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在这个城市的盛夏傍晚,夕阳还没有完全退场的时候,淡灰蓝的天空同时出现了白色的月亮。日月象征着阴阳两极,高高在上地压迫着大地,仿佛在表明炎夏的立场:折磨人的身体与心灵。
可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全世界最欢迎夏季的女孩是知夜。尽管温度高达三十四摄氏度,地面泛起躁动的灰尘,甚至情人之间都不愿意再互相过多碰触,但这个女孩像一只知了,华丽地纵声歌唱。
她不能不热爱夏季。如果春天是一支优雅的华尔兹,秋天是行云流水的圆舞曲,而夏天就是她激动人心的交响乐,生命的最高乐章就在这段时间演奏出来,灵魂四处飞翔,意识无所不在。而且,这段时间最能让她忘记冬天——寂寞、无味的冬天。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知夜有个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如影随行的怪病——每到冬季来临之时,她就会如同一条蛇、或一只熊那样,合上双眼静静睡去,直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随着万物一起复苏。医生说这叫“冬眠症”。
知夜憎恨冬眠,那漫长的时光像麻药一样封闭她的意识,浪费她的青春。可谁能阻止这一切呢?当树上只剩下几片枯黄的树叶,她的心就随着每一片落叶的飘零急转而下;当天气预告节目开始提醒人们多穿衣服、注意防寒,她的眼皮会日复一日变得沉重。
无论她度过多少个年头,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将注定在沉睡中度过,因此她变得比同龄人更加珍爱生命。这一年,她十四岁。
壹章
“雪人……雪人……”
女儿忧郁的面容,喃喃的呓语让母亲感到一阵悲伤。
漫长的冬眠里,知夜做梦了吗?她看见什么?在想什么?这些答案多年来无法破解,因为知夜苏醒后,什么也不愿意说,只是情绪变得非常糟糕。
母亲认为,这是她对冬季的一种潜意识渴望,于是给她买来雪人音乐盒、雪人公仔、雪人画报……但当知夜看到这些时,总是愤怒地将它们破坏掉。
“这是做什么嘛!幼稚!”她说。
于是母亲又忍着眼泪将它们一一打扫。
“知夜,我只想让你开心。”
“那就不该把我这种怪物生出来!”
这类话题通常以知夜甩门而出告一段落。不知不觉,又一年的冬季又来临了。
知夜家是一栋老旧但舒适的平房,坐落在一片巨大的人工湖边,她的卧室窗户离湖水特别近。
夏夜,她最喜欢坐在窗边,望着湖面泛起星光点点,头发任凭晚风吹拂,心情变得淡定高远。冬天,整个城市下着雪,人工湖凝固成一个天然滑冰场,大人小孩蜂拥而至,欢乐而疯狂地在白色冰面上飞翔、摔倒、再飞翔、再摔倒。
母亲和父亲已经很多年都没去了。在孩子出生前,他们也曾摸着拢起的腹部,幻想一家三口在冰上享受着天伦之乐,也曾假设把孩子培养成花样滑冰运动员,看她娇小的身躯穿着有流苏的天鹅绒紧身衣,在冰上驰骋飞跃,绽放美丽。
“雪人……雪人……”
知夜平躺在床上,轻启朱唇,用别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呼唤着。
床头紧靠的窗外,传来阵阵流畅的声音,那是锋利的刀片在急速有力地与冰面接触。梧江修长的身体像流动的琴弦,像璀璨的流星,自知夜的窗外划过。
梧江也住在这个片区,但他平时几乎都在学校。那是一所专门培养体育人才的学校,许多年纪幼小的豆丁们像成人一样忍受着酷刑,为的就是在竞技场上一展风采。梧江的专业是花样滑冰。
他是个刻苦的学生,所以即便是寒假,也会天天来住家附近的这片湖上练习。与知夜同龄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也不知道自己每个辛勤练习的下午,会无数次经过她的窗前。
天资优秀的他11岁学会三周跳,12岁完成基础的四周跳,并且,他还是省队里唯一可以做贝尔曼旋转的男选手。有些男选手也听说过这种旋转,然而随着身体的成长,他们的骨架会慢慢不适合做这个动作。梧江能做到,但并非不需要付出代价。
“这个动作看上去是那么美丽,但能把人痛死。”曾经小小的他也有抱怨。
但教练总是鼓励他:“一定要坚持下去啊,你是正待打磨的钻石!”
