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卫平将手中那张看了半天的报纸扔还给蔡舟,蔡舟笑嘻嘻的说:“怎么样?那个叫倪小萍的声讯小姐死得真够恐怖的吧?”
余卫平摘下眼镜揉着发红的眼睛,嘴里满不在乎的说:“还是算了吧!这也叫恐怖?三年前,有人在解剖室里被死人扇了一巴掌,结果被吓疯的事,那才真的够恐怖呢,据说那个尸体是……”
“嘘——小声点,这件事校长不是说谁都不许提吗?小心被别人打小报告!”蔡舟以手为刀,在脖子上一斩,做了个“杀”的动作。
余卫平和蔡舟鬼鬼祟祟的朝食堂四周看了看,紧扒了两口饭,然后捧着厚厚的讲义溜出了食堂。
余卫平和蔡舟是X医大的大一学生,同时又是老乡,还住在同一个寝室,所以他们的关系非常好,几乎形影不离。但这并不表明余卫平对蔡舟没有看法,蔡舟谨小慎微的作风非常的令余卫平不以为然。
余卫平的近视眼本来只有三百多度,上了一个学期的人体解剖,用功读书加上福尔马林熏的,已经增加到六百多度了。这学期又有一门重头课——神经解剖学,弄得他昏昏沉沉、叫苦不迭,连陪女朋友下趟馆子、看场电影的时间都没有。
明天神经解剖要月考,余卫平和蔡舟吃完了晚饭,和同组的几位同学结伴来到实验室。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到了,余卫平这一组来得算是晚的。
“今天挑灯夜战如何?”蔡舟提议。
余卫平点点头,心想:不挑灯夜战怎么办?上次月考临时抱佛脚,结果才得了56分,这次要是再考砸了就完蛋了!想到这,他戴上橡皮手套,从一个大玻璃罐里,把分配给他们那组的人脑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一股呛人的福尔马林气味冲入他的鼻子、眼睛,熏得他眼泪鼻涕齐流。
蔡舟早在水槽里接满了水,余卫平把那颗人脑捧到水槽里,涮了涮,又扭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把深藏在褶皱里的福尔马林冲干净,这才把它摆在旁边的一个长方形的搪瓷盘子里。
“瞧瞧你的眼睛,跟烂桃似的,快处理一下,我端回去好了,同学们都等着呢。”看着余卫平的眼睛被呛得睁不开,蔡舟好心的把盘子接过来。余卫平本不想交给他,但眼睛实在难受,只好松手。蔡舟端着盘子走了,余卫平靠着墙,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闭眼休息了一下,这才好过些。
这学期已经好多了,他回想起上学期上人体解剖课时的情景。
一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塑料布,一股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冲出来。几十个人围着一具尸体,气味散不开。余卫平看一会儿,就得跑到窗口透透气。这门课的教授又是个老古董,解剖尸体时不许戴手套,说那样有助于学生真正了解肌肉的构造,还特意列举了中国古代的几位解剖大师,说他们从不戴手套!这都哪跟哪啊?结果弄得一双手直脱皮。
到了期末,一具原本完整的尸体被切割成了一堆碎肉,只剩下脑子没有动过。最后一堂课时,助教示范从脑壳里取出脑子给大家看。
助教的胆子可真够大的,把那颗已割得稀烂的人头从脖子上“呼噜呼噜”的切下来,刚把它放在大搪瓷盘上,有个女生就被吓昏了过去。助教没有理会,他一手按住头,一手握着解剖刀,围着耳朵以上的部位一划,头皮就切开了。尸体被福尔马林泡久了,像腌制的蜡肉一样,肉质坚硬,助教一面割,一面撕,嘴里还不停的唠叨:“这皮可真硬!”废了好大劲儿他才把头皮剥下来。这时就听见“噗通、噗通”两声,又有两个女生昏了过去。
助教把头皮扔到一旁,拿起电锯,围着切痕锯起来,刺耳的“嗡嗡”声听得人头皮发麻。锯了一圈,用刀尖一撬,头盖骨便“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像驼螺似的转起来。接着,助教按照一定程序把脑子取出来,展示给同学看。余卫平忽听身后“哇”的一声,紧接着感到后背和脖颈一片湿滑,急忙回头,却是蔡舟忍不住吐了他一身。
示范完毕后,各组自己动手,把面前尸体的脑子取出来,取得好坏要打分数。余卫平手巧,他们这组由他主刀,取得了不错的分数,还受到了助教的夸奖。脑子取出后,放在一个大玻璃罐里,加上20%的福尔马林,贴上标签,写明组别,留着下学期上神经解剖学时用。
同组的同学几乎都到了。一组只有一个人脑,实在是狼多肉少。所幸高年级的学长们解剖过的脑子都留了下来,一罐罐的摆在架子上供后来者参考。余卫平有些不高兴,自己拿的,却被蔡舟他们捷足先登。没法子,谁让自己眼睛不争气呢!只好到架上搬下两个罐子,一罐是水平方向切的,一罐是前后纵切的。
余卫平把罐里的脑子捞出来,盛在盘子里,打开讲义和图谱,结合实物仔细观察起来。这些脑切片每一片都有普通饼干薄厚,颜色有点像他前天吃过的白切羊肝。余卫平把切片一片片叠起来,叠成一个脑子,然后再一片片打开,一面看,一面默想着各部分的关系。
