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书遗言
这是一个诡异之极的故事,故事开始,要从祖父去世说起。
祖父去世时,是九十七岁高龄。由于自幼习武,老人的身体一直非常结实,如果不是患了急性脑血栓,我们都相信他绝对可以活过一百岁。祖父去世前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对我讲了一句话,也是他一生最后一句话。当时高阳、马老奶奶都在场,除此以外,祖父的老部下公安部刑侦稽查处张处长以及年轻警员赵颖也在。所以,祖父的遗言我应该没有听错,但是,我们竟没有一个人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祖父最后留下的,是“壳子”这两个字。
当时老人在病床上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抬眼看了看我们几人,最后将目光停在我脸上,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试图对我说些什么,过了良久,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祖父又喘息良久,才费力说出两个字,但发音非常不清楚,我听到的,是“壳子”这两个字。我们都急切等待祖父继续说下去,因为凭这两个字的发音,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而且我们更清楚,这很可能是老人最后的遗言。
祖父又努力了很久,但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这时老人眼里已经升起一股焦急和怒意。经过这一阵努力,祖父已是异常疲倦,他慢慢靠在枕上,闭了闭眼睛。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祖父的左手离开了我,开始在被上似乎无意识地划着,划了一会儿,旁边赵颖忽然小声叫道:“肖老在写字!”
我低头留意祖父的左手,果然,老人确是在写着什么。我猛然想起,祖父患的是急性脑血栓引起半身瘫痪,这时老人全身只有左手可以动。因为是左手,所以笔画极为模糊,只见祖父一遍一遍写着。看了一会儿,我逐渐能够认出老人写的是两个字,第一个是上下结构,最上面是一撇一捺,应该是个人字;而第二个字笔画很少,但无论怎样努力,我还是看不出究竟是哪两个字。正在我竭力辨认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老人。医生紧急处理后,祖父异常疲倦,昏昏睡去。我们焦急地守在旁边,一直盼望祖父能够再次醒来,把话讲完,但他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处理丧事这段时间,我一直被祖父这个奇怪的遗言困扰。其间我也分别与高阳和马老奶奶通过电话,高阳是马老奶奶外孙,也是我的发小儿,与我算是三代世交,渊源颇深。电话中我向两人询问当时情况,和我一样,他们听到的也是“壳子”这两个字,而祖父手指书写的文字,两人甚至还没我看得清楚。
葬礼之后,我联系到张处长,通知老人生前曾经交代,要把所有藏书和刑侦资料移交公安部。张处长在电话中对我表示慰问,并答应尽快安排赵颖协助我的清理工作。最后我也和张处长谈起那天事情,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看来我没有听错,祖父最后留下的确是“壳子”这两个字。
当天下午,赵颖来到祖父老宅。赵颖是祖父关门弟子,两年前从警校毕业,工作伊始就被派来协助祖父整理一生的案例和刑侦资料。我祖父肖剑南,是中国著名的刑侦专家,退休后除兼任公安部刑侦顾问,还应公安部邀请,根据自己一生的刑侦经历和资料撰写了一本案例分析教程——《中国刑侦案例及侦破方法分析》。这本书受到公安部极大关注和支持,所以祖父去世前这两年,每周有几个半天时间,赵颖会到家里来协助祖父工作。
整理遗物前,我和赵颖谈起那天的事情。我把这些天的想法告诉了她,赵颖听罢,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肯定地对我说:“我们都听错了,肖老临终讲的,不是‘壳子’,而是‘盒子’。”
“什么?”我猛地一愣,但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真是不点不透,赵颖一句话使我这些天的苦思豁然得解,只是先前一直没有转过这道弯来。“壳子”这两个字绝对不可解,非要给一个解释,只能勉强说祖父在某件物体的“外壳”上,留下了什么东西或线索给我。不过这样解释实在牵强,因为“壳子”这个词现代口语已很少用,而且本身无法表达任何确切意思。如果一定要使用,也只能和其他名词连在一起,如某某东西的“壳子”,即便这样讲,说成某某东西的“外壳”要远比某某的“壳子”顺嘴得多。因而祖父最后说的两个字,绝不可能是“壳子”。
既然不是“壳子”,就很可能是与“壳子”发音近似的另外两个字。祖父在最后时刻已部分丧失语言能力,发音不清。除此以外,祖父最后又用手指在被单上写了两个字,其中第一个字上下结构,人字头,第二个字是较少的笔画,这些是我当时就已经看到的。想到上面两点,再加上赵颖的话反复一印证,果然不错,赵颖的解释绝对合理。
困扰数天的问题迎刃而解,我心头一阵轻松,但只一瞬间,更强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马上想到:既是“盒子”,那么在这个所谓的“盒子”中,祖父究竟给我留下了什么?对于祖父这样一生从事如此传奇职业的老人,到死还念念不忘的,究竟会是什么事情?赵颖似乎看出我的迷惑,拍了拍我的手说道:“不用担心,肖老所说的‘盒子’,说不定就在这栋老宅之中。”
之后整整三天,我和赵颖一直埋头清理祖父的遗物。清理和分类工作极为繁琐,除日用品外,老人留下了上千本图书,其中大多数是世界各国的刑侦专著,许多是原文版。另外还有全世界著名侦探小说集,包括英文原版福尔摩斯探案集,还有阿加莎和爱伦? 坡的作品。而祖父的手写资料就更难整理,因为老人的习惯还是用毛笔,草书,十个字里我们认不出一半,而且数量极多。
直到第三天下午,我们才把所有物品初步分类放好,全部书籍、资料以及手写笔记堆满了一楼客厅。但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整理过程中,我们仔细留意了祖父每一件遗物,更为在意的,是所有与“盒子”有关的物品。所有能称为“盒子”的东西——包括各种纸盒、木盒、塑料盒和铁盒,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五个,我们都进行了仔细检查,但出乎意料,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们甚至将所有盒子拆开,但既没有夹层,也没有机关,当然,也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提示或线索。
三天的劳累一无所获,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在我的意愿中,祖父一定留下了什么给我,但事实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也许我们的搜索还不够细致?我们想到这里,稍事休息就开始了又一次对整栋房子的“清剿”。这次几乎一尺一寸将整栋房子翻了一遍。我们敲打了所有墙壁、地板,检查了全部家具以及房屋顶棚,没有找到任何夹层、暗门或是机关。但值得兴奋的是,在阁楼壁橱最底层,发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檀木箱。因为尺寸和壁橱底层几乎一样大小,而且箱子颜色和壁橱木色一致,所以前几天的整理中谁都没有注意。两人兴奋了一阵儿,将木箱拖出,没想到如此巨大的木箱拖出之时竟毫不费力,原来底面装有一块带有滑轨的拖板。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黑色木箱,70年代人家里大都有过。惟一不同的,眼前这一个要比我们见过的大许多,,宽度和长度大概有一米,高度约为七十厘米。木箱顶盖和箱体是用精美的纯铜合页连接。由于年代久远,铜合页的色泽已变得很暗,箱盖上了一把铜锁,颜色也已变得异常暗淡。我试着抬了抬,木箱异常沉重,不知道里面究竟放了什么。难道祖父临终所指的“盒子”,就在这个巨大的木箱之中?
我将想法告诉赵颖,她也点头表示同意,补充道:“除了那个‘盒子’,木箱中很可能还有其他非常重要的东西。”听了赵颖这话,我兴奋异常,伸手去掀箱盖,这才想起上面的铜锁。伸手拽了拽,从外形看,这把锁很像几十年前流行的绍锁。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稍有差异,眼前这一把要远比我们常见的精细,接合部异常紧密。
赵颖也留意到了这把铜锁,她用手将铜锁轻轻翻起,仔细观察起来。我伸手在壁橱中摸了摸,没有发现钥匙,起身到祖父书房翻找,但翻遍所有抽屉,还是没有。这时我想起,在我们整整三天的整理过程中,并没有在屋中见过任何一把钥匙,而这个木箱也是屋中惟一上锁的东西。想到这一点,我微微有些诧异,但没有多想,又到其他房间找寻,还是没有发现任何钥匙。我不由得满腹狐疑,暗叫怪异。
我心中焦急,恨不得马上把木箱劈开。看了看赵颖,她正陷入沉思,我提议道:“找不到钥匙,看来只能撬开!”说完我起身去找工具箱。赵颖回过神儿来,伸手拦住了我,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在想这把锁是什么结构,不用撬开,你去找些铁丝,我应该有办法。”赵颖的话使我一愣,但没有细问,我下到储藏室找来工具箱。赵颖取出两截铁丝,用手试了试硬度,然后用铁丝拨弄起铜锁。看着赵颖熟练的动作,我惊奇地发现,她竟然会不用钥匙开锁。赵颖看到我一脸愕然,笑了笑,道:“不用奇怪,这门技术还是你祖父传给我的,难道你不知道?”我一愣,随即忽然想起,不错,祖父确有这门绝技。
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1974年,那一年我四岁。当时母亲还在世,祖父从下放的农村来看我们,我把家里存放钱物的抽屉钥匙扔到下水道了。因为这事,挨了母亲一顿狠揍。当时祖父就是用一截铁丝,不到半分钟就打开了抽屉的锁。等我被母亲打过的屁股不疼了,就天天缠着祖父教我这门绝技,而祖父每一次都是微笑不答,没过几天,他就又回农村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祖父也自此没有再提过。今天赵颖一提醒,现在猛然回忆起来,我突然明白难怪祖父整栋房子没有一把钥匙。也怪我粗心,这些年竟从没发现。不过有一点我搞不明白,这门绝技赵颖是从祖父处学来,而祖父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莫非真是“欲做捕快先学贼”么?
我将疑问讲给赵颖,赵颖笑了笑,道:“我是你祖父第二个学生,也是最后一个,算是关门弟子了。其实我也只学了一些皮毛,算不得正式弟子。这门绝技心术不正绝不能学,你祖父一生算上我也只收过一个半徒弟,我算半个。他这门绝技,当年是从一个江洋大盗手中学来的。”没想到果真如此。只听赵颖继续道:“至于肖老当年如何习得这门绝技,他也没对我多讲,我只知道那是在二十年代你祖父在沈阳做刑警的时候,从一个盗窃高手手中学到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祖父一生对我来讲也是颇为神秘。由于祖母和父亲都在我出生前就过世,而且从我记事起祖父就一直在南方下放,所以祖父的生平,我知之甚少。印象中,祖父是一个高大、威严的老人,虽待人和善,但绝对不苟言笑,他极少对人提及自己的事情。我只知道祖父是1902年出生,十九岁进入奉天警备厅供事,后曾分别留学日本东京警事学院以及英国苏格兰场,九一八事变后移居北平赋闲在家,解放后就一直在公安部供职,后来虽被错划成右派,长期在南方农村下放,但关系也一直放在公安部。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即便是这些我知道的,也是零零星星从祖父朋友同事那里听来的。因而祖父的一生,对我来讲就像一个巨大的谜,他一生的生活细节,对我来讲几乎是一片空白。
在我低头沉思时,赵颖一直在专心对付那把铜锁。半小时后,她已经额头冒汗。我倒了一杯水,强迫她休息一会儿。休息的时候,赵颖向我讲述了一些开锁技巧的基本理论。
原来开锁理论并不难懂,技术也不复杂,最基本的两项技巧是对丝和旋转,绝大部分锁具在结构上大同小异,真正复杂精巧的并不多见。锁芯里的锁柱是开锁的关键,开锁的人只要先对锁芯加上旋转力量,再用工具依次推动每一个锁柱,分别找到它们的接合点,在所有锁柱脱离分合一瞬间加大旋转力量,锁就会打开。道理简单,难在一般锁具少则七八根锁柱,多则十几根几十根,另外还有两三个锁芯套在一起,开的时候好比用两手同时抓住满地乱窜的数只小鸡,功夫不到自会手忙脚乱,所以真正的开锁技巧不是教你如何开锁,而是一些练习的法门,让你在开锁时不会手忙脚乱。
学习开锁功夫需要先修炼一些配套的基本功,就如小偷偷东西需要先练习从沸水里用两指夹肥皂一样,从两根锁柱开始,熟练之后,再练习配套的功夫,加到三根锁柱。练开锁技类似于围棋的段位,是从两柱开始,最高可达二十四柱,练到二十四柱,普通锁已经没有什么打不开的了。但是据赵颖讲,她并没有得到祖父的真传,只有八柱左右的功力。现在这把铜锁是九柱锁,所以她会比较吃力。
休息完毕,赵颖拿起工具继续开启那把铜锁。我陪在旁边,脑中开始不停地猜想箱中到底放了什么。除了那个可能存在的“盒子”以外,又会有什么样的宝藏等待我们去发掘?我隐隐约约觉得,在这个“巨大”的木箱之中,一定也埋藏着一个同样“巨大”的宝藏。对于祖父这样一个历经三朝变迁,又一生从事如此传奇职业的人,一定会留下无数秘密和故事。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铜锁落地,赵颖轻声唤道:“成了!”
我迫不及待将箱盖打开,只见油纸之下,竟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箱日记,第一摞第一本上用毛笔写着:“民国十年七月至民国十一年二月”,最后一摞第一本上写着:“一九七二年三月至一九七三年一月”,这应该是我祖父一生的日记。我伸手打开了第一本日记,日记是用蝇头小楷书写,字迹飘逸,扉页上写道:
民国十年七月初六,获奉天警备队录取通知,兴奋莫名,余幼时之梦想遂得实现。自即日起余将竭尽所能,兴利于民,尽警察之本分。购日记簿若干,以志余未来之所学所为。
肖剑南于民国十年七月初六
这一年,祖父十九岁。
日记再往下翻,就是祖父在警备厅工作的工作日记了,基本是案件侦破方面的事情,也间或记录一些生活琐事,比如郊游以后的感想以及一些时政评论等等,这部分用文言文写成,骈四骊六,看起来很累。祖父对我讲过,他念过私塾。
我们一本一本翻看下去,这整整一箱日记,非常详细地记录了祖父一生侦破过的案件,许多案件的精彩程度,让人拍案叫绝,其中有一段案件我竟然在一本侦探小说里见过,没想到故事的原型竟然是祖父。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和赵颖都深深沉浸在这些精彩绝伦的故事中,甚至忘记了我们的初衷——寻找“盒子”。
日记看完我们才注意到两个问题:第一,在整个箱子中,并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盒子”的东西;第二,在祖父一生的日记中有一段是空当,整整一百零八本日记之中,缺少了从民国二十年到民国二十三年那一段日记。这一点非常奇怪,连60年代祖父蹲“牛棚”的日记后来都补上了,独独这段时间是空白。除此以外,这段时间以后的日记中,很多本有明显撕去的痕迹,而且这些撕去的部分,我们翻遍整个箱子也没有找到。难道连同那三年的日记一起被祖父烧掉了?如果是这样,这些被烧掉的日记中记录的会是什么呢?难道这件事情,也会和祖父最后所讲的“盒子”的秘密有关?
这一下打乱了我们所有的估计。到目前为止,我们基本已经确认:祖父的遗言应该就是“盒子”这两个字,并且他要交代的无论是事情,还是东西,都应该和这“盒子”有关。但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木箱之中,竟然没有任何线索。
劳累了整整三天但一无所获,我和赵颖都是失望之极。难道祖父所说的“盒子”,根本不在这栋房子里面?又或者,从来就不存在这样一个“盒子”?而祖父所指的,是另外一层意思?这时我们两人已是累得头昏脑涨,眼看天色将晚,我先送赵颖回家。
路上谁也没有再谈起这个事情,分手的时候,赵颖劝我不要着急,她一定会替我再认真琢磨琢磨,说不定就像许多祖父侦破过的案例,案情看来极其复杂,但答案却是非常简单。听赵颖这样说,我也稍微放宽了心,但心中总不十分踏实,因为我越来越觉得,祖父临终交代的这个所谓的“盒子”,一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更现疑云
赵颖是辽宁人,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由于单位宿舍一时没有分下,所以她现在是与同事合租的房子。我将赵颖送到住处后回到祖父老宅,洗过澡躺在床上,不由得又一次想起这些天的事情。
自从祖父留下那句奇怪的遗言——“壳子”开始,我就一直被这件事情困扰着。后来经赵颖分析确认这两个字是“盒子”,心头反而困惑更盛。祖父一生严谨,其实早在数年之前,他已经立下详尽之极的遗嘱,事无巨细,全部清清楚楚做好交代。可奇怪的是,这个所谓的“盒子”,并未在遗嘱中提到。从常理看,人在临去之前想到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么这个“盒子”为什么并没在遗嘱中提及?难道是祖父的疏忽?不可能,这不是祖父的风格。
此后几天的严密搜索,几乎将整栋老宅翻遍,对这个“盒子”的线索竟然一无所获。难道这个神秘的“盒子”并不在老宅之中?如果这样,“它”又会在哪里?当然,也许我们的分析是错误的,祖父所说的根本不是“盒子”?又或者根本不存在这个所谓的盒子,这一切仅仅是祖父在弥留之际,因为心智已经糊涂而随口胡说?但仔细回忆当时场景,这种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些都不是,那么惟一的可能就是:祖父直到临终前才最后决定将这件事情交代给我,如果是这样,这个到现在我们依旧没有丝毫头绪的神秘“盒子”中,祖父究竟放了一件什么样的惊天秘密等待我去发掘?
我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上午,张处长派人把祖父的资料书籍全部运走,再一次见到赵颖,她同样眼圈发黑,看来也是一夜未眠。我两人相视一笑,我问赵颖道:“有什么进展?”赵颖对我笑了笑,疲倦地摇了摇头。送走他们,我下午到社里报到。将近两周没有上班,工作积压如山。我们是一家专门以各种小道消息为来源的报社。记者绝大部分工作,是根据线人提供的各种小道消息明查暗访,发掘出后面真实的故事。虽然是小报,由于人们猎奇以及窥察隐私的心理,发行量和广告还是不错。此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我们非常注重调查取证环节,信息来源虽然是小道消息,但刊登出的报道,无不是经过认真筛选和详细调查,因而可读性极强,不同于一般媒体的小道消息。
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全由搭档高阳处理,这两周他一面协助我处理祖父丧事,又要替我加班,人也累得瘦了两圈。不过亲兄弟不必谢字太多,我也没有多说什么。高阳使劲拍了拍我的肩,然后把这两周的工作进展交代了一下。工作交接完,我把昨天的事情对他讲了。由于工作的原因,高阳和我一样,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及分析调查能力,这也是我们谋生的技巧。高阳听了我说的事情,也感到异常费解,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想不出个所以然。接下的几天,我一边忙于工作,同时又被祖父奇怪的遗言困扰着。我又找了几个周末的时间,在整栋老宅里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搜索,但还是一无所获,我甚至开始怀疑祖父临终前所写的,究竟是不是这两个字。其间我和赵颖一起吃过几次饭,也说起此事,她也没有任何突破。
随着时间的推移,祖父去世的阴影逐渐在我心头淡去,生活又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虽然工作很忙,仍有无穷精力享受年轻的生活,每天下班,便和许多朋友四处玩耍,卡拉OK、泡吧、打台球、上网打游戏。这段时间我、高阳和赵颖三人经常聚在一起、打得火热。祖父在世时,虽然也常和赵颖见面,但慑于祖父的威严,我们很少说话,这次因为一起整理资料的缘故,我和她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祖父留下的谜题依旧困扰着我,那段时间即使在工作时,我也经常感觉心里惦记着什么事情,每天晚上一个人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总是辗转难眠,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重大突破。高阳劝我放宽心,“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好奇心极强,得不到谜底的感觉,毕竟不好受。
一个朋友看中了祖父留在东四的老宅,想让我把房子出租给他做工作室。我们是高中同学,他外号老三,上学时不务正业,每天拿个海鸥相机东拍西拍,大学都没考上。不想几年以后,他在全国摄影展获奖,后开了个摄影工作室,生意红红火火。我琢磨了几天,因为父母早逝,我也没什么兄妹,祖父去世后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我于是在小西天租了个两居室,就把祖父这栋老宅租给了老三。出租之前,老三派人和我一起又把老宅收拾了一遍,留下他们需要做摄影道具用的一些古旧家具,其他东西卖的卖,扔的扔,剩下暂时没什么用又舍不得扔的,统统搬到阁楼。我只带走了祖母的供桌、骨灰盒还有画像。祖父去世以后,我一直在给祖父母寻找一块好的墓地,准备开春后把两位老人葬在一起。
日子依旧平淡而不乏精彩地一天天度过,这段时间我和赵颖的关系发展迅速,经常下班一起吃晚饭、看电影,然后在很晚的街上散步送她回家。我虽然已经二十九岁,但以前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后来被人家一脚踹掉,从此心灰意懒,不再找女朋友。赵颖比我更纯洁,读书在警官大学,到现在还没有谈过恋爱。
爱情往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走向身边,当你突然发现,会感觉自己陷入一种身心俱醉的狂喜之中。我们都在全身心地体会这种每个人都曾经、正在或将要品尝的初恋味道。这段时间我们也曾几次提到祖父神秘的遗言,但那种谜题没有解开的焦急,很快被初恋的幸福感冲淡,慢慢地,祖父的神秘遗言也像以前很多无法解开的事情一样,逐渐被我们淡忘。
春节之后是报社淡季,那段时间赵颖也不忙,晚上我们经常聚在我家,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有时候也出去逛街、看电影。一个星期三,和赵颖在簋街吃过晚饭,一起到劳动人民文化宫看演出。演出非常精彩,是俄罗斯歌舞团表演的根据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改编的歌舞剧,我学俄语出身,对俄罗斯文化一直很感兴趣,所以看得津津有味。舞台上正演到精彩处,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现场非常安静,这一声响动使我一惊,才想起进场时忘了关机。周围观众纷纷投来不满的眼光,我连忙打手势表示歉意,把电话按掉,看看号码,是老三的电话,估计他没什么正经事,索性把手机关掉。
散场后我们跟着大群观众慢慢往大门口走,一边讨论着剧情。赵颖忽然问道:“刚才谁的电话?”我一愣,想起刚才的事情,答道:“开影楼的老三,估计没什么正经事。”赵颖道:“回一个吧,万一他有什么急事找你呢?”我掏出手机,开机以后,收到了一条短信:“肖伟,怎么不接我电话?有急事,速回电话。老三。”我把电话拨回去,老三在电话里显得很急,问我道:“刚才怎么不接电话,干吗去了?”
“我刚看完演出,什么事儿?”我问道。老三道:“你现在哪里?赶紧过来一趟,我有急事找你。”我看了看赵颖,她果然猜得不错,我问老三道:“我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刚出来,有什么事情就电话里说吧,我还要送赵颖回家!”老三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老三的吞吞吐吐让我有点儿起急,我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房子着火了?你别磨叽好不好,有话直说!“老三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这儿有你一封信。“听了老三这话,我不禁气极反笑,说道:”我的信?这有什么!“我搬家前一直住在东四那栋老房,有人不知道我已经搬走,把信寄到那里也很正常,我不禁怪老三有点故作神秘、小题大做。老三在电话那头使劲吞了口口水,过了好久,才解释道:”信是你爷爷给你写的!刚才我手下在大门门缝底下发现的!“
我突然感到后背陡地一阵凉意,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什么……什么时候发现的?”老三道:“就是给你打电话前几分钟,信放在大门外面地上,之前我们谁都没有注意。”我扶住赵颖,又愣了好半天,才稍微缓过点神儿来,说道:“你等着,我马上赶过去!”我们飞快跑到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口,打了一辆车直奔东四。车上我紧紧抓住赵颖的手,后背一阵阵发冷,额头虚汗直冒,心里胡乱地想着:这封信究竟是谁送过来的,里面会写了什么?会不会跟祖父临去前那句奇怪的遗言有关?最重要的,这封信究竟是祖父什么时候写的?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三个多月,难道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半小时后,我们赶到东四的老房,老三直接将我们迎进他的办公室,也就是原来祖父的卧室。我迫不及待地问:“那封信呢?”老三将信从桌上拿起递给我,我颤巍巍地接过,只见信封上写道:
肖伟 亲启
肖剑南缄
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笺,均是用毛笔书写:
小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祖父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你父母早逝,我一直对你非常疼爱,但由于工作的关系,祖父很少和你沟通,关于祖父的事情,你也一直不太了解,希望你能够原谅。但是有一件事情,祖父长久以来一直想找机会讲给你听,但也一直在犹豫,祖父不知道这件事情讲出,对你究竟是福是祸,因而我也一直隐忍。祖父已经九十三岁高龄,时日无多,想到如果这件事情再不对你讲,恐怕就要永远随我长埋地下,思前想后,给你写这封信,既然现在你能够看到祖父给你留下的文字,证明天意要让你知道此事,以后是福是祸,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九三一年夏天,祖父在奉天做刑警,抓获了一伙杀人如麻的胡子祁氏三兄弟。不幸的是抓捕之时祁家老三漏网。第二天,我收到了祁老三的恐吓信件,威胁如果三天内不放了他兄弟,要杀光我全家。当时我没有在意,因为做这个行当会经常收到这种信。但是当天下午,我和你祖母的家就被烧得精光,你祖母也同时失踪。那时我们结婚才一年,所幸你父亲事前碰巧被带到一个同事家做客,才幸免于难。我当时心急如焚,第二天我接到了祁老三的第二封信,声称你的祖母在他手里,限我在十日之内交出他的兄弟,否则就会撕票。罪犯当时已经移交省厅,我自是没有办法放人,就算是有办法,也不能放。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加紧追查祁老三的下落。五天以后,我带人抄到祁老三老巢,所有的胡子死的死,抓的抓,就是没见祁老三的身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祁老三的消息,当然,你祖母我也没有能够找到。
几月之后,东北被日本人占领,由于一直没有你祖母的消息,我在伪满政府又工作了三年。这三年,我一刻不停搜查祁老三的下落,三年以后,我终于抓到祁老三,但得知你祖母已在三年前被杀害,我连尸骨都没有找到。祁老三被处决以后,我心灰意懒,也不想再做汉奸,于是准备离开伪满政府,带着你父亲远走高飞,回到北平老宅。但就在临去之前,却发生了一件影响了我一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的离奇和诡异程度,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它一直困扰着我,其间我也曾数度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每一次还是被自己推翻,可以说,祖父一生办案无数,几乎没有破解不了的案情,惟独这一件,祖父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却没有找到答案或明确证据。我曾数度希望把这件事情长埋地下,但每次在最后关头,我又犹豫。自从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六十多年。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把这件事情永远隐瞒下去。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情公诸于众,会引起多么大的恐慌,另外,在这件事情上,也隐瞒了祖父不太光彩的一段经历,虽然有我的原因,但是,我仍旧不能原谅自己。
一年来,我自觉身体越来越差,如果再不作安排,恐怕这个秘密就真的要随我长埋地下。我依旧没有决定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但是今天我还是写了这封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发现,并且能够帮助祖父去最终破解这个谜题。
还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和爷爷玩捉迷藏吗?就最后再和爷爷玩一次吧,祖父的秘密就在这栋老宅之中,你自己去找,但是记住,有一天你找到以后,千万不能够试图用任何外力打开这个秘密,否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切记!
肖剑南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七日
这封信看得我大汗淋漓,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刚才心中的恐惧和疑惑,那就是信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如果让我概括祖父的生平,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传奇”两个字,但是,我远远没有想到祖父在信中提及的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当然想不到,祖父与自幼对我非常神秘的祖母,竟有这样一段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而其中最让我感到震撼和好奇的是,对于祖父这样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人,他隐瞒了六十多年,而最终选择了如此怪异的方法才使我有可能会接触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在祖父信中,他将一生忌讳甚深的祖母之死的秘密,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我,而且,也毫不讳言他在伪满政府工作过的经历。难怪祖父檀木箱子的日记中,会缺少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四年的一段,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人,无论什么样的原因,这样的经历都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既然这件事都没有隐瞒我,还会有什么样的谜藏留在这栋将近一百年的古宅里等着我去发掘?
几乎在看完信的同时,我就把信的内容与祖父奇怪的遗言联系在一起。除此以外,我还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但究竟是什么,我头脑中也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时还不能把这个想法连贯起来,但我感到我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赵颖用手拉了拉我:“怎么了?”我醒过神来,把祖父的信递给赵颖,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赵颖将信仔细地看了一遍,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沉默良久,才道:“我在想,肖老临终前要对你讲的,一定是和他的临终遗言有关。”我点点头。
老三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赵颖。我简略地把整件事情以及这封信的内容对老三讲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祖母之死以及祖父在伪满政府工作的事情。老三说:“看来你祖父所讲的秘密,应该就在这栋房子里面,我想你有必要再好好检查一遍。”我点头道:“不错,不过要搜寻的话影楼可能要停业几天。”老三听了我这话,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一点我理解,老三是生意人,无故歇业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到现在为止,对于重新搜索,我脑子里除了掘地三尺,并没有别的办法,就算是掘地,我也轻易下不了这个决心,俗话说:“土木之工,不可擅动。”祖父刚去世那段时间,我和赵颖几乎把房子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搜查过,赵颖是刑侦出身,我没有办法不相信她的搜索能力。
沉默良久,赵颖也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说道:“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盲目搜索未必会有什么结果。”顿了一顿,继续道,“停业不一定是好办法,我隐隐约约感觉,肖老所说的秘密一定和他所讲的‘盒子’有很大关系。一个人在临终之前所想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地设想,肖老信中所说的秘密,一定就藏在这个‘盒子’之中。”
“一种可能,就是秘密真的深藏地下,因为在这栋老房之中,除了地下以外,我已经想不到还有哪个地方可能会藏着这个神秘的‘盒子’。我们可以再回忆一下,在我们的搜索过程之中,可有什么漏洞?”我低头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没有!至少在我所能想到的范围内,绝对没有!”
赵颖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第二种可能就是:‘盒子’根本不在这栋房子中,或者我们的搜索方向,根本就是错误的。”听了这番话,我忽又想起刚才别扭的感觉,但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我的感觉就像脑袋里面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飞,但我竭尽全力也无法抓住它。看到我冥思苦想,赵颖安慰我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情绝非轻易就能解开,要不然也不是肖老的风格。不过倒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觉得也很奇怪,那就是这封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听了这话,后背刚刚退去的寒意陡然又袭了上来,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赵颖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又将整封信细看了一遍。赵颖看信的时候,老三也一直没有讲话,我心里嘣嘣直跳,一直在胡思乱想。赵颖又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将信看完,把信放回桌上,问老三道:“这封信你们是怎么发现的?”老三答道:“今天来拍片的人很多,忙完最后一对婚纱照,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服务小姐送新人出大门的时候,在门口发现的。”赵颖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有人送过来的?”停了一下,对我们两个人说道:“从信中的口气看,这封信应该是藏在了什么秘密之处,因为信上有一句‘既然现在你能够看到祖父给你留下的文字,证明天意要让你知道此事,以后是福是祸,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除此以外,信尾还说‘但是今天我还是写了这封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发现’。这都证明肖老在写完信之后,将它放在了一处秘密的地方。”
赵颖一番分析使我不禁连连点头,又问老三:“你说信是在门口发现的,门口什么地方?”老三道:“就是大门口地上,你等一等,我叫人问问,她们应该还没走。”老三说完冲外面喊了一句:“刘燕还在不在,让她来找我!”过不多时,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走进来,老三指了指桌上的信问道:“我想再确认一下,这封信是在什么地方捡到的?”刘燕答道:“就在大门口外面地上。”赵颖问道:“你能带我们去看一下么?”刘燕点点头。我们跟着她来到门口,刘燕打开屋子大门,指着外面的地上说道:“就在这里,正中间。”我们顺着刘燕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面面相觑,愣在当场。刘燕所指的地方,就在大门外不到一米,每天人来人往不知道多少次。虽然门外还有院子,但也绝对不是赵颖分析的秘密之处。愣了半晌,老三才对刘燕道:“好了,你早些回去吧,今天也够辛苦的。”刘燕向老三再见,然后礼貌地向我们挥挥手,转身的时候突然问老三:“老板,今天摔碎的那个箱子,会不会扣工资?”老三一愣,答道:“再说吧,这不房东也在嘛,我先和他们商量商量。”刘燕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颖忽然问老三道:“你们说的什么箱子?”老三听了这话,一脸歉然:“这事情还要跟肖伟说句对不起,晚上拍照的时候,摄影师在阁楼挑了几件旧家具做背景,往下抬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箱子从楼上掉下来摔碎了,这不,箱子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清理。”老三指了指屋子的角落,原来就是祖父放日记的那个檀木箱子,已经摔成了碎片。老三又道:“兄弟,你把房子这么低的价儿租给我,我本来就够不好意思的了,还弄坏了你的东西,怎么赔你说句话儿吧,多少钱我都出。”我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心里有些心疼,箱子虽然并不很值钱,但毕竟是祖父留下的东西。但想想摔了也就摔了,于是说:“算了吧,都是旧东西了,不过还是不要扔掉,放回阁楼有空帮我粘好吧。”老三连连点头。我们说话的时候,赵颖走到屋子正中间,伸手比了比阁楼的位置,又来到大门口,把门关上,仔细察看大门的下面,最后又来到了那一堆箱子碎片的位置,捡起箱子的碎片,仔细观察了起来。
我问赵颖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赵颖没有回答我,站起身来反问老三:“箱子落下来的时候,掉在哪里?”老三一脸迷茫,伸手指了指,答道:“就在这里,你瞧,地上还砸了一个坑。”顺着老三手指方向,果然在离大门不远客厅的地上,瓷砖被砸坏了一块。赵颖点点头,又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信一定是藏在木箱之中,摔的时候掉了出来,从门缝飘到了门外。”我和老三听罢一愣,齐声问道:“真的?”赵颖点点头,又蹲下身拿起一块箱子的碎片,说道:“你们看,箱子的底板有一个夹层!”果然,赵颖拿起的木板上,有一个明显的夹层,因为木板已经被摔碎,所以看得格外清楚。我们两人不禁纷纷点头,暗自佩服赵颖聪明绝顶。老三连问赵颖怎么想到的,赵颖笑了笑说道:“其实很简单,信应该不会是别人送过来的,这一点我们已经达到共识,刚才我听说摔碎了箱子,就感觉信有可能藏在里面,后来检查了阁楼的位置,又看了老三指的木箱摔下来的地点,再一检查大门和地面的缝隙,足足有一厘米宽窄,就有答案了。信应该是从木箱中摔出,刚巧从门缝里面飘了出去,落在了外面,方才老三说他们一直在加班,估计也没有人出去,所以直到送客人的时候才发现。”我和老三听了赵颖的解释,不禁暗笑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天色已晚,老三也要打烊,于是我们拿了祖父的书信,作别了老三。
送赵颖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件事。现在我们都很肯定,祖父这封信一定和他的临终遗言有关,祖父果然给我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题。赵颖是刑侦出身,而我的工作性质也算半个侦探,我俩现在遇到这种事情,简直就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恨不得马上开始去玩这个游戏。我们最后商定,明晚把高阳叫过来,三人好好商量一下再作打算。回到家里,我大脑皮层异常兴奋,但是隐隐的,那种别扭的感觉逐渐又清晰了起来,刚刚那种感觉被追查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打断了,这时候一个人回到家里,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在什么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但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见到高阳,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也是兴奋得不得了。晚上下了班,我们齐聚在我小西天的家里,但是讨论了整整一晚,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好在我们有的是时间,所以并不着急,而且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件事情非常容易解决,那也不会是祖父的风格,我们反而会感到无趣。接下的几周,我们总是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分析这件事情,大方向上,我们并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但倒有一点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捉迷藏”的线索一定就在祖父的这封信中,换句话说,既然祖父将谜题的谜面留在信中,那么谜底,或者是说一部分谜底,应该也会在这封信中。至少信中应该会有一定的蛛丝马迹可寻,除此以外,祖父临终之前所提到的“盒子”,也一定和这个线索有关。
我们将祖父留下的信看了不下百遍。正看、倒看、反看、隔行看、跳字看,想尽了各种办法,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最后,我们甚至找来了各种能够读出隐形药水字迹的字迹还原液,甚至用了碘酒、火烤,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也将自己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讲给了两人听,但是一起分析了很久,还是没有任何大的突破。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月始终不得要领,我们最初的那股热情也有些衰退,聚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少了。虽然这样,我们依旧相信祖父的谜题我们一定可以破解。所谓有一把锁就一定有一把钥匙,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接下来,我们三个都开始忙了,赵颖接手了一个跨国贩毒案件,我们报社的业务也开始进入旺季,三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开春以后,我替祖父母寻得了一处很好的墓地,位于昌平南口的山上,背山临水,风水很好。清明节,我请了一天假,准备将祖父母安葬在那里。事前我买了一个更大的大理石骨灰盒,准备将两位老人的骨灰合在一处。骨灰盒是马老奶奶亲自挑选的,大理石质地坚硬、打磨光滑、触手生温,马老奶奶选下这个骨灰盒时叹道:“这就如你祖父一生的性格,沉稳、厚重、严谨,但又不乏温情。”
我们并没有惊动太多人,我租了一辆小车,清明节那天一早,我从家中请出祖母的骨灰盒以及画像,接上马老奶奶、高阳还有赵颖,四人一起到老山骨灰堂请出祖父的骨灰,然后驱车前往南口。墓地的工作人员已准备就绪。我们来到选好的地点,墓碑已经按照我的要求雕刻完毕,墓室也用水泥砌好。我将祖父母两人的骨灰盒摆在坟头,点上三炷清香,和高阳、赵颖一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高阳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骨灰盒放在前面,我们先将祖母的画像用火化了,小心地将灰烬移到新的骨灰盒中。然后我和高阳一起,又将祖父的骨灰盒打开,将骨灰也缓缓移入新的骨灰盒中。
只剩下祖母的骨灰了,但就在我伸手去揭包在外面的锦布的那一刻,那种久违的别扭感觉忽又袭上心头,我猛地一震,头脑中的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猛地清晰而强烈了许多。我抬头看了看赵颖,只见她脸上也忽然一愣。我伸手解开锦布,就在锦布揭开那一刹那,身边的马老奶奶猛地一震,后退了半步,伸手抓住了旁边的高阳,高阳扶住马老奶奶,忙问道:“奶奶,您怎么了?”老人缓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是小伟奶奶的骨灰盒!”
“您说什么?”高阳惊呼道。我抬头望向老人,只见老人摇了摇头,慢慢对高阳说道:“这个盒子我见过,绝对不是小伟奶奶的骨灰盒!”我顿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不错,这块锦布包裹的,绝不会是祖母的骨灰盒,我早就该想到的。
在我们想到祖父的临终遗言是“盒子”以后,就一直在老宅里寻找所有的盒子。但我们从未想到一个盒子,那就是一直放在供桌上的祖母的骨灰盒。从祖父平反回到北京,它就一直放在祖父卧室的供桌上。出于对先人的敬重,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没有想过打开包在外面的锦布,而祖父也从未在我面前将它打开过。祖父去世之后,我也只是原封不动将这个盒子请回新家。我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祖父的谜底,竟然是祖母的骨灰盒!
祖父的供桌上一共供着两件东西,一是祖母的画像,而另外一件,就是一个包袱,据祖父讲,里面包着的是祖母的骨灰盒。然而在祖父的信中提到,祖母被绑架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三年以后抓到匪首,才得知祖母已于三年前被杀害。并且,在祖母失踪之时,房屋已被烧为灰烬,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换句话说,祖父一直没有找到祖母的遗骸,也就是根本不可能会有祖母的骨灰。而且,除那幅画像之外,祖父根本没有任何祖母的遗物可以凭吊,那么所谓祖母的“骨灰盒”里,装的究竟会是什么?所谓“事后诸葛亮”,这时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处祖父留下的伏笔,那就是遗嘱。在整个祖父的遗嘱之中,非常详细,甚至包括了他的书籍资料的处理,但就是没有提到祖母的这个骨灰盒的处理。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我们全都忽略了。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还是我最先缓过神儿来,我将我的想法讲给大家听,怕马老奶奶不明白,我又将祖父那封信的内容说了一遍,然后请老人家定夺。老人沉默了半晌,喃喃地说道:“盒子就不要下葬了,既然是肖大哥的意思,好在那张画像已经化了,由她陪着肖大哥,也就行了。”老人此时一定异常激动,因为我从未听马老奶奶称祖父为“肖大哥”。
红木盒子
我们三人都被这突然揭晓的谜底惊呆了,心头有三分兴奋,更有七分震惊。我将盒子重新包好,恭恭敬敬地放在一旁,然后几人合力将祖父的骨灰安葬在墓室之中。三个小辈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洒泪向祖父道别。
将马老奶奶送回家中,老人已经八十高龄,忙碌了一上午,非常疲倦。我们几个伺候老人用过午饭,又服侍老人睡下,然后一起回到我家。进门之后,我迫不及待将盒子外面的黄绸打开,三人围在桌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个神秘的盒子。
包裹在黄绸之内的,确是一个木盒,乍一看,尺寸、木色很像常见的骨灰盒,但是稍微仔细观察,却发现大有不同。这是一个做工异常精美,几乎可以说巧夺天工的盒子。从所用的木质看,竟是现在早已异常昂贵的红木。凭我的肉眼观察,它的长度大概有三十五到四十厘米,宽度和高度都在三十厘米左右。由于年代久远,木色已经变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在灯光照射下,发出圆润的光泽,让人不自觉感到一种古意。整个盒子除底面以外,其余五面均刻有不同内容的浮雕图像,花鸟鱼虫、兽像人像均有,尤其让人拍案叫绝的,是顶面雕有一幅将军出征图,线条浑厚纯朴,其中城池、人物、马匹俱是栩栩如生,甚至将军、士兵的胡须,都是一根一根雕刻上去的。只是人物的服饰煞是怪异,至少在我看来,并不是民国、清朝乃至明朝的装束。盒体与顶盖的接缝处,正好是整个盒子的五分之一高度。而在接缝以下半寸左右的位置,镶有一块直径约摸一寸的铜片,在铜片正中,上下相隔一厘米,各有一条细如发丝般横着的长条孔隙。
我伸手按了按这个奇怪的铜片,又试图打开箱盖,竟无法打开。我看了看赵颖,问道:“上了锁的?”奇怪的是,整个盒子上面,既没有挂锁,也没有暗锁,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块铜片也实在太过勉强,我见过的所有暗锁,从来没有两个锁孔的,而且,也不可能有如此细小的锁孔,头发丝一般,什么样的钥匙才能够插得进去?
赵颖没有回答我,而是皱紧眉头,伸手捧起盒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放下盒子陷入了沉思。我又将盒子拿起,但是仔细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了一眼高阳,他也是一脸迷茫。赵颖抬起头来,用手摸了摸盒子上的铜片,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铜片应该是一把暗锁!”
“什么?不可能吧?”我不禁连连叫道,“哪有这么小的锁孔?什么样的钥匙才能够插得进去?再说,什么样的暗锁会有两个锁孔?”赵颖笑了笑说:“我记得肖老曾经提过,有一种暗锁叫做‘子午鸳鸯芯’,就是上下各有一条横着的锁孔。”赵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让我想不透的是,就像你刚才说的,什么样的锁才会有如此细小的锁孔?你们也都注意到,如果这确是一把锁的话。上面的锁孔只有头发丝般粗细,很难有工具能够伸得进去,我相信,做成这样奇怪的锁,锁芯部分的结构也必然是复杂之极。我想除非是你祖父在世,否则很难打开。”
高阳接口道:“而且我看这盒子至少也有一两百年历史,那时候的工艺,有可能做出这么精细的锁具么?”我和赵颖深表同意。看来祖父留下的谜题,仅仅找到这个盒子还远远不够,如何将盒子打开也一定是祖父“捉迷藏”的一部分。我们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如何把这个盒子打开。我又想起祖父信中的最后一句话:“记住,有一天你找到以后,千万不能够试图用任何外力打开这个秘密,否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切记!”祖父信中早有说明,这个秘密远远不像我刚才所想,仅仅找到盒子一切答案便随之揭晓。然而,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另外一个疑团又在我心中升起,那便是祖父信中所讲的“烟消云散”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然,看到这句话的人很容易想起所谓的自毁装置,我看信的时候也曾经想到。但是现在我又排除了这种可能。首先就如高阳所讲,这个盒子很可能已有超过百年的历史,不可能有如此高的科技手段藏于其中;其次,就算是后来装进去的,一般自毁装置均为爆炸装置,那岂不连我也会受伤?
我将心中的疑团讲给两人,赵颖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的意见和你一致,当然,有一种可能,祖父仅仅是开了一个玩笑,只是不希望你不动脑子轻易将此盒砸开。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和高阳都点头表示赞许,高阳道:“并且单从做工看,盒子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古董,轻易砸开岂不可惜,所以我们还是尽量寻找高手协助,把盒子打开。”三人商量一阵,都觉得在这盒子之中,即便没有暗锁,也很可能装有精心制作的机关。既然这样,不妨先从开锁这个角度试一试。赵颖道:“这样吧,明天我试着约一下公安部特聘的开锁专家,下班前应该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我们通电话。”我和高阳也商量好,分头去找各样的能人异士,因为做记者,我们手头都有各样的线人,相信找到能够打开这个盒子的人,不是什么大问题。
三个人商量完毕,心头略感轻松,祖父留下的第一道谜题看来就要破解,多日的努力总算有了很大的进展,不由得不高兴。我们又坐在一起猜测了半天,盒子之中究竟会放了什么,但是想来想去也无法猜到,好在盒子不久就会打开,到时候所有答案就会揭晓。
一起在外面用了晚饭,因为第二天都要上班,我早早地送赵颖回去。回到家里,我兴奋得久久无法入睡,这一个多月遇到的事情之怪异,抵得上我二十多年的经历。由于睡不着,我又翻出祖父留下的日记,从第一本查下去,希望能找到些线索,但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并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严格意义上讲,祖父留下的这些笔记,并不能够称为日记,只能说是他一生的刑侦工作记录而已。我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勉强睡着,做了很多梦,都是关于那个盒子,我梦到了盒子打开以后的多种方案,盒子里面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有黄金的、珠宝的、藏宝图的,最荒谬的是梦到里面装的竟是满满一盒子一分钱硬币,我和赵颖怎么数也数不清楚,正当我们数得手都快抽筋的时候,闹钟响了。
早上到了单位,头昏脑涨,见到高阳,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上午,将手上的工作大致处理完毕,下午给几个线人分别去了电话,让他们找一找能够打开盒子的能人。办完事实在太困了,便躲到会议室补觉,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响了。我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半。接起电话,是赵颖,她通知我已经约好开锁专家,晚上八点钟在公安部大楼碰面。
公安部特聘的开锁专家刘工,住在德胜门外西后街胡同。这一带我很熟,解放前是北京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离西后街胡同不到五百米,有一个著名的小市口,所谓“小市民”三字的出处,就源于此地的居民。路上赵颖约略讲了刘工的情况:祖居此地,其家族是老北京比较出名的锁匠世家,刘工本人毕业于北京机械工程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制锁二厂,目前是该厂的总工程师,因为专业突出,五年前被公安部特聘为开锁专家。我们按地址找到刘工家,开门的是他爱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很是热情。刘工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微微有些谢顶,人很随和,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简单寒暄了几句,刘工开门见山道:“赵颖在电话里把情况讲了一下,我也和厂里的几个老锁匠沟通过,这样吧,我先看一看盒子。”
我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刘工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盒子放在桌上,仔细观察了细孔的情况以后,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两根其薄如纸的钢条,大概有两毫米宽,十几厘米长,钢条前端有类似普通钥匙上的锯齿结构。刘工说:“这两件工具是今天下午才赶制出来的,上午接到赵颖的电话,和赵颖一样,我对这种机关也感到非常惊奇,目前为止我入行近二十年,如果加上自幼从先父那里耳濡目染的经历,差不多有三四十年。但到现在为止,还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锁。下午和厂里的老锁匠张老沟通过,根据赵颖描述的盒子外观以及细孔的排列方式,很像久已失传的‘子午鸳鸯芯’制锁工艺,但非常奇怪的是,即使‘子午鸳鸯芯’工艺的暗锁,也从未听说过如此细小的锁孔。所以如果不做这种特殊工具,连孔隙都伸不进去,更别谈鉴别和打开了。”
我从刘工手里接过这两把特殊的钥匙看了看,果然又薄又韧,用手弯了弯,几乎无法弯动。我把钥匙还给刘工,问道:“可有打开的把握?”我关心的自然不是机关的构造,而是是否可以打开盒子。然而对于刘工这种毕生与各种锁具打交道之人,见了一生难逢的机关,便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难免多聊几句。刘工又仔细观察了整个机关的结构,说道:“鉴别是否为暗锁并不难,一试便知。”说完拿起工具,小心地捅进盒盖的细缝之中,一分钟后,刘工放下工具,眉头紧皱,说道:“果然不错,确是‘子午鸳鸯芯’暗锁,但奇怪的是,如此复杂的结构,如何能做得如此细小?”说着刘工又将盒子捧起,仔细观察了一番,叹道:“从盒子外形看,是有年头了,难道几百年前就有如此精细的加工工艺?”说罢连连摇头。我又追问道:“您看是否有可能将它打开?”刘工放下盒子说:“‘子午鸳鸯芯’工艺的暗锁,内部构造极其复杂,即便不是如此的细小,我也并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打开,不过可以试一试。”说完话,刘工又一次拿起桌上的工具,停顿了一下,小心地捅进了锁孔之中。我们旁边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紧紧盯住刘工的双手。十分钟以后,刘工放下手里的工具,摇了摇头。
“怎么样?”我焦急地问道。刘工又摇了摇头:“不出张老所料,这个锁以我们厂现在的工艺,是打不开的,非常抱歉。”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极度失望,赵颖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打开这把锁?”刘工接过老伴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回答道:“虽然打不开,但我可以基本确认,这把锁确是失传已久的‘子午鸳鸯芯’工艺。这种极度精密的纯机械锁,现在已经失传,主要因为制作工艺太过复杂,虽然从安全角度几乎可以和目前的电子锁媲美,但因为成本太高,所以从效益角度讲是得不偿失的。听先父讲过,解放前许多富商的保险柜是用这种或者类似的工艺制作,一把锁要卖到几百块大洋。不过虽说是失传已久的工艺,要想打开它,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那有什么方法?”我问道。刘工答道:“目前看有三个办法可以打开它,第一,既然确认是暗锁,从理论上来讲就一定会有钥匙,你们不妨再仔细寻找一下,如果真能找到钥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们不禁纷纷点头。赵颖问道:“如果找不到钥匙,是否还有其他途径可以打开这把锁?”刘工答道:“第二个方案,就是由我们厂的研发科来解决,运用电子计算机技术和一些高科技手段做出钥匙,不过要是通过厂里进行正规研发,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而且是否可以通过厂里的科研立项,还要看这种工艺是否值得,所以很可能即使有钱,厂里也不见得会同意,当然了,除非这笔费用可以给厂里带来足够的利润。”我们都是心头一颤,赵颖问道:“据您估计这笔费用大概要多少?”刘工答道:“少说也要几十万,所以我不建议用这种方式,不过我可以用业余时间借用厂里的设备,自己独立搞这项研发,对你们来讲,就没有费用问题,因为我也确实对这种工艺很有兴趣。不过这样时间就会很长。厂里来搞估计一两个月就可以了,我自己做的话,少说要一年的时间。”我们点点头,都觉得虽然时间会拉得很长,总比没办法要好,赵颖又问道:“那么您说说第三种方案?”
刘工答道:“另外一种方案,就是找到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我问道:“哪两类人?”刘工笑道:“第一类就是盗窃高手,解放前的盗窃高手,除精通各种盗术以外,必是精通各种开锁术,不过能打开这种锁的必是身怀至少高于二十柱绝技的高手,这种高手全国不会有几个,而且这样的人‘文革’时恐怕早就绝迹了。”
前面讲过,所谓“柱”,类似当今围棋所讲的“段”,是判别一个盗窃高手开锁功夫高低的准绳。关于这一点,我还是从赵颖的转述中得知。祖父在传授赵颖开锁技巧的同时,也给她讲述了一些锁术术语的来源。中国自古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说法。而在这三百六十行之外的邪行——盗窃这个行当里,也曾是高人辈出。这些高人所掌握的绝技,最主要就是“锁术”和“扒术”两种。“扒术”指的是偷窃的技巧,而“锁术”便是不用钥匙开锁的技巧。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开锁和扒窃技巧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拿“扒术”来说,在掌握了诸多艰苦的基本功以外,不但要心细、胆大、眼明、手快,更主要的还要巧妙地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要想练成一个扒窃高手绝不是简单的事,确实要经历一系列艰苦卓绝的训练。就如我们今日的钢琴演奏训练,要经过诸如拜厄,车尔尼599 、849 、299 、718 、740 ,肖邦练习曲等一系列专业教材训练,才有可能达到钢琴演奏比较高的境界。
“扒术”训练要从指力练起,指力有三关:“碎炭”、“碎栗”、“碎石”,也就是要凭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的力量,捏碎木炭、核桃之类的坚果,甚至是石头。当然,这仅仅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过了这三关之后,就要进行准确性练习:“悬铃”,即悬空挂一块极其光滑的圆石或肥皂(当然是发明肥皂以后),两侧分别挂一个铜铃,要练到快速取走圆石而铃铛不响。铃铛的距离会随着技巧加深逐渐变近,最后近到和两指再加上圆石的宽度相仿。练到这个境界,才会进行“沸水取物”训练,也就是我们常听说的“开水夹肥皂”,如果能在极短时间内将极其光滑的物体仅用三指的力量从沸水中夹出,而手不烫伤,就算练成了。
不过以上种种训练都是所谓“死”训练,因为扒手们在真正偷窃中所面对的,是不断活动并且有感觉、有警觉的人,因而真正完美的偷盗要求更高。所以“扒术”的最高级训练,是用一个木头人来进行的。这个木头人全身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挂在半空,穿着和常人一样的衣服,身上绑上一枚铜铃,扒手要伸手在木头人的衣服各个口袋取出物品,而铃铛不因晃动出声,这便达到所谓“一铃”的境界。真正的高手,要从“一铃”练起,最高可练到“七十二铃”,也就是说在木头人身上绑七十二个铜铃,偷走东西而铃铛不响。这种神乎其技,对于“扒术”来讲,实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根据传说,只有在前清乾隆年间,杭州扒手的大龙头“神偷”贾三曾经练到七十二铃。即使是清末民初名满京津的大盗“燕子李三”,据传在“扒术”方面也只练到四十八铃而已。
至于“锁术”训练,虽然同样艰苦,却没有“扒术”这么多名目。根据锁芯里锁柱多少,配合特殊的训练工具,再加以配套的练习法门,从“一柱”开始,最高可练到“二十四柱”,到了这种境界,普通的锁已经没有什么开不了的了。然后是针对三种工艺极其复杂的特制锁“子午鸳鸯芯”、“对顶梅花芯”以及“天地乾坤芯”的特殊训练。这三种类型的锁,一种比一种工艺复杂,据祖父对赵颖讲,只有在康熙年间,曾经有一位高手可以不用钥匙打开这种最复杂的“天地乾坤芯”,而这位高手却不是一位盗窃高手,而是一位锁匠。很显然,时至今日,“锁术”和“扒术”都已大大没落了。根据刘工所言,祖父留下的这个红木盒子上的锁,仅仅属于类似“子午鸳鸯芯”的工艺,开锁专家就已无法打开。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摇了摇头,继续听刘工说。“至于第二类人,就是解放前的制锁高手。所谓‘制锁必能开锁’,虽然锁匠的开锁速度远比不上盗窃高手,但以他们的开锁技术,打开这把锁应该没有问题。据先父讲,制锁匠人自古便有‘南张北谭’的说法。所谓‘南张’指的是苏州张家,世袭制锁。而‘北谭’指的是北京谭家。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谭家在清朝雍正或道光年间由北京迁到东北沈阳,但从清末就没落了,目前已经没有什么消息。我家就是北谭的一个分支,由于是异姓,没有得到真传。而且先父又一直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并没有传授给我什么绝技。我后来考上大学,主修机械,最后又做回了老本行,也是天意吧。如果你们有机会到苏州的话,可以打听一下‘南张’的后人,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可行、最快捷的方法。”刘工这番话,使我们又燃起了希望,于是详细问起如何寻到张家后人。可惜刘工也没什么特殊线索,只是说,解放前张家在苏州开的“张氏锁行”,名气颇大,可以从这里下手。
辞别了刘工出来,赵颖道:“虽然没有能够打开这个盒子,但也不虚此行,至少找到了点线索。第一,既然确定是把暗锁,就可以找一下是否会有钥匙;第二,我还可以通过公安系统的关系,打探一下苏州张家的情况,两边一起努力。”我和高阳都表示同意,我们两人也可以再利用手里的线人,查询是否还有其他解放前的制锁高手在世。
接下来的一周,三人分头寻找线索。其间我也仔细到东四的老宅寻找钥匙,但没有结果。开影楼的老三问我们事情进展得如何,我把大致情况与他讲了,老三也是好奇心很强的人,非要看看盒子的样子。在我家看过盒子以后,老三建议我找个懂古董的人看看,如果能够查出盒子的出处,说不定对打开它很有帮助。我一想不错,于是问老三是否有这方面的路子。老三没有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一直在社会上混,所以路子很野。第二天老三打来电话,说是他大哥的一个朋友,叫瘸三,在潘家园一带混得很开,专门做古董生意。
我和赵颖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见到这个古董贩子,之所以叫上赵颖,除了我们的特殊关系,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赵颖是警察。她在警校的时候曾是警校散打亚军,寻常五六个大汉不是她对手。潘家园一带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且我很清楚,这个盒子绝对价值不菲,我一个人去会很不安全。
仔细看过盒子后,瘸三说他也看不出来历,单从做工看,价值至少不低于二十万,如果要进一步了解,可以见一见他师傅。我再一次重申这个盒子不卖,他说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们这一行经验更重要,如果他师傅能够看出个来龙去脉教给他,比挣几万块钱一点不差。我见此人豪爽,而且又有赵颖这个警察在旁保护,随他来到了他师傅的家里。
潘家园旧货市场旁边是一大片平房,胡同密密麻麻像蜘蛛网,住着全国各地倒卖和收购旧货和古董的商人。瘸三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带路,不时地和操着各种口音的人打着招呼。转过几条胡同,我们在一个老式四合院里见到了瘸三的师傅。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瘦老人,我们进来的时候,老人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说明了来意,我取出盒子递给老人。老人接过盒子以后,用放大镜前后左右看了足足二十分钟,然后闭上眼睛沉思了很久。我和赵颖都焦急地在旁边等待着。终于,老人说话了:“这样的盒子,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那么这盒子有什么典故?”我在旁边焦急地问道。老人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我也说不出此盒的具体典故,但从上面所雕刻的花纹,我可以断定,此盒出自高丽匠人之手。”
“高丽?”虽然刚刚见到这个盒子的时候,我也觉得上面雕刻的人物服装有点怪异,但是从未想到竟会是高丽人。老人接着说:“此外,根据盒子上面所刻的图像,我可以判断出这个盒子制作于丰臣秀吉攻打高丽之后的那段时间。”
“为什么?”我问道。老人笑道:“上面刻的将军出征图,应该是高丽大将李舜臣击败丰臣秀吉的著名一仗,大韩海峡之战。另外,还有一个线索,”老人指向盒盖上面一处,“图画里的士兵,有的手里拿的是火绳枪,这应该是缴获日本部队配备的武器。根据史料记载,当时日本部队配备的就是火绳枪。”果不其然,图画上面一些士兵手里除刀剑以外,还拿着类似十八世纪毛瑟枪那样的火绳枪。我不由点了点头,老人所讲高丽这段历史,我也略有了解:丰臣秀吉于公元1590年当权,两年后派兵进犯高丽。丰臣秀吉的部队配备的就是图上所刻的高丽兵不熟悉的火绳枪,所以日本人在两周内便打到汉城。高丽宣祖和王子们逃到北方各道,呼吁明朝皇帝协助抗击进犯日军,之后高丽李舜臣将军在大韩海峡指挥了一连串战果辉煌的战斗,给日本人以沉重打击。其中最著名战役大韩海峡之战,就发生在公元1592年。也就是说,这个盒子的历史应该不超过四百年。
辞别老人出来,瘸三把我们送出胡同口,临走的时候塞给我一张名片,说是以后有什么古董尽管找他,如果想卖的话,会给个好价钱。虽然知道了盒子的来历,但是对于打开盒子并没有什么太大帮助。朝鲜虽然不远,但毕竟是外国,看来从盒子来历这一点下手,暂时是走不通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分头行动,由高阳通过我们的线人打听苏州张氏后人的下落,我和赵颖则分别在北图以及公安部计算机系统里查询有关记录,看是否可以找到这个盒子的来历,另外还有苏州“张氏锁行”的资料。高阳打听小道消息的功力果真不同反响,我和赵颖还没有半点头绪,他的线人已经查到很重要的线索。根据线人的资料,苏州“张氏锁行”在1957年公私合营以后,被合并到苏州市仪器仪表厂,当时张家惟一的传人张廉诚也留在了该厂。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赵颖利用在公安系统的关系,迅速联系到她在苏州市公安局的同学,不负众望,第三天,我们拿到了张氏后人的第一手资料——张廉诚在1957年公私合营时是三十二岁,于1980年提前退休,由独子张德祥进厂顶替,张廉诚于1990年去世,其子张德祥三年前下岗,在寒山寺市场摆了一个修锁配钥匙摊位。此外,赵颖的同学还提供了张德祥的详细地址。
资料搞到手以后,我们足足兴奋了半天,然而马上想到一件麻烦事,那就是我和高阳正在跟踪一个北京吸毒人群的案子,而赵颖前一段的案子也还没有告破,我们三人没有一个有时间去苏州。犹豫了几天,我找到社长碰碰运气,试图向她请两天假,但被严辞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社长正告我下期刊物的重头戏就是我和高阳这篇跟踪访问,要是搞不好,小心我的位置。一时又走不了,于是我一方面加紧工作,同时试着给张德祥发了一份特快专递,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信中我详细讲述了找他的原因,以及那个红木盒子暗锁的情况,当然,我也忘不了把对他家族曾经的辉煌以及我对他们家族如滔滔江水般的敬仰着实吹嘘了一番。
一周后,我和高阳的专访如期刊登,反响强烈。刊物发出的第二天,社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夸奖我们的工作成绩,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我上周找她请假到底有什么事。我并没有瞒她,把这些天遇到的事情以及为什么要去苏州告诉了她。社长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我,说道:“这个周末你去趟苏州吧,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个采访做了,食宿全部报销。”我接过请柬,是一份苏州苏绣博览会的邀请函,时间是下周一,不由得心头狂喜。这种小case,用不了半天就可以搞定,明明是奉旨旅游。
出了社长办公室,前台的小吴打电话让我去取信,是苏州寄来的,拆开一看,居然是张德祥的回信,信中老张对我在信中对他家族的崇敬表示感谢,并且说我描述的锁应该就是“子午鸳鸯芯”工艺,只是结构上可能有些变化,他开启起来应该没有问题,什么时候有机会到苏州他一定帮忙。真是双喜临门!
