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上的盗鱼贼

 
冰湖上的盗鱼贼
2017-12-11 16:53:25 /故事大全

陈彦斌曲洪智

1

前些日子,王队长派张凤祥领我和二愣子回渔村运回来几张大拉网。想不到,我们返回朱老四大泡子途中在黑林子迷路了不说,过夜时还遭遇狼群攻击,在黑林子坚持三天四夜,终于跟前来寻找我们的王队长他们会合了,把大拉网运到目的地。但朱老四大泡子水面实在空旷,最后拉网小队不得不放弃了,转移到卧牛河上游的东大泡子打拉网。

西北风裹挟着雪粉在旷野中不停地呼啸刮过,十几个渔民沿着轧硬的爬犁印,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下一个捕鱼点走去。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卧牛河上游的东大泡子打拉网。昨天临收工之前,队长王永泉让我们把渔网装到大爬犁上,早晨牵着马来到爬犁前,把马套上,踏着厚厚的积雪,沿着冰雪覆盖的卧牛河向下一个捕鱼点走去。

河两岸是一人多高的河堤,寒风摇晃着两岸冻僵的树木,好像有人藏在树林里吹着嗖嗖的口哨。我们在厚厚的积雪里跋涉两里多地,一个个热得解开了羊皮袄,我和二愣子把脑袋顶的孬头皮帽子的帽耳朵挽起来。两岸是漆黑的树林子,还有枯草不停地摇曳,寒风带着雪面子紧贴河面上,像蛇一样扭曲游动,嗖嗖地消失在了远方。而后面的跟随者,贴着地面随后跑来。

下一个捕鱼点,距离我们刚离开的大泡子三四里地。十几个人在没膝盖深的积雪里艰难地跋涉,一口气走出两里多地。前面两条长毛大狗也跑累了,耷拉出红红的舌头,喷着一团团白气,颠颠儿地跑在前面,为身后的主人探路,打探着前面的情况。

甭管我们出去捕鱼,还是返回网房子,黑子、四眼两条狗总跑在最前面开路,一旦发现有不速之客,立刻“汪汪”地叫着向主人们报信。它们不是猎狗,而是两条看家狗。

好狗命不长,孬狗老死家门口!张凤祥不止一次这样说过。他曾养过两条好狗,可惜这年秋天,两条猎狗都死于一头近千斤的熊掌下,不能陪伴我们到东大泡子打鱼了。每天围着我们前蹿后跳的,只有黑子和四眼。

其实,它们是两条黑狗,不过黑子没有杂毛,浑身像炭一样,渔民才把它叫“黑子”。而四眼的两只眼睛上方,各长有一个小白点,好像它的头上长着四只眼睛,才把它叫“四眼”。

突然,前面两条狗站住了,目不转睛地朝前面注视片刻,随即“汪汪”地叫了两声。眼尖的二愣子随着喊叫起来:“水獭!”

顺着二愣子手指的方向看去,距离我们二三十米远的雪地里,有两只浑身黝黑的小动物顺着河道向下游跑去,高兴得二愣子再次下达命令:“上,黑子!”

听到主人命令,黑子和四眼立刻蹿了出去。看见二愣子带着两只狗追赶前面的水獭,我们几个年轻人扔掉肩膀扛的冰镩子、铁锹,随后追赶上去。这时只听张凤祥说:“快回来吧,你们还能撵上水獭?”

“你们不想打鱼了?赶紧回来!”王队长也大声地说。

这里的冬天到处都是皑皑白雪,还有苍黑森林两种颜色,甚至连枯草都被覆盖了。出来进去看见的,除了十几张黑红脸庞,再就是趴在窝旁的两只狗,看见我们这些主人才懒懒地摇晃几下尾巴,简直太单调了。突然发现了两只水獭,令几个年轻的打鱼人兴奋不已,哪还有心思打鱼呢?

幾个年轻渔民跟在黑子它们身后,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一边不停地摇旗呐喊:“追呀,四眼,快点追呀!”

“好样的,快点,黑子,再快点,别让它们跑掉啦!”

在我们唆使下,两只看家狗追赶得更欢了,一蹿一蹿地朝前跑去,我们更恨不得一把逮住那两只逃窜的小家伙。

水獭皮毛光滑美丽,绒毛厚密柔软,不会被水浸湿,不仅可以缝制皮帽子,还可以做皮领子,深受人们喜爱,很值钱。此外,听说水獭肝还是一味珍贵药材,同样也能卖上好价钱。但对我们这些打鱼人来说,没人知道獭肝有什么用,珍贵的水獭皮帽子更不舍得扣在自己脑袋上。对我们来说,最实惠的还是孬头皮或狐狸皮帽子。

我和张凤祥、二愣子可不像其他渔民那样戴一顶难看而不保温的狗皮帽子,各自戴一顶孬头皮帽子。提到我们头顶的帽子,真有点委屈张凤祥了。

这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我们仨人逮住两只孬头,而且都是张凤祥一个人抓住的。结果我和二愣子各戴一顶整皮帽子,而张凤祥却是边角皮子拼的,跟我俩的帽子简直无法相比,难怪二愣子当时不想回村子,原来他在等待这种好事啊!

有几个渔民羡慕不已地说,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也留在网房子陪张凤祥。想不到这次二愣子先发现了两只水獭,随后带着两条狗冲在前面。我那时才十七八岁,正是甭管做什么都不肯服气的年龄,一心想先抓住水獭,也好让张凤祥看看。

年轻人,甭管干什么,都是一股子冲劲,没耐力。在厚厚积雪里才跑几十米,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两腿里好像灌满了铅,几乎抬不起来了。身边几个小伙伴也像我一样,累得跑不动了。现在我的全部希望,只能寄托在两条狗的身上了。

明水期在卧牛河口撒网时,不止一次看见过一对水獭。只见它们敏捷地蹿上钻下,甚至游到渔船附近,露出黑色小脑袋观望我们。看见我们也在观察它们,翻身扎进水里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河边钻出来,顺着河堤斜坡爬到岸边,钻进树林里不见了,简直是一对水里的精灵。但到陆地上,它们则没本事了。

水獭只有半大狗那么大,外加四条短腿,怎么看都有点儿像只哈巴狗,在厚厚的积雪里跑起来,很快就能被黑子、四眼撵上。要是论起掐架,自然更不是身高力大的狗的对手,从高处扑下去,能把两只小家伙轻易地摁在雪地上。果然不出我的意料,远远地看着两只水獭在厚厚的积雪里艰难地前行,身体东倒西歪,而它们身后的两条狗正快速追赶上来,一点点儿地缩短距离。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黑子、四眼就能逮住仓皇逃窜的两只水獭。现在不用担心两条狗了,而是怕两条狗一旦撵上,一口咬住水獭,尝到血腥味,唤起它们的野性,不仅杀死水獭,还想吃水獭肉,品尝水獭肝,片刻功夫把珍贵的水獭皮撕扯得破烂不堪,变得一文不值了!