“不,我是雪人。”他却一本正经地反驳:“天生属于冰雪。”
然后他就忍着剧烈的疼痛,继续把腿从背后弯起超过头顶。就是这种信念和天赋,让这个俊美飘逸的男孩萌生了参加世界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的念头。
“到明年,我一定可以的。”梧江一边想着,一边做出一个跳跃。
咔嚓……
坚硬的冰面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梧江整个身体落进了冰窟窿,随着脑袋受到冲撞,他晕了过去。
贰章
此刻正值下午四点左右,母亲出门买菜了,父亲在上班。冰面上并没有多少人,谁都没发现树下的这场惨案。
一个女孩,穿着长长的睡裙,眼睛紧紧闭起来,双手向前伸着,朝树下走了过去。她*的双脚踩在冰面上,是如此轻盈,像每一步都会生起一个泡沫,长出一朵莲花。
来到树下,梦游的女孩在空气中摸着、摸着,然后慢慢蹲下去,摸到了梧江的肩膀。
“雪人……我来了……”
这个女孩就是知夜,她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将昏迷的男孩拉了上来。
直到晚饭时分,才陆续有人发现了他们。男孩和女孩十指相扣,手牵着手,倒在皑皑白雪中。他们脸色苍白,但肌肤富有弹性,丝毫不像在寒冷的天气中冻了几个小时。谁都叫不醒他们,也掰不开他们紧握的双手。
在医院里,双方家长密切等待着医生的回复。
“奇怪,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健康,但就是没有苏醒的征兆,这是……”医生停顿了一会儿,说:“这是冬眠症的临床表现。”
梧江的妈妈尖叫一声:“冬眠症?”
“就是说一进入冬天,人像蛇那样进入睡眠,直到来年春天才睁开眼睛。冬眠期间,不需要进食,身体温度会下降,新陈代谢变慢。”
“怎么可能!”梧江妈说:“他每年冬天都在滑冰,哪里有什么冬眠症。简直是……莫名其妙!”她认定这是医生的无能,接着转头看向知夜父母:“你们也一定不相信吧!那算是什么借口,根本就是仪器不够先进,检测不出来!是吧?是吧?”
而知夜的父母则沉默了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女儿是怎么出去的,两人为何会睡在一起……他们心境复杂,无法分析。
末了,母亲开口道:“我女儿一生下来就有这种病,从来没有哪个冬天离开过她的床,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您的儿子……”她迟疑着:“您的儿子干的……”
“撒谎!”梧江妈妈冲进病房,看着儿子哭起来。这种怪病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加不能接受对方的这种指责。
而此时,知夜在一片雾气缭绕的雪地里,对着梧江笑了。
“你好,雪人。”
叁章
“这是哪里?”梧江问,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就是平时练习的人工湖,遥遥地有人影晃动,可总是感觉离自己很远。
“我们的冬天。”
“你是谁?”
“知夜。”
“我认识你吗?”
知夜注视着梧江的脸,像个负责的天气观测员那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每年的冬天,我都只能一个人度过,就在这里。白色的大地,纷飞的雪花,晶莹的树挂,还有你——雪人。”知夜一边说一边朝他步步走近,梧江则慢慢后退:“看到那边的人了吗?他们好远,好远。我想加入他们的游戏,便朝他们大声高呼,但没有一个人听得见。只有你,雪人。你也没有参与他们的游戏。你一个人,在那边的冰上跳舞,旋转,有时美得叫我忘了时间,有时快得让我看不清,但我却一直一直被你牢牢吸引着。”
“雪人,我也常常朝你高声呼喊,叫你的名字,你没答应。我一遍一遍地叫着,希望你能听到,可始终你都没有。”
“谁告诉你……我叫雪人?”梧江沉默了好久,终于问了。
他看见女孩穿着单薄的睡裙,却丝毫没有寒冷的样子,一下子也觉得不冷了。
“就是你啊。”知夜咯咯地笑:“很多年前,我们都还很矮很小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你。当时你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叔叔。我想和你说话,但是你听不见;我拼命地朝你跑过去,跑过去,可是我越朝你跑,你就离我越远。所以我只能静静地站着,竖起耳朵倾听你们的谈话。我听到你说‘不,我是雪人,天生属于冰雪’。从那个时候,我便决定要和你做朋友。”
梧江一直都很受女孩子欢迎,他笑了笑。
“可以啊。我们现在就算是朋友了。”他向女孩伸出手。
知夜一下抓住他的手掌,用力地捏住,力道大得让梧江这个男孩子都感到一丝疼痛。
“不是那样的朋友。”知夜说,眼里流露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我要和你做永远的朋友,每年的冬天,我都要你像这样陪我。不再离得远远的,不再听不到我的呼喊。冬天,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嘀嘀嘀嘀……
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医生和护士赶紧冲进病房。
梧江的脸涨成紫青色,胸口不停起伏,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喘气声。而知夜安稳地睡在一边。
医生尝试着松开两人的手,好为梧江做急救,可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于是只好将两人一起推入急救室。
院方通知了两人的家长,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已经是两个孩子昏迷的第三天了。
在两个人共同的梦境——不,或许我们不能称之为梦,而是两个人共同的冬季,实实在在的冬季里,知夜将梧江推到一棵结冰的树下,让他的脑袋卡在两条冰柱间。
“真的受不了了。”知夜哽咽着说,仿佛她才是受害者:“那么漫长,那么寂寞,像一个被冬天抛弃的流浪儿,就算明明有爸爸妈妈,却救不了我。雪人,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呢?你说过,你是属于冰雪的,为什么不肯留在这里陪我?”
