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跨进去,辛掌柜赶忙迎上来,说:“我说上天不负有心人嘛。您看,这东西可是自己找您来的。”索七定睛一瞧,没错,嘉庆官窑五彩瓷人,和他那六个是一套的——双手执笛横吹的韩湘子,按捏笛孔的十根手指根根都有姿有态,小脸斜扭,红唇上翘,神情已入笛声之中。这瓷人做得似乎比那六个还好。索七这就要掏钱买。辛掌柜却说:“您先别急,价钱咱还没说呢,上回叫您买到便宜了,这回不行了。”开口就要两根条子。
索七说:“怎么这一个顶那三个的价?”辛掌柜说:“您别还价,就这价钱,顶多三天准出手。单卖单说,按品相说价钱,您自己说,您手里那六个虽然都好,可都没法儿和这个比。这套八仙,这个最好!极品!”两人争了半天,最后辛掌柜搭上一个带款的宣德炉要了两根条子,才把这韩湘子给了索七。索七问他这东西是不是还是上次那家的货。辛掌柜说:“谁还会分两次拿出来卖?这件韩湘子是庚子年闹义和团八国联军屠城后,人家在护城河边地摊上买的。人家可爱这件东西了,等着用钱,才拿出来卖。再告诉您吧,这东西刚上了架,已经有两位想要,我没卖,就等着您来,我不想再叫这套瓷人失群。失了群再想合群只有等下辈子了。”
索七说:“还差一个张果老,你还得给我留神。”辛掌柜听了,露出笑容,说:“那您可得天天烧高香,古玩行里还没遇见过这种事呢。”
索七把这韩湘子拿回家,和先前那几位神仙排成一排,别提多美,也别提多别扭了。没这韩湘子,只当是几个失群的古董,有了韩湘子,反觉得是一堆残品。索七的一位朋友说,八仙是八卦五行之象,缺一不可。索七就像着了魔似的满城寻找张果老,三天去一趟北城外估衣街的宜宝轩,回回落空,急得他恨不得买头驴自己坐上去。
一天后晌回家,打西北城角走进太平街——他天天回家就走这条道,看见街口一边围着十来个人,兴致勃勃看着什么,他过去往人中间伸脑袋一瞧,有个人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在卖。再瞧,眼睛登时花了;待定住神瞧,竟然就是他想掉了魂儿的那个瓷人张果老!没错,不用细瞧,就是自己那套八仙中缺的张果老!这是老天爷派人送到他手上来的吗?再瞧瞧卖东西这人,五十来岁,模样赛个小生意人,穿得不错,但脸上透着穷气。索七问道:“你是打哪来的?”没料到头一句话就把对方问火了:“你是买东西还是买人?你想说我是偷来的?”索七赶紧解释,愈解释对方愈冒火,后来干脆从腰里掏出块布,把张果老一裹,夹在胳肢窝里就要走,不肯卖了。索七赶紧拦住他,说好话,赔不是,说自己真心要买这件东西。对方听了,带着气说:“你要真要,六根条子!”这是天价,不沾边了,可是索七爷却不敢说个不字,死磨硬泡往下拉价,他愈拉对方把价咬得愈死,最后干脆说:“没工夫跟你饶舌,我扔了砸了也不卖了。”
索七只好认了,回去取钱买了。
围观的人看不明白,明摆着成心刁难人的价钱也买?是买他爹他娘的灵牌吗?拿黄金当黄土了。
把张果老抱回家,八仙终于凑齐了,也算各显了“其能”。
一天,索七一位上海的朋友来津,上门做客,看到摆在正中条案上的嘉庆官窑五彩八仙,这友人也好古瓷,懂行懂眼,连声称绝,说道:“这东西得值六根条子。你花了多少请回来的?你买到便宜了吧。”
索七用心算一算,前前后后加在一起,竟是十二根。自己怎么会花这么多钱呢?他再把前前后后的故事连起来一想,忽然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他钻进了人家早做好的圈套!栽跟头的事不能对外人说,嘴上说着“不多不多”,却觉得条案上的八仙都在咧嘴笑他这个傻瓜。
(司志政摘自《收获》2015年第4期,李 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