想到这儿,不由得一边加快追赶的脚步,一边眺望前面奔跑的四只动物。黑子、四眼果然不负众望,眼看它们快撵上前面两只仓皇逃窜的水獭,随后一起消失在河床的拐弯处。

2

我们气喘吁吁地跑过那个河湾,立刻泄气了。哪里还有水獭的影子,仿佛它们地遁了一样,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黑子和四眼还留在这里,抬起一只前爪,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嗷嗷地惨叫。只需看一眼它们这副熊样,就知道肯定这里曾发生过一阵厮杀,黑子和四眼败下阵来。

它们刚才受到我们的鼓动,不知道深浅往上冲。结果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人家挠得满脸流血。一败涂地。它俩毕竟不是猎狗,只是两条看家狗呀,哪是两只武装到牙齿的水獭的对手呢?这时,似乎二愣子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气呼呼地说:“是哪个家伙干的‘好事,把黑子、四眼鼻子都挠破了?”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两只水獭啦!”我看一眼装糊涂的二愣子,仔细察看两条可怜的看家狗。

它们的脸被挠破好几处,挂一串串红红的小血珠。看得出来,这场厮杀时间很短,瞬间就结束了,肯定沒逃多远。我朝四周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逃走的两只水獭,肯定躲藏在附近,否则不会片刻工夫不见了身影。这时,只听二愣子气呼呼地说:“这两个‘武大郎简直要翻天啦!把咱们养的两条狗挠得这样狼狈不堪,一定找到两只逃跑的家伙,报一箭之仇!”

因为水獭身子矮,四肢短,渔民才给它们起这样一个绰号。但二愣子报复两个“武大郎”,也得找到复仇对象才行啊!其实,这件事并不难,积雪上清晰地印着它们留下的踪迹,已经把它们的行踪出卖了,并且引导我们来到一个冰窟窿前,而两只水獭的踪迹到这里消失了。不用说,那两个家伙肯定钻进冰窟窿里了。我们走到冰窟窿前,朝里面看一眼,才发现这里是“二层冰”。

卧牛河是条季节性河流,雨水充沛的春夏之际,河水丰满,鱼群游进卧牛河,到两岸的水泡子产卵、觅食。到了秋天,随着雨水减少,卧牛河开始撤水,鱼儿随着游回黑龙江越冬。河面结冰后,河水继续下撤,没有上游来水补充,已经结冰的下面又冻了一层冰,两层冰中留下空间,因此也叫“二层冰”。看得出来,那两只水獭打败黑子它们后,赶紧钻进二层冰里躲了起来。

二愣子不愧是“二愣子”,发现水獭钻进二层冰,他就地趴到冰窟窿旁,刚想探头查看两只水獭藏没藏在附近,被我一把拽住了:“赶紧起来,难道你也想让那两个家伙挠得满脸开花吗?”

我当然不是危言耸听,而且前面已经有了先例。别看水獭个头矮,四肢短,但它们毕竟是野兽啊,肯定不好惹,要是二愣子冒冒失失地把脑袋探进二层冰,很可能遭到藏在附近的两只水獭暗算。想不到二愣子却大咧咧地说:“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咱们这么多人出现在冰面上,即使两个家伙刚才躲藏在附近,这会儿也吓得跑没影了,还能老老实实等在这里被咱们逮住?”

看来真是冤枉二愣子了,人家可真不是一个“二愣子”。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其实心里有数。只见他把脑袋探进二层冰,查看一会儿,随后缩回头来,仰面看着我们几个说:“空膛冰里有一堆大鲤子!”

这个二愣子净胡说八道,还没喝酒呢,自己先灌糊涂了。在黑龙江边打过鱼的人都知道,二层冰中间空空如也,除了空气,还是空气,哪能有什么大鲤鱼呢?这个小子肯定睁着眼睛说瞎话。想不到偏偏有人真的相信他的鬼话,就蹲在二愣子身边说:“真的吗?让我看看。”

“别相信他的鬼话,骗人呢!”我看着那人说。

见我不相信,二愣子从冰窟窿旁爬起来,说:“你真的不相信?哼,你自己趴下看看就知道了,真的没骗你!”

看二愣子的神态,真不像骗人。我半信半疑地瞅他一眼。这工夫先把头钻进冰窟窿的人已经悻悻地爬起来。一看那人脸上的表情,肯定上当了。想不到二愣子真能装,看那人站起来,拍打几下粘在衣襟上的雪,还一本正经地问他:“你看见二层冰里一堆鲤子了?”

“看见你个头啊!别说一堆鲤子,里面连片鱼鳞都没有!”听那人这样说,我幸灾乐祸地说:“也就你这样实在人,才会相信二愣子的鬼话!”

见我不但不信他的话,那人也说二层冰中没有鲤鱼,二愣子有点急了,一把拽住我说:“难道你真的不相信?哼,你朝里面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二愣子硬拉着我趴到冰窟窿旁,指向前面说:“你朝那方向仔细看一看,到底有没有一堆大鲤子?”

顺他手指方向望过去:阳光透过半米多厚冰雪透进来,一片朦胧。透过朦胧发现几米远处有个小雪堆,仔细分辨一下,才知道那小堆雪,是几条鲤鱼身上挂一层霜,不仔细分辨,还真发现不了。不得不承认,二愣子的眼睛确实好使。

毫无疑问,二层冰里的鱼,肯定与我们曾看见的两只水獭有一定关系。很可能它们逮的鱼太多,一时吃不完,才把二层冰当成它们储鱼的仓库,存放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面对这样一对聪明的动物,决不可小觑啊!当我想入非非时,二愣子也想到了。只听他说:“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别看现在跑没影了,但决不能轻易放过它们!干脆,咱们把水獭存放在二层冰的鲤鱼扫荡一空,这叫一报还一报!”

“好的!”几个人随口答应了。

没等我们回去寻找丢下的冰镩子和铁锹,王队长已经领着渔民们赶到了。听说我们在二层冰中发现了一堆鲤鱼,也好奇地趴在冰窟窿旁探头朝里面踅摸片刻,随后走到水獭藏鱼的地方,扬起冰镩子,用力镩下去,冰屑顿时四处飞溅。

半米多厚的冰雪,很快凿透了,再来几下冰镩子,扩成直径一米左右的冰窟窿,二愣子跳下去,把一条条冻得硬邦邦、还挂了一层冰霜的鲤鱼举上来,其中还有一条十多斤重的鲤鱼。看见这条大鲤鱼,我抱起来仔细查看一下,才发现鱼身上竟没有一个牙印,怎么看都不像那两只水獭捕获的。莫非还有其他原因?这一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就举给张凤祥看。

别看张凤祥是一个狩猎好手,但撒网捕鱼方面,比那些老打鱼的强不了多少。这时王永泉也凑过来,看我手里捧的那条大鲤鱼,稍微思索片刻,随后对所有人说:“今天不打拉网了,现在兵分两路,我和张凤祥各领一伙,每隔二三十米远凿个冰窟窿……”

还没等王队长把话说完,二愣子赶紧问:“王队长,今天不打网了,一起去逮水獭?”