余卫平看一会儿,就端到水槽里去冲一下,這样福尔马林的气味会淡些,就这样反反复复,转眼间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很多同学回寝室睡觉去了,蔡舟非要拉着余卫平去吃消夜,他不愿浪費时间,让蔡舟自己去,然后洗洗左手,從书包里摸出两个中午吃剩的肉包子,一面吃一面用右手翻动着脑切片。
包子面皮虽然坚硬,但肉陷儿却很香,余卫平胡乱几口就吃光了。
实验室里靜悄悄的,偶然有低声的讨论声。余卫平念书喜歡自己念,不喜欢和別人讨论,他坐在一个角落里,背靠著墙。墙上有一幅巨型人体骨骼挂图,比例比真人还大。余卫平抬头看看挂图,图中的骷髅就像在对着他笑似的。左边是一排木柜,里面放着一罐罐内脏标本。右边靠墙的架子上,摆着一顆泡在药水中的人头。那顆人头也像是在朝他冷笑:明天考不出来看你怎么办?
一想到明天的考試,余卫平赶紧低下头来,照着图谱按图索骥。
实验室里那座老式大钟“噹、噹……”的敲了十二下以后,同学们已经没剩下几个了。余卫平不为所动,决定战到天明。到了午夜两点,实验室里只剩下七、八个人。余卫平强打着精神,继续撑下去,但看着看着,心神渐渐恍惚了起来。
同学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光了,余卫平猛的抬起头,发现实验室中只剩下他一个人,该死的蔡舟竟然吃了那么久!也许早就回寝室了吧?他有点害怕,想离开,但一想到明天的考试,又舍不得走。
“怕什么?那些尸体都被割碎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那些脑子还会咬我不成?”余卫平为自己打着气。
但在同学们中所流传的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又涌上心头:有位同学在解剖室开夜车,尸体忽然挥起右手,“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耳光,这个同学当时就吓疯了!
挣扎了一阵子,心神愈来愈不安。良久,良久,余卫平才下定決心,把脑子倒回玻璃罐里,夹着厚厚的讲义,走向门口。
“咔、咔”大门怎么开不开了?“咔、咔”糟糕!门在外面反锁了!
门打不开,余卫平顿时慌了。“走後門好了!”实验室的后门通到停尸间,那里有一扇门通到外面。余卫平越过一排排的解剖台,脚不沾地的奔到后门,握紧门把手,心“怦怦”的跳,一扭,还好,门开了。
停尸间里有一股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熏得余卫平眼泪鼻涕齐流。绕过两个浸泡尸体的大水泥糟,打开外门,余卫平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看看天色,阴沉沉的,不见星月,雾气很重,朦朦胧胧。余卫平回头看看实验室,不禁又为明天的考试担心起來。“还沒看好,怎么办?”想回实验室,但又沒有伴,犹豫了片刻,只得叹了口气,朝寝室走去。
雾似乎愈來愈浓,连路灯的光晕都被遮住了。走着、走着,迎面一个人从雾气中闪了出来。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外面瞎逛?不会是遇到坏人了吧?余卫平心里狐疑不定,时刻为逃跑做准备。走近一看,原來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
“你是不是刚从解剖室里出來?”那男子问。
余卫平打量他一下,见他西裝笔挺,一副绅士派头,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地。余卫平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
“你剥过人脑沒有?”男子又问。
余卫平点点头头,心里却暗自奇怪,这人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唉呀!那可太好了!”男子的一双小眼睛中露出喜色,“我想请你帮个忙,一个小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什么事?你说吧。”
“唔,是这样的……”来人压低了声音说:“我的顶头上司有一天对我说,他什么肉都吃过,可就是沒吃过人肉,我就把自己的小孩杀了,煮了一碗给他吃,他吃完后,赞不绝口,说他还想尝尝人脑是什么味道。哎!想不到人脑那么难剥,所以嘛……”
“你想找我給你剥人脑!?”余卫平打断他的话。
男子点头。
余卫平望望那人,心想:真是人心不古,为了讨好上司,竟然连自己的小孩也杀了。看他一副绅士派头,沒想到肚子里裝的卻是狼心狗肺。但转念一想,反正人又不是我杀的,何不利用這个机会复习复习,好应付明天的考试!想到这里,就答应下來。