一启古盒
我没有耽搁时间,打点行装,周五晚上与赵颖匆匆话别,登上开往苏州的列车。
下了火车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我匆匆找到宾馆住下,收拾停当后,拿着张德祥的地址找前台问讯。老张家原来就在寒山寺附近,离我住的宾馆不远,谢过美丽的前台小姐之后,我徒步向他家走去。
苏州我是第一次来,街上行人和车子很少,偶尔走过一两个年轻女子,在北京也算绝色美女了,但她们脸上看不出半点北京漂亮女孩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情,自古苏杭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经过寒山寺时,寺已静园,钟声响过,一片安逸恬淡的感觉,枫桥周围只有稀稀落落几对外地情侣在拍照,旁边立了一块古碑,我上前细看,是清朝俞樾补书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字体遒劲飘逸。我在旁边小摊花十块钱买了一张碑拓,然后信步向老张家走去。
老张家在枫桥旁边一处大杂院里,胡同七弯八拐,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院子里到处是后来搭建的临时房,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在院中很小的空地上玩耍,见到陌生人,都好奇地停下看着。我叫住一个从旁边跑过的小男孩,问他张德祥叔叔在哪个房间,小孩伸手指处,房门正好打开,一个中年男子笑着问我道:“我就是张德祥,你应该是北京来的吧?”
老张把我让进屋子,只见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惟一的电器是一台国产十四英寸黑白电视,看来老张家境十分拮据。老张看样四十多岁,一脸风霜,粗手大脚,一看就是长期从事手工业的样子。我的到来让老张很高兴:“我这里平常少有客人,除了每年暑假孩子从外地回来,你也算稀客了。”寒暄了几句,我直接切入正题,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递给他。老张戴上花镜,拿起盒子细细端详,过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没错,这锁确是‘子午鸳鸯芯’工艺,但稍有不同,我也是多年不上手开这种锁,但应该没有问题。”
听到老张表态,我非常兴奋,自告奋勇给他打下手。按老张要求,需要先制作一对极薄但有韧度的开锁工具。我突然想起,前些天刘工把制作好的两件工具送给了我,这次在赵颖提醒下,我也带来了。我从包里取出那对薄钢片递过去,老张看了看,说这两件东西可以用,但形状要稍作修改。他画了图样,然后我们两人轮番上阵,将那对钢片用砂轮打磨。由于钢片硬度很高,我们足足忙了一个小时。
手里忙着,嘴上不闲,老张向我聊起锁具的历史,从老张的介绍中我才得知,中国锁具果真博大精深,光是分类就有许多种方式。总体上,锁的形式可以分为“外锁”和“内锁”,就是我们俗称的挂锁和暗锁。其中以暗锁更为高深,祖父讲述的几种锁芯工艺就都属于暗锁。而一个锁行水平的高低,也完全取决于其暗锁制作水平。解放前流传的“南张北谭”,均是以暗锁制造闻名大江南北。
除此以外,按照锁芯内部构造,又可以分为“簧片构造锁”与“文字组合锁”两大类。其中簧片构造锁又分“广锁”、“花旗锁”、“刑具锁”及“首饰锁”四种,多为横式锁具,多用于门、柜、箱。广锁俗称“绍锁”,民间也叫“横开锁”、“撑簧锁”或“枕头锁”,大多为铜质,正面呈凹字状,端面是三角形与长方形的组合,也就是我们在电影《十五贯》里见到的那种铜制挂锁。而花旗锁是专指用于柜、箱、抽屉等的簧片结构暗锁。首饰锁则是装饰用的金属锁,多为金银材料所制,用链条串好挂于颈项,有如意、鸡心、元宝、花和动物等造型。锁表面刻有精致花钫图案,以及福、禄、寿、喜、长命百岁、如意吉祥等字样。除此之外还有刑具锁,又称人身锁,用以锁铁链、木枷的铁质锁具,是专门对付犯人之用。
而文字组合锁类似于今日的密码锁。呈横式圆柱体,轴心排列着数只同样大小的转轮,转轮表面蚀刻着同样数目的文字,连着圆柱体的两端是两根直立的柱子,柱子上连结一根锁梁。当所有转轮的文字转到一定位置,且文字形成特定的字串,锁就可以开启,使用不需钥匙。文字组合锁转轮数目多为三至七个,几个转轮即称为几环锁。但和当今密码锁不同的,是其密码不是用数字组成,而是用成语或七言绝句组成:如“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只要在锁的某一特定位置,对上诗中七个字,便能将锁具打开。更机关更为精巧的组合锁,有类似于华容道的机关装置,需要把杂乱的图像拼接完整,锁具方能打开。
而在所有分类方式中,最为有趣的分类方法是“明锁”和“隐锁”,上面讲的锁都为明锁。明锁明锁,顾名思义,是能看出来是把锁的锁,也就是能够找到开锁机关(锁孔、文字组合或者拼图)的锁。而隐锁却是最有趣味性的一种锁,因为乍一上手,根本就无法找到开锁的机关在何处。比如在锁的某个部位设有“暗门”装置,一般肉眼看不出来,必须在锁的某个特定部位,用两把钥匙中的其中一把(这种锁都有两把或两把以上的不同用途的钥匙组合使用方可打开)顶开暗门,才会露出开锁机关。
另一种隐锁,叫做“迷宫锁”,虽可以轻松找到锁孔,但其钥匙和锁孔之间的配合又如我们过去所玩的九连环装置,钥匙轻易伸不进锁孔。如果不谙窍门,很难在三五分钟内将锁打开。真是“一把钥匙难开一把锁”,这种锁是运用几何原理、物理结构和逆向思维设计而成,好似“天门阵”一般,使人难以入阵。五十年代上海展览会中国锁展,许多观众试开“迷宫锁”,整个展览的三天之内,竟无人在五分钟之内将锁打开,其中机关可谓巧夺天工。
边聊边干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小时以后,两把特殊形状的开锁工具打制完毕。老张用抹布将两件钢片擦净,擦了擦汗,然后将盒子拿到桌上,戴上老花镜,扭亮台灯,终于开始了我盼望将近一个月的工作,开锁!
钢片伸入锁孔一刹那,老张聊天时脸上一直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转而成为一种异常凝重的神色。他的动作非常轻缓,几乎是一直用钢片在锁孔里试探着,很久才会稍微加力。整个开锁过程中,老张一直闭着眼睛。先前他曾经向我说过,开锁的过程,除了伸进锁孔一刹那需要用眼睛看,之后就完全依靠手指的感觉,要通过钢片的传递,用手指灵敏的触觉,甚至是用心,去感觉锁芯里面的结构。
五分钟以后,老张额头开始沁出汗水,可能是极度专心,又或者是无法分心,任由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我从毛巾架上取来毛巾,替老张擦汗。我也是出奇的紧张,口干舌燥、心跳加快。我不能不紧张,因为秘密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打开,而到现在为止,我对这个秘密一无所知。并不是妄自菲薄自己的智力,而是祖父留下的谜题实在毫无头绪可猜。不仅是我,高阳赵颖也是云里雾里,连个方向都找不着。或许就像祖父在信中所讲,他确是不愿意这个秘密有一天公布于众,而是希望这个盒子有一天会和他的骨灰盒一起,被长埋地下,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转瞬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老张手上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我不敢打扰,更不敢问他进展如何。每一秒钟对我就像一年那么长。又过了大约十分钟,老张的双手一下停住,顿了片刻,然后猛然分别向左右一旋,只听“喀”的一声轻响自他手中发出。老张抬起头来擦了一把汗水,向我唤道:“成了!”
盒子揭开出乎意料,宽大的盒子里竟然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短笺。我满脸疑惑,迅速打开短笺,是祖父的笔迹,惟一和以往不同的,这一封信是用钢笔书写,所以笔迹异常工整,只见上面写道:
小伟:
能够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发现祖父留在檀木箱夹层中的秘密,并且已经成功打开了红木盒子第一层,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什么,第一层?难道红木盒子里还有第二层?”我伸手抄起桌上的红木盒子。足足五分钟时间,我将整个盒子里里外外详详细细打量了几个来回,竟没有找到任何机关。只见盒子正反十二面,包括盒盖的内侧,均是平平整整,连个接缝都没有。但惟一让我感觉奇怪的是盒子很浅,浅得和高度不成比例。老张见到我的异动很是诧异,问道:“怎么?盒子有问题?”我愣了半晌,才答道:“盒子还有夹层。”
“什么?给我看看!”老张不由得叫道。我将盒子递给老张,说道:“祖父信中说到,我们打开的仅仅是盒子的第一层。”老张接过盒子,开始详细检查。我又拿起祖父的短笺,只见下面写道:
既然是天意,我不再阻拦你继续进行,任何谜底最终都应该有人揭开。但在你即将打开盒子第二层和第三层之前,有一番话我必须提醒你,知道这些以后,是否需要继续探索下去由你自己决定。
盒子打开,将会使一件完全超乎思考和知识范畴的秘密揭开。整个事情的诡异困扰了我六十多年,而我最终我也未能解开谜底。不过如今已近二十一世纪,科学已远非我年轻时的模样,所以你可能较容易找到答案。但你必须要答应我,就是在不能够运用科学方法将这件事情完全解释清楚前,不要将此事公布于众,因为这样可能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这件事情的调查,可能会有极大的凶险,这也是祖父实际上并不希望你继续进行的原因,但我知道你自幼就是一个探索心极强的人,所以做与不做,全由你自己做主。
肖剑南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
这封信看完,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盒子的秘密远在我想象之外,如此大小的盒中竟然藏有三道机关,而祖父竟丝毫没有提及开启方法。第一道机关几乎让我心力交瘁,我不知道后两道机关的开启还有多少曲折的路要走。其次,祖父信中并没有解释上一封信讲的“烟消云散”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也算一道机关,整个盒子至少有四道机关等待开启,而我们现在所走的,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最后一点,也是最让我冒冷汗的,就是信里提到的凶险,祖父信中并没有多写,我也就更无法估计继续探索下去会面临什么,难道会是生命的代价?
祖父为人我十分了解,一生言出必果,从不开玩笑,既然信中提到“凶险”二字,一定所言不虚。祖父很清楚我的职业,记者工作调查中遇到的危险也绝对不少,既然祖父在信中提醒“凶险”二字,一定不是一般的“危险”。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犹豫,并不是打退堂鼓,只是做我们这一行对危险的特殊本能。我隐隐约约感到,事情会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甚至艰难万倍。沉思了半晌,我暂时做出决定:无论怎样先把盒子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以后,再决定是否继续进行下去。想好以后我抬起头来,只见老张还在细细地审视那个盒子。
我对老张道:“祖父在信中写道,盒子共有三层。”听到我的话,老张一愣,但没有抬起头,而是伸手推了推老花镜,沉吟了一会儿,他伸手指向盒子的内侧底部,说道:“你看看这里。”我顺着老张的手指方向望去,是盒子内面的底板,仔细看了看,没见有任何异常。我抬起头来,用目光询问老张。老张没有直接回答我,自顾自说道:“我发现两处疑点,第一,整个盒子厚度我刚才量了一下,是三十五厘米,而盒子里面仅有十五厘米不到,这就说明盒子肯定有夹层。”这一点刚才我也注意到了。“第二点,”老张接着说道,“你再仔细看盒子底板。”这一次我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还是什么也没发现,我困惑地向老张摇摇头。老张将盒子递过来,说道:“你对着灯光换几个不同角度再看看?”我伸手接过盒子,对着灯光不断变换角度,果然,当盒子转了九十度后,细看之下才发现盒子底板确有不同,在盒子左下角,若隐若现出现了两道细细的缝隙,用肉眼几乎难以分辨,而这两道细缝,与盒子两边恰恰构成了一个四边形。
“答案就在这里!”老张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有一个‘隐锁’暗门装置,因而我们在外面是看不到锁孔的。”老张说完,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类似改锥的东西,在两道裂缝的交点处轻巧地一顶,“喀”的一声轻响,两道裂缝与底边构成的四边形铁板“啪”地弹开,露出三个梅花形排列的锁孔。锁孔外形与盒盖上的如出一辙,孔隙也如头发丝般粗细,惟一不同的是锁孔数量由两个加到了三个,排列方式也很奇怪。举个例子,如果拿一朵梅花来说,梅花最上一片花瓣和最下两片花瓣位置上,每个位置各一个锁孔。
从暗门打开那一瞬间,我就注意到老张的眉头一下子锁了起来,明显陷入了沉思。“怎么样张师傅,可以打开吗?”我焦急地问。老张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刚才你告诉我盒子共有三层我就突然想到,相传花旗暗锁的全部绝技共包含三个境界:‘子午鸳鸯芯’、‘对顶梅花芯’以及‘天地乾坤芯’。而第三种技术,也只是传说,并未有人真见过,难道你这个盒子的三层,就包含了三层暗锁绝技?不过从这第二层锁的结构看,果真是‘对顶梅花芯’。”我这时候只是关心盒子是否能够打开,于是又问道:“张师傅,是否可以打开?”听到我又问,老张才突然从沉思中醒转过来,说道:“先父传授给我的手艺,只到‘子午鸳鸯芯’这种工艺,更高的工艺,先父也没有掌握。所以这第二层恐怕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什么?”我听了老张的这话,非常的沮丧,我全部的希望都在老张身上,如果他也打不开,究竟还能何去何从?老张看到我的神情,劝我道:“不要着急,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您也打不开,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老张低头沉思片刻,慢慢说道:“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开!”
“是谁?”我一阵惊喜。老张没有回答我,只是低头沉思了很长时间,像是在回忆一段痛苦的经历,又像在决定是否要告诉我。过了很久,老张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也过了几十年,什么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这个人,就是我的大伯!”
“什么?你的父亲不是单传?”根据我们的调查,苏州“张氏锁行”到老张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从未听说他父亲还有一个哥哥。“这件事情,也是先父临终前才告诉我的!”老张慢慢说着,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
原来苏州“张氏锁行”传到老张的祖父张贵吉这一代,已是第十八代。张贵吉一共娶过两位太太。第一位因难产很早就去世,只留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老张父亲的大哥,张信诚。而老张的父亲张廉诚,是二太太所生,这位二太太本是一个寡妇,嫁到张家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女儿,是个哑女。张信诚自幼聪明绝顶,尽得父亲真传,十八岁已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深得其父宠爱。而他那位哑妹宝儿,自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对继父和母亲非常孝顺,也是深得两位老人宠爱。张信诚和她自幼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故事的结果大家都可以猜到。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死活不肯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逼问之下,才道出两人的真情。真情道出,张老爷子先是大惊,继而大怒,无论如何不肯同意这门婚事。猜想原因有二:一是两人虽无血缘,但毕竟是兄妹,怕传出去有损张家名声,第二,张老爷子虽然喜欢这个养女,但认为她毕竟身有残疾,希望能够给这个宝贝儿子寻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张家乱成一锅粥,张信诚拿出自由恋爱的新思想试图说服父亲,而张老爷子则搬出古训,两人吵得一塌糊涂。张信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当兵打日本,几年以后传来消息,战死在战场上。宝儿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当晚就偷偷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被发现的时候,早已香销玉殒。张老爷子在这双重打击下,没有多久就故去了。临去之前,也没有来得及将家传绝技全部传授给自己的二儿子,也就是老张的父亲张廉诚。
这件事情在张氏家族一直讳莫如深,谁也不愿提起,而老张的父亲直到临去世前才将这件事情讲给他。直到几年以前,老张接到一封从台湾寄给他父亲的书信,才知道大伯当年并没有死,而是随军到了台湾,一去就是四十几年。其后不久,大伯自台湾回来探亲,就没有再走,在当初埋葬哑女的地方搭了一栋小屋,从此就住在那里。
老张讲完,又是沉默许久,我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可否认,尽管这类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小说电影中听到看到过甚多,但亲自听一个人向你讲述一件真实的故事,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我自认感情不够细腻,但还是完全被这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真实而凄美的爱情故事打动。我甚至不能想象,数十年前那个晚上,当宝儿切开自己手腕,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流出的时候,她的心里面到底会想些什么?据老张讲,她被发现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依旧面目如生,浑身上下没有沾染一丝血污,在她那被切开手腕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纸,上面题着一首没有写完的诗句。而这两句诗,据说是他们两人在向家里道出真情之前,最后一次在一起时所联的诗句。
我和老张都没有再说什么,过了许久,老张站起身来收拾了桌上的工具,把盒子递给了我,说道:“好了,明天我带你去见大伯,如果他肯出手,我相信所有机关都能打开!”
当晚回到宾馆,我分别给赵颖和高阳去了电话,把事情的进展详细告诉了他们,当然也包括祖父信中所提到的“凶险”。两人听了之后都是一惊。我提出我的解决方式,就是先把盒子打开,再决定是否继续进行。他们和我的意见一致,但嘱咐我千万小心,尤其赵颖特别叮咛,盒子打开以后,无论发现了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回到北京再作打算,千万不可擅做主张。我知道这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所以在电话里一再保证。
挂了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晚上发生的事情使我的大脑皮层异常兴奋。赵颖常说我是狼心狗肺,即使看那些她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情感电影,我也是如同嚼蜡,我对那些动不动就男欢女爱、生离死别,甚至哭天抹泪的故事毫无兴趣。但我不得不承认,今天晚上,我那根并不敏锐的感情神经,还是被老张其实并不精彩的叙述感动了,真实的故事震撼力远远不一样。我也很想见一见故事中的男主角,看看老张的大伯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另外让我无法入眠的,还有祖父信中的提醒,我虽然没有办法猜想到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但我已经隐隐嗅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性和困难程度应该远远出乎我的意料。思前想后,我一直折腾到天光渐亮才勉强睡着。
再启古盒
苏州城外太湖之上岛屿众多,其中有一座西山岛,盛产水果。不知是何原因,岛上出产的水果直接食用并不好吃,做成果脯却远非其他水果可比。所以苏州果脯也算一大特产,是苏州除苏绣以外几大支柱产业之一。几年前市政府特意拨出专款,填湖修建了一条通往西山岛的公路,也是方便岛上水果运输之用。老张大伯从台湾回国以后,就一直住在这座小岛上,因为宝儿死后,就葬在这座小岛之上。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张包了一辆出租车来到西山岛。由于岛上果林遍布,车子无法进入,于是我付了车费,又留了司机的电话以方便回程。我和老张一起,信步向岛的后山走去。翻过一座小山,后面是一片很大的桃林,正值四月桃花盛开,花香馥郁,熏人欲醉,桃花林深处掩映着一座座茅屋,如仙境一般,我不禁想起明代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唐伯虎的诗句:
桃花坞内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我们在桃林中宛转穿行,崭沾┏鎏伊郑伊志⊥罚幸蛔掭菡氲姆刳!!氨Χ褪锹裨谡饫铩!崩险胖缸旁洞Φ姆刳K档馈N倚闹幸徽穑觳阶叩椒厍埃患刳P掭菔终耄厍傲⒆乓豢槭路乓皇一ā2煌谝话愕哪贡套拧澳衬持梗谀衬衬辏溆谀衬衬辍敝啵饪槭现惶庾乓皇资?lt;/p>
勘尽三春燕子常,
姑苏城外桃花庄;
四十三年颜面改,
才度香灵伴我床。
墓碑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张门桑氏埋香之冢。没有落款,也没有生卒年月。我立在碑前,被这首诗深深感动,久久不能言语。过了良久,老张在旁边轻轻说道:“这前两句诗就是宝儿死时手里握着的,先父当年偷偷藏下,我前几年在先父的遗物中找到,交给了我大伯。”我点了点头,又细看了一遍这首诗,根据诗意,诗的最后两句,应该是张信诚从台湾回来以后补上的,一首写了四十三年的诗!
我在坟前呆立良久,才到旁边桃林采了大把桃花摆在坟前,又在坟前鞠了三个躬。鞠躬之时,我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咦”了一声,我没有回身,依旧恭恭敬敬地把躬鞠完,转过身来,一个清瘦而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我身后,白衣如雪。老张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伯。”这一定就是故事的男主角张信诚了,我细细打量这位老人,只见他大约七十几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一身浆洗得很干净的白衣,眉目间尽显沧桑之色。听到老张问候,老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番,问道:“你是?”
老张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刚从北京来,有一件事情希望大伯帮忙。”我走上前去,说道:“请老人家原谅我的冒失,刚刚经过墓前,看到碑上所题诗文,心有所感,如有冒犯,请您原谅。”老人看了看我,又转头对着宝儿的墓沉默许久,说道:“跟我来吧。”我们跟在老人后面,穿过桃林来到了他的住所。
坐下以后,我将盒子的事情向老人讲述了一遍,然后从包里取出盒子递给他。老人看到盒子先是一愣,然后把盒子放在桌上静静地看了很久,随后打开第一层,仔细检查了老张打开的暗门,最后又关上了盒盖,陷入了沉思。我和老张都在焦急等待着,生怕老人嘴里说出一个不字。过了大约一刻钟,老人才喃喃地说道:“果真有一个这样的盒子。”听了张老这句话,我心头一愣,但没有敢插嘴,老张问道:“大伯,您可有开启的方法?”老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我,说道:“先父曾向我提过这个盒子,我也一直以为只是祖上传说而已,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我和老张对视了一眼,老张也是一愣,冲我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人缓缓地说道,“苏州张氏的锁技,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即使是这样,但凡制锁绝技,也是非长子不传。”原来这种封建传徒制度,张家也未能免俗。老人看着盒子,伸手抚摸良久:“在我年满八岁那一天,拜过了祖宗牌位,先父正式向我传授张氏制锁绝技。教授之前,父亲向我讲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关系到张氏锁行的由来。”接着,老人缓缓地道出了一件故事:
“自古以来,制锁技术向来以高丽国居首。虽然当时中国无论在经济、军事还是文学方面,都可称独步寰宇,但在制锁方面却更多仰赖于高丽,想是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周章。当时中国的制锁技术,大半传自高丽,而高丽国几百年来更是能人辈出,不断涌现制锁方面的能工巧匠。到了宣宗年间出现了一位高人,其名已不可考,使得高丽的制锁工艺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此人在制锁方面有三大贡献:首先是锁具的加工精度方面。其时的制锁工艺虽可称巧夺天工,却也由于加工精度不够,但凡结构复杂的锁,往往尺寸巨大,甚为笨重。而在锁技中最为复杂的,莫过于花旗暗锁,由于是暗锁,尺寸就不宜过大,所以当时的暗锁制造工艺大受限制,这位高人的发明,无疑成了制锁行业的福音。第二大贡献是在暗锁制锁工艺方面。当时的制锁工艺,在暗锁方面只到‘子午鸳鸯芯’工艺,而‘对顶梅花芯’也只停留在理论阶段,由于加工精度不够,当时制造的‘对顶梅花芯’锁具尺寸异常巨大,根本无法作为暗锁。由于加工精度的改良,此人不仅将‘对顶梅花芯’工艺的锁尺寸大大缩小,而且还发明出一种形状更为精巧、结构更为复杂,当然,安全性也更高的暗锁工艺——‘天地乾坤芯’,传说此种工艺是在锁芯中还套有锁芯,一共三层,没有钥匙,如果不是受过专门训练,根本无法开启。”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心中升起疑问,如此复杂的暗锁究竟有什么用?暗锁是用来锁柜子、盒子之类的东西,盗贼只要用外力劈开不就可以了么?难道仅仅是对锁匠高超工艺的一种炫耀?我没敢插嘴,只听老人继续讲道:“此人的第三点贡献,就是在类似于今日所讲的自毁装置方面。”听到这里,我不禁一愣,一下子想起祖父第一封信里的“烟消云散”,难道指的就是这一点?只听得老人接着说道:“当时最高级的暗锁,是专门用在一种特殊的盒子上,这种盒子的特殊用途,就是用来存放极为机密的文件,诸如遗嘱、情报等等,自然需要极为安全的暗锁。然而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偷盗的人,总有办法将盒子打开,最不济的就是直接将盒子劈开。针对这一点,此人挖空心思,结合了他在加工精度方面的手段,制作出一种精巧的刀具,佐以弹簧等机关,安放在盒子之中,一旦盒子受到巨大外力的打击,刀具就会自己启动,将盒内文件全部绞碎,让盗贼无迹可寻,内中所藏秘密,也就永远不会泄漏出去。”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明白了祖父那句话的含义,同时也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来的路上我还曾想过,若是这次再不能将此盒打开,我就要想办法撬开,以我的好奇心之强,能忍到现在,已是着实不易。若不是有祖父信中的叮嘱,我恐怕早就这么干了,真是好险。这时我又想到了在潘家园瘸三师傅的那段话,难道这个盒子竟是出自于这位高丽匠人之手?
果不其然,只见老人用手指了指这个盒子,说道:“这个盒子,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出自此匠人之手。据传说,此人作出如此三项发明之后,正逢日本进犯高丽,高丽大将李舜臣将军在大韩海峡击败进犯日寇,举国欢庆。于是此人集合当时最高的制锁技术,穷其全部精力,制作出一对当世无双的暗锁宝盒,并请当时高丽国著名的雕刻匠人,在盒顶雕上李舜臣将军在大韩海峡之战中的著名的两场战斗场面作为纪念,做好之后,就将此盒敬献给了高丽皇宫。这两个盒子的制作,可谓巧夺天工,集合了当时在暗锁制造方面的最高水平。每个盒子共三层,第一层是‘子午鸳鸯芯’,第二层是‘对顶梅花芯’,而第三层,就是‘天地乾坤芯’。而其中最为精巧的,就是第三层,装有复杂的机关及刀具,任何外力试图强开第三层,都会触发机关,启动刀具装置,将其中所藏之物绞得粉碎。”
听到这里,更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不由得暗叫好险。老人继续说道:“高丽国一向崇尚制锁高手,宣宗皇上得到这两件贡物,更是龙颜大悦,视为珍宝,并对此人大加封赏。此事很快传遍朝野,而这两件宝物,甚至连中土也有耳闻。那一年皇太极攻打宁远未遂,于是领兵远征高丽,高丽国大败。于是高丽向金人称臣(当时还不叫清),年年纳贡。这第一年的贡物里,皇太极就指名要这一对盒子。高丽国只好将这一对宝物送至盛京,也就是今天的沈阳。为了向金人展示宝盒启用之法,这位制锁高人也随队前往。当时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盛京的街上也到处是流浪的孤儿。这人在临走之时,收养了两位孤儿,一个姓张,一个姓谭,并带到了朝鲜收为徒弟,传授他们制锁之法。”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暗道:“一个姓‘张’,一个姓‘谭’,难道就是后来所说的‘南张北谭’?”果然老人说道:“多年之后,这两位孤儿长大成人,手艺也已学成,不愿继续留在高丽。二人回到中国,分别在苏州和北京各开了一间锁行,就是后人所说的‘南张北谭’。其中那位姓张的孤儿,就是我的先祖。不过非常遗憾,由于天资原因,这二人都未学到‘天地乾坤芯’绝技。”我果然猜得没错,转头看了看老张,他也一脸诧异,看来这件事情也是第一次听说,很可能老张的父亲也未曾得知此事。老人用手抚了抚盒子,叹道:“自从这一对宝盒入了清宫,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不想今日在这里遇到,总算完成了先父的心愿,也算是天意。”我这时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老人家,那么这个盒子是否可以打开?”老人又将盒子抚摸良久,才答道:“这第二层暗锁应该没有问题,但是第三层不好说,只能打开来再看。你们稍坐片刻。”说罢,老人转身进了里屋,片刻,提着一个工具箱走出来。看来老人家这些年在台湾,手艺并没有丢。老人从箱子中取出几件形状怪异的工具,老张赶忙过去打下手。
我也插不上手,只好在旁边干坐着。老人一边开锁,一边向老张讲述其中技术和开启的法门,老张不断点着头。看来在老人家的心里,所谓的传男不传女,非长子不传绝技的老皇历,早就已经不存在了。老人的技术果然出神入化,不到十分钟时间,随着“喀啦”的一声轻响,第二层盒盖“啪”的一声弹了起来。我抢步上前,只见第二层盒盖下面,赫然是一摞书信!
说是一摞,实际上只有三封,只是由于每封信都很厚,看起来像是很多。我拿起第一封,信封已经发黄,可见年代久远。信封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毛笔大字:
大哥
肖剑南启
看了这几个字,我不禁皱了皱眉头。祖父生前最不喜与人称兄道弟拉帮结派,我小时和几个伙伴学着武打电影的情节结拜兄弟,被祖父知道后,还被训斥了一顿。祖父并没有兄弟姐妹,所以这封信的称呼已经犯了他的大忌。可不知为何,还被锁在如此机密的盒子里面。此外这几个字虽是毛笔书写,却毫无书法美感可言,毫无间架结构,但每一笔画无不力透纸背,显然写信之人异常孔武有力。打开信封,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只是每一页上字体甚大,全加到一块儿,也没有多少字。书信的字迹更是难看,文法还不通,而且尽是错别字,再加上所叙述之事无头无尾,看得我满头大汗,花了二十来分钟,才勉强看懂。信中这样写道:(其中我已作了最大可能的润色)
剑南大哥: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半个多月。俺已在前几天,七月十五回到了山上。大哥你的救命大恩,俺一辈子也不会忘,虽然你不让俺跟你磕头结拜,但在俺心里你永远是俺大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你只管说,东北这地界儿上,俺们兄弟俩跺跺脚,地也会颤一颤。
第一批东西已经顺利运回山上,军师已经去跟老毛子谈了,估计没什么问题。此外上次俺跟你说的事情,俺是越想越怕,这事儿当时军师告诉俺之后,俺一直没跟外人讲,只有你知道,你说科学什么的,俺不懂。可是这些天怪事接二连三,先是俺们留下的弟兄被打死了一个,又有一个软骨头被俺点死,昨天俺回到山寨才知道,另外又有两个弟兄,一个在路上得了怪病,回山没两天就疯了,在俺回山之前几天突然失踪,俺们后来只在悬崖边寻到了个帽子,估计是掉到山涧里摔死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另一个死得更惨,是巡逻时被雷活活劈死,见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堆焦炭。
到现在,当日跟俺去办这事的十二个弟兄就剩下八个。虽然军师和俺都严守秘密,但山上已经有弟兄在私下里嘀咕了。所以那天你让俺带你再回去看看,俺没答应,就是这个原因。俺怕你出事,你是文化人,俺们都是亡命徒,反正这辈子跟小鬼子干上了,活一天是一天。
行了,不多说了,大哥你保重。
小弟崔二胯子
于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十九
这封信看得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首先,我并不知道信中的崔二胯子到底何许人也,因为从未听祖父提起过;另外,信的内容让我隐隐感觉后背发麻,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得慌。按照信上的日期折算过来,应该是1934年,再根据里面提到的小鬼子、东北,此人应该是三十年代东北沦陷以后,东北抗日组织中的一员。而且,根据信中的语气可以断定此人在当时的东三省,应该小有名气,很可能是一个大土匪。我又拿起第二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肯定是同一个人写的。拆开一看,果然不错,只见信上写道:
剑南大哥:
兄弟最近要到北平采办些货物,想顺道拜访大哥,此外兄弟给大哥带了一件东西,是上次搞出来的一个红木匣子,当时也没寻见钥匙。俺们弟兄一直也打不开,也不知道里面装了啥,砸了又怪可惜的。上次见到大哥会开锁,就把东西给大哥带来,算个纪念吧。
俺上回说的事情,最近山上又有怪事发生。跟俺去办事的弟兄又死了四个,而且这四个人,清一色全是自杀。现在还不到两个月,跟俺去办事的弟兄就剩下军师、老四、振阳和俺四个人。
最近这半年多来小鬼子盘查得紧,俺们山上粮草、弹药还算充足,所以已经有半年多没跟小鬼子接仗了,这半年多山上没死过一个弟兄,但现在一个月内一连死了八个,而且都是和俺一起出去办事的弟兄。现今山上人心惶惶,有人碎嘴子说俺们是遭了报应,虽然昨天为了稳定军心,让俺毙了两个乱嚼舌头的,但大家都是人,现在俺心里头也是猛犯嘀咕,夜里睡觉都不安稳。这事俺和军师谁也没敢告诉,没准这事儿是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俺们头上了,所以大哥你千万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俺不希望大哥你也出事。
小弟崔二胯子
于民国二十三年八月初五
看完这封信,我心中更是迷糊。不过一下子想到:信中所提的红木盒子一定就是眼前这一个。我原先一直以为此盒是我祖传,可能是从清宫流落民间,后被我先祖得到,传至祖父手中。照现在情形看,这个盒子应该是祖父从这个“崔二胯子”手中获得,并且“崔二胯子”也是在办一件他信中提到的“什么事情”时候得到。想到这里,又有几个疑团在我心中升起:首先,我原来一直以为这个盒子是有钥匙的,但是不知是何原因找不到了,又或者是祖父为了增加这个“捉迷藏”的难度,故意把钥匙扔掉。我在刚刚得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也是遍查祖父的遗物,并没有发现过任何钥匙。尤其刚刚听完张老讲完盒子来历以及其中暗藏锁具奥秘之后,我更加确认此盒祖父一定有钥匙。既然“南张北谭”的先祖都未学全其中绝技,我祖父手段再高,也不可能空手打开盒子第三层机关。当然了,也可能这盒子第三层机关祖父也没打开过,不过这又有些说不过去,因为祖父既然说过秘密就在其中,如果连他都没有打开过,这不就成了玩笑?但从刚刚这封信中“崔二胯子”提到的话,明显证明这个盒子根本没有钥匙,要不然他们不会打不开。如果是这样,很大的可能就是到目前为止,这个盒子的第三层机关就从未打开过。
如果是这样,这个盒子的第三层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在崔二胯子两封信中,数次提到那件让他很害怕的事情,又数次提到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和他去办事情的兄弟们,接二连三莫名其妙死去,最后又提到这个盒子也是在办“那件事情”的时候得到,那么,他们所办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这般的话,在这个红木盒子的第三层里面,一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这也很可能就是祖父一直不想让我搀和进来的原因。当然,如果祖父当年打开了盒子的第三层,他就一定知道这盒子的第三层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于是拆开第三封信。这第三封信,我本以为也一定是“崔二胯子”寄来的,所以连信封都没有看,可是拆开这封信以后,一看笔迹,我愣住了,只见字体娟秀,是极为潇洒的行书,只见信中写道:
剑南吾兄:
自北平一别,至今三月矣。其间动荡非常,非一语可尽道也。
自上次回山,不足一月,日寇大举清山,转移中不幸与日寇遭遇,战斗之惨烈,非经历之人不能诉说也。我与日寇连战三日,未能突破重围,全体将士无一生还,军师临去前郑重嘱我,此乃天谴,若可逃生,必当补报当日所图之事。最后仅余长兄及振阳与我三人,宁死不降,时弹尽粮绝,遂与敌肉搏,长兄力战数十人,终不支而死。我与振阳跳落山崖,振阳失踪,而我侥获逃生,但已重伤,幸得猎户相救,方免一死,然已终生残疾矣。
辗转两月有余,方回长白山故里,已是苟且偷生,念及与我患难之弟兄,均赴黄泉,近日愈感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况半年之期已近,弟知不久于人世,正如军师所言,此乃天意,虽悔于当日所图之事,然已晚矣。
故郑重叮嘱兄长,当日之事,万不可再续追查,切记切记!
手已残疾,不便书写,故请隔壁之私塾先生代笔。
弟知命不久矣,难与兄长再见,兄长让恩,惟思来生图报。
弟崔二胯子含泪拜首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信到此为止,看到这里我才知道,这封信还是出自崔二胯子之口,只是受伤残疾才请人代笔。看完这三封信,由于没有看到祖父的回信,而且整个事件在这三封信里的叙述也很凌乱,我无法推断当时在此人和祖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惟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祖父在给我的两封信里提到的秘密,一定与此事有关。
想了一会儿,不得头绪,我起身去看张老他们的进展。走到桌前,只见俩人均是面色凝重,不敢打扰他们,于是我开始细细观察盒子第三层的结构。不同于第二层的盒盖,第三层的盒盖(也就是第二层的底板),并没有暗门结构,在右下角,有一个很小的锁眼结构。让我吃惊的是,这个锁孔看起来如此稀松平常,跟我们日常见的锁孔没有任何区别,根本不同于前两层,细如发丝。我大失所望,难道这个盒子并不是张老所指的那一个?张老看到了我的表情,对我说道:“这把锁我们刚才测试过,就是‘天地乾坤芯’工艺。其制作水平实在已是炉火纯青、返璞归真。”
张老的话让我更加吃惊,在我的想法中,“子午鸳鸯芯”是两个锁孔,“对顶梅花芯”是三个锁孔,按道理推想“天地乾坤芯”至少应该有五个锁孔甚至更多。没想到居然只有一个锁孔,而且样子如此普通。张老指着那个锁芯对我说道:“这一把,乍看和普通暗锁没有任何区别。但刚才我和德祥仔细研究,这把锁的锁孔是用最精妙的迷宫结构制成,就算是给了钥匙,如果不详细说明也打不开。”听到这里,我想起老张先前的介绍,不禁暗暗点了点头。只听老人继续说道:“刚才我们用工具探到锁芯里面,发现里面的机关着实复杂,看来能够开启的可能性不大。”听到老人的话,我不禁颇为失望,问道:“可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老人道:“现在还不好说,这样吧,你能否将盒子放在这里,明天你再过来,如果明天我还打不开,就只能再想其他办法。”我想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是点点头答道:“这样也好,我这两天还不走,盒子可以先放在您这里。”跟老人定下再来的时间,又聊了几句,我们向老人辞行。回来的车上,老张向我讲了他们刚才的进展,说道整个第三层结构异常复杂,恐怕能够开启的可能性不大,我心头罩上了一层阴云。
采访异常顺利,第二天下午不到六点,所有的工作结束,我打车接上老张,顺便在路上吃了顿饭,然后驱车又一次来到西山岛。进屋的时候,老人正在桌前摆弄着那个盒子。老张也是急性子,进门就问道:“大伯,进展如何?”老人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道:“最后一层锁芯始终无法打开。”听了这句话,我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过了好久,我才问道:“老人家,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老人摇了摇头:“恐怕是没有什么办法了,除非……”老人说到这里,突然摇了摇头。“除非什么?”我焦急地问道。
老人沉默良久,缓缓地说道:“除非你能够找到那位高丽锁匠的后人。”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要去朝鲜!记得当时我在潘家园见瘸三师傅查询盒子来历的时候,曾经动过念头,但很快被自己否决了,没想到现在还真的要去。我马上想到,到现在为止,任何关于这位高人后代的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此人的后代是在韩国,还是在朝鲜,想到这里,我问道:“您可知道这位高人以及他的后代的情况?”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具体现在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但是据先父交代,此人姓李,李家是高丽非常出名的制锁世家,若要打听,应该也不会太难。”
我向老人道谢之后,失魂落魄地和老张一起离开老人的住所。虽然这次老张并没有帮我完全打开盒子,我还是再三向他表示感谢。知道老张家境贫寒,临走的时候我偷偷在老张枕头下塞了一千块钱。当晚我退了宿后买了一张回程车票,连夜赶回北京。
三封书信
火车上我几乎一夜未眠,脑中思绪万千,目前盒子第三层尚未打开,虽知多想也是无益,但又不得不想。我坐的是一班临时从苏州到北京的加车,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下午将近五点,列车才徐徐驶入北京站。出站以后,我拉着行李,由于一宿未睡,脑中兀自昏昏沉沉,忽然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我手臂。猛一抬头,赵颖笑吟吟地站在我旁边,一头短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阵惊喜,我用手揉了揉她满头乱发,接连问道:“你怎么来了?我坐的是临时加车,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下车?不上班了?”赵颖笑道:“我请了半天假,你看你面子多大,我还给你带来个朋友。”赵颖闪过身去,高阳也笑嘻嘻地站在赵颖身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别胜新婚吧,要不要兄弟先回避一下,一个小时够不够?”我笑骂了高阳一句,问道:“你怎么也来了?”高阳收起了坏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两天前接到你的电话,我们也都感觉事情越来越古怪,担心你会擅作主张出什么乱子。尤其是赵颖,这几天可是想你想苦了!”
赵颖确实比我临走前清瘦了许多,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怜意,伸手抱住了她。
高阳继续说道:“昨天挂了你的电话,我也是一夜未睡好,中午赵颖打电话过来,说查不到你坐的火车,我们商量了一下,就直接过来了,这不,已经等了你好几个小时。”我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确实,见到他们两人,这几天惴惴不安的感觉缓解了许多,所谓人多胆壮。其实自从看到祖父第二封书信,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后来又见到崔二胯子那三封书信,这种感觉更甚,人确实会对自己不了解、又是异常神秘的事件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心理。
高阳接过行李,我拉着赵颖,三人一起走出车站。我们在东直门簋街吃过晚饭,打了一辆车回到我位于小西天的住处。车上谁也没有提那件事情,赵颖叽叽喳喳像有无数话要对我说,先告诉我他们最近又接了一个什么样的案子,又说到他们处里的轶事,最后给我讲起了她这几天都在干什么,我听着听着,一种甜蜜的幸福感逐渐涌向心头,随着这几天的倦意慢慢袭来,枕在赵颖腿上沉沉睡去。
一声车门响动把我惊醒,高阳在门外夸张地喊道:“小两口别缠绵了,到了。”
我坐起身来,车子已经停在我家楼下。我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是酣畅淋漓。
下了车,我伸手拉赵颖,她说腿被我枕麻了,走不动。我索性抱起她,一口气上了五楼。放下行李,赵颖忙着跑到厨房沏茶倒水,活脱一个小主妇。我们三个昨夜都没睡好,赵颖给我们每人沏了一杯浓茶,每人喝了几口茶,我们进入正题。
我先将这几天的事情向两人讲述了一遍,事无巨细,深怕遗漏什么重要线索。
虽然电话中我也向他们大致介绍过,但毕竟在电话中不是那么直接。讲完以后,我将盒中取出的信件交给两人,又从家中取出祖父留在檀木箱中的书信,这五封信,是现在为止我们掌握的全部线索。
高阳首先将所有的书信看完,陷入了沉思。赵颖还在仔细地察看,我利用这段时间,把这五封信又从头到尾详细过了一遍。虽然这五封信我看过数遍,但这次还是一字一句地认真核对,试图找出还有什么忽略的线索。看完的时候,赵颖也低头陷入沉思。我放下手中的信,问两人道:“怎么样,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我又在心中将思路整理了一遍,才说道:“我刚刚又把整件事情的过程回忆了一遍,这样吧,我先来说说我现在的感觉。”见两人没有异议,我继续道:“首先,我觉得有必要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回顾一下,这样有助于我们思考。”赵颖和高阳点头表示赞同。我接着道:“事情是从祖父去世开始,引发这件事情的序幕,是祖父临去之前被单上写的那两个字。随着后续事情的进展,我们知道了这两个字是指‘盒子’,当然,这两个字我们也有猜错的可能,不过,从目前事情的进展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说到这里,我用眼光询问两人,两人点头表示同意。我继续道:“而这个盒子,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摆在面前的这一个红木盒子,我们曾经一直以为它是我祖母的骨灰盒,因而一直没有找到它。之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原因是祖父的隐藏手段实在非常高明,不愧是一名杰出的刑侦专家。”
“确实如此。”高阳插嘴说道,“古人有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肖老留下的第一道谜题,竟然就明明白白地放在家里的供桌上,这一点,确实是难以想到。”赵颖也点了点头,说道:“说到这里就有了第一个问题,那就是肖老在临去之前,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他到底想告诉肖伟什么?而且根据事情后来的进展,我们知道肖老一直对是否应该让肖伟知道这件事情非常犹豫,并且,他已经对这件事情做好了安排,那为什么在他临去世前,还要写这两个字?
老人的真正用意是什么?这是第一个问题。“我和高阳想了一下,也觉得很是费解,赵颖道:”这个问题虽然难以想清,但其实并不算是太关键,我们倒是不妨先放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寻找答案。还是肖伟继续说吧。
我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事情发展到此告一段落,无法再追查,直到我们无意间得到祖父留下来的书信。”说到这里,我拿起放在桌上的第一封信,即祖父留在檀木箱子夹缝中的那一封。“我们可以再回顾一遍这封书信,寻找一下线索。”我将书信平铺在茶几上,三人又仔细将信读了一遍。看完信,赵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这封信中,肖老讲述了四件事情,第一是你祖母去世的真相以及他留在伪满政府工作的经历;第二,留下一个秘密要肖伟破解;而第三,就是告诉肖伟这件秘密就藏在老宅之中;至于第四点,就是我们之前一直搞不清楚的‘烟消云散’。关于第一件事情,后来看这是肖老留下的一处伏笔,我想除了要告知肖伟真相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给肖伟寻找盒子的线索,很简单,那就是根本不存在肖伟祖母的骨灰盒。这一点,我们当时谁也没有注意,也算是我们的疏忽。不过好在后来阴错阳差,我们还是找到了这个盒子,也算幸运。而第二件事情,就是此事是否要肖伟知道的矛盾心情,至于为何如此,我们暂时还无法全部猜到,而且也不必知道,只要答案揭晓,一切就清楚了。第三点和第一点一样,也是寻找盒子的线索,这已经没有问题。至于第四点,也就是肖老所讲的‘烟消云散’,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答案,也就是盒子里面的自毁装置。不过从这一点看,我们更可以肯定我们在方向上没有错误,也就是肖老所指的就是这个盒子。而所有问题的最关键之处,褪侨绾谓飧龊凶铀忱簟!?lt;/p>
“不错,幸亏我们一直积极寻找开锁方法,否则这个秘密恐怕早已被销毁。”
我插嘴道。赵颖继续说:“到目前为止,肖老的第一道谜题剩下两件事情要我们去做,第一就是我们刚才说的,肖老在临终之前为什么要留下这两个字?第二是如何想办法将这个盒子顺利开启。”赵颖说完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肖老缺失的日记,在我和肖伟检查肖老日记时,发现里面缺失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四年这部分,除此以外,一九三四年之后的日记中,也有很多部分被撕掉了,如果那三年的日记是因为在伪满政府工作的经历而被烧毁,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后面那被撕毁的部分呢?难道也是这个原因?”赵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暂时想不明白,还是继续往下分析吧!”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接下来,我们费尽心机,总算找到了这个神秘的盒子,才发现这个盒子共有三层,在第一层之中,祖父留下了第二封信。在这封信中,祖父提示了两个信息,第一是盒子共有三层,第二,是指继续发掘的凶险性以及事情可能会造成恐慌。我们不妨将这封信再看一遍。”我把书信摆在茶几上,三人一起看完。我分析道:“至于第一个信息,盒子共有三层,没有什么过多可以讲的,而第二点,我们可能需要把它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就是祖父所说的凶险性,这一点非常的蹊跷,不过从后面崔二胯子的书信来看,很可能会和那件事情有关,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人,而第二部分才是祖父讲的神秘性和恐慌,在我看来,这一点应该也和前一点有关。”
赵颖点头道:“这样的话,从这封信中我们又发掘出两件事情要去做,第一,就是要搞清所谓的凶险到底是什么,第二才是如何破解那段疑案。”我表示同意,继续说道:“紧接着,我在苏州城外的西山岛,又打开了盒子的第二层,这第二层盒子的打开,虽为我们揭示了部分谜底,但是蹊跷却更多了。让我们再来仔细看看这个自称‘崔二胯子’的人给祖父的三封书信。”我把这三封信并排码放在茶几上。
看完这三封书信,我分析道:“根据这三封信的内容,大致可以推断当时发生在祖父和写信的这个‘崔二胯子’之间的事情。从信中的语气和提到的内容看,这个‘崔二胯子’很可能是当年东北的抗日队伍。据我猜想,有可能是祖父与崔二胯子一起做了一件事情,而在此事中,祖父救了崔二胯子一命。”说到这里,我皱了皱眉头,又道:“但让人费解的是,从信中看来,崔二胯子所说和他一起办事的十二个人,显然不包括祖父。”高阳道:“或者可以这样解释,肖老只是在他们办这件事情的时候,碰巧救了他们的命。”
“这样说来可能更合情理。”赵颖点头表示同意,“但崔二胯子所指的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信中,曾经不止一次提到了报应、天谴,我的分析,很可能他们当时做的,是有愧于心的事情。”
“或许是这样,”我点头道,“但是他的兄弟接连死去,确是蹊跷。由于第三层盒子还未打开,我们只能简单地分析一下。”赵颖道:“从目前所得到的资料看,我们可以先这样设想:首先,崔二胯子当时是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根据他信中所提‘东西’、‘运上山’以及‘金银珠宝’,估计是和抢劫绑架之类有关系,在这件事情中,祖父救了他的命。”我和高阳都点头表示赞同,但我心头又同时产生疑问,按照祖父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去帮助土匪,因为从信中的口气看,这崔二胯子应该不是正当做事的人。
赵颖继续说道:“此外,在办这件事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崔二胯子将此事告诉了肖老,而肖老应该也感觉这件事情非常蹊跷,因而想要对此进行调查,但崔二胯子并不同意,应该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不过现在可以肯定,这个盒子和当时崔二胯子所办之事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信中提到:‘兄弟给大哥带了一件礼物,是上次搞出来的一件东西,是个红木做的盒子,也没寻见钥匙。
‘“我插口道:”不错,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信中提到的盒子应该就是眼前这一个红木盒子,因为信中说到没有找到钥匙。“
“如此看来,从这三封书信中得到的线索,我们目前有三件事情要办。”赵颖继续分析道,“第一件就是这个盒子的来历,如果能够比较清楚地查到盒子的出处,就容易分析出当年崔二胯子他们所做的究竟是什么事。第二是崔二胯子此人的情况,既然他当时在东北小有名气,应该不难查。而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如何设法打开这个盒子的第三层。不过,打开盒子第三层后,我们需要讨论一下你祖父所说的凶险。”高阳点头道:“不错,无论肖老说的是什么样的凶险,都应该和崔二胯子信中所提的莫名其妙死人有关系,只要我们谋定而后动,应该没有问题。”
“红木盒子的事我去试一试,”我说道,“我一个朋友和故宫博物院工作人员很熟,可以去打探打探。”赵颖点头道:“好!崔二胯子的情况,此人既是东北小有名气的土匪,而且应该和抗日有关,我们可以分头去找一找资料。”高阳道:“这个我去,除了找资料之外,我们还可以寻访一下当年在东北抗联中的老战士,应该也会有结果。”赵颖点点头,接着说道:“最后,也是最难并且最关键的一件,就是要想办法打开这个盒子的第三层。”
赵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眉头紧皱,过了半晌才道:“不过我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一件非常费解的事情,就是肖老究竟有没有打开第三层?”我心中猛地一震,不错,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的。赵颖道:“从我们得到的资料看,这盒子第三层锁‘天地乾坤芯’,古往今来中国只有一个人打开过,就是清初康熙年间的那位锁匠,而这位锁匠姓甚名谁,究竟属于哪个门派,‘南张’还是‘北谭’,还是其他门派的高手异人,都不可考。换句话说,肖老能够打开这把锁的可能性不大。”听到这里,高阳也是一震,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盒子从到了崔二胯子手中,到现在为止就从未曾打开过?”赵颖点点头,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这盒子的第三层之中,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秘密?
我们三人沉思良久,但没有答案,赵颖突然说:“看来去朝鲜很可能是惟一的选择!我有亲戚在韩国,可以让他们帮助查询一下。”
“你有亲戚在韩国?怎么会?”我惊道。“你忘了我是朝鲜族。”赵颖笑道。
这一点我倒是知道,但没有想到她还有亲戚在韩国,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可能会比我想像的要容易一些,我不禁心中一阵狂喜,说道:“这样就太好了,此外,为了尽量不白跑路,我们需要先想办法打听清楚朝鲜那位姓李的异人的情况,搞清他的后代目前在韩国还是在朝鲜,另外,最好能够打听出在哪个城市。”赵颖道:“这个我来办,我可以写封信,让他们帮助查一下。”我点点头,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这件事情我们很可能要花上一些时间,我和高阳必须能够得到社长的大力支持,这个公关我来做。”高阳也点头同意。商量完毕,三个人的心头都轻松了不少,虽然每一件都不算容易,但到现在为止,整体思路非常清楚,几天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看天色已晚,我送赵颖回家,出门的时候,高阳忽然道:“肖老临终前说出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愣:“什么?”高阳道:“难道祖父临终前已经想通了,要肖伟去查这件事情?”我明白了高阳的意思,祖父在几封信中都明确表示,是否要我去追查这件事情,他一直非常犹豫,然而临终前提示我“盒子”
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站在门口呆立良久,赵颖才道:“看来随着肖老故去,这可能会是一个永远的谜了。不过我感觉,很可能肖老弥留之际,终于想通不让这件事情随他长埋地下!”
我将这次苏绣展采访稿连夜写完,第二天一早亲自交给社长。见社长心情不错,我将最近的事情向她讲了一遍,然后提出我的要求。社长明显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思考了一下表示同意,答应我可以动用社里的资源,惟一的要求是寻找到最后答案,这件事的报道权归社里。这一点我早已想到,于是很痛快就答应了。
当然,我也提出了两点要求,第一,一旦打开盒子,并且得知事情的继续进展会有很大危险性,是否继续调查由我和高阳决定;第二,调查完毕,最终的结果如果如实报道,确实如我祖父所言,有引起社会恐慌的可能,要再作斟酌。这两点社长也答应了。
出了社长办公室,我心情非常愉快。下班前我先打电话给一个北大考古系的同学,后来又找了一次瘸三,但都无进展,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盒子是清宫之物。
第二天我找到那个和故宫博物院很熟的朋友丁峥,他在美国伊士曼? 柯达公司工作,故宫博物院专门负责文物拍照的首席摄影师是他的客户之一,所以他和里面人很熟。在丁峥的介绍下,当天下午我见到了故宫博物院专门负责馆藏文物的张主任,但看过这个盒子以后,他表示没有印象。
就在我查询盒子来历毫无眉目之际,高阳已经顺利找到“崔二胯子”的详细材料。崔二胯子,姓崔,真名崔洪海,生于公元1902年,吉林省蒙江县崔家屯人,与其大哥崔洪江,以及当时东北著名的大土匪高鹏振等,并称为当时关东绿林十虎,是当时东北几大土匪之一,一直占山为王、打家劫舍。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崔二胯子部队拒不接受日军改编,被日伪军包围,只带领十一名兄弟突围出来,后又招兵买马,长期隐藏在长白山打游击,东北抗联在1934年终于和他们联系上,他们同意被改编为东北抗联第三军独立支队,但不幸就在谈判结束不久,即被日军重兵包围,东北抗联救应不暇,最后全军覆没,竟无一人生还!
实际上东北抗联(即东北抗日联军)成立于1935年,是共产党领导的东北人民革命军联合其他抗日武装组成的抗日联军,杨靖宇任第一军军长兼政委。书中的描述仅为剧情需要而做的修改,史学家不必深究。
这一段介绍看得我和高阳热血沸腾,没想到这个“崔二胯子”竟是如此一位英雄豪杰,一位当年在日寇铁蹄下誓死不屈、以自己血肉之躯筑成钢铁长城、转战于关外白山黑水之间的抗日铁血男儿,我俩崇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除此以外,非常幸运的是高阳还探访到一位当年的东北抗联老战士,此人当年曾经跟随工作组到过崔二胯子驻地,并亲眼见过崔二胯子本人。我俩马上想到,既然工作组是在崔二胯子队伍被清剿之前一个月见到他们,推算下来,那段时间正应该是崔二胯子给祖父写第二和第三封信之间,所以这位老战士很有可能会知道他们当时做的是一件什么事情。想到这里,我和高阳兴奋异常,马上与老人通了一个电话,表明了来意,老人非常热情,立刻表示欢迎。在电话中老人告诉我们他已经离休很久,现就住在翠微路总后大院。
按照老人所讲,当年在东北抗联的时候,他只有十几岁,还是个红小鬼,此时已是须发皆白。一提起崔二胯子,老人一脸崇敬之情,马上向我们伸出拇指。
老人向我们介绍道,当年东北的地面上,遍地土匪,但绝大多数土匪都是属于贪生怕死、欺软怕硬之辈,平时欺负百姓,日本人来了以后,大多数被改编为伪军,成为汉奸、日本人用来欺压自己同胞的走狗。但也有少数真正的英雄,崔二胯子兄弟、高鹏振等人就是代表。1931年日军占领东北之后,日本人多次试图将崔二胯子兄弟两人的队伍改编成伪军。几次谈判不成,最后派重兵将其包围,并派人上山进行最后谈判,但是被严辞拒绝,派去谈判的日本人和汉奸被两兄弟枭首示众。第二天日本人大举攻山,崔二胯子兄弟两人仅带领十一名兄弟突围出来。之后转战在长白山的深山里,继续招兵买马,很快队伍又扩充到上千人。
抗联队伍曾经数次试图与他们联系,但由于他们的行踪异常隐秘,所以直到1934年才找到崔二胯子的队伍。崔二胯子两兄弟也是穷苦出身,被逼落草,此外他们做的也是侠匪,劫富济贫,平日并不与百姓为难。所以抗联这边派过工作组之后,谈判非常顺利,双方一拍即合,他们马上同意被改编为东北抗联第三军独立支队,统一接受党的领导。但不幸的是,就在工作组走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再次被日军重兵包围,抗联队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救应不及,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老人说到这里,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和高阳听罢这段故事,也不禁扼腕痛惜,沉默良久没有言语。过了好久,我才问老人道:“那次崔二胯子队伍改编的谈判,您可曾参加了?”老人点点头道:“我当时作为通讯员,也在工作组中,亲眼见过崔二胯子兄弟二人。”我又问道:“有一件事情您能否帮我们回忆一下,当时您可曾见到他们正在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当时他们在忙着干什么?”老人听了我这句问话,愣了一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不错!要不是你提醒,我倒是忘了,他们当时好像刚刚做完一笔大买卖。”
“买卖?”我问。老人笑了笑:“当年东北胡子所说的买卖,实际上就是指抢劫,我记得当时他们好像刚刚得到一笔很大的财物,但是并没有跟我们细说,所以我分析他们很可能是刚刚劫过一批货物,谈判那段时间他们正在和苏联人交易军火,估计就是用这批货物。”
我和高阳都是一拍大腿,高阳追问道:“那么您是否知道,他们这批货物究竟是从什么人手中抢来,又是什么样的货物?”老人沉吟了一会儿答道:“那倒没有见过,也没听他们说起,至于从何人手中抢得,就更不清楚了。”我点了点头,虽然颇有些失望,但表示理解。高阳继续问道:“那么您还有关于崔二胯子的什么事情,可以跟我们说说?”
一提起崔二胯子,老人非常兴奋,话匣子也打开了,赞道:“当时崔二胯子兄弟两人,可是咱东北人眼里的英雄!崔二胯子武功很好,传说他是三皇炮捶门的传人,最擅长点穴。而且他们兄弟俩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的神枪手,都能使双枪,坐在屋里随便抬手两枪,窗玻璃上只有一个洞。”
“一个洞?”我愣道。老人笑了笑,说道:“当然!那第二颗子弹是从第一颗子弹打过的孔里穿过去的。”
“随便一抬手?”我和高阳伸了伸舌头。老人笑了笑,说道:“当年在东北的胡子,有这样枪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很多人的枪法确实是抬手就有,指哪儿打哪儿,根本不需要瞄准。他们的枪法都是几千几万发、甚至是十几万发子弹练出来的。”这时高阳突然一拍脑门,叫道:“我想起来了!这种两枪打在一个孔上的枪法,在现在的射击运动中也是有的,叫什么来着?”高阳用手使劲敲着脑门,突然说:“不错,叫‘DoubleTap ’,这是很厉害的枪法,有一部张国荣主演的影片,就有这故事。”
老人也笑道:“不错,我们部队上管这种成绩叫做‘双打’。不过像崔二胯子兄弟那样,随便抬手就能打出一个双打,而且是用的双枪,左右手各开一枪,那可就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了,除了苦练,也还要天分!”我和高阳听了不禁啧啧称奇,齐赞厉害,又请老人家多讲一些关于崔二胯子兄弟的传说,老人笑了笑,道:“关于崔二胯子兄弟的传说可多了,据说那还是日本人刚占领东三省的时候,有一天崔二胯子的队伍弹药不多了,兄弟两人居然单枪匹马,到伪军那里去借子弹。”
“伪军?”我奇道,“那还不给抓起来?”老人笑了笑,说道:“不会,那时候的伪军很多也是被迫的,但心里还是同情中国人的。那一次崔二胯子兄弟到了伪军那里,张口就要一万发子弹,你们要知道,那时候的军火贵得要死,一块现大洋,只能买到五发子弹!伪军见两兄弟狮子大开口,震于兄弟二人的威名,又不敢不借,于是出了一个难题要挟崔二胯子,他们从桌上拿起一个核桃,说如果他们能够在四十步以外,一枪打碎这个核桃,就借他们一万发子弹,如果打不到,就只能借他们五千发。”
“那后来怎样?”高阳不由得问道。老人道:“崔二胯子听了这个,当时蛮劲就上来了,拿起一个最小的核桃,对伪军说道:‘好,俺现在就把这个核桃顶到脑门上,走到五十步开外,如果俺大哥能一枪把核桃打碎,而俺没有事,你们就借俺们两万发子弹,如果我被打着了,就拉倒!’说完,崔二胯子就大步走到五十步开外,你们猜怎么样?”老人问道。我们两人互相看了看,齐声问道:“怎样?”老人笑道:“当然没事!要说那崔大胯子的枪法果真是出神了,他抬手一枪,崔二胯子脑袋上面的核桃应声而碎,而且回来一看,他头顶上的头发都没少一根,你们猜怎么着?”老人没等我们回答,就继续说道:“要知道子弹贴着头皮这么近打过去,就算没打到人,头顶也会受伤,当时崔大胯子的子弹,是贴着核桃的上皮打过去,核桃碎了,人却没事!后来那伪军乖乖地交出了两万发子弹。”
老人这一段故事,我俩听得是目瞪口呆、心醉神怡,连叫:“厉害厉害!”