“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王队长诡秘地笑了笑,随后带领几个渔民向卧牛河下游走去。而张凤祥领着我们这队人马向上游走出三十多步,让人在冰河镩冰窟窿,随后让二愣子查看一下。二愣子趴在冰窟窿旁,探头张望一会儿,回头对张凤祥说:“这里面还是没有水獭,只是发现一堆鱼。”

张凤祥觉得有点儿奇怪地说:“什么,你说二层冰里也有鱼?”

二愣子说:“真的,比刚才看见的那些鲤子还多呢!不信,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王永泉究竟搞什么鬼名堂,莫非今天让咱们找二层冰中的鱼?”趴在二愣子身边的张凤祥,探头朝里面张望片刻,随后站起来说:“别管水獭、还是鱼,有什么就要什么吧!咱们本来也不是猎人,而是一伙渔民嘛!”

听张凤祥这样说,才明白王队长最初的意图。本来他也没让我们来抓水獭,而是让我们专门寻找水獭藏起来的鱼。王永泉本来就是我们这些打鱼人的头儿嘛,甭管想什么方法,只要能弄到鱼,肯定就是好家伙!只是他已经想到了,为什么不明说呢?

别以为二层冰里的冻鱼无法跟新打上来的鱼相比,肯定没有那么新鲜了。真的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黑龙江下游地处北纬四十八度,冬天的气温可达到零下三四十度,风刮不到二层冰里,阳光也照射不进去,把鱼储存到这样天然的“大冰箱”里,几个月都不会变质……随着冰镩子上下起落,一个冰窟窿很快凿成了。

我跳进空膛冰里一看,真像二愣子说的那样,里面不仅有十几条鲤鱼,还有几条胖头和鲶鱼,足有一百多斤。可让我奇怪的是,每个出鱼的二层冰下面,似乎曾有过一个冰眼,那些鱼好像是从下面的冰眼蹦上来,下面一层冰才最后冻结实了。我蹲在那里琢磨半天,还是没想出之所以然来,只好把二层冰中的鱼举上去。

冰层上的渔民把鱼接过去,一条条地堆放在冰面上。我们清楚王队长的意图后,不再寻找水獭了。朝前走三四十步凿个冰窟窿,探头察看一下,發现附近有鱼,找准地方凿个冰窟窿,把二层冰中的鱼一条条举上去,随后沿着冰河向前找。到了下半晌,二层冰中再也看不见鲤鱼、胖头了,只有鲤拐子、鲢子和鲫瓜子等一些个头比较小的鱼了。

随着卧牛河越来越窄,河水也越来越浅,一米多厚冰层几乎冻到底,二层冰随着消失了。回头眺望远处的王队长,这会儿他们也不凿冰窟窿了,把大拉网从马爬犁上■下去,开始往上装鱼了。

爬犁装了鱼,赶着马向网房子走去。尽管这天大拉网连一滴水也没沾,但收获还算不错,足有一千多斤。看着前面装得满满的一爬犁冻鱼,不由得暗自想到:它们的“食物”被我们获取了,两只水獭的这个冬天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岸边树林里发出一阵沙沙声,好像有人躲藏在里面窃窃私语。回网房子之路,像来时一样,黑子、四眼一如既往地跑在最前面。可能它们这会儿已经忘记早晨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甚至把曾挠过它们鼻子的两只水獭也忘记了,欢快地向默默伫立在卧牛河畔的网房子跑去。

一天时间快要过去了,夕阳像快要燃尽的火球,红红地悬挂在远处黑森林上空,下面还有一栋冻僵的网房子。不,只要那里还有渔民,哪怕只有一个渔民,网房子就不会冻僵。

傍晚时分,刮了一天的西北风终于累了,旷野里一片寂静,只有一缕淡淡的炊烟在房顶上空缭绕,在远远的黑色森林衬托下,妖娆地升腾,使这个黄昏显得格外缥缈、宁静、诱人。

两条看家狗已经跑回家了,静静的网房子方向传来一阵狗吠声,似乎欢迎它们的主人回家。

3

这天很有意思,先是我们转移捕鱼点时发现了两只水獭,追赶它们的时候又发现了二层冰中那么多鱼,简直太有趣了。但让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那么多鱼并不像水獭逮住后藏在二层冰里的呀,可不是它们干的,又是谁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问身边的张凤祥。他说:“你也进过二层冰,往上拿鱼时你注意有什么不同吗?”

我说:“当然注意过,只是没想明白才问你。”

他反问我:“还记得去年秋天,咱们在浅水泡子拉鲤鱼吗?”

我点点头。去年秋天,王队长领着十几个渔民在卧牛河口打拉网。可今年江水撤得太快了,两岸沙滩都裸露出来,只好早早收工了。二愣子不像我一样喜欢看书,年轻人坐不住,想到河西岸小树林采野果。

这个季节,河边树林里山丁子、野山楂红了,野葡萄紫了,野梨黄了,野核桃落满地,找到一颗就能捡半麻袋,回到家里用炭火烧熟,张开一对小嘴笑开了,散着浓浓的香味……结果那天,二愣子没采到野果,反而拎回来一条七八斤的大鲤鱼。

正为打不着鱼的王永泉发愁时,看见二愣子拎回来一条鲤鱼,一下跳起来,问他从哪儿弄来的?二愣子说:“河西浅水泡子,那里窝了很多大鲤子呢!”

听说那里有鱼,十几个渔民带一块小拉网,上船划到对岸,来到静静的浅水泡子前一看,泡子里的水几乎撤光了,有篮球场大的水面上露着黑压压的鲤鱼背,把湖面都映黑了。我们的脚步声打破这里的平静,随后响起一阵阵鱼跃出水发出的“扑通、扑通”声。一时来不及多想这里怎么窝了这么多鲤鱼,十几个渔民兵分两路,拖着拉网向对岸走去。

来回拉了几趟,水里的鱼很快拉光了,满泥滩一阵欢蹦乱跳。直到这时,我们才觉得有点儿奇怪。卧牛河两岸所有湖泊都通往黑龙江,秋天在水泡子养了一夏的鱼群条条膘肥体壮,沿着下撤的河水返回黑龙江过冬。想不到那些小鱼都离开了,唯独这么多大鲤鱼却留在浅水泡子。

沿着干涸的河道寻找原因,在一片柳林里终于发现鲤鱼群滞留的秘密。蜿蜒河道从柳树林中穿过,一处弯曲而狭窄的地方乱七八糟地堆积一些倒树,还放了很多树枝和乱草,简直像挡起一道渔亮子,把准备返回黑龙江越冬的鱼群挡住了。不过,只要朝那里看一眼,不难发现这个渔亮子不像渔民干的,也不可能是其他人到这里拦起挡鱼的亮子,要想了解其中奥秘,只能另找其中原因了。

我们在附近察看一番,在泥滩上发现几行野兽留下的踪迹,当然不是熊的脚印,而是水獭留下的。原来那两只水獭利用下撤河水冲来的几棵倒树,又叼来一些树枝和野草,挡起一道渔亮子,想不到竟是水獭的精心杰作,令人不能不赞叹不已……

但水獭拦的渔亮子,跟我们今天发现二层冰中的鱼有什么关系呢?我困惑地看张凤祥一眼。他说:“当然有关系了。”

我说:“你是不是说,去年秋天水獭在河道上挡起渔亮子,才拦住那么多大鲤子。今年冬天它们还是用同样办法,在卧牛河道围起栅栏?”

