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有着一双与她父亲极像的眼神。
当他打开门时,看见她真的在收拾行李。很明显,她打算与那个年轻人私奔,他受到的打击远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她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他如此爱她,这些年来他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呵护备至地拉扯她长大,如今她的心竟然就这样交给了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伙子,并对他的养育之恩毫无感激之意。
他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相信她竟然这样对待他。
“这些年来,我从未打过你。”他说,并提起鞭子,他知道这是该教训这个小女娃的时机了。
但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尽管他看得出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恐惧,但不愿屈服的坚定神情却在那一瞬间令他暗吃了一惊。
她果然是那家伙的女儿。
他不会忘记,那个叫本杰明·巴克的家伙最后的眼神,就跟此刻她看着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掉头离去,吩咐下人将乔安娜小姐看管好,他绝不会让他的金丝雀就这么逃出他为之精心设计的黄金牢笼,她是他的,谁也别想夺走。
多年前,他失手过一次,这次他不能再失去她。
2
“托宾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小楼的理发厅里,一个神色焦躁的男人正站在窗边望着街上往来的行人。
“你别那么急,总有一天他会上门来的,”一个虽有些年纪但仍然颇富姿色的妇人走近他,手上还端着食物与茶水,“现在我们只能等待,冲动反而会坏事的,来,我给你准备了点吃的……”
“我哪有心情吃啊!”他怒吼道,并将妇人手上的食物打翻在地,“你老是叫我等等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现在就要他死!”
“等不下去也得等!”她回答道,“难道你要拿着你那把剃刀到街上大声嚷嚷,说你要杀死特平法官,然后等着警察把你抓起来吗?别傻了!上次他没认出你就已经是万幸了,要是你打草惊蛇,让他知道斯温尼·陶德就是当年的本杰明·巴克,别说是报仇了,你连他的一根汗毛都碰不着!”
名为陶德的男人愤愤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望向窗外,并懊恼地确定他日盼夜想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在街道上。
“好吧,我知道了,洛微特太太,我会等下去,等他自己踏进我的理发厅,在此之前,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你明白就好,陶德,我知道你心急,可是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唯有等待才能让复仇的果实更加甜美。相信我,目前的等待是值得的。”
陶德仍然望着窗外,无视洛微特太太的苦口婆心。这些话他听都听腻了,他真搞不懂为什么洛微特太太那么啰唆,他现在只希望洛微特太太能赶快把地上那堆东西收拾干净,然后立刻下楼,别再来烦他。
“对了,陶德……”
又来了,真是个啰唆的女人,露西从来不会像她这样……
“最近肉饼铺的生意很不错,我们也开始有了些积蓄……”
他实在不喜欢她总是用“我们”这个词。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就我们两个,当然还有托比,一起搬去哪儿生活?对了,就搬到海边吧,我好喜欢海,我们可以去那里,住在一间可爱的小屋里……当然,我是说,如果我们肉饼铺的生意可以攒到足够多的钱的话,到时候……”
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要我忘掉对特平那个狗杂种的仇恨?你是这个意思吧?”
“噢!当然不是,我没那么说……”
“但在我听来,你就是这个意思。”
洛微特太太望了他一眼,随后叹了口气:“陶德,你不能永远想着过去,当然,我不会阻止你复仇,但是这档子事结束后,你总得还有别的打算吧?”
“那就等结束后再说吧,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洛微特太太无奈地将洒落一地的食物收拾干净,她知道对陶德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满脑子只有那个叫特平的法官——那个在十多年前诬陷他入狱,并夺走他妻女的家伙,她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她甚至要嫉妒起那个法官,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像他那样占据他全部的心神,哪怕只是片刻……
她走到门外,望了一眼窗边的陶德,他仍然专注地望着街上,只要等到那个法官上门,只要他的复仇愿望能够达成,那么他多少也会将思绪转移到她身上吧?只要等到这一切结束……她相信他终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她现在也只能如此期望着。
她关上门,看见楼下有个打扮得很体面的绅士走了进来,她从未在这一带见过这个男人,看来他是外地来的,她朝他笑了笑,而他也礼貌地回应了她。
“陶德,客人上门了!”
3
他踩下踏板,让尸体滑下通道,任其重重地摔落在地下的烘烤室,他知道等一下洛微特太太就会过来善后,将那些仍然温热的尸体肢解,去骨,然后丢进那台巨大的绞肉机里,并做成一个个美味的肉饼。
美味吗?他可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对那些肉饼从来没什么兴趣,毕竟那些“原料”不是满身肥油,就是一身排骨,有的身上还有异味。说起来,伦敦市民的味觉还真是迟钝,连这种东西也抢着来买,不过算了,洛微特太太不是说过,有人还用猫肉做肉饼来卖吗?
他擦干净心爱的剃刀后,将沾血的围布也扔进了箱子里,今天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他坐在那张杀人无数的椅子上,仰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他想念露西,也想念他那十多年未见的女儿乔安娜,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她一定与露西很像,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与美丽的双眸,他好想见她,好想与她相认,告诉她自己就是她的父亲本杰明·巴克。
但她此刻却像一只被禁锢的小鸟,困在特平为她打造的金笼子里,那个年轻的水手告诉过他,她很快就要被迫嫁给特平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更不能容忍自己再等待下去,他决不能让那家伙动他女儿一根汗毛,万一特平没在婚礼前夕想到该上理发厅整整仪容,或甚至根本没有选择他的理发厅,那么……
不过,他现在只能等,没错,正如洛微特太太所说的,除了等,他没有别的法子。
有信心点,蠢材!你可是城里最好的理发师啊!他不来找你又会找谁呢?
