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有个叫周世臣的皇亲,他祖父的姐姐是明宪宗的生母,在宪宗为政时,他们周家可是显赫一时。到了他这一辈,虽然皇亲的身份显得不那么尊贵了,但好在余威犹存,他借此受皇帝钦封为锦衣卫带俸指挥一职。这个官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好在平日也没啥具体活儿,无非就是领着几个手下到街上转转,维护社会治安。周世臣的老婆早年去世,后来他没有续弦,跟一个叫荷花的侍妾住在祖上传下来的一幢院落里,平日里有个仆人负责开门锁门,打扫院落。周世臣虽说是皇亲后代,却没染上啥恶习,干起事来兢兢业业,闲暇时候舞枪弄棒,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这天,周世臣办完差事回到家中,刚把外衣脱掉,就高声叫道:“荷花,快给我倒杯水来,忙了一天,连水都没顾得上喝,渴死我了!”
侍妾荷花闻声,立刻端着杯水走了进来,把杯子放到桌上,说:“老爷,这几天累坏了吧?”
周世臣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说:“可不是,先帝尚未安葬,治安也抓得紧,有时候连喘口气都不得。”
两个人说着话,荷花动手把饭菜摆放到餐桌上,碗筷杯碟摆好后,他们就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荷花收拾了碗筷,跟周世臣早早就上了床。
刚躺下没多久,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响,紧接着院子里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周世臣一骨碌跳下床,走到窗子前,隔着窗子向外一望,借着星光,只见院子里来了七八个蒙面人,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剑,为首的一人则是提着把板斧。
一看对方来势汹汹,周世臣就知道来者不善。不容多想,他连忙折转身,返回到床边,吩咐荷花钻到床底下躲起来,而他则抓起了平日习武用的一根棍子。这边他刚打算冲出去,那边那几个蒙面人已经撞开房门,冲到了屋子里。为首的蒙面人一看周世臣,冲着他晃了晃手中的板斧,狞笑着说:“识相的,把金银交出来,还能让你留条活命,不然爷爷这板斧可不是吃素的!”
周世臣身为武将,哪里肯听他这套,仗着满身的武艺,更是不屑,只见他把手中的棍子一晃说:“大胆强盗,也不打听打听,你周爷爷是干啥的,敢在我头上动土!”那人一听,就不再言语,把手中的板斧一挥,低声叫道:“兄弟们,一起上!”
二话不说,双方就打斗在一起。要说周世臣的功夫确实不错,无奈对方人多,而且手中的刀剑甚是锋利,一不留神就被对方一剑划伤了胳膊,疼得他一哆嗦,手中的棍子就滑落到了地上。为首的强盗一看,一个箭步跳了过去,举起手中的板斧,朝着周世臣头顶劈了下来。周世臣正想着如何把棍子捡起来,猛然感觉头顶上一阵恶风袭来,再想躲避,为时已晚,被劈个正着,人一下就翻倒在地,当场死了。
为首的强盗踢了一脚周世臣的尸首,恶狠狠地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这是咎由自取,怪我不得。兄弟们,搜,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找出来带走。”
几个人“呼啦”一下子散开了,翻箱倒柜,把周世臣积攒下来的几百两银子翻了出来,而后带上银子逃之夭夭。
再说床底下的荷花,听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吓得她浑身瑟瑟发抖,捂着嘴巴才算没有叫出声来,好在强盗来去匆匆,并没有搜查床底下,她这才躲过一劫。等到强盗走远了,她战战兢兢地从床底钻出来,摸索着把灯点着,一看躺在地上的周世臣,头被削去了大半个,她尖叫一声,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荷花穿过庭院,走出了家门。这个时候又该去哪儿呢?荷花平日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里做点家务,闲暇时做做女红,家里遇上了这么大的事,脑子也乱了分寸,根本想不起来首先要去报官,她先是想到了周家的家仆。
这周家家仆平日里就住在院子门口的一间偏房里,昨天他向周世臣请了假,说家里有事情,晚上就不能过来了,其实他家距离周家也没多远,穿过两条街就是。荷花记得家仆家的位置,就匆匆忙忙跑过去,拍打起门环来。周家家仆很快开了门,一见是衣冠不整、满脸惊恐的荷花,惊讶地问:“夫人,你怎么来了?”荷花流着眼泪,战战兢兢地说:“老爷被强盗闯进家里来杀死了。”一听这话,家仆吓了一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夫人,你说什么?”