梧江纤细的身体像根稻草,在知夜愤怒的手里颤抖。他断断续续地说:“不行……我的冬天……不能只属于你一个人,我要回到大家的身边……我要……要比赛……世界青少年……锦标赛……”
肆章
“宝贝!宝贝!”梧江妈抚着儿子的额头,轻声细语。
经过四十分钟的抢救,医生也束手无策时,但儿子却瞬间恢复了正常呼吸,稳定了情况。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阵白雾。
知夜的母亲也来了,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望着两个沉睡的孩子,一语不发。
等到春天吧,也只能这样了。
梧江倒在雪地里,知夜睁大无辜的双眼看着他。
“为什么放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梧江抬起头,揉揉淤红的脖子,笑了:“你不像那么善良的人。”
“呵呵,你真了解我。”知夜也笑了,两个孩子像纯洁的苹果般鲜艳,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放心吧,迟早有一天会的。不过在那之前,我等着你改变主意。”
雪莱说冬天并不可怕,因为那是春天的前夕。
柔和、明媚的春光可用无数美好的词语来形容,但都比不上这一刻——知夜与梧江同时醒来,坐在病床上。
医生打电话叫来家长,大人们沸腾了。
两个孩子互相望了一眼,梧江迅速摆掉知夜的手,跳下床走了,连病号服都没换下。他已经失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必须得用加倍的努力来弥补。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知夜没有表情。她向前来接自己的父母招招手,在他们的帮助下活动几圈,做几下伸展运动,然后回家了。
市体校位于城市的南边,夹在两个所谓的“高尚社区”中间,前面是一个街心花园,后面则是菜市场。
“好的!起!跳得不错!平稳……平稳!”
教练浑厚的男中音响彻整个室内滑冰场,偌大的冰场只有梧江一个学生。
本学期刚开始,梧江没能按时返校,教练去他家了解了情况后,便一直在等待着他回来。现在梧江重新生龙活虎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教练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说好了要当雪人,要参加世青赛,你小子可要好好加油啊!”梧江在一个关键动作上失误了,教练大吼一声。但接着他又笑了。
这孩子一回学校就缠住自己,必恭必敬地要求“魔鬼式训练”。于是,早上比别人早起两小时,晚上晚睡两小时,周末不回家,像机器一般地练啊练啊,看来梧江这次是认真的了。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你的起跳非常不错,高度够,力度大,旋转姿势优美,但落地时需要注意一下角度。”教练拍拍手:“回了回了!饿死了!去我家包饺子吧?”
梧江弯着腰,把手撑在膝盖上,随着惯性向前滑去。听到教练的邀请,他点点头,却没力气回答。
一老一少踏出冰场,才发现天已经黑得不像话了。月亮很模糊,难以辨认形状,看来明天又将迎来一场春雨。
“雪人——”
学校门口,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路灯下。
梧江厌恶地别过头去,和教练一同走出了校门。教练站住了,他见过这个人,是和梧江一起沉睡了一个半月的小姑娘。
“跑哪儿去?喏,人家在等你。”教练拉住想要离开的梧江。
“唔。”梧江模糊地回答了一句什么,然后用力挣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梧江啊!”知夜跳到他面前,挡住去路:“干嘛呢?今天是我的生日,你都不来,妈妈说不用等你了,但我不管,我的生日一定要你参加!”
梧江盯着她的脸,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是一种冷冷的嘲讽:“我说,你有问题没?我认识你吗?那件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梧江!”教练走上来,用力拍男孩的脑袋:“怎么说话呢!”
