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专属乡村的声音,属于乡村的人,也属于乡村的鸟雀、乌鸦、蝼蚁和其他一切活着的或已逝的生灵。
“狗蛋哟——回家喽!”
“回家喽——狗蛋哟——快快回家喽!”
黄昏近,红日走西。
我闻声寻去,脚踏在一条完全由岁月刷亮的青石小道上,青石小道一路延伸而去,就是村庄的心脏。接近声音的源头,忽见一户人家,门庭大开,倚门而立的是一位老太婆。她一身布衣,白发苍苍,正手扶门框,做着一副翘首企盼的样子高声呼喊。她的喊声悠扬而深远,似乎又有点不慌不忙。这声声喊,喊沉了落日,喊淡了夕阳,越过房舍,绕过村庄,就如脚下的青石小道一样悠长。
狗蛋是老太婆的孙子。令人费解的是,此时的狗蛋明明就坐在屋子里的矮凳上,正耐心地啃着半个苹果,老太婆却在喊,认真地喊,固执地喊。仿佛一个狗蛋待在家,还有一个狗蛋正迷失于荒野。
村里人告诉我,这老太婆并不固执,在村子里出了名的能干,是个称职的奶奶、合格的娘。和村里的大多数男人一样,为赚钱养家,老太婆的儿子带着媳妇开春就远走他乡去打工,走时将他的儿子留给了娘。
岁月洗白了娘的乌发,日子压弯了娘的脊梁,老太婆养大儿子后,又接过照看孙子的重任。白发奶奶又成了娘,乡村的女人啊,一辈子最当不够的就是“娘”。面对生活,老太婆从来不曾有一丝抱怨,或许她已经遗忘了抱怨,或许早已习惯了睁开眼就劳作,只要不躺进棺材就像蚂蚱一样蹦跶。这也是多数乡村老人的宿命,如同一把伞,只要不坏,风里来雨里去只顾用,直到历经风吹雨打后千疮百孔,再也撑不起腰身。安静地离去时落下的几滴泪水,是放心不下儿孙的无奈,还是如释重负后的欢愉,有几人能真正说得清。
“狗蛋哟——回家喽!”
“回家喽——狗蛋哟——快快回家喽!”
老太婆依然在喊。她心里清楚,必须在黄昏消失前将迷失的狗蛋喊回家,这样家里的狗蛋才能活泛。喊,不停地喊。狗蛋平时很活泛,活泛到能在奶奶的眼皮底下偷走母鸡刚刚下的蛋。
就在前几天,狗蛋突然吃饭少了,睡觉不实,放学回来就坐在矮凳上发呆。这可急坏了奶奶。
“蛋儿,哪里不舒服?”奶奶急慌慌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