困难时期正赶上身体发育,我开始偷吃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从养在鱼缸的小球藻到父母配给的黏稠的卵磷脂,从钙片到枸杞子,从榨菜到黄豆酱,从海米到大葱……父母开始节衣缩食,可挡不住我与日俱增的食欲。什么都吃光了,我开始吞食味精。在美国,跟老外去中国餐馆,他们事先声明“No MSG(不放味精)”,让我听了就心烦。
我把味精从瓶中倒在掌心,一小撮,先用舌尖舔舔,通过味蕾沿神经丛反射到大脑表层,引起最初的兴奋——好像品尝那被提纯的大海,那叫一个鲜!我开始逐渐加大剂量,刺激持续上升,直到鲜味儿完全消失。最后索性把剩下的半瓶味精全倒进嘴里,引起大脑皮层的信号混乱或短路——晕眩恶心,一头栽倒在床上。我估摸着,这跟吸毒的经验接近。父母抱怨,是谁打翻了味精瓶?
在我们小学操场的墙外,常有小贩的叫卖声勾人魂魄。他从背囊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各种糖果小吃。由于同学推荐,我爱上了桂皮。
桂皮即桂树的树皮,中草药,辛辣中透着甘甜。两分钱能买好几块,比糖果经久耐吃多了。我用手绢将其包好,在课堂上时不时舔一下。说实话,除了那桂皮味儿,与知识有关的一切我毫无印象。
一天晚上,我和关铁林从学校回家,一个挑担的小贩在路上吆喝:“臭豆腐,酱豆腐——”我从未尝过臭豆腐,在关铁林的怂恿下,花三分钱买了一块,仅一口就噎住了,我把剩下的扔到房顶上。
回到家,保姆钱阿姨喊臭,东闻西嗅,非要追查来源。我冲进厕所刷牙漱口,又溜进厨房,用两大勺白糖糊住嘴。可钱阿姨依然翕动着鼻子,像警犬一样四处搜寻。
(阿 门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城门开》一书,赵希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