梧江不想和教练争辩,转过身想要走,知夜却拉住了他的手,这让他浑身像触电般打了个冷战,他用力甩开了。
“你叫什么?知夜是吧?”梧江靠近她面前,比她高出整整大半个头,知夜抬起大眼眨巴几下,充满期待:“滚-远-点!”
梧江说完这句话后,仍然离开了。
知夜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鼻子,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今天十五岁,你都不祝我生日快乐!呜哇哇……哇……”
教练看着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慌得手足无措。他又看看梧江的背影,那家伙已经跑到街心花园的对面了。
“小兔崽子!”教练骂了一句,对知夜说:“你快回家吧,别等他了。回头我帮你教训他。哦……还有。”他正欲拔腿去追时,又笨拙地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然后教练飞快地朝徒弟追了过去。
知夜看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擦干了泪水,用力吸了一下鼻涕。
忽然,她露出一股阴森的笑容。
“臭小子!”
她轻轻地说,然后转身哼着歌走了,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特别长,像一条蛇。
伍章
汽车停住,梧江跳下来,提着行李朝家里走去。
夏天过去一半了,他又长高了几公分,皮肤变得黝黑,浓密而柔顺的头发垂到额前,牙齿和眼白像钻石一样发亮。如果不是放暑假,他根本不敢在家里呆那么长一段时间。那个叫知夜的女孩简直是个神经病,不仅时常跑到学校纠缠,还老爱在别人面前装可怜,装熟悉,甚至装出一副与自己青梅竹马、颇为暧昧的错觉来。
一下得车,他就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谨慎地观察一番,然后灵敏地溜回了家。这是湖旁的一栋高楼,当初开发商打出的广告语就是“湖景.人生”,另外也直白地表示了“水能带财”的卖点,雅俗共存的混合概念使之卖得很火。但算一算七、八年过去,楼房也不新了。
梧江敲打着电梯按纽,它总是在人最着急的时候速度最慢。
好不容易等来了电梯,梧江在那灰色的金属盒子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都紧张死了,生怕知夜又忽然从天而降,突如其来。还好,目前暂时安全。
“爸!妈!我回来了!”他打开门,把沉重的箱子先推进来,这时,他忽然产生了一股想逃跑的念头。
知夜正坐在他家客厅里,手里拿着一块西瓜,妈妈和小姨妈在聊天,电视机放着“克洛洛军曹”的动画片,8岁的表妹正盘着腿坐在地上观看。
“无耻!”梧江低沉地咒了一句,既而还是决定进去。他关上门,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来,吃西瓜!”知夜托着一大盘水果到他面前。
若不是见识过这女孩的变态,梧江还真愿意承认她很漂亮。白皙的皮肤均匀光滑,两颊自然透出粉红的血色;鼻头有些上扬,看起来活泼又俏皮;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镶嵌在最合适的位置,瞳孔大得可以当镜子用;四肢柔软均匀,体型娇小,如果早几年就开始学习花样滑冰,一定是个好苗子。
梧江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用专业目光来审视别人了。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整个冬天都在睡觉的人,怎么可能学滑冰呢,而且加上她个性又那么讨厌。
他“啪”地关上了门。
知夜回头朝梧江妈和8岁的小表妹笑笑,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梧江戴上耳机,打开电脑,一直玩到了晚上。对于敲门声他充耳不闻。谁知道是妈妈还是知夜在敲呢。
关于她出现在家里的事情,梧江的确非常好奇。他想要把父母拉住,好好的教训一番,让他们离那疯女孩远一点。但现在他还不想问,至少不能当着她的面。
过了不知多久,父亲强行用钥匙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冷冷地叫他。
父亲:“做什么呢,第一天回来就屁都不出地关在屋里,叫你多少回了,再不出来吃饭就收桌子了啊!”
