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宁可先说出口。只因为她更害怕听到他对她说出这句话。他说:“对不起。”她说:“没关系。”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解释,有时候最简单的对白,你已经足够明白对方的心是冷是热。她抬起头,最后看他一眼,说:“再见。”她转过身向着来时的那条冰路走去。“哎——”他喊她,大约是心里终于生出了一丝内疚,“天太冷了,要不然我帮你在学校借间寝室,你住一晚再走吧。”她回头,冲他笑了笑:“不必了。”她急匆匆地走,不敢再回头。
她以为这条路将永无尽头,直到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司机摇下窗子,冲她喊:“闺女!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啊?”她说出附近城市的名字,司机想了想说:“上来吧!”
她终于还是上了车,死死地抱住胸前的小包,那里只剩下一张回程的车票与10元钱,司机似乎毫无察觉,还在与她搭讪:“你是哪里人啊?怎么这么晚还在这边?一个人不害怕吗……”
她不吭声,只是浑身缩成一团,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却愈加心慌起来。直到车停下,她整个人却已经因为高度紧张而昏昏欲睡。司机叫了她一声,她浑身一激灵,冷汗“唰”就下来了。“到了,下车吧。”
她茫然地推开车门,漫天的轻柔雪花紧紧拥抱住了她,风静声和,四周高楼上的灯火星星点点蔓延开去,专属于城市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脚下是坚实的地面,她终于不会再摔倒了。小信的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北国夜晚,所有的绝望、泪水、恐惧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22岁的小信,失去又得到一些东西,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需要。不是甜蜜的西瓜,不是肆无忌惮地付出的青春,也不是路灯下那一场灰飞烟灭的惨淡爱情。
活着,并且只为自己好好活着,比这世间的一切都重要。
3
上个星期我与小信重逢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家跨国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总监。身材依然瘦削,带着亲切熟悉的微笑,饭局结束时她抢着结账,我则抢着把她钱包里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拿过去看了很久。
我本是不欲聊起以前的事情的,怕揭人伤疤不妥。倒是她坦然回忆,云淡风轻。我笑起来,想着,但凡可以轻松自嘲并一针见血,大多是真正的遗忘吧。临走的时候,我把那张照片还给她,递出去的一瞬间,目光忽然扫到背面写了几个词。我没细看,但心里猛地一颤,然后手就下意识地松开了。
在我们的心里,在每一棵盛放着灼灼花朵的树根下,究竟埋藏了多少永不能见天日的秘密。那些难以启齿的爱,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那早已辨不出色泽的一捧春泥。然而终究无法深挖细掘,一探究竟。因为所有的初绽,早在枝头就已定好答案。
某次打电话给小信,终于鼓起勇气犹疑地问:“你照片背面的字,你先生看到过吗?”她轻声地笑:“谁没有一张写着字的照片呢?”翻过去,是读不懂的词语;翻回来,是笑容明媚,一片朗朗春光里的幸福。
谁不曾在年轻时做过一个不计后果、只懂付出的傻瓜,一场感情如大雪将至,轰轰烈烈,无可挽回。对方却是那个轻描淡写的扫雪人,天明时,人与雪都悄然远去,了无痕迹。
还是要谢谢那个人,不曾暴雪压城,城欲摧。幸好,我们不再爱人逾生命;幸好,我们终于等到雪霁天晴。这是最好的结局。
不必畏惧,其实这世间所有曾经让你痛彻心扉的别离,无非都是四个词语。
谢谢你。没关系。再见。不必了。
(韩 颂摘自《时代青年·哲思》2014年第6期,李 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