张凤祥说:“你到二层冰里往上捡鱼时,可能没注意到下面鱼的摆放。卧牛河水结冰后,河水越来越浅。为了拦住随下撤河水鱼群返回黑龙江,水獭在浅浅的河床围堰筑坝,变成一个个它们的‘养鱼池。可这个时候,河水还再继续下撤,‘养鱼池再冻结一层冰,才形成两层冰,可二层冰下的河水更浅,几乎干涸了,那些鲤鱼和胖头鱼为了逃命,从水獭呼吸的冰窟窿纷纷跳跃起来,结果冻死在二层冰里……”

想不到,前后两件事都是水獭所作所为呀。不过它们这次没利用倒树和树枝,而是趁着下撤的河水,在靠近岸边浅水处筑起一道道蓄水的土坎,形成一个个“养鱼池”,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多准备一些食物。

张凤祥分析得很有道理,自然界好多动物都具有一定本能,尤其生活在水边的动物更是如此,能完成这样工程的不仅只有水獭,还有生活在水边的其他动物。记得上中学时,有一门课程叫《动物学》,里面就介绍过欧洲筑坝大师——河狸。想到这儿,我不由感叹地说:“水獭简直太聪明了!只是……”

“只是什么?”张凤祥问我。

我说:“只有两只水獭,竟挡住这么多鱼,是不是有点太贪婪了?”

他笑了笑说:“它们不过是一对野兽,什么贪婪不贪婪的?”他想了想说,“要说贪婪的话,不只是水獭,好像所有动物都很贪婪,像偷鸡的黄鼠狼,还有山狸子,不也一样贪婪吗?”

村子坐落在街津山下,到了冬天,黄鼠狼、山狸子趁着夜色经常到村子偷鸡。别看这些家伙个子小,却特别贪婪,一旦钻进人家鸡窝里,不把里面老母鸡咬死,不会轻易离开,往往都是一窝端。想到这儿,我笑了笑说:“没错,好像都很贪婪。”

这时王永泉走过来,问:“你俩说什么呢?”

张凤祥笑了笑说:“闲扯淡,我俩说那对贪婪的水獭。”

“你打过猎,当然了解一些水獭习性。不过撒网捕鱼方面,你肯定不如我。”

“当然不如你了,你可是一只老鱼鹰呢!”说罢,他俩都哈哈大笑起来。

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光秃秃的树木,像一个个秃顶老头儿,受不住西北风的袭击,在寒风中不停地摇晃。

4

东大泡子,不像黑鱼泡子或朱老四大泡子那样只有一个大泡子。它发源于南面漂筏甸子的卧牛河,一路从草原流过,穿过黑林子,蜿蜒地向东北方向流去,散落下无数大大小小的湖泊。只是这里的渔民从来不把这些季节湖泊叫湖,统统叫作大泡子。而卧牛河上游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泡子,几乎都散落在河东岸,自然叫东大泡子了。

东大泡子四周杂草丛生,除我们这伙渔民外,再见不到一缕炊烟了。像这样荒凉的地方,不仅是野兽们的家园,也是鱼儿们的天堂。第二天早晨,我们来到事先看好的水面上。

冬天在冰封的大泡子下打拉网,比明水期捕鱼复杂多了。尽管王队长事先看过,但凿冰窟窿前还是用铁锹铲掉冰面一层厚厚积雪,观察一下冰下动静,随后趴在冰上,耳朵贴近冰面,分辨鱼群的位置。聚集在冰下的鱼群,并没冬眠,而是处于半冬眠状态,不仅结有气泡,隐约还能听到水声。但究竟是水流,还是草动引起,再有经验的渔把头也必须仔细辨别才能弄清楚。这样的本领,是王队长和赫哲族渔民在一个网房子生活过几年,受到他们的言传身教,才学到的,外地捕鱼人永远都无法理解其中的奥秘。

确定好最后下网位置,王队长扬起冰镩子镩下去,随后几个人开凿出一个四五米长、一米宽的冰槽子。这是下网口,随后所有人从冰槽子向两边扩张,隔十几米远,凿个冰眼。一上午,几十个冰眼终于凿成。随后掏水线,走水杆,把拉网拽进冰下,渔民兵分两伙,拽着一根酒盅粗的绳子,向出网口走去。

这年冬天落雪晚,湖面结冰后才飘落第一场雪花,随着刮起了“大烟泡”,落在光滑湖面上的雪被刮走了。身后渔网一会儿钻进一道雪岭子下面,一会儿出现在厚厚的冰层下,眼看一个个网漂子贴着冰下时隐时现地向前缓缓移动。

这是孕育着无限希望与即将收获的开始,激励着每一名渔民努力劳作。渔民们终于来到出网口,伴随起网的号子声,湿漉漉、沉甸甸、长长的渔网终于出现在出网口,弥漫着腾腾的热气中,鲤鱼、黑鱼、鲶鱼、鲫鱼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被渔网从冰水里带上来,在冰封的湖面上不停地翻腾、跳跃,渐渐冻僵了……

看着冻僵的鱼,不知怎么的想起那两只水獭。现在,它们的食物被我们抢走了,这个冬天该怎样过呢?它们只能背井离乡,到其他地方去谋生了。临收工前,看见这么多鱼聚集在一起,怕捂了膛,卖不上好价钱,王队长让我们把堆积一起的鱼摊开。离开温暖的集体,冻得那些鱼蹦跳几下,随后挓挲鱼鳍,直挺挺地躺在冰面上……

渔民生活总是这样日复一日,晚上回到网房子,第二天早晨迎着新一天升起来的朝阳来到昨天打拉网的地方。我们刚走到那里,觉得跟昨晚离开时候有点儿不一样,围着摊开的鱼走一圈,发现摊鱼的西南角少了一大片。但这里除了我们十几个渔民外,方圆几十余里再见不到其他人留下的脚印,甚至连猎人也很少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有人趁着夜色到东大泡子来偷鱼啊!

