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管不过来这么多。现在的传销组织也进化了,不限制人身自由,全靠洗脑,告也没法告。表弟跟我说完,我上网查资料,我舅舅参与的这个传销组织以前在北海叫“1040阳光工程”,号称是政府秘密支持的财政项目,忽悠人加入,入会后先交一笔6万多的会费,然后发展下线,层层升级,最后发展了36个下线后“出局”,赚1040万——他们有一套严密而复杂的算法。后来北海的组织被取缔了,它就换到其他地方,改名为“资本运作工程”。舅舅坚信他靠这个工程,几年后能赚到一千多万。
按我和表弟计划好的,表弟假装生了肺病。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舅舅马上买了机票飞到了北京。在机场见到他时,我有点惊讶。舅舅穿黑色羽绒服、黑西裤、黑皮鞋,背着一个双肩包,干净利索,精神很不错,看起来倒有些生意人的模样,跟我记忆里那个木讷的工人完全不一样。接他上了我的车,我告诉他,现在去找我的一个医生朋友谈谈表弟的病,就往“反传销别墅”开。路远,开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舅舅很健谈,跟我聊国家经济政策,聊创业、挣钱、人脉,聊得头头是道……我开着车,心想:旁边这个人是我舅舅吗?
“反传销别墅”的三层有好几个房间,里面设了茶盘和沙发,很舒服。舅舅、我和表弟,还有反传销组织的一位志愿者老师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喝茶聊天。志愿者老师很有经验,先假装谈表弟的病,慢慢地把话题往资本运作上引。
听说老师也在那个工程里干过,舅舅立刻来精神了。“你干到第几层啊?”他两眼放光地问。他马上忘掉了表弟的病,开始满怀期待地与眼前这个人说工程模式,说几年后的回报,无数专业术语从他的嘴里冒出来。我插不上话,就听着。老师拿了纸笔,按照他们的项目形式给舅舅算钱。“你不是交了69800元吗,”老师说,“我们来看看这些钱到哪里去了。”我舅舅小学文化程度,这些,我估计他看不懂。算了一个多小时,老师说:“实话跟你说,这是假的,我以前做到过‘上总’,就出局了,没有出局证,一分钱也没拿到。”
舅舅愣住了。然后,他转向我大吼:“你们是来看病的吗?”他指着表弟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老家的脏话滚滚而来。我从来没想到这个老实人能变得这么凶狠——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舅舅一边骂,一边夺门而出,直冲向一楼的大门。
我和表弟追上去拉他,他回身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表弟扑上去抱着他爸,这时老师和反传销协会会长一同出现在大门口,还有另一个反传销老师也来了,女的。女老师比舅舅还凶,劈头骂他野蛮,威胁要扭送他去附近的派出所,其他人好言相劝,连哄带吓,只是不放他走。其实真让他走,他又能到哪儿去?一帮人在别墅门口闹了一个小时,好说歹说,总算又把他拉回三楼。
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大腿上挨了一脚,挺疼。我觉得舅舅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