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传奇、《小苹果》、骑马舞……都是什么啊……”莫太太的声音很小,刚够坐她身边的小莫听见。
前排的莫先生却扭过头来,说:“你说人家低俗,不就是因为学校退休老师跳广场舞都不要你吗!”
这句话足够恶毒,恶毒到让莫太太不再为莫先生留情面。她像是要揭开一个重大秘密般,鼓足勇气说:“你还说我,我非告诉你女儿——你爸打麻将,把老马的脑袋打开花了,还不让我告诉你!六十岁的人,还能捅这么大娄子,赔钱不说,我还得去医院候着,你怎么不干脆赔上命呢!”
小莫听得不明不白,只觉得“人命”“赔命”听起来很严重。她想,原来父母漫长的赌气是有“幕后花絮”的。
莫先生说:“那能怪我吗?麻将飞起来,我怎么知道那么巧,刚刚砸在他脑袋上。你扯那么远干吗?”莫先生生怕让全车人看笑话,小心翼翼地息事宁人。
莫太太也爱惜脸面,如此小莫再问,她也缄口不言。
莫先生退休后热爱上打麻将,莫太太无法与莫先生在打麻将这件事上同乐。在县城,当退休的先生们每晚在麻将桌前继续他们一生的竞争与厮杀时,太太们都身着鲜亮的练功服在广场上载歌载舞。尽管舞场上的竞争也从不比牌场上轻松,但如果不如此,他们该如何在对自己那身处北京、上海或者国外的儿女的思念里,熬过一个个沉默长夜呢?
莫太太不去跳广场舞。原因如她所说,那毫无美感。但莫先生以为,其实是莫太太音乐老师的身份,让大家对她敬而远之。
莫太太的退休生活如此不典型,难免让小莫担忧。“没事,我在家弹风琴。”莫太太宽慰女儿。
小莫自然想起了历尽沧桑的自己。她很早就结婚,离婚也早。成家又分家的两套烦琐程序都走完,总共才用了不到三年。热恋是把火,不知怎么就烧起来了;出轨的男人也是把火,星星点点,也能燎原。婚姻便是两把火烧出的死灰。小莫如今更愿意多陪父母,尽管她在北京工作,只能每晚遥想着县城里父亲的牌局和母亲的风琴——那才是婚姻应有的样子,她以此寄托对相濡以沫爱情的期待。
“我们现在到了米拉贝尔花园,《音乐之声》的拍摄地。”导游介绍,并带领他们穿过大型喷泉,绕过骑士雕塑,又走上曲折的台阶,登上矮小而起伏的山坡。
“果然很眼熟。”有一个热爱音乐的教师母亲,小莫的童年教育里少不了《音乐之声》,虽然她从来都更关注玛利亚修女的爱情。
小莫已穿过了玛利亚和孩子们曾载歌载舞的喷泉、花园,登上了玫瑰山。玫瑰花正处于花期,在夏季的艳阳下,花朵如玛利亚般明艳。小莫当然会记得,玛利亚对爱情其实也曾逃过、不知所措过,但小莫认为,那不过是电影,所以玛利亚才会如愿。而现实中,爱情在玛利亚与上校逃往瑞士时,才刚刚开始。那其实也不会有太多悬念:他们要么彼此厌倦到老,就像父母;要么眨眼间分开,就像自己和前夫。
在号称阿尔卑斯山以北最美的花园里,各怀心事的莫家三人毫无游玩心情,他们像是约好一般紧跟着导游,就像电影里的七个孩子紧跟着玛利亚,他们仿佛只有和陌生人在一起,才能忽略掉彼此心中那些呼之欲出的疑问。
“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导游带领着莫家人,沿石板路从玫瑰山顶往花园另一端走。既然莫家人没有兴趣在玫瑰山留影,那么按惯例,他该带他们去看“天使的台阶”。
“什么是‘天使的台阶’?”小莫问。
“小姐还未成家?那你只能看着你父母登上天使的台阶了。”
“哦,就是象征爱情呗,景点的噱头,你们都这样。”小莫意兴阑珊。但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追上莫先生问:“打麻将出人命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