老人笑了笑,继续说道:“这还不算是最厉害的,传说崔二胯子夜里睡觉有梦游的习惯,有一次他夜里梦游游到山脚下,正好遇到鬼子的侦察兵,他二话不说,一枪一个,三发子弹,三个鬼子兵全报了销。弟兄们听到枪声冲下山,你猜怎么着?”
“怎么样?”我俩问道。老人笑道:“他呀,还在抱着鬼子兵的尸体睡大觉,从头到尾就没醒过。”我和高阳哈哈大笑。
又与老人闲聊了一会儿,看看时候不早,于是起身告辞。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虽然一下午的故事听得酣畅淋漓,但心中不免微微有些失望,尽管知道了更多关于崔二胯子的事情,但关键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看来还是要等赵颖那边的消息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高阳商量下面的进展,忽然想到高阳一家和我家是世交,如果去问问马老奶奶,兴许会多了解一些祖父以前的事情,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想到这里,我们没有再回单位,直接去了高阳家。已是晚饭时间,我们边吃边和马老奶奶聊起此事,人老了往往对很多事情好奇心就没有那么强,但马老奶奶听说是关于我祖父的事情,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万没想到的是,马老奶奶讲的事情我和高阳竟一点都不知道。我们一直以为马老奶奶是嫁到高家后才认识祖父的,可实际上居然是马老奶奶认识祖父在先,高阳的爷爷认识祖父在后!祖父在东北沦陷后到抗战结束这段时间,一直隐居在北平,和高阳的曾祖合作开了一家锁厂,这一段我是知道的,因而我一直以为,祖父和高阳的爷爷很久以前就认识。祖父和高阳的曾祖合作的锁厂到抗战结束以后,祖父又回到警备厅工作,就撤了股,由高阳的爷爷一手经营。1957年公私合营之后并到了北京制锁一厂,高阳的父亲并没有继承祖上的这门技艺,而是从了文,后来被打成了右派,死在“牛棚”里。而高阳的爷爷也死于三年自然灾害,因而高阳家的这门手艺就失传了。我家这边由于父亲早逝,祖父又没有将这门技术传给我,也算是断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这回开这个盒子也不会费这么多周折。
然而按照马老奶奶的讲述,原来马老奶奶在奉天的时候就已经认识祖父,而高阳曾祖父是祖父1934年回到北平以后才认识的。马老奶奶祖籍黑龙江,自幼父母早逝,由爷爷带大,东北被日本人占领之后,祖孙两人逃难到奉天,在奉天结识了我祖父。那时候祖父还在奉天做刑警队长,他们是在一个案子中结识的,祖父当时救了他祖孙俩。我问马老奶奶究竟是什么案子,老人也说不清楚。后来大伙一起逃到北平,结识了高阳祖父一家,合作开了锁厂,再后来由祖父做媒,马老奶奶才嫁给高阳的爷爷。我又问起那个盒子的情况,因为我记得前些日子给祖父下葬的时候,是马老奶奶指出那个盒子不是祖母的骨灰盒的。老人告诉我们,她记得当年我祖父经常和高阳的爷爷一起研究这个盒子,所以她见过很多次。
虽然马老奶奶说出很多我们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但还是对整个谜题的破解没有什么作用,看来一切都还要等到红木盒子的第三层机关打开,才能水落石出。
三启古盒
当晚赵颖打电话来,告诉我韩国那边已经回了邮件,答应帮我们查一查,但估计要一周的时间。接下来的一周,我们个个如坐针毡,焦急地等待着韩国那边的结果。为了打发时间,我特意多接了两个采访任务,也是为了报答社长。
一个星期总算艰难地熬过去了,第二周的周一,那边来了消息,赵颖把邮件打印后直接传真给我们。传真上对于李氏家族介绍得很详细,正如苏州张老所说,李氏家族在明末出了一位异人,使其家族在整个高丽的制锁行业名气大增,由无名小卒一下蹿升为泰山北斗,而且这种地位到朝鲜战争之前一直没有动摇。朝鲜战争之后,由于两边封锁得厉害,李氏家族下落就没有太多消息了。传真中只说在朝鲜战争以前,李氏家族居住在平壤。
我们商量后认为一定要亲自去朝鲜寻找,一切都只能到了平壤再打听。我们决定由我前往朝鲜,高阳在这边替我完成工作方面的事情。由于我不懂朝鲜语,要找一个翻译,赵颖自告奋勇愿意陪我同去。赵颖是朝鲜族,十五岁以前,她的朝鲜语比汉语讲得好。但我惟一担心的是她是否有这么多时间,赵颖告诉我贩毒大案已经告破,由于前一段经常加班,她有十几天的假可以倒。我们又商量了行程的安排及细节,进入朝鲜的惟一方法是借助旅行社,以旅游者的身份进入。
第二天我找到社长,说明了事情的最新进展以及我的计划,社长没有异议,她还问我是否需要朝鲜语翻译,我把赵颖同去的事情告诉了她,社长很够意思,马上批了我一千块钱,算是给赵颖的翻译费,我千恩万谢出了门。下午高阳联系好丹东的旅行社,最近一期朝鲜七日游是这周六上午出发,和赵颖以及社长分别确认了时间后,高阳为我们定下了两个名额,并且买好了这周五晚上去丹东的火车票。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赵颖紧锣密鼓。我们首先到网上查询了去过朝鲜旅游的网友文章,了解了朝鲜目前的状况。另外,赵颖采购了大量的旅行生活用品,包括一大堆方便面及罐头食品。了解到朝鲜那边盘查还是很紧,我们要想“微服私访”,不得不多作准备。我特意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两件旧衣服,是“文革”时期那种很土的工作服。如果我们在朝鲜的大街上穿着光鲜,很容易被认出是外国人。为了更像本地人,临走时我还向朋友借了两个金日成像章别在胸前。一切准备停当,周五晚上高阳把我们送到火车站,临行前没忘了叮嘱我带点纪念品回来,尤其是金日成像章,在北京这边很抢手。
一夜火车,第二天早上我们到达丹东市。这里已是中朝边境,鸭绿江对岸就是朝鲜领土了。据导游介绍,在日据时代两岸本是一个城市,后来隔河而治,北边是丹东,南面就是朝鲜的新义州。这段鸭绿江上原先有两座铁桥,是日本人修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较小的一座桥被朝方锯去一半,仅留下中国这边的一半,现在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座半桥,完整的那座铁桥,一半属于中国,一半属于朝鲜。
中午十一点坐火车从丹东出发,在新义州转车之后去平壤。我们这节车厢里,除了一个团的游客以外,还有许多朝鲜和中国的乘客。十一点整,列车徐徐开出了丹东火车站,越过大铁桥后便驶入了朝鲜领土。火车开了不久就到达了新义州火车站,其实两边的距离就算是走路,也用不了多久。我们要在这里换车,火车掉头回去,因为朝鲜用窄轨。
我们在新义州火车站等待开往平壤的火车。朝鲜我是第一次来,由于长期的封锁,很多中国人对朝鲜的好奇之心,绝不亚于“文革”时期老外对于中国的好奇。车站旁边不停地看到许多朝鲜人民军战士在巡逻。我拿出相机准备拍几张照片,但马上被导游拦住了,告诉我朝鲜这边是不能随便拍照的,我赶紧收起了相机。
列车行进在朝鲜的窄轨铁路上就如同在随着鼓点摇头摆尾,人坐在上面好像骑着山地车下台阶。列车上的服务员小姐倒都很标致,车窗外是大片大片赭黄色的丘陵,除此以外,公路上也偶尔可以发现一两辆汽车,不过好像是烧木炭的那种大卡车。这种车我前年在美国的博物馆里见到过,但不敢确认,我很奇怪这种车到现在还能使用。除此以外还见到几辆五十年代的苏联货车,就是我们以前所说的那种“嘎斯”。
几小时以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平壤。平壤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宏大而美观的,出了车站,迎面是一幅巨大的画像,导游告诉我们,这上面写着的是:21世纪的太阳是金正日将军。以后这种画像和口号,我们会常见。我和赵颖坐上了旅行社的大客车,行驶在空旷寂寥的林阴道上。据导游介绍,平壤的人均绿化面积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当然,谁也没有相关的资料来加以支持或者反驳。导游按惯例介绍着平壤的历史、文化风俗,名胜古迹,而我和赵颖则欣赏着平壤市区的风景。车窗外飞快地闪过整齐划一的绿色树木、稍显单调的居民楼,一个个穿着淡灰色呢子制服裙的女警察。而我们此时心中最惦记的还是,这一趟我们是否能够顺利地找到朝鲜李氏锁匠的后人,打开那个盒子。
朝鲜最好的饭店是大同江饭店,邓小平曾下榻于此。我们所住的平壤大饭店,排名第二。我们住的房间还比较大,陈旧的实木地板上铺着薄薄的地毯。不起眼的旮旯里撒了一点药,要对付的不知是蟑螂还是蚂蚁。房间里配备了松下的窗式空调、东芝的彩色电视机,条件还可以。我注意了一下,其他房间设施上的商标好像被仔细地弄掉了。不过暖水瓶上的如下一段字母让我猜到了它的产地:BaoWen Ping。
安顿好以后,导游敲门进来要走了我们的护照。无论外国人还是本地人,居住在平壤是需要获得批准的,我们的护照必须另盖个章。我和赵颖在房间里商量了下一步如何行动,然后下楼去吃饭。吃饭的时候,赵颖用朝鲜语跟服务员套起了近乎,先是聊起了朝鲜的历史,继而又开始恭维朝鲜的民族工业,最后把话题转到了制锁业的李氏家族上面。不过这一切都是赵颖事后告诉我的,当时我一句都听不懂,只是埋头吃饭,而且我也确实饿了。服务员并不知道李氏家族的情况,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她向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平壤市中心有一座人民大学习堂。里边有许多间阅览室,一个阅览室对应一个科目。对普通老百姓开放。每个阅览室的边上都有一间答疑室,里面坐着这方面的专家,任何一位读者都可以进去咨询。答疑室中配有电话,号码是公开的,可以对外地读者进行电话答疑。赵颖问外国人是否可以到那里查资料或答疑,服务员说她也不知道。但无论怎样,这个消息也足够让我们兴奋。
吃完饭,我们兴冲冲回到房间。平壤大饭店的规模有点像北京饭店的贵宾楼。长长的过道两旁都是客房,但是非常奇怪,他们的过道里不开灯,我们两人一时兴奋,没有记住自己的房间位置,找了半天才找到。后来发现他们白天过道里也是不开灯的,因为朝鲜的电力供应紧张。于是我们也学聪明了,记住我的房间是第几个,这样就不用每次回去瞎找,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天虽是周日,但人民大学习堂并不休息。按照昨晚商量好的,赵颖一大早给导游去了电话,说我受了风寒头疼得厉害,所以不能前去参观,而她也要留下来照顾我。导游拿了些药上来看望,要我好好休息,顺便还给我们已盖好章的护照。见旅行团的大轿子车开出了停车场,我和赵颖换好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拿着服务员给我们的地址溜出了酒店。
人民大学习堂离我们住的地方并不远,三公里左右。这座建筑气势非常雄伟,是典型的苏式结构,门前一排大理石柱子,很像我们的人民大会堂。非常幸运,进门的时候并无人阻拦。我们顺利找到了和机械制造有关的阅览室,资料果然很全,很快就查到了制锁业李氏家族的资料。资料显示,朝鲜战争以后,李氏的继承人李朴奂被分配到了一家工厂,享受专家级待遇。工厂的名字只是一个发音,没有实际意义,类似于我们的光明、曙光之类,所以无法根据名字判断出这家工厂究竟是做什么的。现在就差地址了。我们到了这间阅览室的答疑室,朝鲜人果然非常好学,已经有几个人在前面排队。等了大约半小时,终于轮到了我们。赵颖没有隐瞒,直接说明了我们的来意,并且拿出了社长为我们准备好的中英韩对照的介绍信。答疑老师非常客气,打了一个电话之后让我们等候一下,十几分钟之后,当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们李朴奂的住址。
千恩万谢出了答疑室,我们两人激动的心情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虽然知道朝鲜还是一个很传统的国家,我还是在大厅里一把抱起赵颖,原地转了三个圈。周围的人都驻足好奇地观看我们,害得赵颖被我放下来的时候,脸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蕃茄。我们俩相视大笑,牵着手飞快地跑出了大厅。想到困扰我们几个月的谜底终于要揭开,兴奋异常。红木盒子还锁在酒店的保险柜中,我们一路小跑回到酒店,取了盒子,赵颖又向服务员问清了前往李朴奂住址的路线,当天下午就赶往李朴奂的住处。
平壤市没有出租汽车,我们坐了几站地铁,又倒了两次公共汽车,一小时以后,终于来到了李朴奂的住处。这是一片专家住宅区,楼房盖得宽敞、明亮。开门的就是李朴奂本人,我们说明了来意,老人自报姓名说他就是李朴奂。我不由得暗自打量这位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惟一一位可能帮助我打开红木盒子的老人,他大约七十多岁,一头花白的头发,但是面色红润,气色很好,眉宇间一股英气,这种感觉从很多朝鲜人眼睛里都读到过,应该是出自对国家和民族的一种自信。老人留着一缕银白的胡须,梳洗得非常整齐干净,身穿纯白色的便服,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种矫健,毫无老态龙钟之气,要是单看动作,根本不会看出已是一位古稀老人。
我向老人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并且讲出了我设法开锁的历程。为了和老人套近乎,还特意讲起见过苏州张家的后人,并告诉他张家的先祖曾是李氏先祖的徒弟。听到这里,老人点头表示他知道此事,并说听他父亲讲过,他先祖曾经有两个非常聪明的中国徒弟,但是由于始终没有适应高丽的师徒制度,回国的时候也没有学全手艺。这时我突然想起在来平壤的路上,导游介绍朝鲜风俗的时候曾经讲过:在朝鲜,教师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教师的尊严不能受到任何损害。在教授过程中,教师没有义务根据学生是否听懂而改变教学计划。如果一个学生的问题让教师不能答复,这就是对教师的侵犯。因此所有问题只能在有所控制的情况下提出,请教师选择答复。想到这里我才明白为什么在苏州见张老的时候,他说他先祖未能学全手艺。看来朝鲜的封建礼教,远比中国强烈。上千年来,朝鲜对中华人文教化向来仰慕,所以在学习的时候不免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之势。
我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递给老人。老人见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一愣,随即说了一句话,我当然没有听懂,但我看赵颖的时候发现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一愣,我向赵颖询问。赵颖翻译过来说老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想到先祖的这两件杰作,我到今天算是全见识了。”听了这句话,我也是不由得一怔,随即问道:“老人家,您的意思是?”赵颖把我的话翻过去,老人伸手抚摸了盒子良久,说道:“传说先祖做过一对这样的盒子,后被清人掠去,不知下落,半年以前,我见过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盒子。”
“半年以前?”我奇道,暗想:“半年以前祖父尚在世,这个盒子应该还在供桌之上供着呢,难道是祖父拿过来的?”想了一想觉得实在不太可能,忽然想到苏州张老曾经说过这个盒子原本是一对儿,难道李朴奂老人见到的是那另一个盒子?只听老人回答道:“对,就是半年以前,是台湾故宫博物院派人送过来的。”赵颖把这句话翻给我听,我顿时想起北京故宫文物的三次流失,老人见过的应该是另外一个,解放前被国民党带到台湾。
老人继续说道:“半年以前,有几个国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找到我,说是台湾故宫博物院恳请朝鲜政府帮助他们打开一个盒子,于是找到了我。”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盒子?”我问道。
“据他们讲,那盒子之中藏有中国大清康熙皇帝的遗诏,由于这些年来学术界对于雍正夺嗣之说争论甚是激烈,所以台湾故宫博物院一直准备将康熙遗诏公布出来。只是因为这个盒子的钥匙在当年国民党从大陆败退到台湾之际,并没有从故宫之中找到,所以才拖延至今,他们虽然找寻过很多锁匠,但都未能打开,所以最后找到了我。”果然是国民党从大陆带过去的!听到老人这段话,我又想起这些年史学家一直争论不休的关于雍正夺嗣的疑案,前几年我们社里还专门就此作过报道,是我和高阳联手采访的,但是这篇报道对此疑案也并没有确切的结论,只是叙述多位史学家的考证而已。
想到这里,我的好奇心不由得被勾起,问老人道:“盒子可打开了?里面的遗诏是如何交代的?”老人听完赵颖的翻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先祖的技艺真可谓巧夺天工,这件事由于牵涉到国家的荣誉,所以政府部门对我的工作大力支持,为我提供了多种方便,但是即使是这样……”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插嘴问道:“结果怎么样?”
“我为了打开此锁,几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来制造特制的工具,又花了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才将此盒的三层暗锁全部打开。是我这一辈子开过的最复杂的机械锁,先祖的技艺果然高超!”听完了这段话,我绷紧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祖父留下来的秘密终于可以知道了。想到这里,我转头看赵颖,只见她也是一脸欣喜。这时候我想起康熙遗诏的事情,问老人道:“那您打开盒子之后,里面可有遗诏,上面是如何写的?”老人摇摇头,说道:“因为是机密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告诉我,而且我只是负责开锁,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便多问,再说我不懂中文,也没有仔细看。”我和赵颖均觉得甚是可惜,老人又道:“还是说说你们的盒子吧。”
我把盒子的来历详详细细、毫无保留地向老人介绍了一遍,并且告诉老人已经打开了盒子的第二层,现在仅剩下第三层没有开启。最后我问老人开启需要多长时间。这时候我非常担心的是如果开启盒子所需的时间过长,像老人所说的几个月,我和赵颖是绝对等不了的。
老人笑了笑,说道:“你们算是运气了,先祖的这份手艺到我曾祖那一代已经失传。如果不是半年前开过同样的锁,就算你们现在找到我,没有政府部门协助制作出特制工具,再长时间我也打不开这盒子的第三层。”我问道:“那些特制工具可还在您这里?”老人点点头,答道:“工具还在我这里,由于开过一次,我已经找到了窍门,现在开启这第三层,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看了赵颖一眼,两人都很高兴,我又问道:“您估计这一次大概要多长时间?”老人想了一想,答道:“这第三层有数道机关,锁芯中套有锁芯,并且和自毁装置联在一起,还是要费点时间。不过在开启这最后一道机关的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会开锁的人帮手,倒可以大大加快速度。”
我看了看赵颖,赵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对老人道:“我也会开锁,不过不知道够不够给您做帮手?”老人听到以后表示诧异,马上问了赵颖几个问题。赵颖如实回答后,老人表示满意,说道:“那就这样,盒子放在我这里,给我两天的时间,我把第三层锁除最后一道机关以外的机关全部打开,后天下午,你们再来我这里,我们一起把最后一道机关打开。”我和赵颖想了想,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赵颖心急如焚,所幸平壤风景秀丽,旅游景点甚多,我们跟团分别参观了绫罗岛上的五一体育场,矗立在万寿台丘岗之上的千里马铜像,以及坐落于景色秀丽的牡丹峰山麓的凯旋门。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我和赵颖重施故伎留在了酒店。当天下午,我们又一次来到李朴奂老人的家里。
老人直接把我们带到工作室。只见整间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大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我们的盒子也放在上边。屋子里面除工作台和几张椅子以外,只有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状作为装饰。老人指着墙上的一张奖状介绍到,这就是上次帮助台湾故宫博物院开锁以后,政府颁发给他的。我们走上前去细看,奖状上说的果然就是此事,还加盖着平壤市政府的大红章。
我们围坐在工作台边,我问道:“老人家,可还顺利?”老人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盒子道:“非常顺利,除最后一道以外,所有机关都已打开,现在就等你们来了。”又看看赵颖,老人问道:“怎么样,准备好了么?”赵颖点点头,于是老人开始详细讲述两人配合的秘诀。赵颖听得极为专心,不时地点头,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老人也是耐心地反复讲解。随着赵颖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少,我知道真正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半小时以后,两人分别从桌上拿起两件工具,同时小心翼翼地插入到盒子的第三层锁芯。这四件工具的模样奇怪之极,如果单凭描述而不是亲见的话,很难准确勾画出它们的外形。非要描述的话,这四件工具的形状大概是这样:首先,它们的外形如出一辙,在我看来形状几乎完全一样。虽细部会有细微的差别,但不是我这个外行能够观察出来的了。其次,它们都非常细小,大概只有细铁丝般粗细,但看来硬度很高,而且并不是一根直的铁丝,末端曲里拐弯,上面还有很多凸起,有些像鱼钩上面的倒刺,但又不完全一样。
现在两人正在用这四件奇形怪状的工具同时伸到盒子第三层的锁孔里面,在做细微的运动。先是老人的左手,再是赵颖的右手,然后是赵颖的左手,随后又是老人的右手,此起彼伏,像是舞蹈一样煞是好看。但是他们两人显然并没有我这个在旁边看的人轻松。虽然天气并不热,两人的鼻尖已经是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我在旁边看了很久,刚开始还由于新奇之故,看得津津有味,但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是在没完没了地重复这个动作,我开始有些烦了,加之昨天玩得实在太累,晚上因为想到第二天盒子就要打开,兴奋得和赵颖睡不着觉,这时候一阵倦意袭来,我竟坐在椅子上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一下子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只见两人还在工作。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赵颖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汗水从脸颊流淌下来,她也顾不得拂拭。两人手中的动作已远不如刚开始那么快,而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他们突然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见两人表情异常凝重,老人向赵颖缓缓地点了点头,赵颖把脸颊凑到肩膀上擦了擦汗,点头表示准备好了。两人停了大约半分钟,老人开始轻轻地说出一个单词,这个词我听懂了,是韩文一二三四的“一”,停顿一下,老人又轻轻地数到“二”,然后是再次停顿,等到老人口中的“三”字一出口,赵颖的双手随着这个“三”字猛然往下一压,同时老人的双手向上猛然一抬,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发出,我连忙抢上前去,以为盒子的第三层已经打开。
但走到近前看到他们的表情,我才知道还没有。这时他们的表情可以说是极其凝重,老人又一次向赵颖缓缓点了点头,而赵颖则分别用左肩和右肩各擦了一下两颊的汗水,然后如下定决心一般,使劲点了点头,我这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坚毅的表情,我也不禁双手尽湿。又停顿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老人向赵颖问了一句什么,然后赵颖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时候老人开始数数,不过这一次数得很快,当老人的“三”字一出口,两人同时动作,不过不同的是方向和刚才正相反,赵颖的双手是向上猛地一拉,而老人则是双手猛然往下一压,动作过后,只听七八声响动之后,“啪”的一声轻响,第三层的盒盖猛然一下弹起。
几个月来日夜困扰着我,让我废寝忘食的神秘红木盒子的第三层机关终于打开。
荒郊小店
奉天地处浑河之北,自古即为关外重镇。相传远在三皇五帝之时,此地便已筑城屯兵。明末清太祖努尔哈赤从辽阳迁至此地,史称盛京。公元1644年清兵入关,十三年后统一全国,即在盛京设奉天府,遂有奉天之名。
这一年是民国二十三年,正值六月天,奉天虽然地处关外苦寒之地,其时积雪早已融化,到处一片花红柳绿,春色正浓。傍晚时分,奉天城北郊外一条小路上,走着一位年轻人,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本是浆洗得异常干净的警服,已沾染了不少污泥,领口的扣子也已掉落,看来好像刚与人在地上厮打过。两手空空,并未拿什么东西。眉目间掩饰不住一股英气,但眼角已有皱纹,让人感觉到一种不协调的黯然凄苦之状。四周虽是春色无限,但他似乎并无意于看风景,只顾低头赶路。说是赶路,却也不像,赶路之人往往都是大步流星,他却走得极慢,又似乎漫无目的,时而抬头看看天,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似乎隐藏着极大的心事。
这人正是奉天警备厅刑侦大队长肖剑南,三个多小时以前,在奉天城北乱葬岗子,刚刚处决了一个无恶不作的胡子祁老三,带队行刑的,就是肖剑南。祁老三在三年前绑架了肖剑南的妻子,以此要挟放出他被捕的大哥,后不遂,将肖剑南妻子撕票于深山。肖剑南追捕此人,历时三年,耗尽心血。
行刑时间已到,法警将祁老三从车上押解下来,此时的祁老三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像一摊肉泥被两个精壮的法警拖至行刑地点。警员检视枪支完毕,拉好枪栓,将枪口对准犯人,就等待肖剑南的命令。肖剑南并没有马上下达行刑指示,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前去,将手按在枪上,低声说道:“我来。”行刑警员一愣,随即明白,遂将步枪塞到肖剑南手中,退后了几步。肖剑南提起步枪绕到祁老三正面,将枪口直接顶到了祁老三的脑门上。
步枪顶到祁老三脑门之后,肖剑南抬头向天,闭了闭眼,大约有半炷香的工夫,再次将眼睛睁开,冷冷地对祁老三说道:“祁老三,三年之前你杀害我妻子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日?”此时的祁老三十魂早已去了九魂半,眼光散乱,口吐白沫,嘴里喃喃不知在念叨着什么。肖剑南不屑再与他讲话,眼望远处青山,嘴里轻轻念道:“倩儿,我终于给你报仇了!”
日式步枪的撞针清脆地击打在子弹底火上,瞬间激发弹壳内的火药剧烈燃烧膨胀,将弹头推入枪膛,在来福线的旋转加速下,子弹毫无阻隔地钻进祁老三那颗罪恶的头颅。肖剑南看也没看祁老三的尸体,将步枪一把掼在地上,大步向远处荒郊跑去,所有行刑警员全部愣在当地。肖剑南跑着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在心底燃烧、撕扯。不知道究竟跑了多远,他一头栽倒在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双手向天,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从口中喊出了一个长久以来埋在心中的名字:“倩儿……”一行热泪,从他的脸颊流淌下来。
第一次见到倩儿,已是六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肖剑南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就破获了奉天日本工厂保险柜连环被盗大案,声名在奉天城如日中天。审讯之时,肖剑南得知抓获的盗贼谭青的凄凉身世以及仇日爱国之情。出于同情和赞许,当晚他拿上一些钱去看望谭青病重的老母亲。在谭青家里,肖剑南第一次见到了谭青的妹妹谭倩儿。那天倩儿刚刚从铁道边捡煤核回来,一脸煤灰,年龄虽然还小,但丝毫不掩国色天香以及那种少有的清纯,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使肖剑南不禁想起前人的诗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蹙。”
肖剑南见到了谭青久病在床不能行动的母亲,不忍对老人说出实情,于是谎称是谭青的朋友,谭青在外地找了个不错的工作,没有来得及回家通知老人,让他来转告,并顺便送些钱过来。提起谭青,老人不禁话多了起来,不住向他夸奖这个儿子聪明、孝顺,说到后来,不禁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是前两年一把火把祖业全烧了,他也不至于背井离乡,出外闯荡。”倩儿一直很安静,只是在旁边默默地为肖剑南端茶倒水,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位从未谋面的大哥的“朋友”。
告辞之时,倩儿将他送出家门,走出好远,倩儿忽然问道:“肖大哥,你告诉我,我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看到倩儿如水的眼神,肖剑南感觉到实在无法欺骗一个如此纯洁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道出了实情。倩儿听罢,拼命忍住泪水,问道:“肖大哥,我哥哥会不会判刑?死刑?”肖剑南心里清楚,谭青所犯的案子实在太大,不仅牵涉财物数额巨大,而且得罪的是日本人,很难逃过。但他还是不忍说出,安慰倩儿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倩儿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说道:“肖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办法的,对不对?”肖剑南此时从倩儿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和期待,他苦笑了一下,狠狠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肖剑南自己出钱为谭青请了最好的律师,甚至花钱贿赂法官,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谭青一直不肯供出所盗财物藏在哪里。可能他也很清楚,得罪了日本人,供与不供没有什么分别。宣判那日,肖剑南执意不让倩儿过来,倩儿还是来了。当法官说出“死刑”两个字的时候,倩儿一下子扑到肖剑南的怀里,她没有号啕大哭,而是趴在他的怀里无声地抽泣,泪水很快打湿了肖剑南的前襟。肖剑南紧紧抱住这个柔弱的女孩,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竭尽全力好好照顾这个女孩,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谭青三个月以后被行刑,在此期间,肖剑南几乎天天去看望倩儿母女,有时候带一点东西,有时候送一些钱,都说是谭青的意思。但是更多的,肖剑南每次去都是默默地帮助倩儿做家务,帮助她照顾年迈病重的母亲,以此对她们稍作补偿。因为她们都不知道,谭青的案子就是他亲手破的,虽然人不是他抓的。倩儿从来没有说过谢字,但是每当见到他的时候,都非常高兴,“肖大哥”长“肖大哥”短叫个没完,倩儿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他没有把哥哥救出来,但是肖剑南心里对此事一直非常内疚。
这段时间,肖剑南经常去狱中探望谭青,一方面出于补偿,另一方面,也是受日本大使委托,借机从谭青嘴里套出藏宝地点。但关于后一点,他从来未曾问过,他可不想做日本人的走狗。谭青从倩儿那里得知肖剑南对他家里的帮助,也是非常的友善,得知肖剑南对他的开锁技能非常钦佩,于是毫无保留地将这门绝技传授给他。这段时间,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肖剑南在破案上有什么疑难,也会来同谭青商量,反正他得到了上级的默许来接近谭青,探监也是非常方便。
谭青被行刑前一天的晚上,肖剑南最后一次去探望他。谭青坐在牢房的地上,并没有一般死囚犯临刑前那种恐惧的表情,而是非常镇静。他抬着头,透过囚室那面很小的窗户,仰望外面的天空,平静地对肖剑南说道:“肖大哥,我只有二十一岁,但我知道,明天,我就要死了。”肖剑南心里异常难过,说不出话来。只听谭青继续说道:“肖大哥,你是个好人,其实我一直知道,我这个案子,就是你破的。”肖剑南一下子愣住了,这件事他从没有对谭青讲过,自然更不会对倩儿讲。看到肖剑南的表情,谭青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笑着说道:“肖大哥,你不用吃惊,这件事我一直知道,因为在奉天城里,我这个案子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够破得了。但是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什么?”肖剑南下意识地问。谭青道:“虽然我一直知道这件事情,但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是好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警察,你只是尽忠职守,况且,那时候你并不认识我。”谭青笑了笑,又道:“我感谢你花钱帮我打官司,还帮我照顾我娘。”肖剑南听了这话,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只听谭青又说道:“肖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供出来我把财宝放在哪里吗?”不等肖剑南回答,谭青继续道:“我很清楚,得罪了日本人,我一定逃不掉。我娘的病据说只有一个英国大夫可以治好,但需要大量的钱,所以只要我不供出来,我娘就有康复的可能,虽然我现在就要死了,但不后悔干这件事情!”说到这里,谭青又顿了一顿,才说道:“但是在我临死之前,有一件事情我要拜托你。”
肖剑南心中凄然,答道:“你说吧,无论花多大的代价,我一定办到。”谭青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死之后,希望你能帮我好好照顾我娘,还有倩儿,尤其是倩儿,她是一个好女孩!”谭青说到这里,眼里充满鼓励。肖剑南愣了一下,他听出了谭青的言外之意,犹豫了一下,然后狠狠地点点头,说道:“你放心吧,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好好保护她们,让她们快快乐乐地生活!”谭青听到这句话,异常感动,握住肖剑南的手,说道:“肖大哥,你真的是个好人,可惜我就要死了,你这辈子对我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如果人真有来世的话,我希望我能够跟你做亲兄弟。”肖剑南听到这句话,心头伤痛、热血上涌,一把拉起谭青,说道:“不用来生,我们这辈子就做兄弟!”当下肖剑南拉着谭青,走到窗前跪在地上,说道:“我肖剑南,今日与谭青在此结为异姓兄弟,我发誓谭兄弟走后,我会像亲儿子一样照顾倩儿母女,如违此誓,必当天诛地灭。”两人发誓完毕,谭青紧紧握住肖剑南的手,叫道:“肖大哥!”肖剑南也是握着谭青的手,激动得良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谭青小声说道:“肖大哥,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那就是我藏宝的地点。”肖剑南愣了一愣,谭青凑到肖剑南的耳边,详细地说明了他藏宝的地点,然后说道:“肖大哥,东西找到之后你随便取用,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
这一晚肖剑南没有走,与谭青一直聊到天亮,像是要把这一辈子要说的话全部说完。天亮以后,喝过临行酒,谭青被押上法场。肖剑南一直把他送上刑车。临上车的一刹那,谭青奋力挣开押解法警,转过身来,依旧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冲肖剑南挥了挥手,大声喊道:“肖大哥,小弟先走一步了,你保重,好好帮我照顾我娘和倩儿!”
肖剑南没有食言,一个月以后,等到事情平静了一些,他按照谭青死前告诉他的藏宝地点,顺利找到了那些财物。又过了一个月,他为谭青母亲联系好英国的医生,并将谭青留下的宝物悉数兑换成英镑,买好船票,亲自送倩儿母女两人上船。临行那一天,肖剑南和倩儿站在码头,倩儿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里依旧是那种长久以来的崇拜和信任,久久地凝视,然后她踮起脚尖,在肖剑南的耳边轻轻说道:“肖大哥,你一定要等倩儿回来!”说完,紧紧地抱了抱肖剑南,满脸通红。
肖剑南再一次见到倩儿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一年的时间,可以把一个少女变为仙子,把思念变为一种难以抵抗的冲动。在码头上,肖剑南第一次主动将倩儿紧紧抱在怀里,而倩儿则静静地享受着肖剑南充满男性气息的拥抱,轻轻说道:“肖大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其时倩儿母亲的病已经基本痊愈,剩下的只需要调养。肖剑南为她们安置了住处,随后即后悔在码头上的冲动。他答应谭青照顾倩儿母女,当初并不是心有所图。倩儿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肖剑南强自收起心中的冲动,开始真真正正像大哥那般为倩儿寻找合适的婆家。
那段时间,倩儿却明显地消沉起来,肖剑南为倩儿物色了一个又一个奉天城极其优秀的年轻人,倩儿一个也没认可,倩儿母亲倒是很开通,并不将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倩儿。每一次见到肖剑南,倩儿凄苦的表情都让肖剑南心头隐隐作痛。终于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倩儿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个求婚者的请求,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此人。那天晚上,风雨交加,肖剑南辗转难眠,终于丢开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包袱,决心不再顾忌世人的言论,也不再顾忌心中的道德桎梏。
他冲出大院,却发现倩儿就站在他大门外的雨中,浑身透湿,满脸雨水泪痕。肖剑南再也抑制不住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感情,一把将倩儿抱在怀里,大声地喊出:“倩儿,我不要你嫁给那个人,我也不要再做你的什么劳什子大哥,我要做你的丈夫!倩儿,你愿意嫁给我吗?”倩儿激动地抬起满是雨水泪水的脸,脸上充满璀璨的光芒,大声地回答道:“我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就算是震耳的雷声,满天的豪雨,也压抑不住她那发自肺腑的誓言。
婚后的日子,两人非常幸福,都在充分地享受着这临危挽救回来的爱情。倩儿母亲也对这门婚事非常满意。一年以后,倩儿为肖剑南生下了一个男孩,肖剑南特意为孩子取名为肖宝青,也是为了纪念倩儿的哥哥谭青之意。老人的身体也越来越好,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幸福而又愉快,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灾难,正在慢慢逼近。起因是肖剑南破获的一起绑票案,案犯是名震奉天的祁家三虎。抓捕时匪徒顽强抵抗,祁老二被当场击毙,祁老大被生擒,而祁老三则趁乱溜掉。
肖剑南在奉天警备厅业务出色,深得厅长赏识,二人私交也颇为深厚。由于两人的关系,厅长太太与倩儿也结成闺中密友,最后甚至连倩儿母亲也和厅长的老母也成了老来之交。厅长太太是学油画出身,闲暇之余喜欢画上两笔,那段日子刚刚为倩儿画了一张画像,又撺掇着为倩儿母亲也画一张,老人推辞不过,于是带上倩儿和孩子一起到厅长家做客。这天正是祁老大被抓的第二天。到了陈家,倩儿发现婴儿的尿布带得不够,于是回家去取,但是再也没有回来。
最先通知肖剑南的是奉天消防大队。其实一个小时以前肖剑南就听见消防车呼啸而过,只是没有想到走水的就是自己家。他随消防大队到达失火现场时,现场一片狼藉,整栋房子已被烧得片瓦皆无,没有发现尸体。当时肖剑南还抱有很大幻想,他知道倩儿他们三个今天应该不在家里。赶到厅长家的时候,他才得知倩儿一直没有回来。这时他忽然想起上午接到逃走的祁老三的来信,威胁他如不放人,就杀光他全家,肖剑南那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倩儿三人今天并不在家,本来准备下班后接到倩儿几人再做打算。
肖剑南心急如焚,带着兄弟们查了一宿,一无所获。第二天,肖剑南收到了祁老三的第二封信,声称倩儿就在他手里,要他用祁老大来换人。祁老大自然是不能也无法放出,于是肖剑南在五天以后抄到祁老三的老窝,击毙了所有的土匪,就是没找到倩儿和祁老三的半点踪影。从此以后,祁老三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祁老大在几天以后被枪毙。一个月以后,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奉蒋介石不抵抗之命令,张学良率东北军全线撤离,整个东三省沦陷。肖剑南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留在了警备厅,他很清楚,没有这个职位,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倩儿,虽然他更清楚,找到倩儿的几率实在是微乎其微。倩儿母亲思念女儿过度,一年后过世。肖剑南历时三年,耗尽心血,终于在奉天城八十里外过度黑狐岭抓到祁老三,但倩儿已经在三年以前就被杀害,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肖剑南已在荒郊走了三个多小时,现在他坐在道边的圆石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最初的激动已经过去,他渐渐平静下来。他很清楚,倩儿已死不能复生,就算倩儿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愿看到他如此痛苦,更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把他们的孩子带大。想到孩子,他的心里一阵温暖,那是倩儿为他留下的惟一的骨血。倩儿失踪后,他们居住的房子也烧得精光,除了厅长太太给倩儿的画像放在他办公室的案头,结婚时倩儿交给他的谭家祖传《万匙秘笈》一直带在身边,倩儿没有留下一点可以凭吊的东西。
“是的,要好好把孩子带大,除此以外当务之急,要尽快辞掉警备厅的工作,再不能给日本人当走狗。”肖剑南为了寻找倩儿的下落,忍气吞声,在伪警备厅三年,不知道被多少有正义感的中国人戳脊梁骨。想到这里,他为之一振,要办的事情还很多,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肖剑南掐熄了香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看周围的环境。这几个小时,他漫无目的地在荒郊乱转,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见天色已近黄昏,四下暮霭沉沉,当下肖剑南辨清方向,大步向奉天城走去。
走了一顿饭工夫,肖剑南渐感饥肠辘辘,口中更是焦躁,这才想起来原来已是一天滴水未进,不禁加快了脚步。转过一座小山,前面隐隐晃动着一面酒旗,肖剑南心中不禁一喜,但随即又是一愣,心中暗想:“谁家把酒店开到这荒郊野外来了?”不及细想,匆匆走上前去。只见酒家的规模还不算小,里里外外有差不多五六间木房,后面还有一个院,只是搭建颇为粗糙,仿佛急于赶工一般。店堂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位客人,店家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柜台后面打盹。见有客来,老人不禁满面堆笑,随即看到肖剑南身上的警服,又是一愣,忙迎上来问道:“这位客官,用点什么?”
肖剑南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一壶酒,你们这儿有什么拿手的?”店家赔笑道:“小店的馄饨和包子都不错,客官可要尝尝?”肖剑南道:“那好,就来碗馄饨,半斤包子,再随便弄两个凉菜。”店家应声而去,叫醒正在打盹的小女孩儿开始准备酒菜。肖剑南一边等候,一边暗自观察这家小店。刑警的特点就是凡事喜欢刨根问底,尤其要有敏锐的观察力,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这家小店的厅堂也不算太小,大大小小摆了十几副桌椅,只是生意颇为冷清,虽已是晚饭时间,只有他一个客人。柜台旁边支起了一个大炉,上面坐着一大锅煮馄饨的开水,腾腾地冒着热气,小姑娘在灶旁忙碌着。灶旁的厨台上放着几盖帘包好的馄饨,旁边的一炉小火上面蒸着几屉包子。
不一会儿,店家从里堂端出两碟小菜、一壶烧酒放到桌上,赔笑道:“客官慢用,包子马上就来,馄饨还要煮一会儿,您稍等片刻。”“不碍事。”肖剑南答道,夹起了一口菜,不由赞道:“不错!老人家,店里生意可好?”老人用毛巾擦了擦手,赔笑道:“劳大爷关心,小店生意还过得去。”吃了两口菜,感觉到味道确实不错,虽然自己确实饿了,但是肖剑南也可以肯定老人的手艺着实不简单,于是又称赞了几句。听到了称赞,老人在旁边连忙赔笑道:“客官过奖了。”肖剑南又问道:“在这荒郊野外的开店,生意再好也不如奉天城里,老人家如此的手艺,怎么不在城里开个店呢?”老人听了这句话,面露为难之色,说道:“这个……”正在这时,小女孩儿端着包子馄饨上来,听到两人的谈话,撇撇嘴,嘟囔道:“生意好什么好呀,一天到晚没两个客人,天天还准备那么多材料,尽是浪费。”
老人听到小姑娘插嘴,立刻怒声喝斥道:“小孩子知道什么,不许乱说!”颜色颇为严厉,一改刚才笑脸迎人的样子,仿佛被人揭了伤疤的老羞成怒。小女孩挨到喝斥,不再说话,撅起了嘴,把饭菜放到桌上愤愤地回到灶前擦洗,只是看来心中颇为气恼,锅碗叮当乱响。老人赶紧又赔笑道:“客官不要介意,我这个孙女不懂事。”看了此番光景,又确认二人是祖孙关系,肖剑南不禁心中暗自纳闷,思忖道:“小女孩所讲也不是什么大事,老人为何反应这般强烈?”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祖孙两人的私事,也不必深究,于是闷头吃饭。不到一会儿工夫,饭菜吃完,肖剑南起身结账。
老人不知道去后厨忙什么,前厅只有小女孩一人。小姑娘走上前来报了数目,肖剑南掏出钞票递给她,发现小女孩兀自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于是劝慰了两句。小姑娘道:“爷爷就是贪财,总是不讲实话。”肖剑南听了这话,不禁暗自纳闷,心想把店开到这荒郊野外,没有什么生意,何来贪财之说?于是问道:“这话怎讲?”小女孩撅了撅嘴,正要说,老人掀帘进来,见到二人正在说话,怒斥道:“翠儿你又在和客人乱说什么?”面色颇为恼怒。翠儿听到这话,马上收声不敢再说。肖剑南见到这般情况,不禁更是诧异,暗自为小女孩抱不平,但马上想到,说不定这老人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不露声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小姑娘,说道:“小姑娘,这是我的片子,以后有什么事情到奉天城找我。”又安慰了几句,走出小店。
此时天色已黑,肖剑南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野上走着,心中一边暗自纳闷,刚才店中的情景不禁让他心中暗起疑团。刑警的本能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事:首先在如此兵荒马乱之际,一老一小跑到这荒郊野外开店就不一般,何况刚才小女孩有话要对他讲,老人却强自阻拦,想是心中有鬼,只是不知此间的秘密是否和犯罪有关?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也不知要不要回去再作调查。这时他突然想起辞职之事,不禁暗自笑道:“都准备走了,还管这劳什子事,算了,不给日本人卖命了!”想到这里,肖剑南一下子一身轻松,迈开大步,向奉天城走去。
回到城内的住处,已是一个多小时之后,想到明天就要向厅长提交辞呈,肖剑南提笔开始写辞职信。肖剑南准备辞职之后离开奉天,带上孩子进关前往北平。当年与倩儿新婚之际到北平游玩,他看中了东四一处房子,倩儿后来悄悄用谭青留下的钱买下,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现在房子尚在,人已无处可寻,想到这里,肖剑南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辞职之事颇不顺利,第二天厅长看过他的辞呈,先是大惊,继而是苦苦挽留,苦劝不成最后索性端出厅长的架子,命令肖剑南不许辞职,弄得肖剑南哭笑不得。接下来的几天,上上下下开始轮流请他吃饭,上到奉天的副市长,下到同事,目的只有一个,游说他不要辞职。最后厅长索性把他请到自己家中,让老婆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席间厅长喝多了,对肖剑南掏了心窝子。
厅长酒气熏天地说道:“好兄弟,当初我知道你为什么留下,为了打探你太太的下落;现在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走,你不想再给日本人干了,但是你好好想想,其实……其实他妈的我也不想做汉奸,但是你再想想,我们都是小老百姓,现在兵荒马乱,我们离开了这个位置,一家老小怎么养活?”厅长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小日本鬼子长不了,这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我们只是小老百姓,干好自己的本职就好。此外你再想想,我们是汉奸,但是要是换了个欺压百姓的汉奸,老百姓岂不更遭殃?”
厅长这番话肖剑南不是不同意,他眼里的日本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但是他更清楚,要不是为了倩儿,当初他宁愿死,也决不当日本人的走狗,岳飞他做不了,但是一定不能做秦桧。
看来明走是走不成了,惟一的方法就是偷偷跑。拿定了主意之后,肖剑南不再提辞职的事情,而是暗地里打点行装,将手中工作慢慢移交给下属,毕竟厅长是自己的好友,他不想让厅长为难。他准备一切收拾停当,悄悄地来个不辞而别。
如此过了十余日,这天下班以后,肖剑南独自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刚刚把东西整理完毕,突然有人敲门,是值班的警员小刘,肖剑南问:“什么事?”小刘道:“肖队长,还不走呀?外面有个小姑娘找你。”
“小姑娘?”肖剑南一愣,暗想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一个小姑娘?但还是说道:“让她进来吧。”小刘应声而去,不大一会儿工夫,带着一个气喘吁吁、满脸是汗的小女孩走了进来。肖剑南见了不禁一愣,女孩看起来十五六岁,很是眼熟,但是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小女孩见到肖剑南诧异的表情,走上前来,一脸焦急之色,说道:“肖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翠儿呀,你前些天还在我们店里吃馄饨呢,给过我片子!”
肖剑南恍然大悟,不错!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就是他十几天前在荒郊野外那个小店见过的小姑娘——翠儿!
神秘东家
见肖剑南认出自己,翠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地说道:“肖大哥,我找了你两天了,总算找到了你,你……你一定要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说话间,脸上的汗水兀自滴落,也顾不得擦拭。见到翠儿这样子,肖剑南已是吃惊不小,又听了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更是诧异。忙给翠儿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又为她倒了杯水,问道:“你昨天就找过我?”翠儿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肖剑南这才想起,昨日一天出外执勤,一直没有回警署,想到这里,他安慰翠儿道:“不要急,慢慢讲,有什么事情只要帮得上,我一定尽力。”听了肖剑南的回答,翠儿稍微平静了一些,在椅子上坐下,接过肖剑南递过来的水一口气喝掉,又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才说道:“肖大哥,我觉得要出事,要出大事!”
“慢慢讲,什么大事?”肖剑南接过翠儿的杯子,又替她倒了一杯递过去。翠儿接过水杯,说道:“肖大哥,我们东家一定不是好人,他一定在干什么坏事!”肖剑南一愣,问道:“东家?什么东家,那店不是你爷爷开的?”翠儿急道:“不是,我们是被雇来的!”
“那真正的东家是谁?”肖剑南不由得微皱了一下眉头,心中疑云更浓。翠儿回答道:“我和爷爷是被东家雇来的,就在三个多月以前!”原来翠儿自幼父母双亡,与爷爷相依为命。两人一直住在黑龙江的一个小村子里,开一家小店勉强度日。三年前日军占领东三省后,各地抗日力量揭竿而起,日本人不断清剿。半年多前一次扫荡中,她家的小店被焚,祖孙两人也被轰了出来。两人靠着一点点积蓄,一路逃难到奉天城,在路边支起了一个小馄饨摊,将就维持生计。
三个多月前一天傍晚,摊子上来了几位不寻常的客人,一个个野蛮凶狠,流里流气,只是为首的看着还像个正经人。几人在摊子上吃东西的时候,翠儿和爷爷就心里犯起嘀咕,看他们的打扮,一定不是什么好路数,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吃白食,很少给钱。但不成想那伙人吃完之后,为首的不仅付了钱,还多给了些赏钱,对翠儿爷爷说道:“老人家手艺不错,不知有没有兴趣到敝号帮帮忙?”翠儿爷爷听了一愣,忙问道:“不知贵宝号是哪一间?”那人挥了挥手,道:“这你就不必多问了,这样吧,你要是同意的话,凭你的手艺,薪水加倍,食宿全免,一个月十块大洋怎么样?”那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翠儿和爷爷听了那人开的价,心中都是一惊。东北沦陷之后,虽有伪政府的货币,但民国的货币依旧流通,尤其是大洋,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银元、袁大头,更受欢迎,因为是硬通货,不贬值的。那人开出一月十块大洋的薪水,着实不少,要知道当时工厂的一个壮劳力,一月也不过是四五块大洋而已。见到两人发呆,那人又道:“这样吧,你们也不必现在答复我,明天我还来吃,到时候再说。”言毕拍拍屁股带着几个手下扬长而去。
当晚翠儿和爷爷商量了半宿,依翠儿看,这帮人来路不明,又莫名其妙地给这么多钱,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劝爷爷还是不要答应。但是翠儿爷爷却比较贪财,见到这么高的薪水,哪肯轻易放弃,两人争到快天亮,爷爷还是决定要应这份差。
第二天傍晚,祖孙两人就被东家带到上次肖剑南去过的那间小店。这家店可真正称得上是“敝号”,只是几间刚刚搭盖好的木房,而且看来搭建时颇为赶工,房屋很是粗陋。翠儿和爷爷也没有多问,当晚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从那以后祖孙二人就在那里打工。东家对他们不错,不仅按月支付薪水,生意好坏也从不和他们计较,几个看似凶狠的手下,也从不来找事。
肖剑南听到这里,问道:“你前面所讲要出大事是指什么?”翠儿道:“我们到了那里,就感觉到很多事情透着邪门儿。”肖剑南不禁皱了皱眉,问道:“怎么邪门?”翠儿道:“我们搬进去当晚,东家来找我们,吩咐说在这里干活要约法三章。”肖剑南点点头,心想:“这倒也合理。”翠儿继续道:“但他所讲的约法三章,却是非常奇怪。”肖剑南问道:“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翠儿答道:“东家说,第一,日后若有人过问店中生意如何,一概回答说不错;第二,每日无论生意如何,都要好好准备,把店里弄得热热闹闹,所有材料均要备足,馄饨包子多预备一些,没有客人,大不了倒掉;第三,如果没有他们的允许,绝不可以进入后院大屋。”肖剑南点了点头,说道:“这也还算正常,经常会有店家在开业之初,为了招揽生意自己花钱请人来吃,搞得店里红红火火的。”
“我和我爷爷开始也这么想。”翠儿点头道,“但慢慢地,却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肖剑南问道:“怎么?”翠儿答道:“首先,我发现东家其实并不真的关心店里的生意,他关心的只是店里看起来是不是有生意的样子。”肖剑南问道:“这话怎么讲?”翠儿答道:“从我们搬过去到现在有三个多月了,生意一直非常不好,最多的时候一天也没有十几个客人,但我们每天还是要准备很多材料。东家对这一点从来就没过问过。他也有几次装模作样地查查账目,但我发现他根本只是在做样子,错账居然一点没看出来。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来,因为事后我自己一眼就看出来了。再后来有一次我故意把账记错,没想到他不仅没看出来,还夸我说账记得不错,你说怪不怪?”
听到这里,肖剑南不禁点了点头。翠儿继续说道:“但有一次我们没有准备更多的材料,因为那几天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们也是怕浪费。但是东家看到以后,大发雷霆,我们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他说没客人也就罢了,材料不多准备点,还像什么开店的样子。”
“像什么开店的样子?!”听到这里,肖剑南不由得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难道这帮人开店为的就是装样子?想了一想觉得很有可能,但缺少更多证据,于是又追问:“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什么怪事?另外,这一伙人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翠儿回答道:“当然有!我后来发现他们的院子里,绝不止那么几个人,但是其他人从来不出后院的大屋,也不知道那么多人每天都在干什么。”肖剑南不禁诧异道:“一共有多少个?”翠儿肯定地回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可以肯定,里面住着的至少有十个人。”
“十个人?”肖剑南不禁重复了一遍,又问道,“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有几个人?”翠儿想了想答道:“我们刚过去的时候,一共是四个人,我们东家,还有他的三个手下。”
“那你怎么说是十个人?怎么发现的?剩下的几个人你有没有见过?”肖剑南连声问道。翠儿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但我感觉是有很多人,因为每天早中晚三顿饭,都是由我们做好再端到东家的大屋门口敲门,他们几个自己拿进去,吃完后再把碗筷送出,从来不让我们进去。开始的时候,他们的食量很正常,每顿也就是三四斤包子,后来就越来越多,直到最近,每顿都要送去十五六斤包子。肖大哥你想想,如果他们就四五个人,怎么可能一顿饭吃这么多。”
听到这里,肖剑南不禁眉头紧锁,站起身来在原地踱了几圈,心中暗想:这些人用这家小店来拼命掩饰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莫非是什么地下组织,在从事着什么非法活动?又莫非是抗日的地下组织?想到这里,他心中略宽,遂又问道:“今晚你急匆匆赶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翠儿听到这句问话,本已放松的神经马上又绷紧了,不自觉地缩紧了身子,眼光也显得异常惶恐,仿佛想起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沉默了好一会儿,翠儿才说道:“肖大哥,我觉得要出事,要出大事,实在是太可怕了!”看到翠儿恐惧的表情,肖剑南不由得走到翠儿跟前蹲下,握了握她的小手,安慰道:“不要害怕,有肖大哥在,你慢慢讲。”
翠儿强自镇定了一下,另外一只手也紧紧抓住了肖剑南,说道:“肖大哥,就在昨天晚上,我们遇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说完,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和恐惧之中。肖剑南心中着急,但没有打搅她,而是握了握她的手,以示鼓励。过了好一会儿,翠儿才道:“昨天晚上,他们好像有什么高兴事,东家让我做几个好菜送过去。菜做好后,我和爷爷像以前那样把酒菜送到大屋门口。他们吃完之后,东家两个手下把碗筷送过来,吩咐我们说东家累了,准备休息一会儿,叫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前脚刚回大屋,我忽然想起刚刚给东家熬好的汤药还没端过去。东家那几天受了风寒,每日都是我给他熬药。”翠儿说到这里,不自禁握紧了肖剑南的手,肖剑南拍了拍她的手,问道:“后来怎样?”
“后来,”翠儿使劲咽了咽唾沫,说道:“后来我就马上把那碗药端过去,也就是那两个人前脚儿刚进去,我后脚儿就到了。我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人答应,又敲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当时就奇怪了,心想,这么多人,怎么一个都听不到,莫非都睡着了?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理我,我觉得非常奇怪,就用手推了推门,才发现门没有反锁。我着胆子走了进去,但是一进门,我就发现,就发现……肖大哥,我一定是见了鬼了!”
说到这里,翠儿使劲攥住了肖剑南的手,指甲深深掐入肖剑南的手里,异常激动。肖剑南拍了拍翠儿的手背,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翠儿缓了好一会儿,然后使劲地咽了咽唾沫,竭尽全力才说道:“我发现……发现整栋屋子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什么?”肖剑南听到这句话,也不禁一惊,醒了醒神儿,才问道:“他们是不是都出去了?”翠儿狠命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别的人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我是亲眼看着进去的,我回屋端药再走过去,最多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一下子全从屋子里面消失了!肖大哥,我一定是撞见鬼了!他们一定不是一群人,而是……而是……”翠儿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异常的惶恐,顿了一顿,才又道:“肖大哥,他们一定不是人,是鬼!难怪他们住在荒郊野外!”肖剑南听到这里,心头也是异常吃惊,但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并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说,皱着眉在屋中踱了几圈,他问翠儿道:“送药之前,你的视线有多长时间没有停留在那栋房子上?”
“视线?”翠儿明显没有弄懂这个词的含义。肖剑南解释道:“就是你有多长时间眼睛没有看到那栋房子?”翠儿想了想:“我眼瞅着他们进了大屋,马上想起药还没有送过去,到我再出来,最多一分钟。”肖剑南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端着药出来,再走到大屋门前,直到敲门,要多长时间?”翠儿想了想,道:“很短,最多也就一分钟吧!”肖剑南又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一共最多只有两分钟的时间,那就怪了,难道他们像土行孙一样土遁了?难道是……”说到这里,肖剑南猛然想到一点,不禁心中陡地一惊,前后又思忖了一遍,觉得不错。当下他不露声色,又坐回了椅子上,问翠儿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屋子里还有什么其他怪异的地方?”翠儿摇摇头,道:“没有,我当时打开门就吓懵了,没有注意别的,马上就出来了。”
“你有没有注意他们的床铺?”肖剑南问道。“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临走的时候,注意到他们的炕上有十几个铺盖卷。”翠儿回答道。“这就对了。”肖剑南心中暗想:“我原想四五个人办不了这样的大事。”只听得翠儿继续说道:“肖大哥,还有一件怪事,不知道和这有没有关?”
“什么怪事?”肖剑南问道。翠儿道:“在我们去那里之前,爷爷一直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毛病,经常起夜,而我夜里睡觉也是特别轻,稍有动静就会醒,他一起我就知道。但自从搬过去,我夜夜睡到大天亮,后来我问我爷爷,他说他起夜的毛病也好了,你说怪不怪?”肖剑南听了以后,感觉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点了点头,又问道:“翠儿,你们小店里面有没有大车?”翠儿答道:“有呀,一共四辆。”肖剑南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说道:“这就对了!”
“肖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肖剑南的表情,翠儿不禁吃惊地问道。肖剑南在屋里踱了几步,说道:“这个你先不要知道。对了,今天情况怎么样?”翠儿道:“昨晚出了这事以后,我越想越怕,后来就跑到警备厅找你,但没有找到。”肖剑南点点头,他昨天一天在外执勤,晚上又一直在厅长家里,没有回过警备厅,难怪翠儿找不到他。翠儿继续道:“今天我一直没见到东家,直到中午的时候,他的一个手下才过来叫饭,但也没什么不对劲儿。”肖剑南又问:“他们现在还在吗?”翠儿点点头:“还在呢,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还在大屋里面。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今天中午他们只要了几斤包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少。”
肖剑南心中一惊,又在屋中踱了几步,回首又问了翠儿一遍:“你确认他们现在还有人在大屋里面?”翠儿肯定地答道:“有,东家那手下我晚上还见了。”肖剑南点了点头,又思索了一会儿,对翠儿说道:“这样吧,我这里有些钱,你先拿去,然后听我吩咐。”说完,肖剑南从抽屉里拿出五十块大洋递给翠儿,翠儿见了这么多钱,不敢接,说道:“肖大哥,我怎么能要你的钱?”肖剑南正色道:“你听话,这钱你一定要拿着,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一定要听肖大哥的话。”翠儿见到肖剑南的表情,诺诺地把银元接过来。
肖剑南见翠儿收下了银元,随即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想了一想,心中已有计较,对翠儿说道:“翠儿,你听着,过一会儿我派个人送你回去,你回去以后,马上和你爷爷打点行装,记住,只要带上钱和一两件换洗衣服就行了。而且千万记住,收拾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翠儿一愣,问道:“他们?肖大哥,他们到底是不是鬼?”肖剑南道:“你不用害怕,他们不是鬼,而是一帮匪徒。对了,你来的时候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翠儿回答道:“没有,我晚上经常出去捉蟋蟀的,他们从来不问。”
“那好,悄悄收拾好行李,你们就照常睡觉,但是千万要记住,躺在床上以后,不要睡着,悄悄用一条湿毛巾围住口鼻,千万千万!”肖剑南叮嘱道。翠儿奇道:“为什么?”肖剑南道:“不要多问了,时间已经不多。另外,等到十二点半整,你们悄悄起来,把枕头放在被子底下,装做床上有人的样子,然后连夜离开,跑得越远越好,最好进关,用这笔钱做点小买卖,不要再回东北。记住了么?”翠儿非常懂事,看肖剑南如此郑重的样子,虽然心中还是有很多迷惑,仍拼命点了点头。肖剑南又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我马上派人送你回去。”翠儿回答道:“没有了。”
“好!”说完,肖剑南拉开门,让值班的小刘把看门的老李找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翠儿在老李的带领下,千恩万谢地走出了奉天警备厅。送走翠儿之后,肖剑南背起双手,又在原地踱了几圈。其实到现在他依旧在犹豫,是否要管这件事情。原本按照自己的计划,行装已经准备完毕,明天就要带着儿子离开奉天前往北平,但临行前遇到这样一个大案,让他犹豫起来。
早在翠儿最开始叙述之时,肖剑南第一直觉就感到:这些人种种挂羊头卖狗肉之举,无非在掩饰一个重大图谋盗墓。关外陪葬最富庶的几座陵墓,都在奉天郊外,而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就在小店东北不远处。但细想之下,又非如此。原因很简单,因为历来盗墓贼很少掘盗皇陵,原因有三,其一是皇陵真冢位置很难精确确认;其二是皇陵地宫位置更难找到;其三,皇陵地宫往往机关重重,结构亦是极其复杂牢固,绝不是一两人之力就能打开。况且,盗墓因为是极为隐秘的行当,更不可能大张旗鼓进行。因而当肖剑南听到这伙人有十数人之多,而且人数还在不停变化,他很快就排除了盗墓的可能。假使是盗墓,所谓“东家”的行动却犯了盗墓大忌的。这时肖剑南的推断是,这伙人很可能是某秘密地下组织,甚至是抗日团体,如果是这样,他完全不需要插手。
但随着翠儿继续讲述,更多疑团涌上心头,直到翠儿讲到东家神秘失踪,店里又有数辆大车,肖剑南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最初的猜测,但奇怪的是,这伙人如何寻得地宫的精确位置,如何在一公里之外精确定位,这一切又成为谜团。但有一点他已经确认,这帮人以小店以及翠儿祖孙作为掩饰,所要做的,确实是盗墓无疑!
