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清冽的白酒,刚打开瓶盖,空气里已经弥漫着浓烈馥郁的香气。那些有魔力的液体,在小小的酒杯里微微晃动,发出诱人的光彩。酒杯叮叮地碰过几下之后,饮者的嘴唇才小心翼翼地和酒杯接触。说是喝酒,其实只是几滴几滴慢慢地啜,酒似乎不是喝进肚里,而是化作又热烈又清凉、又芬芳又苦涩的气体,在叮叮的碰杯声中悄悄流遍了全身。倘若有哪位豪迈之士,仰脖一口喝干杯中之物,便会赢得满桌的喝彩声:
“海量!海量!”
这种场面,经历得不少了。亲戚朋友聚到一起,少不了要喝一杯,每张酒桌上,也总会有一两个“海量”的角色,便平添许多热闹的气氛。不过,真正的“海量”,也实在难得遇到,能喝上八两烧酒的,似乎已了不起,而且还常常以酩酊大醉作为代价。每遇到这种场面,每听到人们喊出“海量”这个词儿,我的眼前便会浮现出一个人来,一个我所遇见的最能喝酒的人。
那是我从前的一个邻居,一个瘦瘦高高的老人,严肃的脸上一对极大的眼睛炯炯有神,浓密的胡须终年覆盖着嘴唇和下巴。这形象使我联想起古时的侠客武士。然而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知识分子,一个研制耐火材料的工程师,有许多创造发明,在国内同行中也是权威人物。那时我还小,见到他有些惧怕,惧怕的原因不仅因为他的形象,还因为他那种很神秘的沉默。他常常一个人坐着喝闷酒,紧锁着的眉峰中凝聚着无穷的幽怨。他喝酒有些怪,菜并不讲究,一碟花生米、几根萝卜干、几条煎鱼已经很不错。而酒总是上好的大曲,每次总是一瓶,用大碗斟,斟两次,酒瓶就露了底。一瓶酒喝下肚,他脸不变色,情绪却有了一些变化,脸上有了笑容,口中还会半生不熟地哼几句京戏道白。
时间长了我才知道,他是个极和善的人,而且特别喜欢孩子。我们成了好朋友。他喝酒的时候,我爱坐在一边看着,一边问他许多问题。有我在,他便不再喝闷酒。他那些关于喝酒的故事是令人难忘的。
“你喝一斤烧酒就像没事儿一样。你难道喝不醉?”我问他。他笑了笑,说:“还没有喝醉过。小时候在乡下看见大人们用小酒盅喝烧酒,我想,男子汉,这样小里小气扭扭捏捏做啥。有一次,我一口气喝了三大碗烧酒,把村里人都吓蒙了。可我没啥感觉,同喝凉开水差不多。那年我刚刚十四岁。以后,我在家乡就出了名。许多号称‘海量’的喝酒好手都来找我,要和我较量较量。说起来好笑,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都是气势汹汹地来,烂醉如泥地去,而我总是脸还来不及红呢。”
“那么,你最多能喝多少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