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爱情与生存法则

 
王安忆:爱情与生存法则
2016-11-18 15:58:23 /故事大全

  《长恨歌》

  错觉也有错觉的好处,那是架虚的一格。而这架虚的一格上兴许却能搭上一格实的,虽是还要退下来,但因有了那实的一格,也不是退到底,不过是两格并一格,或者三格并一格,也就是进两步退一步的意思吧!这就像是舞步里的快三步,进进退退,退退进进,也能从池子的这边舞到那边,即使再舞回来,也有些人事皆非似的。一支舞曲奏完,心里便蓄了些活跃和满足。

  王琦瑶和康明逊的问与答,就像是捉迷藏。捉的只是一门心思去捉,藏的却有两重心,又是怕捉,又是怕不来捉,于是又要逃又要招惹的。有时大家都在的时候,他们的问与答便像双关语的游戏,面上一层意思,里头一层意思。这是在人多的地方捉迷藏,之间要有默契,特别的了解,才可一捉一藏地周旋。渐渐的,他们有了一些两人才知的用语,很平常的,在他们却另有一番意思,是指鹿为马的。他们能心领神会,还能于无声处听真言。

  他们两人话里来话里去,说的其实只是一件事。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却都要装不知道;但只能自己装不知道,不许对方也装不知道;他们既要提醒对方知道,又要对方承认自己的不知道。听起来就像绕口令,还像进了迷魂阵,只有当事人才搞得清楚。因为是这样的当事人,头脑都是清楚,想糊涂也糊涂不了。他们了解形势,目标明确,要什么不要什么,心里都有一本明白账。在这方面,他们是旗鼓相当,针尖对麦芒,这场游戏对双方的智能都是挑战。他们难免会沉迷游戏的技巧部分,自我欣赏和互相欣赏。但这沉迷只是一瞬,很快就会醒来,想起各自的目的。在这场貌似无聊,还不无轻薄的游戏之下,其实却埋着两人的苦衷。

  王琦瑶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然后退回自己的位子上坐着,她晓得今天是挨不过去的,就算挨过今天也终有一天是挨不过去。康明逊一直面朝着窗,因窗上是拉了窗帘,就有点面壁的意思,这姿势确实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从何开口。他们静默的时间是有点过长了,这也是有话要说的证明,还是不知从何开口。

  他们这两个男女,一样的孤独,无聊,没前途,相互间不乏吸引,还有着一些真实的同情,是为着长远的利益而隔开,其实不妨抓住眼前的欢爱。虚无就虚无,过眼就过眼,人生本就是攒在手里的水似的,总是流逝,没什么千秋万载的一说。想开了,什么不能呢?王琦瑶的希望扑空了,反倒有一阵轻松,万事皆休之中,康明逊的那点爱,则成了一个劫后余生。

  (节选自《长恨歌》,王安忆著,南海出版公司2003年版)

  生存

  上海作家王安忆的这本《长恨歌》里,人们读着沪上淑媛“三小姐”王琦瑶一生的爱恨情仇,感受到的宛然是作者写给她心目中的老上海的一封情书。

  王琦瑶是摇曳生姿的上海小姐,但她的眉目其实是模糊的,她是千千万万上海小姐中的一个,犹如她成长的弄堂,只是上海千千万万的弄堂形成的波涛中的一朵浪花,她的身世,她的爱情,她堪称传奇的一生,也是上海千千万万的少女中无奇的一个。上海女孩天生是有惹人怜爱的本领的,这本领在日常生活里无非是能够让自己在恋爱中处于稍为主动的位置,有更多的选择而已,但在危难关头,便丝丝点点都化作了生存的本能。