东北地头历来土匪遍地,这些土匪绝大多数是软骨头,平日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日本人来了就纷纷做了汉奸。尤其眼前这帮土匪,在国家危难、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居然还趁乱大发不义之财!想到这里,肖剑南不由怒火中烧,一拳打在桌子上,骂道:“他奶奶的,这帮胡子,老子就算要走,也先要把你们抓了再说!”肖剑南的大拳砸在桌上,震得水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外屋值班的小刘听到了屋里动静,慌忙推门进来,问道:“肖队长,出什么事了?”肖剑南没有回答,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小刘,你去办一件事情。”
肖剑南命令小刘:“你马上通知所有队员,半小时后在警备厅大院整装待命!”小刘不由得好奇心起,伸过脑袋嬉皮笑脸小声问道:“肖队长,什么大任务,能不能透露点儿?”肖剑南脸色一沉,没有回答,小刘见到肖剑南的神色,不敢再多嘴,“啪”地一个立正,反身出了房门。
小刘走后,肖剑南在房中又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反复想了一个周全,再仔细思忖过一遍行动方案,感觉到这件案子案情实在重大,有必要向厅长汇报一下,再说自己身边这七八个人也不一定对付得了这帮悍匪。想到这里,肖剑南给厅长挂了一个电话。厅长早已睡下,接电话的是佣人张婶。听是肖剑南,张婶忙不迭去叫人。肖剑南在电话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人穿着日本木屐,踢里趿拉跑过来,紧接着又是穿衣服的声音。
总算听到厅长的声音,肖剑南没有寒暄,直截了当把整件事情叙述了一遍。听完这番话,厅长不由在电话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肖剑南没有再说话,而是等待厅长指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厅长问道:“说说你的想法。”肖剑南把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厅长听后,说道:“没想到出了这么大乱子,这事情我也做不了主,必须向上面请示一下。你听着,所有队员到位后原地待命,等候我的消息,半小时后我会再打电话过来。”
肖剑南答应后挂了电话,又在原地把整个行动方案细想了一遍。半小时以后,所有队员列队完毕,每人一支崭新的“三八大盖”,一百发子弹,外带两个“香瓜”——那时候对日式香瓜手雷的俗称。队员们见到这次行动带的武器,无不心中嘀咕,但没人敢私下议论。肖剑南简单训话之后,让队员们原地稍息等候命令,他暂时没有把这次行动的目的告诉大家。
不大会儿工夫,厅长电话打过来,通知肖剑南已经联络了奉天市长,市长已经给日本宪兵队去了电话。宪兵队井川少佐已经派了一个小队立即启程赶来,半小时以后就到。小队长山田直接由肖剑南指挥,不需要翻译,因为肖剑南就会日语。肖剑南听到有日本宪兵参与行动,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暗骂了一句娘,同时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妥的感觉,但具体是哪里不妥,一时没来得及细想。厅长接着告诉他,市长已给宫里去了电话,直接找到“皇上”,“皇上”听后放声大哭,估计会亲自派人过来审讯,让肖剑南做好准备。此外,此次行动要严格保密,对所有队员要隐瞒真相,只能说是抓捕抗日分子。肖剑南听到这里,不禁又是眉头一皱,没想到竟然惊动了“皇上”。所谓的皇上,就是清代最后一任皇帝宣统——爱新觉罗? 溥仪。民国二十年日本占领东三省,三年以后将溥仪请过来,做了伪满洲国傀儡皇帝,年号康德,这一年正是康德元年。
十五分钟以后,山田小队长带着一队鬼子兵坐着卡车来到,肖剑南皱着眉将行动方案作了简单布置,十一点三十分整,大卡车载着肖剑南和他的八个手下,以及十几个鬼子兵悄悄驶出了奉天城。按照肖剑南的指示,卡车在距离小店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熄火停下,原地待命,所有队员徒步包抄到小店。二十分钟以后,二十几个人埋伏在小店周围,将小店团团围住。
深夜抓捕
肖剑南找好隐蔽位置看了看手表,十二点过三分。按照他的计划,所有行动人员隐蔽好后,将会在十二点半左右看到翠儿祖孙两个走出小店,把这两个人放过去,行动立即开始。万一没有看到两人的出现,行动将在十二点四十分准时开始。肖剑南留了一个心眼儿,这一次既然有鬼子兵同往,他准备让鬼子兵冲在最前面送死。
虽然已是六月,夜晚的天气还是颇为寒冷,呼吸之间隐隐可以看到白雾。所有的人员均已隐蔽好,甚至连肖剑南也无法看到其他队员在什么地方。四周异常寂静,透着一股肃杀气息。肖剑南拿枪的手已经隐隐渗出冷汗,他把枪换到左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水,然后放眼望向整个小店。除了最后一间大屋以外,均已熄灯,大屋里影影绰绰有人在走动。
晚上露水很重,肖剑南的衣服很快被露水打湿,又冻上了一层薄冰,刺骨的寒冷,不过他没有心情顾及这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候的时间显得异常漫长。整个旷野死一般沉寂,肖剑南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手表的嘀嗒声。再次看表,已经是差两分十二点半,小店的前屋还没有丝毫动静,难道翠儿忘记了时间?
又是五分钟过去,小店门口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莫非出了什么差错?肖剑南不禁暗暗为翠儿祖孙两人担心。又等了两分钟,还是没见动静,难道翠儿的行动被东家发现?如果是这样,翠儿祖孙俩很可能已经遭到不测。想到这里,肖剑南不禁一身是汗,暗自后悔当时没有把翠儿留下来。
正自胡思乱想,突然“吱呀”一声响动,深夜之中显得异常刺耳,大屋门口树上的老鸹呱呱叫了起来,扑棱棱飞向了远处。肖剑南放眼往小店望去,只见后面大屋两扇大门已经打开,借着门里透出的灯光,两个大汉抬着一口显得异常沉重的大箱,慢慢从门里走出来。另有一人正向房子右后方走去,这时肖剑南才借着门里传出的一点微光,看到那人走向的是一辆已经套好牲口的大车。
“不好,这帮匪徒要跑!怎么办?”现在的情况一下子打乱了肖剑南的全部部署,已经来不及再通知所有队员,只能赌一把了。想到这里,肖剑南当机立断,抬枪瞄准了赶车那人的大腿,他想留下活口。
“啪”的一声枪响,那人身子一晃,但没有倒下,而是一个踉跄闪到大车后面。就在这一刹那,肖剑南注意到他迅速抬起右手。出于本能,肖剑南猛然伏下头,几乎同时,“啪啪啪”三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他奶奶的,好准的枪法!”肖剑南暗自骂道,也不禁同时佩服那人的枪法和反应。就在这时,肖剑南的八个手下和十几个鬼子兵也开了火,小鬼子的歪把子突突起来,瞬时小店周围枪声响成一片。
从枪声肖剑南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匪徒那边火力并不猛,没有重武器,清一色全是二十响大肚匣子,肖剑南能够听出来,一共三支。这并不难,肖剑南这边的八个弟兄和十几个鬼子兵,使的都是三八大盖,枪声像大麻雷子,“”作响,而驳壳枪的声音则清脆得像小鞭儿。但从枪声可以判断出,这三人都是使枪的高手,枪声沉稳得要命,即使在十几支长枪和机关枪的压制下也丝毫不乱,清一水儿的两发短点射,在嘈杂的枪声中显得异常清晰,而且每一个点射之后,这边都会有一支枪哑了。
肖剑南不敢再抬头,低着身退下来换了一个位置,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前后只不过两分钟时间,但这边还在放着的枪就只剩下一半,肖剑南不禁心中一痛,估计又有弟兄中枪了。“他奶奶的,这帮王八羔子,还真难啃!”他心中暗骂。从隐蔽位置看过去,只见大屋里的灯已经灭了,一支枪从大屋的窗户打出来,而另外两支则在大车后面,难道大车后面有两个人?
肖剑南正想着,从大车后面“啪啪啪”的一个三发点射,鬼子的机枪马上哑了,这一下鬼子沉不住气了,山田小队长一声鬼哭狼嚎一般的大叫:“暇寄给给!”剩下的几个鬼子兵扔了几颗手榴弹,借着烟雾掩护,从掩体里冲了出来,开始向大屋冲锋,但还没跑几步,大屋窗户和大车后面的几把大肚匣子几乎同时响了,三个鬼子兵立马见了阎王,剩下的不敢再跑,全部趴在地上向大屋里面扔手榴弹,由于距离太远,手榴弹都在离大屋几米的地方就爆炸了。
看到形势不妙,肖剑南没有再开枪,而是仔细观察大屋周围的环境。大屋左前方不远处有一棵大树,看到这棵树,肖剑南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把枪别到腰里,借着夜色的掩护,向那棵大树爬去,大概爬了将近五分钟,幸亏没有月光,只要不开枪,敌人就不会轻易发现自己,肖剑南心中暗骂手下都是饭桶,连打一枪换个地方这种平日强调了不知多少遍的话都记不住。
总算爬到大树后面,肖剑南在树后站起身来,大致目测了一下到大屋的距离,十五米左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香瓜式手雷,又一次观察了大屋的窗户,虽然看不太清,但大致感觉窗户上应该都是窗格子,最大只有拳头大小,估计手雷直接扔进去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一击不中,他就没机会投第二次,除非再换地方。这时候他注意到大屋的两扇门并没有关紧,中间露了一个一尺多宽的缝子,“够了!”肖剑南心中暗想。他在大树后面喘了几口气,拿着手雷冲着大门瞄了一瞄,再次镇定了一下,拉下手雷的保险,手雷吱吱地冒着白烟,静静地数了五秒钟,用尽全力把手雷扔了过去,然后闪身躲在了树后面。
一声巨响,大屋里面的枪哑了。肖剑南趁乱从大树后面退回来,绕远兜到大屋后面,扒着墙缝三下两下蹿上房顶,枪声还在响着,只是没有那么密集了,这边还有七八支长枪,而敌人那边应该只剩下大车后面的两支。肖剑南慢慢爬到大屋房顶左前角,从上面望下去,原来大车后面的两支枪是一个人,双枪,“好小子,还是个高手!”
肖剑南拔出手枪,瞅准那人的位置飞身跳了下去。就在落地的一刹那,右脚踢飞了那人左手的枪,同时伸左手抓他的右手腕子,而自己右手的枪顶向他的脑门。肖剑南左手这一抓本是十拿九稳,但是就在他感觉到左手就要碰到对方手腕的时候,对方的手猛地一滑,他竟然抓空了。就在这时,对方的手枪已经顶向自己左面太阳穴,自己的枪还在半路,好快的身手!肖剑南一下愣住了,对方不等他再做动作,已经扣动了扳机,肖剑南心中暗想:“完了!”随即闭上了双眼。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肖剑南眼前清晰地浮现起倩儿那如水的眼神,倩儿大仇已报,自己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倩儿了,肖剑南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但奇怪的是,枪并没有响,是臭子儿,这回该轮到对方发愣了,但他已经没有机会,肖剑南一睁眼,右手的枪也就在这同时顶到了那人的前额上,厉声喝道:“放下枪!”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冷冷地盯了肖剑南一眼,目光如炬,凛然生威。这时候肖剑南才注意到对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秃头、深眉、阔目,非常剽悍。肖剑南抬高了声音,再一次怒吼:“放下枪!”
那人不再看肖剑南,仰面看了看天,沉默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瞅了瞅自己右手的手枪,像告别一个老朋友似的,慢慢把手枪扔到地上,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惜没死在小鬼子手里!”听到这句话,肖剑南心中一阵羞愧。这时有人跑了过来,是小刘和另外一个手下,小刘问道:“肖队长,你没事吧?”
“把他绑起来,通知其他弟兄,战斗结束,搜索战场。”肖剑南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屋。他还在担心翠儿祖孙两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大门从里面反锁着,肖剑南一脚踹开房门,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脑子一晕,暗想不好,赶紧从大门退了出来,呼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眩晕稍减,肖剑南心中暗想:“好厉害的迷香!”又使劲深呼吸了几下,憋足一口气冲进屋打开了前后门和所有窗户后马上退了出来。等了大约五分钟,肖剑南再一次进去,迷香已经消散。这栋房子一共有三间,正面最大的一间是饭馆大堂,没有人,进了后面第一间,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儿,是翠儿。肖剑南赶上前去探了探翠儿的鼻息,还好,只是被迷倒了,屋子里面用的只是比较厉害的迷香而已,并没有毒,只能使人昏睡,并不致命。走到另外一间,翠儿爷爷躺在那里正埋头大睡。
肖剑南找了瓢水将翠儿弄醒,翠儿醒过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仍是一脸迷茫之色,问道:“肖大哥,我不是在做梦吧?”肖剑南一脸歉意,说道:“翠儿,我低估了他们的迷香。”听到这句话,翠儿才真正醒过来,猛然问道:“对了,肖大哥,我爷爷呢?我们东家呢?”肖剑南答道:“你爷爷没事,还在睡着,东家已经被我们抓了。这里你们不能再待,小店已被查封,你们还是先跟我回奉天城吧!”顿了一顿,肖剑南又道:“这个案子还需要你们作证。”翠儿点头答道:“好的,肖大哥,先让我救醒爷爷再说。”
肖剑南和翠儿将老人救醒,翠儿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他,老人忙不迭地千恩万谢。肖剑南带着两人走出房间,小刘跑过来报告:“战场已经清理完毕,我们这边轻伤一个,鬼子那边死了四个,重伤两个,还轻伤了两个。”小刘讲到这里,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什么,没有弟兄出事?”肖剑南问道。小刘嬉皮笑脸地说道:“没有,只有一个轻伤,打中了胳膊,兄弟们都记住了你的话,打一枪换个地方。”肖剑南心头暗自宽慰,又问道:“还搜索到什么?”
“大屋里又抓了一个活口,这小子躲在桌子底下,哆嗦得像筛糠似的。”小刘回答道:“另外,他们抬的那一大箱子,全是金银珠宝,他奶奶的!”小刘说到这里,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肖剑南点点头,道:“还有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线索?”小刘答道:“对了,大屋里面还有很多铁锹锄头,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工具,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肖剑南挥了挥手,说道:“带我去看看。”
走到大屋门口,肖剑南对小刘说道:“你去叫个人通知卡车过来接人,另外让所有弟兄在外面集合等候命令,对了,还有没死的鬼子兵。”小刘应声而去。肖剑南走进大屋,煤油灯已被点亮,尸首也已经抬了出去,窗边上一摊血迹。肖剑南细细检查了屋子每一个角落,除了打好的几个包袱外,确实还有许多工具,诸如撬杠、铁锹、镐头,还有一种奇形怪状的铲子,肖剑南不由得暗暗点头:不错,这帮人确实是来盗墓的!但是奇怪的是,肖剑南粗略找了一下,整个房间竟没有发现一个地道入口,怪了,难道盗洞口不在这个房间?
肖剑南走出房间,除去叫车以外的七个弟兄,以及剩下的鬼子兵都已排队站在场院等候命令,肖剑南走上前去吩咐道:“车子来了以后,所有弟兄和我押着犯人、证人,还有伤员赃物回城,所有尸体先留在这里,山田队长带手下留在这里看守保护现场,直到明天派人来接应。”山田不懂中文,铁青着脸过来问肖剑南如何安排,肖剑南如实翻译,山田听后问道:“为什么不派你的人留守?”肖剑南笑了笑,答道:“皇军的战斗力如此强大,我手下自叹弗如,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是皇军来办吧。”山田又问:“皇军的遗体为什么不能送回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山田看来是急了,最后竟蹦出一句半熟不懂的中文来:“你的,良心的问题!”肖剑南脸色一沉,冷冷地回答道:“记住,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不能把尸体运回去,还有两个原因。”听到这句话山田一下子蔫住了,小日本的上下级观念很强,官大一级压死人,山田马上立正鞠躬,说道:“嗨! ”肖剑南冷冷地笑了笑,说道:“这第一个原因就是车里没那么多的地方放死尸,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嘛……就是我怕晦气!”说完,肖剑南一挥衣袖上了卡车,把山田扔在那里气得哇哇大叫。
十分钟以后,大车载着肖剑南以及八个手下、翠儿祖孙俩、抓获的犯人,还有一大箱子珠宝,浩浩荡荡开回奉天警备厅,而山田和剩下没死的几个鬼子兵则留在了荒郊野外看死尸。
肖剑南命令一干人等直接将木箱和俘虏押往刑讯室,其他人员陪伴翠儿祖孙两人原地待命。小刘找来军医,为秃头和受伤弟兄处理伤口,而受伤的小鬼子则由大卡车拉回宪兵队再作安排。好在肖剑南这边的弟兄和秃头都是轻伤,而且在郊外小店抓捕之后,已经作过简单包扎。军医检查完毕告诉肖剑南,秃头腿上的子弹已从大腿外侧穿过,并没有伤及动脉,病人没有任何危险,肖剑南听后略感放心。军医处理过程中,秃头一直冷冷看着,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笑容,出奇的冷静。
处理完毕,肖剑南让军医回去休息,有什么情况再通知他。军医走后,整个刑讯室里面出奇的安静。肖剑南和小刘坐在桌子后面,小刘拿着纸笔,等待肖剑南开始。四名警员持枪守在屋子角落。肖剑南点上一支烟,沉默许久,思考着如何进行审讯。从刚才抓捕情况来看,这伙匪徒并不好对付,审讯恐怕也不会很顺利。
那个年代,所谓审讯绝大多数就是刑讯逼供。不太强硬的犯人只要见到刑具,马上会原原本本说出来,即使再骠悍的匪徒,两轮大刑下来,也没有不招的,这就是所谓“三轮大刑,铁嘴也给你撬开”。肖剑南并不提倡刑讯逼供,虽然这样做会节省很多时间,但从审讯效果看,并不满意。多数犯人在刑讯逼供下,往往会为减少痛苦而顺着审讯人员意图去说,造成大量冤假错案,使真正的案犯逍遥法外。肖剑南比较喜欢的方式还是在英国苏格兰场留学时,从英国最著名审讯专家,也是英国著名的反谍报人员平托上校那里学来的。这种方法肖剑南将它翻译为“多次重复出错法”。也就是整个审讯中,审讯人员采取一种拉家常的方式,不厌其烦地在几天审讯过程中,多次问及案件的重要细节,如果罪犯在说谎,说到最后几次肯定会与之前的叙述有所不同。当然,这种方法要求审讯人员有极好的记忆力,而肖剑南正好有这种才能。
思索完毕,肖剑南开始仔细观察坐在面前的两个人。大瓦数的刑讯灯直接照射在两个匪徒脸上,刚刚包扎完伤口的那一个在身材上要比另外一个高大一个档次,即使坐着也比另外一人高出半个头。此人大约三十岁年纪,秃头、宽额,一双眼睛闪着精光,虽然失血过多脸色略显惨白,也压不住一股飒爽豪气,肖剑南不禁心中暗叫:“好一条大汉!”另一个人与他相比,明显要猥琐得多,缩着脑袋,哆里哆嗦,看样子就差要喊娘了。
想起刚才在小店翠儿认人时,翠儿说东家并不在这两人内,尸体也不是,而且奇怪的是,这两人她都未见过,于是肖剑南熄灭了香烟,问道:“你们东家去哪里了?”秃头撇了撇嘴,并不回答,矮个的那一个哆里哆嗦动了动嘴,刚想说点什么,看到秃头剑一般的目光,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肖剑南见他们不说,于是改口问那个秃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秃头听到这句话,仰头大笑了两声,这突如其来的笑声,震得整个刑讯室里嗡嗡作响,吓得小刘手中的笔啪一下掉在桌上,肖剑南转头瞪了小刘一眼,小刘赶忙拾起笔。那人笑过之后,直视肖剑南,朗声说道:“这个俺倒可以告诉你,大爷今天既然落到你们这帮就会给小日本龟儿子舔卵蛋的汉奸手里,就没想再活着出去,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告诉你们,人称关外十虎之一的崔二胯子崔洪海,就是大爷我!”肖剑南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震,暗叫:居然是他!
以崔二胯子兄弟的为人,怎么会前来盗墓,难道是自己搞错了?这时旁边其他几个弟兄想必也是知道此人的名声,都开始窃窃私语。
正在这时,一名警员敲门进来,告诉肖剑南厅长电话找他。肖剑南吩咐小刘继续,然后回办公室去接电话。厅长在电话里询问事情进展,肖剑南如实汇报,厅长听后,吩咐道:“马上停止审讯!”“这是为什么?”肖剑南诧异道。“刚刚接到长春宫里电话,皇上已经派专员赶过来,一个小时之前就出发了,审讯要等专员到了再开始。你现在将两人押到囚室,派重兵把守,那一箱珠宝你亲自看着,另外那祖孙俩也要在原地等候。”厅长在电话里命令道。
肖剑南应声答应,回到刑讯室,肖剑南命令审讯暂停,让小刘带四个警员将两人押往囚室,然后原地看守。小刘接到命令,带四个警员押运两个犯人向囚室走去。临出门前,小刘对肖剑南说:“他们招了!”
“招了?”听了这句话肖剑南不禁一愣。小刘嘿嘿坏笑两声,说道:“您走以后,我们给那矮个子用了点刑,那小子马上就招了,您猜他们是干什么的?”小刘说到这里,一脸的神秘。见肖剑南不接话,小刘继续说道:“他说他们是来盗墓的!”肖剑南点头“嗯”了一声,问道:“还有没有说别的?”“没有了,刚说到这里,您就进来了。”小刘答道。肖剑南皱了皱眉,问道:“我不是说过不让你们刑讯逼供的嘛!”“肖队长,我们又不是您,我们就会这两下子,嘿嘿,您让我们‘继续’,我们不就‘继续’了嘛。”小刘一脸坏笑。肖剑南摇了摇头,真是拿这些手下没办法,挥了挥手,说道:“行了,去吧!”小刘应声而去。
小刘一行走后,肖剑南又到外面吩咐剩下的三名警员,一个负责保护翠儿祖孙两人,另外两个到刑讯室外面保护。肖剑南走到翠儿祖孙休息的地方,见两人已经躺在肖剑南办公室的长椅上睡着了,他找来大衣给两人盖上,又回到刑讯室。
他需要自己静一静了,坐到桌子后面,肖剑南将手枪解下,揉了揉发木的双眼,点上一支烟。现在肖剑南头脑中可以说混乱之极,心中不禁一阵深深的悔意。这种悔意其实早在几年前审讯完倩儿哥哥之后,就曾有过,而且一直折磨了他数年之久。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肖剑南深知自己并不适合做刑警,虽然他有极好的分析推理能力,又有极其冷静的头脑,但他不具备做刑警的狠心和六亲不认的性格。三年以前,为了倩儿肖剑南留在了奉天,这三年之中,他算是真正的“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侦破的只限于普通的民事、刑事案件,尽是些偷摸拐骗,抢劫绑票之类,并不曾为日本人抓过一个所谓的“抗日分子”、“共党分子”。一到这种案子,他就变得异常无能,不是查不出来,就是侦破过程中打草惊蛇,最后弄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日本人设立这个位置,主要也是让他维持正常治安,所以这三年以来肖剑南的良心还算过得去,但他自己也是深知一点,抓到祁老三,无论是否能找到倩儿,他是一定要走了,决不能再给小鬼子办事。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临去之前所办的最后一件案子,所抓的人竟会是崔二胯子——东北人心目中的抗日英雄!肖剑南心乱如麻。
肖剑南自认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之人,他不懂政治,更不喜欢勾心斗角,所谓理想、主义他不感兴趣,因为他不清楚千千万万人为了某一目标流血牺牲,最终换回的究竟值得还是不值得,就像推翻了清政府,随之而来的民国政府也不怎么样。他希望的只是老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而自己能够好好地做一名小警察,除暴安良,给百姓带来一个安宁的社会环境。然而生逢乱世,他没有想到做一个好警察也如此之难!先有抓捕倩儿哥哥,现在又有抓捕崔二胯子。
肖剑南之所以临行前插手这个案子,原因非常简单:关外响马巨多,都以好汉自居,然而这里面真正能够称为好汉的,又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欺软怕硬、欺男霸女之辈,如祁老三之流。日本人来了以后,这些人绝大多数投靠了日本,帮助日本人欺压百姓、为虎作伥。更有甚者,利用此国难当头之际,大发国难财,畜生不如。肖剑南原以为翠儿东家就是这一类人。此外,东北人重风水、守孝道、讲义气,对于挖坟盗墓之人深恶痛绝,他原以为这一帮人,利用现在时局混乱、国难当头之际,大发不义之财,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虽然是临去之时,肖剑南还是要管上一管。可万万没有想到,抓捕的竟是东北人的大英雄!
“不行,大错虽已铸成,绝不能一错再错,一定要想个法子弥补!”想到这里,肖剑南暗下决心,想个法子把崔二胯子二人营救出去。但他马上想到,虽然自己身为刑警队长,但是从戒备森严的警备厅将一名重犯救出,谈何容易?三年前祁老三抓走倩儿时,肖剑南曾经动过念头,试图想办法将祁家老大放出,待倩儿获救之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但当时他苦思良久,都未曾有办法将祁家老大从大狱中放出,何况现在崔二胯子是伪满皇帝钦点重犯?
肖剑南一人坐在刑讯室中前思后想,足足抽完一包香烟,也没想出对策,但有一件事情他非常坚定,那就是前往北平行期推迟,不救出崔二胯子他们决不离开奉天!他不想未来几十年,每天都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更重要的,他不能违背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就算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想到这里,肖剑南心中略感轻松,随即想到先要安排家里人赶快逃到关内,以免受牵连。正在这时,警备厅大院突然一片嘈杂,汽车声音混杂着日本兵的吆喝声,肖剑南眉头一皱,心中暗想:“怎么日本兵又来了?”
肖剑南走出大院,只见厅长领着一队日本兵正下车。见到肖剑南的神色,厅长走过来,说道:“这是来负责保护犯人和证物的。”肖剑南问道:“怎么会有日本人?”厅长答道:“这是日本关东军最高司令部的命令,估计是皇上的意思。”肖剑南明白,崔二胯子挖的是溥仪祖坟,当然得这么大动静。当下肖剑南留下六个鬼子兵看守刑讯室证物,其他几人去囚室保护犯人。肖剑南亲自领着厅长走进刑讯室,崔二胯子一干人盗取的宝物,就放在刑讯室大厅的地板上。厅长进了屋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珍玩玉器,也不禁一愣,说道:“还真他奶奶的都是好东西!”肖剑南点头道:“不错,这些都是从皇太极墓中盗出的宝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厅长拿出一件如意,仔细看了看,说道:“不错,这个如意就是前明古董,你看看这行字。”肖剑南伸手接过,果然在后面看到一行小字:“大明嘉靖年制”。厅长说道:“这件事看来非同小可,刚才宫中来过电话,再次叮嘱此事要严格保密,目前除你知我知,剩下知情的人,就只有奉天市长、皇上本人和日本关东军最高司令部藤田大佐,以及即将到来的特派专员了,总共不会超过十个人。”厅长说到这里,嘴角浮起嘲讽的微笑,道:“也是,祖坟被挖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报应呀!”肖剑南没理会厅长的嘲讽,问道:“上面会如何处理?”
“还不太清楚,但决不会外传,我们还是等他们人来了再说吧。”厅长说到这里伸了个懒腰道:“奶奶的,忙活了半宿,我要先歇一下。”他抬腕看了看表,说道:“快四点了,估计最多再有三个小时,专员就要到了,你也是忙了一宿,歇会儿吧!”厅长又伸了个懒腰,找了个长椅躺下,不久就进入了梦乡。肖剑南一个人坐在桌子后面,又点上一支烟,继续思索如何才能把人营救出来。
崔二胯子
肖剑南思前想后,一夜未眠。清晨六点,一辆奔驰轿车风尘仆仆驶入奉天警备厅。值班警卫飞跑着到刑讯室通知二人,肖剑南叫醒厅长,到门口迎接。车上下来两人,当先是一位高高瘦瘦的老头子,留着清代大辫子;另一个明显是日本人,嘴边两撇八字胡须。寒暄过后,厅长将两人引到刑讯室。此时肖剑南得知当先一位果真是前清遗老,晚清军机大臣鹿传麟。关于此人,肖剑南倒是略有耳闻,当年将溥仪逼宫出走的大军阀鹿钟麟就是他侄子,因为此事,老头儿当年气得不轻。而另外一位,则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派来专门负责调查此事的专员,山口太郎,是个中国通。
奉茶已毕,鹿传麟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先请肖大队长将情况说说吧。”厅长向肖剑南点点头,肖剑南将事情经过向两人叙述了一遍,又将搜查结果告诉三人。老头儿听罢,翻了翻白眼,沉吟半晌,说道:“我来之前,皇上特意叮咛,这第一嘛,就是要抓捕全部匪徒,不能使一人漏网;第二,起获全部被盗宝物;第三,找到盗洞入口,皇上要亲手将先祖重新收殓,前两条看来已是问题不大,但是这第三点嘛……嘿嘿,肖队长可是要加把劲儿呀!”言外之意是责怪肖剑南没有好好搜查。肖剑南听了这话不禁心中有气,但没有做声,只听厅长接话道:“好的好的,此事我想倒也不太难办,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们也一定把洞口找出来,您老放心,放心!”
老头儿又伸手捋了捋胡须,表示满意,点头道:“如此甚好,看来还要有劳肖队长再多辛苦一趟了!”听到这话,肖剑南只能站起身,答道:“分内之事。”老头又趾高气昂地吩咐作出具体分工,由他们三人负责提审崔二胯子二人,而肖剑南带人再次搜索盗洞入口。吩咐完毕,厅长让肖剑南亲自带人去提崔二胯子,肖剑南听罢,躬身而出。
来到囚室向众人说明来意,小刘忙不迭下去提人,肖剑南坐在牢房大厅等候,一边暗自打量囚室结构。通往地下囚室的大门通道上,站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看守极为严密,看来要想救人真比登天还难,肖剑南不禁暗自发愁。
坐下没有半分钟时间,小刘慌慌张张跑回来,大呼:“不好了肖队长,出事了!”肖剑南一愣:“什么事?”小刘气喘吁吁答道:“不好了肖队长,死人了!”“什么?”肖剑南心中一紧,马上问道:“死的什么人?”小刘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今天抓的两个人,死……死了一个……”肖剑南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崔二胯子伤重不治?要是这样,自己真是铸成大错!想到这里,连忙问道:“死的可是崔二胯子?”小刘道:“不,不是!是另外一个!”肖剑南心头略宽,只要不是崔二胯子就好,但随即又有一个疑团涌向心头,刚才验伤之时,另外一个人连轻伤都没有,怎么就突然死了?想到这儿,肖剑南问道:“怎么死的?”小刘道:“不知道。”肖剑南点点头,说道:“去看看!”
小刘前面带路,两人下到囚室。警备厅囚室分为地上地下两层,用以关押刚刚抓捕尚待审讯及宣判的犯人,其中地下一层关押的都是重犯。他们从楼梯下到地下囚室,见长长走廊的尽头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走到囚室门口,肖剑南推开大门,只见崔二胯子大模大样盘膝坐在地上,双目微微闭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另外一人直挺挺躺在旁边。肖剑南快步上前,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果然已经断气多时,再摸了摸死者身上肌肉,也已僵硬。肖剑南又解开那人衣领检查颈部,并没有勒伤痕迹,不禁暗自诧异:几小时前这人还生龙活虎,怎么一时半会儿就死于非命,难道患了急症?
肖剑南问崔二胯子:“这人是怎么死的?”崔二胯子睁开眼睛盯了肖剑南一眼,随即又闭上了双眼,并不作答。肖剑南叫来两个看守的日本兵问话,两人均称没听到任何异响。“把他的衣服脱下来!”肖剑南向两个鬼子命令道。衣衫除下,死者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在胸口正中隐隐可以看到一个黑紫色的圆点,深入肌理。肖剑南一怔,随即想起崔二胯子的传说,马上明白了,同时心中一喜,当下却不动声色,对两名鬼子兵说道:“好了,把他的衣服穿上!”又转身对小刘说道:“你去找法医过来做个检查,顺便再找卷草席,待会儿把他埋了。”小刘应声而去。肖剑南抬头看了看两个鬼子兵,吩咐道:“你们两人在这里看着!”说完走出牢房来到过道。
奉天警备厅的囚室尚未配备电灯照明装置,只是在每间囚室大门两边一人高的地方,分别在墙上伸出半块砖头,上面各放着一盏油灯。肖剑南走出囚室,仔细看了看两边油灯,略一沉思,心中已有计较。他从地上找来一块小石子儿,又从制服上抽下两根三十厘米左右的细线,将两根细线接为一根,系在小石头上面,将油碗向外挪了挪,将石子压在了油碗的下面。布置停当,肖剑南仔细看了看,整个过道很黑,如果不是特别仔细观察,不会看见这根垂下的半米长细线。
肖剑南布置这个机关,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布置完毕,他来到囚室一层大堂,只见几个鬼子兵还在荷枪实弹地站岗。肖剑南看了看几个鬼子兵,只见其中一人不同一般小鬼子,身材明显高大魁梧许多。这一点他刚刚进来时就注意到了,肖剑南伸手向那人指了指,又指了一个他旁边的人说:“你们俩跟我下来!”
两个鬼子兵随着肖剑南下到地下,走到囚室门口,肖剑南命令道:“你们进去将尸首抬上来!”两个鬼子一愣,但没有多问,推门进去,肖剑南站在门口看两个鬼子进了屋,暗暗将细绳抓到手里。不大工夫,两人抬着尸首上来,矮个鬼子兵走在前面,那高个走在后面,就在后面的鬼子头刚刚探出门那一刹那,肖剑南将手中细线轻轻一拉,“哐啷”一声响,半碗灯油不偏不倚全都扣在鬼子头上,灯芯下来的时候还没有灭,随即燎着了小鬼子的帽子,脸上的灯油也着了起来。
小鬼子一下将尸首扔到地上,人也滚翻在地,哭爹喊娘伸手向脸上乱抹,另一个鬼子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了,愣在当场。火头烧了足足五秒钟,肖剑南心想不能再烧了,再烧人就没用了,马上脱下衣服包在小鬼子头上。衣服一盖上,火马上熄灭,肖剑南拿起衣服,小鬼子还在哼哼唧唧地呻吟,一张脸上已经烧起了好几个泡,看到这儿,肖剑南心想:“刚刚好!”
受伤鬼子兀自躺在地上呻吟,楼上的鬼子小队长听到下面的惨叫,带着两个鬼子兵急匆匆赶下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鬼子以及尸首,忙向肖剑南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肖剑南将死人的事情讲了一遍,又将刚才的事故告知,只说可能是老鼠踢翻油灯。鬼子小队长听完,上去就给看守地下囚室的两个鬼子几个耳光,骂道:“吧嘎,一群饭桶,人都看不住!”被打的鬼子脸都不敢捂,一个劲儿鞠躬。肖剑南看到这般光景,心中暗笑,但还是劝慰了几句。几人将受伤的鬼子扶到地牢一层,又合力将尸首抬了上来。
肖剑南假意给受伤的鬼子兵检查了伤势,烫伤并不算很严重,只是起了满脸水泡。肖剑南检查完毕,说道:“伤并不算很重,只是若不好好医治,毁容恐怕在所难免。”受伤的鬼子兵听了这话,一脸惶恐之色,忙看鬼子小队长,小队长问道:“肖桑有什么办法?”肖剑南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奉天城有一个老中医,祖传秘方治疗烫伤很有手段,只是……”小队长一鞠躬,问道:“肖桑,请直说!”肖剑南又是一阵沉吟,说道:“只是他一向不给日本人看病!”肖剑南说得不错,那名老中医确实从不给日本人看病。
听了这句话,鬼子小队长手扶刀柄,一脸怒色,用半熟不熟的中国话骂道:“吧嘎,良心的大大的坏了,他的死啦死啦的!”肖剑南按了按鬼子握刀的手,说道:“此人医道高明,可是满洲国皇帝指名的御医之一,他宝号的药品可是进贡皇宫的,连关东军司令部都拿他没办法,恐怕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吧?”听了肖剑南这句半讽不讽的话,鬼子小队长气呼呼坐回椅子上,说道:“肖桑你可有什么办法?”
肖剑南回答道:“办法倒是有,只要换身中国人的衣服,看病的时候不说话,我可以带他过去一趟。”小鬼子沉吟了半晌,看来对肖剑南这个提议并不十分乐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好,就听肖桑吩咐。”肖剑南挥了挥手,笑道:“不敢,分内之事,那么过一会儿我先叫军医简单给他包扎一下,今天下午,我带他去找那个老中医。”两个鬼子连忙起身鞠躬,说道:“有劳肖桑了!”肖剑南又挥了挥手,表示不必客气。这时小刘已经带着法医来了。
法医先给小鬼子简单包扎,然后检查死者死因,肖剑南派小刘去给厅长回一声,告诉这里临时发生的情况,并说一切安排完毕,会亲自将犯人带去,小刘应声而去。法医大约检查了十分钟,说道:“看情形像是心肌梗塞,不过不确定,如果进一步了解,需要解剖!”肖剑南挥了挥手,说道:“不用了,不过有劳你一起见一下厅长,厅长也在等着验尸结果。”正说着,小刘复命完毕,看样子一脸彷徨之状,肖剑南看到小刘如此脸色,问道:“厅长怎么说?”
小刘道:“我汇报的时候,有另外两个人在,他们听完后把厅长大骂了一顿,厅长一个劲赔不是。肖队长,那两个到底什么人,这么厉害?”肖剑南笑了笑:“这个你就不必打听了。对了,厅长说了什么?”
“出门的时候,厅长着实把我骂了一顿,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人是鬼子看的。我这份冤!”小刘一脸委屈。肖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别唆了。厅长怎么吩咐的?”小刘答道:“厅长让我们验完尸,赶紧带犯人过去。另外把法医带过去,尸首先别埋。”肖剑南点点头道:“行了,你先到下面提犯人,待会儿带两个弟兄陪我把犯人押过去,回来再把尸首放到停尸房。对了,那祖孙两人现在哪儿呢?”小刘道:“还在你办公室睡觉,有人看着,跑不了。”
“好,你完事后给兄弟们买点早点,都累了一宿了,顺便给那祖孙两人送过点儿去,待会儿还要问他们口供。”肖剑南说完,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小刘。
五分钟后,肖剑南一行与法医一共五个人来到刑讯室,小刘将崔二胯子锁到椅子上,去办自己的事情,其他两个警员荷枪实弹守在屋角。厅长当着两位专员的面,没有发火,问了事情的情况,肖剑南作了简要回答,厅长挥了挥手,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你立刻带人去郊外搜索,一定要找到要找的东西!”厅长说完话,又对两个拿枪的警员道:“你们到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两个警员应声而去,肖剑南出屋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崔二胯子,只见他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一脸倨傲神色,看到肖剑南看他,狠狠地回敬了一眼,肖剑南笑了笑,反手带上房门。
肖剑南先到自己办公室看望翠儿祖孙两人,安慰了几句,又叫醒卡车司机,带了两个弟兄,开车出了奉天警备厅。弟兄几个都一宿没睡,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肖剑南带着几个人在城里吃了早点,开车直奔郊外小店。
山田带着几个没死的鬼子兵还在看守,肖剑南说明来意,山田一脸怒色但也不得不执行命令。按照肖剑南的吩咐,几个人开始了对小店的全面搜索。鬼子兵负责搜索前面三间,肖剑南领着两个弟兄搜索后面大屋。奇怪的是,一个小时过去,未见任何异常,四间房子别说盗洞,连老鼠洞都没有找到一处。
“奇怪,难道盗洞入口根本不在这里?”肖剑南暗自思忖,他叫来两个弟兄,吩咐道:“你们两个带着鬼子兵在方圆五里内搜索一下,特别留心有什么隐蔽的洞口。”几人走后,肖剑南越想越觉得盗洞入口不太可能在后面大屋以外的其他地方,否则很难解释翠儿所讲的屋里面人忽然消失的情况。想到这里,肖剑南又走进大屋,只见大屋之中陈设简陋,不可能藏下任何东西,不禁皱了皱眉。
肖剑南坐在炕头,足足思忖了将近二十分钟,想到各种可能性,却都被自己排除。正在这时,先去搜索的两名警员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报告道:“肖队长,有情况!”肖剑南从沉思中醒过神来,问道:“怎么?”一个队员擦了把汗,说道:“肖队长,离这往北大概一里左右,有一条大沟,里面大片新土,像是刚掘上来的。”肖剑南一拍大腿,说道:“这就对了!”站起身来,吩咐道:“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该处,果见一丈多宽的深沟之中堆满新土,明显越远越旧。越往这边,土上的野草越少,野草如果按照这趋势长下去,不出两个月,就不再分得出新土旧土。肖剑南蹲下身来,把最外的土抓起了一把,果不出所料,是夯土,这最后倒上去的,一定就是地宫最外面的夯土。再往里走了几十步,是深层土,明显发黄。东北这块土地号称是白山黑水,白山指的是长白山,而黑水则指的就是黑龙江,之所以江名黑龙,因为水质发黑,关外土地极其肥沃,均是黑土,所以映得黑龙江江水都似乎成了黑色。
东北只有深层土才会呈黄褐色。现在肖剑南抓起的这一把,从颜色和土质判断,至少应该是地下将近十米的深层土,土质发松,捏都捏不起来。肖剑南将土扔在地上,拍了拍手,说道:“走,回去拆屋!”
“什么?拆屋?”听了这句话,两名警员瞠目结舌,愣在当场。肖剑南没再说话,领先向小店走去。一路上肖剑南不停地琢磨,到底盗洞入口设在哪里?看来这帮人确是不简单!
其实以肖剑南目前的情况,是否查到盗洞入口已不重要,反正他已决定离开奉天。所以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应付差事,一将崔二胯子救出,他马上就走,但是盗洞入口究竟设在了何处,却也激发起他强烈的好奇。
回到小店,肖剑南直接进了后面大屋。再一次观察屋中环境,整个房中可以说空空荡荡,地面均用硬土夯实,没什么破绽,只有西面和南面墙边各有一个大土炕。肖剑南吩咐道:“先把两个火炕拆了! ”炕上的席子早已拿掉,并无破绽。听了肖剑南的吩咐,众人抄起屋中家伙,七手八脚,一袋烟工夫,就将土炕扒了个底朝天。
土炕下面果然中空,但并没有烟熏火燎痕迹,这倒并不奇怪,崔二胯子一行到达奉天是三个月之前,那时火力壮的人已经无需再烧火炕。想到这里,突然一个疑团涌向心头,肖剑南马上想到,既然来的时候不需要火炕,而整个盗墓过程时间他们也应该大致估算好了,绝不会拖到今年冬天,土炕根本就没用,那么挖一个中空的土炕来做何用?想到这里,豁然开朗,盗洞一定就在火炕之下某处。肖剑南点了点头,吩咐道:“就在这火炕下面,掘地三尺!”
所谓“土木之工,不可擅动”,肖剑南两个手下和剩下的几个鬼子兵轮番上阵,足足用了将近五个小时,才将两张土炕下面的地面向下挖了半人多深。这时候已经挖过盖屋子时的夯土层,但奇怪的是,在整个挖掘过程中,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夯土层夯得非常瓷实,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再往下挖,就是根本没有任何人动过的黄土层了。
肖剑南亦是感到异常奇怪,看了看表,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卡车司机奉肖剑南之命回城买吃的已经回来,于是命令大家停工先吃饭。吃饭的时候,肖剑南心头暗想,盗洞入口不在土炕之下,还可能在什么地方?想着不由得又向房中望去。用餐完毕肖剑南命令手下将房子拆除。不到一小时,整栋大屋只剩下了一堆瓦砾,但墙体全部实心,并没有夹壁墙,根本没有什么盗洞。
肖剑南可是真的一头雾水了,已经四点多钟,没有时间再继续挖掘,还有许多正事要办,于是肖剑南下令停工。此地不用继续看守,所有人跟他回警备厅。
卡车进了奉天城北门,肖剑南让司机在城门口“盛记跌打”停下,告诉两个手下过一会儿开摩托车来接他。盛记跌打掌柜和肖剑南很熟,此人医术高明,跌打损伤,药到病除,尤其一手绝活是治疗烫伤,再厉害的烫伤,经他手医治过之后,几乎不留伤痕。
见肖剑南进来,老人笑道:“哪阵风把肖大队长吹来了?可又是到哪里好勇斗狠去了?”肖剑南为人仗义,好打不平,又是天生疾恶如仇,平时破案往往身先士卒,所以免不了常常挂彩,每次受伤,都是来找盛记老板医治,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朋友。
肖剑南笑道:“前辈取笑了,这次前来,确是有事相求!”老人听了,笑道:“请讲。”肖剑南问道:“老前辈,我曾听您说过,有一种治疗烫伤不留疤痕的方法,您可否将治疗此伤的过程对我讲述一下,药方不必说,只说过程。”老人捋了捋胡须,笑道:“肖队长不会是准备不做刑侦大队长,改行做江湖郎中了?”肖剑南道:“老人家取笑了,我是要救人!”听了这话,老人正色道:“医者父母心,肖队长可有朋友烫伤了?只要将人带来,敷上我现场熬制的药膏,每日换一次药,半月内准好,而且只要在此期间没有大的变动,应该是不会留下疤痕。”听了这句话,肖剑南喜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您所讲的膏药何种样子?”老人答道:“半透明,黄色。怎么问起这个?”肖剑南皱了皱眉头:“黄色?前辈,可能改为黑色或其他比较重的颜色?”老人一脸疑惑之情,道:“改为黑色,这倒没有想过,不过改为黑色势必要加入其他药材,恐怕会对疗效大有影响,肖队长为何有此要求,受伤的不是肖队长的朋友吗?”
肖剑南道:“受伤之人并非我的朋友,要救的人也并非我的朋友,但肖某确是心有苦衷,请老先生原谅!”肖剑南并非信不过老人,老人其实是个极端仇日分子,从不为日本人看病,为此早已大大得罪奉天城的日本人,要不是有伪满洲国皇帝罩着,恐怕早已凶多吉少。所以肖剑南只是不想再多连累好人,虽然此事求老人帮忙也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但估计有溥仪这层关系,况且老人并不知情,应该不会有事。
老人听了这句话,没有再问,而是说道:“重新配方改变颜色,恐怕要耗费许多时日,肖队长可否告诉我,你要达到何种目的?”肖剑南道:“这个倒不必瞒您,受伤之人烫伤在脸上,我想不让他再以真面目示人!”老人点了点头,说道:“要达到此目的,甚是简单,我只需将药膏做成膏药贴在脸上,若不使用我特制的药水清洗,那块膏药他自己是撕都别想撕下来。”听了这话,肖剑南心中甚喜,向老人拱了拱手,道:“如此有劳前辈了,我一小时之内带人过来!”
回到警局,肖剑南直奔刑讯室。审问已经结束,厅长三人极其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见肖剑南进来,厅长问道:“可搜到什么线索?”肖剑南摇了摇头,把整个搜索情况讲了一遍。厅长听后,皱了皱眉,这时鹿传麟拿着茶杯,翻着白眼说道:“此事还要继续追查,马虎不得,一定要给我找到!”厅长连连点头称是,命令肖剑南继续搜索。此外,从厅长的话里肖剑南听出,审讯进行得极为不顺,看来崔二胯子确是铁嘴钢牙。厅长又说到翠儿祖孙俩口供已经录毕,但他们暂时还不能够离开奉天,让肖剑南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肖剑南领令出得刑讯室,找到翠儿祖孙俩,约略讲了一下厅长的意思。翠儿爷爷听完,吓得直哆嗦,求道:“肖大队长,我们祖孙两人可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我们可什么也没做。”肖剑南安慰道:“把你们留下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证明,不用担心。”说完,肖剑南吩咐一个手下先将翠儿祖孙俩暂时安顿到自己家里。办完这事,肖剑南来到地牢,与鬼子小队长简单作了说明,然后带着受伤的鬼子,开着摩托车先到自己家中换了便装,然后来到了奉天城南门的盛记跌打。
老人的“新式”烫伤膏药已经准备好,给小鬼子作了处理之后,盛老给他贴上膏药。小鬼子脸上的烫伤面积极大,膏药贴上后,除了口鼻眼外,其他地方全被膏药遮盖得密密麻麻,瞧不出原来的模样。肖剑南看了老人的杰作,暗暗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肖剑南在家中思索何时将崔二胯子营救出来。考虑到崔二胯子腿伤未愈,自己也还未与看守牢房的鬼子们混熟,虽然心中焦急,但时机尚未成熟,恐怕还要拖延几日。接下来的两天,肖剑南带领手下和十来个鬼子在郊外小店掘地三尺,将方圆几十米的地方挖出了一个深度将近三米的大坑,但依旧是一无所获。随着挖掘面积越来越大,肖剑南感到希望越来越渺茫。此事的怪异还不在于找不到洞口,而是竟没有丝毫痕迹证明这个洞口的存在,若不是亲眼看到了满箱的珠宝,以及盗匪的口供,肖剑南甚至会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那就是这帮人究竟是不是来盗墓的。
每天傍晚,肖剑南会准时带上受伤的鬼子去盛记跌打换药.由于肖剑南日语流利,很快和看守地牢的几个鬼子混得烂熟。第二天傍晚刚回到警备厅,正好看到厅长送两位专员出来。远远看到两人上了奔驰车,肖剑南快步赶上厅长。厅长见他过来,询问了搜索的情况。听完肖剑南的叙述,厅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此事不那么简单,这边的审讯也极为不顺,崔二胯子除了自报姓名,其他一字不说。如果明天再没有结果,关东军那边就要派刑讯专家过来,恐怕要上大刑了。不过我看即便上了大刑,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此人可真是一条硬汉!”
奉天警备厅由于肖剑南做刑侦大队长,所以一直不提倡刑讯逼供,因而这两天的审讯,也一直是文审。肖剑南听了厅长这话,心中一懔,暗想:“如果上了大刑,救人恐怕就更不方便了。不行,看来不能再等了!”这时厅长又道:“此外,那祖孙俩一定要看好,刚刚接到上面命令,这二人不能留活口,以防走漏消息。”肖剑南心中是更是一惊,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关东军请溥仪来当皇帝,无非是打个幌子,收买人心。但另外一方面讲,溥仪虽然只是个傀儡皇帝,但面上的事情也一定要做的过得去,否则就失去了收买人心的作用。像这种祖坟被掘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舆论上一定对日本的统治不利,看来翠儿这可怜的祖孙俩就只能灭口了。
想到这里,肖剑南不禁暗暗着急,但又不能过于表露,于是淡淡问道:“上面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厅长答道:“这个倒不确切知道,不过总要等到审讯结束,现在这二人还是有一些用处的,但我想也不会太久。”肖剑南点了点头,又聊了几句,才与厅长告别,匆匆来到地牢。受伤的鬼子见肖剑南进来,赔笑道:“肖队长来了?”肖剑南也笑道:“奉上面的命令,问犯人几句话。劳你陪我下去一趟。”受伤的鬼子这两天受肖剑南的照顾,极是感激,忙鞠躬道:“哈依!”
两人下到地牢,门口的鬼子开了牢门,肖剑南随意对两个鬼子用中文说道:“两位辛苦了,忙完了这阵子,我请两位喝酒!”两人听了一愣,问道:“肖桑说的什么?”肖剑南微微一笑,暗想:看来两人不懂中文,于是改用日语说道:“抱歉,烦劳二位在此守候!”受伤的鬼子也是一句中文都不懂,这一点昨天带他看病的时候就已知道。
崔二胯子闭目坐在牢房地上,双手双脚都用铁链拴在牢房墙上。见肖剑南进来,崔二胯子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肖剑南一眼,随即又闭上了双目。肖剑南快步走向前去,说道:“崔爷,先前肖某不知道你就是我们东北的大英雄崔爷,多有冒犯,请崔爷多多原谅!”崔二胯子听了这话,睁开眼睛,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道:“俺已经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跟俺耍这花花肠子。崔爷既然落入你们这些给小日本鬼子舔卵蛋的狗汉奸手里,就没想活着出去,要骗我供出实情,门儿都没有。”
肖剑南脸上一红,知道误会已深,心中微微着急,说道:“崔爷,我知道误会不可能一时解释清楚,但现已没有太多的时间解释,长话短说,肖某敬重崔兄弟的为人,愿以身家性命,救崔爷出去。”崔二胯子听到这话,眼睛一瞪,说道:“此话当真?”肖剑南答道:“当真!”崔二胯子哈哈大笑,说道:“好!你既然救俺,就赶快将俺手中这镣铐打开,待爷爷冲杀出去,量这几个小鬼子也拦不住俺。”
肖剑南听了这话,知道崔二胯子还是信不过他,暗暗着急,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见肖剑南并没做声,崔二胯子又是一笑,说道:“知道你就无此心,好了,快滚吧,别搅了崔爷睡觉!”肖剑南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崔爷很难相信我,好,是否真心救你,明日就知,但是我恳请崔爷一定要听我的吩咐,否则我的性命不打紧,救不出崔爷你,我肖剑南死不瞑目!”崔二胯子一愣,问道:“肖剑南?莫非你就是当年名震关东的奉天警备厅肖大队长?”
肖剑南答道:“正是!”听完肖剑南这话,崔二胯子又是一愣,喃喃地说道:“以你的为人,怎么会留下来给小鬼子卖命?”肖剑南脸上又是一红,答道:“肖某确有难言之隐,此处不方便讲话,容当日后再作解释。”崔二胯子听了,点点头,说道:“好,崔某信你,就交了你这个朋友!”肖剑南心中一喜,当下将这几日心中想好的方案详详细细向崔二胯子讲了一遍,崔二胯子点头同意。交待完毕,肖剑南没有久留,带着受伤的小鬼子出了牢门。回到地牢一层,肖剑南向鬼子小队长告辞出来,直接带受伤鬼子到盛记跌打换药。
当晚肖剑南回到家中,一个人在房里又将整个计划盘算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遗漏。然后叫来翠儿祖孙两人,取了几十块大洋交给翠儿爷爷,郑重说道:“出了一些变故,你们也不要问原因。千万记住,收拾好行李,明日傍晚六点整,不能早也不要晚,准时离开这里逃出奉天城,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回东北,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切记!”翠儿听了这话,又见肖剑南如此郑重,问道:“肖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肖剑南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你们还是不要问了,此外明日走时,不要再回小店取东西,一切从简,不要张扬,一定要记住明日傍晚六点钟准时出发,不要早也不要晚,否则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翠儿听了这话,更是一脸迷惑,问道:“我们有麻烦也就是了,肖大哥你怎么会也有麻烦?”肖剑南见翠儿刨根问底,笑了笑,道:“私放了你们,我当然也有麻烦。另外,明日不用跟我辞行,我那时候肯定不在家里。”
翠儿又要问点什么,被爷爷拉住了,他接了肖剑南的银元,诺诺道了谢,带着翠儿出了房门。翠儿被爷爷拉着,一步三回头,到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大声说道:“肖大哥,我们以后可能再见面?”肖剑南听了,心中也是一酸,虽与翠儿接触不深,但是翠儿聪明伶俐,确实很令肖剑南喜爱,一直拿她当个小妹妹看待,如今要分手,也不免心中难受。肖剑南取了纸笔,写下在北平的住址,交给翠儿,道:“这是我在北平的住址,日后如有机会,可以到北平找我。”翠儿接了,哭着鼻子出了房门。
肖剑南又叫来刘妈,吩咐她也在明日傍晚六点整,带了小宝准时离开,先把小宝带回老家,日后自己再去找她接孩子。刘妈听了,也是难过,怔怔的只是流泪,说不出话来。自从倩儿去后,刘妈一直留在肖剑南家中带着小宝,当然也伺候着肖剑南,主仆几人感情很深,这时就要作别,肖剑南心中也是不忍。这时他心中忽然一动,问刘妈道:“你可愿意跟我到北平?”
刘妈一愣,马上点头表示愿意,肖剑南写下北平的住址,又将房子钥匙交与刘妈。由于肖剑南早有去意,家中主要钱财细软早已存在北京的福来记钱庄。当时为了方便,也并没有留自己的本名,而是取了一个洪刀北的假名,用的是肖剑南三字的对仗,肖的谐音字“小”对宏大的宏的谐音字“洪”,“剑”对“刀”,“南”对“北”。肖剑南父母早逝,家中他又是独子,所以也没有后顾之忧,救得崔二胯子之后,到北平隐姓埋名,应该绝对安全,况且倩儿又留下了大笔财产,度日应该不成问题。
向刘妈吩咐完毕,又唤来翠儿祖孙两人,吩咐三人明日一起出发,到北平肖剑南的住处等他,几人听了肖剑南如此安排,都是异常高兴。三人出了房门,肖剑南又将计划在心中默想了一遍,感觉到没有漏洞,心中一阵轻松,几天来的疲倦袭来,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奉天亡命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第二日一早,肖剑南又到郊外小店假意巡视了一番,下午六点,他回到警备厅,该是带鬼子换药的时间了。肖剑南将三轮挎斗摩托停在警备厅门口,直接来到囚室。小队长见肖剑南进来,连忙鞠躬。肖剑南对受伤的鬼子兵说道:“奉上面命令,还要再问犯人几句话,劳你再陪我下一趟囚室。”鬼子兵连忙鞠躬,陪肖剑南下到囚室地下一层。进得牢房,肖剑南反手带上牢门,走到崔二胯子旁边,假意问了几句话,然后蹲下身来,装作检查镣铐,而一直暗藏在左手的开锁工具随即捅进崔二胯子右手手铐钥匙孔里,对崔二胯子说道:“崔爷,过一会儿我将你右手镣铐打开,然后叫鬼子过来,他一近身,你就动手!千万不要叫他出声!”崔二胯子答道:“好!”
受伤的鬼子自然不知二人在说什么,而同时肖剑南手中暗暗使劲。自从得到谭青倾囊传授,又看过倩儿留给他的谭家祖传《万匙秘笈》,肖剑南的开锁技巧已是今非昔比,这种仅仅八柱的刑具锁,简直是小菜一碟,不到十秒钟,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崔二胯子右手镣铐已经打开。肖剑南又假意看了看崔二胯子的腿伤,站起身来对小鬼子说道:“你过来一下。”鬼子兵不明所以,走近身来,肖剑南指了指崔二胯子腿上的伤口,用日语说道:“你看他腿上的伤口……”
鬼子兵凑过头去,顺着肖剑南手指方向望去。就在鬼子将头伸向崔二胯子一瞬间,肖剑南叫道:“崔爷,动手!”崔二胯子出手如风,一指点在小鬼子胸前。小鬼子中指那一刹那,脸上露出一股怪异的神情,然后一声未吭,软倒在地上。崔二胯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没想到肖大队长的开锁功夫如此厉害!”肖剑南微微一笑,道:“崔爷过奖了,崔爷的点穴神功也果真了不起!”说完又将崔二胯子左手以及两脚的镣铐打开。二人不敢耽搁,迅速除下小鬼子衣衫,给崔二胯子换上。小鬼子身量与崔二胯子大致相仿,衣服穿上非常合身。肖剑南取出事先备好的膏药,在地牢的灯火上大致化了,替崔二胯子贴上,果真与倒地的小鬼子有那么八分相似。不过这次肖剑南拿来的是普通膏药,用水轻轻一冲,就可以揭掉。
二人又将崔二胯子的衣裳给小鬼子穿上,抬到墙边戴上镣铐,脸朝墙里,摆成睡觉姿势。崔二胯子拿起地上的“三八大盖”,肖剑南问道:“崔爷腿上有伤,能行走吗?”崔二胯子笑道:“这点小伤,又养了这几日,不碍事!”肖剑南点了点头,稳了稳心神,带着崔二胯子出了牢门。牢房门口的鬼子兵见二人出来,连忙立正。崔二胯子紧跟在肖剑南身后,低着头但也不十分的夸张,小队长向肖剑南问好,肖剑南停下来,说道:“我现在就带这位皇军前去换药,这里的事情就有劳队长了。”
二人直接出了囚室大门,肖剑南略微松了一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略微低头向紧跟在身后的崔二胯子说道:“崔爷,车子就停在警局门口,您怎么样,能坚持走过去吗?”刚刚上楼时候肖剑南偷眼看到,崔二胯子由于腿上有伤,又要装作是没事的样子,行走极为艰难。崔二胯子咬了咬牙,说道:“不碍事,就请肖队长前面带路。”肖剑南不再多说,带着崔二胯子貌似不徐不急向警备厅大门口走去,但是心里异常紧张。转过刑讯室,绕过两栋房子,到了月亮门,再往前走几十步就到警备厅门口,肖剑南心头暗想:马上就将大功告成了!
忽然,一辆卡车呼啸着驶进警备厅大院,肖剑南一下子拉住身后的崔二胯子,二人隐身在月亮门后面。肖剑南探出头来,远远只见车一停下,两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立刻从车门两侧跳下,直接跑向警备厅大院门口站岗。车门打开,下来两个鬼子,第一个人手持军刀,一身黄呢子军官装束,看到他,肖剑南心中一愣,此人正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驻奉天的山口大佐,肖剑南曾经见过几面。
能劳动他的大驾,一定不是什么小事。肖剑南再放眼望去,只见跟在他旁边下来的,是一个鬼子小队长。就在他们下车的同时,十几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从车后跳下,迅速整队站在院子中央,这时肖剑南看见厅长已在两名警员陪同下走出办公室,走向山口大佐。山口大佐摘下雪白的手套与厅长握手,二人寒暄了几句,肖剑南远远地听不真切,但听出了一个关键的词:“提人!”
