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在做了这么多场试映之后，假如给曹保平一次重新剪辑的机会，不知道他会不会做这样两件事——把结尾的最后10分钟拿走，把王珞丹的戏统统剪掉。
尴尬的王珞丹
《烈日灼心》有这样一场戏——为爱痴狂的王珞丹，为了试探郭涛到底爱不爱她，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野外，唰唰唰把自己扒成了无上装女郎，然后采取了哭泣、哀求、强抱、强吻等逼供手段，试图激发出郭涛深藏的雄性荷尔蒙。
按片中的角色设定，王珞丹是一名家境优渥的20岁姑娘，郭涛是一个大概有7年没怎么碰过女人的出租车司机。白富美萝莉不计代价地向底层大叔投怀送抱，这大概是全天下吊丝中年男的终极春梦之一，哪有不上的道理？
但是，片中的郭涛坐怀不乱，挣脱这个裸女，遁去了。
并不是要夸奖郭涛饰演的杨自道是一名新时代的柳下惠。按剧情，他是一个隐瞒身份的在逃杀人犯，罪行眼看就快要败露，随时可能被绳之以法。在被捕之前，他还要拼命想办法，尽快为心爱的养女筹集到救命的手术费。这样一个人，在鬼门关前偏偏遭遇爱情来敲门，可惜已没有时间、更没有福分来消受。
面对王珞丹饰演的小夏，杨自道尽管动心，却宁可躲开这迟来的艳福。这样安排，是为了表明杨自道虽然杀过人，但根子上却是一个好人，呼应《烈日灼心》的主题——人性善与恶、罪与罚的辩证关系。
正因为如此，假使这部电影里的小夏是一个极为美丽、纯洁的女孩，那么这场呼之欲出的野战戏，将充满无穷的视觉诱惑和情感张力，此情此景中杨自道的抽身离去，也必能让观众拍着大腿啧啧叹息。
很可惜，如此点睛的一个角色，落在了王珞丹同志身上。于是我们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黑瘦寡淡的王珞丹脱去衣服，直不楞登盯着郭涛，大白天的竟有些吓人。尽管镜头中只看得到背部，仍不难令人联想起贫瘠的胸、兴许清晰可数的肋骨，再配上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登时，郭涛的拒绝和逃遁似乎变成了另一个简单的理由：没兴趣。
当这具毫无看点的半裸体咄咄逼人地质问郭涛：“你告诉我你不是gay！你为什么不敢爱？”郭涛这时的潜台词真应该是：“我倒宁愿我是gay……”
不过，作为《烈日灼心》的女主角，王珞丹的压力当真很大，这本来就是一部靠男性情感、关系和命运支撑起来的电影，一名女演员假如不是天生尤物或者戏精，很难在片子里抢到风头。比如在罗伯特·德尼罗和乔·佩西强强对阵的《赌城风云》里，莎朗·斯通就能光芒闪烁；而在云集各路大帅哥的英雄悲情史诗《特洛伊》中，戴安·克鲁格就被观众咬牙切齿地骂“史上最丑海伦”，怪她破坏了男人们构建起来的基情四射的美感；更别提张彻《新独臂刀》里那个在姜大卫和狄龙的阴影下打酱油的不知名女主。
所以遇到这样的剧本和角色，一个女演员到底能成就“万绿丛中一点红”，还是沦为“搅坏一锅汤的老鼠屎”，接戏之前真得掂量掂量。反正至少在《烈日灼心》里，王珞丹肯定占不到便宜，何况她面对的是小宇宙全面爆发的段奕宏和邓超，演技被一次又一次地秒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烈日灼心》在上海电影节上拿了三个影帝和一个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却连提名资格都没有。而作为观众也只能叹息，如此强悍的一群男主角，却不能拥有一个软玉温香的女主角来相映成趣，遗憾。
太多巧合太多刻意