梧江朝门外瞅了瞅,然后乖乖走了出来。
大家已经开始吃饭了,知夜坐在妈妈的下手,边吃边逗小表妹,一看见他,就立刻埋下头扒饭,像个温顺的小媳妇。
梧江板着个脸,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开始狼吞虎咽。
红烧带鱼是美味的菜,可偏偏放在知夜的前面,梧江每次去夹时,很难避开知夜灼热的目光。
“来,我帮你。”知夜起身端起盘子,朝梧江碗里赶,梧江却护着碗退后几步。
“不用你管。”
这顿饭既美味且痛苦,梧江觉得她简直是个巨型细菌,干扰着人的正常生活。
看着知夜帮忙收碗、洗碗、拖地等一系列表演,梧江感到一阵悲哀。尤其是听到父亲说:“从今以后,知夜就是我们的干女儿了,她好歹是救了你的命,而且是在那种情况下。”
梧江翻了翻白眼:“既然在冬眠,怎么可能救我呢。”
父亲说:“知夜记得冬眠期间的事,她有模糊的意识。她记得是听到一阵微弱的呼救声,然后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莫名其妙地将你救下来了。我们问过医生,大家都无法解释。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是她接收到你的脑电波,磁场产生了共鸣……”
听到父亲絮絮叨叨的分析,梧江真想像个女孩那样哭一场。
陆章
漫漫暑假,遥遥无期。若不是教练的儿子阿超打来电话,梧江很可能已经跳楼了。阿超说,湘西边境上有座幽静的古老小城,在小说家笔下具有一种特别的美。于是,阿超和梧江背上登山包,拿着私房钱,开始了两个男生的夏令营。
这让知夜的心阵阵绞痛,夜不能寐。
夏日匆匆,暑假还有两周就要结束了,梧江怎么可以独自去旅行,而不告诉她呢?!若早一天知道,她必定也是会跟去的。
但现在她只能黑着脸,坐在家里等他回来。
在吉首坐上小巴,一路驶进古城凤凰。越往里开,人的头脑越清晰。天地陡然间明亮了起来,周边的景色像是色彩绚丽的油画。最普通的油菜花、柏油路、竹子……每一样都显得比平时印象中更加有气质。
来到小城颇为商业化的大门前,他们被一排自行车所吸引。
迅速找到一间舒适的家庭客栈,两个孩子赶紧奔向大门,一人租下一辆自行车,听从店家的指点,沿着大桥向水库方向骑。一路风景让两个青春期少男感动万千,差点没痛哭流涕。
“哎!到底是南方啊。”阿超也在队里训练,不过他的志向不在滑冰上,所以刻苦程度还不及梧江的一半。
“不过要想滑冰,还是得回我们北方。”梧江兴奋地骑着自行车——这在平时绝对会被他视为‘浪费时间’的玩意:“对了,阿超,你爸爸有没有告诉你……”梧江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我想参加明年的世青赛。”
“好啊,凭你的悟性和身体条件,绝对可以拿好成绩。”阿超有些满不在乎。
梧江放慢速度,与阿超的车平行:“你呢?等开学后,你也跟着我一起练吧,反正都是你爸爸教。”
阿超笑笑:“我疯了差不多!”
梧江低下头,然后猛一蹬,他的车飞快地射了出去。
梧江大喊:“再不努力,你就追不上我了!”
阿超还是在后面慢慢吞吞、嬉皮笑脸地:“我没你那么钻牛角尖,人生还很漫长,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滑冰的事情追不上你,可其他事情就不一定了!”
梧江把车停下,横在路中间:“比如说呢?”
阿超冲梧江眨了一下眼,嘴角有些抽搐:“比如……女孩子的事情!”
“女孩子?”
“嘿嘿……”阿超得意十足,摇头晃脑地骑过去,把梧江甩在身后:“就是那个知夜啊!你滑起冰来帅呆帅呆的,但是那方面迟钝得像头猪。如果有个女孩能够像她那样,天天来缠着我,那我就美死了……”
梧江看着阿超的背影,不禁苦笑了一下。
那种可怕的女人,自己差点死在她手上,再可爱也叫人毛骨悚然。
柒章
两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们踏上了返程。其实阿超早在八天前就嚷着要回去,因为两个男生一起旅游实在是没意思,只是梧江坚持要呆到开学前两天。
刚下火车,前来接站的教练就告诉梧江一个无敌好消息。这让在梧江回家的路上,几乎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起来唱歌跳舞。他心里盘算着,就算那家伙死赖在我家不走,我也不怕了……
这间卧室梧江已经住了八年了,墙上挂满了照片和奖状。浏览这个冰雪小王子的过去,知夜发现他真厉害。他不仅成绩优异、年年三好学生,而且从九岁开始获得各种级别的花样滑冰奖牌。
此人前途无量。知夜心里有些酸酸的。
“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门口响起梧江冷淡的声音,知夜激动地一转头,就看见他背着行囊站在那里。他的出现就好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礼物,知夜满怀感恩上天的心情迎了上去。
知夜:“啊!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梧江侧了一下身子,让飞过来的知夜扑了个空,然后他走进卧室,忽然发现,自己的床上堆着一床陌生的粉红色薄毯,一个蝴蝶结枕头。
“那是……什么?”他奇怪地指着那种脂粉味十足的东西说。
知夜靠在门框上,笑了:“你的床不错,这两个星期我睡得都挺香。”
“什么???”梧江的背包一下子落到地板上:“你……在我床上睡了两个星期?”
