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到温州调研打火机产业。温州人把十多个零配件摊在桌子上,一个一个捏起来,告诉我温州造与日本造的价格差:电子点火器,日本造成本1.1元,温州造0.2元;密封圈,日本造成本0.2元,温州造0.01元;塑料配件,日本造成本0.6元,温州造0.08元。而且温州工人月薪只是日本工人月薪的1/20。
一溜成本账算下来,年轻的温州老板很豪气地一拍桌子:“一只打火机,日本造的市场零售价是一美元,温州造是一元人民币,看我们不干死小日本!”他大声讲出这段话的时候,温州有3000多家大大小小的打火机工厂,年产20亿只,俨然全球第一。
在中国企业崛起史上,这样的景象我们从来就不陌生。同样的一件商品,我们的企业家们以令人惊讶的成本控制能力,包括原材料成本、制造工艺成本、劳工成本、税务成本、土地成本以及环境治理成本、营销成本等等,硬生生地打垮了一个又一个领域的国际竞争对手,造就了中国制造的神话。曾经中国最大的彩电企业四川长虹的董事长倪润峰更是总结过一个“30%生死线”的竞争规律:在同等性能的前提下,长虹彩电必须比日本和欧洲品牌便宜30%,这是必须守住的“生死线”。
这条“生死线”,我们守了30年。
而今日,我们似乎应该回答这样的问题了:这条“生死线”还守不守得住?我们还应不应该去守这条“生死线”?
再回头说那只打火机。
就在那位年轻的温州老板很豪气地拍桌子的时候,我拿起他的打火机,连打了三次才打出火,而那块薄薄的钢片却差点掉下来。他很坦然地对我解释说:“这是一次性打火机,很多人用几回就丢了,没必要像日本人做得那么结实。”
这个细节里隐含着一个事实,即温州打火机的巨大价格优势,除了来自各项成本落差之外,其实也来自配件质量和用户体验的刻意下降。此外,作为产业的模仿者和后进者,不必在技术迭代上进行投入。
因此,所谓的“价廉物美”,“价廉”是硬邦邦的,“物美”则其实未必。
从2003年前后开始,随着国内原材料和劳动力成本轮番上涨,温州打火机工厂的压力越来越大,行业平均利润率跌到2%的可怜水平,大量工厂倒闭转产,3000多家企业缩水至100余家,且全数苟延残喘。而在这些年里,温州企业对打火机产业的技术进步的贡献率几乎为零。
小小的打火机,是一个小小的缩影,从中可以读出一代人的野心、付出与局限。
制造业可谓中国经济的基本盘,它的可持续成长取决于量与质的均衡递进。30多年来,我们的制造产能已经得到了空前的提升,从纽扣、家电到汽车、手机,无一不列全球第一。可是,赖以制胜的成本优势却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了,因此“价廉物美”的空间其实已经被极端地压缩。
更重要的是,当今中国出现了大量的中产阶层人士,他们开始认真地关注商品的质量与性能,这一群体有四个显著的消费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