没错,他一定会来这家理发厅,因为他要迎娶的是这城里最美的姑娘。人人都知道,斯温尼·陶德是这座城市里手艺最精湛的理发师!
他的唇边闪过一丝笑意,他很清楚,特平在迎娶乔安娜之前,必定就会先死于他的刀下,因为,他不可能对本杰明·巴克的女儿等闲视之。
4
数日之后……
“我们对女人有相同的喜好,法官大人。”
“抱歉,你说什么?”
“没什么,法官大人。”陶德笑了笑,手上的剃刀在皮带上划过。
终于,就是此刻了,他朝思暮想的仇人就坐在他眼前,坐在那张死亡之椅上,这回他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让对方逃掉,不论谁来,他都决不会让特平这家伙走出理发厅的门。
“你说什么?等等……你说乔安娜就要来了?”特平惊诧地问道。
“噢,当然,那小伙子很相信我,他等会儿就会带着那位小姐到这里来了,您不用操心。”他说这段话的语调极其谄媚,甚至可以说是软腻,他简直就要等不及了,特平就在这儿,在他的手心里,他马上就能达成他复仇的愿望,但他尽可能压抑住内心里涌动的兴奋的快感,还不用这么快……没错,再将他把玩一会儿……
等他完全放松下来……
冰凉的刀锋抵住他的咽喉,随后轻柔地向上抹去一层稠密的白沫,法官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理发师的呼吸轻触着他的皮肤,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看见那双专注却又带有几许狂气的眼眸,他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
“我觉得……你有些面熟?”
理发师轻轻地笑了,“法官大人,你记不记得?15年前,你为了一个金发的漂亮女人,害得那女人的丈夫蒙冤入狱,正巧,那男人也是个理发师不是吗?”
“你在说……”
理发师的一只手指抵住了法官的嘴唇,“你一定也记得,在审判前夜,你是怎么对那个男人说的。你说,你会保证他无罪开释,但你最终欺骗了他,你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夺走他的妻子,你令他完完全全地相信你,天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法官大人,你到底是何德何能,能让一个人如此地信任你?”
“这不可能……你明明……明明已经……”特平几乎是在尖叫。
理发师一手抹去他嘴边的白沫,狠狠地朝着对方的脸咬了下去,连嘴角都因迸裂而出血。
“对!我是个明明早该死的人!你一定很惊讶,对不对?因为你一定记得你是用什么罪名让我锒铛入狱的!还有你是如何在审判前夜偷偷与我见面,用多么卑鄙下流的手段套出对我不利的说词!更该死的是,你一定知道那夜之后,我是多彻底地信任你!”
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是一个来自过去的鬼魅,“天哪……不!这不会是真的!本杰明·巴克!”
法官终于说出了他最忌讳的名字。
“没错!本杰明·巴克!”
理发师的剃刀深深地刺入了法官的咽喉。
一道血柱喷出,染红了理发厅的窗户,又一刀划下,鲜血顿时如喷泉般涌出,喷洒在理发师的脸上与身上。最终,法官垂下头去,埋首在自己的血液里,理发师朝踏板一踩,尸首便随着机关椅的启动而滑落,掉进那个通往地狱的通道。
5
黑夜又归于平静,他将沾满鲜血的剃刀拭净,放回工具盒中,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他原本可以与露西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原本可以看着他心爱的女儿乔安娜长大成人,但这一切却都被夺走了,被这个刚刚才被他杀死的男人尽皆夺去——他不会忘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特平欺骗了他,诱他走上背离自己妻女的道路,诱他跳入了精心设计的圈套,而他却傻傻地相信了这个卑鄙的男人!
如果特平没有出现,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啊,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叫本杰明·巴克,是个年轻气盛的理发师,他正为了“伦敦第一理发师”的称号而努力着。这个时候,特平出现了,告诉本杰明·巴克,只要他代替肯姆勒——特平的堂弟进牢房住两个晚上,那么他出狱后将成为伦敦首席大法官的私人理发师,这对于一心想成为“伦敦第一理发师”的他来说,无疑充满了诱惑力。
于是他答应了。
他觉得自己当时真傻,居然相信了那个他此生最不该相信的人——那个只为了他的妻子而来,甚至还想娶他女儿的败类。
他曾经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那个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的人。
有一天,他们会在地狱相会,而那一天或许不会太远。
地狱里不会有露西,而乔安娜就算未来有一天死去,她也不会下地狱,因为她们两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子,地狱不会收容她们这么纯洁的人,她们只会去天堂,去那个离他、离特平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有他们两人会在地狱相会。当然,洛微特太太那个狠毒的女人也是注定要下地狱的,那么好吧,就让她永远在特平的耳边唠叨下去吧,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理发师轻轻地笑了。
“晚安,法官大人,我们三个在地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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