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
一天半夜,有一辆摩托车从大老远开过来,声音震天响。有人喊我父亲的姓名:“王锡良!王锡良!电报!电报!北京电报!”父亲找衣服,找不到,光着身子开了门。
第一次收电报,父母慌,怕是四姐或二哥在北京闯了祸。父亲四处找剪刀,母亲等不及,用牙给撕开。父亲念,就这几个字:“今天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老人家最最健康,我最最幸福。”
母亲一口把蜡烛吹灭,上炕躺下,骂:“养这么个彪闺女。”
父亲又把蜡烛点上,数电报上的字,说是二十三个字,得六块九毛钱啊。父亲咳嗽一宿,没再说话。
我家那条街,小八家的天京号杂货店先给抄了。小八他姥姥和姥爷,还有他爹妈都在门口跪着,旁边是坛子和账本,还有成捆的绸缎。问他们还藏了什么,不说。打他爹,他爹说了,说他老丈人在鸡窝墙里砌了金条。
第二家挨抄的是理发馆的老田。没抄出东西来。他老婆带着孩子来了,抱一个,领两个。她告诉红卫兵,老田养了个小妖精,钱物都在那里,那里还藏着大烟土。还说那个小妖精住在码头,她可以带路去揪。
那天夜里下大雨,我听见里屋父母小声说话。母亲说:“等老大回来再说,他稀罕。”父亲说:“扔,等不得。”一大早,看父亲打着雨伞,拎着大尿桶,往公用厕所那儿去。
过了多少年,我才敢问父亲这事。父亲说:“就是一台小日本的留声机,隔壁日本人岩源借咱家半袋大米,还不上,1948年遣返,就拿这个东西抵了。不扔干什么?那个关节眼,别说是日本货,就是祖宗也得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