男子领着余卫平,曲曲折折,来到一座大院落前。男子按一下门铃,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应门的是一個妖里妖气的女人。怪不得会把自己的小孩杀了,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余卫平心里这样想着,但脚下并未停步。
三个人进入房內,男子对女人耳语几句,女人便迫不及待的打开冰箱,捧出一颗小孩头来。余卫平想,做解剖时,尸体都是用福尔马林泡硬了的,脑子也泡得像豆腐干。沒泡福尔马林以前,脑子嫩得像豆腐脑,是沒办法剥的。“何不先蒸熟了再剥?”余卫平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好主意。
主人夫妇连连称好,一齐动手准备瓦斯炉,架上蒸锅,把小孩头放在锅里,放上些豆油葱姜佐料,扭大了火,“咕嘟咕嘟”的蒸起来。
趁着还沒蒸熟,余卫平又让两口子准备好锯子、水果刀等器具。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一股肉香飘出来,约莫着应该蒸透了吧?主人夫妇把小孩头从蒸锅里端出来,交给余卫平。余卫平懒得得自己动手,指导主人夫妇把头骨锯开。
即使是小孩头,骨头还未成型,但还是锯了半天。看着她们笨手笨脚的样子,余卫平很不耐烦。锯开后,主人夫妇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余卫平接过来,照着取脑的要领,小心翼翼的把大小脑取出来。蒸过的脑子,像泡过福尔马林一样,也变硬了,但却没有刺鼻的怪味,反而很鲜香。余卫平把脑子放在大盘子里,用水果刀一片片切开,一面切,一面观察,一面吞咽着口水。
女人非常善解人意的说:“这位同学一定是饿了吧?要不,吃两片尝尝,反正还有很多,够领导吃的了。”
余卫平的肚子的确是饿了,他摸了摸肚皮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毕竟您就一个孩子,脑子还这样小。”男子微笑起来:“吃吧吃吧,还有很多。”这时女人已经取来了一碗调料摆在余卫平面前:“不用客气,就直接用手抓着吃吧。”
余卫平真是饿坏了,也不再推辞,直接抓起一片脑子沾着调料吃起来。“唔,您孩子的脑真香!”
几片下肚,余卫平有些忘乎所以起来,他一边啃着脑片,一边为主人夫妇讲解人脑的构造。“这是穹窿,这是內囊,这是海马(均为脑部构造名称)……”余卫平庆幸自己又有一个复习机会。“有福之人不用忙”,他心里想:看来明天的考试不会成问题了。神经解剖过了,二年级就天下太平。三年級一过,以后进入临床就好混了。七年念完,汽車、洋房便都有了……
他愈想愈开心,像是已触及那企盼已久的远景似的。不知不觉间,小孩的脑子已被余卫平吃个精光。
余卫平心中一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实在是对不起,全被我吃光了,这可怎么办好!”主人夫妇的脸上一点也没有不快的表情,女人笑呵呵的说:“没关系,还有很多。”
还有很多?余卫平这才注意到她们一再提及的这句话,他有些不解:“难道……你们不只一个孩子?”男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那你们为什么说……还有很多?”余卫平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头。
忽然,房间的灯光一下子暗下来,男子指了指余卫平的头,阴恻恻的说:“你吃光了我小孩的脑子,我没办法向领导交代,自然是拿你的脑子充数了。”这时就听女人怪笑起来:“同学,交出你的脑子,交出你的……”
余卫平向女人瞧去,不禁毛发直竖,只见那女人头发披散,脸色慘白,嘴巴血红,露出一口獠牙,里拿着锯子正一步一步的向他逼近。
余卫平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什么事?什么事?”
余卫平睁开眼,蔡舟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左边,摆着一大叠讲义,右边的搪瓷盘里,堆着一大堆人脑切片。
“你刚才大叫一声,吓死人了,到底做了什么恶梦?”蔡舟一脸关切的问。
余卫平终于回过神來,原来是南柯一梦。
时间宝贵,他不愿多说,揉揉眼睛,搖搖头,又看起书來。
“噹、噹……”挂钟敲了四下,已经是凌晨四时了。这时,蔡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夹起讲义转身朝门口走去。余卫平急忙问:“你不复习了?”蔡舟摆了摆手说:“困死了,回去补个觉。”快要出门的时候,蔡舟忽然回头说:“下次吃脑子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
余卫平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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