究竟是什么家伙干的呢?是狼、是狐狸、还是水獭?这里可不仅只有一对水獭,还有两只狐狸和一群野狼,这几伙“小偷”见附近没人看守,都能趁着夜色前来偷东西。

好在昨夜飘落了一场清雪,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仔细查看一会儿,很快发现“小偷”留下的踪迹,不过不是狼和狐狸,而是那对水獭,并且在西边小树林里发现了它们的罪证。

那里有一个雪洞,尽管这俩家伙想用雪盖住洞口,把它们偷來的赃物隐藏起来。但它们做这种坏事并不专业,不仅没把藏鱼的洞口隐藏好,还踩个乱七八糟,到处都留下作案的踪迹。仔细查看一下,很快发现只有一大一小两种爪印,证明这伙“小偷”只有两个家伙,而且是我以为会远走他乡的两只水獭。

想不到它们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趁着夜色来偷走我们这么多鱼,简直恶迹昭彰。挖开藏赃物的雪洞一看,里面塞满了鱼,足有一二百斤之多,其中最大一条鲤鱼,足有十多斤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水獭体重不过十五六斤,哪能叼走与它重量相仿的鲤鱼呢?

仔细察看一下,很快明白了其中缘故,想不到并不是它叼回来的,而是一点点把这条大鱼拖回雪洞里。当时我只是猜想,但后来看见它们往回拖鱼时才证实了这个猜想。

尽管我们把被偷走的鱼搬回来,但二愣子还是不肯善罢甘休,气呼呼地说:“哼,等我逮住这两只‘小偷,非剥了它的皮,吃它的肉不可!”

这会儿,我还真有点儿同情那两只水獭了,毕竟是我们先抢了人家的食物,它们无法生存下去,才不得不前来偷我们的鱼。不过,它们对付的可不是两条看家狗,而是一伙渔民,凭它们的聪明才智,该长点儿教训,今后还是离这些渔民远一点儿,不与渔民作对才好!

想不到这天中午,我们跟那两只水獭再次遭遇了。当时,我们从出网口往上拉网,趴在雪地上看热闹的黑子、四眼突然跳起来,朝小树林方向“汪汪”地狂叫起来,好像那里藏着什么东西。

听到狗的叫声,拉网的渔民朝西边看了几次,但什么都没有发现,气得二愣子叫骂说:“瞎汪汪什么,找个地方猫着得了。”

黑子、四眼好像没听见主人训斥一样,把一直高举的尾巴垂下去,竖起脖子四周鬣毛,眼睛直射前方,继续“汪汪”叫个不停,似乎告诉我们:前面有个不速之客!

看见两条狗这副惊惶不安的神态,才想到现在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二月。在寒冷和饥饿的驱使下,生活在森林里的一些动物不分昼夜地寻觅食物,以度过这个最艰难、最难挨的季节。但再仔细想一下,别管那些野兽多么饥饿,多么寒冷,哪怕最凶狠的狼群,或最凶猛的猞猁也不敢出现在十几个渔民附近啊!

我们不仅有十几个渔民,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冰镩子或铁锹。树林里究竟躲藏着什么,其实带着家把什过去查看一眼就知道了,用不着这样疑神疑鬼。可这会儿,十几个渔民正用力地往冰上拉渔网,所有人都离不开。

从冰下往上拉网,是捕鱼最关键的时候。往上拖的渔网一旦停下,不仅拽到半截的渔网会坠到水里,所有的网漂带着整张渔网直立起来,网里的鱼群趁机逃掉,一天辛苦劳动和全部希望都成了泡影,将一无所获。尽管每个渔民都清楚这样关键时刻懈怠不得,但他们拉网的速度还是慢下来,急得王队长大声地喊:“把网拉紧,赶紧往上拽网!”

但一直没发现躲藏在树林里的动物,不知道究竟是人,还是什么妖魔鬼怪,所有人的心都有点惴惴不安,我不由自主地看了张凤祥一眼。

只见他一边往冰上拽网,一边不时朝树林方向张望一下。看见张凤祥的表情,连王队长心里也没数了。但他毕竟是一队之长,是拉网小队的头儿,只听他说:“咱们这么多人哪,什么东西敢过来?别自己吓唬自己,齐心协力,赶紧把渔网拽上来!”

甭管王队长怎么安抚这些渔民,但只要没发现冥冥之中的对手,所有人那颗高悬的心,永远不能落回原处,一直高悬在半空中。而越是这样,心里越是紧张,再加上两条看家狗的狺狺狂吠,不停地回荡在寂静旷野上空,每个人的心脏,“咚咚”地乱跳,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还好,冥冥中的对手终于出现了,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甚至不是可怕的狼群或猞猁,而是两只被黑子和四眼曾追逐过的水獭。

发现这两个家伙出现在树林边,人们那颗高悬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气得二愣子狠狠地骂道:“这两只‘武大郎,胆儿简直太大啦!”

正如二愣子骂的这样,两只不知道深浅的家伙膽子确实太大了。只见两个家伙在树林边张望一下,随后旁若无人地向鱼堆跑来。显然黑子、四眼在它们面前吃过败仗,看见水獭只是愤怒地狂叫不已,不敢冲上前去。而我们这会儿手里都抓着渔网,不可能放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只水獭仿佛进入无人之地,各自叼起一条鱼沿着来路往回跑。

只见那只贪婪的公水獭,用力地叼着一条比它还长的大黑鱼,向西拖走了几步,再拖不动了。不知怕被逮住人赃俱获,还是另有原因,把抢来的鱼放下,跟随母水獭跑进树林。不过,那只贪婪的公水獭并不死心,很快再次跑到大黑鱼跟前,拖着往回走,眼看着它爬上树林前一道雪岭子。

风雪刮到树林前,留下一道道雪岭子,一直没到人的大腿根。四肢短小的水獭只能拖着鱼,在厚厚积雪里艰难地匍匐前进。突然,一阵寒风刮过,吹拂着水獭身上黝黑的绒毛,荡漾起一层层黑色涟漪,一波波地向前涌去。

在洁白积雪衬托下,两张水獭皮显得更加漂亮了。这会儿,我们一个个都恨不得赶紧松开手中拉网的绳子,把那对美丽的精灵逮住。但渔网还没拽上冰面,手中的绳子自然不可能放下,只能一边用力往上拽网,一边喊着黑子和四眼向水獭发起进攻。

它们决不会那么傻,只是“汪汪”地狂叫,虚张声势,并不敢贸然从事。想来也怪不得黑子和四眼,它们在水獭面前不但没占到一丝便宜,反而被挠得满脸开花,不能不让它们吸取上次的教训。

光天化日之下,两只水獭竟敢这样明目张胆,连曾同情过它们的我都有点儿气不公了,几个年轻人更是气得肚子几乎快炸了。刚把水里的渔网拽上冰面,也顾不上看这一网究竟捕捞上多少鱼了,把拉网绳子一放,随后抓起铁锹或木棒子向树林跑去。