  王琦瑶是牵连着新旧两个上海,从东方巴黎蜕变成为东方明珠之间那细长柔弱,却始终都不肯断绝的一缕线。读罢小说,王琦瑶40多年的生命历程中固然没有一段真正令人感到痛彻心扉的爱与恨,读者仍然会感觉跟随着作者,从浦东到浦西,用40多年的岁月贯穿游历了光怪陆离的上海滩,然后难免感叹一句,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就算是名利场里的浮光掠影,总也是旧时的光影好些。

  某种程度而言,上海是女性化的,这城市里的情爱也多是女性化的,十里洋场的浮华更是要由多姿多彩的女性来装点。中国社会洪流形成的大江大河,时代巨变产生的惊涛骇浪,传播到上海滩就成了王琦瑶在卧室里的一声轻叹。在一个人人身不由己的时代里,三小姐一生的随波逐流反倒成了一种充满了生存信念的坚强,就连她自己一生的情与爱,也都像是战时储备一样,不肯轻易交付,也绝不肯一次全部交付给一个人,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一些。把生存智慧与性欲和情爱都交织在一起,一切的情致、爱慕、浮华,加上一生中所有的好年华,都成了为生存服务的工具,才有了这首长恨歌。

  上海滩上的政权交替,三年困难,十年浩劫,在层层叠叠的弄堂的保护下,王琦瑶似乎对此无知无觉无动于衷。她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是从身边人的神态和际遇中间接得到的,从没真正踏足上海社交圈,还没有真正领略过浮华与浪漫的她如同一棵匆忙抖落掉枝叶准备越冬的树,此前的心计与低调都有了新的目的——为了生存。

  男人们

  弄堂里成长起来的上海小姐,天生学得会做人、体贴,察言观色,八面玲珑。在友情和爱情之间面对初恋程先生,不到20岁的王琦瑶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慌乱与不安。浑身透着书呆子气的情痴程先生,本来是命运给王琦瑶的第一个在恋爱的舞台上进行辗转腾挪练习的好机会,无奈命运不给她更多一点的时间,控制自己心上人的喜怒哀乐,还有进退有度的优雅一下子便被裹挟着整个世界而来的更加真实和强大的李主任打散了。

  程先生是完全旧式的,中华文化土壤里长出来的教科书般才子加情痴一样的人物,他仿佛只应该是出现在旧时戏文里的白面书生。可就算他是许仙或宁采臣,在上海滩又哪来的白素贞和聂小倩呢?这样一个无力反抗甚至无力屈服的人物偏偏要出现在惊涛骇浪中的上海滩,偏偏出现在了王琦瑶的生命里,这是程先生和命运之间的一个误会,幸好王琦瑶不曾误会。

  旧时有多少个待嫁闺中的小姐淑媛,便需要有多少个程先生这样的痴情人物来帮衬,他们是为了成就经典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才存在,这种经典又不现实的爱情模式是为了超越时间而存在的,在巨变时代脆弱得不堪一击。程先生们从戏文式的爱情憧憬中走出来之后,发现这世界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在王琦瑶生命中出现过的几个男性中,程先生是爱她最深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和她没有发生过性关系的人。这其中固然有尘埃落定之后程先生对于自己的决绝,单在两人刚开始的初恋中,这爱情发生得太自然、太单纯,或许是因为无关生存,也就无关于性了。

  程先生充当的是一个随着旧时代一同失败的悲剧角色,在如同命运般强大的李主任面前,程先生不值一提,命运对他压根不屑一顾,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面对着旧时代的沦落,程先生在自己的古典式爱情失败之后就把自己装进了一个时间胶囊里,过起了再不变动的人生。在时代的汹涌浪潮之中,他再也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60年代,才由一波更加汹涌的浪潮把他彻底摧毁。他不属于那个曾经奢靡的旧时代,也不属于这个昂扬的新时代,他的死亡合情合理,或许只是稍晚了些。