肖剑南心中一紧,莫非鬼子觉得这边的进展太慢,要将崔二胯子带到关东军司令部审讯?想到这里,肖剑南不禁额头渗出了汗水。这么多鬼子,大门是肯定出不去了,而整个奉天警备厅,并没有后门,而且就算有,也一定会让鬼子兵守住,因为崔二胯子是重犯,不仅仅因为盗墓,而且他是关外抗日义勇军的灵魂人物,对鬼子异常重要。
怎么办?不出五分钟,鬼子就会发现地牢里的崔二胯子已被调包。大门既然出不去,先在警备厅里面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行,奉天警备厅如此之小,根本不可能有地方能藏得住人,只要略一搜索即可发现。怎么办?肖剑南思绪如飞,但实际上仅仅过了几秒钟时间,不及细想,肖剑南转身对崔二胯子说道:“崔爷,有变故,鬼子来提你了。”
“什么?”崔二胯子一愣。“没有别的办法,警备厅里藏不住人,只能想办法从警备厅后墙翻出去!”肖剑南说罢,伸手去拉崔二胯子,崔二胯子听完,又看见了外面的情况,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把拦住肖剑南伸过来的手,缓缓说道:“兄弟,崔某记得你的救命之恩,但俺现在腿上不方便,走得慢,万一被鬼子发现,你也跑不了,俺不能再连累你了,就在这里给你作个掩护,你自己逃命去吧!崔某如能侥幸逃脱,肖兄弟救命大恩容当后报!”说罢崔二胯子向肖剑南拱了拱手,一把扯下了头上的鬼子兵帽子,只一步就已经跨出月亮门。
肖剑南急忙抓住了崔二胯子拿枪的右手,一把将崔二胯子拖了回来,急道:“崔爷,肖某以身家性命救崔爷出去,此事若没办成,肖某还有何面目活在世间,你是我抓的,就算搭上我这一条命,也一定要将崔爷救出去!”崔二胯子伸手要将肖剑南推开,肖剑南死命将崔二胯子抵在墙上,说道:“崔爷,你听我再说一句,我知道论武功,我肖剑南拦不住你,但是你是我们东北人的抗日大英雄,肖某不小心抓了你已铸成大错,现在更不能让你前去送死,而我却苟且偷生在这个世上,一辈子背上这骂名!好,既然崔爷要出去拼命,算上我一个,要死,你我二人就死在一处!”说罢,肖剑南放开崔二胯子,就要跨出月亮门。
这回轮到崔二胯子一把拦住了肖剑南,双手按住了肖剑南的肩,略为沉吟了一下,说道:“好,既然肖兄弟如此说,就听你的吩咐,我们一起从后墙逃出去,如果中途遇到鬼子,就与他们拼了。要死,你我兄弟就死在一处!”“好!”肖剑南心中大喜,也伸手握住了崔二胯子的肩头,二人相视凝望,互相点了点头。就在这一瞬间,两人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惺惺相惜的豪情。
肖剑南扶住崔二胯子胳膊,也顾不得再遮掩,连拖再拽,向警备厅的后墙奔去。转过喷水池,又绕过三排平房,到了警备厅的后墙。这里平日是为堆放杂物之用,少有人到。所幸这几日由于盗墓案子,大部分警员不是在前面站岗,就是还在郊外的小店进行搜索,后院没剩下几个人,所以一路之上并未有人发觉。
二人来到墙边,肖剑南看了看,见围墙足有一人多高,回身对崔二胯子说:“崔爷,我先上,再来拉你!”说罢回过头助跑几步翻上墙头。警备厅后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街,没有什么人来往。肖剑南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他,反身将崔二胯子也拉上了墙头。二人从墙上跳下,肖剑南扶着崔二胯子向前走了几步,见前面有一堵破墙,肖剑南道:“崔爷,你先到墙后面躲一躲,我去开车。”
肖剑南将崔二胯子在墙后藏好,快步绕过警备厅的围墙,向前门走去。他先躲在警备厅侧面围墙后向大门处望了一眼,只见两个鬼子兵正在站岗,并没有慌乱的迹象,看来崔二胯子被掉包的事情还没有被发现。肖剑南暗暗点了点头,故作轻松之状从墙后闪出,右手晃着摩托车的钥匙,嘴里吹着口哨,向警备厅大门走去。三轮摩托就停在警备厅大门侧面,肖剑南一边走,心里一边暗自庆幸当时没有把摩托车停在警备厅里,否则麻烦就大了,如果是那样,即使是逃出了警备厅,也不见得逃得出奉天城。
走到车前,刚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只听身后两声拉枪栓的声音,两个鬼子操着生硬的中国话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肖剑南心中一紧,随即镇定了一下,从口袋里面掏出证件递给小鬼子,说道:“奉天警备厅,肖剑南。”鬼子看罢证件,递还给肖剑南,敬了一个礼,说道:“原来是肖桑,请!”看鬼子并不盘问,肖剑南心头略松,随即扭钥匙打火,但几声咔咔声后,摩托车并未启动!“奶奶的!”肖剑南心中暗骂,又拧了两拧,摩托车还是未见丝毫动静,这一下肖剑南可是额头见汗了。
为了今日的行动,肖剑南上午特意检修了这辆摩托车,油箱加满了油,估计最多可以跑六百公里,并且车子挎斗里放了两支驳壳枪,将近一千发子弹,外带十几颗香瓜式手雷。修车的时候肖剑南特意叮咛检查电路,并且一定要将发动机的火花塞全部换成新的,以防临时打不着火。奶奶的,难道是新火花塞的问题?这时候,肖剑南已经远远地听到警署里面有人命令道:“你们两个,去地牢提人!”也就是说,不出几分钟,鬼子就会发现地牢里面的崔二胯子已被调包。
肖剑南心中暗自着急,又拧了几次打火开关,还是未见任何动静,急得一身大汗。这时候肖剑南猛然抬头看到站在警备厅门口的两个鬼子,灵机一动,随即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走过去递给两个鬼子兵,说道:“兄弟奉警备厅之命,执行一个紧急任务,可是车子出了故障,能不能请两位皇军帮帮忙?”鬼子兵日常生活清苦,见了银元,笑逐颜开,掂了掂手中银元,问道:“什么忙?”肖剑南用手指了指远处摩托车,说道:“能不能请两位皇军帮忙推一下?”鬼子看了看摩托车,相互对视了一眼,答道:“没有问题。”
当下三人走到摩托车边,肖剑南推着车把,两个鬼子一左一右,三人一齐使劲将摩托车推了起来。跑了十几步,肖剑南见速度已够,说声“好了!”飞身上了车,左手捏下离合器,右脚挂上三挡,同时右手给油,再猛一撒离合,只听轰隆隆一声响,车子打着了。肖剑南加油,换挡,再加油,车子飞快地向前冲去。冲过一个街区,肖剑南转弯兜回了奉天警备厅的后墙。开到破墙外面,崔二胯子还在墙后等候,并未被人发现。肖剑南扶起崔二胯子,只见他腿上血流如注,脸如白纸,想是刚刚的剧烈奔跑绷裂了伤口。来不及仔细包扎了,肖剑南赶忙撕下衣衫,将崔二胯子受伤的大腿紧紧扎上,随即扶他上车坐在挎斗里面,再用帆布盖住了崔二胯子流血的大腿。
刚刚收拾完毕,二人猛听警备厅院里突然像炸了窝一样,肖剑南暗叫不妙。二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肖剑南说道:“崔爷,坐好了,我们走!”随即加大油门,车迅速向前冲去。
奉天城离警备厅最近的是北门,正常开车是两分钟左右。肖剑南将车速加到了极限,路上行人纷纷闪躲,不到一分钟,肖剑南已经远远看见了奉天城的北门。出了城门洞,外面是鬼子的工事,有一小队鬼子兵和伪军把守。路上拦着用圆木钉成的路障,上面缠着一圈一圈的铁丝网,一边留了一个能够走过一个人的口子,放进出城的行人通过,但是要有车子进出城的话,就要将路障搬开。由于这几日肖剑南每天进出北门,所以和驻守在北门的鬼子兵都已经混了个脸熟,不需再检查证件。可当肖剑南将车子开到路障前面才发现,原来驻守在这里的鬼子已经不见,换了一小队新人,肖剑南竟无一认识。又是例行的证件检查,肖剑南掏出良民证和警备厅工作证,鬼子检查完毕后挥挥手,两边的伪军前去搬路障。就在这时,肖剑南听到警卫室里的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一个鬼子兵走过去接听电话。
伪军干活慢慢腾腾,这时候才刚刚将路障搬开了一点点,肖剑南听到电话铃响,暗暗感到不对劲儿,马上下了车,但他没有熄火,而是将车子退到空档,肖剑南走到路障前面,对两个正在磨洋工的伪军说道:“二位兄弟辛苦了。”说完肖剑南双手抓住路障,双臂一较力,顿时将路障搬开了一个三尺多宽的口子,反身跑回摩托车边上了车。肖剑南刚刚坐定,只听得警卫室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里面的鬼子兵用日语大喊了一声:“不要放他们走!”站在外面的鬼子和伪军听了这一声大吼,都是一愣,伪军自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肖剑南也就趁其他鬼子一愣神的工夫,换挡加油,车子刷地一下,飞快地冲出了奉天城。
枪声大作。从反光镜向后望去,十几个鬼子已经上了停在两边的摩托车,飞快地追了过来。肖剑南将油门拧到头儿,车子呼啸着向前冲去,速度表上的指针迅速指向一百,在那里拼命地晃动着,再也加不上去了。肖剑南一边开车,一边拼命躲避着路上的石头和其他障碍,肖剑南心里很清楚,摩托车开到这种速度,一块小石头子儿就能把车子颠飞起来,车毁人亡!
后面的鬼子不停地开枪,若不是在颠簸的摩托车上,以当时鬼子兵的枪法,再加上“三八大盖”的枪身很长,几百米的距离内打一个人几乎是弹无虚发。肖剑南低伏在车把上躲避着子弹,即使是这样,子弹也是不停地从车身两边呼啸着飞过。鬼子的摩托车越追越近,这边崔二胯子也开始反击,但是“三八大盖”的枪身太长,崔二胯子又腿上有伤,转身极为不便。肖剑南大声对崔二胯子喊道:“崔爷,坐位底下有短枪!”崔二胯子从坐位底下摸出了一把驳壳枪,大声笑道:“好家伙,老相好了!”说罢打开扳机,回手就是一梭子,肖剑南从反光镜向后望去,只见紧追在后的一辆摩托车挎斗的挡板上溅起了一片火星,不由得暗叫道:“好枪法!”
崔二胯子几梭子子弹打完,由于车身颠簸得太厉害,并没有打到人。大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崔二胯子抄出几颗手雷,笑道:“还是这个过瘾!”说罢拿起一颗打开保险,反手向后面扔了过去,一片烟雾过后,鬼子的摩托车晃了一晃,又追了过来,但是慑于手雷的威力,一时不敢再靠得太近。
崔二胯子几颗手雷扔了出去,炸翻了一辆鬼子摩托车,鬼子兵不敢再追得太近,远远地跟着。肖剑南心中暗想:“奶奶的,看来要跟我比谁的汽油多了!”正在这时,车子冲入了一片山谷,道路变得极为崎岖,路上全是大石,异常难走。肖剑南将车子尽量保持在比较高的速度上,极力躲避着圆石。即使这样,车速也是大减。转过几道弯后,后面追兵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看来鬼子兵的车技远不如肖剑南。
车子再往前开,是两山之间的一道峡谷,两边都是悬崖峭壁,路已经变得越来越窄,所幸路面越来越平,可以将车速提高。终于开到尽头,肖剑南一下子愣住了,只见一条奔腾汹涌的大河,横在了前方。
肖剑南将车子停下到两边觅路,但并没有任何道路可以通行,惟一可以通过的,就是横在河面上的一座独木桥,看来也是经久未用,上面长满了青苔。河并不算太宽,只有十米左右,河上所架的桥是用一根劈了一半的巨大圆木搭成,两头分别架在河的两岸,平的一面在上面,只有两尺来宽,双轮的摩托车只可以勉强通过。
看来只能弃车了,但是崔二胯子腿上不方便,如果弃车和鬼子赛跑,无异于是去自首,一定会被鬼子抓到。想到这里,肖剑南是心急如焚,难道都逃到了这里,最终竟会功亏一篑?
崔二胯子也看出了情况,哈哈一笑,说道:“肖兄弟,能把我救到这里,崔某已是感激不尽,俺腿上不便,就留在这里给兄弟掩护,肖兄弟快去吧!”肖剑南急道:“不成,就算是要拼,也要你我二人拼在一处,况且以崔爷的枪法,不一定我们就束手就擒!”肖剑南一边说着,心中一边暗自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开一辆双轮的摩托车!
想到这里,肖剑南突然有了主意,说道:“崔爷,有主意了,我们把挎斗卸下来。”说罢肖剑南翻开摩托车后面的工具箱,取出钳子扳手,二人开始拆卸摩托车的挎斗。可是还没有拧下几个螺丝,已经隐隐地听到远处鬼子的摩托车声,来不及了!肖剑南心中着急,手上使劲稍大,螺丝又是年久生锈,“喀”的一声断在螺孔里面,肖剑南长叹一声,扔下了手中的钳子。崔二胯子见状,一把抓住肖剑南,叫道:“肖兄弟,你听俺的话,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
肖剑南一把甩开崔二胯子的手,说道:“不行!”说完飞身骑上摩托车,对崔二胯子说道:“崔爷,在这里等我!”说罢,肖剑南开动摩托车,猛拧油门,飞速向远处路边的一棵大树撞过去。这棵树大概有碗口粗细,肖剑南早已注意到了,现在挎斗和摩托车之间的螺丝已经卸下了几个,估计这一撞,能够把挎斗撞开。这一段路比较平坦,肖剑南将车速几乎加到了五十迈,将树对准摩托车与挎斗之间的接缝处,双手紧握车把,以防人在碰撞的一瞬间由于惯性的作用飞出去。
只听得喀嚓一声巨响,摩托车的接缝处准确地撞在了树上,也就在碰撞的一刹那,肖剑南双臂较力,使足了全身力量,但是由于冲劲实在太大,他的头还是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挡风玻璃板上,挡风板破裂,肖剑南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他顾不得这些,扭身望去,但见大树已被撞成两截,但摩托车的挎斗还是牢牢地连接在车身上面,纹丝没动!“他妈的,拼了!”肖剑南在这极度困境之中突然豪气顿生,顾不得拂拭头上的鲜血,将车倒出,快速开到崔二胯子旁边,说道:“崔爷,上车,坐后座!就算是要死,我们也绝不能让小鬼子将我们抓了去!”
崔二胯子哈哈大笑,大声道:“好!”也不问肖剑南如何打算,飞身上了车。肖剑南将车子掉头,加速往回开去,这时鬼子的摩托车已经遥遥可以望见,但是见了肖剑南发疯似的冲过来,都减慢了速度。肖剑南大约往回开了五十米,并没有减速,而是右手一捏车子前闸,同时猛地向左一拐把,摩托车瞬间“刷”地一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掉头!肖剑南将车停下,扭头对崔二胯子说道:“崔爷,把枪放下,抓紧我,我们从桥上冲过去!”“好!”崔二胯子应道。
就在奉天警备厅刚刚配备摩托车的时候,肖剑南对摩托车特技着实研究了一番,无奈警备厅条件有限,没有太多的车子供警员拆车子一般地去练那些高难度的摩托车特技,所以肖剑南只是以身作则,对每种特技均是浅尝辄止,了解是如何玩出来的也就罢了。这种三轮摩托车两轮着地的训练,肖剑南也在平地上练习过,但最多也就是能够在平地上开出五六米的距离,同时为了保持车子平衡,还要不停地改变方向,所以像他们面前的这座长达将近十米,宽度不足半米,又是布满青苔、滑不唧溜的独木桥,肖剑南最多只有三成的把握能够顺利通过。
不及细想,肖剑南将车子直接挂上二挡,左手捏紧离合器,原地轰了几下油门,停了一下,然后一咬牙,直接将油门轰到了最大转速,同时左手飞快地抬起离合,只见摩托车的轮胎原地挠着地,顿了一下,然后嗖的一声,以极高的速度飞了出去。车子一出去,肖剑南跨过三挡,直接挂到四挡,车速瞬间加到了八十公里,就在车子离独木桥还有几米距离的时候,肖剑南猛地向右一拧车把,然后再将车把猛向左一转,摩托车挎斗那边的右车轮一下子抬了起来,几乎就在右轮抬起来的同时,摩托车的前轮已经跨上了独木桥!
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实际上最多只有一秒多钟的时间,而肖剑南却几乎感觉是过了一年,终于,只听得“哐”的一声巨响,同时车子一阵震动,车轮落地,他们竟然顺利地冲过了这窄窄的独木桥!肖剑南心头一松,这才觉得一身大汗,他稍微减速,从车子的反光镜里面看鬼子的追兵。只见鬼子的摩托车到得桥头,居然并未减速,而是熟练的一扭车把,右轮离地,三辆车子的前面两辆,一前一后,先后上了独木桥,肖剑南在反光镜中看到这一切,心脏瞬间停到了嗓子眼。也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肖剑南突然觉得车身剧烈地一震,人顿时被颠飞了出去,在空中肖剑南心想:“坏了,费了这么大劲儿,最终还是没有能逃得出去!”还没想完,就已经昏了过去。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肖剑南感觉到好像是在下雨,仿佛是有雨水滴在自己的脸上,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只见崔二胯子捧着水壶,正往他脸上洒。看到崔二胯子,肖剑南问道:“崔爷,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被鬼子抓了?”崔二胯子一笑,答道:“小鬼子全都报销了!”“什么?”肖剑南听了这话,心中一惊,顿时坐了起来,但是他刚一坐起,脑袋一阵眩晕,崔二胯子扶起他,说道:“你受了点伤,俺刚才看了,不碍事,撞车的时候你的头撞破了,流了很多血,现在已经不碍事,俺给你敷了草药。”
肖剑南用手摸了摸头,已经用布条扎住,他起身向四周望了望,只见河上的独木桥已经不在,对岸停着一辆鬼子的摩托车,旁边躺着三具鬼子的尸体。肖剑南回过头,困惑地向崔二胯子问道:“崔爷,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原来也就在鬼子的两辆摩托车冲上独木桥的时候,肖剑南的摩托车撞到了一块大石头,车子马上翻倒,两个人也被颠飞了出去,崔二胯子由于正扭着头看着鬼子的追兵,所以在他飞到空中的时候还是看到了发生在后面的一幕。
鬼子的两辆摩托车载着六个鬼子兵一前一后冲上了独木桥,但就在第一辆车刚刚冲过桥的一半,第二辆车快要到桥中间的时候,由于桥身年久失修,不堪重负,“喀嚓”一声巨响,两辆摩托车一下子掉到了河里。小鬼子看来都不会游泳,再加上水流湍急,顷刻间两辆摩托车加上六个鬼子全部被河水吞没。后面紧跟的摩托车一个急刹车勉强停在了河边,也就在这时,崔二胯子摔在了地上。幸运的是他没有摔昏,起身掏出手枪,趁着对岸鬼子兵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正伸着脖子往河水里面看的一刹那,崔二胯子三个点射,三名剩下的鬼子兵全部见了阎王。
肖剑南听罢,心中舒畅之情真是难于言表,从进入地牢开始营救崔二胯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这一放松,顿感四肢就像散了架,疲倦得连根小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人每逢大难过后,又或是大劫不死,无一不会有这种虚脱般的感觉,但即使这样,肖剑南也有一种无法说出的喜悦。
肖剑南懒懒地躺在地上,问道:“崔爷,腿上的伤怎么样了?”听到肖剑南这句问话,崔二胯子才想起自己身上一直有伤。本来崔二胯子在翻越警备厅围墙的时候,腿上的枪伤迸裂,流血甚多,就已经十分虚弱。刚才这一段飞车追逐,完全是凭极强的毅力支撑,大难不死,又忙着救醒肖剑南,一时忘记了腿上的枪伤,此刻肖剑南一提醒,也是突然感到脑中一阵发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人见此情景,相视哈哈一笑,一直以来的紧张之情顿然消失。
肖剑南慢慢爬到摩托车边,这才发现刚刚拼命也未撞掉的摩托车挎斗,这时已和车身分家,摔在一旁。肖剑南从挎斗中取出了刀伤药和绷带,将崔二胯子的伤腿重新包扎。崔二胯子道:“肖兄弟胆识过人,俺真是佩服得紧!”肖剑南笑道:“崔爷是大英雄,肖某怎能跟崔爷相比?”崔二胯子正色道:“肖兄弟,俺是个直肠子的人,今日与兄弟生死与共,肝胆相照,俺佩服你的为人和胆识,想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肖兄弟意下如何?”
听到崔二胯子这句话,肖剑南一下子皱起眉头,顿时想起自己惟一的一个结拜兄弟谭青来,心头不由得一痛。这个惟一的结拜兄弟,可以说就是自己亲手把他送上法场的,而他惟一的妹妹,谭倩儿,也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死,想到这里,肖剑南心头又是一阵绞痛。沉默良久,肖剑南说道:“崔爷,肖某是一个不祥之人,你我今日生死与共,肝胆相照,肖某也是敬佩崔爷的为人,愿意与崔爷兄弟相称,只是结拜之事,肖某确是有难言之隐。”
崔二胯子是个直肠子的汉子,听得肖剑南允了,也不计较他后来说些什么,大手一伸,道:“管他什么磕头烧香的繁文缛节,你我从今日起就兄弟相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见到崔二胯子如此痛快,肖剑南也一把握住崔二胯子伸过来的双手,说道:“好!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都是一阵激动。两人是同年所生,肖剑南略长了半岁,所以崔二胯子称肖剑南为大哥。
叙了一会儿话,肖剑南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干粮清水,吃罢,两人都是精神一振。肖剑南道:“崔兄弟,此地不宜久留,你腿上的伤怎么样?”崔二胯子答道:“不打紧,就是血流得多了,脑中有些发晕,不碍事。”当下二人商量了一下究竟向何处去。今天这么一闹,二人一定已被通缉,不能再走大路,而且二人均是带伤在身,也不宜远行,于是决定抄小道向东北方向,找个深山里面偏僻的小村子先住下,养好伤,等事情平静下来再作打算。崔二胯子老家就在离此两百多里地的崔家屯,异常偏僻,于是二人决定马上前往崔家屯。
肖剑南受伤不重,又休息了这一会儿,精神大好,当下走到摩托车前,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便装,二人到河边洗了脸,除下原来的衣衫扔到河里,换上便装。那枝鬼子的“三八大盖”太长,比较招眼,所以肖剑南找了个地方埋了。二人将剩下的弹药清理了一下,还剩下三支短枪,几百发子弹,外带几颗香瓜式手雷。二人将短枪别在腰间,肖剑南一枝,崔二胯子两枝,他一直是惯使双枪。
收拾停当,天色已经全黑,肖剑南将摩托车扶起,试着打火,居然一下子就打着了,看来摔这一下子竟把车子给摔好了。二人不再停留,骑上摩托车,趁着夜色,抄小道向远方奔去。
肖剑南一路连摩托车大灯都没有敢开,好在夜色中尚有少许星光,二人驾驶的又是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虽然在夜色中,时速还是一直保持在五十公里左右。一路并未再遇到任何麻烦,两个多小时以后,二人来到一座大山之前停下。崔二胯子指着两山之间的一段小路说道:“肖大哥,从这条路进去翻过三座山头,就是崔家屯,只是前面山路不太好走,摩托车不方便。”肖剑南向前看了看,说道:“到前面看看再说!”说罢发动车子,向前冲去。
摩托车在两山之间的小路上穿行了大约十几里地,路的尽头,横着一座大山,有三五百米高。肖剑南将车子停下,看了看上山的小路,大约只有两个摩托车轮子宽窄,是真正的羊肠小道,也就是牧羊人领着羊群走出来的,好在并不算太陡。崔二胯子问道:“怎么样?”
二人所骑的摩托车,这时候已经是真真正正的两轮摩托。肖剑南看罢地形,已是心中有数,转身对崔二胯子说道:“崔兄弟,上车,咱们来个痛快的!”崔二胯子一愣,问道:“大哥这话怎讲?”肖剑南一笑,说道:“我们开车冲上去!”崔二胯子大笑道:“好!”
二人骑的是德国的军用摩托,又因为是三轮挎斗,所以马力强劲,越野性能极佳,如今挎斗部分已经不在,只载二人,爬坡越野更是轻松。二人上了车,肖剑南发动车子向山上冲去。一路惊险迭出,但是肖剑南技术纯熟,虽比不上专业特技摩托车手,但是往往化险为夷。按照崔二胯子的指引,翻上第三座山头,前面是一道山梁,山梁上架有一座独木桥,过桥再向前走几里地,就是崔家屯了。但当二人翻上山顶之时,才发现山梁上所架独木桥已断,对面放着一棵刚刚砍好的大树,看来是屯子里的人正准备架设新桥,只是新桥尚未完工。断桥的缺口大约三五米宽,他们所在的这一边地势比对面略高。肖剑南看罢环境,心中已有计较,转头对崔二胯子说道:“崔爷,看兄弟给你表演一场飞车特技,走,上车!”
崔二胯子自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也不问肖剑南如何打算,跟着肖剑南上了车,肖剑南掉头向回开了十几米,将车子再掉过头来,侧头对崔二胯子说道:“兄弟,抓好了,我们走!”说罢肖剑南挂挡,加油,抬离合,松刹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见摩托车后轮挠地,飞一样地蹿了出去。车子飞快蹿到悬崖的边上,就在摩托车的前轮即将开出悬崖之际,肖剑南将前把猛地往上一提,同时猛一拧油门,车子前轮提起,呼啸着飞一样地蹿过了断崖。
崔二胯子在空中哈哈大笑,大呼好爽,声音未落,摩托车已经飞过了断崖,后轮先着地,接着前轮着地,稳稳地停在了对岸。肖剑南将车子停下,回头看看身后的断崖,心中甚是自豪。只听得身后崔二胯子笑道:“肖大哥,什么时候打走了小鬼子,你这一手可要传给俺!”肖剑南笑道:“就怕颠坏了兄弟的屁股!”二人相视大笑。
崔家屯是位于群山密林之中的一个小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有血缘关系,相传均是一位姓崔的参客后代,故名崔家屯。由于位置隐秘,再加上屯中住户自给自足,所以少与外界往来。鬼子这些年忙于清剿各地层出不穷的抗日义勇军,也无心顾及如此一个小山村,所以虽逢乱世,屯中住户日子过得倒也清静。崔二胯子与大哥在外组织抗日义勇军,并未对家人说起,只说是出门做生意。而江湖中人也只知二人外号,并不知其大名,当然更加不知二人出身何处,所以崔二胯子将肖剑南带至此处养伤,极为安全。
二人进得屯子,已过午夜,崔二胯子的女人给二人开门。见是男人回来,免不了又是亲热,又是絮叨,怪崔二胯子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见到二人受伤,甚是吃惊,崔二胯子解释说路上碰到鬼子清剿,误中了子弹,幸亏肖剑南相救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女人听了,甚是感激,只是乍见生人,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崔二胯子笑道:“乡下女人,见不得世面的。”又转头对女人说道:“还是快给俺们弄点吃的吧。”女人听了,连忙去给二人端茶倒水,极是殷勤。吃罢晚饭,二人已是极为疲倦,女人为二人打来水洗漱完毕,又为肖剑南收拾出一间房间,肖剑南躺在床上,连日来的疲倦袭来,随即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和崔二胯子吃了午饭,三人一起,将摩托车推到地窖藏了起来。那时的东北庄户人家均有储存杂物的地窖,崔二胯子家中的地窖之中又藏有一个暗门,三人将车子推入其中,又将武器也藏在里面,关上暗门,并在暗门之外堆上秫秸秆,若不仔细搜查,根本不会发现。收拾完毕,肖剑南拿出随身带的伤药,女人替二人换上。这次肖剑南临走之时,知道崔二胯子身上有伤,所以带了大量消炎抗菌的西药。
这几日二人均未出门,屯中也不知崔二胯子已经回来。二人身体均极为强壮,虽然崔二胯子受伤较重,但因为从未用过西药,所以疗效更为显著,好得反而比肖剑南还快。二人养了七八日,伤已经基本痊愈。
这一日午后,二人坐在院中休息,聊起这次经历,都是感慨万千,崔二胯子尤其兴奋,不仅死里逃生,还弄死了十几个鬼子兵。崔二胯子问起肖剑南如何发现他们在盗墓,肖剑南将翠儿的事情讲了,崔二胯子叹道:“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聊到这里,肖剑南想起他带人寻找盗墓入口三日不遂的事情,好奇心起,问道:“你们当初到底把盗墓的入口放到了何处,我带人接连搜索了三日,也没有找到。”崔二胯子笑道:“军师果然厉害,当初俺是不同意如此安排盗墓入口,实在是耽误时间,但是军师言道,如若不是如此安排,墓中宝藏甚多,一时恐怕无法全部取出,带不走的东西如果再找其他地方藏起来又要花很多时间,而且不一定安全,此外万一搬运之中出了什么事情,未免前功尽弃。但是如果将这些取不走的东西留在墓中,一旦我们走掉以后,盗洞口被人发现,岂不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听了崔二胯子这番话,肖剑南暗感佩服,心想:“果真不错,要说藏宝,还是放在墓中最安全,只是盗洞的入口要安排得极为隐秘,倒也不易。”想到这里,肖剑南又问道:“你们这位军师是何人?”崔二胯子答道:“说起俺们这位军师,俺可是佩服得紧,他可是念过洋学堂,又懂打仗,又懂周易八卦风水之说,真是个全才,他原本是在孙殿英手下做个副官,看国民党不抗日,一气之下投了俺们。”肖剑南问道:“那么你们军师将盗洞入口安在何处了呢?”崔二胯子笑了笑,说道:“这个恐怕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个口子,就在那座大屋之下,只是你们找不到而已。”
肖剑南听了一愣,惊道:“就在大屋之下?我们已经掘地三尺,都是盖房子时候垫的夯土,瓷瓷实实的,可根本未见什么洞口?”崔二胯子又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俺们的洞口,就在这夯土层中,但是不像你想的,是竖着挖的。俺们的洞是横着挖的。盖房子的时候俺们在房子周围向下挖了三尺,垫上夯土。房子盖好后,俺们又在土炕之下的夯土层中挖了一个一尺深的洞,横着通向屋外,在屋外的夯土层中又横着走了十几米,才开始向下挖。”听完崔二胯子这番话,肖剑南奇道:“我们当时把夯土层都挖透了,也并没见你说的洞口。”崔二胯子道:“这个洞口只是俺们挖洞运土的洞口,并不是将来再回来取东西的入口,所以整个盗洞挖完,取出第一批东西以后,俺们就已经将它从里面填死了,因为都是填土,所以就算向下挖,也看不出来。”
肖剑南听罢,暗叫佩服,随即又问道:“这么说还有另外一个洞口?”崔二胯子道:“对,也在皇陵的北面。”肖剑南点点头,终于明白了这个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暗自佩服军师绝顶聪明。肖剑南又问道:“崔兄弟,有一事我一直搞不明白,问了以后兄弟不要介意。”
崔二胯子道:“大哥请问。”肖剑南顿了一下,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以崔爷的为人,为什么会干盗墓这样的事情?”崔二胯子听了肖剑南这句问话,脸上微微一红,叹了口气,又是沉吟了良久,才讲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誓不低头
民国二十二年,正是仲夏季节,在关外长白山密林之中,缓缓走着一队人马。为首骑在马上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着粗布短衫,沾满血渍,几乎将衣服染成红褐色。他左右腰间各别着一把二十响匣子炮,一脸浓密的长须,几乎遮得看不见嘴,隐隐在胡须之中,可以看见他的嘴角傲然地撇着,一双鹰目布满血丝,但依旧是咄咄逼人,虽然面显疲态,但掩饰不住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匹青骢马,鼻子不停喷着气,竭尽全力拉着马上的骑手向前走着。马上坐着的人看来三十不到的年纪,身上衣服也是同样沾满血渍。他的头顶剃得精光,一副鹰鼻,双目圆睁,腰间也是别着双枪。在他两人身后,紧跟着七八匹也是疲倦之极的战马,一边前行一边不时伸嘴啃两口青草,行走得极为缓慢。马上乘坐的人,有的是两个共乘一匹,有的是一人一匹,无不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可能摔下马背。
一队人马极其缓慢地转过一个山坳,前面是一个狭窄的山口,前面的长须汉子拉住马,众人也随即停下,长须汉子回头问道:“二弟,你没有记错吗?是不是这里?”声音嘶哑,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后面的秃头汉子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又拼命地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答道:“没错,俺小时候挖野参来过,过了这个山口,再往前走上它二里多地,有口泉水,就在泉水后面。那地界还有一枝二品叶的老参,当年没舍得挖,这回可以救三弟的性命了。”
长须汉子听了点了点头,正要拉马继续往前走,突听身后“咕咚”一声响动,他拨马回身一看,只见身后不远,一个兄弟从马背上摔倒在地。长须汉子大喊一声“三弟”,刚要下马,突觉胯下一软,马已失蹄,马前腿一下子跪在地上。只见他右手轻轻地往马鞍子上一拍,人已经轻飘飘落在地上,也顾不得检视牲口,大步向落马之人走去。
三步两步走到近前,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年,早已灵巧地从马上跳下扶起落马之人,这时众位兄弟也纷纷下马围拢了过来。少年对长须汉子说道:“爹,三叔昏过去了!”长须汉子点点头,从儿子手中接过落马之人,左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用嘴咬掉了壶盖,向那人口中灌去。几口水灌下去,那人逐渐清醒过来,喘了几口气,才睁开眼睛断断续续说道:“大……大哥,我……我看来是……是不行了,你就把兄弟放……放到这里吧,小鬼子还在后面追,别……别连累了大伙儿!”
长须汉子将水壶递给身边的人,说道:“三弟,不要乱想,二弟已经找到了地方,就在前面不远,那地方小鬼子找不到,而且二弟藏了一棵老参,能救你的命,你想死,先再给我杀几百个小鬼子!”受伤的人听了,虚弱地笑了笑,说道:“大哥,兄弟没用,没打死那个鬼子指挥官,反连累十二弟……”长须汉子眼圈一红,挥了挥手,说道:“三弟,这不怪你,怪就怪咱们的枪不好使,老是臭子儿,要不你也不会受伤,下回大哥给你缴一枝日本人的”三八大盖“,以你的枪法,别说一个鬼子指挥官,就算一百个,也不够你做下酒菜的!”
受伤的人笑了笑,没有力气再说话。长须汉子将他放下交给旁边的人,转身走到马前,只见战马已经被秃头的汉子扶起,只听他说道:“大哥,跑了两天两夜,牲口们都顶不住了,我看这阵势,小鬼子一时半会儿也赶不上来,而且看天色是要下暴雨的样子,只要这雨一下,牲口的蹄子印被冲掉,我们再藏到山剌子里面,小鬼子再想找咱们可就难了。”长须汉子抬头看了看天,果然是乌云翻滚、暴雨将至,于是说道:“好,就原地休息一会儿,喂喂牲口!”
这一伙人就是名震关外的东北抗日义勇救国军的十二金刚。为首被称作“大哥”的长须汉子,就是在东北提起来响当当的关外绿林十虎之首——崔大胯子崔洪江,跟在他身后的秃头汉子,是他的弟弟——崔二胯子崔洪海。而躺在地上受伤的,是十二金刚中排名老三的神枪金瞎子金丙义,因为他惯使长枪,早年练枪的时候总是习惯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日子长了,平日里左眼都是眯着,像瞎了一只眼睛,得了这么个诨号。那先前将老三扶起的孩子,是崔大胯子的儿子崔振阳,今年还不到十八,两年前刚从奉天洋学堂毕业,正赶上九一八事变爆发,就上山跟了父亲的队伍打鬼子,众兄弟对他都是疼爱有加。
民国二十年东北沦陷,关外各地百姓不甘做亡国奴,纷纷揭竿而起,有农民自发组织的抗日自卫队,有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有不愿意随张学良撤回关内的原东北军官兵组成的抗日义勇军,有旧警察组建的抗日纠察队,当然,也有很多原来东北绿林好汉组成的抗日义勇救国军,一时之间乱世英雄起四方,到民国二十一年年中,各地抗日队伍总计已有将近一千支,人数超过了三十万。不过如此杂乱拼凑的队伍,就如一盘散沙,根本无法抵挡组织严密、装备精良的日寇疯狂反扑。民国二十一年夏天,日寇关东军纠集了八个师团、数万伪军,再加上上万名的武装警察,采取分割包围、先劝再攻的战略,有意志不坚定又或是贪生怕死的队伍,看到日本人重兵包围、同时又给予丰厚待遇,纷纷投降做了伪军,加入了日寇清剿的队伍。而另外一部分誓死不降的好汉们,绝大多数在日伪军的疯狂镇压下,一支又一支不断被击溃,甚至全军覆没。许多义勇军的将领们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
崔二胯子兄弟都是穷苦出身,自幼随父亲在长白山挖参过活。幼年跟随父亲上山挖参遇到猛虎,兄弟二人义气深重,为救父亲不肯独自逃生,后幸遇一位老参客相救,见二人义气,不仅救下二人,还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包括武功、枪法,兵法,还有挖参的绝技。成年之后,一次参商和官府勾结,盘剥参客,父亲前去理论,被活活打死,二人一怒之下,动手杀了参商,从此上山当了胡子。几年后东北沦陷,二人拉队伍挑起了抗日大旗,一时之间各地英雄纷纷投靠,很快聚了一两千号人。兄弟二人的队伍转战于长白山密林,由于二人均是熟读兵法,日伪军多次清剿,二人都是以少胜多,在东北名声大振。
日军屡次围剿失败,于是采取安抚拖延政策,先纠集重兵将其他义勇军大部清剿完毕,之后集结了日军两个大队,伪军五千多人的兵力,果真是“十则围之”,终于在辽东的昆仑山将二人的队伍重重包围。进攻之前,日本人敬重他们的军事才能,还是抱有一线希望,派汉奸上山劝降,并提出了丰厚的待遇。兄弟两人誓死不降,当众杀了汉奸剖心祭旗,枭首示众。
兄弟二人知道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但也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于是一方面积极备战,另一方面派老四挖掘地道,准备突围。老四钻地鼠姚亮,盗墓出身,最擅长打洞,当下带领二十几个弟兄,连夜挖洞。第二日清晨,日伪军大举攻山,激战三日,老四的地道才刚刚挖到包围圈外,这还是碰巧挖到了一个现成的山缝,否则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三日内挖出一个上千米的地道来。
地洞挖好之时,他们已与日寇激战整整两夜三日,毙敌数千,山上的弟兄们也死伤惨重,几乎弹尽粮绝。崔二胯子兄弟当晚仅携几十名弟兄突出重围。路上又遇到鬼子的增援部队,一场遭遇战打下来,为了掩护大伙儿安全撤离,十二弟阵亡,老三重伤,被崔振阳单枪匹马救了出来,最后几十名弟兄只剩十二人逃出重围,所幸抢得了鬼子几匹战马。
日寇在身后紧追不舍,两人带领弟兄们马不停蹄,又逃了两天两夜,才将追兵甩掉。见鬼子追得实在太紧,就算是一时逃脱也不好隐藏,于是兄弟二人商量逃到崔二胯子小时挖参去过的一处地方,此处山高林密,入口又极为隐秘,即便仔细搜查,没点运气也不会找到。
一伙人在林中空地休息了大约一顿饭工夫,吃了些干粮,又把随身带的清水饮光。知道前面即有泉水,所以不必再节省。休息完毕,众人精神稍好。崔大胯子看了看天色,见大雨将至,站起身挥了挥手,道:“弟兄们,我们走!”一行人纷纷上马,按照崔二胯子的指引,向山口走去。山口极为狭窄,两侧山壁陡峭,往顶上望去,隐隐只能看见一线青天。几人在山谷中穿行了大约二里地光景,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大块群山环绕的开阔地,四周的青山如刀削一般直插云天,猿猴都难通过。
这块空地大约十几个打谷场大小,四周长满了野果树,众人往前走时,路边不时的有野兔、山鸡从树丛里窜出,见到来人,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并不知躲避,看来此处人迹罕至,鸟兽都不怕人。众人跟随崔二胯子走到开阔地尽头,几株巨大的枣树之后,是一眼从半山腰飞淌下来的泉水,这泉水大约三尺来宽,从半山上一个山洞之中飞淌而下,隆隆作响。泉水汇在山脚下水潭之中,这水潭大约有四五丈见方,但是并未看见有泄水的去处,想是下面连接有地下暗河。水潭之中泉水清澈,隐隐可见几十尾一尺多长的白鱼在水下缓缓游动。
众人见了这眼泉水,纷纷下马扑到潭边,连日来不食不眠逃避鬼子追兵,不吃东西也就罢了,连续两天两夜没怎么喝水,铁打的汉子也是忍受不住,几人在潭边痛饮泉水,只觉泉水饮在口中,胜过琼浆玉液。喝罢泉水,又将战马牵到潭前饮了饮,崔二胯子擦了擦嘴角,对崔大胯子笑道:“大哥,那地界就在此处,你可能找到那山剌子的入口?”崔大胯子向被飞泉掩住的山壁望了一眼,问道:“可就在这泉水之后?”崔二胯子道:“不错,就在此处!”崔大胯子向前走了几步,由于有潭水阻隔,不能再往前去,只离着山壁有大约四五丈的光景,远远地观望,但并未看出有何异样,又是看了良久,回身向兄弟们问道:“弟兄们,你们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众人走向近前伸长脖子向山壁望去,但也没瞧出什么,于是纷纷回头向崔二胯子询问。崔二胯子笑了笑,说道:“俺小的时候,有一次挖参到了这里,天气炎热,见了这潭子水,心里高兴,就脱光了屁股下潭子洗澡,一猛子就扎到了对岸。到了对面山壁边上,见到有一只小蛤蟆趴在那里,就爬上去抓,没想到追着小蛤蟆三绕两绕,就绕到了那块大石头后面,才发现后面的大造化!”众人听了,又回头向山壁那边望了望,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于是纷纷问崔二胯子:“什么大石头,俺们怎么没看见?”
崔二胯子伸手指了指前面,说道:“就在泉水后面,不过你们站在此处,就算瞪瞎了眼睛也是看不出来,当年俺游到了近前都未看出,要不怎么说是你我兄弟的大造化呢,走,俺带路!”说罢崔二胯子一马当先,绕到潭水的右侧,潭水在山壁边上之处并不算深,只没到小腿,崔二胯子带着众人着水,来到了飞泉后面,崔二胯子在瀑布后面站定,指着前面一块大石说道:“就是这块大石!”众人这时才看清,只见眼前这块巨石足有几间房子大小,正堵在泉水和后面山壁之间,只是看似与后面的山壁严丝合缝,并未见有什么入口,众人纷纷议论。
崔二胯子说道:“振阳,你绕到石头的右侧好好看看。”崔振阳应声而去,走到大石右侧,只见由于泉水长年从前方流过,大石与后面山壁长满青苔,在大石和山壁的接缝之处,又生有许多蔓藤,门帘一样从上方倒垂下来,由于青苔也是绿色,所以远看果真与大石和山壁成为一体。崔振阳拨开“门帘”向里面望去,一眨眼的工夫,转过身来大叫道:“叔叔们,果然是好去处!”众人听了,纷纷上前观看,看罢均对上天造化的鬼斧神工啧啧称奇。崔二胯子高声叫道:“弟兄们!把马牵上,牲口过得去!”
原来这飞泉之下别有洞天,整个山壁乃是由两块巨大的山石相倚而成,在最下面留有一处宽约三尺、一人来高的缝隙,缝隙前方,也就是在飞泉之后,一块巨石挡住了山缝的入口,巨石与山壁颜色一体,远远望去几乎是连在了一处,再加上蔓藤挡住了巨石与山壁之间的入口,极难发现。
当下一行十二人、七八匹战马绕过巨石,沿着蜿蜒的裂缝,在山腹中穿行了大约几十丈的路程,突觉眼前一亮,面前一片明朗,只见山腹尽头,乃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四周高山林立,山壁陡如刀削,就如一块巨大的天井一般。大伙儿见了此番光景,大感畅快,齐呼“造化造化”,众人劫后余生,又寻得此处仙境一般的藏身之处,心中均是说不出的爽快。
正自赞叹间,忽见天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崔二胯子大呼“痛快”,笑道:“这下小鬼子再想寻得俺们,简直是王八闻咸鱼——休想了。”众人也是哈哈大笑。崔二胯子又道:“大哥,那边有几处山洞,你带弟兄们前去躲躲,老四,你随俺去挖参!”崔大胯子点点头,带着剩下的弟兄们前去避雨,而老四走到崔二胯子近前,崔二胯子道:“老四,把你的裤带解下来!”老四听罢一愣,一把捂住裤裆,笑道:“二哥,兄弟可不喜欢这个调调!”
崔二胯子捶了老四一拳,笑骂道:“你个龟儿子,花花肠子倒不少!”说罢一把扯下老四的裤带,裤带扯下,老四的裤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老四伸手捞起裤子,愁眉苦脸地说道:“二哥,你不是要缴了俺的裤带吧?”崔二胯子不理会老四的抱怨,伸手从裤带中抽出几根红线,再将裤带还给老四,正色道:“这人参娃子都是精,你不用红绳将它的小辫子捆住,一旦跑了,你抓也抓不住!”说罢又调侃道:“俺们弟兄几个就你是本命年,系的是红腰带,要不你笨手笨脚的,俺叫你干吗?”老四听了恍然大悟,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连连点头。崔二胯子又道:“待会儿你给我别出声,手脚轻点,这人参娃子精得很,你一大声,说跑就跑!人参跑了不打紧,老三的命可就救不活了。”老四又是连连点头,当下崔二胯子前头带路,老四紧随其后,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
这东北挖参之人均是极为迷信,相传这人参乃是通了人性的人参娃娃,所以挖参之时,一是不能大声说话,二是一定要用红头绳将人参的枝叶拴住,否则一不留神,人参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老四跟在崔二胯子身后,蹑手蹑脚向前走了大约一里多地,转过一处巨岩,前面有一株大树。崔二胯子停住脚步,回身轻轻对老四说道:“就在前面,轻声点!”老四不敢言语,拼命地点头。崔二胯子屏住呼吸,悄悄地走到大树下面,小心翼翼拨开杂草,只见草丛之中,赫然一枝人参的四品叶子向上翘着。崔二胯子强掩住心头的兴奋,暗叫道:“好兄弟,二十年不见,已经长成四品叶了!”
崔二胯子慢慢取出一根红绳,轻轻将人参牢牢系住。红绳绑上,他喘了口气,也不顾满地的泥泞,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挖掉人参周围的土,动作清柔得简直就如一个正在绣花的女人,缓慢小心之极。崔二胯子把红绳放在旁边,每抠出一根人参的须子,都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红线绳捆住,红绳不够了,转身向老四要,老四又一次解下裤带,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拎着裤带,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守着。大约挖了小半个时辰,二人衣服已经湿透,老四冻得直打哆嗦,嘴唇发青,终于,一根三寸多长、棒槌状、须子伸开足足有一尺多长的硕大野山参被崔二胯子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
二人双手捧着人参,一路小跑回到山谷入口处,在潭水中将人参洗净,崔二胯子又沿路采了诸多草药,二人才兴高采烈回到了山洞。山洞中众人已点上一堆篝火,围在老三身旁,忽见二人从大雨中赶回,又是手捧人参,均是面露喜色。崔二胯子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从人参上掐下拇指肚一块大小,喂到老三的嘴里,说道:“兄弟,好东西,是百年的人参,现今没有称手的家伙,没办法熬汤,你慢慢含着,别咽了!”老三点了点头张嘴接了,又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 但是没有说出来。崔二胯子又将路上采摘的草药挑了几味出来,嚼碎了敷在老三的伤口上。
崔大胯子点了点头道:“有了这根百年老参,老三的性命算是保住了。”顿了一顿,又道:“弟兄们都累了,先休息一下,等大雨停了弄点吃的,再作打算。”众人连日来疲于奔命,无论精神还是身体均是异常紧张疲惫,听了崔大胯子这话,随即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躺在山洞地上,沉沉地睡去。
崔大胯子没有马上就睡,而是走到马前,在鞍子上取下小鬼子留下的钢盔,把里面的垫布卸了,拿到水潭边冲洗干净,装了半缸水,又在山边采了几味草药,回到山洞将自己摘的草药与崔二胯子的草药混在一起,再将剩下的人参掐下一小块放入钢盔,寻了几根树枝搭了个三角支架,将钢盔架在火上慢慢熬着。火光掩映之下,只见四边的众位弟兄因为连日来的疲倦,早已睡熟。
崔大胯子一边拨弄着篝火,一边回忆起这二年与鬼子周旋,大小百余战转战于白山黑水之间。两年的时间,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相继而去,尤其是这一次,一千多名同生共死的弟兄,只剩下了身边这几人,不由得感慨万千,眼角含泪,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凄凉绝望之情。但只是一阵,他强自压下了这股绝望之心,马上想到,无论还剩下多少弟兄,哪怕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他是一个做大哥的,也一定要永远乐观、充满信心。哪怕有一天拼得一人不剩又怎样?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想到这里,崔大胯子心中豪气陡生,一掌击在身旁一块碗口大小的山石之上,石屑乱飞,纷纷溅落在旁边的火堆之中,火光掩映,照在他那布满血丝却依旧是刚毅之极、充满豪情的双眼之中。
崔大胯子站起身来,看看睡熟的众位弟兄,又看了看受了重伤的老三,虽然已是盛夏,但山洞之中依旧是阴寒无比,他脱下外衣给老三盖上,又回到篝火旁,加了几把柴火,再将钢盔向旁边移了移,以免将药汤烧干,才靠在火边的山石之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了三四个时辰,崔大胯子首先醒来,见汤已烧好,浓浓的一锅,他将钢盔取下放在旁边的平稳之处。又看了看老三的伤势,见没有什么大碍,老三吃了崔二胯子挖来的人参,兀自睡得正香,山洞中其他弟兄也尚自熟睡未醒,当下没有打搅他们,一个人轻轻地走出了山洞。这时洞外大雨初停,满山飘着一股大雨过后的清新之气,太阳已经斜斜地快要落山,天边飘着一道绚丽的彩虹。崔大胯子细细地打量周遭的环境,他们现在所处之地乃是群山环绕的一块盆地,准确说更像一个天井,四周青山刀削一般直插云天,鸟兽难越,若不是恰恰在泉水之后有这一个狭小的入口,而且又恰恰当年被崔二胯子发现,恐怕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人能够进得此处。
崔大胯子正自暗暗称奇,忽听得身后有人走近,回身望去,见是自己的二弟,只听崔二胯子说道:“大哥,此处藏身,鬼子应该不会找到!”崔大胯子点了点头,道:“我也正如此想!”顿了一顿,黯然道:“只是可惜了那许多好弟兄,没有办法来跟我们来享这个福了!”崔二胯子眼圈微微一红,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才问道:“大哥,今后有何打算?”崔大胯子眼望远处青山,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也正在考虑此事。”
崔二胯子手指远处,道:“大哥你看,此处当可屯下十万精兵,所谓万事开头难,俺们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等平静些日子再招兵买马,还能接着跟小鬼子干!”崔大胯子点点头,朗声道:“兄弟讲得好,无论如何艰难,只要不将小鬼子赶回去,你我兄弟二人是绝不下山!”崔二胯子握住崔大胯子双手,道:“大哥说得是!”兄弟二人又商量了一阵日后如何计较,然后回到洞中,只见弟兄们也纷纷起来,崔大胯子道:“老四老五,你们带上振阳去弄点吃的,再顺便看看山脚下的情况。记住,只在此处随便找找就行了,不要下山,小鬼子很可能还在这一带巡逻,另外,不许用枪!”两人带了崔振阳接令而去,崔大胯子又道:“留下两个弟兄照料老三,老二,你带其他弟兄跟我去四周看看。”
一行人走出山洞,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时辰,将此处细细地巡视了一遍。此地长度大约有八九里,宽度一里地不到,山谷中长满果树,草丛之中经常可以看到野鸡、山兔窜出,偶尔也可以看到野山羊、麋鹿出没,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笨重,无法翻山越岭来至此处。环绕四周的山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山洞,果真是屯得下十万精兵。众人巡视完毕,见天色已晚,这才回到洞中。出去觅食的弟兄们已经回来,洞中篝火已经点旺,正在烤着各种野味。崔二胯子走上前去,看到地上堆了几只剖好的野兔、山鸡,而且居然还有一只野山羊。
崔大胯子问道:“山下情况怎样?”老四正在火边忙活,听见崔大胯子问话,站起身答道:“没见到鬼子兵,估计一场大雨就把小鬼子给浇回去了。”崔大胯子点点头,道:“不过还要小心,鬼子应该还没下山!”众弟兄纷纷点头。崔二胯子问老四道:“哪里弄来这么多野味,没开枪吧?”老四还没有回答,旁边崔振阳眉飞色舞地说道:“二叔,此处真是块宝地,我和四叔本想先到潭子里弄几条鱼出来,但没成想鱼还没有抓到,就远远看到一群野山羊站在树下吃草,五叔吩咐我别出声,然后拔了刀子从后面悄悄爬上树,跳下来一下子骑住了一只,几刀就捅死了!”崔振阳说到这里,眼光里都掩饰不住地兴奋。
老四也笑道:“这山剌子里面的畜生果真是傻,这几只野鸡,就是我和老七用大木棒子从树上梆下来的,看来这地方是从来没有人到过,野兽都不怕人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只听得老四又说道:“我又撅了几根树枝子,用刀子将一头削尖了,趴在潭子边上,这潭里的鱼也是笨得要命,一扎就是一条。”崔二胯子这才注意到老四的脚边放着十来条一尺多长剖洗干净的大白鱼。
众人取来各种随身工具一阵忙活,烧肉为炙,炖鱼为汤,一时间山洞之中肉香四溢。大伙儿连日来逃避追兵,没吃过一顿正经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时觉已睡足,又是大快朵颐,几日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酒足饭饱,众人又推着老四老五要他们唱个东北的二人传。老四也不推辞,站起身来将红裤带解下缠到头上,一手提着裤子,学着小媳妇的样子,扭扭捏捏地唱了起来,直逗得众人大笑不已。老三喝了参汤,精神大好,斜靠在山洞中的大石之上看着老四他们胡闹,一时山洞之中满室皆春,劫后余生,众人均是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胡闹了一个多时辰,大伙儿都慢慢围坐到崔大胯子身旁,七嘴八舌地商量今后的去处,商量了一会儿,老四说道:“还是听听大哥什么意思吧。”崔大胯子点上了一袋烟,默默地抽了几口说道:“弟兄们,我们就在此处隐蔽下来,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众人听了,纷纷叫好,崔大胯子等大家静下来,转身对崔二胯子说道:“先在这里休整两日,第三天一早儿,你换上干净衣裳,带上两个弟兄,不要带武器,下山看看小鬼子是否还在搜山,如果鬼子已经撤了,就到山下附近的市镇踩踩盘子,采购点日用的家什上来,顺便看看鬼子的布防。”
“大哥,你是不是想要干上一场?”崔二胯子问道。崔大胯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烟袋,答道:“不错,鬼子刚刚清剿完毕,决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还有不怕死的敢打他们的主意,所以现在应该是小鬼子们防备最松的时候,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端他几个据点,搞点军需上来,再振振士气!”众人听到这里连连叫好。
商量已毕,众人谈起这次劫后余生,无不唏嘘感慨,又想起死去的众多弟兄,尤其是十二弟,更是扼腕悲痛。沉默良久,老五叹道:“唉!我们十二金刚,现如今已经变成十一金刚了。”崔大胯子道:“人死不能复生,大伙儿也不必太过悲伤难过,不过这笔血债,小鬼子还是要还的!”
老四道:“大哥说得是!”沉吟了片刻,忽然兴奋起来,说道:“弟兄们,我倒是有个主意,我看,”说到这里,看了看一旁的崔振阳,继续道,“不如就让振阳做我们的十二弟吧!大伙儿看怎么样?”众人听了老四这话,都是一愣,崔二胯子也愣道:“这不乱了辈分?”
老四道:“振阳做了我们的老十二,咱们以后不叫他十二弟,叫‘老幺’不就完了!这样我们不就又是十二金刚了?”崔大胯子道:“不成,这不惯坏了这孩子?振阳这孩子还小,怎么能跟众位弟兄的英名相比?”老四急道:“振阳哪里不行?这一次若不是振阳,咱们怎么能救得老三出来?”说完,老四碰了碰躺在一边的老三,问道:“你说是不是,老三?”老三笑着点点头,表示赞许。老四又道:“你看怎么着,老三都没意见!”大伙儿也是纷纷点头,崔大胯子还是摇头不允。这时崔二胯子站起身来,拉起崔振阳,对崔大胯子道:“大哥,这回你就听俺的吧,我看振阳这孩子不错,虽说年岁还小,但是个好坯子,再磨练两年,不会比我们兄弟差到哪儿去,这事就这么定了,振阳做我们的老幺!”
崔二胯子见二弟也是这个意思,感到盛情难却,只得勉强同意。见崔大胯子允了,欢声雷动,当下崔振阳满脸兴奋,上前一一与各位叔叔行礼,众人以水代酒,算是崔振阳正式入了十二金刚。这一下弟兄们士气大振,有的说:“振阳也入了我们十二金刚,看来我们这十二金刚日本人打不绝!”有的说:“振阳好样的,将来一定是一条好汉!”有的说:“我们这十二金刚不是又聚起来了嘛,以后有小鬼子苦吃!”崔大胯子见大伙儿士气高涨,心中也是暗自高兴。
在山谷中足足休整了两天,第三日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崔二胯子带着老四和崔振阳,换上洗好的衣裳,解下武器,每人只留了一把贴身的匕首,告别众人下山而去。留在山上的众人,这一日也极为忙碌,砍树搭屋,撮土为灶,准备以后长期驻扎的一应物品。崔大胯子又带人仔细勘察了山壁上的各处山洞,分配好了将来人马一旦壮大,各个山洞分别做何之用。几人又是打猎捕鱼,准备干粮。下午,崔大胯子带着两个弟兄,将山前山后又仔细巡视一遍,安排好何处布岗,何处设哨,将来如若鬼子前来,何处布防,何处埋伏。
傍晚时分,崔二胯子一行三人回到山寨,带回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一应日常生活必备之物。众人匆匆吃过晚饭,围坐在山洞之中,听崔二胯子讲述一日来下山的经历。原来今早三人一下山,见鬼子兵已经撤离。下山后向东南方向走了二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小镇子,名叫陈官屯。三人采购了柴米油盐之物,顺便又向老乡打听了一下当地情况。这个镇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有鬼子的一个炮楼,五六个鬼子兵再加十来个伪军把守。从屯子向东再走上十来里地,过了一条大河,再走几里地有一处大镇子,名叫陈家集,是老少三乡赶集之处,甚是热闹。集上有几百家住户,鬼子盖了两个炮楼,派了一小队十几个鬼子兵,几十号伪军把守,甚是严密。
崔大胯子听完叙述,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问道:“那陈家集你们可曾去了?”崔二胯子道:“没有都去,俺带振阳前去走了一遭,老四留在陈官屯继续采办东西。”崔大胯子听罢,点点头,问道:“老二,你可有什么主意?”崔二胯子道:“大哥,以俺们现下这几号人,陈家集看来是不容易拿得下来,俺的意思是要打,先打陈官屯。”
众人听罢,七嘴八舌的纷纷表示赞同。崔大胯子不语,隔了一会儿,磕了磕烟袋,又续上一袋烟,才道:“要打,你有什么想法?”崔二胯子道:“俺是这个主意,这陈家集离陈官屯怕有二十里地吧,小鬼子就算是要来救援,也要半个多时辰才会赶过来,俺们就半夜出发,先派人打掉岗哨,然后把小鬼子和伪军一锅端了!”崔大胯子沉吟了半晌,才点点头:“好,就打陈官屯!不过动手的时候,要想办法把到陈家集的桥炸了,这样小鬼子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今日我看了天色,明日半夜会有大雨,我们就定下明晚行动!”
众人立时着手准备,除神枪老三以外,几人均是短枪,崔二胯子兄弟两人都是使的双枪,所以十一人倒有十三把短枪,但由于前几日被鬼子包围,突围时弹药几乎耗尽,这时检视所剩的弹药,子弹还有不到三百发,平摊到每人的头上不足三十发。除此以外,还有十来颗从缴获的小鬼子马上发现的手雷。大伙儿将弹药集到一处,去的弟兄每人分了三十发子弹,又各自揣了一枚手雷,剩下的手雷全部交给崔振阳,因为他的任务是负责炸桥。收拾停当,各人早早安歇。
第二日一早,大伙儿早早醒来,打猎捕鱼,准备一天的干粮。老四带着崔振阳切割树皮做了几条绳索,准备晚上炸桥之用。准备完毕,几人又收拾出数间山洞,准备晚上胜利归来,存放从小鬼子那里抢来的枪弹物资。这一日的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异常漫长,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众人吃过晚饭坐在洞中,一个个摩拳擦掌。午夜十二点整,崔二胯子掏出怀表,和崔大胯子对好了时间,然后将自己的怀表递给崔振阳,说道:“记住了,半夜两点整,准时炸桥,不能早也不能晚!”崔振阳接过怀表,又整了整挂在腰间的手雷,说道:“二叔放心吧!”