梧江妈忽然走过来,把手搭在知夜的肩膀上:“你走那天,小夜卧室的空调坏了,她过来借住一晚上。后来你爸也出差,我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就让她一直住这儿了。”
梧江很想把那两样东西从窗子扔出去,再立刻重新买张床,不过很快他改变了主意。
他把妈妈打发出去,然后关上房门,和知夜面对面站着。
“说吧,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要你陪我……”知夜认真地说:“只在冬天就行。”
“冬天!”梧江冷笑一声:“那时你不是在冬眠吗?我又没有冬眠症。”
知夜:“你那么确定吗?”
梧江愣了一下:“听着,去年冬天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把它忘了,好吗?我知道你一整个冬天都只能那样,很痛苦也很寂寞,但除了建议你再找医生看看以外,别的我也不能帮你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把手放在知夜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不要任性了,你已经纠缠了半年多,累不累啊。”
“不累不累!”知夜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近乎撒娇:“你和我在一起的冬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冬天,我已经不想再回到过去了,那种空洞和寂寥让我害怕。求求你了,雪人……”
梧江没有耐心了,他甩开知夜的手,然后说:“好吧,爱怎么想是你的事情。反正我上半年的成绩排名出来了,教练说上面已经同意我去参加世界青少年锦标赛,就在12月底。等我拿了好成绩,我就会出国训练。我不信你还能追到国外去。”
捌章
知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她的脑袋里一直嗡嗡作响,梧江的话像和尚念经一样密密麻麻绵绵不绝,在耳朵里徘徊不去。
“12月底比赛……然后……去国外……去国外……”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了,但梧江记得。看到她那对充满怨恨的双眼,扭曲的面部表情,梧江竟然感到一丝寒气沿着脊梁骨爬上来。
9月开学后,知夜再也没去体校了。她像从前一样每天上学放学,下课后还主动找同学为自己补习冬眠期拉下的课。很快要升高中了,除了九年制义务教学外,她不知道高中的老师会不会容忍自己每个冬天提前休学,最后入学,也不知道有没有热心的同学愿意帮助自己补习。
这些都是她上初中后一直担心的问题,但现在,她唯一思考的,是怎样挽留那个人,那个能给自己带来欢乐,让生命变得不一样的人。
过了国庆节,天气持续一段时间的炎热,这就是所谓的“秋老虎”。大概在十月下旬,霜降来临,温度持续变低,风越来越大,树上的叶子一天比一天更少,人们身上的衣服却一天比一天更多。
梧江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毛线帽,黑色的围巾与手套,站在学校门口的商店前。阿超在买东西,两人约好一块去看电影,那是一部风靡全球的英国魔幻大作。
一股冷风急急地刮过来又匆匆地走了,梧江打了一个呵欠。最近他有些委靡,肚子一饿就昏昏欲睡。这时,他看见街对面站着一个身影——知夜。
知夜站在对面的街心花园里,一动不动,看起来也不准备走过来。她静静地站着,看不太清楚表情。
梧江将手插进大衣口袋,踮了踮脚后跟,这时阿超突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发什么呆呀。”
“哦。”
两人勾搭着肩膀走了,梧江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知夜已经不在那儿了。
电影结束了,阿超将身边的梧江推醒。
“喂!不是吧!哈利波特都能把你看睡着?”
“什么?我睡着了?”梧江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大部分观众已经退场了,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可能昨天练得太晚。”
“你和我爸都是疯子。”阿超侧着身子走出座位区:“不就是世青赛,至于吗!”
“呵呵。”梧江已经不想再争辩,他是一个倔强的男孩,一旦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就算拼了命也要做到,不然他会看不起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阿超抱拳:“少侠,就此别过!”
“别你个头!”梧江一拳打在他头上。
两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电影院,还不到八点,天已经黑了。
空荡荡的车站只有梧江和阿超,他们要坐的那辆车还有最后一班。
一辆巨大的绿色汽车开过来,刺眼的前灯让梧江很难分辨号码,等车开到他们面前,才发现这辆车不开往体校,而开往城东方向,终点站是梧江和知夜两家附近的人工湖。
没人上车也没人下车,司机象征性地停了一下又启动了。梧江随意地往车厢里一瞟,竟然看见了知夜贴在窗口上的那张凄厉的笑脸。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把整个脸凑近玻璃,傻傻痴痴的样子很怪异,她乌黑的长发饶在脖子上,就像是一条韧性十足的铁丝,随时准备把这条细细的脖子拧断。
梧江一惊,想再一次确认时,汽车已经开走了。
“咦?你怎么了?”阿超问。
他看见梧江脸色苍白,捂着胃部弯下腰去。
“吃坏肚子了?”