狗仗人势,这话一点儿不假。有这些主人冲上来,黑子和四眼觉得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立刻冲上前去,趁机以雪上次受辱之耻。看见我们带领两条狗追赶上来,吓得两只水獭赶紧扔下嘴边叼的鱼,连滚带爬地逃进小树林……

5

几个年轻人追赶进小树林,才发现树林西边还有一个水泡子。但还没等我们跑到跟前,眼看前面两只水獭就地打了一个滚,随即黑色影子从冰面上消失了。看见身后有这么多个主人,黑子和四眼的胆子大多了,跟着前后跳下去。

它们真是傻狗撵飞禽啊!在陆地,黑子和四眼都不是两只水獭的对手,冒冒失失闯进水獭们的天下,肯定有去无回了。等我们跑到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水泡子前,向冰窟窿里看一眼,才放心了。

这个水泡子已经干涸了,下面空荡荡一片,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能这个水泡子地势较高,湖面结冰后,下面的湖水还继续下撤,只留下湖面半米多厚的冰雪,结成了“空膛冰”。

西北风夹裹着雪面子,像一群白色的野马群,抖动猎猎长鬃,奔驰过来,径直向东南角跑去,身后留下大片大片晶莹冰面,宛转出道道雪岭子,使这片湖冰时而清澈见底,时而被厚厚积雪覆盖。我们几个跑上湖面,才发现钻进冰下的黑子它们还在追赶前面两只水獭,眼看下面的四个动物撒着欢,在里面不停地奔跑,一会儿隐约可见,一会儿隐藏在覆盖积雪的冰层下面。我们一边寻找,一边大声呐喊:“在这儿,它们在这儿呢!”

“逮住它,逮住那两只‘武大郎!”

想逮住它们,谈何容易?尽管上下两伙人马彼此都能发现对方,而且近在咫尺,但我们在冰上,而它们躲藏在冰下,相隔只有几十厘米的冰雪之间距离很近,又那么地遥远,更无法帮助黑子和四眼逮住前面逃窜的水獭,只能举着铁锹或木棒子击打冰面,支持冰下的同伙,为它们撑腰。看见上面几位主人,黑子和四眼胆子更大了,不顾一切地追赶上去。

别看水獭是一对游泳健将,在水里往来自如。但在陆地上奔跑,水獭远不是狗的对手,很快被黑子、四眼撵上了。看见追兵追赶上来,跑起来摇摇晃晃的水獭知道逃不掉了,索性不再逃了,转过身来,张牙舞爪地摆出架势,做好准备发起反击。我们哪能让两只水獭这样嚣张,立刻抡起铁锹,不停地击打着冰面。上面传来的击打声,使两只水獭无心恋战,惊惶地向冰上张望一下,随即消失在雪岭子下的暗影里。

等我们再次发现它们时,那只母水獭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黑子和四眼还在追赶那只逃窜的公水獭。这些渔民看水獭身子细长,四肢短小,以为它好欺负。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水獭像紫貂、黄鼠狼和獾子等野兽一样,是一种鼬科动物,不仅上下颌长有四颗锐利犬齿,两只前爪还长有八个匕首一样锋利的爪子,动作灵敏而凶猛,敢向比它大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野兽发起挑战,难怪它们不把两条看家狗放在眼里。

尽管黑子、四眼曾遭到两只水獭攻击,而且被打得狼狈不堪。可当时是一对一掐架,身边也没有主人为它们撑腰,才成了人家手下败将。现在情况与上次大不相同,不仅两条狗合伙对付一只水獭,而且冰面还有几个主人,哪能把那只公水獭放在眼里?于是两条狗愤怒地向公水獭扑去。

我们看着冰下的黑子、四眼的耳朵都向后贴去,脖颈四周鬣毛高高竖起,伸直尾巴,分别从前后冲上前去。而那只水獭弓起腰,快速转过身来,对付从后面袭击的黑子。当时的场面太精彩了,好像观赏一场无声电影,只能看见它们的姿势和动作,甚至能看见下面三只动物喷出来的白气,却听不到厮打声。

看见水獭转过身去,全力以赴对付黑子,四眼趁机冲上前去,从后面偷袭水獭。想不到,水獭动作比四眼敏捷多了,就地转过身来,张开两只锋利爪子向四眼扑去。见势不好,四眼一边后退,一边躲闪。但它哪有水獭那么敏捷,还没等跳开,脸上已经挨了两爪子,疼得四眼夹起尾巴,惨叫着退出战斗。

打跑四眼,水獭还不肯善罢甘休,随后向黑子扑去。尽管黑子已经领教过水獭的厉害,但这回上面有那么多主人,想仗着自己身高力大,禁起鼻子,亮出锋利犬牙,以击退水獭的进攻。可没等它咬到水獭,鼻子已经被挠出几道血檩子,一时好像被人踩住它的爪子,一边向远处跑去,一边“嗷嗷”地叫着。这只公水獭简直欺人太甚,当着主人面连续打败两条狗,我们岂能视而不见?

几个人举起冰镩子,用力地镩下去。听见上面传来凿冰声,公水獭才停止了进攻,抬头朝我们看了一眼,随后向雪岭子下的阴影处跑去。发现水獭企图逃掉,我们哪能轻易饶过它?随后拖著冰镩和铁锹追赶上去。

下面三只动物身影一会儿显露于冰下,一会儿消失于雪岭子的阴影里。我们一边追赶,一边寻找,追逐了好一会儿,等到再次看清冰下的情况时,只有黑子和四眼了,不知道那只大公水獭什么时候逃掉了。

失去了追赶目标,黑子它们也找不到返回冰面上的路了,不停地往上蹿,想从冰下跳上来。可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它们哪能跳上来呢?最后,还是我们在冰上凿了一个冰窟窿,才把水獭手下两个败将救上来。

王队长以为我们肯定逮住了水獭,今天晚上可以剥皮炖肉了,领着几个收拾好网的渔民兴冲冲地赶过来,才知道又是一场白忙乎。看一眼水獭藏身的水泡子,王队长随后说:“这么大一块冰面,还不到足球场大,还能让它们从这里逃掉?”

说着,他让所有人立即散开,分别寻找失踪的水獭。可我们找遍所有角落,还是没有发现逃掉的水獭,更不清楚究竟躲藏到哪里去了?

6

第二天,本以为水獭前后被人撵过两次,该长点记性,离开这里才是上策。但它们毕竟是一对野兽,不可能听从我的忠告不说,反而当我们把渔网从冰槽出网口拽上来,十几个渔民忙着把网里的鱼倒出来时,两只水獭竟乘着混乱混进来,到刚摊开冰面上的鱼堆里叼起一条,随后摇晃着身子向西边树林子跑去。

目前,它们这样做的性质已经变了,再不是小偷小摸,简直成了一对明火执仗的强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见两只水獭明目张胆前来抢鱼,我们一个个怒不可遏,随手放下刚拽上冰的渔网,各自抓起一个家把什准备投入战斗,却让王队长拦住了。只听他说:“不就是几条鱼嘛,犯不上和它们较真。你们没看太阳快要落山了,赶紧收拾一下,好回网房子。”

队长已经发话了,所有渔民只好放下“武器”。想不到,那两个强盗还不肯善罢甘休,放下鱼后,很快再次返回来,当着渔民的面夺鱼。这两个家伙简直欺人太甚,俗话说可以一而再,岂能再而三呢?