众人又在山洞中等了半个钟点,崔大胯子站起来一挥手,说道:“出发!”当下除了老四留下照料受伤的老三,其余七个弟兄跟随崔二胯子兄弟二人鱼贯出了山谷。此时午夜刚过,天上乌云密布,看来今晚确是要下暴雨。大伙儿脚步轻盈、屏住呼吸,紧跟在崔二胯子身后,大步流星向陈官屯奔去。
东山再起
崔振阳摸黑出了山,不敢走大路,借着夜色的掩护,抄小道一路小跑摸到陈家集木桥旁边。这时满天乌云密布,看来暴雨将至,他在距木桥百十步的地方找了个隐蔽处伏下,看了看表,午夜一点十五分,距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崔振阳趴在一块大石后面,定了定神,又远远观察了一遍前面的木桥。这条河并不算宽,只有十来米的样子,但由于河水刚刚从山上泻下,水流湍急。架在河上的木桥看来已经有年头了,桥身每边各有五根木柱插入水中。
崔振阳以前也跟崔二胯子炸过几座桥,一看这座桥结构,就知道桥身受力最大的就是中间那两根柱子,桥身两侧一边一根。只要炸掉其中任何一根,桥就算不马上塌,也无法再承受车辆通过。观察完毕,他伏下身,借着夜色掩护慢慢靠近桥身。走到近旁,他又仔细向四周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弯腰上了桥。走到大约中间桥柱位置,崔振阳摘下肩上的绳索,在栏杆上系紧了,顺着绳索快速滑到桥下。
滑下的地方正好对准桥身右侧要炸的桥柱,他伸出双脚抱住了桥柱,从腰间取出三颗手雷,用绳子绑了系在桥柱之上,再用绳索将手雷拉环系在一处。一切做好,他拔出匕首,将连接手雷拉环的绳索系在匕首上面,看准桥身左侧要炸的桥柱,“嗖”的一扬手,匕首连着手雷拉环上的绳索正扎在左侧桥柱上。他三下两下爬上木桥,解下系在栏杆上的绳索,再走到桥身左侧,将绳索系在栏杆之上,然后手执绳索轻轻滑下。这一次崔振阳滑下的地方正是桥身左侧中央桥柱。他在桥柱上系好手雷,拔下匕首将两边连接手雷拉环的绳索系在了一处,然后口里衔了,像狸猫一样飞快攀上木桥。
一切安置停当,他将引线绳索顺到离桥几十米的位置,找了一块大石后面悄悄伏下,取出怀表一看,一点五十分,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天上乌云更浓,一团一团翻滚着,远处已经隐隐传出雷声,不时有闪电划过夜空。
夜色异常沉寂,离此不远的陈家集隐隐传来几声犬吠。虽已盛夏,但在这关外苦寒之地,又是已过半夜,天气还是异常寒冷。不过崔振阳趴在地上,手心还是隐隐渗出了汗水,他将双手在大腿上蹭了几下,又看了看旁边的怀表,一点五十九分,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
忽然远处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夜空中显得异常刺耳,稍一停顿,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崔振阳竖起耳朵一听,几乎全部是二十响大肚匣子的声音,并没有小鬼子的歪把子和三八大盖。“看来叔叔们得手了!”崔振阳心中暗喜。这时怀表指针已经指向午夜两点整,崔振阳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抓起地上绳索,猛地往后一拉,然后伏倒在大石后面。
等了将近一分钟,那一声盼望已久的轰隆声并没有来,“怎么,出了什么问题?”崔振阳爬起身来,一把抓起地上的绳索向后扯了几扯,但手中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力量,他又向后扯了几十把,终于扯到了头儿,只见绳子尽头,本来应该是系在手雷拉环上的布条已断。
“奶奶的!”崔振阳骂道。这时离此不远的陈家集已经炸了营,枪声人声响成一片。崔振阳抓起地上的绳索,也顾不得隐藏,拼命跑回桥上。系好绳子,又一次将自己顺到桥身左侧桥柱边,检查了手雷拉环处,只见另外一半绳索还在里面。这条绳子因为要做引线,不能太粗,所以是老四用自己一件褂子撕成碎条拼成,但这件褂子穿着已久,布条已朽,在崔振阳奋力撕扯下,一下断掉了。崔振阳明白了原因,马上取下身上的布条绳索,两股拼成一股,要将手雷拉环连到一处。但用布条做成的绳索本就已经很粗,这时又是两股并作一股,而手雷的拉环极为细小,崔振阳几番尝试不成,汗水已将全身衣服打透。
此时远处陈家集一片人声嘈杂,崔振阳已经隐隐可以听见鬼子的运兵车轰大油门,正向此处窜来。“来不及了!这座桥要是炸不了,前去进攻陈官屯的弟兄们很可能就前功尽弃,甚至全军覆没!”崔振阳一下子想起前些天昆仑山阵亡的上千名兄弟,胸口一痛,差点从桥上跌下来。“奶奶的!小爷也多活了这些天,早就赚了,跟小鬼子拼了!”想到此处,崔振阳豪气顿生。
他双脚勾住桥墩,扔下布条,又伸手抓住了绑在桥柱上三颗手雷的拉环,这时鬼子的运兵车已经开得很近,崔振阳猛一狠心,一下将三颗手雷的保险全部拉掉。导火索拉下,崔振阳翻身跳入翻滚的河水,他跳下的桥柱处在河水上游,不到一秒钟,就被冲到桥身右侧桥柱旁边,这座桥柱上面,还有三颗手雷等着他拉响。崔振阳伸手抓住桥柱,三下两下攀了上去,一口气又拉响了上面的三颗手雷,反身跳入水中。
他刚刚跃入水中,就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肩头一痛。河水湍急,一下就将他冲出了几十米远,身子还没浮出水面,只听得身后又是一声巨响。崔振阳奋力蹬出水面,终于赶上最后一幕,只见身后木桥上一团火光,鬼子卡车的车头先是向上一抬,在半空中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般,僵住了几乎一秒钟,然后随着断裂的桥身一头扎进了翻滚的河水之中。“他奶奶的,怎么没连小爷一块儿炸死?”崔振阳右手按住了左肩伤口,脚下踩着水,兀自诧异着。
其实崔振阳炸桥的手雷,是一般日本单兵配置的手雷,导火索拉下后引爆时间长达十几秒钟,不像当时中国军队常用的木柄手雷,只有三秒的引爆时间,但这一点崔振阳当时并不知道。
崔二胯子一行九人,于凌晨一点三十分准时到达陈官屯外。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藏到了离陈官屯还有百十米的一座小树林子。崔大胯子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开始观察远方屯口的鬼子炮楼和岗哨。在陈官屯屯口位置,立着一栋五层炮楼,炮楼上插着一面小鬼子的膏药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鬼子兵端着枪在上面来回走动着。炮楼下面大路两旁,各有一个用装满黄土的麻袋垒成的工事,工事后面,分别有一个伪军在岗。
崔大胯子观察完毕伏下身来,众位弟兄也聚到他跟前。崔大胯子低声道:“看到了么,一共三个岗哨,一个鬼子兵,两个二狗子。”众位弟兄纷纷点头。崔大胯子低头沉思了片刻,道:“比较难对付的是上面的鬼子,太高,飞刀够不到。这样,老五拿着老三的马枪留在此处,上面的鬼子如果没发现,你不要开枪,他一旦发现我们的行动,你马上开枪把兔崽子揍下来。”
老五是十二金刚除老三以外使长枪最准的神枪手,虽说远远比不上老三,但在这百十来米的地方揍个小鬼子,即使在夜里还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老五拍了拍手里的马枪,低声道:“没问题,大哥放心吧!”崔大胯子点点头,继续说道:“老二和我先上,解决了两个二狗子,各位弟兄马上撵过来,过来的时候注意岗楼上的鬼子兵,不要让他发现。”众人纷纷点头。
安排已毕,崔大胯子又看了看怀表,一点四十分,吩咐道:“各位弟兄找地方藏好,五分钟以后准时行动。”众人听罢,纷纷找地方伏了下来。崔大胯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再一次观察前方鬼子的炮楼和岗哨。两个伪军明显是睡着了,看来连月来鬼子的清剿进行顺利,确实防备松懈很多。
时间已过半夜,夜凉如水,远方屯子里面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崔大胯子转过头,对身旁的崔二胯子低声说道:“二弟,这一仗我们只能赢,不能输!”崔二胯子点了点头,只听崔大胯子继续说道:“不仅要赢,而且要全身而退,还要狠狠羞辱羞辱小鬼子。最近几个月清剿,不仅弟兄们一提起小鬼子都有些怕,咱全东北抗日队伍和老百姓都对小鬼子一提起就胆寒,所以咱们今天要好好杀杀小鬼子的锐气,给大伙儿鼓鼓劲!”崔二胯子听了大哥这番话,说道:“大哥说得好,待会儿抓了小鬼子,我要将他们剖腹挖心,祭我们死去的弟兄!”崔大胯子点点头,说道:“由着你来。”说罢,又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整,崔大胯子挥了挥手,说道:“二弟,我们走!”
兄弟二人借着夜色掩护,没几分钟就摸到了伪军哨兵旁边。两名伪军正在瞌睡,还没醒过神儿来,就被两把雪亮的匕首顶在了胸前。崔大胯子掏出事先备好的白毛巾,向树林里的弟兄挥了挥,剩下六名弟兄慢慢摸了上来。崔大胯子松开捂在伪军嘴上的手,小声问道:“岗楼里有多少人?”那名伪军浑身筛糠、哆里哆嗦地说道:“一楼二楼没有人,三楼有七八个皇协军,四楼住的是四个皇军,五楼是皇军的小队长。”
“他奶奶的,什么皇军,是他妈的小鬼子!”崔二胯子低声骂道。“是,是,是小鬼子!”伪军慌忙点头。崔大胯子冲那个伪军道:“带我们上去!”然后返身对崔二胯子说道:“兄弟,先把你手上的那个点昏了。”这时剩下的六名弟兄已经跟了上来,一行人押了伪军上了鬼子的炮楼,正如那名伪军所说,一楼二楼都是货物,并没有人。
上得二楼,崔大胯子一马当先爬上通往岗楼三层的木梯。用手推了推上面的顶板,见是从里面反锁的,于是冲下面带他们上来的伪军使了使眼色,伸手敲了敲顶板。过了半晌,上面才有人问道:“什么事儿?”下面那名伪军倒甚为乖巧,连忙答道:“是我呀,刘二子,该换岗了!”上面的人叽里咕噜骂道:“换他妈什么岗,没到时候呢!”刘二子答道:“兄弟实在是肚子痛得厉害,大哥就帮我盯一会儿吧。”上面人又是嘀咕着骂了几声,接着一阵穿衣服的声音,然后“哐啷”一声,顶盖打开了。
顶盖刚一打开,崔大胯子双腿一纵,跃上岗楼三层,左手用枪把儿一下将开门的伪军打昏,同时右手的枪指向床上的伪军,低声喝道:“想活命就别出声!”床上七八个伪军早就已经被吵醒,这时听到动静,都从床上坐起来,猛然见到两只黑糊糊的枪口指向自己,一下都傻了眼。崔二胯子和剩下的弟兄已经押着刘二子上来,崔大胯子低声道:“老六,带两名弟兄留在这儿看着,其余弟兄跟我上!”
岗楼第四层拿下得非常容易,通往第四层的顶盖并没上锁,上去的时候除一个小鬼子在顶楼站岗,剩下三名鬼子还在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崔二胯子上去一人一指,将三名鬼子点昏在床,反身上了通往岗楼第五层的梯子。爬上木梯,刚要推开通往第五层的顶板,岗楼外面猛然一声枪响,是老五的小马枪,看来顶楼的鬼子已经发现下面的伪军不见了。
崔二胯子听到岗楼外面的枪声了,推开顶盖就要冲上去,但他刚刚把顶盖推开一道缝儿,“啪”的一颗子弹打在旁边,是鬼子常用的王八盒子,看来楼上的小鬼子已经被惊动。崔二胯子伸出右手的枪,从推开的缝隙伸上去打了一梭子子弹,上面又有两颗子弹打在铁顶板上面。
看来一时攻不上去,崔二胯子松手盖上盖板,低身向下看了看,见楼梯下面有一条木棍,于是对下面的老九说道:“兄弟,把那根棍子递上来!”老九递过棍子,崔二胯子接了,蹲在梯子上用棍子捅了捅顶盖,顶盖刚一捅开,又是一颗子弹打了下来,但崔二胯子蹲着,子弹打不到他,如此捅了几捅,崔二胯子记着数,小鬼子的王八盒子只能装六颗子弹,这时候已经打了五发,枪里还有一颗子弹,但是小鬼子学聪明了,崔二胯子再捅,鬼子不再开枪。
见时机已经成熟,崔二胯子又用棍子捅了两下,见鬼子不再打枪下来,猛地推开头上盖板,双腿一蹬飞身上了岗楼第五层,楼上小鬼子见人真的上来,赶忙开枪,但慌乱之中并没有击中崔二胯子,再开枪,已经没有了子弹。小鬼子将手枪冲崔二胯子扔过来,反身去拔挂在墙上的战刀。崔二胯子哪给他机会,伸出左脚踢飞砸来的手枪,右脚一个箭步跨到小鬼子跟前,这时小鬼子的右手刚刚摸到刀柄。崔二胯子轻轻一掌切在小鬼子后脖梗上,小鬼子吭也没吭就软倒在地上。
众人紧跟着上来,见小鬼子已被解决,均是哈哈大笑,齐呼痛快。崔大胯子吩咐众人分层搜索整个炮楼,将所有俘虏以及粮草武器押到炮楼下面空场上等候发落,众人欢笑着接令而去。崔大胯子掏出怀表,只见时间指向午夜两点零五分,离约定的炸桥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可是陈家集方向依旧未有什么动静,莫非出了什么变故?崔大胯子不禁暗暗担心,若是炸桥没有成功,不但振阳可能已经出事,连这里的行动都会功亏一篑,不行,不能耽搁时间,要加快行动!
想到这里,崔大胯子回身道:“老二,带上两名弟兄跟我上顶层,再吩咐其他弟兄加快速度!”登上炮楼顶层,只见站岗的鬼子已然挺尸在垛口上一动不动。崔二胯子过去将小鬼子翻过来,只见老五那一枪正中眉心,不由暗赞老五好枪法!
忽听远方惊天动两声巨响,崔二胯子从垛口探出身向远方观望,不由得喜道:“是振阳,这小子,俺就知道他不是孬种!”几人纷纷从岗楼垛口向外望去,不错,只见离这十几里陈家集方向一片火光。众人面露喜色,崔大胯子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道:“这下我们撤退时间就宽裕了!走,弟兄们,抬上这里的武器,下去看看!”众人抬着武器下了岗楼来到下面空场,只见被俘伪军和四个鬼子被老六押着蹲在墙角,其他弟兄则喜气洋洋正从岗楼往外搬运东西。
崔大胯子忽然注意到远处墙垛后面,有几个老乡探头探脑正向这边张望。崔大胯子上前喊道:“乡亲们!我们是长白山崔大胯子崔二胯子的队伍,专门打小鬼子的,你们不用怕!”几个老乡在远处窃窃私语几句,当下便有一个胆大的站出来问道:“这位大爷可就是崔大胯子崔爷吗?”崔大胯子笑道:“不敢当,我就是崔大胯子!”听了崔大胯子这话,几人都面露喜色,喊道:“您就是崔爷!我们去叫乡亲们出来,看看咱东北的好汉!”几个老乡从墙垛后面走出,向村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是长白山崔爷的队伍,专门打小鬼子的!乡亲们快出来看看呀!”
不大会儿工夫,空场上就聚集了上百老乡,站在那里面露喜色、窃窃私语。这时老六走上前来问道:“大哥二哥,抓的那几个小鬼子和伪军怎么处置?”崔二胯子看了看大哥,见崔大胯子点了点头,于是回身喊道:“把几个小鬼子给俺拖过来,扒光了跪下!”几个小鬼子被抓时都在熟睡之中,只穿了一件裤头,这时几名弟兄扑过去,三下两下就将他们扒个精光,鬼子们手捂下体、异常狼狈。众人又连踢再拽,押着小鬼子绕场一圈,旁边乡亲看了此番光景,满场哄笑之声,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小鬼子游街完毕,崔二胯子喝道:“弟兄们,将小鬼子们全给俺毙了,挖心剖腹,给众乡亲和俺们死去的弟兄报仇!”众人听罢,纷纷扑上前去,一刀一个,几个小鬼子全都了账,供在场边圆石之上,崔家两兄弟带着众位弟兄在石前跪了,给死去的弟兄们叩首。
祭奠完毕,老六走上前来问崔大胯子道:“大哥,二狗子怎么办?”崔大胯子看了看还蹲在墙角的伪军,走上前去,冲伪军道:“弟兄们,中国人自己不打自己人,你们也不一定就是心甘情愿做汉奸,今天我们是专程来寻小鬼子晦气的,你们各自逃命去吧,但有一句话记住了,以后再为小鬼子办事让我抓住了,我饶得了你们,我兄弟可饶不了你们!”说完,崔大胯子伸手拍了拍腰间短枪。几名伪军磕头如捣蒜、连声道谢。
一个领头的伪军忽然问道:“这位可是长白山崔大胯子崔爷?”崔大胯子道:“不错!”那伪军听了,道:“我们几位弟兄原本都是长白山张三发子部下,半年前鬼子清剿,张大哥被小鬼子打死了。”崔大胯子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张三发子他早有耳闻,也是关外十虎之一,只是此人品行不好,欺负百姓、强抢民女之事都干,不过打起小鬼子来倒并不含糊,最后还是死在日本人手里,倒也算得上一条好汉。那伪军接着道:“二寨主王胡子是个软骨头,当时就要带着弟兄们投降,有几个不从的被他杀了,我们几人也是没有办法才当了伪军,这不,我们看不惯王胡子给小鬼子舔卵蛋的模样,跟他不和,就从陈家集被踢到这里!”
“你们是从陈家集来的?”崔大胯子一愣,问道,几名伪军连忙点头。其实今日这仗打完,崔大胯子就有拿下陈家集的想法,听到几名伪军来自陈家集,于是详细问起陈家集鬼子排兵布防情况。几个伪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崔大胯子听罢,暗暗点头。讲述完毕,那带头的伪军道:“崔爷,要是成的话,您老就带上我们几个一起上山打鬼子吧,当汉奸这窝囊气,我们是不愿意再受了。以后就算是死,死在小鬼子手里,也比被别人背后戳脊梁骨强!”另外几个伪军听了这话,也纷纷点头,一个劲儿央求崔大胯子收留。
崔大胯子考虑到要拿下陈家集,确实需要几个了解那边情况的人,况且看情形这几名伪军也并非奸恶之辈。想到这里,崔大胯子道:“好,既然几位弟兄看得起我崔某,大伙就一块上山,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跟小鬼子干!”众人听了,都是一脸喜色。这时炮楼的各种物资已经全部搬出。清点完毕,光粮食就有一百多担,均是小鬼子日常搜刮乡里得来。崔大胯子对老六道:“全部粮食留一半给老乡,剩下的和全部武器弹药装备,全部装车运回山上!”
小鬼子日常对百姓盘剥甚紧,所种庄稼全部上缴,再统一发下日本人所谓的“共和面”,均是用粗糠混杂着荞麦皮做成,人吃了拉不出屎来。老六接令而去,众位老乡一听要分粮食,欢声雷动,纷纷回家取各种容器。这边众位弟兄再加上刚刚投诚的几个伪军忙着装车。不多工夫分粮已毕,在众位弟兄的劝说下,老乡们才纷纷回去,但最后还有二十来人死活不走,一定要跟崔大胯子上山打鬼子。
崔大胯子看留下来的二十多人均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面露憨厚之色,一脸诚意,不忍心拒绝,但考虑到目前自己的队伍初到此地,立足未稳,武器装备粮草都还接济不上,也不能收留太多人,于是从中挑了七八个精壮小伙子留下,其他人则劝他们回去。被挑中之人固然异常欣喜,没被挑中的则均是面露惋惜之色,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回村子。崔大胯子见老乡已纷纷回村,弟兄们也已将所有物资装车套上牲口,掏出怀表看了看,凌晨两点五十分,于是大喊一声:“弟兄们,把小鬼子炮楼点了,我们回山!”熊熊大火映照之下,一行人赶着十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向山寨奔去。
陈官屯鬼子据点被端掉之后,镇守陈家集及陈官屯一带的日军少佐气得哇哇直叫,马上纠集一百多小鬼子,近一千号伪军进山清剿。怎奈崔大胯子山寨所处极为隐秘,再加上弟兄们又是格外小心,鬼子清剿数日,一无所获。这一个多月来众人都没有下山,好在山寨粮草充足,日子倒也并不难过。从拿下陈官屯第二日起,崔二胯子兄弟开始重新操练队伍,所有弟兄均是加紧练习,准备等清缴结束鬼子防备放松下来,一举端下陈家集。
闲暇时,崔大胯子兄弟继续教授崔振阳武功心法。崔振阳的武功原就传自他兄弟二人,后在奉天读书之时与两人分开,只能自己习练。到山上之后,二人才又开始继续传授振阳武功。两兄弟的武功传自当年将二人从虎口救下的老参客,教授之时老人并未告知自己的门派,出师之后二兄弟与人动手,被误以为三皇炮捶门下,两人因而也一直以为老人的武功传自三皇炮捶。但数年之后,在老参客临去之前将兄弟二人叫到跟前,亲手相赠了一部祖传武功秘籍——《气剑真经》,并对兄弟二人说道,本人的武功传自祖上,但并非三皇炮捶,仅仅是有些形似而已。
原来相传明末年间,江湖上出了一位武林奇人,其名已不可考,传说此人穷数年之功,悟出《气剑真经》这套武功心法,一出山立刻名震江湖,因为与他过招之人从未在他手下走过百招以上。这位高人一生并未收徒,去世之后,亲手撰写的《气剑真经》也落入江湖之中。武林人士为抢夺这部经书,一时之间腥风血雨,打得昏天黑地,武林因此元气大伤。但不知为何,每一个辛苦抢到经书之人,按上面记载练成的武功都不一样,而且威力大减,充其量只能算二三流的功夫而已,因而这部真经数度易手。
真经最后被一位少林寺高僧得到,高僧将真经细细参详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依旧未能悟透。这三个月中,无数江湖豪杰为这部经书到少林寺滋事屡有死伤。为保持少林寺和武林清净,三个月后,高僧以少林寺名义广撒英雄帖,召集天下武林人士当众宣布,真经原是一场骗局,如果按照真经所载习练,并不能练成绝世武功,留下真经的这位前辈仅仅是跟后人开了一个玩笑而已。高僧又告诉大家,他已将真经内容悉数刻录在少室山绝壁之上,众人可以一并前往观看。大伙儿将信将疑跟着高僧来到少室山绝壁,果见真经已经完完整整刻在石壁之上。众人立刻手抄脑记,便有很多人将真经抄录了下来。
回去之后,大伙儿按真经记载试练,果然练出的武功均不相同,但无论怎样,根本不可能练成绝世武功,过了几年,大伙儿忽然想到,是否当年这位少林高僧欺骗了大家,山壁上抄录的仅仅是一卷假经?众人一同去少林寺理论,才发现这位高僧早已于数年前出外云游,再也没回来,从此这部《气剑真经》也不知所终,成为当时武林一大悬案。
而这位少林高僧,当年确实对大伙儿隐瞒了实情,真经最后一部分他并未抄录在山崖上,而这一部分,他也是一直未能悟透。武林大会一结束,这位高僧就离开少林,寻得一处深山隐居起来,但穷其一生精力,也未能将真经悟透。到了晚年,他收养了一位孤儿,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临去之前也将这部真经相授,并告诉了他这个秘密,而这位孤儿,就是老参客的先祖。
老参客临去之前将这秘密讲与崔大胯子兄弟,并将真经传与他们,临终前郑重嘱咐:真经中藏有一项巨大秘密,但几百年来老人几十代先祖并未有人参透,他二人如能参悟出这项秘密,将会练成绝世武功。崔大胯子兄弟将师父安葬之后,开始根据《气剑真经》继续修炼武功,这才发现,除真经最后一部分,其余部分老参客果然已经倾囊而授,而真经最后一段经文,委实难以索解,好在兄弟二人既知道了原委,也并不急于求成。
忽忽数年,二人长大后由于打死参商,上山做了胡子,再其后日本侵占东三省,两人组建了东北抗日义勇军,再没有时间继续参悟真经上的武功。不过让两人感到费解的是,兄弟二人得老参客传授的武功,在当时东北已是一流绝顶高手,绝没有老参客临终前所讲:根据真经练得的只是二三流武功。兄弟二人不得其解,若干年后,两人忽然醒悟,人类随着科技发展,武功一项已是大大没落,他二人的武功若放在明末年间,至多也就是二三流,然而换到现今,就已是一流高手了。
由于战事紧张,再加上二人于武功一道在当时已是绝顶高手,而真经最后一段经文又着实无法索解,于是二人也就没有再继续钻研真经最后一段的武功。每日训练完毕,兄弟二人轮流教授崔振阳武功,除此以外,老三病好之后也开始训练崔振阳枪法,而其他弟兄也分别将自己的绝活交给他。崔振阳聪颖好学,又能吃苦,所学进展甚快,弟兄们都甚感欣慰。山谷之中岁月悠长,练武训练闲来之余,崔二胯子兄弟又带众位弟兄在山后开垦荒地,这山谷后面有大片荒地,土地肥沃。大伙儿合力开垦出数十亩荒地,种上瓜果蔬菜,准备来年再种上庄稼,这样自给自足,也能解决山上的一部分吃用。
如此过了两个来月,鬼子清剿结束。这也正好是秋收时节,小鬼子开始忙于下乡抢粮,陈家集的防守也就放松了下来,崔二胯子带了两个弟兄下山踩了几次盘子,彻底摸清了情况,然后一举端下小鬼子陈家集据点。这一来,崔二胯子兄弟的名声在全东北又响了起来,慕名投靠的好汉络绎不绝,到第二年开春,山上已聚了七八百之众,队伍空前壮大。
深夜密谋
这一日晚饭之后,崔二胯子与新来的军师聚到崔大胯子房中。所谓“军师”,姓孙,名坚尘,半年前刚刚投靠到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原本是孙殿英手下一名副官,因不满国民党部队在此国破家亡之际不抗日,还逼着弟兄们剿共,一气之下挂了官,到东北寻找抗日队伍。军师老家本在吉林,自幼随父亲学习风水相面之说,于易经八卦无一不精,后又投考黄埔军校,毕业后在孙殿英的部队积功升至副官。到东北后,正赶上日本人大举清剿,转悠半年之久也没找到一支像样的队伍投靠。不久他听说崔二胯子兄弟的威名,前来投奔,但由于崔大胯子的山寨所处位置极为隐秘,又转悠了两三个月,要不是赶上崔家兄弟那次围攻据点,他恐怕此刻还在周围乱转。
到得山寨,军师在军校所学以及正规军的经验立刻显示出来。崔二胯子兄弟虽然熟读兵法,但毕竟是土匪出身,对现代战争的了解还有差距,因而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勾当。军师刚到山寨,与崔二胯子兄弟一谈,二人对他胸中所学甚是钦佩,立刻封了个“军师”的位置。军师也不推辞,倾尽所学训练队伍,成效甚佳。不仅军纪更加严明,战斗力也大有提高。此外他又将游击战争理论讲给崔二胯子兄弟以及众位弟兄,众人听罢,无不有茅塞顿开之感。
接下来的几次战斗,他们都是出奇制胜、以少胜多,直打得小鬼子是晕头转向,摸不着北。于是崔大胯子这支部队在全东北抗日义勇军中,声名如日中天。小鬼子开始派出大股部队,对他们实行严密封锁、坚壁清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最近这一个多月来,队伍一直藏在山寨之中,并没有动作。
三人在屋中坐定,崔二胯子兄弟先谈起目前山寨中粮食短缺,这段时间前来投奔的弟兄络绎不绝,山中的粮草吃用逐渐成了问题。谈论了一会儿,并未商量出更好的对策,于是转头看了看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的军师,崔大胯子道:“军师,你可有什么高见?”军师见二人望向自己,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烟袋,缓缓说道:“其实目前山上粮草短缺的事情,倒不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两人听军师突然冒出这句话,都是一愣,问道:“军师此话怎讲?”军师放下手中烟袋,说道:“前几日我重新将寨中武器粮草盘了一遍,拿粮食来说,虽然目前山上存粮只够再吃一个月,但是据我观察,我们所处的地界人迹罕至,野物众多,只要做一些捕兽夹子,多捕野兽,就能再扛更多时间,此外,前一段我在后山发现了一种植物,根部充满淀粉。”
“淀粉?”崔二胯子问道。军师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于是答道:“这淀粉吗,也就类似我们吃的白面。”崔二胯子喜道:“山上就产白面?这下可吃穿不愁了!”军师笑了笑,解释道:“和白面还有区别,此外因为长在草根之中,提取不易,做馒头恐怕是不行。但要是将就的话,只要将根挖出,洗净切成薄片,混了粮食野菜一起煮,倒也可以节省大量粮食,后山这种植物生长众多,几乎可以说取之不尽。如果仅仅为了活命的话,我看光吃这个就一点问题也没有。”
崔二胯子听了这话,面露喜色,点了点头。只听军师继续道:“况且只需再撑一两个月,待天气转暖,我们去年在后山开垦的大量荒地就可以种上苞谷、土豆、红薯,我们只种产量大的,不种好吃的,这样就算来年再招千来个弟兄,山上的吃用也是不成问题。”崔大胯子听了军师这番话,不由得点了点头,暗自佩服军师心思缜密,说道:“军师所言极是,只要天气一转暖,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了,但不知军师所说更大的难题是什么?”
军师沉吟了好一会儿,说道:“是银子!”崔二胯子一愣,道:“银子?”军师道:“不错,是银子!前几天我检查了寨中全部武器装备弹药。目前山上将近千名弟兄,有枪的不足两成,即便是有枪的,弹药也是不足。以后人马越来越多,这武器弹药问题就更大,光靠从小鬼子手里抢也不是办法。”军师说得不错,最近这段时间山上已经聚集了近千名好汉,但很多人使的还是大刀长矛,仅有的一些步枪,还是最近几次从小鬼子手中夺来的。用这样的装备和武装到牙齿的小鬼子正规军拼,若不是每每靠崔二胯子兄弟以及军师的深思谋略、出奇制胜,这仗根本没法打。除了枪以外,弹药更是紧张,几仗打下来,目前有枪的弟兄每人子弹不足三十发。
崔大胯子说道:“军师讲得不错,这枪弹是个头疼的事儿,光靠从小鬼子手里抢绝不是办法,但若要去买,又哪里来这许多银子,现在一枝长枪要卖到一百多块大洋!”军师道:“不仅买枪需要银子,日后我们要图大事,联合三乡五里的抗日队伍一起跟小鬼子干,这银子一定是少不了的。照现在的形势看,我们不仅要搞到大量银子,而且还要用最快的方法,在最短的时间搞到。”崔大胯子点头道:“但这许多银子可不好搞,不知军师有什么高见?”
军师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说道:“这事儿我已经琢磨有日子了,办法是有,就是不知道弟兄们愿不愿意去!”崔二胯子听了这话心中一喜,说道:“有啥不愿意的,俺们弟兄过的都是刀头子上舔血的日子,有啥不敢做的事儿,您就直说吧!”军师又是默默抽了几口烟,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方法是有,最快的来钱方法,就是去……”说到这儿,军师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又沉吟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去盗墓!”
“什么?盗墓?”两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惊,连忙摇头。要知道在当时的东北,虽然胡子遍地,但大伙儿干的无不都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杀人越货响当当的勾当,至于这掘坟挖墓、坑蒙拐骗之类鼠辈才干的买卖,一向为绿林不齿。尤其这盗墓之事,更被认是断子绝孙的勾当。军师看了两人的表情,微微一笑,说道:“我早知二位大哥会如此反应。”说到这里,军师沉默片刻,收起笑容道:“这事儿我也是合计了多日,按理说,这挖坟掘墓之事,以崔家兄弟的为人,绝对不屑于去做。”沉吟了片刻,又道:“但现如今小鬼子已经骑到我们的脖子上,马上就要国破家亡,为了能把小鬼子赶出去,这名声不值几个钱。如果真的断子绝孙,只要能把小鬼子赶回去,我孙坚尘并不怕!如果两位大哥不愿意,我愿意自己去!”
崔二胯子兄弟听了军师这发自肺腑的言论,都自觉心中有愧,但想起要去盗墓,又不由得有些犹豫。沉默了好久,崔大胯子一掌击在桌上,道:“军师说得对,只要能把小鬼子赶回去,名声不值几个钱!”军师见二人表示赞同,心中略宽,又道:“况且我们是为打小鬼子,即便是老祖宗在天有灵,也不会过多责怪我们!”二人点头称是,崔大胯子道:“但不知军师可想好了此事如何进行?”
军师说道:“前些天从山下传来消息,这大清国最后一个皇上——宣统皇上已经投了日本人,不久前还在长春登基做了伪满洲国的傀儡皇上,他想复国复辟不是错,但不能拉着我们全中国人都做汉奸,因而我们要挖,就从溥仪的老祖坟挖起!”崔二胯子听到这里,也不由得骂道:“他奶奶的,溥仪还是不是中国人?先掘了这小子的祖坟再说!”这边崔大胯子也点点头,问道:“不知军师要掘哪一座坟?”
军师沉吟了一会儿,答道:“清兵入关后这十位皇帝,除末代皇帝宣统尚在人世,其余九位均葬在了河北易县和遵化的东陵西陵,并未随他们的先祖葬在关外满人老家。而清兵入关之前的两位皇帝,清太祖努尔哈赤,以及清太宗皇太极,再加上他们先祖的合葬墓,则是葬在了关外,号称关外三陵。这第一座便是在新宾县境内的永陵,埋着爱新觉罗的几位老祖宗,第二座和第三座则都在奉天城郊外,分别是努尔哈赤的福陵和皇太极的昭陵。在这关外三陵中,永陵只是个衣冠冢,并没有什么陪葬。而努尔哈赤死的时候,清兵成日东征西讨,并不富庶,因而相传努尔哈赤下葬时陪葬物品也是寥寥。关外三陵陪葬最为富庶的,就数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皇太极在位之时,对内发展生产,对外南袭大明、东攻高丽,无论军事还是经济上,均是所获颇丰,因而皇太极死的时候,清朝已经完全可以和明朝一拼。所以相传皇太极下葬时陪葬的金银财宝无数。此外故老相传,皇太极所葬之处风水极佳,乃是清朝龙脉龙头之所在,故而在皇太极死后不到两年,清兵便入关夺了大明的江山。”
军师这一番话,听得崔二胯子目瞪口呆,一拍大腿,呼道:“奶奶个熊,要是一把掘了狗日的龙脉,这宣统的满洲国皇帝坐不了多久,就连这小鬼子的日子我看也是长不了。”崔大胯子毕竟比兄弟多读过两年书,听了崔二胯子这番话,笑道:“我看倒不一定如你所想,这风水之说,原本缥缈。”军师也道:“大哥所言极是,我虽是自幼随先父研习易经八卦、风水之说,但至今也认为这风水之说也只是随乎其心,信则有、不信则无,当不得真的,最多能使子孙后代做事之时多找些借口和安慰罢了。”
两人听了军师这番话,均是一笑。军师继续说道:“不过这次上山之前,我还确是到过奉天,在奉天北郊,我曾仔细观察过这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如果按风水例书所言,确是一块宝地,当真是龙腾虎跃、气象万千。因而无论如何,只要这龙脉一掘,无论是对伪满政府还是对小鬼子,多少在士气上是个打击,另外对关外的百姓和义勇军来说,也可以鼓舞鼓舞士气,不知大哥认为如何?”
崔大胯子点了点头,答道:“军师所言极是,我等虽不信这风水之说,但毕竟有人信,只要这龙脉一掘,对我们的抗日大计只是有利而无害!”崔二胯子听了,更是兴奋,他毕竟不如他们读书多,这风水龙脉之说在心中比另外二人多信了几成。崔二胯子道:“好,那俺们就从这皇太极的坟挖起,这样是又得宝,又能断了小鬼子的龙脉!军师,你说吧,怎么干?我崔二胯子给你打头阵!”
军师道:“这盗掘皇陵可着实不易。自古以来盗墓便为世人不齿,盗墓均为一两个人小股行动。因为历朝历代凡抓获盗墓之人,无不处以极刑,因而盗墓行当都是行踪极为隐秘,人越多被抓获的风险也就越大。不过盗墓者不大规模地行动,还有别的原因。”崔二胯子问道:“什么原因?”军师道:“出卖朋友!”崔二胯子奇道:“出卖朋友?”
军师笑了笑,道:“历史上为了利益出卖朋友的事情屡有发生,为了几两银子可能大多数人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几十两、几百两可能也不会,但若是几千两、几万两甚至是几十万两呢?会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崔二胯子听了这话一愣,道:“俺们兄弟自是不会,可保不准有人会!”军师一拍大腿,道:“对呀,自是会有人这样做,因而一起盗墓的同伴里,屡有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更有甚者,打死同伴,将宝物独吞。这盗墓的手段多是找到墓顶,然后在墓顶上打一个洞放人下去,下去的人将宝物装好后由上面人提上去,再拉先下去的人上来。常有人会在宝物全部递上来之后,堵住洞口独吞财物的。”
崔大胯子兄弟不禁暗暗摇头,感叹人性之低劣。只听军师继续说道:“因此盗墓要么是独脚大盗,凡事单独行动;要么就是父子搭伙,连叔侄乃至兄弟都少有同行盗墓的。”两兄弟听到这里,不由得互相看了看,心中暗道:“俺们兄弟可不会这样!”军师又道:“正因如此,我才会说盗掘皇陵着实不易,因为盗掘皇陵决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干的。皇陵结构极其复杂坚固,一两个人决计干不了,一旦人多了,又难免良莠不齐。”
崔大胯子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倒不难,我们十二金刚再加上军师,个个都是义气当头、顶天立地的好汉,大不了只留下一两个人镇守山寨,剩下的人都去做这件事情。”军师点点头,道:“如果是这样,确是多了几分胜算,不过除此以外,还有更难的事情。”崔二胯子奇道:“这有何难,不就是挖个洞吗,大不了大伙儿多挖几天?”军师听了这话笑道:“可没这么简单,你可知道这最复杂的皇陵有多少个疑冢?”
“疑冢?”崔二胯子伸手搔了搔脑袋,表示不懂。军师笑了笑,道:“疑冢就是假坟,历代皇帝无一不对自己风光厚葬,修个陵墓动辄几十年,陪葬珍宝更是不计其数。因而皇帝都害怕日后被人掘坟挖墓,往往都会做很多假坟,使人无法判别真伪,盗墓也难以得逞。相传曹操一生结怨甚多,死后怕人盗墓,共修了疑冢七十二座,至今也没人知道曹操真冢位于何方。”
“奶奶的!”崔二胯子听到这里不禁伸了伸舌头。军师又道:“除此以外,就算找到真冢,这地宫位置也很难精确判定,因为地宫不一定就埋在宝顶正下方。”“宝顶?”崔二胯子问道。军师道:“这宝顶就类似于我们通常说的坟包子,普通老百姓死了,随便挖个坑埋了再在上面堆个土包子,顶上搁上几张纸钱用砖头一压了事。皇陵可没这么简单,要在坟上修筑城墙、中间填土、上面再盖宫殿,因而叫宝城、宝顶。”
崔二胯子听罢,叹道:“狗日的,还这么多讲究!”军师点头道:“不错!一般按道理说,这宝顶一定要建在地宫上,否则就失去纪念祭祀的意义,但皇上怕地宫位置被人发现,偏偏不把宝顶放在地宫正上方,虽说不会离得太远,但要是不懂行瞎挖的话,恐怕是一辈子也找不着。”
这时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崔大胯子问道:“如此说来,盗掘皇陵岂不难如登天?”军师答道:“要是盗掘一般的皇陵确是如此,但此番我们是去盗掘皇太极的昭陵,倒也未见得有如此麻烦。”崔大胯子问道:“军师此话何解?”军师点上一袋烟,道:“自军校毕业,我就被派到孙殿英的队伍里,民国十六年,我们奉命到河北遵化县剿匪,剿匪结束,孙殿英并没有马上率队离开,而是借故将军队开进了东陵,对外宣称军事演习,实际上这小子是想借这个岔子挖掘东陵、盗取财宝。”崔大胯子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此事。
军师道:“当时孙殿英动用了一个连的兵力,又挖又刨,最后甚至用上了炸药,并用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才掘开几座大陵。地宫打开的时候我也在场,这才发现原来清陵和以往的皇陵居然有很大不同。”崔大胯子问道:“有何不同,难道地宫的位置会在宝顶的正下方?”军师道:“不错,当时我所在的地宫正是大清乾隆皇帝的裕陵,这地宫位置就在宝顶正下方七八米深的地方。当时看到这里我就觉奇怪,后来又借着副官身份到其他几座打开的地宫里瞅了瞅,也均是无出其右,当时我就很纳闷,这不明摆着让盗墓人有了可乘之机?”崔大胯子兄弟听到这里,也都暗自感到纳闷。
军师继续说道:“这件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历来得天下之人无不希望所得基业祖祖孙孙、世世代代传下去,但世人皆知,没有一个朝代能够千秋万世,这一点做皇上的自己也再清楚不过,因而历来帝王埋身之所皆是极为隐秘。后来我寻思着,也许是努尔哈赤以一十三副甲胄起家而得大明天下,因而清人对自己的文治武功极为自赏,不会相信将来会有改朝换代之事,所以先皇陵寝世世代代有人驻守,也就不必在疑冢地宫方面大费周章。”
崔大胯子两人听了军师的解释,也感觉颇有道理,都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崔大胯子问道:“如此说来,盗掘昭陵并不困难?”军师道:“这也未必,原因有二,第一,昭陵所处之地几年前已经改成公园,虽然不同于一般公园那样游人众多,但毕竟不能再同盗掘一般荒陵可比。”
“公园?”崔二胯子兄弟听到这里,不觉诧异道。军师道:“其实早在民国十六年,奉天市政府就已将昭陵改为北陵公园,只是昭陵位置离奉天城较远,又偏僻,因而一直未像正规公园那样筑上围墙,再派专人把守。所以实际上昭陵环境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这一措施公布,每年春夏秋三季游人会比往年略多。不过即使这样,对我们这次盗掘皇陵也是个麻烦。”
崔大胯子点点头,问道:“那么第二点呢?”军师道:“这第二点困难也是因第一点而起,既然被辟为公园,我们自是不能再在陵墓旁边大张旗鼓地发掘,因而这地宫的详细位置确定起来就会有一些麻烦。”崔二胯子道:“这有何难,既然已经知道地宫就在宝顶下七八米处,大不了多挖几个洞不就找到了?”军师道:“没这么简单,所谓‘土木之工,不可擅动’,况且看现在的形势,为了避人耳目,我们惟一的方法就是从陵墓外面较远的地方,找一处隐秘之地,将盗洞一直打到宝顶正下方。但是如果地宫的位置探不准,每在地下多挖一米,就要多花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在地下不同于地上,你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稍有误差有可能一辈子也找不着!”
崔大胯子问道:“军师可有什么良策?”军师道:“良策倒不敢说,这事儿我也是合计了多日,但我毕竟不是盗墓出身,若是有一个懂行的一起合计合计,或许能很快找到良策。”听到这里,崔二胯子插嘴道:“老四不就是盗墓出身么,对了,还有那个从陈官屯过来的弟兄刘二子,把他俩叫来一起合计合计如何?”崔大胯子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况且在行动结束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老四自幼随他爹盗墓,经验丰富,又是自己弟兄,一起商量商量也无不可,刘二子先不用了。”
崔二胯子见大哥点头,起身去叫来老四。崔大胯子向老四问起自幼盗墓的经历。老四忽听大哥问起这个,脸腾地红了,扭扭捏捏道:“这些都是以前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自从上了山俺就再也没干过了。”崔大胯子笑道:“你不必扭捏,今日叫你来就是要一起合计盗个大墓的!”老四听罢一惊,问道:“大哥此话当真? ”
崔大胯子笑着点了点头,老四喜道:“干这个俺可在行,俺自幼跟着俺爹,这三乡五里的古墓差不多都让俺盗遍了!”崔二胯子笑道:“要不然怎么叫你钻地鼠姚亮呢?”几人都是一笑,老四问道:“不知大哥这回要盗的是哪一座墓?”崔大胯子看了看军师,军师把刚才聊的大致情况向老四讲了一遍,老四听罢,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这么大的皇陵,俺以前可没试过。”军师道:“那你就说说以前盗墓的情形吧。”老四道:“以前盗的大多是小墓,只需用洛阳铲探出地穴位置,在顶上挖个大坑,再打通穴道就行了。”
“洛阳铲?”崔二胯子问道。“这洛阳铲是一种专门用来盗墓探位的家什。”军师解释道,“当年我见孙殿英部队盗掘清东陵,曾经用它来探寻地宫位置。”
“军师也知道洛阳铲?”老四奇道,“这洛阳铲搞出来可没几年的时间,俺小的时候随俺爹盗墓,还使的是探钎子探墓,后来听说有洛阳铲这东西,俺爹辗转托人从河南搞到一把,一使起来果真好用。相传这洛阳铲是一个河南人李鸭子发明的。”
老四说得不错,这洛阳铲确是盗古墓为生的河南洛阳马坡村的李鸭子所发明。河南洛阳城自古以来文化悠远,历史上曾为十三朝古都,一直是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中心。时至今日,洛阳名闻天下的“洛阳三宝”,就是龙门石窟、白马寺和“洛阳铲”,其中前两样都有极好的声名,而独独这第三样似乎并不光彩,缘由是提起它就会让人想起盗墓。洛阳城确是盗墓风行,主要源于洛阳自古以来的厚葬之风。自古以来洛阳达官贵人讲究厚葬,而且往往异常重视墓穴的修建,随葬颇丰,以至洛阳古墓多如牛毛。唐代诗人王建曾这样形容洛阳墓葬的稠密:
北邙山头少闲土,
尽是洛阳人旧墓。
旧墓人家归葬多,
堆着黄金无买处。
也正因如此,洛阳盗墓之风自古盛行,而历代盗墓者从此能人辈出。相传在清末民初年间,洛阳马坡村的李鸭子偶然发现一搭棚子的人挖坑插棚杆时,用的是一把筒瓦状的短柄铁铲子,铲子往地下用力一戳,提起就带出不少土来。李鸭子立刻想到如此的铲子探墓肯定比钢锨容易得多。于是用纸贴着铲子撕了一张图样,回家后找铁匠琢磨打造了一把,果然好用,洛阳铲从此很快就在盗墓者手中传开。
老四把洛阳铲的来历向大伙儿讲了一遍,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军师也说道:“不错,这洛阳铲在勘探墓穴位置上确是好用。这次我们盗掘昭陵,这洛阳铲必是少不了的。只是据说这洛阳铲打制不易,惟有手工才能制作,而且除洛阳以外,没有其他地方生产。要到洛阳去采购此物,恐怕又要大费时间!”
“这倒不用,”老四说道,“当年俺爹买回这把洛阳铲,足足花了一百多块大洋,顶上一枝长枪的价儿了,俺和俺爹两人搭伙,需要两把铲子,于是俺爹就找了铁匠,想要按照这把铲子的形状再做一把,不成想这洛阳铲制作起来着实不易,一连做废了十多把铲子,才打制成一把能用的。当时打这铲子之时,俺就在旁边,全部诀窍倒是都记住了,现在只要山上有做过铁匠的兄弟,明日搭好炉子,我保证不出五日,定能打制出几把能用的。”
几人听了老四这话,心中均是高兴,军师问道:“适才你说小墓盗过无数,大墓有没有碰过?”老四道:“大墓碰得不多,但也有几座。”军师道:“说说看。”老四道:“前些年在吉林俺和俺爹盗过一座大墓,据说是清朝一个什么大官的坟,记不清了,这座坟地穴大得很,埋得又深,俺们用洛阳铲足足打了将近一百个探洞才找到地宫位置,然后俺和俺爹分别从左右两侧打洞打到地宫顶上,又在上面凿了一个洞下去。”崔二胯子听到这里,奇道:“咦?干吗不直接在上面挖个坑下去,还有,就算要从两边挖,为什么还要挖两个洞?这不是浪费么?”
老四听了这话,笑道:“二哥有所不知,无论是大墓小墓,这地宫里面都是密封的紧,少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没透过气儿了,若不把里面的秽气放出来,人是下不去的。小墓埋得浅,随便在上面挖个坑,再在地宫顶上面打个洞,一会儿人就能下去了。而大墓可不行,先不说在上面直接挖坑要花多大工夫,就算你挖通了,下面的秽气也一时不容易放出来,因而要从两侧一起挖,就是为了通风。”崔二胯子听了点点头,军师问道:“你说这两侧挖洞,要挖成什么形状?”老四答道:“要挖成个倒八字形,才便于通风。”
军师听罢点了点头道:“V 字形,盗墓之人确是聪明!”沉吟了一会儿,军师问道:“一般你们所挖的盗洞尺寸多大?”老四道:“俺们当时挖的洞,一般是不到二尺的圆洞,只要一个人能进出就可以了。”军师又问:“一般情况下,一个人进去挖多久就要上来透透气儿?”老四道:“浅的话一两个钟头没问题,要是深的半个钟点就要上来透透气儿,要不然受不了。”“这样的盗洞一个人一天能挖进去多远?”“我挖的话,有人配合往外运土,不用洛阳铲先打洞,一个钟点挖出去六七尺没什么问题,要是先用洛阳铲打好洞,一个钟点能挖进去一丈,但是不熟练的人能挖到一半儿就不错了。”
军师听罢,思索良久,又掏出纸笔计算了一下,道:“我倒是有主意了!”崔大胯子听了喜道:“军师有何良策?”军师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将画好的纸铺在大伙儿面前,说道:“大伙儿请看,这就是我凭记忆画的皇太极昭陵的位置布局草图。”众人都伸着脑袋向桌上望去,只见军师所画的,是昭陵位置的平面图,地上的部分大致画了甬道、宝城、宝顶的位置,而地下部分,不仅仅画出了地宫的位置,也将盗洞的大致布局画了出来。
军师指着图纸说道:“目前我们先不考虑其他诸多细节,只从整个工程量上看一看是否可行,要花多长时间。”崔大胯子道:“好,军师请讲。”军师道:“这次我们掘墓,为了不引起注意,不宜从离宝顶地宫太近的位置动手,但也不宜太远。我刚刚大致计算了一下,盗洞入口位置绝不能离地宫超过两里。”老四听罢,道:“两里都太远了,这岂不要挖上一年?”军师道:“你听我讲,如果算两里,是一千米,我们打上它两成的损耗,是一千二百米,这样我们就可以大致打到地宫的附近,然后我们在这个地方用洛阳铲打探洞,探到地宫的精确位置以后,再挖过去找到金刚墙的准确位置,然后从那里进去,这一段我们算上它要挖三百米,因而一共要挖一千五百米的盗洞。”
老四笑道:“军师的损耗打得太富裕了吧,如果探得准,不用这么多,俺看总共有一千二三百米就足够了。”军师道:“多打些富裕有好处,多做准备以免临到头抓瞎。”崔大胯子兄弟听了军师这句话,都点了点头,道:“军师说得有理。”军师继续道:“我刚刚大致计算了一下,就按老四说的,打直径不到两尺的盗洞,也就是大概六十厘米,这样一千五百米打下来,大约是四百二十五方土,再打点富裕,算是四百五十方,如果按两个月挖通的话,一天是不到一方土,用大箩筐装,一天也就是要运出去五十筐土。”老四说:“如此说来,从两里远往里挖,只要人手够,看来是不成问题。”
军师道:“对,没错。也不用派太多人,就派十二名弟兄过去,每半小时换一个人,每人每天下去四趟,这样按老四刚刚说的,每个人每天干上它两个钟点,既不累,还能保持速度,这样一个人一天至少能挖进去两米多,算起来这一千五百米,有两个月时间也就足够了。惟一担心的就是洞挖得深了,通风会有问题。”老四道:“这个倒不是大问题,到时候俺只要打一把小号洛阳铲,打出的洞只要有小孩胳膊粗细就可以了,随时我们斜着向上打通气孔子,每隔上一段就来上它一个,就算上面的人看见了这个孔子,也只会以为是老鼠洞,不会发现的。”几人都不由得赞道:“好主意!”
崔大胯子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步,道:“此事虽然要办,但在事成以前一定要严把口风,万不可把消息透了出去,同去这十二名弟兄一定要选可靠的,我的意思是尽量从我们十二金刚和军师里面挑选。”崔二胯子点头道:“大哥说得对,俺看这样,就让老三陪你留在山里盯着,俺和军师、老四带着剩下的八名金刚一起前往,只是还少一人。”
老四道:“倒是还有一人可以同去。”崔二胯子问道:“谁?”老四道:“就是前两个月才上山的刘二子,他也是自小随他爹盗墓,身手不坏,倒是能帮得上忙。”崔二胯子兄弟和军师三人低头商量了一阵,这刘二子几人倒都是知道,平时不太爱说话,为人倒是老实得紧。三人商量了一会儿,都无异议,于是十二人参与掘墓的队伍算是定了下来。
军师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值得商榷,就是昭陵虽在荒郊野外,但我们这十二个人前去大张旗鼓刨上两三个月,难免会出事,因而我看还要商量一个法子,怎么对外掩饰一下。”崔大胯子问道:“军师有什么高见?”军师道:“去年我到昭陵是差不多入秋的季节,还是有三三两两的游人,路边也有一些卖杂货小吃的摊贩,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索性就在开掘之处花上点银子,盖一处小饭馆作为遮掩。后面再盖一处大屋,洞口就设在大屋之中,这十二个人全住在里面,准备好大箩筐,将刨出的土先放在箩筐之中,晚间再装上车运往别处倒掉,不知大哥以为如何?”崔大胯子低头思索了一阵,觉得基本上没有大的漏洞,于是点头同意。
军师又说到皇陵之中不知到底有多少宝物,现在路上盘查得紧,如果一次全部运回,万一路上出事,未免前功尽弃。不如先运回山一部分,剩下的暂时放在皇陵之中,只要将小店大屋入口封死,或者再寻找另外一处隐秘地点再开个口子,方便以后再次进入皇陵取宝。三人都感觉军师想得周到,纷纷点头同意,当下又商量了其他一些细节问题,直到大伙儿均无异议,这事情就基本算是定了下来。
按照大伙儿最后商量的结果,从第二日起,老四和崔二胯子就带人赶制洛阳铲,而军师和崔大胯子则负责制作一些更为精密的测量工具。这几日正在化雪,山路泥泞,待十几日之后大雪化完,军师先带三人出发,勘测完毕,并且盖好作为掩饰的小饭馆儿,崔二胯子再带剩下的弟兄们前去会合。大伙儿又计算了一遍,按照现在这种安排,大约两个半月盗洞就能挖通,而最迟三个月宝物就能运回山上。这段时间,崔大胯子则需派人去寻专门倒腾军火和古董的老毛子接头,安排购买军火之事。商量已毕,已近半夜,大伙儿分头回去安歇。
第二日一早,崔二胯子与老四带上两名铁匠出身的弟兄,在后山空场架起一座打铁的炉子,开始按照老四连夜画好的图样打制洛阳铲。他们并未向那两名弟兄交代将要打制的工具作何用途,只约略说是以后打仗挖掘工事之用。这洛阳铲确是与一般土铲不同,打制起来极为费力。一般土铲或为平头或为圆头,但铲身则基本都是平面,即便圆头土铲铲头稍有弧度,也只是少许向内弯曲而已。而洛阳铲因为是要作为挖掘探洞、采集探土之用,其工作原理大约和现在的石油勘探、地质取样相似,故而铲身不是扁形而是半圆筒形,类似于瓦筒状,很像后来七八十年代常见的一种凶器——管儿叉。
洛阳铲看似半圆,其实不圆也不扁,最关键的是成形时弧度的打造,需要细心敲打,稍有不慎,打出的铲子就会带不上土。不仅如此,洛阳铲在制作工艺上更为复杂,通常制造一把小铲需要经过制坯、煅烧、热处理、成形、磨刃等近二十道工序,故而只能手工打制。如果是一把好的洛阳铲,再装上富有韧性的腊木杆并且接上特制的绳索,就可以打入地下十几米,甚至几十米深处,铲子提起之后,铲头内面会带出一筒土壤。盗墓者通过对土壤的结构、颜色、密度和包含物的辨别,就可以判断出土质以及地下有无古墓葬等情况。
几人没日没夜地赶工,头七日一连打坏了十一把铲子。第八日清晨,终于打制出一把像样的洛阳铲。老四将打好的铲头装上事先预备好的蜡木杆以及绳索,与崔二胯子兄弟、军师等三人到后山找了个没人处一试,果然好用,没一会儿工夫,就打下了一个十几米深的探洞。老四又将图纸略作修改,之后七日之中,几人昼夜赶工,一连打制了四把大铲,两把小铲。洛阳铲打制完毕,老四又让铁匠制作了盗墓所需的钢钎、土铲、镐头等工具,到第十五日,所有挖掘工具已准备齐全。
这几天军师也没闲着,带着几名木匠出身的弟兄赶制盗墓测量专用工具。由于盗墓所需测量工具是在地下进行精确定位测量,故而精度要求极高,不仅制作起来极为困难,而且做好后还需不断测试,反复改进。军师又到库房查看这一年来缴获的小鬼子诸多军用器具,看看有没有合用的称手工具。这一日军师在库房中发现了一件小鬼子迫击炮专用的测距仪器,不知被谁带回了山上。将这测距仪拿出一试,异常精准,平地之中一公里的误差不足半米,军师不由大喜。此后军师又陆续在库房之中找到钢尺、电筒,居然还发现了几副防化兵专用的防毒面具,不禁兴奋异常。
到得第十五日,所用盗墓器具全部准备完毕。这日晚间,崔大胯子召集十二金刚,再加上军师、刘二子,一共十四个人,聚在了崔二胯子兄弟居住的山洞之中。崔大胯子当众宣布了这次行动,众位弟兄听罢,先是不信,继而是惊讶,最后是兴奋之极、竞相雀跃。想是最近这段鬼子封山紧了,众位弟兄均在山上憋屈得异常气闷。军师宣布了整个行动的人员、分工及安排,并命令从第二日起,所有参与行动的弟兄,编为两组,到后山在老四和刘二子的带领下,学习使用洛阳铲以及挖掘盗洞的技巧,五日内务必练熟。第六日一早,由军师带领老四、老八、老九率先出发打前站,其余弟兄继续留在山上加紧练习,五日后崔二胯子带领剩下的弟兄前去会合。
第二日一早儿,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在老四和刘二子的带领下来到后山空场,开始盗墓掘洞训练,连军师、崔二胯子也不例外。好在有军师、老四以及刘二子同行,其他弟兄不必学习太多的盗墓知识,只需学会洛阳铲的使用以及挖掘盗洞的技巧,加快掘洞的速度也就足够了。老四和刘二子带领众人,言传身教,众位弟兄再分头练习,到得第三日上午,所有技巧大家均已掌握。第五日下午,军师详细测量了一下大伙的速度,用洛阳铲打洞平均每打一个十米深的探洞,只用不到一小时,而直径六十厘米的盗洞,平均一小时一人可以挖进八十厘米,比预想的速度要快许多。在此期间,老三又为大家伪造了良民证、通行证等各种证件。这老三不仅枪打得准,自幼书画篆刻无一不通,最擅长的就是伪造各种名人书画的赝品,制作几张假证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当日晚间,众位弟兄聚在山洞之中,喝罢临行酒,老三将伪造好的证件发与各人,崔大胯子最后叮嘱了一番,众人各自回房早早安歇。
奉天谋事
第二日一早,军师老四带上老八老九备上足够银两、暗藏武器,告别众位弟兄下了山。一路无话,第五日四人到达奉天郊外。正是傍晚时分,昭陵附近冷冷清清,早已没了游客。军师在宝城附近巡视一番,最后在距宝顶东北方向一公里左右,选了一处地点,此处虽然较为偏僻,但还是靠近路边,开一家小店服务游人并不过分。
地点选定之后,军师让老八、老九在远处放哨,他和老四取出测距仪器,大致测量了到宝顶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好九百米。从他们所处位置向西南方向望去,隐隐可以看到宝顶后面的隆业山。军师做好记号,几人又在附近勘测了一番,发现距此向北不到一里地,有一条极长的土沟,深一米左右,宽度不到两米,估计是地震后留下的地缝,正好作为他们卸土之所。侦察勘测完毕,天已经全黑下来,四人藏好武器,进奉天城找了一家客栈休息。吃过晚饭,大伙儿聚在房中,军师将这几日的安排吩咐了一番。由于这几日连续赶路,众人都非常疲倦,军师分工完毕,各人早早安歇。
第二日一大清早,大伙儿到城中找了工匠,又采购了建屋所需的一应材料,还买了四匹骡子,四辆马车,二十个大箩筐,带着木匠瓦工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回到昨日选好的地点。军师多付了银子,再加上房屋并不讲究,到第三日傍晚,四间大屋再加一个小院搭设完毕。在这三天中,军师又假装勘察风水,将小店与昭陵宝顶的详细位置、精确距离作了准确的测量。最后测得的数据是,昭陵宝顶就在他们所盖大屋正南偏西44539 度,误差不超过0 1 度,而精确的距离是898 13米,误差应该不超过两米。
第三日下午,军师派人到城中采购开店所需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之物,这才想起真是百密一疏,原来他们这次先出发的四人,再加上崔二胯子等第二批到的八人,竟无一人懂得烹饪之术。虽说都会做饭,但毕竟离开店的要求相差太远。军师思索了一阵,感觉关系重大,虽说开店只是个对外的幌子,但一家饭店的厨子是店的招牌,原本店的位置就已偏僻,如若饭菜再做得不像样子,难免使人疑心。再说他们这一行数人除自己之外,个个都是孔武有力,绝不宜在外堂露面。
想到这里,军师马上带上另外三人,进奉天城寻找合用之人。说也凑巧,进城没有多久就见到翠儿祖孙的馄饨摊子。当日下午,小店就算红红火火地开张了。
这几日一边等待崔二胯子和剩下的弟兄,军师又带着老四对现场进行了再次测量勘查,画好详细图纸。在距皇陵北首百十来米处,老四测量时又发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地点,可以用做盗洞的第二入口。这处秘密发现后,几人着实兴奋了一番,因为按大伙儿先前的计划,盗洞挖通后。只要取出第一批财宝,就要将原有的洞口堵死,在其他隐蔽之所再开一个口子,以方便日后再次到皇陵之中取宝。
当下军师和老四将该处地点做了详细测量,把盗洞在地下如何掘进、何处与此处连通、何处设置换气口子,一一作了详细布置并画好图纸。等待期间,几人又将买来的骡车做了改装,在大车下面打制了一个三十厘米厚的夹层,方便日后回山时藏放宝物武器。一切准备完毕,已是两日之后。又等了两天,到第五日半夜,崔二胯子携余下七名弟兄如约到来。说起一路上的事情,倒没遇到什么麻烦,只是几人需要携带工具及武器,不敢走大路,所以要绕过鬼子关卡,又要躲避巡逻兵,不免多耽搁了几日。
众位弟兄又聚在了一处,甚是兴奋。军师叫翠儿做来夜宵,几人边吃,军师边把这几日的工作向众人讲述了一遍,再将具体安排分工一一作了交待。吃罢夜宵,崔二胯子等人因为一路疲累,所以早早上床休息。而军师老四和老八老九四人则拿上崔二胯子带来的工具,连夜开始了第一轮挖掘。为安全起见,军师派了两名弟兄在外守夜,又让老四给翠儿祖孙俩下了迷香,防止他们半夜起来撞见众人的行动。
第二日一早,后来的弟兄也加入了挖掘队伍。接下来的日子,一行十二人吃住全在大屋之中,人歇家伙不歇,日夜不停地向皇陵地下玄宫挖去。皇陵所处的土壤远比山寨疏松,因而挖掘进度比军师预想得快。但实地挖掘要有大量时间花在测量、调整误差上面,因而总体进度并没有快更多。
挖掘盗洞最大的困难倒不在挖,而是如何精准定位。人在地下四周都是黄土,没有参照标准,所以就无法确定身在何处,况且即便知道方位不对,若想前后左右调整几步距离,就是少则一方土,多则十几方几十方的工程量,更要花费数天工夫。所以大伙儿开始要尽可能将误差调整到最小,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要说千里,即便开始测量相差半度,最后差上百十来米,他们就有可能永远找不到地下玄宫。因为这次大伙儿带来的洛阳铲,能够达到的最大深度是五十米,只要最后误差大于五十米,前面几个月的工作就将前功尽弃。
所以此前军师为测量定位做了大量准备,不仅制作了精度极高的水平仪经纬仪,还做了大量测量水平用的标尺,测量竖直所用的悬锤,此外还有让盗洞一直保持在挖掘直线上的标杆。不要小看这几根标杆,人在地下很难保证一直沿照直线挖掘,三拐两拐就不知拐向何处,到时再想调整简直难如登天。虽说在地下保持直线很难,但借助了这几根小小的标杆,就会异常简单。标杆的使用并不复杂,只需在前进方向插上两根标杆,人站在第一根标杆后向第二根标杆望去,只要看不到第三根标杆,这第三根就绝对和前两根在一条直线上。
此外,由于寻到了缴获小鬼子的公制三十米钢尺,地下测距倒是简单多了。军师只需制作两把五公斤拉力的弹簧秤,这难不倒他,先让老四找到两根弹簧,军师用木板衬在后面,又找来一把杆秤称了十斤砖头。称好后用布袋装好,在弹簧前面做一个钩子钩住布袋提起来,弹簧拉长的位置就是五公斤的拉力。这样用两把弹簧秤分别拉住钢尺两头,再加上五公斤的拉力将钢尺拉直,这三十米钢尺测量出的距离误差,就绝不会大于一厘米。
为解决换气问题,在盗洞每隔十米的地方挖一处较大的空间容两人错身。再用最小号洛阳铲在此处斜向上打一个直径十厘米的换气孔,一直打到地表草丛。换气孔打通,在里面用白蜡杆挑出一块红布从换气孔伸出地面,这样上面的人就能够轻松找到换气孔位置,借此就可以大致判断目前盗洞挖到了什么地点,如果误差过大,就要立即调整。此外上面的人找到新的换气孔后,做下方位记号,再用杂草等将洞口做好掩饰,防止外人发现。
军师又挖空心思,制作了许多简易的手摇换气抽风装置,类似于今日的抽风机或换气扇,布在盗洞各个换气口处,每日派人下去轮番摇上个把小时,保证洞内空气新鲜。
即便如此费事,掘进度也比预想的快上十几天。这一段时间前面小店一切正常,虽然地处偏僻,每日并没有几个客人,但祖孙两人倒也尽心尽力,将小店经营得有模有样,并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
大屋中的弟兄除最开始来的四人,白天均是足不出户,每日吃喝拉撒睡均在屋中解决。到得晚间,老四对祖孙俩下好迷香,然后派两名兄弟出去站岗,众人用大车将白天挖出的黄土偷偷运到土沟倒掉。由于军师和老四事先安排周密,所以一切井井有条、异常顺利,随着挖掘工作的逐渐深入,众人也越来越兴奋,当然也越来越紧张。
两个月后的一日傍晚,盗洞终于挖到了预定位置。前方挖掘的弟兄传来这个消息,军师吩咐众人停工休息,然后和老四、刘二子一起,又用了一天时间进行最后一次精确测量。到第二日晚间,得到的数据是,他们现在挖到的地方,就在昭陵宝顶地下六米深,深度误差不到两米,左右前后误差不到二十米处。众人听罢,个个摩拳擦掌,连月来枯燥的挖掘工作,弟兄们都憋得紧了。当下军师派了几人下去,将盗洞尽头扩大,挖出一个高两米、宽两米、长三米的空间,足以容纳七八个人在内转身,顶部再用木板支撑,下面衬以木桩,以防止顶面塌方。
随后军师将众人分成两组,轮番上阵,每人手持一把洛阳铲,按照老四和刘二子画好的方位挖掘探洞,精确定位地下玄宫的位置。其他弟兄则负责帮忙往外运土。这项工作一直进行了三天三夜,直到第三日午夜,老四在小屋左下角,将探洞打到二十五米深浅的时候,洛阳铲的铲头瓦筒里终于打上来第一筒人工夯土。老四用手在筒中抠出一小撮夯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一把将洛阳铲扔在地下,跳起来喊道:“弟兄们,成了,地宫的位置找到了!”