荷花一把抓住了家仆的胳膊,说:“你快点回去看看吧,老爷真的是被强盗杀死了。”她又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家仆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听错,连忙把荷花让到屋子里,正当他思忖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大乱,有人高声叫道:“有人吗?”周家家仆忙在屋子里回答道:“有!”那人又喊道:“我家指挥使张大人在此,赶快出来叩见。”
这家仆刚想出去,旁边有人说道:“老哥,我可不能跟你出去啊,你记好欠我的肉钱可得给了。”
家仆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讨要欠账的卢屠户呢!周世臣家里每次吃肉都是去他那儿买,称好斤数算好价钱后记到账上,隔三岔五家仆就去清一次账。前一段时间事儿多,就忘记清账了,没想到卢屠户竟然跑到自个儿家里讨要了。他们正说着这事儿,谁知道这边荷花就叫门了,还没有把荷花安置好,外面又有人叫他,一来一回就把卢屠户还在这茬给忘了。
家仆认真地说:“卢老弟,我家主人可不是欠账不还的人,我更不会拿着钱不给你,你放心,等把眼前这事儿处理完,我就把钱给你,少不了你一个子儿!”
卢屠户没有接他的话茬,说:“我害怕见当官的,就先到你床底下躲一会儿。”说完,卢屠户“哧溜”一下就钻到了床底下。周家家仆一笑,嘀咕道:“就这德行,不知道平日里咋杀的猪呢!”
有了和卢屠户这么一番对答,周家家仆出去就慢了点,等他来到门外后,外面的人已有了几分不悦,说:“你就是周家家仆吧?”
家仆点了点头,这人埋怨说:“你到底是咋的了?咋这么磨磨唧唧的?这是我们指挥使大人,有话要问你,还不上前施礼见过!”
这指挥使名叫张国维,负责领人巡逻周世臣家那一方的治安。荷花这边还没有跑出去找家仆,就有听到周家打斗声音的邻居跑出去报了官,恰好半路遇到张国维领人巡逻,就把事情一说,张国维匆匆忙忙就领人去了周家,此时强盗已经跑掉,他查看完现场后,就断定这应该是仇杀。他打算找周世臣身边的人查问情况,可这一问,才发现周世臣的侍妾荷花不在家,家仆也不在,于是向邻居问清了家仆的住处后,这才领着人赶了过来。
张国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周家家仆,然后问道:“你家主人被人杀死了,你可知道此事?”家仆说:“知道,我家夫人荷花刚才来我家,说了此事,我正准备报官呢!”张国维一听,把手一挥说:“我看你值得怀疑。”
周家家仆连忙辩解说:“大人,我家主人待我不薄,再说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
张国维不再理他,把手一挥说:“到屋子里面搜,看有没有同伙!”
很快,衣衫不整的荷花从屋子里被带了出来,那个前来讨账的卢屠户也从床底被拽了出来。张国维看了看荷花,脸上露出了一丝奸笑,说:“把他们三人都带走!”