我们刚才一边抖搂渔网,一边注意那两只水獭。当时关注水獭的,何止只有我们,黑子和四眼早已注意那两只“小强盗”了。不过它们前后几次都吃过亏,只能躲在远处狺狺狂吠,不敢靠前。如今看见这么多主人向水獭冲去,黑子和四眼也来劲了,几步蹿到最前面。我当然知道黑子、四眼那点儿本事,前后几次被水獭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别指望能有多大建树,顶多围着水獭前蹿后跳,愤怒不已,阻碍两只水獭逃跑速度,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的猜想很快得到证实,尽管它们不敢向水獭扑去,却为我们赢得了时间,与水獭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而二愣子更是一马当先,很快跑到最前面,把我们足足甩下十几米。

看见二愣子快速追上来,那两只水獭真的急了,向前面挡道的黑子、四眼径直冲杀过去,从狗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摇摇晃晃地向小树林跑去。

小树林西边就是那片空膛湖,一旦钻进去,昨天曾出现的情况将会再次发生。眼看两只水獭快钻进冰窟窿了,落后的我大声向跑在最前面的二愣子喊起来:“扔铁锹,快扔铁锹!”

没等我的话音落下,眼看前面的二愣子已经举起铁锹,用力投掷出去,带着风声,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随后从水獭头顶上掠过,重重地扎进前面的积雪里。

插进积雪里的铁锹把颤动几下,才停了下来。尽管二愣子的铁锹没砍到水獭,还是吓了它们一跳。当那只水獭一愣神工夫,二愣子已经高高跳起,伸出两只胳膊,重重扑了过去,把那只即将钻进冰窟窿的水獭压在他的身下。

“逮住了,他把水獭逮住了!”看见二愣子把一只水獭压在身下,我高兴地喊叫起来。想不到这个时候,只听前面趴在厚厚积雪上的二愣子发出一声惨叫:“我的妈呀!”

听他的叫声,知道事情不好,我一边朝前跑,一边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还没等听见二愣子的回答,眼看着一道黑影从二愣子身下钻出来,眨眼工夫,消失在前面空膛冰里。我跑到二愣子身边,把他拉起来:“怎么了?你怎么把那只水獭放跑了?”

“咳,别提了,那家伙狠狠地咬我一口。”二愣子一边沮丧地说,一边赶紧摘下棉手套。

听他这么说,我赶紧问:“什么,你让水獭咬了?咬哪了,要紧不?”

二愣子举起手,看了一眼:“没事儿。”

我还不放心,抓过来看一眼,确实无碍,食指尖留下两排被咬红的牙印。王永泉毕竟是一队之长,听说二愣子被水獭咬伤,扒拉开人群,挤到最前面。他怕咬伤的指头淤血,一边用劲帮他揉那根指头,一边说:“幸亏你戴一副厚棉手闷子,否则这根指头很可能交代了。”

张凤祥也在一旁埋怨他:“你这小子,简直太虎啦!它可不是你家养的老猫,想怎么捉弄都可以,那可是一只野兽呀,两条狗都不是它的对手呢!”

我说:“咱们养的只是两条看家狗,只会瞎汪汪。要是你家养的那两条猎狗还活着,今天晚上咱们肯定吃上炖肉了。”

张凤祥说:“不一定。你别看水獭只有半大狗大,但毕竟是一只野兽啊!幸亏咱们当时人多势众,才把两只水獭吓跑了,否则事情真的不好说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王队长也说:“别说两条狗,老吴头怎么样?他可是远近闻名的老猎手,最后结果怎样呢?”

王队长提到的老吴头,村里人没有不知道的,是远近闻名的捕鱼打猎好手。想不到几年前的一个深秋,独自到深山老林里打猎。结果他那次离开村子,再没有回来。若不是后来十几个渔民到东大泡子打拉网,可能没人知道老吴头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那年冬天,王队长领着十几个渔民赶着一挂马爬犁,到东大泡子打拉网,想不到意外发现了已经失踪一个多月的老吴头。不过,当时老吴头已经死在一个大泡子旁,身边还有一只死去的大公水獭。他们走到老吴头跟前,才看见老吴头双手还掐着水獭的脖子,而他的喉咙也被水獭咬断了。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还在县城中学念书,放寒假回到村子,曾听人讲过这件事,而且和老吴头也不熟悉,听过后,只当听人讲的一个故事,很快忘到腦后了。今天王队长再次提起那件事,我还是有点儿无法相信。

不仅我不相信,二愣子也不相信。只听他说:“水獭不是猞猁,也不是咱们在黑鱼泡子看见的那头大熊瞎子,更不是在黑林子遭遇的狼群,不过比猫大一点儿,还没有人的膝盖高呢!再说,刚才我已经亲身经历过,只是被它咬了一口,哪能要人命呢?”

听二愣子这样说,我也插嘴说:“老吴头外出打猎,肯定带着猎枪了,哪能和水獭同归于尽呢?”

见我俩都有点儿不相信,王队长说:“老吴头的身边确实有杆猎枪。可能为得到一张好皮子,卖上好价钱,他才没有开枪,而是赤手空拳地冲上去,双手死死地掐住水獭脖子……”

王队长讲述老吴头的故事,怎么这样像二愣子呢?要说当时老吴头猛地扑上去,是他的一念之差的话,那么二愣子刚才扑了过去又能说明什么呢?还不等我回答,王队长已经说清楚了:“当时,老吴头太贪心了。”

“贪心”一词,在这里我是第二次听说了,第一次是听张凤祥这样说的。不过,那次他说的不是老吴头,而是说黄鼠狼、山狸子等动物的贪得无厌,永不知足。看来,不仅动物如此,人也一样啊!

在县城中学念书的时候,学校有一门课程叫《动物学》。那本教科书上对“人”的定义是:人是一种高级动物。

我开始对这个定义很不理解,认为人就是人,动物就是动物,决不能把“人”与“动物”混为一谈,更不能接受。但转念一想,假如“人”不是动物的话,能说成是一种植物,或其他吗?

当然不能!尽管“动物”一词前缀“高级”两个字,但本质上还是动物。只要是一种动物,就少不了所有动物固有的本性。这样再回想一下老吴头,还有今天发生在二愣子身上的事,也就比较好解释了。人既然是一种高级动物,就不能只盯着眼前的既得利益,还必须知道那样做的利弊,不仅可以活下来,而且还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也只有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人。想到这儿,我说:“老吴头为得到一张完整的水獭皮,卖上一个好价钱,才没有开枪。咱们当然不会像他那样贪心,不但可以得到水獭皮,还不会受到野兽的伤害……”

没等我把话说完,二愣子急忙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得意地说:“咱们可以让那对‘强盗尝尝铅弹的味道嘛!”