众人听到老四叫声,纷纷停下手里工作围了上来,刘二子也伸手从瓦筒中抠出一块泥土嗅了嗅,说道:“不错,是地下玄宫外围的夯土层。”军师走了过来,看了看刘二子手里捏的泥土,问道:“肯定吗?”老四答道:“错不了的,地宫就在那里!”众位弟兄听了这番话,几双眼睛都兴奋地望着军师。军师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好,大伙儿都停了手里的工作,就从这里,顺着老四的探洞往下挖!”
几人大叫一声:“得令!”老四一马当先,大喊了一声:“我先来!”抄起地上的土铲向下挖去。由于有老四的探洞指引,再加上众位弟兄都是心气儿极高,到得第二日午间,仅仅用了十二个小时,盗洞就已挖到老四洛阳铲打到的地方。几名弟兄没有休息,又在原地掘出一个两米长、一米宽、一米五高的空间,老四和刘二子这回是亲手抄起洛阳铲,仅用了六个小时就打出了二十几个探洞,皇陵地宫位置基本确定。
其后两人各自分工,分别用洛阳铲探掘玄宫上下部分的形状结构,不出半日,昭陵地宫外形草图大致画出。这时两人已是整整两天没有合眼,军师拖两人到大屋休息,其余弟兄则轮流下到盗洞,不停地向地宫外墙挖去。
老四只睡了几个小时,心中兴奋得实在睡不下去,于是起身抄起铲子又下到洞中。爬至盗洞尽头,只见其余弟兄正在挖掘,这时挖到的地方,距刚才打探洞之处已向前掘进了将近十米。
老四凭着多年的盗墓经验,这时已经隐隐可以嗅到地宫的味道。走至近前,老四对前面两个弟兄说道:“弟兄们,你们歇一会儿,俺来!”几人见是他,停下手中的工作退了下来。老四走到前面挥起铁铲,嘴里呼着号子一铲一铲向前挖去。他毕竟是盗墓出身,挖掘速度要远比其他弟兄为快,不到一个小时,盗洞又向前掘进了将近三米。这时老四已经感到地宫的味道越来越浓,地宫外墙皮几乎就已在触手可得的前方。他逐渐放慢了速度,动作减慢,每一锹的深度加大,嘴里数着数,握着铁锹一下一下实打实地向前掘进。果然不到第五锹,随着“镗”的一声巨响,老四拿锹的双手猛地一震,暗叫了一声:“奶奶的,到了!”
这时老四明显感到铁锹的锹头碰上了坚硬无比的花岗岩,抽回铁锹,只见锹头已经锛了一个大口子。老四放下手中铁锹,双手颤抖、小心翼翼扒开前面的泥土,没有多久,巴掌大小的一块打磨平整而光滑的花岗岩墙体豁然裸露在面前。老四足足愣了半袋烟工夫,才转过身声嘶力竭地向后面的兄弟喊道:“弟兄们,到了!到地宫外墙了!”声音嘶哑,回荡在窄窄的盗洞之中,良久不绝。
后面弟兄听到老四这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嘶喊,都是一怔,马上爬向前来。由于盗洞狭窄,到了前方只能一个接一个排在老四后面,只听老四嘴里喃喃叨念道:“玄宫外墙,玄宫外墙,我们总算找到了!”后面几个弟兄互相看了看,纷纷抄起铁锹,七手八脚,不一会儿工夫就将盗洞挖了三四倍宽,众人终于站到老四旁边,只见老四颤抖着双手指向前方,用嘶哑的声音叫道:“弟兄们,就是这里,地下玄宫的外墙墙皮!”几位弟兄顺着老四手指方向,就在众人正前方,一块巴掌大小的花岗岩石露在了外面。兄弟几人对视了一眼,又抄起家伙,锹挖手刨,不大会儿工夫,一整块花岗岩石裸露在大伙面前。
汽灯照在劳累了几个月的弟兄们脸上,只见大伙脸上又是汗,又是泥,但一个个眼光发亮,心里说不出得兴奋!沉默了一会儿,老四道:“弟兄们,走,上去找军师合计合计!”
一个小时后,一行十二人全部围坐在大屋里面。听完老四的讲述,军师问道:“你没有看错,确是地下玄宫外墙皮?”老四肯定地回答道:“错不了!下面怎么办?”崔二胯子听完两人的对话,说道:“我看也别再找什么劳什子入口了,就在这块花岗岩墙皮上凿两个炮眼儿,填上炸药一炸不就了事?”
军师摇头道:“不成,这地下玄宫外墙极厚,只炸一次绝不可能炸透。此外这里土质疏松,恐怕这一炸还没将地宫炸开,盗洞就已经塌方!”军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还是先听听老四和刘二子的主意。”众人听了这话,都将目光转到老四身上。老四与刘二子低头商议了一阵,才道:“依俺们俩的意思,最好还是找到金刚墙墙皮!”
“金刚墙?”崔二胯子问道。“对,不错!”老四道,“以前俺们盗的墓,没这么大的皇陵,只要找到地宫,在顶上凿个洞放人下去就行。但眼前这个皇陵地宫恐怕没这么容易打开,光地宫外墙俺看就得有七八尺厚。”刘二子点头道:“所以要找金刚墙,这金刚墙是死人放棺材进的道儿,也是整个地宫最软的地方,只要找到金刚墙,进去就不成问题。这金刚墙我们只要顺着刚才那处绕着地宫挖上最多一圈,一准儿能找到!”军师听罢,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我们派两拨人,沿着左右方向分别挖掘,这样可以加快进度!”
众位弟兄齐声叫好,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下去挖掘,找到金刚墙进入地宫。“且慢!”军师一挥手道,“先不急进去!”众人都是一愣,眼望军师,军师道:“还有一处问题没有解决,就是地宫中密封数百年的秽气!”军师沉吟了片刻,道,“先不说地宫是否有毒气装置,就算没有,只要金刚墙皮一撬开,光是几百年来尸体和各种器皿物件的腐败之气窜出来,下去的弟兄就没有一个能活着上来。”老四也点头道:“不错,以往我们都是找到地宫后,要在顶上挖一个大坑,所有下去将地宫凿开的人都要口鼻捂上湿毛巾,腰系麻绳,由上面的人拎着,只要地宫撬开一块砖缝儿,上面人就马上把这人拎上去,以免中了地宫窜出来的秽气!而且就算这股子秽气放出之后,还需再放灯烛下去,看是否能够进人。”
刘二子也点头道:“不错,这股子秽气端的厉害,人要是中了,轻则全身瘫痪,重则顷刻间没命。”众人听了他们这番话,面面相觑、脸露恐惧。沉默了一会儿,军师才道:“所以找到金刚墙后,先不忙撬开,我们再用老法子,用洛阳铲在原地斜着往上打两三个通气口子,之后我们堵上以往所有通气口子,只留大屋的进口和金刚墙皮附近的通气口。然后派两名弟兄戴着防毒面具下去拆墙,并且我们需要再做一个大号鼓风机,放在大屋进口不停向里吹气,这样就算墙拆开后那股子秽气跑出来,也只会沿着金刚墙左近的通气口向外跑,不会熏到下去拆墙的二人。二人只须将金刚墙拆开一道砖缝就立刻回来,只要这二人一上来,我们一十二人轮番上阵,日夜不停向里鼓风,这样我看有几日工夫地宫就可以下人了。”
大伙儿听了军师这番分析和布置,都松了一口气,齐赞军师想得周到,但又不免觉得多等上几日才能进入地宫,让人焦躁。军师又道:“老四,此外依你看,地宫之中是否会有什么机关装置?”老四沉吟了一会儿,道:“王侯将相陵墓因为较易盗掘,往往机关重重,但皇陵结构缜密坚固,或许机关会少些,对了,当年孙殿英盗掘东陵之时,军师可注意到这地下玄宫中有无机关?”军师道:“当时孙殿英打开的几座玄宫确实都未见到机关装置,不过皇太极陵乃清初修建的第一座大陵,倒是不可不防。”
老四点头道:“军师说得有理!虽说皇陵之中设置机关的极少,但俺们倒确是不可不防。”崔二胯子也点头道:“不错,老四就给弟兄们讲一讲以前见过的机关装置,也好让弟兄们有个防备。”老四点点头,道:“以往俺盗过的墓中,装有机关的也不算多,最多三四成吧。而且由于时候久了,好多机关已不能用,所以真正见过的也不多。不过最常见的是毒气、弩箭、翻板。毒气现下倒是好对付,有了小鬼子的防毒面具就更不怕。弩箭一般和踏板一起,人一踏上去,毒箭就发射出来,不过要是带上几块木板铺在地上,人只要从木板上走,机关就触发不了。翻板就类似于捕兽的陷阱,陷阱下面有尖刀等装置,人一旦掉下去很难活命,但要想破解也并不难,和弩箭一个道理。”
这时刘二子补充道:“除此以外,很多机关都安装在墓室大门上,只要开门时仔细观察,都有端倪可寻。”军师问道:“你们说的木板要多大尺寸?”老四道:“只要宽度一尺来宽,三四尺长也就够了,平日我们两人盗墓,两块木板来回倒着也就够用,不过这次我们盗的是大墓,需要帮手较多,还是要多准备几块。”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刘二子忽然对老四说道:“四哥,前两日往地下玄宫打掘探洞时,我发觉到一处怪异之处。”老四一愣,问道:“你指的可是玄宫上半层?”前两日大伙儿挖到预定地点后,老四与刘二子分别用洛阳铲探掘地下玄宫的外部形状,老四负责玄宫下半部分,而刘二子是负责玄宫上半部分。刘二子点头道:“不错,是玄宫的上半部分。”老四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刘二子低头回忆了一阵儿,说道:“当时有一铲明显打高,打到玄宫顶部偏上的位置,按理说地宫顶部是弧形结构,再上面都应该都是封土了,可这一铲我却打到了一个物件上面。”老四一愣,忙问道:“什么物件?”刘二子道:“打到之后我也觉得很奇怪,就又试了几铲,从形状看,像是一块巨石。不过当时玄宫外形已经摸到,我就没有细想,此时大伙儿说到机关,我才想起此事确实奇怪,按理说皇陵玄宫顶部一直到地面都应该是封土,没有道理再在玄宫上镇一块巨石,此时想起,这块巨石莫非是……莫非是……”刘二子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露出一阵恐慌的表情,说不下去了。
听见这话,老四脸上的肌肉也是陡地一颤,问道:“莫非是……莫非是——沙顶天?”刘二子听了老四这句问话,突然一下趴倒在床上,哭道:“俺爹……俺爹就是死在这种机关上!”刘二子这句话算是默认了。大伙听到这里,均是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又见刘二子如此恸哭,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过了半晌,老四才缓缓说道:“沙顶天是北方墓穴中最厉害的一种机关,一旦触发就没有人再能活着出去,当年……当年俺爹,也是死在这种机关上。相比沙顶天,刚刚我所讲的翻板、箭弩、毒气都不算什么,因为中了那几种机关,人都不太可能一时便死,只要同伴救得及时,大有活命可能。但要是触发了沙顶天机关,数万斤黄沙泻下,就算神仙在旁边也救不了你!”
听到这里,大伙儿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凉意,但谁都没有言语,目光齐刷刷盯住了老四。只听老四继续说道:“沙顶天机关一般都设在地宫最大一座墓门后,墓门后顶着一个巨大的翻板活门,而活门上面便是数万斤的细沙。墓门只要推开,翻板翻下,上面的细沙顷刻间就会倾倒下来,瞬间就将整个墓穴填满,任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得脱。”众人听到这里,都是满脸惶恐。沉默了良久,军师问道:“如果时间久了,机关是否会失效?”
老四道:“要是说起来,这沙顶天机关制作起来并不麻烦,但就因为制作简单,所用的材料也只是细沙和石制的翻板,才绝不会像铁器和其他材料那般时候久了就会烂掉失效。再加上我们北方气候不潮,沙子可以一直保持干燥,所以这种机关就算上千年也坏不了。”
军师皱了皱眉,问道:“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老四道:“当年俺随俺爹盗墓,每次打开墓门俺爹都叫俺站得远远的,那一次俺爹打开那道墓门,突然间大量沙子从天而降,俺爹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娃子快跑,照顾好你娘’,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被大量沙子盖上,俺当时吓得呆了,连滚带爬从盗洞爬出,后面的沙子一路追着我,好不容易到了地面,才想起俺爹还没有出来,我当时用手刨沙子,但是几间屋子那么多的沙子,俺一个人怎么可能刨得出来,后来俺带人回来连刨了几天,但是最后连俺爹的尸首都没有找到。”老四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
众人听了老四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都不禁为老四难过,但心中也不自觉升起一阵寒意和失落,难道费了几个月功夫,这最后一道关就真的是过不去了?过了良久,大伙谁也没有出声,各自想着心事。这时刘二子止住了哭声,说道:“这沙顶天倒是有一个破解之法!”众人听罢,都是心中一喜,但谁也没有出声询问,只听刘二子说道:“当年俺爹死前,曾经盗过一座有这机关的大墓,当时俺们爷俩背进去一根巨大的圆木,俺爹对俺说,只要墓门打开不超过半尺,这墓门就还能撑住上面的翻板,但这不到半尺宽的门缝子人是进不去的。这两扇墓门之后各有一块翻板,就是防止有人只打开一扇大门,不能触发机关。当时俺爹将门打开半尺,找到上面的机关位置,然后用圆木撑在上面两块翻板的接缝处,下面再垫上砖头撑住,这沙顶天的机关就算破了。”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一喜,但不禁同时产生疑问:既然机关能破,刘二子爹后来怎么还会死?崔振阳问道:“二子叔,既然机关能破,可你爹怎么……”刘二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年俺爹做这些破机关的活计,从来都让俺站得远远的,不让俺帮忙。最后一次,他用木头在上面撑住后,在下面垫砖,由于没人帮忙扶着圆木,所以圆木倒了,砸开了墓门。这次我们有这么多弟兄齐心协力,应该可以万无一失。”军师点头道:“二子说得不错,就这么办。”
众人开始商量破沙顶天机关的安排,按照刘二子建议,顶在机关翻板上的圆木最好是一边一根,因为上面有大量的细沙,所以翻板异常沉重,一根圆木支撑并不保险。商量一阵儿大伙儿决定,先用圆木分别撑住两边翻板,但为安全起见,撑住以后,众人将墓门打开,再用事先备好的圆木一边再放上两根,这样每边三根圆木支撑就可保万无一失。大伙儿商量好何人采购圆木、何人开启墓门、何人垫砖。
商量已毕,老四又说到玄宫石门后会有特殊装置将大门从后面顶住。一般来讲,最常见的是石球或自来石两种方式。石球装置是先在石门内做好一个斜坡石面,门槛处凿出沟槽,槽顶部放好石球,用敞开的门挡住。入葬完毕,两门逐渐关闭,石球便沿着地面斜坡滚动,直到石门完全关闭,石球在两门交合处一个更深的石槽内停住,门被堵死。自来石则是在两扇门关闭时,将石条倚于门后槽内,人走出后,石条随着石门关闭慢慢倾斜,待石门完全关闭,石条也滑入两扇门的中央,从后面将石门完全顶死。
按老四的说法,石球装置比较容易解决,自来石就有些麻烦,必须要制作一种叫做“拐钉钥匙”的装置,也就是用很粗的钢筋弯成半个口字形,将钥匙从门缝捅入,拨开自来石,才可将地下玄宫大门打开。由于拐钉钥匙体积庞大,不方便携带,所以当时在山上并没有打制,于是军师安排第二日派两名弟兄进城购买钢筋,回来后按老四画的图样制作。
众人分工完毕,先一拨两个人下到洞中,沿着老四挖到的位置分别向左右沿地宫外墙挖掘,寻找金刚墙位置,其他弟兄则有的休息,有的帮助军师制作大号脚踏鼓风装置。众人昼夜不停,到第三日一早,向左挖掘的一路已经挖到金刚墙外墙皮,军师马上吩咐沿右侧挖掘的弟兄停工。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众人在金刚墙外用了一个昼夜的时间挖出了一个高两米、宽一米、厚一米的空间。然后几名弟兄轮番上阵,用洛阳铲往斜前方打了三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通气孔。记好了位置,老八、老九按原来的标记将以往的通气口全部堵死,这时军师的大号脚踏鼓风装置也已做好。
考虑到地宫放出的秽气很可能带颜色,再加上气味一定刺鼻难闻,所以大伙儿不宜在白天打开金刚墙,否则秽气从通气口排出之时,很可能会引起游人注意,于是军师决定这日晚间再动手。好在忙活完毕,已近傍晚,吃罢晚饭,众人好不容易又是熬到半夜,崔二胯子叫上老四和众人道别,拿起钢钎、撬杠还有小鬼子的防毒面具下了洞。二人一进盗洞,军师等众人马上将鼓风机抬到洞口,四周空隙处用被子填紧,开始向洞内鼓风。
由于这时的盗洞已经有将近一公里长,二人打着手电在其中摸索爬行,用了足足一个钟点才爬到金刚墙处。二人在洞中爬行之时,已经感到从洞口吹进来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不禁暗自佩服军师的手艺。到得金刚墙前,老四道:“二哥,这金刚墙的砖缝没有抹灰浆,所以撬起来并不费力,我们只需撬起两三块砖,就要马上出去,虽然军师的鼓风机效果不错,但在这地宫排出来的秽气中待久了,也是不行。”
崔二胯子用手电向金刚墙照去,果不出老四所言,这金刚墙只是用长约两尺、厚半尺的城砖垒成,砖缝之间并没有涂抹灰浆。崔二胯子暗自点了点头,带上防毒面具,又从地上抄起钢钎,向老四道:“果真如兄弟所言,动手吧!”老四也已准备完毕,二人将手电放在旁边,各执钢钎,缓缓将钢钎插入砖缝之中。果然,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一块几十斤重的城砖已被二人撬开了一角,又撬了几下,城砖已经露出半尺有余。两人放下手中工具,伸手抓住城砖两边向外慢慢抽动。
虽然二人撬开的这块城砖看起来最起码几十斤重,而且又是垒在砖墙之中,但将它向外抽动之时,却并未感到非常费力,仿佛里面也有人在帮助向外推。没有半分钟时间,厚重的城砖已从墙中抽出一尺有余,老四冲崔二胯子点了点头,两人紧握住城砖外沿,双臂一较力,齐喊了一声:“开!”话音未落,一块两尺多长一尺多宽的城砖“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二人耳中猛听得“扑……”的一长声闷响,就如一把锋利之极的匕首突然刺入一个充气饱满的皮球中,一股黑色浓雾猛然从城砖抽出之处急喷而出,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哧哧”怪叫,令人不寒而栗。黑色浓雾伴着怪叫声响喷射不息,一股霉烂腐败的刺鼻气味瞬间在金刚墙前弥漫开来,二人虽戴着防毒面具,也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头昏脑涨。当下二人手扒脚踹,又撤下两三块城砖,崔二胯子大喊了一声:“兄弟,快撤!”拉着老四,一头钻进来时的洞口。
两人手足并用快速向大屋洞口爬行,这时军师的鼓风机才真正显示出威力。二人只感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越往外去刺鼻气味越轻。大约向前爬行了二十分钟,已渐渐感觉不到地宫散发出的刺鼻味道,两人摘下面具加快速度,没有多久便回到大屋。
大屋中兄弟搬开鼓风机放二人出来,马上再将鼓风机搬回,继续向洞中鼓风。崔二胯子和老四爬出洞口才感到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趴在洞边大吐特吐,直将晚上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足足缓了一个多时辰,眩晕稍减,两人不由得暗叫好险,多亏有了缴获的防毒面具。
众位弟兄轮番上阵,日夜不停向洞中鼓风。其间军师不断派人到出气口位置观察,直到第三日早上,地面通气口排出的气体已不再有刺鼻异味。军师又令众人向洞中送了一天风,到第三天傍晚,军师宣布:“一切就绪,今夜进入地宫!”众兄弟听罢竞相雀跃,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晚上军师吩咐翠儿祖孙俩备好一桌饭菜,众人喝过壮行酒,又饱饱吃了一顿晚饭。此时所有进入地宫所需物品都已准备停当,众人抬上事先备好的圆木、拐钉钥匙、木板等一应工具,刘二子还特意拿起他那支步枪,压上子弹背在肩上,众人收拾停当,就待军师一声令下进入地宫盗宝。军师见到刘二子连长枪都背上了,不禁笑道:“又不是打小鬼子,你小子背枪干什么?”这次一行十二名弟兄,除了刘二子外,其余都是使短枪,刘二子这把中正式步枪,据说还是他去世老爹留下的惟一遗物,是当年从马匪手中抢来的。刘二子听了军师这话,傻笑了一下,道:“背上支枪,万一地宫里钻出个什么怪物,还能对付一阵,壮壮胆儿。”众位弟兄听了哈哈大笑,但也觉得他说得有理,纷纷从床下抄出家伙别在腰间。
按照先前商量,这次进入地宫的一共有十名弟兄,与军师和老四到奉天打前站的老八、老九留在大屋中守候。临行前军师又向两人吩咐了一番,然后一挥手,众人抬上家伙,军师一马当先,众位弟兄紧随其后,大伙儿进入了盗洞。
诅咒天眼
因为抬着东西,众人在洞中足足爬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了金刚墙前。金刚墙前面的空间并不太大,一下子挤上十个人,简直是摩肩接踵,转身都感到费劲。众人将所抬家伙物件轻轻放在地上,都不约而同收起笑容、屏住呼吸,这时每人都感到了内心的微微紧张,手心也冒汗了。军师和崔二胯子来到最前方站住,用手电向洞内照去,只见被抽出墙砖的孔洞里面黑糊糊、雾茫茫一团,什么也瞧不清楚,也不知道玄宫到底有多深。沉吟了一下,军师一挥手,后面的几名弟兄上前七手八脚将洞口挖大,挖到差不多一人可以进去的时候,崔二胯子低声道:“好了,俺先进!”军师一把拉住他,叮嘱道:“兄弟,小心些!”崔二胯子回头向大伙儿笑了笑,然后一挥手,低身钻进了洞中。
见崔二胯子进到金刚墙内,所有人不由得暗自捏紧手中的物件,心中怦怦狂跳。大伙儿屏住呼吸,开始还可以隐隐听到崔二胯子在金刚墙内一步一步向内挪去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儿,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死一般的沉寂,静得每一个人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以及血液在血管中流过的声音。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之久,金刚墙内依旧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正在这时,军师突然听到身后仿佛有细小的摩擦声,但由于长时间封闭在这个极其寂静的狭小空间中,耳边空气摩擦的声音已然开始隆隆作响,军师皱了皱眉,不敢确认。过了一会儿,那种声音越来越大,感觉仿佛是衣物在土地上摩擦的响动。军师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众人,只见大伙儿也是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看来确实有情况!
军师小声问道:“什么响动?”听了军师这话,众人也感觉刚刚听到的不是幻觉,互相望了望,但都摇了摇头。军师挥了挥手让大家不要发声,伏下身仔细听了听,不错,声音就来自他们刚刚进来的盗洞之中!军师掏出手枪,慢慢蹲伏在盗洞出口,又趴下来仔细向里面听了听,不错,声音就来自里面,而且很近。军师向刘二子使了使眼色,刘二子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走到了洞边,“哗啦啦”一拉枪栓,向洞中喝道:“什么人?再不吭声老子开枪了!”
刘二子喊了这一声,又过了良久才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别开枪,是我!”声音从洞中很远的地方传来,极其沉闷,但隐隐可以听出好像是老八的声音。军师蹲身冲洞中喊道:“里面来的可是老八?”
又过了一会儿,洞中的人答道:“不错,是我和老九!”这回里面的人好像爬近了一些,听声音确是老八。大伙儿不由得松了口气,但神经刚一放松,随即紧张起来,马上想到:“莫非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老八老九本是留守在外面,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二人怎会过来?
老八已从洞中探出了头,老九也随后钻出了洞子。军师连忙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情?”老八嘿嘿傻笑了两声,道:“没事,前面的事儿俺已经安排妥当了,那爷孙俩不会进大屋来。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让俺兄弟俩见识见识,实在是有点……”说到这里,老八看了看身后的老九,又“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见崔二胯子并不在,忙问众人道:“对了,怎么没见二哥?”老八这一问,大伙儿突然想起崔二胯子已进入金刚墙有半炷香时间,还不见一点动静,刚放下的心一下又揪了起来,一齐转身向金刚墙望去。军师不再理会老八老九,趴到金刚墙洞口向里面喊道:“二哥,里面情况怎么样?”
正在这时,猛听墙内“扑通”一声巨响,紧接着“哗啦啦”一阵响动,众人本就悬着的心猛地一下全提到了嗓子眼儿。军师大声问道:“二哥!你怎么样?”洞内没有回音,只有“刷啦啦”的响声不断传来。“不好!”军师心中一痛,马上想到:“莫非老二中了机关?”崔振阳一下扑到洞口,喊道:“完了,二叔中暗器了!二叔!”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疼痛,不知所措。这时崔振阳已经伸出右腿就要从洞中进去,军师从后面一把紧紧抱住,叫道:“振阳,先别进去!”崔振阳拼命挣扎,声音带着哭腔,喊道:“你们别拦我,要是二叔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活了!”旁边的老四和其他弟兄听了崔振阳这话,更是拼命拉住,不让他下去。
众人正自乱着,忽听洞中崔二胯子大声喊道:“弟兄们,俺没事,摔了一跤,奶奶个熊,这里面也不太平!”原来崔二胯子进入到金刚墙墙洞之中,因为实在太黑,电光能照到的地方不足半米,于是他索性将手电灭了。在黑暗中摸索爬行了不知有多远,猛然感到前方的脚下突然空了,他伸腿向下探了探,探不着底儿。他开了手电向下照了照,黑糊糊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沉吟片刻,崔二胯子将手电衔在口中,双手撑住身子,两脚使劲向下探去,但直到几乎将全部身子都顺了下去,还是没有探到底部。
“奶奶个熊,拼了!”崔二胯子心中暗骂,索性一松手跳了下去。他这一跳才发现原来下面并不太深,最多只比两脚够到的地方略低二三十厘米而已。但双脚刚一落地,却发现下面居然不是平地,而是堆了许多东西。于是他落下的一刹那没站稳,带翻了身边很多物件,弄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此时众人隔着洞听了崔二胯子这句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当下军师第一,老四第二,一个一个钻进金刚墙跳了下去。老八老九跟在后面,互相望了一眼,也跟着大伙进了洞子。
下到洞中,军师问道:“二哥,情况怎样?”崔二胯子道:“太黑,什么也看不见。”众人听了这句话,也纷纷伸着手电向前望去,这时大伙儿十几把手电往地宫前方照去,也只能照到不足两米的地方。
原来无论日光、灯光抑或是烛光,照到物体上都会有一部分光线被该物体吸收,而剩余的光线则会反射回来。被反射的这部分光线其实才是人眼睛能够看到物体的原因。而那部分被吸收的光线人们只能从反射光线与最初光线的亮度对比中才能感觉得到。不过将已经吸收了光线的物体拿到黑暗之中,那些原本被吸收的光线又会再次散发出来。所以像猫狗等视力极佳的动物,即使在封闭的黑暗房间中也能视物,并不是它们天生能在完全黑暗中看见东西,而是房间的墙壁会将白天吸收的光线释放出来。虽然只是点点微光,但对于猫狗这些眼睛感光度极高,并且瞳孔能够张到很大的动物来说,就已足够了。这就类似在很暗的环境中照相,无论是增加胶片的感光度,还是加大光圈,都有可能达到正常曝光的原理一样,但一切的基础,都是要至少有些许的微光。然而在这完全密封数百年之久的地下玄宫,四周石壁在黑暗中已将之前所吸收的余光全部散尽,不再发射微光,因而也就异常黑暗。此外,类似海绵吸水的道理,一块完全干燥的海绵吸水速度和数量要远远大于一块同样大小的潮湿海绵。处在绝对黑暗中的地下玄宫石壁,由于散尽了余光,就像一块完全干透的海绵一样,对于光线的吸收要远比正常时候大上数百倍,所以此时众人的十几只强力手电,也就只能照射到不足几米的地方。
众人看了一阵儿,也不能看清前面的情况,军师又问道:“二哥,刚才洞中怎么那么大动静?”崔二胯子道:“俺跳下的时候绊倒了地上的东西,黑糊糊的也看不清楚究竟是啥。”众人听了,纷纷拿着手电向脚下照去。十几支手电照射之下,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洞内他们站脚之处,散乱堆放着几根腐烂的木柱和木板,除此以外,还有香炉烛台等祭祀用品,这时已被众人踩坏。
看到这里,军师突然想起老四提到过盗墓人躲避机关要铺设木板,“莫非这座墓已被盗过?”军师皱了皱眉,不禁喃喃自语。老四在一旁听到这话,趴在地上仔细看了看,又掀起地上一块已是朽蚀得不成样子的木板,再用手摸了摸下面的实地,答道:“绝对不是,这些木板和木柱原本应是几张桌子,是放在地宫最后一道的供桌,只是年代久了,刚刚又让二哥一碰就散了架。”
崔二胯子忽然道:“刚才听你们在上面喧嚷,莫非出了什么事情?”军师这才想起刚刚老八老九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完,用手电照了照,发现两人还跟在大伙后面,军师答道:“老八老九跟了进来。”
“什么?!出了什么事情?”崔二胯子一愣,问道。老八傻笑了两下,道:“没什么事儿,俺们兄弟俩就是想下来跟着看看。”崔二胯子听了这话,怒道:“奶奶个熊!”说完上前一脚将老八踹在地上,骂道:“你们两个龟儿子,不好好在上面守着,若是出了事情,老子把你们脑袋拧下来!”两人见崔二胯子发怒,也不敢解释,忙向军师使眼色求情。军师沉吟了一阵,道:“你俩还是速速上去,所谓军令如山倒,十二金刚若都不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以后下面的队伍大伙还怎么带?再说我们一行人已经忙活了两个多月,若在此时出点什么差错,前功尽弃,怎么对得起山上的众位弟兄?”两人听军师的话重了,极不情愿地回身慢慢爬了出去。
崔二胯子兀自生着气,军师劝道:“还是商量一下下面的事情吧。”又回头对身后的弟兄们吩咐道:“大伙儿把家伙都抬下来。”众人听了吩咐,纷纷爬回,肩扛手搭,将刚才的一应物件一件一件往里抬。崔振阳道:“军师,里面太黑,还是把汽灯打开吧!”军师摇了摇手,道:“不成,虽说整个盗洞已经通了几日空气,但恐怕这地宫中的氧气还是不多,况且我们又这么多人,还是先尽量用手电,到紧要关头再点汽灯。”众人听军师说得有理,都纷纷点头。这时外面的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军师道:“各位,该是进去的时候了,谁打头阵?”
众人刚刚一直都在为崔二胯子担心,进入地宫后忙着向崔二胯子询问,察看脚下地形,之后又是处理老八老九贸然进洞之事。因为一直有事分心,并未感觉有什么害怕,此时军师一问,众人这才突然想起此时自己已经身处地下将近十米深,几百年都未见人气的阴寒古墓之中。想到这里,都不自觉地感到一股透骨的阴气从四周袭来,虽然有这么多弟兄壮胆,每个人还是不自禁打了个冷战,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从后背沿着脊梁骨缓缓升上来,连崔二胯子和老四也不例外。
沉默良久,老四低声道:“二哥,俺们兄弟俩打头阵!”崔二胯子答道:“好!”军师点了点头,嘱咐道:“两位小心!”当下崔二胯子在左,老四在右,摸索着向前走去。余下弟兄将抬进来的东西放在手边地上,拿起手电紧随其后,刘二子将大枪从肩上摘下,一手执枪,一手拿着手电,跟军师两人走在最后面殿后。
一行十人在漆黑死寂的玄宫券道内摸索前行,人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异常紧张、冷汗直冒。整个地宫中一片死寂,虽然有十数把手电照亮,但如十数点萤火虫之光,四周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黑得让人心里发慌、发毛,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渗入骨髓。
大伙都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此时,时间在他们心中已变得毫无意义。那种感觉就仿佛是真的到了阴曹地府,整个玄宫之中虽然一行十名兄弟,但竟然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儿。
众人在极度紧张和亢奋中向前摸索前行,也不知究竟向前摸索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前面的老四颤巍巍地大喊了一声:“玄宫大门!”虽然喊声并不响亮,但在极度的寂静恐惧之中,宛如晴空霹雳,在幽深的墓道内顷刻间响起嗡嗡回声,直吓得每个人都激灵灵直打冷战。军师拨开众人走上前去,顺着手电筒的光线向前望去,只见就在他们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两扇洁白如玉的巨大石门高高矗立在大伙儿面前。雾气缭绕,光亮如豆,看不清巨门的真实面目,只能隐隐看到门上镶有两头怪兽的头颅,头颅下悬吊一个圆环,怪兽二目圆睁,正视前方。
“点亮汽灯,准备工具!”军师压低声音命令道。后面弟兄定了定神儿,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汽灯,两盏大功率的汽灯同时点亮,这时众人才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原来大伙现在所处的地方,乃是皇陵地下玄宫最外一层石门之外的券道隧道之中。
按照清朝皇陵建造规制,皇帝陵寝地下玄宫共分为九券四门式构造。从金刚墙门洞开始,由墓道向北斜下而入,依次为:墓道券、闪当券、罩门券、头道石门、门洞券、明堂券、二道石门、门洞券、穿堂券、三道石门、门洞券、金券石门、金券,最后的金券是为放置皇帝及皇后棺椁的大殿。其中墓道券和闪当券为砖券,其他七券是石券。九券中,明堂券和金券是南北券,余者为东西券。之所以称为券,其实“券”这个字在中文之中除了念“劝”的发音,意思为票据或作为凭证的纸片之意以外,还可以念做“绚丽多彩”的“绚”字发音,意思为门窗、桥梁等建筑呈弧形的部分,如拱券。
现在众人所处位置,就是金刚墙与地宫第一道石门之间的拱券,这一段拱券包括墓道券、闪当券、罩门券三部分,其实距离并不长,只有十米左右。而后面的金刚墙大门用城砖堵上,外面填土,众人这时借着汽灯的光线才发现,由于测量上的误差,他们在金刚墙大门封砖上所开的口子,离地面有足足一米五的高度,怪不得崔二胯子刚刚下来的时候会摸不到底。
现在众人面前就是皇陵玄宫第一道石门,用两块完整汉白玉打磨而成,虽然历经三百多年仍然洁白如雪。每扇大门纵横雕刻有九九八十一枚乳状门钉,两门相对的门面上,又雕有口衔圆环的兽头,称为“铺首”,越发使石门显得威武而阴森。军师上前用手轻轻推了推石门,并不见任何动静,又将手电沿着一指多宽的门缝照进去,果然隐隐可以望见一块石条在门后把大门死死顶住。
老四小声道:“自来石!”军师点了点头,问道:“这道石门之后,可会有沙顶天机关?”老四道:“按道理不会在这扇石门之后,应该在地宫最后一道石门,不过倒是不可不防。”军师点点头,道:“不错,不可掉以轻心,弟兄们,将家伙抬上来!”后面弟兄将圆木抬了过来,又搬来数块原来封堵金刚墙大门的墙砖,再用事先准备好的斧头将墙砖劈成小块,准备垫在圆木之下。
老四接过事先做好的拐钉钥匙,向军师点了点头。其他弟兄也都是各就各位、屏住呼吸,只见老四小心翼翼将拐钉钥匙半个“口”字形部位竖起来,慢慢插入石门门缝之中,待钥匙接触到石条上部,又将“口”字横过来套住石条脖颈。一切就绪,老四回头向后面弟兄点了点头,崔振阳与崔二胯子两人走上前来,抓住拐钉钥匙长长的后柄。随着老四一声吆喝,三人屏住呼吸,缓缓加力将拐钉钥匙向上提,“钥匙”渐渐向里延伸,里面自来石一点点移动起来,直到完全竖直,稳稳立在了那里。
“成了!”老四小声叫道,话一说完,两人松手,老四慢慢将钥匙撤回,然后向崔二胯子点点头,二人同时伸出双手,缓缓推动石门。此时所有在场的弟兄心全都是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刘二子,甚至已经退到十米外金刚墙门洞之处。众人都很清楚,随着石门渐渐打开,如果沙顶天机关就在此门之后,那么每一个时刻都会有可能触发机关,大量流沙也就会铺天盖地泻下,顷刻之间将在玄宫之内的众人全部活埋,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出去。
玄宫厚重巨大的石门在老四和崔二胯子两人的全力推动之下慢慢打开,粗大的门轴带动着万斤石门发出“嗡嗡”的轰鸣之声,伴随着门内腾起的雾气,在深邃幽暗的墓道里隆隆炸响。墙壁的回音穿透迷雾尘埃,在黑暗中回荡缭绕,如狂风摧断枯木、似万马驰过草原,整座地下宫殿仿佛都在颤抖晃动。刺耳的摩擦声响彻在静得让人发怵的地下玄宫之中,就像一辆装满货物的大车压过每一个人的心脏。所有人伴随着这一阵阵刺耳的声响,都是心头越来越紧,因为死神随时将至。
终于,两人缓缓将室门推开了一尺左右,老四喊了一声:“停!”两人同时停下手来。老四接过后面弟兄递过的手电,向门缝开处上方望去。大概有将近一袋烟的工夫,老四道:“机关不在此处!”军师问道:“肯定吗?”老四道:“没问题!”这时刘二子也走上前来,接过老四的手电向上看了一阵,说道:“不错,这道石门上方没有机关!”军师看到二人都是如此肯定,一挥手道:“推开石门,我们进去!”
后面马上上来几名弟兄,合力将大门完全打开,只见门内更加漆黑,汽灯的光亮如同一豆油灯,微弱而细小。大殿似乎没有尽头,深邃幽暗,阴森恐怖。霉烂的气味伴着刺鼻刺眼的迷蒙雾气挡住了视线。老四伏地观察了一番,确认地上没有机关,于是众人熄了汽灯,摸索着向前走去。在这之后,老四又用上面的方法毫不费力地打开了两道石门,都没有发现沙顶天以及任何其他机关装置。
第三道石门打开,里面空间并不太大,汽灯和十数把手电照射之下,大致可以看到此处玄宫大殿的全貌:大堂远端是整个玄宫最后一道石门,而居中而设的,赫然是两座玉石雕刻的宝座以及供案。
众人走上前去,只见大殿中央一左一右两座汉白玉宝座,宝座并排面东放置,左面一个较大,显然是皇帝的灵座;右边较小,应该是皇后灵座。两侧宝座踏板前放置“五供”,中央为黄琉璃花瓶。五供前有一口巨大的青花龙缸,缸内尚有半缸黑乎乎看来像是油脂的东西,上面有一个铜做的圆瓢子,瓢中有一根灯芯,芯端有烧过的痕迹。老四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长明灯,也就是万年灯了,因为地宫封上以后,氧气烧尽,所以才会灭掉。”刘二子走向前去,伸手到缸中用手指蘸了一点油脂,放在鼻下闻了闻,道:“不错,是芝麻香油。”军师点了点头,指了指上面的宝座,道:“这上面的宝座,大的一个是清太宗皇太极的灵座,小的一个是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灵座。弟兄们,走!前面已是最后一道石门,胜利在望!”
众人跟着军师,一边绕过宝座向玄宫最后一道大门走去,一边看着汉白玉宝座及座前供品啧啧称奇。终于在这座庞大的地下宫殿中第一次见到陪葬物品,大伙儿的兴奋之情一时掩饰了恐惧。几分钟后,众人终于站在玄宫最后一道石门之前。此时此刻,那种长久以来的恐惧之情又逐渐袭上每个人心头,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极其复杂,既是亢奋,又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直将浑身上下每一处汗毛全都立起来。
可以确认,讨论已久的沙顶天机关必在这座石门之后,能否顺利打开这座石门而不触发机关,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此外,即便顺利打开这座石门,门内宫殿之中宝物堆积如山,等待众人的谁也不知究竟会是什么致命机关。而且随着大伙越来越深入地宫中心,那股来自地狱的阴寒之气也是越来越重,明显地感觉到已经嗅到那股来自阴世的味道。
众人目前所在,是地下玄宫倒数第二座大殿,也就是门洞券,而面前这座石门,就是通往玄宫最后一座大殿的金券石门,只要顺利打开这座石门,就可以进入玄宫最后一座大殿——金券大厅之中,而清太宗皇太极与孝端文皇后的棺椁,也就停放在这座大殿之中。
一行人九双眼睛,全都停在了老四身上,老四强压心头的紧张与恐惧,搓了搓手,又看了看军师,低声问道:“动手吧? ”军师点了点头,一挥手,后面兄弟将圆木、砖块抬到大门旁边,老四接过拐钉钥匙,闭上眼定了定神。这时候众人全都集中在了石门之旁,将手电的光柱照在金券石门门缝上,只有刘二子远远躲在后面一道石门之外。老四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将拐钉钥匙伸进石门门缝之中。有了前两道门的经验,这一次老四更加熟练,没有两分钟,门后的自来石已被拐钉钥匙立起。
老四缓缓将拐钉钥匙收回,冲崔二胯子点了点头,崔二胯子回身道:“弟兄们,除军师外所有人全部撤到后一道石门外!”众人听了这话,互相看了看,但谁也没挪脚,崔二胯子又道:“听到没有,所有人全都撤到后面一座石门之外!”崔二胯子话说完,大家还是没有动,老四道:“大伙儿还是动吧,要是真出了事,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众人又互相看了看,老七道:“二哥、四哥,大伙儿信得过你俩,再者说了,要是真出事,大伙儿死在一处也就罢了!”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崔振阳也道:“二叔,我们都是好汉,不怕死的,我们陪着你们!”
崔二胯子拧了拧崔振阳的脑袋,笑道:“你小子懂个啥!”但见大家死活不肯后撤,心头也是一热,不再坚持。和老四镇定了一下,崔二胯子道:“兄弟,动手!”说罢,崔二胯子伸出双手,和老四两人一左一右缓缓推动了石门。
这最后一道石门异常沉重,除了笨重的门轴摩擦之外,顶部上面压着沙顶天机关翻板,虽然二人都是武功卓绝,也是异常吃力。又不敢用力过猛,一旦推过了尺寸,顶上机关翻下,后果不堪设想。两人以极慢的速度缓缓推动着大门,随着石门越开越大,石门与门轴以及上面机关翻板的摩擦声在狭窄封闭的墓道中轰轰作响,最后甚至引起整座地宫空气的共鸣,声音就如千军万马奔腾,将整座地宫都摇动了,直听得每个人头疼欲裂,拼了命咬牙坚持。所有人就如被梦魇困住,又好像喝醉了酒。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二人终于停了下来,但众人耳中的轰鸣之声仿佛依旧没有结束,每个人都是醺醺欲醉、大汗淋漓,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缓了缓神儿,老四从军师手中接过手电,仰头向门缝开处望去,刚刚好,看得见上方沙顶天的翻板机关,每边还有三寸左右撑在石门之上。老四挥了挥手,老五、老六已将圆木竖立起来,按老四指点,缓缓挪到门槛之后,三人将圆木轻轻举起,顶住两块翻板中缝,老七、老十迅速在圆木下垫上墙砖吃住劲儿。圆木垫罢,老四一挥手,低声喝道:“好了,扶住圆木,用最快速度打开右面大门!”
这时老五、老六使劲扶住圆木,剩下两人与崔二胯子、老四使尽全力,快速将右侧石门推开。这一次大伙儿推得很快,就在石门上部离开机关翻板的一刹那,上面数以吨计的流沙重量顷刻挪到了下面圆木之上,只听“喀嚓”一声巨响,圆木下垫的城砖一下碎了三层。众人的心“咕咚”一下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见圆木猛地一震,上面灰尘簌簌落下,呛得所有的人都睁不开眼睛。
老四几人猛地停下手,崔二胯子低身向垫在下面的城砖望去。雾气蒙蒙之间,只见圆木下面墙砖虽然连碎三层,依旧是稳稳地撑在了下方。崔二胯子挥了挥手,道:“不碍事!”众人松了一口气,几人加紧用力,不一会儿将金券右侧石门完全推开。随着石门推开,门内涌出大量雾气,浓密的粉尘再加上刺鼻的腐败气味,使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泪水不自觉地顺腮流淌。手电光线在茫茫雾气中越发暗淡昏黄,而且不住抖动。里面的嗡嗡回响证明这座最后的金券空间一定很大。众人顾不得思索这些,大门刚刚推开,后面的弟兄就七手八脚很快将剩下的三根圆木稳稳垫在沙顶天机关的两块翻板之下。一切完毕,众人如释重负,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一阵忙活,众人一时忘记了刚才的恐惧,这会儿大家才注意到打开的石门简直像是一张巨兽咧开的大嘴,大伙儿所垫的圆木,直如根根巨齿。门内漆黑一片,射进去的手电电光照不到一米的距离,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大空间。众人往里看了几眼,谁也没敢第一个上前。军师道:“打开汽灯,我们进去!”听了这话,大伙儿这才想起手中还有汽灯,连忙将几盏汽灯全部打开。
灯一打开,大伙儿恐惧之心稍减。老四在前,崔二胯子在后,迈步进入了地宫最后一座大殿。最后一道金券,宽度足足有十五米,深度十米左右,顶部是用巨石自然搭成的圆拱,中间没有一根立柱。二人的正前方,占了整整半间大殿的地方,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石制棺床,棺床下面的地面铺设着整整齐齐的金砖。棺床离地将近半米的高度,上面一左一右停放着两口朱漆早已脱落的巨大棺椁。正中一口较大,估计就是清太宗皇太极的棺椁,而右边的较小,应该是孝端文皇后的棺椁。
崔二胯子迈开大腿就要跃上棺床,老四一把拉住,道:“二哥且慢,小心机关。”说罢,老四手执汽灯趴在地上,一块一块仔仔细细检查地面金砖,后面弟兄手持木板,在老四做好标记的地方铺上厚木板,崔二胯子见铺了如此多的木板,诧异道:“这里面的机关竟如此之多?”老四道:“也不尽然,只要见到可疑的地方就铺上,有备无患。”崔二胯子点点头。不大一会儿工夫,整座地宫的地面铺上了整整十八块木板。老四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喊道:“弟兄们,可以进来了!”门外众人听到这句话,均是松了一口气,紧跟在军师后面,端着长枪的刘二子在最后,众人也进入了地宫最后一座大殿。
大伙儿齐齐地站在了棺床之前,心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整整忙活了两个多月,这时终于见到了庐山真面目,大伙儿都知道,就在面前这两座棺椁之中,有着无数的奇珍异宝,只要顺利运出去,就可以马上换来山寨中极缺的枪支弹药、一应物资。微弱的汽灯照在大伙儿满是汗水泥污的脸上,每人的表情都是又兴奋、又紧张,痴痴地盯住了前方,一时忘记了自从进入地宫以来就深入骨髓的那股恐惧。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崔二胯子率先打破沉寂,喝道:“弟兄们准备好!”接着点了老四和其他四位的名字,道:“大伙儿拿好撬杠,跟我上!”说罢,崔二胯子一马当先跃上棺床,其他几名弟兄也纷纷抄起撬杠,先后跳了上去。众人围在那口最大的棺椁之前,老四又将棺椁仔细检视一番,确认没有机关,冲大伙儿点了点头,随即六根撬杠一起插入棺椁与盖板之间的缝隙。众人一起使力,只听得咯吱吱一阵声响,锈蚀的铁钉缓缓晃动,厚重的椁盖露出了隙缝,大伙儿又是一阵撬动,直到铁钉完全撬出,随着“喀”的一声,厚重的椁盖一下子脱了开来。
老四挥了挥手,道:“成了!大伙儿放下手里的家伙,把棺盖抬下来!”六人将手中撬杠放下,分别搭住椁盖四边,运了运气,崔二胯子大叫一声:“起!”众人一齐使力,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只见椁盖晃动,却并没有将椁盖抬起来。军师叫道:“这椁盖是用金丝楠木做成,看来异常沉重,再上去两名弟兄!”原来这棺椁分为两层,最外一层是椁,专门用来保护里面棺木所用,采用的是质地极好的金丝楠木,这种木头木质坚硬,密度极大,几乎与金属相仿,再加上众人所抬的椁盖尺寸巨大,所以几乎有千斤之重。
下面的弟兄又上去两人,这样八人合力,才勉勉强强将椁盖抬了起来。八人一齐挪动脚步,只见巨大的椁盖虽在八人合力之下,依旧是颤颤巍巍、勉勉强强地向下移动,极其费力。站在棺床之下的军师和刘二子每人各执一盏汽灯替大伙儿照亮,刘二子更是右手执枪,枪口向天,两人紧张地看着八人将巨大的椁盖缓缓抬离棺木。
沉重的椁盖极其缓慢地离开了棺体,虽只是不大会儿工夫,八人都已经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将椁盖抬到棺床下放好,众人累得手足酸软,简直就如虚脱一般。缓了好一阵子,大伙儿才爬起身来。崔二胯子和老四重新踏上棺床,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口巨大的棺椁。眼前的棺椁异常高大,即使去掉外面的椁盖,也有将近一人高,寻常人即便踮着脚尖也望不见里面。老四思忖片刻,命令几位弟兄将金刚墙拆下的城砖再搬来数块,垫在棺椁四角。众人又休息了一会儿,六名弟兄踩在城砖之上,准备将里面的棺盖抬出来。
棺盖与棺体之间并未用铁钉连接,所以大伙儿并不需要再用撬杠将椁盖撬开。不过虽然棺盖尺寸不如椁盖那般巨大,而且也远不如椁盖沉重,但毕竟是金丝楠木制成,再加上众人刚刚抬完沉重之极的椁盖,手足酸软,所以先上去的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能将棺盖抬出。大伙儿又歇了一会儿,崔二胯子又叫人从外面多搬了数块城砖垫在下面,再上去两人,八人合力才勉强将棺盖抬了起来。
几人颤颤巍巍抬着棺盖走下棺床,每人都是累得几乎都快要脱手,咬牙拼命坚持着。崔振阳走下棺床的一刹那突然脚下一软,右腿一下跪在地上,剩下七人猛觉手中力量忽然加重,再也把持不住,棺盖一下子脱了手,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棺盖落地,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汽灯瞬间熄灭,大殿之中一片漆黑,众人不约而同全都趴在了地上。
趴了半晌,并不见动静,崔二胯子问道:“怎么回事?”隔了好一会儿,刘二子颤颤巍巍说道:“二哥,是我,太紧张了,不小心走了火。”崔二胯子在黑暗中骂道:“他奶奶的,你小子不会上上保险!胆子比脓还小!有没有弟兄受伤?”这时军师已经重新点燃汽灯,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人中枪,只是崔振阳被棺盖砸到了脚面,幸亏不是直接砸到,否则这只脚就要废了。见到众人均没有事,崔二胯子放了心,问崔振阳道:“你怎样,没事吧?”崔振阳脸红了红,道:“二叔,是我没用,脚下一软!”崔二胯子看了看崔振阳一脸的汗水,不禁心中一阵歉然,暗道:“振阳这孩子,还不到十八,跟俺们吃了这么多苦。”想到这里,走向前去看了看,见崔振阳被砸伤的脚并没有什么大碍,才起身对众人说道:“弟兄们,我们走,上去看看这棺材里面有什么宝物!”众弟兄纷纷答应,爬起身就要跳上棺床。正在这时,崔振阳忽道:“二叔,棺盖上有字!”
“什么?”崔二胯子一愣,从刘二子手中接过汽灯,俯身向地上棺盖看去。汽灯照射之下,果见棺盖最上面淡淡地雕刻着一只巨大的乌鸦相传皇太极曾受乌鸦大恩,所以棺椁上用乌鸦做吉祥物是有可能的,虽然这只是作者杜撰。,下面用红漆书写了两列满文大字,只是由于年代久远,字体已经异常暗淡,若不是崔振阳砸伤脚后正好坐在棺盖旁边,也不易发现。见是满文,崔二胯子转身望了望身后的军师。这时军师已经走上前来,接过崔二胯子手里的汽灯,看了看棺盖上的字迹,先是一愣,随即表情凝重起来。过了一会儿,军师猛地一震,脸上露出一种极度恐惧紧张的表情,汗水也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仿佛突然被雷击了一样,愣在那里。
军师种种表情全被崔二胯子看到了眼里,虽与军师相识时间并不算长,但军师每每安排训练、指挥战斗,甚至再危险的时候也从来是镇定自若、举重若轻。然而此时军师脸上的惶恐表情,崔二胯子却是从未见过。愣了好一会儿,崔二胯子问道:“军师,这上面写个啥?”军师明显没有听到崔二胯子这句问话,依旧愣在那里。这时崔二胯子注意到军师拿灯的右手明显是在发抖,光线忽明忽暗,映在他那张充满恐惧的脸上,越发显得骇人诡异。崔二胯子又连问两声,军师才缓过神来,收起脸上的惶恐表情,答道:“没有什么。”声音干涩,如同破锣。
军师明显是言不由衷,崔二胯子又看了看军师,一肚子狐疑。这时军师扯了扯崔二胯子衣袖,小声道:“二哥,我们借一步说话。”说完,拉着崔二胯子拨开众人向外走去。众人眼看着两人走到大殿石门之外很远处,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军师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军师一直将崔二胯子拉到玄宫第二道石门之外,这才转过身来站定,又是愣了半晌。崔二胯子借着手电的微光,看到军师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仿佛有极大的心事。良久,军师喃喃自语般说道:“你可知道这棺盖之上写了什么?”崔二胯子摇了摇头。军师又是良久没有言语,眼望远方,好像在回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自幼母亲早逝,父亲又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病死,所以我实际上是叔叔一手带大。我十八岁考入军校,叔叔见我长大成人,也就放了心,一个人到南洋去闯荡。他这一去就是很多年,再无任何消息。不料十年前他突然回来,但已是重病缠身,不久就去世了。”崔二胯子忽听到军师和他拉起家常,心中甚感纳闷,但素知军师此人言必有深意,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插嘴,只听军师继续说道:“我叔叔在临死之前把我叫去,对我说了一番话。”崔二胯子听到这里,不禁心中好奇,问道:“他可说了什么?”军师犹豫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如何措词,过了一会儿才道:“他说他是中了法老的诅咒。”
“法老?”崔二胯子诧异道。军师道:“法老就是古代埃及的皇帝。”崔二胯子咽了一口口水,心想:“这埃及又是个什么东西?”军师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肚里墨水有限,于是解释道:“埃及是一个离我们很远的国度。”崔二胯子点点头,似懂非懂,军师继续道:“我叔叔对我讲,将近一年以前,他跟随一批考古学者去过一趟埃及考古,那时他在队伍里打些零工。考古学者们去埃及的目的,就是挖掘一座法老的金字塔,也就是古代埃及皇帝的陵墓。他们打开墓门的时候,在墓门后面发现了一句法老的咒语,诅咒每一个进入古墓的人都将不得好死,但当时所有进去的人都没有在意。他们对古墓进行了大量的勘察,最后取走了墓中所有的宝物。没成想回去以后,一同去考古的人在数月内一个接一个死去,死因各异,但想尽了办法,谁也没有能阻止这接连的死亡发生。大伙儿都陷入极度恐怖之中,但死亡还在继续,不到一年,所有去过金字塔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但已是病入膏肓。我叔叔挣扎着回到国内,为了见我一面。对我讲完了这番话以后,第二天就去世了。我当时听完这番话,虽然极度难过悲伤,但不相信叔叔所讲的诅咒确有其事,所以我在他死后,请法医做了全身检查,非常奇怪,肌体非常健康,没有找到任何直接致死的原因。在这以后,我查询了大量的资料,这才了解到这件事情的真相,果真就如我叔叔所讲!”
崔二胯子听到这里,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问道:“难道……难道当年去的人,果真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军师缓缓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所有进入金字塔的人员,在之后的一年内没有一个人逃脱厄运,全部死于非命。”崔二胯子听了军师这句答话,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阵莫名的恐惧从后背袭来。两人好久没有说话,过了良久,崔二胯子强自平静心情,问军师道:“军师对俺讲起这个,莫非……莫非……?”军师看了看崔二胯子的表情,沉默了片刻,然后凝重地点了点头,答道:“不错,刚刚棺木之上,是用满文写着十四个大字,翻译过来就是——‘擅动我棺木者,六月内必死于非命!’”
崔二胯子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抖,眼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惧意。但过了一会儿,崔二胯子强自平静心情,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成,就算要死,这批东西也一定要运出去!”军师听崔二胯子说得坚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说道:“二哥说得不错!就算咱们十二人都死了,这批东西也一定要运回山上!”崔二胯子一把拉住军师的手,道:“军师说得对!俺们崔家兄弟的队伍,没有一个孬种!”说到这里,二人相视一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二人笑罢,崔二胯子问道:“其他弟兄那边怎么交代?”军师沉吟了片刻,道:“还是暂时不对他们讲,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况且咒语之说也不一定灵验!”崔二胯子点头道:“军师讲得有理!”二人商量完毕,大踏步回到金券之中,众人等了良久,见二人平安归来,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询问,军师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了过去。
此时棺椁已经全部打开,崔二胯子和老四马上安排众人如何分工,何人站在棺木旁边接送里面递出的宝物,何人往下传递,何人在下面与军师、刘二子分好类别,再用布条棉花裹好,装入事先备好的麻袋之中。分配已毕,崔二胯子走到棺椁之前,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后翻身跳进棺木。
找好了落脚处,外面老四递过汽灯,崔二胯子这才看清原来棺木最上面铺着厚厚的织锦棉被。只见这锦被呈鹅黄色,上绣朱色经文,由于时代久远,经文字迹已经辨认不清。崔二胯子掀开锦被,下面并不见尸体,却是塞满了织锦、金、银、玉等陪葬宝物。整座棺木似乎不是盛放尸体的,倒像一个藏储宝物的巨大木箱。崔二胯子一手擎着汽灯,另一手将宝物一件件小心拿起,递与外面弟兄。棺木中的珍宝古董每一件无不精美绝伦、价值连城,每一件宝物递出去,都引起外面弟兄的一片唏嘘赞叹之声。
宝物取到最后,最下面放的竟是整整齐齐的几套线装古书,虽然年代久远,但保存还算完整,封面上字迹依稀可辨。崔二胯子随手拿起一本,竟是一本《三国演义》,不禁啧啧称奇。古书取完,下面又是一层锦被,掀开锦被,皇太极的尸骨终于露了出来。其实在清兵入关前满人全部奉行火葬,所以皇太极昭陵地宫中应该只有他的骨灰,并无尸骨。但如果这样,《天眼》的故事将无法继续进行,所以作者就擅自在小说中将皇太极改为土葬。毕竟是小说,不必事事都要与历史情况符合,请读者原谅。只见这位大行皇帝肌肉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尸骨静静地躺在一床锦褥之上,头西脚东,双臂下垂,压在腹部,双手捧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红木盒子,细长的手骨上还攥着一串念珠。身穿的龙袍大都腐烂,脖子上套着一串朝珠,腰部系着一条玉带,足蹬高筒长靴。发辫梳理完好,脸上带着一副金光闪闪似是黄金打制的面罩。
崔二胯子快速将朝珠、手串儿、红木盒子以及玉石腰带取下,又将锦褥下垫的金银元宝取出,递给了外面的老四,说道:“差不多了!”老四隔着棺木道:“再仔细看看,可别有什么遗漏!”崔二胯子听罢,又将现在几乎已是空空如也的棺木仔细检视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什么宝物留在其中,于是将手中的汽灯递给外面老四,翻身准备爬出棺木。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皇太极脸上所带的面罩,莫非也是黄金打造?想到这里,崔二胯子对外面老四说道:“兄弟,再给俺照着点,还有东西没拿!”老四听罢,在外面应了一声,伸手向上举着汽灯。崔二胯子俯下身,伸手弹了弹皇太极脸上那层面罩,只听得当当的金属之声,不禁暗自赞道:“奶奶的,皇帝老子果然有钱,连面罩都是金子打的。”话一说完,崔二胯子伸手将黄太极头骨上的黄金面罩揭下!