“没事。”梧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回学校睡一会儿就好了。”
玖章
“装好了。”那个胖胖的师傅跳下木梯,拍拍双手:“呵呵,这么小的房间,装功率那么大的空调,不得热死。”
“嗯。”梧江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后把钱递给师傅:“谢谢。”
等师傅走了,他准备出门。临走前,他想了想,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保暖内衣,套在身上另一件保暖内衣上,这才穿回毛衣和运动服,离开了宿舍。
他来到操场开始跑步,兜里揣着ipod,头上戴着耳机。一连跑了五圈,汗水把内衣侵湿了,额前的头发拧成一股一股地,贴在脑门上。
梧江停下来,喘着气,满意地笑了笑。
“绝对不要变冷。”他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又继续开始跑步。
他跑了一圈又一圈,疯狂地挑战着自己的耐力。偌大的操场并没有多少人,有几个男生在一边打篮球,一队小孩在年轻体壮的老师带领下做着热身运动。
看台是一排一排整齐的台阶,那种惊人的几何感给人一种压迫。知夜坐角落里,面无表情。
梧江发现了她,疑惑地停住脚步,很快眉头便皱起来,一副恼怒的样子。
终于,他忍不住了,三两步跨到知夜面前,捉住她的衣领:“为什么?为什么最近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为什么天气越冷越是四肢无力?为什么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害怕了?”
啪!
梧江用力扇了她一耳光:“你这个怪胎,就是你在捣鬼!但是,你绝对不会成功的。”
知夜的脸上出现五个红红的指印,她没叫,却阴阴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隐藏着一种邪恶,一种得意。
“你怕我!”
啪!
梧江第二次甩了她一巴掌,但就在手碰到她嘴角时,这女孩竟张开嘴咬住了他的手背。梧江挣扎了一下,知夜越咬越紧,像只不肯松嘴的乌龟,她死命地盯着梧江的眼睛。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知夜终于张嘴了,梧江看了看,一轮清晰的牙印。
“扯平了。”
梧江说完就转身离去。知夜站起来,朝着他的背影轻轻地重复了一句:“梧江你怕我。”
虽然不肯承认,但梧江的确挺害怕的。他一天到晚想尽办法让自己保持体温,尽量呆在室内,穿比别人都厚的衣服,做无数的运动,晚上把空调开到35度,抱着热水瓶才敢睡觉。另一方面,世青赛逼近,他又必须在巨大而寒冷的冰场,穿着单薄的表演服训练。
11月上旬,小雪。梧江终于一头栽倒在冰场上。教练把他抱到医务室,过了约二十分钟,他自己醒过来了。
教练说:“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训练时总是吊儿郎当,你能不能拿出点精神来?你还要不要比赛了?”
梧江虚弱地抬起头:“我……”
教练叹了一口气,心疼地说:“为什么会晕倒?晚上熬夜打游戏了?营养品吃了没?”
梧江默不作声。
11月即将结束,12月就快来临。
这是寒冬的一个傍晚,人们踏着厚厚的白雪,披星戴月赶回温暖的家中。
知夜一家正在吃饭,电视机播着无聊的肥皂剧,但没有人在看。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妈妈嘀咕了一句,爸爸站起身来去开门。
这小平房的门一开,立刻听到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细小的雪花飘落进来。门外是挺拔俊逸的梧江。
“是你啊,快进来,孩子。”知夜妈站起来,殷勤地让座。
自从去年那件事发生后,虽然中间也产生过小误会,但双方家长还是成为了朋友。女儿时常去他家玩,也总说梧江对她很好,只是这孩子从来没到这边来做过客。她猜想是因为体校学业太忙。
梧江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衣,修身的长裤,胸前斜斜地绣着一条金色的龙。这是比赛花样滑冰时的专用服装。他脚上穿着一双全皮冰鞋,是意大利进口的,脖子上挂着长长的绳子,一头系着一块冰刀。
梧江肢体僵硬,别扭地来到餐桌前,他的眼神紧紧锁在知夜身上,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知夜推开面前的碗,也站了起来。
两人牵着手,朝知夜的卧室走去。那张靠在窗前的床,早已布置好,因为父母无法预测女儿具体入睡的时间。现在他们俩一言不发,静静地躺了下来。
冬眠期开始了。
拾章
“停……停……慢下来……小心!”
