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惊动湖畔那些精灵(2)

 
我怕惊动湖畔那些精灵(2)
2015-06-26 03:13:00 /故事大全

从朗润、镜春两园逶迤向西,林间山崖,婉转隐约,顷刻间未名湖展开了它冰封的湖面。湖滨柳岸萧瑟,叶已落尽,空有枝条在寒风中摇曳。沿湖小道两旁,昔日葳蕤的花草也已枯黄。这边是斯诺墓,这位充满爱心与正义的美国人,选择这里的一角长眠。墓地面对着花神庙。花神庙那边有一片略为开阔的地面,稀疏地立着供人们休憩的几张靠椅。那年也是在清晨,也是在这里,晨曦中但见朱光潜先生在练拳。趋前请安,先生告诉我,这套拳法是他自编的。80年代,先生还未退休,身材精干,脸色红润,双目炯然。那时他正在紧张地翻译维柯的《新科学》。他是康健的,记得当年英国一剧团来华演出莎士比亚戏剧,朱先生挤公共汽车去展览馆看戏,一时引发舆论热议。在北大,年长资深的教授挤公共汽车是常事,不稀奇的。

临湖轩优美地隐藏在竹林中。竹子呈青绿色,有点暗,带着与霜冻抗争的痕迹。这里曾是司徒雷登校长的住所。司徒校长当年主事燕京大学,这里是燕大师生感到亲切并且向往的地方。据说冰心先生的婚礼是在临湖轩举行的,司徒雷登校长主持了她的婚礼。此刻竹影婆娑,似乎参加婚礼的人们还沉浸在昨夜美丽的满是香槟和鲜花的回忆中。对于司徒雷登而言,这里当然也是他最不忍离开的地方。燕大的校友们、北大的师生们对他的思念是永远的。我选择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清晨,向至今还活泼泼地生存在这里的精魂致敬。我怕惊动他们,蹑着脚步,又不免沉重,因为这方土地的负载太沉重了。

绕湖一周,习惯性地回到了燕南园,这是我从学生时代就隐秘地钟情的地方。院子不大,内涵却深厚,花径弯曲,总觉绵长无尽。三松堂人去楼空,三棵“院树”(宗璞先生“封”的)依然凌寒而立,发出严寒中凝聚的苍绿的光焰。路经冰心先生当年的小楼,仿佛见她正推着婴儿车款步于花荫,裙裾迎风,风姿绰约。周培源先生的家就在近旁,那日我陪徐迟先生拜访他,在他的书房聆听他关于湍流的论说——周先生到最后都没有同意三峡工程。

燕南园集中了燕园最瑰丽的风景,他们劳作过,思想过,快乐过,也痛苦过。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作为学者,他们的人格是独立的。一旦有人试图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者试图摧毁他们的学术尊严,温文尔雅的他们,也会以自己的方式抗争。燕园的居民都记得,历史学家翦伯赞先生及其夫人,曾经以最断然、也最惨烈的方式把自己写进了历史。他们,以及与他们同时代的人以自己的方式决然离去,成为这座园林始终不能愈合的伤口。尽管我的脚步轻轻,但我还是触动了历史最敏感的一页,我还是惊动了那些曾经爱过,曾经痛过,曾经辛劳过,也曾经幸福过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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