7

第二天早晨,十几名渔民再次出现在冰湖上。不过,这次我们还是没带猎枪。

尽管网房子有两杆猎枪,凭张凤祥的枪法,只需轻轻勾动两下扳机,就能轻而易举地放倒那对“强盗”,但说什么王队长都不肯答应。他说:“猎枪只能用来对付狼群等凶猛野兽,不能对付水獭呀!要是让人知道咱们用猎枪打水獭,还不笑掉大牙呀!”

昨天晚上,王队长和张凤祥等一些人在网房子商量好半天,终于还是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听得我在一旁拍手叫好:没错,对待豺狼有猎枪,而招待水獭的,当然只能用渔网了。也难怪,王队长不像张凤祥,他是渔民出身,别管做什么事,先想到的除了鱼,就是渔网。

这天早晨,我们早早来到冰湖上。王队长把大伙召集到一起说:“这次说啥也不能让它们再逃掉了,你们就地散开,把泡子四处仔细寻找一圈,别管咱们拉网的冰窟窿,还是水獭换气的冰眼,搬几块冰堵结实。我就不信了,看它们还能一直藏在水里?”

王队长把话说完,所有渔民已经开始行动,仨人一帮,俩人一伙,沿着湖边仔细寻找。这个水泡子足有四五个足球场大,用了整整一上午时间才把所有冰窟窿都堵好了,只留下最后起网的冰槽子。尽管这样,王队长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担心渔民像糊弄洋鬼子一样,应付了事。他亲自察看一番,觉得确实万无一失,才放心了。

想不到,王队长的精心打算竟落空了,眼看冬日从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红红地悬挂在远处山顶上,还是没有发现那两个小强盗的身影。莫非它们像我假设的那样,悄悄打起行李卷离开了?

假如真的如此,我們可白费劲了。要是几天前出现这种情况,肯定还为它们离开而感到高兴。但如今情况已经不一样了,眼看我们的精心设计落空,难免有那么点儿失落。不过王队长没有我这样的感觉,反而高兴地说:“今天终于没事了,也不用把鱼运回网房子。等明天冻结实了,咱们把冻鱼再运回去好了。”

王队长高兴得还是有点儿早了,第二天来到昨天下网的地方,才知道两只水獭并没有离开。它们一夜工夫不仅偷走不少鱼,而且还不知道究竟把鱼运往了何处。

近几天,我们一直在这个冰封的水泡子捕鱼,跟那对“小偷”进行过一次次较量,甭管通往西边小树林,还是树林西边空膛冰的积雪上,不仅留下我们踩出的脚印,还有两条看家狗和狼、狐狸、水獭等野兽留下的踪迹,一时无法辨别,无处可找。

我们怀疑两只水獭可能把鱼藏在空膛冰里,但那片冰面足有足球场大小,总不能为了区区几百斤鱼,把整个冰面翻个遍吧!看到它们再次偷走这么多鱼,捕鱼队长气得脸色发青,半天一句话不说,而我则是暗暗高兴。只要那两个“强盗”还在这里,不担心逮不到它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王队长与我们的想法有所不同。他是拉网小队队长,必须想方设法完成捕鱼队下达的捕鱼任务,对我们来说则无关紧要。我们只想怎么才能逮住两只水獭,吃一顿水獭肉解馋不说,幸运的话,还能亲手逮住它们。可连续三天,还是没发现两只水獭,我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莫非它们真的学聪明了,不敢明目张胆地与我们作对,开始背后偷着下手了?

不过,它们毕竟是一对野兽,永远不可能像人那样聪明,早晚肯定会原形毕露。当两只水獭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们正全神贯注地从水里往上拉着渔网,当然也顾及不到,但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个忠诚的“哨兵”,一旦发现水獭出现在附近,立刻“汪汪”地叫起来,向我们报告发现了敌情!

听到狗叫声,知道我们期盼已久的家伙终于出现了。这时王队长也很兴奋,压低声音吩咐我们:“别动,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情。”

我的双手继续往上拽着渔网,眼睛余光则四处搜索,并紧紧盯住那对水獭,一时紧张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暗暗地想:今天肯定有你俩好果子吃啦!

两只水獭看着渔网拉上冰面,解开系网堵的绳子,冰面上一片活蹦乱跳的鲤鱼、胖头和黑鱼,立刻快速跑过来,从鱼堆里各自叼起一条,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当它们跑过来时,只盯着刚倒出来的鱼了,没注意几个人已经悄悄地转移到身后,挡住它们撤退的路线。当一切都准备好,随着王队长一声令下,所有渔民纷纷拿起准备好的“武器”,摇旗呐喊冲杀过去。

看见这么多主人,两条看家狗也变得异常凶猛,几步蹿到最前面,而身后就是一个个举着铁锹、木棒的渔民。见势不妙,两只水獭仓皇扔下嘴边叼的鱼,转身向冰槽子出网口跑来。它们可能还想故伎重演,借助冰窟窿从我们眼皮底下再次溜掉。而我们几个不但没加以阻拦,反而纷纷向后退了几步,彻底让开逃亡路线,眼看着两只水獭顺利地来到冰槽子前。

尽管它们很狡猾,但跟渔民们相比则逊色多了,要知道,我们已经把冰面所有的冰窟窿都堵上了,只留下这个出路。等它们在里面找了一圈,最后只能再次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有一群手里举着家把什欢迎它们的渔民。

水獭在水里可以潜伏很长时间,可能五分钟,也可能十分钟,甚至坚持上二十分钟,但最后它们还得出现在这里。期盼中,水面终于有了动静,随着水面荡起一道涟漪,两只水獭终于出现了。

看见水里的水獭,守候在冰槽子旁的几个人赶紧抡起铁锹或木棒子,纷纷向它们砸了过去。但还是慢了半拍儿,还没等他们手里的家把什落下,两只水獭已经转身不见了,只砸起两朵水花。当时,我们还不以为然,认为它们这次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会再次出现在冰槽子。

果然,其中一只水獭很快出现了,当它发现冰槽子四周站满了渔民,还没等我们手里家伙砸下去,已经转身不见了。我们并不死心,继续守候在黄昏中的冰槽子旁。天色渐渐暗下来,直到夜色笼罩了冰槽子里的水面,再没看见那两只水獭。

天已经黑了,呼啸的西北风从冰湖上阵阵掠过,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这是我们在这个大泡子捕捞的最后一网鱼,明天我们将离开这里,转移向新的捕鱼点了。从那以后,再没发现那两只贪婪的水獭,也不知道究竟在水泡子里淹死了,还是逃向了别处。

那是我们在东大泡子打鱼时看见的最后两只水獭。

责任编辑 周独明

插 图 张建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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