  李主任就是整个真实而有力的外部世界,他犹如命运一般毫无理由地从天而降,让王琦瑶的所有伪装,所有的保护色,加上全部的少女心思全都失效,被命运支配的她唯有运用自己作为女性的本能同李主任交往。王琦瑶与命运之间没有任何隐瞒,她与李主任交往时流出的眼泪,那故作孩子气的老练,因此也就显得比同程先生约会时的优雅和矜持更加真实。

  “李主任再次把王琦瑶拥进怀里,问她这些日子在家里做什么。王琦瑶说在家数手指头。问她数手指头做什么。王琦瑶就说:看你去几日才回来呀!李主任把她又搂得紧一些,心里感叹:看她是个孩子,可女人会的她都会。”在乱世中李主任固然是王琦瑶的一个依靠,或许可以掌握王琦瑶的命运,但他随即被自己的命运所抛弃。王琦瑶和李主任之间的交往不只是予取予求的等价交换,她上了重要的一课,学会了无论如何都要生存下去的本领。

  王琦瑶不懂战局和未来,她懂得的是需要寻找那种“偎在李主任的怀里,心是落了地的,很踏实的感觉”。在这样一场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生存游戏里,原来李主任并不比王琦瑶更加强大,他仓皇的爱情,仓皇的死亡,成了三小姐王琦瑶生存法则下的一个注脚。

  在革命的时代里,萨沙紧跟着康明逊出场,在一个火热的年代里成为弄堂四人小组中最不安稳的一员,这个在国际共产主义旗帜下降生的中苏混血儿奉行的是另一套生存法则。相比于王琦瑶和康明逊,萨沙的生存法则更加直接,根正苗红的身份和异域气质成为萨沙的护身符,让他游走在一群和他同样陷入生存挣扎的人群之间。王琦瑶对萨沙没有爱意,甚至没有好感,有的只是一些好奇和忌惮。种种算计之后换来的与他的性爱只是为了能在他的陪伴下去做流产手术而已,这是两个艰难的求生者之间的较量。萨沙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去了西伯利亚。上海小姐在这位无产者身上终究没占到半点便宜。

  老克腊是一个影子,一个由被抛弃和忘却的旧时上海的怨念化成的游魂。老克腊在王琦瑶的暮年出现,犹如两个无所寄托的游魂。当年的上海小姐已经守着这座城市一同苍老之后,她的生命中才出现了一个旧日上海的海市蜃楼,这个海市蜃楼中还有一个正当年华的欣赏自己的男子,只可惜自己已经老了,这是她生存下来的代价。

  与其说老克腊爱的是王琦瑶,倒不如说他爱的是自己想象中的旧上海,王琦瑶接受的,同样是让自己牵肠挂肚的旧上海,这两人爱上的是同一样东西。当王琦瑶的生命与爱情都要枯竭时,老克腊的出现点燃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光芒。这旧日上海的一点微光在粗俗而蓬勃的新上海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带着些荒谬的色彩。两个希望时间倒流的人制造出一个短暂的梦境,然后便恰到好处地适可而止了。

  脆弱的自由

  唯有康明逊。这位严师母带来的看似稚气未脱实则心思细腻的毛毛娘舅,他和王琦瑶之间,似乎有些类似于爱情的感情。同样成长在旧上海的浮光掠影中的康明逊,虽然不是成长于烟波浩渺的弄堂之中,却和王琦瑶一样自幼学会了察言观色,悟出了自己独有的一套生存法则,无论在新旧时代里都生存得落魄又尽量不失体面。他和王琦瑶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彼此的影子。当命运之手稍加放松,在一个个混沌暧昧的夜晚里,同样经历过大风大浪和人情冷暖的两个人便有了足够的时间酝酿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来。

  两个人初见时的相互暗示和挑逗,犹如旧上海舞厅里优雅明快的舞步。“错觉也有错觉的好处,那是架虚的一格。而这架虚的一格上兴许却能搭上一格实的,虽是还要退下来,但因有了那实的一格,也不是退到底,不过是两格并一格,或者三格并一格,也就是进两步退一步的意思吧!这就像是舞步里的快三步,进进退退,退退进进,也能从池子的这边舞到那边,即使再舞回来,也有些人事皆非似的。一支舞曲奏完,心里便蓄了些活跃和满足。”