改编自小说的电影，很大的一个问题是如何避免成为简单的搬运工，而能够成功实现从文学到大银幕的艺术形式转换。站在这个角度上，《烈日灼心》是对须一瓜的小说原著《太阳黑子》的一次优良的“电影化”重塑，比如仅用两场断案戏就利落地刻画出了伊谷春这个极富观众缘的人物形象，还有潮湿阴雨的环境、大量手持摄影、刻意缩小的景别、绝望压抑的氛围，以及那场视角多变、悬念迭出的“天台大战”高潮戏，彰显了镜头、剪辑和美术的特殊魅力，也把人物关系的张力推到了顶点。
我最喜欢的就是“天台大战”这场戏，警察与罪犯的搏斗并没有表现得英勇神明，反而充满了各种鲁莽、抓瞎和手足无措，这才是中国警察的真实境遇。瞧瞧邓超冲出来向罪犯连开数枪的窘态，居然在剑拔弩张的情景中引发了集体笑场。而一名笨手笨脚的警察干脆失足，自己不慎从高楼跌落，当场死翘翘，真乃神来之笔！光这一个镜头，瞬间颠覆了国内警匪片一贯的程式和窠臼，也帮助导演曹保平实现了一次“反类型片”的壮举。
不过，恰好在“反类型片”这个问题上，曹保平险些翻了船。很多人拿《白日焰火》与《烈日灼心》来类比，先不说这两部电影孰好孰坏，《白日焰火》至少有一处优胜——它的人物关系、剧情进展都显得从容自然，没有太多戏剧性的巧合、转折，不少观众嫌弃桂纶镁的演技太面瘫，但其实她这种清汤寡水、完全不同于传统蛇蝎美人的面相，刚好符合这部电影肃杀、冷峻的黑色调性和现实主义气质。
而《烈日灼心》坏就坏在对巧合的滥用和依赖之上。三兄弟杀人逃亡7年，化身出租车司机的杨自道在雨夜遭遇鹰隼般的警察伊谷春，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偏偏伊谷春就当上了协警辛小丰的头儿，他的师傅偏偏就是当年经办三兄弟灭门案的警察，而伊谷春的妹妹小夏偏偏就爱上了貌不惊人的杨自道，小夏说谎帮杨自道洗白，又偏偏被哥哥从地上捡到一张遗落的小纸条，导致最后一系列真相被揭开……这么多的巧合，难道不是典型商业片常用的俗套手段吗？如此一来，《烈日灼心》“反类型片”的野心和黑色气质遭到了相当程度的消解，反映出了曹保平在搭建结构、铺陈故事的能力上还不够强。
尽管主要的剧情细节都来自原著《太阳黑子》，影片也做了一些非常明智的改编，比如在电影宣传阶段就广为瞩目的基情戏。小说中辛小丰因为一时冲动入室强暴了一名女子，导致她心脏病发猝死，由此引发了其后的灭门血案。这使得辛小丰开始畏惧女人，在初尝基情后就直接把自己掰弯了。这种情节实在难以服人，电影中就改成了辛小丰为了打消伊谷春的怀疑，故意与同性恋设计师高调约会，并且让伊谷春亲眼目睹自己与男人啪啪啪！
必须要指出的是，一部公映影片中赤裸裸地表现男男激情，主角之一还是协警，也实在是中国电影审查史上的一次奇迹，观众真应该为电影局热烈鼓掌以示褒奖。
续貂狗尾
《烈日灼心》最受诟病的还是影片的结局。原本以为电影会像小说一样，在辛小丰三兄弟被执行死刑，伊谷春兄妹收养了他们的养女之后就该落幕了，但没料到的是，导演还没玩够。在拍完荒诞的《光荣的愤怒》、控诉成人世界之虚伪的《狗十三》和被爱情伤得歇斯底里的《李米的猜想》之后，一向对“人性”二字槽点满满的曹保平，大概突然间反省到，人性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对立体，而是善恶交织、难以捉摸的，就像伊谷春那句台词：“它是介于神性和动物性的合体，哪个人心里没有那么点脏事儿。”
于是为了铺陈人性的复杂和本质的良善，“在废墟里开出一朵花来”，曹保平安排了一个狗尾续貂的超长结局，使得全片从探讨“善与恶”“罪与罚”“动物性与神性”的段位，径直跌到了“铁汉柔情”“父爱如山”的台阶下，一跌不起。
假如把结局掐在那场极为写实的注射死刑过程之后，《烈日灼心》就可以是一部80分以上的佳作，毕竟，这的确是一部努力用电影语言来讲故事的诚意之作，毕竟，作为一部院线公映影片，它能大胆触碰同性恋、死刑、内地警察真实生态等“禁区”，毕竟，它还塑造了伊谷春这个可能是2015年度最具魅力的国产片男主角。光这些，做到哪一个都不容易。
牛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