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如
教授叼着烟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吴组缃、王瑶和朱德熙这三位先生。
组缃先生晚年已不吸烟,但在“文革”以前,烟斗是不离手的。每次同他一起开会或谈话时,尤其是在他书房里做客时,总看到他手上拿着烟斗,不停地在做吸烟前的准备工作——用细细的纸捻儿慢条斯理地向烟斗的小孔中缓缓插入,经过转动,再一点点拉出来,为的是把里面的烟油擦净。事实上,抽一次烟叶不过几分钟的事,而擦烟油的工作几乎要用一整天。组缃先生的烟斗花样繁多,都在书桌上陈列着,吸烟时轮番取用。因此搓纸擦烟油的工作仿佛永远做不完。他吸用的烟叶皆属上品,味道芳香,在座的人遇到组缃先生吸烟,总会嗅到各种各样的烟叶香味,而不觉得烟雾呛人。所以王瑶先生常说:“我吸烟是自己过瘾,而吴组缃吸烟是供别人品尝的。”
如果说组缃先生的烟斗是常不离手,那么王瑶先生的烟斗则是永不离口的。1971年北大中文系不少师生住到密云县郊农村“开门办学”,老教授们均与学生“三同”。跟王瑶先生同住一室的学生是这样形容他的:“王瑶老师除睡觉外,一天到晚总叼着烟斗,连洗脸时也不把烟斗拿开。”我听了感到奇怪,便问学生:“那他怎么用毛巾擦脸呢?”学生答(当然是夸张的说法):“王瑶老师在擦左边面颊时,把烟斗歪向右唇角叼着;等到擦右边时,再把烟斗推到左唇角。宁可有的地方毛巾揩不到,也不肯拿开烟斗。”在我同王瑶先生几十年的交往中,确实每时每刻都会见到他叼着烟斗在吞云吐雾。
组缃先生和王瑶先生还有一个共同之处,即除吸烟叶外都嗜饮茶。不过组缃先生总是饮从他家乡皖南寄来的绿茶,而且都属佳品名茶(他往往把几种茶叶混合在一起沏了品尝,我戏呼之为“鸡尾茶”);王瑶先生则只喝茉莉花茶。他有糖尿病,一天要饮十几斤茶水。每天从下午到午夜,不论有客与否,他总在沙发前的长条案上陈列着若干碗茶水,一碗一碗不停地灌下去。总之,他一面用力吸着烟斗,一面不停举杯饮茶,这已成为他几十年来的习惯。所以很多熟人都听过他常说的一句笑话:“我一年到头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朱德熙先生也是一直用烟斗吸烟叶的。他吸烟时比较注意风度和姿态,很带洋绅士气派。如果说,组缃先生是以纸捻通烟斗为习惯动作,王瑶先生是以烟斗不离口为特殊风貌,那么,德熙先生最习惯的动作则是不停地划火柴,不停地点烟斗,一口口不停地吸烟。不过他爱一面聊天一面吸烟,不等谈话画句号时烟叶就熄灭了,于是便继续划火柴,继续点燃烟叶,继续一口口地吸。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客去为止。
(九叶芙摘自中央编译出版社《烟趣雅谈》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