尽管梧江已经指点了一周,知夜还是学不会刹车,她径直撞到那棵树干上。
“这样撞会变笨的!”梧江走上来扶起她:“哎,不过反正你也从来没有聪明过。”
“喂!”知夜肿头青脸地爬起来:“一定是你的冰刀有问题吧!你昨天也说了,好刀滑起来更顺。”
“不要把推卸责任。”梧江弹了她一额头一下:“你脚下控制刀的能力还远远不行,有待提高。”
知夜利索地把脚上的冰鞋脱下递给他:“那么大的鞋,真好意思借我穿!还你。”
梧江套上自己的鞋,笑了笑,说了声:“看着啊。”然后就飞也似地窜了出去。
遥远的地方依旧传来人声,但这方圆十几米内仍是寂寞萦绕,知夜睁着一双迷朦的眼,看那冰天雪地里梧江优美的身影,她那上翘的小鼻头竟然一下子红了。
华尔兹跳、阿克谢尔跳、路兹跳、燕式平衡滑行、弓箭步滑行、换足旋转、还有那幻影般的直立快速旋转……梧江在这个冬天将一切闻所未闻的新名词带到她面前,让她开始重新审视冬天的乐趣。
他为什么突然一改态度,变得如此友善,知夜不想去探讨。她曾经与他背对着背坐在白雪中,问过这个问题,梧江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这样不好吗?”
这样简直太棒了!
一个遥远的偶像,终于来到自己身边;一个不可触及的梦想,终于真的实现。知夜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中,觉得自己不该也不敢去询问原因。
如果每一年的冬天,都能够有人陪她说话,教她滑冰,一起看黑夜里悄然落下的细雪,一起听晨曦中呼啸而过的烈风,知夜想,一年中最清新的季节便不再是春天、最绚烂的季节不再是夏天,最能带给人回忆的也将不是秋天。到那时,生命的一切意义将隆重地凝固在冬天,成为一座抽象的冰雕,永远地屹立在她与梧江的心里。
相对论可以解释,为什么欢乐的时光总是匆匆的。
一天,知夜默默地看着天空中的暖阳,然后说了一句:“就快结束了呢。”
梧江心不在焉地问:“是吗?你是指冬天?”
“唔。”知夜挺不开心,用指甲死命地刨着湖面。那坚硬的冰已经变得软起来,很容易刨出小冰块。
“知夜啊……”梧江在她身后慢慢站了起来,知夜没回头看他:“我说知夜,有时果决地结束,比痛苦地流连更好。”
“什么?”知夜转过头去。
她只看见一块银色的刀片瞬间划破长空,接着就是一片鲜艳的血液溅出。
“你……”
知夜极力想伸出手去抓那块刀片,但双手却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血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出。
梧江拿着从自己鞋子上取下来的冰刀,像一座雪山站在她面前,不可高攀。
“小时候我爱叫自己雪人,因为我想征服冰雪。后来你也叫我雪人,但你是想征服我。现在我知道了,其实我们都是雪人。”梧江惨白的脸上沾满了知夜的生命之水,红白相映,分外惹眼:“我们的心,都是冰雪做的,冷酷,自私,为了自己的欲望和目标,不择手段,丝毫不会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梧……”
知夜蜷缩在地下,浑身颤抖,她看见熟悉的白色人工湖冰面被自己的血染成了红海,她看见梧江的身影在渐渐后退,无法靠近,一如多年前那样。
“今年的世青赛我不能参加,都是拜你所赐。我不能再错过明年的比赛了。”梧江最后的声音像来自天边的仙乐,若隐若现却又清晰无比:“再见了知夜,是你让我成为真正的雪人,也让我明白了,成长不一定是变得成熟,但一定会让人变得残酷……”
知夜的面容悲伤,脖子上的动脉血管还在不断喷涌红泉,但她不得不承认内心感到一丝快慰,因为这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了。
终章
梧江醒来,看见窗外有一株迎春花,探着小小的脑袋,努力地向上伸展。她是柔弱可爱的,但在成长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谁也不知道。
梧江拿起自己的冰鞋与冰刀,那上面并没有血迹,然后从容地离去了。
在他身后的那张床上,知夜睡在右边,安详而平静,脖子上有一条又粗又红的痕迹正在逐渐消失。等到她被人发现时,医生将查不出死亡原因。
人类的怪病多着呢,还有待我们去攻克。
世上的雪人也多着呢,等着我们去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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