  从萍水相逢到心有灵犀,开始时王琦瑶对于康明逊并非一无所求,康明逊自然也心知肚明:“有时大家都在的时候,他们的问与答便像双关语的游戏,面上一层意思,里头一层意思。这是在人多的地方捉迷藏,之间要有默契,特别的了解,才可一捉一藏地周旋。渐渐的,他们有了一些两人才知的用语,很平常的,在他们却另有一番意思,是指鹿为马的。他们能心领神会,还能于无声处听真言。”

  这是两个被生活折磨过的年轻人对于爱情的小心翼翼的尝试,王琦瑶希望凭借着爱情能为自己找个依靠,但是这种依靠,对于康明逊来说未免太过沉重了。两个在新时代里苦苦生存下来的人,所生出的这么一点感情,脆弱到无法附着任何条款,也由此显得格外纯粹和真挚。

  心机用尽,各种暗示、试探,话里话外的较量结束之后,两人终于到了摊牌的地步。康明逊在自己的情欲和家庭的重压之下去向王琦瑶表白,这是一种生活的失败者带着绝望的表白:“王琦瑶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然后退回自己的位子上坐着,她晓得今天是挨不过去的,就算挨过今天也终有一天是挨不过去。康明逊一直面朝着窗,因窗上是拉了窗帘,就有点面壁的意思,这姿势确实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从何开口。”

  两个人终于对彼此敞开心扉,甩掉会让这份爱情变得沉重的一切条款之后,两个人迎来了各自生命中第一份由自己选择的爱情。“他们这两个男女,一样的孤独,无聊,没前途,相互间不乏吸引,还有着一些真实的同情,是为着长远的利益而隔开,其实不妨抓住眼前的欢爱。虚无就虚无,过眼就过眼,人生本就是攒在手里的水似的,总是流逝,没什么千秋万载的一说。想开了,什么不能呢?王琦瑶的希望扑空了,反倒有一阵轻松,万事皆休之中,康明逊的那点爱,则成了一个劫后余生。”

  性是两个人之间表达爱意最直接的方式。爱与性本来就密不可分,在这场朝不保夕又各无所求的短暂爱情中,性变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抒发,不再需要任何一个多余的理由就可以发生,也随时都可以不加留恋地停止。这位一生飘摇的上海小姐第一次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惜的是过分短暂,命运再一次捉弄了她。这份发生在大饥荒之后、大动乱之前的爱情,卸掉了一切累赘,无关生存法则,却依然脆弱不堪,甚至无法承担起一次怀孕,两个人爱情的结晶反倒成了这份短暂到几乎悄无声息的爱情的终止符。

  伤痕

  同样是在逼仄压抑的环境下,深夜里,在女性简陋的卧室中,两个心中互有爱意,都受到身世所累,又被环境压抑不能相爱的一对青年男女,《长恨歌》中所描绘的20世纪60年代初发生在上海的场景,在另一部文学作品,作家野夫的《1980年代的爱情》中重现了。这次它发生在80年代的湖北。在这个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年代里,有着一对更受压抑的青年男女。这一部作品里,人到中年的作者不加任何掩饰,干脆使用第一人称直抒胸臆,描述一段初恋和伴随着那段初恋的忧伤悲凉的青春:“窗外雨声渐密,一声雷响之后忽然断电,房里沉入黑暗,只有盆中炭火犹有余光,依稀照见两人红扑扑的脸庞。”这种相对完全不是初恋男女之间脉脉不得语的甜蜜暧昧,而是从一开始便有着让人无法承受的凝重。

  《1980年代的爱情》中的场景尽管与《长恨歌》有相似之处,但其中青年男女内心情感的惊心动魄却远超《长恨歌》:“屋里空气再次凝固,风雨敲窗,我眼中的火光渐趋阴暗。我低头不语,伤感地看着手纹,似乎希望从中读出命运。但我还是想在这个雨夜突围,我宁愿让这个夜晚决定我的今生,而不想让理性来决定这个夜晚。我再次绝望地试探她:断电了,要点灯吗?她颤抖着说:有火光,我看得见你!”

