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
看过一组民国时期女性的照片,是一位外国摄影师拍摄的。虽然当时生活不富裕,可是很奇怪,无一例外,她们脸上的氛围都很好:静态的好,端庄的好,不卑不亢的好,无打过鸡血往前冲状态的好,从容安定、安分守己、没有非分之想的好……每个人都像自己,而不是像一个群体。平心静气是多么难得的事。集体焦虑似乎成了时代病,脸上的好氛围便失传了。
看过这组照片后,想起木心先生曾谈到他幼年时期,乡村老妇人也许精通《周易》,会讲《大乘五蕴论》……那时,到处都有真心爱读书的人,聊起来,天上地下,见地卓荦,但并无什么大理想。“你可以同他一起步行二十里不出怨言,谈到杰作,可以聊一通宵。”文化在民间流动,没有铺天盖地的知识,只有文化和历史。在民间,一个人可以是一部书。脸上的氛围很自在,各有各的自在。木心在上海美专读书时,有外乡来的同学,他这样描述:“他们个个脸色凝重地下功夫了,不是艺术上的功夫,而是怎样做个上海人的功夫。三年后,仍然一望而知是鄉下人,乡下人本来没有什么不好,乡下人要学上海人而学不像就显得别扭。”言简意赅,适宜的氛围就好看,不适宜就别扭、牵强、挣扎,不太好看。
又不相干地想起亦舒曾这样评价她书中的女主角:“她安分守己地做一朵玫瑰。”安分守己,并无他想,待在自己擅长的位置。
有一位朋友,深谙时装哲学,她这样说的:“脸上的氛围不好,穿什么都不会好看。听一段音乐,让表情柔和下来,再去试衣服吧。”她的穿衣理念是穿令自己舒适的衣服,让自己感觉爱自己、爱生活。心里有热爱,脸上的氛围总不会那么硬。由内而外,由外而内,我们往往忽略本质,而过分关注表象。
听一位友人讲她在普罗旺斯的日子。她从不习惯赶时间,即使旅行也是如此。起床,把音乐打开,再决定穿什么衣服。清晨哼着歌曲,有时歌曲没唱完,就走到大门口了,那么她会索性坐下来,唱完歌再走。她会为自己营造一种氛围,一种从心情到面容上的氛围。
心里的氛围不好,脸上的氛围也不会好,穿什么、吃什么、用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想想人生也是很奇妙的事,一切最后还是都表现在了脸上,这也许是一种极致的公平。
正巧刚看完村上春树的一本书,记住了书中一个细节:一位曾经很美丽的女子,再见时依然漂亮,但失去了色彩和热度。“曾经这个内敛的女子,她的光和热从周身的缝隙中自动向外喷射”,可是再见到她时,这种东西已经消失,“简直像有人绕到身后,把电源插头给拔掉了”。书中还有一位女子也是如此,多年后再见,作者用了一句“显得色彩暗淡”。虽然外表几乎没有变化,照旧是个大美人,身材也好,但是跟从前相比,“色彩淡去很多。连脑子似乎也变笨了,说话索然无味,观点平庸至极”。美丽的外表反而让人一旁看着都心情沉重,“产生怯意”。
这是因为脸上的氛围变了,没有活力和热度,美变得凝滞,像是空心人。这与年龄无关,只与心境变化有关。
一位朋友五十岁才开始接触英文,她说自己像浑身毛孔都张开一样吸收新东西。她提到一个场景,令我印象深刻。她家有固定的咖啡时间,这个时间是她和先生用来读诗的。二十分钟,一杯咖啡,一首小诗,诵读谈论间,心灵得到滋养。这样的氛围总是令人感慨的,很容易做到,但很少有人去把一件小事变成一种仪式。
心里的氛围,脸上的氛围,细想想,真是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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