回到衙署后,张国维稍事休息,就对三个人逐个展开了审讯。张国维的推测是:周家家仆、卢屠户合谋,串通荷花,杀了周世臣,劫走了钱财。对张国维的怀疑,不论是周家家仆、卢屠户还是荷花,都矢口否认,可张国维哄骗他们说:“这只是一种猜测,不过事情确实如此之巧,不由我不这样推测。你们先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完成一道程序后,明天就会有刑部的大官亲自审问,你们有啥就说啥,如何?”三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个骗局,就听信了张国维的话,在上面画了押。
审讯结束后,张国维拿着签字画押的供述,重新把案情梳理一遍,决定据此向上级呈报。
对于这桩案情,张国维是这样陈述的:周世臣的侍妾荷花水性杨花,跟卢屠户有奸情,为了方便来往,他们就花钱买通了周家家仆。谁知后来奸情败露,被主人周世臣发现后,周世臣打算报官,好好惩治一番奸夫淫妇以及恶仆。三人为了避免官府的惩治,决定先下手为强,对周世臣下手。荷花跟家仆用计灌醉了周世臣,然后打开周家大门,卢屠户用卖肉的屠刀劈了周世臣的脑袋。为了掩人耳目,卢屠户又用屠刀在门上砍了几下,制造了强盗劈门而入的假象。事情发生后,三个人正在周家家仆家商议如何逃跑,恰好被接到周家邻居报案的张国维抓捕。
案情呈报上去后,很快就有了下文,刑部褒奖张国维办案得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破案,案情现已大白,可以呈报刑部尚书予以审核定案。
奸夫淫妇以及恶仆杀害主人这件事很快就在京都传播开来,人们对于这三个如此歹毒之人深恶痛绝,甚至有人主动跑到官府,要求立刻将三人枭首示众。周世臣的宗亲知道了这件事后,更是气愤不已,提议要将淫妇荷花千刀万剐。
从狱卒口中得知案情后,荷花五内俱焚,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平日恪守妇道,虽然是周世臣的侍妾,但两人恩爱有加,琴瑟和鸣,没想到他无端遭到强盗杀害,自己却成了杀人凶手,这还有天理吗?
几天后,刑部下了批文,要提审三个杀人犯。首犯荷花先被带上了刑堂,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喊道:“冤枉啊,民女冤枉!”
负责审案的刑部侍郎翁大立拍了一下惊堂木,怒喝道:“大胆淫妇,人证物证俱在,你却在这儿呼天抢地,大喊冤枉,是可忍孰不可忍,来呀,杖打四十!”
闻听此言,荷花叩了个头,不卑不亢地说:“大人,您口口声声说民女为淫妇,到底有何证据?民女有冤情您不详加询问,却要杖打四十,这岂不是要屈打成招吗?”
翁大立被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道:“公堂之上,竟敢如此质问本官,真乃刁民。来呀,杖打四十!”
不管荷花如何喊冤,几个差人都不管不问,忽地一拥而上,把她按在地上,四十板子打下去,只见荷花趴在地上,没了声息。翁大立一看,命人把事先抄好的供词拿了过来,抓起荷花的手,在上面画了押。
翁大立又用同样的方法,挨个审讯了周家家仆和卢屠户,他们两人也是拒不承认,言称是张国维诱骗他们签字画押的。可翁大立哪管他们辩解,一顿板子打下去,两个人就趴在地上不动弹了,结果也被人抓起手在供词上面画了押。
拿到了画押的供词,翁大立“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说:“妥了妥了,这在刚刚登基的新皇帝面前,怎么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翁大立拿着供词,上书给刚刚登基没多久的万历皇帝,他把三个人的罪状一一言明,临末他义正词严地说:“不尽快杀掉三人,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抚天下苍生,请皇上下旨准奏!”
年幼的万历皇帝一听,心里也很是生气,也未详加查看,马上就吩咐旁边的官吏拟发旨意,批准了翁大立的奏章。
行刑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荷花等三个人被带到了菜市口。京城的老百姓听说了,纷纷前来观看,把整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指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怒声斥责,有人冲着他们吐痰,有人把烂菜叶子投到他们的身上。
午时三刻,炮响之后,监斩官把令牌向下一扔,高声喝道:“行刑!”只见刽子手手起刀落,三个人顿时人头落地。围观的百姓们看了,无不拍手称快。可让人惊讶不已的是,荷花的眼睛始终怒瞪着,任凭前来收尸的人用手去抚,始终未能合上。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回过头来,咱们再说说京城里的另一个人,此人名叫朱国臣。他长得高大威猛,性格暴躁,是一家布匹商铺的老板,在经营布匹之前,他也曾是一个屠户。日子原本过得紧巴巴的,可不知他怎么撞了好运,竟然发了笔横财,后来就转行做起了布匹生意。
要说这朱国臣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商铺生意很是一般,可他毫不在意,照样吃喝玩乐,身边总是围着几个不三不四的人。
这一天中午,朱国臣在外面跟人喝了不少酒,回到家里后,兴致依然不减,就把养在家中的两个歌妓姐妹叫了过来,吩咐她们边唱歌跳舞,边陪他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