  这对主人公的爱情构建在青春的废墟之上,性犹如悬在两个年轻人头上的剑,无人敢于触碰。对性的畏惧给这对恋人造成的影响,远超一般情侣之间的性爱:“两人的言笑戛然而止,黑暗的突然降临,使我们陷入了猝不及防的尴尬,不知说什么才能挽此僵局。我的手在颤抖,有些蠢蠢欲动,希望借此夜色的掩护将她拉入怀中,错过此刻我也许永无勇气。”阻碍这对恋人相拥,享受到初恋性爱的,不是理智,而是玩弄着所有人的命运之手,让性爱变成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这场深夜相对,性的诱惑对于女性来说也变成了煎熬:“她隐然感觉将有什么要发生,她努力试图控制住自己的紧张,但又似乎期待着那难以抵御的诱惑。暴动正在酝酿之中,我想抓住什么,又不敢贸然行事,我怕拒绝之后的难堪,我并不知一切发生之后的结局。”

  在爱的炽烈和对性的恐惧之间,男性可能会更有挫败感,作者在几十年后描写其当初,仍然能让读者感受到他的沉痛:“我无力地虚脱在屋檐下,拄着伞并未撑开,看着她窗口上的一丝微火之光渐渐变暗,看着她正一点点沉入黑暗之中,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我虚弱地靠在木壁上难以移步,几番举手欲敲门,又灰心地放下,雨水飘满衣襟,闪电撕扯着我那张痛苦欲绝的脸。她没有起身关门,一动不动地伏头于膝上,双手抱膝,呆望着盆中余烬,泪水滑落,滴于炭上发出嗞嗞之声。火光在泪眼中渐渐微弱,她没有听见我离去的足音。她似乎知道我就在门外,她忽然压抑着悲声抽泣起来,双肩抖动不能自已……”

  这对生长在新时代的男女,相比于在旧时代上海滩上成长起来的男女,早已经习惯了更加严苛的环境,对于爱情和性的态度已经天翻地覆。爱情已经无关生存,却又高于生存。因为无法与性轻易地结合,爱情变作一种信仰,一种可以让一个人沉沦或重生的力量,爱与性的关系被时代强行拆分。性成了真正的禁果,即便是深夜里单独相处的男女也不敢轻易尝试。在这样严苛的环境中,这样一份爱情,缺少了性的存在的炽烈的爱情,除了带给人一生的伤痕,可能再没有甜蜜可言。

  旧日上海的光影终归要散去了,当年的三小姐王琦瑶被她口中的瘪三“长脚”扼死。粗俗杀死了优雅,这样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死亡发生在结尾,新上海终归摆脱掉了旧上海的幽灵。幸好王琦瑶和康明逊的女儿薇薇还在。薇薇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他们的新生。薇薇的模样比不上母亲,她的审美也比不上母亲,对男人的吸引力更加比不上母亲。正因为她是新的,她对于母亲心心念念的旧上海毫无知觉,她的做派是新的,她的心是新的,她对自己母亲一生的往事既不了解也不关心,她活在自己的审美和爱情中,她毫无留恋地奔向了美国。

  生存与死亡,爱与性,它们之间有怎样的关系,又该怎样地结合?被时代和命运所玩弄的灵魂,为了生存该付出怎样的代价?《长恨歌》所讲述的,是把生存本能和爱的本能结合在一起,用一生追寻旧梦的故事。当旧梦散去,也许薇薇会回到上海,她是崭新的。

  文 苗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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