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哪怕是附在了一片羽毛上,照样能够飞升,飞升在这渺无声息,万籁俱寂的夜空,是影踪全无,它和人世间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可又是这样的贴近。
现在我栖息在这霓虹灯不息的城市上空,此时我无法理解人世间的狂躁和淫荡,本来应该是进入了梦乡的时刻,那匀称的酣睡和梦中的酒窝是那样的和谐,可是人类有些发疯了,彻夜不眠,杯光酒影,照亮了我们游荡飘逸的鬼魂。
在我的脚下,就是我原来看护煤炭的煤场,那时候是杂草丛生,荒郊野外,在我油布帐篷的西侧,就有隆起的两座坟堆,其中的一座还是新培的泥土,坟顶上飘动着纸幡。
到了晚上我特别的害怕,那么大的一块空旷地上,除了黑乎乎的煤以外就我一个人,蜷缩在破旧帐篷里,我完全没有睡意,我本能地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一切,到了深夜起风了,那新坟堆上飘动的纸幡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哭泣,又像是呜咽,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恐惧和心中的烦恼铺天盖地在向我压来,人到了最最绝望的时候,似乎就想到了死。
我想回家,可我无法回家,没有人来替换我,我本来就是赎罪来的,哪有提条件的权利。我想想自己的不幸遭遇,想想家里的贫穷潦倒,想想父亲那精光锃亮的大肚子,想想母亲干瘪的奶头总是被妹妹拉得那么的长,还是拉不出来半滴奶水。
不如死了,死了我什么也不用看见了,我的心用不着这样难过。
偶尔有火车的汽笛声从煤场上空响起,才打断了我的思路,可等静了下来时,那种恐惧的念头又上来了,我是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我就拼命地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我应该想点高兴的事情,在学校里的事情,一起去掏乌龟,和美琴在那条深深的泥土沟里,我们面对面的坐着,眼睛看着眼睛。可刚闭上了眼睛,噩梦就上来了,那坟堆又呈现在了眼前。
无数个夜晚的煎熬,无数个夜晚的吞噬,我慢慢地开始麻木了,迟钝了,像手上的老茧,经过了千百个日夜的磨砺,老茧终于厚厚地生出来了,所不一样的是我长在了心灵上。
我开始不害怕帐篷边上的那几个坟堆了,我甚至还走到了坟堆的旁边仔细地看那些坟堆,我在想坟堆里是什么样的人呢?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是生病去世的还是自杀的呢?如果是自杀的,那为了什么要自杀呢?但是不管怎样,自杀者是勇敢的,是有胆魄的,不知怎么的,我很佩服那坟堆里的自杀者。
那个新坟堆上的纸幡很是漂亮,肯定是个剪纸内行人剪的,否则不会有这样的逼真,牛羊马猪,活灵活现,窗格菱花,栩栩如生。
还有那长条上的毛笔字,是方方正正,有模有样。我立在了这个新的坟堆旁边,傻傻地站着,我真想和那个坟堆里的人说说话。
两个月后,天气渐渐地冷了,窑长允许我回家去拿衣服,我终于可以自由几天了,我走出这个帐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街去给美琴买个胸罩。
我从来没有来过城市,更不要说马路上的商店,我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虽然那个年代和现代比起来是冷清与萧条,但对于我来讲还是那么的惊奇和激动,那百货商店里眼花缭乱的商品,小饭店里溢出来的诱人香气,叮铃铃的自行车声响,汽车开过从后面那根管子里喷出来的气味是那么的好闻,有一股香甜的味道。
我被这一切吸引住了,我忘记了给美琴买胸罩,我被马路两旁的店铺吸引住了,我想着了魔似的一直往前在走,好像两只脚不是生在我的身上,而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推着往前走。
还有那房子,那高高矗立起来的房子,我专门要仰起头来看那楼房,每当看见一个楼房,我就用眼睛开始数楼房的层次,一层,二层,三层,上面还有一层,有这么高的房子,他们不知是怎么造起来的?这么高的房子里不知住着些什么样的人?
原来城市是这样的,城市里是没有泥土的,来来往往的人是那么的干净和整洁,原来人还可以这样子生活。我终于停下了脚步,那马路是走不到尽头的,因为这是城市,我拐进了一家百货店东看西看,来来回回地走着,我终于看到了胸罩,我说要买胸罩,售货员裂开了大嘴笑了好长一会儿才问我要买哪一种,我就点了点大红颜色的那一个。
晚上我终于回到了家里,回到了有着苦楝树的家里,我睡在稻草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白天那城市里的一切景象总是在眼前跳动着,我睁大了眼睛,看着草房顶上悬挂的灰尘,那黑黑的长长的,不停地在眼前晃动,我翻了个身把头贴在了墙上,泥墙里藏着越冬的蜜蜂,那嗡嗡的细密声音宛如游丝,一阵阵地在耳边回荡。
第二天,父亲一定要我爬到草房的顶上去维修草房,房顶上有些稻草腐烂了,一下雨就要漏雨了,我捧着这些黑灰腐烂的稻草,心里在一阵阵地绞痛,城市里繁华的景象犹如一根根的鞭子抽在了我的身上,我爬在了稻草的房子上犹如跌入了深渊,这个深渊是那么的深,在里面看不见一丝丝光明。
在房顶上铺就了一些新的稻草后,我下来拿了几件衣服默默地走出了家门,我没有答应父母亲的要求要我吃了中饭再离家。
背着那个破烂的包裹我茫然了,到哪里去呢?在这里我是个小偷,我羞于见到村里的那些人,到煤场里去,可我总归是要回来的呀,我到哪里去啊?
我走进了那片桑树林里,翠绿葱郁的桑叶开始发黄了,那零零碎碎的叶子已经铺在了地上了,走在上面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我现在已经跟发黄发枯的桑叶没有什么两样,我现在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寄托就是美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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