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
我被护士领着离开病房,准备去八楼做手术,一个小女孩提着两大袋面包堵在了病房门口。她把面包放在地上,弯腰,然后目视大家,伸出了三个手指,示意她的面包三元一个。老公忙掏出20元钱递给小女孩,然后让她取六个面包放在我的病床上,临出门那一刻,他又对同病房的人说:“这孩子可能不会讲话,大家帮帮她,买点她的面包吧。”
我从手术室出来一直昏迷,第二天清醒后,老公见我已无大碍,便给我雇了个护工,然后去公司打理业务去了。
下午,病房门被推开,那个卖面包的小女孩又来了,依旧提着两大袋面包,弯腰,然后目视大家,这次她没有打哑语,而是用极低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帮帮我吧。”
原来她会说话。那昨天干吗打哑语欺骗大家消费?这孩子心术不正,装可怜让大家买她的面包,哼,骗人只能骗一次,坚决不再上当。“昨天买的面包还没吃呢,今天就不买了。”大家纷纷指着桌子上的面包对她讲。
她没有离开,依旧呆站在原地,行弯腰礼,目光扫过病房里的每个人,楚楚可怜的模样里掺杂着一股不卖掉面包绝不离开的“黏人”劲儿,让人甚是生厌。我躺在病床上暗自庆幸:幸亏老公不在,否则他定招架不住她这可怜见儿。病房里的人不再理会她,任她站在那里,也不会和她目光接触,大概五分钟后,她提着袋子弯腰退出了病房。
第二天,我能下地自己走动了。下午病房门被推开,那个卖面包的小女孩又来了,“帮帮我吧。”说完便立在原地,看来不待够五分钟她是不会离开的,但这次大家都懒得和她对话,把她当空气一般。我看不下去了,走到她面前说:“大家不想买面包,你待多久也没用。”她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还呆立在那里。“好个倔丫头,越这样,我们越不买。”她退出病房后,大家一致这样决定。
以后的每天下午,小女孩准时光顾病房,她一进病房,大家就假装睡觉,连看都不看她,但也有病人脾气不好,会把她赶出病房,“嘭”的一声把她关在病房门外。
医生给我做了各项检查,说我恢复得不错,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老公一早赶来,我和他说起卖面包的小女孩的事情。他竟勃然大怒,对我一顿数落,说我心理阴暗,没同情心,小女孩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推销面包而已,她没有乞讨,没有欺骗,她卖的面包味道也不错,只是在病房里多待几分钟而已,“不买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够去讽刺她,赶她走……”我不想跟他在这件事上无休止地争辩,偷偷把他兜里的钱都没收了,哼,等下午那个小女孩再来卖面包,我看他用什么买。
整整一天,病房里都没出现小女孩的身影。第二天,第三天,她一直都没来,我心里反而有点儿牵挂了,是不是我的那句话刺激或伤到她了?
我悄悄问护士,那个卖面包的小女孩咋没有来?护士告诉我,小女孩患有哮喘和先天性脊柱弯曲,冬天天冷风硬,极易引起她的哮喘病发作,医院知道她的情况,特许她在病房里卖面包,为了不影响患者休息,规定她在一个病房最多只能停留五分钟。
“那她这几天怎么没来?”我怯生生地问。
“这几天天冷,肯定是哮喘病犯了。”
“那她应该进病房走一圈,没人买就赶紧离开,也好早点回家呀。”
“她有智力缺陷,让她最多停留五分钟,她就停留五分钟,不管人家买不买;或许她觉得在规定的时间内努力推销她的面包,心里才坦然。”
我走出护士站。老公帮我办完出院手续,正提着行李坐在病床上等我,“我想给那个卖面包的小女孩留封信。”我的提议老公马上赞同。我把信交给了护士,让她转交给小女孩。出了医院,老公问我信里写了啥,我说,什么都没写,就是把没收你的零花钱都塞到了信封里。
(山 高摘自《羊城晚报》2016年3月17日,Colwyn Thomas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