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虽然同样叫做如玉,她却并非什么书中的仙子,而是一只寄生于书本的野鬼。
非但如此,如玉还是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鬼,要不是知晓躲在书里最安全,她还真没那个附庸风雅的心情。
想当年她活着的时候,只有烟花之地的女子才会故意学些字来讨人欢心,像她们这种大家闺秀,便是偷偷识了字,也要掩饰一番,生怕让人知道后落个无德的坏名声。
如玉如玉,想来她那个无良的父亲最初也是期待这个嫡女的,只是母亲因为她难产而死,新来的继母又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这才渐渐疏远了她吧。
所以如玉虽然有怨,却并不恨,直到继母设计她嫁了京城里最是暴虐的厉王,这才终于生出恨意。
但她恼怒归恼怒,却也知道,胳膊始终是拗不过大腿的,所以她没有抱怨流泪,而是乖乖地给自己绣起了嫁衣。
她想,便是他再过暴虐,终究会是自己的夫君,只要她乖乖地听话,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是的,她从来都是这么个柔顺的人儿,习惯一切都顺其自然。也只有这样平和的心态,才使得她能平安地长到现在,没有让人把自己害死,也没有让人把自己气死。
然而厉王却在她出嫁前一个月被派到边疆打仗,显然自己这么个新嫁娘完全不在对方的考虑范围之内。
如玉苦笑着绣完了嫁衣的最后一针,开始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在定好的日子当天嫁过去的,毕竟厉王是皇家的人,别说是人不在京城,便是人不在了,她照样还得嫁进王府里守活寡。
一语成谶。
天知道被称为战神的厉王为什么突然死在边疆,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为国捐躯,但也有人说是君王忌惮他的存在,又听说厉王有了不臣之心,这才特意使计前后包抄,终于如愿让他死在了战场。
如玉管不了这些真的假的,她只知道厉王虽然已经死去,但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容不得他人胡言乱语。
不臣之心!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呀。虽然她并不怎么关心家中其他人的性命,但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于是她花钱雇了几个说书先生,要他们务必把谣言给压下去,顺便再多传些厉王的英雄事迹。她的本意是为厉王挽回些名声,却不想那说书先生嘴皮子那么麻利,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等到她出嫁的时候,人们明明知道她是嫁给了一个死人,却还是围在街上夹道欢迎,并为她送上了各自的祝福。
如玉很开心,因为嫁人终于让她从名为‘家’的牢笼中逃开,虽然是又进了虎穴,然而老虎已经不在了,还不是她想如何就能如何。
厉王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察觉出了不妥: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再看看地上被捅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被朝中那个小心眼的皇帝给除掉了。
只是,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给他赐下了心爱的姑娘,原来只是为了把自己拽入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中吗?真是最毒帝王心呀。
浑浑噩噩地顺着来路返回,居然刚好赶上了送嫁的队伍。炎炎烈日下,小姑娘艰难地在颠簸中保持平衡,手里的苹果被她紧紧握着,生怕掉下去了似的。
突然就没有怨恨了,不过还是很遗憾。千辛万苦娶来了心爱的姑娘,却使得她不得不因为自己守寡,天下再没有比他还自私的人了吧。
跟在如玉的轿子向前飘着,厉王几乎是贪婪地望着自家新娘的容颜,种种情绪相互交杂,最后留下的只有愧疚。
敲敲打打送入洞房,皇帝果然在不遗余力地打击他,先前森严富贵的厉王府,如今竟是门可罗雀。
却不想更打击他的事情还在后面。
新婚当夜,皇帝竟然打发太监过来,当着如玉的面将交杯酒换成了鹤顶红,硬是逼着她喝了下去。
厉王怎么能忍!
然而人鬼殊途,尽管他再愤怒再暴虐,也不过是带动着周围的空气将蜡烛熄灭了而已。
亲眼看着心爱的姑娘被自己连累喝下毒酒却不能阻止是什么心情?
眼睁睁地看着如玉的嘴角流下黑色的血液,待到情绪敛尽以后,身着大红嫁衣的小姑娘已经飘在自己面前了。
却是不等他说话就飞快地逃开,当他是比毒酒还要吓人的洪水猛兽。
兜兜转转,厉王不停地寻找,便是曾经的仇人一个个都死绝了,也没能再寻到如玉的踪影。
他知道她怨。
怨自己娶她却没能力保护她,逼得她花儿一样的年纪却要跟着他下黄泉。
然而他并不想要她的怨啊。
正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书生心血来潮将柜子里的书本都拿出来摊在院子里,想着将它们好好晒晒。
却不知道自己这一晒呀,竟是晒出了一段冥间姻缘。
话说那日如玉正躺在书中昏昏欲睡,被暴晒在太阳下也不过是惬意地翻了个身子,却不想再醒来时候,就被闻询赶来的鬼差带进了地府。
冥花开不尽,彼岸又奈何。
天知道她千方百计躲闪的厉王怎么又成了冥王,还面无表情地问鬼差怎么敢对冥后不敬?
原来厉王还是顾念夫妻情谊的呀。
如玉这样想着,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毕竟她本身对厉王是没有恶感的,当年的逃走和这些年的躲藏,也不过是觉得厉王戾气太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还能把自己弄死,见到他魂魄岂不是要被折腾得灰飞烟灭?
是的,她随遇而安,所以也谨小慎微,这并不冲突。
她不会否认自己曾经是厉王的王妃,于是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冥后这个称呼,至于以后的日子,以后说呗。冥间又没有皇帝,最大的官就是冥王了,只要自己乖乖地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夫君,总比整日里东躲西藏好吧。
如玉这样想着,拉住了厉王向她伸出的手,笑颜如花。
至于厉王问她为什么躲在书里?
人们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是虚妄的戏言,却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么书中自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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