咒语惊魂
面罩揭下,崔二胯子突然双目圆睁,脸上表情就如遇到鬼魅,一屁股坐在了棺木之中。他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奇寒突然从背后袭来,硬生生地从尾骨一直麻到后脑,霎时之间只吓得全身发抖,既想转身奔逃,又想抓起什么东西在前方抵挡一阵,但两条腿犹如被钉在地下一般,再也难以移动半步。饶是崔二胯子胆大异常,这一声惊吼也差一点脱嘴而出。良久,崔二胯子强自镇定神情,勉勉强强扶着棺壁站起身来,又伸手揉了揉双眼,再次定睛向前望去。只见他目光所及之处,就在皇太极的骷髅头骨之上,两眼之间正上方不到一寸的位置,竟然还长着一只眼睛!只见这只眼睛比另外两只略小,就长在双眼正上方一寸左右的头骨之上,在昏暗的汽灯光线的照射之下,正在冷冷地看着他!
外面的老四见他久久没有声响,问道:“二哥,怎么了? ”崔二胯子又强自镇定了一下,才答道:“没,没什么!”声音嘶哑,简直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崔二胯子不敢再细看,匆匆将尸骨用锦被盖上,将手中的面罩隔着棺材递给老四,然后翻身爬出了棺椁。此时他双腿简直软得像棉,直爬了三次才勉勉强强地翻了出来。爬出棺木,老四见他脸色阴晴不定,连忙询问,崔二胯子缓了缓神儿,答道:“没什么,里面的气味实在难闻!”老四刚才站在棺边,也嗅到了里面的一股腐尸的味道,不再追问。
崔二胯子并没有将棺木中看到的事情告诉大家,在军师和老四的指挥下,大伙儿很快将第二口棺椁打开,取出财宝,分类装好,再将一时拉不回去的宝物码放在棺床之上。忙活完毕,众人抬着整整五麻袋的珍宝古物爬回大屋。此时已经是深夜,老八、老九告诉军师外边一直未有什么动静。崔二胯子将军师拉到屋外,将刚才在棺椁之中所见,详详细细讲给了军师。军师听罢,也感到了极度的惧意和恐怖,过了半晌,才说道:“难道棺木上的咒语并非无的放矢?你看到的那第三只眼睛,莫非就是传说之中的‘天眼’?难道这皇太极竟是……竟是……”军师说到这里,没有再讲下去。
崔二胯子听到这话,立刻明白了军师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俺也是这么想,如果是这样,俺们这一行十二位弟兄,恐怕至少有十人是凶多吉少了!”军师沉吟了片刻,道:“既然这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只要东西运回山里,我们就算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崔二胯子道:“军师说得不错,事不宜迟,我们说走就走,一刻也不要再拖。”两人在屋外商量了一阵,决定由军师带领大部分弟兄先走,赶三辆大车连夜出发,将绝大部分宝物运回山里,而崔二胯子与老八还有刘二子三人再留一天,将大屋的洞口填死夯实,安排好善后工作,不留任何痕迹,到明日晚间也全部撤走。
商量完毕,二人回屋将这一决定告诉大家,众人赶紧各自收拾东西,将珍宝取出,藏在大车事先做好的夹层里面。收拾完毕,天已经快亮,军师紧紧地握了握崔二胯子的手,然后向另外留守的两位弟兄告别,赶着大车浩浩荡荡地出发回山。
…………
崔二胯子讲到这里,沉默良久,才道:“这以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俺们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正赶上你带人抓捕。”肖剑南听到这句话,脸上一热,深感歉然。崔二胯子见到他的表情,笑了笑,道:“大哥不必自责,你只是尽警察的本分,况且俺们当时干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者说你后来拼了身家性命救俺出来,兄弟极是承你的情,一切只怪阴差阳错。”崔二胯子说到这里,沉吟了半晌,又道:“俺现在担心的,只是军师几人是否平安回到山寨,还有这墓中的咒语,何时就会应验。”
说到咒语,肖剑南心里一紧,刚刚听崔二胯子讲述,虽在白天但还是感到后背隐隐发凉,浑身汗毛也不由得一根根倒竖。但从另一方面,出于刑警的本能,虽然肖剑南心里存有极大的恐惧,但此事也还是引起了他想弄个水落石出的强烈好奇心。沉吟了片刻,肖剑南问道:“当日你在棺椁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看错?”
崔二胯子听肖剑南又问起当时情景,虽然日隔已久,还是不由得一凛,愣了一会儿才道:“不会,绝不会看错。揭开那黄金面罩的时候,俺着实被吓得不轻,缓了好一阵子,俺才壮起胆子又看了一遍,当时老四在棺外举着汽灯,照得整个棺材里面雪亮,绝不会有错。”肖剑南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所说的第三只眼睛,究竟指的是什么?”崔二胯子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如何向肖剑南解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那骷髅头两眼上面,还有一个窟窿,比两只眼睛的窟窿略微小一号,大概有这么大。”说着他伸出两手,比划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形。肖剑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确定是眼睛腐烂后留下的窟窿?不会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崔二胯子马上明白了肖剑南的意思,摇了摇头,道:“不会,他是皇上,谁敢在他身上动手脚?况且那个窟窿就在眉心正上方将近一寸处,比量的还准。而且形状比另外两个眼睛还圆,一定是天生就是这么长的。”
肖剑南虽然自幼也上过几年上私塾,但很快就进洋学堂学习,后又分别留学日本和英国,接受过许多国外先进的科学知识,所以绝对是一个无神论者。他刚才听崔二胯子的叙述,虽然崔二胯子并未明说,但也感觉得出来,崔二胯子所指的就是传说中神仙的第三只眼睛——“天眼”!也就是二郎神眉心正中那只能够洞悉一切、预知过去未来、无所不能的“天眼”。不过在肖剑南看来,鬼神之说实属缥缈,虽然事情确实诡异,但他还是不相信会与所谓的“神仙”、“妖怪”有什么联系,事情的谜底他还是希望能够用比较科学的方法找到答案。
肖剑南开始低头搜索心中有关皇太极的一些记忆,然而和这位清兵入关前最后一位皇帝有关的故事、记载甚至是传说野史都少得可怜,远不像他的后代康熙、雍正、乾隆那么多。他只隐隐约约记得清初第一大疑案似乎与皇太极有关,传说皇太极的皇位得来不是那么光彩,此外,皇太极死因也比较蹊跷,记忆中这位皇帝好像是暴卒,原因已不可考。
想到这里,肖剑南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刀刺或箭伤?”崔二胯子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不会,刀伤箭伤我见得多了,绝不是这样!”肖剑南点了点头,喃喃地道:“不错,除非是有人在他死后故意在头上钻出来的,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崔二胯子忽然道:“肖大哥,这位皇上,我觉得恐怕是,是,是……”崔二胯子连说了三个“是”字,但都没有说出下面的内容。肖剑南抬起头,看了看崔二胯子,道:“你指的莫非是‘神仙’或‘妖怪’?”
崔二胯子使劲咽了一口口水,道:“不错,俺听军师说过,当年皇太极他爹,以祖上留下的十三副盔甲起兵,没多少年就夺了大明江山,如果不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肖剑南听了崔二胯子这番话,不禁心中暗暗好笑,暗想:“崔二胯子毕竟没念过太多书,迷信色彩还是很重,而且挖参出身的人,鬼神之说在心目中根深蒂固,一时无法消除。”但转念一想,也不由得觉得崔二胯子有他的道理,想当年清太祖努尔哈赤以祖上留下的十三副盔甲起兵,满人当年总共人口也不过几十万人,却在几十年后夺取大明上万里江山,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想到这里,肖剑南笑道:“崔兄弟不要胡思乱想,虽然这鬼神之说,实属缥缈,当不得真的,但你和军师见到的情景,一定还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一时无法破解罢了。”崔二胯子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一副狐疑之色。肖剑南也知道没有确凿证据,一时难以说服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嗯,这件事情确实怪异之极,崔兄弟,你能否带我再下一次皇陵?”
崔二胯子听到肖剑南这句话,先是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但片刻之间镇定下来,随即是一股担忧之色,思索良久,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俺决不能带你下皇陵!”肖剑南见崔二胯子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禁一愣。只听崔二胯子继续说道:“肖大哥,你是俺救命恩人,按理说你要俺做什么,即使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是在所不惜。但不带你下去,俺一不是怕死,二不是怕你取了俺们剩下的宝物,而是这事实在凶险,没弄清楚之前,俺决不能让你也冒这个险。”
肖剑南听了崔二胯子这番话,又好气又好笑,但同时也听出崔二胯子这个直肠汉子对他的关心,不禁心中感动。肖剑南道:“崔兄弟,这其中不会有太大凶险,我相信只是古人故弄玄虚罢了!”崔二胯子道:“肖大哥,此事人命关天,俺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做兄弟的也知道,除了大哥你,恐怕也没人能将这事搞得水落石出,但就算这样,俺也不能平白无故让你冒这个险!”崔二胯子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肖剑南又问了几次,崔二胯子依旧死活不答应,说到最后,崔二胯子急道:“肖大哥,若是半年之内没什么大事,破了这咒语,到时候俺八抬大轿抬你去查!”
肖剑南见崔二胯子如此笃定,知道再说也是没用,于是不再提进入皇陵这件事情,而是旁敲侧击跟崔二胯子又聊起盗墓的一些事情。别看崔二胯子只是一个粗汉,但粗中有细,只要肖剑南一涉及到皇陵盗洞第二入口,崔二胯子马上话题引往别处,有几次几乎要张嘴说了出来,但还是硬生生地打住。肖剑南知道再也套不出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作罢。
二人在崔家屯又将养了几日,崔二胯子惦记寨中弟兄,不等枪伤全好就要先行回山。女人见实在留他不住,于是默默打点行装。此时肖剑南伤已经全好,二人将密室中武器取出,不敢再骑摩托车,将摩托车藏在地窖密室之中,又用泥土将密室入口封上。次日清晨,二人结伴下山。
肖剑南将崔二胯子一直送出十几里外,二人在一处小店吃罢午饭,洒泪而别。肖剑南觅路向南,虽然一路盘查甚紧,各处关卡都贴着自己照片和崔二胯子的画影图形,但好在肖剑南机敏过人,一路无事,不多日回到北平。
刘妈和翠儿祖孙早已等待多日,见他平安归来,一直悬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他并未向人讲起当日之事,好在大伙都知道他的脾气,也并没有多问。翠儿祖孙就在肖剑南的宅中住下来,每日在巷口支起一个馄饨摊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人过得甚是融洽。肖剑南除了常会思念死去的倩儿,以及挂念崔二胯子是否平安赶回山寨,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在家中闲来无事,肖剑南找出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每日研读。这本《万匙秘笈》虽只寥寥十数页,但是内容博大精深,全是制锁、开锁极为高深的法门。若不是当年在狱中谭青已将一些入门的手段教与他,恐怕这本书现在连看也看不懂,更别说练习。即便如此,他的进展也是极为缓慢,不过好在日子悠长,也不争这一朝一夕。
尤其书中记载的暗锁最高工艺,“子午鸳鸯芯”、“对顶梅花芯”,还有“天地乾坤芯”,看得肖剑南更是一头雾水。这本《万匙秘笈》虽然记录的是制锁、开锁的最高技巧,但书中描述极为简单,入门根基之处毫无记载,只有着重部分才会多说几句,而且也没有佐以图画说明,除此以外,字迹更是潦草得难以辨认,仿佛写作之人时间极为紧迫,匆匆赶工完成。
苦思几日之后,肖剑南忽然想起,为何不购买几把书中所提的暗锁,对照实物再按书中记载练习岂不事半功倍?但不成想他几乎将北平城转遍,却只买到了一只带有“子午鸳鸯芯”暗锁的首饰盒子。
据出售这只盒子的高记锁行掌柜讲:就算这只盒子也并非制作于高记,肖剑南要买的三种暗锁,其中“子午鸳鸯芯”和“对顶梅花芯”只有苏州“张氏锁行”能做,至于他提到的什么“天地乾坤芯”,自己甚至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不过如果肖剑南需要,“对顶梅花芯”暗锁他可以让伙计到苏州进货时给肖剑南带上一个,到时候也可以向苏州“张氏锁行”打听打听是否有肖剑南所讲的“天地乾坤芯”暗锁。
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肖剑南留下了定金回家等候消息。忽忽数日,还没有等到高记锁行的消息,却接到了崔二胯子的来信,肖剑南不禁高兴,心里的一颗石头算落了地。拆开信封,见到崔二胯子的字迹和文笔,肖剑南不禁莞尔,只见信中写道:剑南大哥: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半个多月。俺已在前几天,七月十五回到了山上。大哥你的救命大恩,俺一辈子也不会忘,虽然你不让俺跟你磕头结拜,但在俺心里你永远是俺大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你只管说,东北这地界儿上,俺们兄弟俩跺跺脚,地也会颤一颤。
第一批东西已经顺利运回山上,军师已经去跟老毛子谈了,估计没什么问题。此外上次俺跟你说的事情,俺是越想越怕,这事儿当时军师告诉俺之后,俺一直没跟外人讲,只有你知道,你说科学什么的,俺不懂。可是这些天怪事接二连三,先是俺们留下的弟兄被打死了一个,又有一个软骨头被俺点死,昨天俺回到山寨才知道,另外又有两个弟兄,一个在路上得了怪病,回山没两天就疯了,在俺回山之前几天突然失踪,俺们后来只在悬崖边寻到了个帽子,估计是掉到山涧里摔死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另一个死得更惨,是巡逻时被雷活活劈死,见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堆焦炭。
到现在,当日跟俺去办这事的十二个弟兄就剩下八个。虽然军师和俺都严守秘密,但山上已经有弟兄在私下里嘀咕了。所以那天你让俺带你再回去看看,俺没答应,就是这个原因。俺怕你出事,你是文化人,俺们都是亡命徒,反正这辈子跟小鬼子干上了,活一天是一天。
行了,不多说了,大哥你保重。
小弟崔二胯子
于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十九
看到这里,肖剑南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当日崔二胯子说起盗墓之事,他确实有隐隐后背发凉之感,但实际上并没当回事。对肖剑南来讲,古墓之中的诅咒应该只是墓室主人用来恐吓盗墓人所用的惯常伎俩,不足为信。那只“天眼”,虽然颇为费解,但估计若不是古代满人的特殊风俗习惯,应该也是先天迥异、异于常人之故,至少也不是什么神仙妖怪。
事后听崔二胯子说起,抓捕当日在大屋阵亡的,是和崔二胯子最后留守的老八,而在奉天警备厅地牢被崔二胯子点死的是刘二子。其实在崔二胯子讲述盗墓过程之时,肖剑南就感到这刘二子绝对是个软骨头,几次开启地下玄宫大门,他都远远躲到最后;棺盖落地,此人吓得枪都走了火儿;而且当日肖剑南抓捕之时,他吓得躲在大屋桌下,被揪出来的时候还尿了裤子;最后在奉天警备厅,肖剑南手下稍一用刑,就吓得几乎全部招供,如此一个软骨头,死也就死了,只是对老八的死,崔二胯子虽然从没有怪罪肖剑南,但肖剑南一直是闷闷不乐、深深自责。
这二人虽然都非正常死亡,但死因却绝对没有任何诡异成分可言,更不可能跟什么“诅咒”、“鬼神之说”联系到一起。然而肖剑南现在看崔二胯子这封信,也不禁心头满是狐疑。虽然自己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也不禁心头升起一股凉意。肖剑南放下信,暗自思忖是否有必要亲去东北找到崔二胯子,想办法将此事弄清楚。但随即想到自己并不知道山寨的具体位置,此外,自己现在还是一个伪满政府通缉的要犯,要回东北谈何容易! 想到这些,肖剑南暂时放弃了回东北的念头。一个人苦思了几日,不得要领,由于不能亲赴实地调查,自己手中又没有任何资料,想不出任何头绪。
几日之后,高记锁行老掌柜带着伙计,亲自将从苏州采购来的装有“对顶梅花芯”暗锁的首饰盒送到肖剑南府上。闲谈之中老掌柜提到,当日伙计到了苏州,问起张氏锁行关于肖剑南提到的“天地乾坤芯”,张家对此讳莫如深,根本不愿谈及。最后被逼急了,只约略说到这种工艺是张家镇门之宝,绝不外传,甚至从来不对外销售。
虽说各行各业泰山北斗都会留有一定绝活秘而不传,但张家的态度着实令人费解,伙计回来讲,他们当时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被戳破了伤疤。掌柜又说起其实在全国制锁行业中,名气最大的除苏州张家外,本来还有北平谭家,只是谭家在清初乾隆年间不知何故从北平迁到东北,此后就没落了,这些年更是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送走了老掌柜的,肖剑南突然想起:倩儿一家就姓谭,莫非他们就是老掌柜所说谭家的后代?又想到倩儿留下的那本《万匙秘笈》,其中提及的制锁开锁法门果真是神乎其技、高深莫测,想到这里,肖剑南感觉自己的猜测应该不错,他的妻子谭倩儿一家,应该就是老掌柜所讲的当年北平谭家,但为何后来从北京迁到东北,谭青和倩儿都未对他讲起过。此外,倩儿留下的这本《万匙秘笈》既然是祖传绝学,为何写作之时如此潦草仓促,也让肖剑南备感费解。
拿到前两种锁芯暗锁的实物,再对照书中所写,虽不能马上学会制造以及开启之法,但肖剑南对这两种锁芯的结构也大致有了一些了解,相信假以时日,不敢说一定能制作得出来,但不用钥匙开启应该不成什么问题。不过书中提到的最后一种工艺“天地乾坤芯”,肖剑南看来看去依旧一头雾水,本以为有了前两种暗锁实物来对照,至少可以大致猜想出第三种锁的结构,但现在看来这最后一种锁芯“天地乾坤芯”,绝不像原来想的那么简单。
难怪苏州张家对此讳莫如深,很可能他们也未习得这门绝技,再加上谭家如今已经没落,他们大可假称自己掌握此门绝技。想到这里,肖剑南甚至猜测到是否在几百年前,谭家就是为了这门绝技才举家逃往东北?但毕竟已经过了几百年,肖剑南虽是一流的刑侦专家,但这一段疑案恐怕也不能破解了。既然无事,索性闷在家中,对照实物专心研究倩儿祖传的《万匙秘笈》,虽然进展甚缓,偶有心得,也不免沾沾自喜。
这一日午后,肖剑南吃罢中饭正在屋中小憩,邮差敲门送信,接过信来,发现又是崔二胯子寄来。只见信中写道:
剑南大哥:
兄弟最近要到北平采办些货物,想顺道拜访大哥,此外兄弟给大哥带了一件东西,是上次搞出来的一个红木匣子,当时也没寻见钥匙。俺们弟兄一直也打不开,也不知道里面装了啥,砸了又怪可惜的。上次见到大哥会开锁,就把东西给大哥带来,算个纪念吧。
俺上回说的事情,最近山上又有怪事发生。跟俺去办事的弟兄又死了四个,而且这四个人,清一色全是自杀。现在还不到两个月,跟俺去办事的弟兄就剩下军师、老四、振阳和俺四个人。
最近这半年多来小鬼子盘查得紧,俺们山上粮草、弹药还算充足,所以已经有半年多没跟小鬼子接仗了,这半年多山上没死过一个弟兄,但现在一个月内一连死了八个,而且都是和俺一起出去办事的弟兄。现今山上人心惶惶,有人碎嘴子说俺们是遭了报应,虽然昨天为了稳定军心,让俺毙了两个乱嚼舌头的,但大家都是人,现在俺心里头也是猛犯嘀咕,夜里睡觉都不安稳。这事俺和军师谁也没敢告诉,没准这事儿是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俺们头上了,所以大哥你千万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俺不希望大哥你也出事。
小弟崔二胯子
于民国二十三年八月初五
看完信,肖剑南心里一下凉到半截,手一松,信纸落到了地上。
按崔二胯子讲,他们已经半年多未跟鬼子接仗,截止到打开地宫大门,山上千名弟兄没死伤过一人。然而从打开皇陵地宫棺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连死八名弟兄,而且这八人全部参与了此次盗墓行动。当然,这八人死因确是各异,若硬为每人死因寻找一个合适说法,也不是没有。但八人在一月内相继死去,纯以巧合来解释,也未免太过牵强。
虽然并不相信鬼神之说,然而此刻他也不禁感到一股股寒意袭来。肖剑南取出崔二胯子第一封来信,两封来信反复比较,又仔细回忆当时崔二胯子的叙述,但苦于不能到皇陵地宫以及崔二胯子山寨拿到第一手资料,苦思多日却毫无进展。好在崔二胯子信中提及他们不日就到北平。不过此时肖剑南也是隐隐担心,生怕崔二胯子在此期间遭到什么不测。每日忧心忡忡之中,连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研究的锁技也搁下了。
接到来信的第十天,崔二胯子终于平安来到肖剑南的北平宅子。再次见面虽不足两月,但崔二胯子明显黑瘦了许多,眼窝深陷,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显得甚是疲倦。两人再次相逢,都是分外欣喜,崔二胯子向肖剑南引见随行前来的弟兄——除山上的几名弟兄外,还有肖剑南久闻大名的军师。
肖剑南不由得暗暗打量此人,只见军师中等个头,其貌不扬,胖胖的圆脸,为人极其随和,从外表看像个做生意的掌柜,只是眼角偶尔闪出一道精光,才使人感到此人非比寻常。
军师等崔二胯子介绍完毕,向肖剑南拱手微笑道:“早就听说奉天城大名鼎鼎的刑警队肖队长,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肖剑南也拱手道:“实在是不敢当,若不是当日肖某莽撞,也不会铸得大错,实在是惭愧。”军师自是知道肖剑南指的什么,微微一笑,道:“那件事情肖队长不可再过自责,况且肖队长不顾身家性命救了崔爷出来,山寨中的弟兄哪一个听了不竖大拇指! ”
两人寒暄几句,肖剑南吩咐刘妈带着其他几名弟兄前去休息,剩下三人分宾主坐下。崔二胯子与军师坐下后,互相望了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军师才道:“肖队长,你是崔爷过命的弟兄,我也不与你客气。实不相瞒,我们弟兄几人此次下山来北平,除采购山上必需用品以外,最重要的事情是想请肖队长帮一个忙。”
肖剑南听了军师这话,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答道:“军师尽管讲,只要肖某力所能及。”军师沉吟了半晌,道:“肖队长,我们都是一心打小鬼子的直肠汉子,说话不会绕圈子,实话说吧,这件事若是肖队长也破解不了,恐怕世上也无人能帮我们了……”军师说到这里,忽然哽咽。肖剑南转头看了看崔二胯子,崔二胯子也是虎目含泪,别过头去。肖剑南明白军师所指一定是和古墓中的“诅咒”、“天眼”有关,但军师与崔二胯子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难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两人又是沉默良久,崔二胯子才缓缓道:“肖大哥,就在我们动身的前一天夜里,老四……老四也死了!”
“什么?!”肖剑南“霍”地从坐位上站起,“啪啦”一声带翻了身旁的茶几,茶壶茶碗全都落在地上打碎,茶水洒了一地。
只听得崔二胯子喃喃道:“到如今,俺们当初一起逃出的十二名弟兄,除大哥、老三、振阳和俺,其余的全都不在了!”说到这里,崔二胯子已是泣不成声。肖剑南也是黯然神伤,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过了良久,他才稍稍平静心情,问崔二胯子道:“老四是怎么死的?难道也是……”军师在一旁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自杀!”
原来众人一月前在奉天顺利取到墓中宝物后,崔二胯子与军师兵分两路,崔二胯子带领老八和刘二子两人处理善后工作,不久在刑警队抓捕过程中,老八死于非命,紧接着是刘二子在奉天警局地牢被崔二胯子亲手点死,这样同行盗墓的十二名弟兄,就只剩下了十名。
而军师带领余下八人押解宝物回山,一路顺利。但不知是何原因,就在众人即将抵达山寨的前两天,十一弟突然神志错乱,见人就乱踢乱咬,疯了一般,大伙儿不得已将他捆上,准备回山后再行医治。不成想就在回山的当天晚上,十一弟挣断绳索后失踪,众人遍寻不到,最后老三在后山断崖旁边发现了十一弟常戴的一顶帽子,大伙儿怀疑他是精神失常后在断崖边失足,但找遍崖下山涧,也未寻得他的尸首。
山上众位弟兄正忙于寻找十一弟尸首,老七又忽然在半夜巡逻时失踪。又是找寻多日,才在后山山顶找到他常用的手枪,旁边是一堆人形焦炭。大伙儿这才想起,老七失踪当夜山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莫非老七是在半夜巡逻时突遭雷劈而死?
老七之死还未找到明确答案,大伙儿忽又想起,此时距离崔二胯子四人约好的回山之期,已经晚了数天,而至今四人依旧杳无音信,难道也出了什么不测?众人一时之间纷纷猜疑,人人面带忧色。
几日后崔二胯子终于回到山上,众人见他平安归来,都是一喜,但马上看到崔二胯子只身一人,连忙询问其他两人情况。崔二胯子叹了一声气,将来龙去脉一讲,大伙听罢,不禁又是悲痛、又是愤慨、又是敬佩、又是感慨。悲愤的是老八之死;愤慨的是刘二子临危变节;敬佩的是肖剑南的为人;感慨的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崔二胯子又问起最近山寨中情况,众人皆是神色黯然,军师简单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崔二胯子听了不禁愣在当场。当晚军师与崔二胯子兄弟在屋中商议对策。崔二胯子这才向两人讲出在棺椁中看到皇太极头骨上“天眼”一事,两人听了,惊恐之余,感到事情越发诡异。
三人在屋中商量至半夜,也未寻到什么结果。按照军师分析,其实这四人的死因,单说每一人都并不算离奇,即便是发疯后失踪的十一弟,也很可能是在古墓中受到蚊虫叮咬,导致精神失常后失足落山。但诡异的是一月之中山寨相继死去四人,而且每人都参与过奉天盗墓,这一点实在太过巧合,又想到古墓之中当时看到的那句咒语,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不禁感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力量在操控着,每想到这里,三人都隐隐感到后背发麻。
军师毕竟受过高等教育,见到崔二胯子兄弟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对两人道:“虽说四名兄弟一月内相继死去,但究其死法,并非全无道理可循,所以我相信这一切只是出自巧合,现如今二爷顺利回山,我想以后大伙儿多加小心,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所谓鬼神之说,毕竟缥缈,当不得真的!”军师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如果山上弟兄还是不信,为稳定军心,我们倒是不妨请几个神汉道士做做法事、装装样子。”当下三人又商量了一些其他事情,分别回屋安寝。
第二日一早,三人召集山上弟兄,将众人安抚了一番,弟兄们听罢,情绪略有好转。接下来的几日山上倒也平静,军师带着老三、老四和另外数名弟兄下山与老毛子接洽倒卖宝物、购买军火一事,而崔大胯子、崔二胯子兄弟则留在山上带领弟兄们继续开荒种田、操练兵马。然而平静日子还没持续几天,就在军师几人下山的第六天一大早儿,老十被人发现死在茅厕之中。
崔二胯子兄弟听到消息,马上赶到现场,只见老十胸口插着一把攮子,倒在茅厕地上。这把攮子两人都认识,是十二金刚结拜时专门打制,专为避免临危受辱、自裁之用。只见老十胸插匕首,左手紧紧握在匕首之上,脸上兀自露出一种极度不信任,又是极度恐怖的表情,双眼圆睁,就仿佛在临死之前看到极度恐怖的事情。
兄弟二人悲痛欲绝,同时又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愣了好半晌两人才吩咐手下将老十埋葬。回到屋中,崔二胯子颤声道:“大哥,恐怕真是墓中的咒语应验了!”崔大胯子并未正面回答,沉吟了半晌才道:“一切等军师回来,再作打算。”
军师还没回来,第二天清晨,老五又被发现死在半山腰里,死状与老十一模一样。紧接下来的几天之中,老六、老九两人相继死去,全部是用匕首自刺心脏而死。这一下,山寨之中立刻炸了营,一时之间山上谣言四起、人人自危,很多弟兄甚至已经感觉到这一系列的神秘死亡,一定是与崔二胯子一行十二人神秘外出三个多月有关。
崔二胯子在前山巡逻之时,听到几名弟兄正在议论,说什么这十二人神秘下山三个多月,一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遭到天谴,老七被雷活活劈死就是最好例证,还有什么大家若不是早早散伙儿,早晚也要摊上这事儿云云。崔二胯子脾气火爆,哪容得这种散播传言、扰乱军心之举,当下将散布谣言之人五花大绑押到前山,当着众位弟兄的面一刀砍死。
虽说砍了煽动散伙之人,但毕竟堵不住众人悠悠之谈。当天夜里,就有两名弟兄偷偷下山跑掉,在军师回山前几天,一共跑了十几个人,而继续留在山上的众人,也是人人惶恐、军心涣散,崔二胯子兄弟两人一筹莫展。
几日之后,军师带老三、老四等弟兄空手而归。军师刚一上山就感到气氛不对,赶忙询问下山来接的崔二胯子兄弟。崔大胯子叹了口气,拉着军师以及崔二胯子来到屋中,将近几日山上发生的情况告诉军师,军师听罢,愣在当地,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三人都很清楚,这个时候,再用巧合来解释未免太过牵强。一切厄运全是从打开皇陵地下玄宫开始,这一切即便不是鬼神作怪,其中也一定有常人不能破解的天机。三人整整商量了一个晚上,也未想出任何对策。到最后,军师道:“到了这步田地,看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帮我们。”
崔二胯子一愣,马上问道:“难道军师所指是肖大哥?”军师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肖剑南是全东北、乃至全中国的神探,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们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崔大胯子听了二人对话,也点头表示同意,不料想崔二胯子却死活不肯同意,道:“肖大哥是俺救命恩人,俺死也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争论许久,三人也未能达成一致,最后军师道:“这样,反正现在山上缺医少药,我们也需下山进关采购,不如就去北平,就算不让肖队长陪我们回山,也可以找他合计合计。”崔二胯子听了这话,才勉强表示同意。商量已毕,三人心头略感轻松,崔大胯子这才问起为何此次下山却是空手而归,军师听了崔大胯子问话,叹了口气,道出情由。原来此番下山购买军火竟是颇费周折,若不是军师机灵谨慎,众人几乎全军覆没。
众弟兄在边境与文物贩子的交易倒是甚为顺利,所卖钱财比预想得多。由于钱财金额巨大,出于
谨慎,军师命人先将钱存入钱庄。大伙儿赶到约定地点,军师忽然感觉形势不对,于是将众位弟兄安排在山下,独自上山赴约,临去前郑重叮咛老三、老四等一干弟兄,若两日内不见他下山,大伙撤到预先约定好的地方再等十日,十日后再不见他下来,大伙就不用再等,马上回山。
军师走后,众位兄弟按照吩咐苦等了两日,不见军师踪影,大伙儿当下就要上山寻人,被老三、老四强行拉住。几人按军师临走前的吩咐,撤到预定地点一直等了十天,直到第十日晚间,才见军师衣衫不整、眼窝深陷地回来。原来军火贩子得知此次交易金额巨大,顿生黑吃黑的念头,但见军师一人前来,顿时打乱了部署,将军师关押起来,每日盘问此次前来的一干人等现在何处,意图抓人夺财。幸亏军师多日来与之周旋,最后侥幸逃出。大伙听了这话,当时就要抄家伙前去报复,被军师强行按住,原来此番军火贩子早有准备,不仅人数众多,而且装备精良,贸然前往无疑是去送死。大伙儿决定先回山再作打算。
军师讲到这里,崔二胯子已是听得虎目欲裂、气断肝肠,“腾”地站起身来就要抄家伙带弟兄们前去寻仇。崔大胯子一把拉住,道:“兄弟,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目前山上最要解决的,就是人心惶惶、军心涣散!”崔二胯子听了这话,气呼呼地又坐回坐位,崔大胯子顿了一顿,道:“这样吧,事不宜迟,明日上午你就和军师打点行装,带上几名弟兄前去北平找肖剑南。”崔二胯子一向对大哥甚为信服,听崔大胯子如此说,只得作罢。
第二日一早,军师与崔二胯子早早起来,正准备点上几名弟兄打点行装下山前往北平,忽然老三来报,老四也被发现死在茅厕之中,死状与其他几位弟兄一模一样。
北平追凶
崔二胯子讲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一旁的军师和肖剑南也不禁暗自神伤。沉默良久,肖剑南问道:“老十是第一个自杀的,能否再将当时情景向我详细描述一遍?”崔二胯子收住了泪,沉吟了一会儿,答道:“那天一大早儿,俺和大哥接到信儿,就一起匆忙赶去,当时已经有好多弟兄围在那儿,大伙儿给俺们让开道儿,只见老十已经死在茅房里,左手捂着胸,右手向前伸着,眼睛瞪得大大的。”
肖剑南问道:“老十死的时候是什么姿势?”崔二胯子皱了皱眉,竭力回忆,过了一会儿,道:“俺们见着他时,他是趴在地上的。”说到这里,崔二胯子摇了摇头,更正道:“不,不对,也不算趴,他应该是蜷在地上。老十死前正在上茅房,蹲在茅坑上,所以他死的时候身子就蜷在那里,膝盖跪在地上,脑袋也顶在地上,左手握刀,右手向前伸着。”
肖剑南点了点头,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老十也使短枪?也是双枪么?”崔二胯子忽然听到肖剑南这句问话,愣了愣神,答道:“不错,短枪,不过不是双枪,是右手枪。”肖剑南又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刚才提到老十死时的神情,能否再详细描述一遍?”崔二胯子想了想,答道:“俺们把老十翻过来的时候,他裤子还褪在膝盖下面,看来他是正在解手时突然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事情,失心疯了,一下子拔刀寻了短见。俺当时忙着把老十的裤子穿上,若不是大哥提醒,也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
“老十当时到底什么表情?”肖剑南追问道。崔二胯子答道:“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神色太吓人了,我当时就感觉他一定是撞见鬼了,那种表情是又害怕、又不信,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快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了。”
肖剑南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暗自想像老十临死之前表情到底是什么样子,而且这种表情到底代表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一事,问崔二胯子道:“你说老十的右手向前伸着,是什么姿势?”崔二胯子道:“攥着拳,二姆指伸出来。”
“二姆指?”肖剑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军师解释道:“就是食指。”肖剑南点点头,道:“你当时可曾注意到,他右手是否有血?”崔二胯子答道:“俺们后来给他洗身子时候,掰开了他的拳头,见他右手只有手掌下缘和最后两个指头上有血,其他地方没有,而左手因为握着刀子,全是血。”
肖剑南皱了皱眉,又问道:“其他几个死去的弟兄情形怎样?”崔二胯子想了一想,肯定地答道:“和老十一模一样,全是这个死法,姿势神色全都一样。”肖剑南追问道:“也是刀子插在左胸,左手握刀,右手前伸?”崔二胯子点点头,答道:“不错。”
肖剑南站起身来,眉头紧皱,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直到现在为止,他对崔二胯子和军师暗示的鬼神之说,依旧并不想相信,虽然前几日刚刚接到崔二胯子第二封来信之时,他也着实感觉像被大锤击了一般,有一种自幼所学知识和信念一下被推翻的那种惶恐,毕竟这件事情太过诡异,几乎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崔二胯子和军师两人看着肖剑南在屋中踱步,也不敢插嘴,生怕打乱他的思路。肖剑南在屋中继续踱着,凭着他刑警的直觉,一直隐隐约约有一种极不对劲儿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上来,是一种极为别扭的感觉,而且是非常的别扭,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每逢有这种感觉,就说明他已经隐隐约约要抓住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他知道,应该已经离那个找寻了许久的答案不远了。
但是足足在屋中踱了三袋烟的工夫,他依旧没有想到这个关键细节到底是什么,那种感觉就仿佛脑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小虫在飞,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伸手捉出来。肖剑南又回到坐位上坐下,点上一支烟平静了一下情绪。既然不能凭直觉一下直接找到,于是从头细想崔二胯子和军师描述的每一处细节。
既然自己并不希望是有所谓“鬼神”在作怪,就一定要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按崔二胯子所讲,前四个死去的弟兄,刘二子是被崔二胯子点死,老八死在混战之中,十一弟死于精神失常后失足掉落山崖,而老七死于雷击,这四人都可以说基本是正常的外力死亡。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诡异地方的话,只有老七和十一弟死得有些蹊跷,但也不是不可解释。
不过紧接着在十天内连续死亡的五名弟兄的死因,就不那么好解释了。除非真的是受到古墓诅咒而死,否则这一连串的神秘死亡到底代表了什么,难道真如崔二胯子和军师所讲,是自杀?这个解释肖剑南并不相信。但如果这一切并不是鬼神作怪,那么天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除非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如果是有人在暗中捣鬼,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肖剑南猛地一震,心里有一个答案突然清晰了许多,随着这个答案的清晰,接踵而来的是他心里一种无法名状的、排山倒海般的失落、失望和恐惧感,整个事情的答案,在他心中一下揭晓了!
肖剑南默默镇定了很长时间,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语调平常、不露声色对二人说道:“二弟、军师,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诡异,我一时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头绪,就像你们所说,我也隐隐感觉到世界之大,有太多我们现在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恐怕二弟所讲的鬼神之说,也未必没有。这样吧,天色也晚了,你们二位早点歇息,这几日你们照常办事,让我再好好想想。”说罢,肖剑南站起身来,吩咐刘妈进来给二人收拾准备房间。崔二胯子向军师望了一眼,眼中充满失望。
当晚肖剑南一宿未眠,第二日一清早儿,他早早起身,先到刘妈屋中吩咐道:“好好照顾昨晚几位客人,我带翠儿出去办事要晚些回来。顺便跟翠儿爷爷说一声,让他不要着急。”刘妈起身应了。从刘妈房间出来,肖剑南直接到翠儿房间将翠儿叫醒。翠儿见是他,问道:“肖大哥,这么早,有什么事儿?”
肖剑南道:“不要多说,快穿上衣服跟我出来。”翠儿见肖剑南神色郑重,没有再问,马上起身随肖剑南出了房间。肖剑南带着翠儿悄悄出了院门,一直来到离大门百十来步远的一堵破墙后面,拉着翠儿在墙后俯下身来道:“翠儿,你帮我个忙。”
翠儿知道肖剑南的脾气,当下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答应道:“肖大哥,你说吧!”肖剑南沉吟了片刻,道:“翠儿,此事非比寻常,做不好,性命攸关!因而你要格外小心!”翠儿见肖剑南说得如此郑重,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但也没多问什么,只听肖剑南接着道:“昨晚来了一批人,其中一个就是奉天郊外小店的东家。”
翠儿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忙问道:“我爷爷知道不,他们要是撞见了爷爷,可怎么办?”肖剑南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即便撞见了你们两人,也没有事,他们并不是坏人。”翠儿一肚子狐疑,但听肖剑南打了保票,也稍稍放了心,只听肖剑南继续道:“过一会儿他们会从屋里面出来,我们就悄悄在后面跟着,不要暴露,只要他们一分开,我跟另外一人,你跟着东家,看看他会到什么地方去,记住,千万不要让他发现。”翠儿使劲地点点头,肖剑南也素知翠儿聪明伶俐,当下传授过她一些跟踪与反跟踪技巧,两人就躲在断墙之后,紧盯着宅子大门。
二人在矮墙之后屏息静候,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只听“吱呀”一声响动,大门打开,军师与崔二胯子带着随行几名兄弟走出了院门,向街上走去。待众人走得远了,肖剑南一拉翠儿衣袖,两人从断墙后闪出,远远跟在了后面。
此时天方黎明,但街上行人已经不少,崔二胯子一行先在街边吃了早点,然后直奔东四牌楼回春堂,盘桓了大约半个时辰,几人从回春堂出来,分别上了黄包车。肖剑南和翠儿也坐上一辆黄包车,远远跟着。只见
前面几辆车子从东四牌楼一路向南,绕过南池子,过承天门,直接奔前三门大街而去。
进了前三门大街,车辆人流开始多了起来,街上熙来攘往,甚是繁华。只见前面的车子一直到了前门外大街同仁堂药店门口才停下,肖剑南也吩咐车夫远远停下,只见军师付了车费,几人径直进了同仁堂药店。
肖剑南和翠儿下了车,付了车资。肖剑南四处观察了一下环境,见离同仁堂药店大门对面不远,一座二层酒楼当街而立,远远可以望见金字招牌上写着“醉陶然酒楼”,取的是唐朝白居易“待到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的诗句。二人进得酒楼上到二层,因为还没到饭点儿,楼上客人不多,两人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正好能远远望见同仁堂的大门。肖剑南要了一壶茶水几样小菜,与翠儿边吃边盯着斜对面同仁堂药店的门口。
两人在酒楼上等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才见军师和崔二胯子从同仁堂出来,几人均面露喜色,看来已备好不少药材。军师与崔二胯子站在门口讲了几句,然后军师带了一名手下向南而去,而崔二胯子和另外两名折向北方。
见军师等人去得远了,肖剑南看了看翠儿,嘱咐道:“小心!”翠儿会意地点了点头,下了酒楼。肖剑南在楼上望去,只见翠儿闪进人群,远远跟在军师两人后面,并没有什么纰漏。肖剑南松了口气,回头再看崔二胯子三人,只见他们已经走出百十来步远。他挥手叫过旁边小二,要来纸笔,飞快写了一张条子,然后向小二指了指远处的崔二胯子,吩咐了几句,小二点点头,拿了纸条飞奔下了酒楼。
肖剑南在楼上远远望去,只见小二下得酒楼,沿着马路撒丫子向崔二胯子三人追去。跑到近前,小二装作一不留神将崔二胯子手中包袱一把撞翻在地。崔二胯子正要发作,小二忙点头哈腰赔着不是,又把包袱捡起,递给崔二胯子。就在他们两手相碰的一刹那,小二飞快地把肖剑南写的纸条塞到崔二胯子手中,然后继续向前跑去。
崔二胯子略为一愣,然后装作没事人一般带着两名弟兄继续向前走去。肖剑南在酒楼二层远远看到这番情景,不禁暗赞崔二胯子果然粗中有细,不愧是个将才。没过多久,小二上楼复命,肖剑南赏了一块大洋,小二点头哈腰退了开去。又等了约摸一顿饭工夫,只见崔二胯子走上酒楼,径直坐到肖剑南对面,道:“肖大哥,有什么急事,非要以这种方式和俺见面?”
肖剑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另外两个弟兄没有疑心?”崔二胯子道:“俺安排他们在那边吃饭,俺是三扒拉两扒拉赶紧吃完,说要出去逛逛,让他们先吃,俺一会儿就回去。”肖剑南点点头,道:“时间也不能太久,我们长话短说。”
崔二胯子见肖剑南如此神秘,也是疑心大起,问道:“肖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俺们的弟兄也要瞒着?”肖剑南神色郑重,说道:“崔兄弟,没有时间多解释,你知道昨晚我为什么早早安排你们休息了?”崔二胯子摇摇头,一脸迷茫道:“俺们路上劳累,你希望俺们早点歇息?”
肖剑南摇摇头,道:“有些话,我当时不能说。”崔二胯子一愣,问道:“什么话,难道连军师都要瞒?”肖剑南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考虑该怎么对他讲,思索半天,觉得不如直说,于是抬起头来,道:“崔兄弟,你后来死去的几名弟兄都不是自杀,全部都是他杀!”
“什么?”崔二胯子一惊,愣了一下,紧接着是一脸不信的神色,说道:“怎么可能?谁有本事一口气杀了俺们十二金刚中的五个?尤其是老六,他的功夫连俺都比不了,寻常十来个大汉都不是他对手!”肖剑南叹了口气,道:“崔兄弟,杀他们的,就是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想到会对他们动手的人!”
崔二胯子一愣,皱紧眉头,过了一会儿,问道:“肖大哥,难道你说的是自己人?”肖剑南缓缓地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是自己人!”崔二胯子一脸迷茫,连连问道:“自己人?为什么?又会是谁杀的?你说昨天晚上不能讲,难道是,是,是……”肖剑南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地答道:“不错,就是军师!”
“什么?!”崔二胯子一声大吼,“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随即带翻了桌边的茶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神色失控、脸色惨白、双眼圆睁,一脸极度不相信,同时又是极度恐怖的表情,嘴里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军师是俺们过命的兄弟,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肖剑南见了崔二胯子的神情,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昨晚他一直在思考崔二胯子所描述的老十和其他弟兄死时的表情,到底是什么缘由造成了他们死时那种既恐怖,又是极度不相信的表情,如此看来,只有发现杀害自己的是绝对不会想到的,又是极度亲密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表情。缓缓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世事难测!”
这时小二跑上来换了一个茶碗,肖剑南给崔二胯子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崔二胯子无意识地接过,放在嘴边,却没有喝,又放回了桌上。肖剑南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于是什么也没有再讲,只是在一旁低下头闷声喝茶。大约过了十分钟光景,崔二胯子缓过神来,说道:“肖大哥,你的话俺没道理不信,但是果真是军师么?”肖剑南见此时崔二胯子虽然还是脸色惨白,但神色已经基本镇定了下来,不禁暗自心中佩服。沉吟了片刻,肯定地答道:“我至少有七成把握!”
崔二胯子问道:“军师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啥?”肖剑南答道:“为财!几月前在崔家屯你曾向我说过,整个盗墓计划全是军师提出,并且全是他一手策划的。”崔二胯子点点头,道:“不错!”肖剑南接着道:“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很可能在上山之前,军师就已经有了盗墓的打算,只是苦于没有合作伙伴,才上山找到你们。”
崔二胯子不解地道:“可他要是仅仅为财,大可把宝物偷走,然后远走高飞不就完了,为什么要杀我们这么多弟兄?”肖剑南反问道:“以你和崔大哥的脾气,他要真是把宝物盗走,你们能放过他么?”崔二胯子听了这话,点点头,缓缓道:“不错,他若真这么做了,俺们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抓回来!”
肖剑南一拍大腿,道:“不错,所以他才设了这个神鬼报复的局。”崔二胯子抬起头来,问道:“肖大哥,你的意思,莫非那墓中的诅咒是假的?”肖剑南点点头,道:“不错,我现在甚至怀疑,那墓中的满文咒语恐怕也是军师编出来的,你们弟兄之中没人识得满文,而且我猜测很可能军师自己也并不认识。我长期住在东北,因而对满文有一些了解,昨晚我思索了半宿,记得当时你说墓中的咒语共是十四个字?”
崔二胯子点头道:“不错,后来俺也数过,是十四个字!”肖剑南道:“满文比汉文简练,十四字能说出的东西,汉语要里唆上一堆,而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军师翻译的是‘擅动我棺木者,六月内必死于非命!’?”
崔二胯子道:“不错,军师当时是这么说的。”肖剑南点点头,道:“所以我怀疑军师并不认识满文!是与不是,其实我们一测便知。只要这几天我找一段满文文字让军师看看,如果不会,他的西洋镜马上就会被揭穿。”崔二胯子点了点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当时军师的表情,确实不像作伪。”
肖剑南道:“所谓大奸若忠,我看军师很可能是早有准备,就算棺木上没有书写满文,他也会想其他办法。”崔二胯子茫然地点了点头,道:“肖大哥说得不错!”沉默了一会儿,崔二胯子突然问道:“可是皇太极额上那只‘天眼’是怎么回事?”
肖剑南早就猜到崔二胯子会有此一问,答道:“这不难解释,我猜想若不是皇太极生就异于常人,就是满人当时的特殊习惯。”崔二胯子又点了点头,肖剑南继续道:“用咒语吓住你和崔大哥之后,正巧赶上因为各种缘故死了几名弟兄,军师于是利用下山采购军火之际回山杀人,这样他就有了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说到这里,肖剑南顿了顿,问道:“对了,从购买军火约定地点回山,要几天时间?”
崔二胯子想了想,道:“最快有两天就够了。”肖剑南点头道:“不错,最多五天就可以往返,那么至少还有七天时间可以用来杀人。我记得你说过,最后的几名弟兄,是在六天之内死的?”崔二胯子道:“不错,不过他要是杀人,为什么不一口气全杀掉?还要分好几次?”肖剑南道:“如果一次全部杀掉,第一,他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本事,第二,为了增加恐怖气氛。”
崔二胯子点点头,道:“肖大哥说得有理!”肖剑南沉吟了一会儿,接着道:“所以我怀疑当时军师向众人编造了一个黑吃黑的谎话,其间他失踪了十二天时间,正好足够回山杀人。但所谓百密一疏,他每次虽然都成功地用几位弟兄的自杀刀将他们杀死,但现场还是露出了破绽。”崔二胯子一愣,问道:“什么破绽?”
肖剑南道:“在你的叙述之中,所有被杀的弟兄死时均是左手握刀,右手前伸,而且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以及手掌下方带血。”崔二胯子道:“不错,不是自刺么?”肖剑南摇摇头道:“崔兄弟,若换了是你,自刺时候你会怎么做?”崔二胯子侧头想了想,习惯性地用右手拔出贴身匕首,然后左手扶到了右手之上,做了一个自刺的动作,突然一下子恍然大悟,道:“肖大哥,俺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除了左撇子,全都应该是右手握刀?”
肖剑南道:“不错,死去的弟兄们左手握刀,明显是死于非命,当时的情景应该是这样,胸口突然被刺,因为人的右手通常动作比左手快,所以应该是右手先捂住伤口,也就是刀子和皮肤接触之处,所以小指无名指以及手掌下方会沾上血迹,而这时候左手伸上来,握在右手之上,然后出于本能地向上紧紧握住刀把,而这时抬起头看到刺他之人竟是军师,于是极度惊恐与不信,于是抬起右手,指向前方。”
崔二胯子凝神细想肖剑南所说场景,又用手模仿了一番,忽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不错,应该是这样子!看来真是军师!”说到这里,崔二胯子一脸绝望之色,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肖剑南继续道:“对!只要散布出古墓诅咒的恐怖气氛,再神不知鬼不觉干掉你们一行十一名弟兄,自己再神秘失踪,趁乱除掉老三和崔大哥,他的整个计划就功德圆满,从此带着盗出的大量钱财,逍遥法外。”
崔二胯子听到这里,一拍大腿,怒道:“好一个毒计!俺现在就去把这小子宰了!”说着崔二胯子站起身来就要出去。肖剑南一把将崔二胯子拉住,说道:“崔兄弟,此事不忙,我之所以只有七成把握,是因为至今有一处还没想明白。”崔二胯子一愣,问道:“什么地方?”肖剑南道:“那就是以军师的才智,应当完全可以把现场伪装得更好,况且,你曾说此次来京找我,也是他的提议?”
崔二胯子道:“不错!”肖剑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这倒有些费解,莫非军师另有深谋?又或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想到这里,肖剑南对崔二胯子道:“崔兄弟,虽然我并没有十足把握,但此事万不可疏忽,我今天之所以急着找你,就是因为如果真是军师,兄弟你马上就会有危险。”
崔二胯子又是一愣,但马上明白了肖剑南的意思,只听肖剑南接着道:“此事易办,既然我们已知谜底,只要你最近加倍小心,我看如果此事真是军师的阴谋,他也不会再拖太久,只要他一向你动手,一切阴谋就大白于天下。”
崔二胯子道:“肖大哥说得不错,你说怎么办,俺听你的!”肖剑南道:“这样,你回去后要不动声色,夜里睡觉多加小心,这几天我会每晚守在你房间外面,回山之后,再叫你大哥配合。”
崔二胯子点头道:“好,就听肖大哥安排!”肖剑南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思考再有什么要更多嘱咐的,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怕就怕此事若不是军师所为,那就麻烦了!”崔二胯子听到肖剑南这句话,愣道:“肖大哥此话怎讲?”
肖剑南道:“这次见到军师此人,看他的为人,确实不像如此大奸之人,所以我才说只有七成把握。但若不是军师,那我们的对手就太厉害了!”说到这里,肖剑南也不禁浑身一颤。崔二胯子听了这话,不明所以,问道:“若不是军师,还能有谁?”
肖剑南缓缓道:“十一弟!”
“什么?”崔二胯子听到这里,不禁浑身一颤,站起身颤声问道:“他,他不是已经死了么?”肖剑南道:“不错,但我们至今未见他的尸首,而且,如果他只是装疯假死,弟兄们就更加猝不及防!所以我说如果真是他,那我们可真遇到厉害对手了。”崔二胯子听到这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白如纸,话也说不出来了。
肖剑南安慰道:“世事难测,崔兄弟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按方才我们商量好的办,盯住军师,你自己再多加小心,无论凶手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只要他一动手,谜底就会马上水落石出。”
当下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肖剑南抬腕看了看表,见已经快一个小时,对崔二胯子道:“崔兄弟,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不要让弟兄们起疑。另外,此事在水落石出之前,还是要尽量少露风声,避免打草惊蛇。对了,军师刚刚和你们分手,去干什么了?”崔二胯子道:“军师说去看看西药,俺们也不懂,就叫俺带弟兄们四处随便逛逛。”肖剑南点了点头道:“时候不早了,兄弟这就去吧!”崔二胯子起身告辞。
送走崔二胯子,肖剑南又在酒楼中坐了一会儿,起身结了账,信步到前三门大街逛了逛,顺手买了些北京特产。然后拎着东西,六点整,肖剑南来到和翠儿约好的地点,又等了约摸半个小时,翠儿才赶到。
翠儿向肖剑南说起,从中午一路跟踪军师,见他先是在前门外松鹤楼吃了午饭,然后到王府井的睿贤堂西药店,盘桓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是到了北京最大的福来记钱庄,最后回到家中。
肖剑南听罢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翠儿回了家。和崔二胯子与军师吃过晚饭,肖剑南又假意与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案情,然后安排两人早些休息。临走时崔二胯子取出一个包裹,对肖剑南道:“肖大哥,这里面就是俺上回信中提起的盒子,给你做个纪念。”肖剑南也没留意,随手接了,嘱咐两人早些休息,然后一个人回到房间。这一夜肖剑南又是一宿未睡,在崔二胯子屋外守了一夜,但并未见有什么异动。此后每日白天崔二胯子与军师出外办事,肖剑南就在屋中大睡,晚上在崔二胯子房外蹲守,但一连三晚,未见任何异常。
未解之谜
第四日一早,崔二胯子一行向肖剑南告辞回山,肖剑南又向崔二胯子叮咛一番,嘱咐他如果回山后一旦水落石出,务必写信相告,崔二胯子点头答应。送走他们,肖剑南着实担心了几天,但想到崔二胯子已经知道真相,况且崔大胯子也不是愚弱之人,心情也就逐渐放松下来。
担心尽去,肖剑南又开始潜心研究《万匙秘笈》,这才想起崔二胯子留下的红木盒子,赶忙从壁橱中将包裹翻出。崔二胯子在信中提及,包裹之中是从皇太极墓中取出的那个红木盒子,发现的时候,这个盒子还紧紧抱在皇太极怀中,这不禁勾起了肖剑南极大的好奇心,作为万人之上的一朝天子,至死还念念不忘、紧抱怀中的究竟会是什么?难道是什么巨大的秘密?想到这里,肖剑南不禁心中一懔,暗想莫非崔二胯子山寨中最近所发生的神秘事件,会与这个颇具神秘感的盒子有关?而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肖剑南三下两下揭开包裹外面的布皮,刚看到里面的东西,他不禁一怔。让他发愣的倒不是这个盒子本身,肖剑南出身世家,各种各样的珠宝着实见过不少,但当他第一眼看到盒子前盖上那两个锁眼时,不禁瞠目结舌,当场愣住。
盯着盒体那两条细如发丝的孔隙,肖剑南不禁眉头紧锁。从细缝排列形式看,很像他刚刚买到的“子午鸳鸯芯”暗锁,可奇怪的是,他前后总共已经研究了三年多锁技,却从未见过如此细小的锁孔。
沉吟良久,肖剑南取出一根极细的钢丝,小心翼翼从锁孔探进去,半小时后,他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工具。现在他已基本确认,这两道细孔就是暗藏盒盖中锁芯的锁孔,而这里面的锁芯,无疑便是他刚刚开始钻研的“子午鸳鸯芯”工艺。不过使他不解的是,这把锁锁芯部件纤巧之极,几可用“巧夺天工”来形容。但此盒即是从皇太极陵墓盗出,至今最少已经有超过三百年历史,难道三百年前的制锁工艺,竟比今天的还要精细?想到这里,肖剑南不禁心头疑团重重。
前前后后思索了几天,还是不得要领,肖剑南逐渐平静下来。他现在也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功力,根本不可能打开这把锁。虽然自己也很想知道盒中到底放着什么,但惟一的途径,还是不能够急于求成,一定要按照《万匙秘笈》循规蹈矩一步步练起。
这项工作甚为耗费时间,需要极强的毅力,因为练习法门非常枯燥。好在肖剑南毅力过人,再加上闲居在家时间颇多,因而也不争这一朝一夕。此后肖剑南每日早早起床,除上下午各练一个时辰武功,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部泡在屋中潜心研读《万匙秘笈》。小宝有刘妈和翠儿照顾,也不用费太多心思。偶尔闲下来与翠儿祖孙和刘妈聊聊家常,或是带小宝出去玩耍,除了担心崔二胯子的安危,日子过得倒也还算自在。
邮差每日送信送报,但均没有崔二胯子来信,如此过了二十来天,肖剑南不禁愈发担心。此外他从报上得知,东北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鬼子对各地抗日义勇军的清剿也是越来越狠,一支又一支抗日义勇军被剿灭,肖剑南心头也是日重一日。
这一日清晨,肖剑南在后院林中刚刚练功完毕,翠儿左手拿着毛巾,右手举着当天报纸进来。肖剑南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喝了口水,又随意从桌上拿起刚刚送来的报纸翻看,刚一看到正版标题,左手水碗“哐啷”一声打碎在地上。
只见报纸首页正中位置,用大号黑体字赫然写着:
东北抗日救国义勇军全军覆没,谨向我东北好男儿崔氏兄弟致敬!
正文部分写道:
我东北抗日救国义勇军崔大胯子部,长期活跃在东北白山黑水之间,三年多来给侵占我国土的日寇沉重打击,但不幸于七日前,遭到日军十倍兵力围剿,激战数日,全体将士无一投降,全军覆没,号称关外十虎的崔大胯子、崔二胯子兄弟双双阵亡……
肖剑南看到这里,脑中“嗡”的一声巨响,下面写的什么,再也看不见了。他手攥报纸、仰头向天,脑中一下子想起在奉天与崔二胯子短短的相识、相认、相交,两人一起出生入死、肝胆相照,不禁仰天长啸,直震得四下里木叶簌簌落下,良久方觉,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好汉子!”
肖剑南一病不起,足足将养了两个来月,翠儿每日里床头炕尾照顾。卧床这段时间,翠儿给他买来各种报纸,但是报纸翻遍,也没有更多崔二胯子兄弟的内容,仅有的报道也仅仅记述了崔二胯子兄弟队伍全军覆没,二人双双阵亡,但并没有一处提到了军师。肖剑南不禁心中暗想:“莫非军师加害崔二胯子兄弟不成,引来日军,将全部兄弟赶尽杀绝?”
这一日年关将近,肖剑南也基本康复,清晨一个人早早起来到后院活动活动筋骨。一套拳脚刚刚打完,翠儿匆匆进来,递上一封书信。肖剑南见到书信,心中一愣,他在此处隐居半年以来少有人知,算来也就只有崔二胯子曾经寄来两封书信,想到这里,肖剑南心中不禁一阵兴奋,莫非报纸讹传,崔二胯子兄弟竟然未死?
肖剑南心中狂跳,拿信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但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却并不是崔二胯子笔迹,急急拆开信封,只见里面的小封上写道:
大哥肖剑南启
不错,只有崔二胯子才对肖剑南如此称呼,肖剑南展开信纸,只见信中写道:
剑南吾兄:
自北平一别,至今三月矣。其间动荡非常,非一语可尽道也。
自上次回山,不足一月,日寇大举清山,转移中不幸与日寇遭遇,战斗之惨烈,非经历之人不能诉说也。我与日寇连战三日,未能突破重围,全体将士无一生还,军师临去前郑重嘱我,此乃天谴,若可逃生,必当补报当日所图之事。最后仅余长兄及振阳与我三人,宁死不降,时弹尽粮绝,遂与敌肉搏,长兄力战数十人,终不支而死。我与振阳跳落山崖,振阳失踪,而我侥获逃生,但已重伤,幸得猎户相救,方免一死,然已终生残疾矣。
辗转两月有余,方回长白山故里,已是苟且偷生,念及与我患难之弟兄,均赴黄泉,近日愈感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况半年之期已近,弟知不久于人世,正如军师所言,此乃天意,虽悔于当日所图之事,然已晚矣。
故郑重叮嘱兄长,当日之事,万不可再续追查,切记切记!
手已残疾,不便书写,故请隔壁之私塾先生代笔。
弟知命不久矣,难与兄长再见,兄长救命大恩,惟思来生图报。
弟崔二胯子含泪拜首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匆匆几眼看罢书信,肖剑南呆坐在椅子上。心中先是大喜,又是大悲,喜的是崔二胯子竟然侥幸逃生,悲的是崔二胯子已时日无多。放下来信,肖剑南稍稍平静,决定事不宜迟,无论前途如何凶险,立即前往关外长白山崔家屯。他唤来翠儿,吩咐赶快帮助打点行装,自己则亲到北平几家药店购买伤药。当天下午,一切物品收拾停当,肖剑南起身前往关外。
傍晚时分,肖剑南出得德胜门,经沙河、昌平,到南口重镇之时,城门已关,当晚只得宿在客栈之中。第二日他早早起身赶路,不一日赶到山海关。山海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民国二十年日本占领东三省后,中日双方便以山海关为界,盘查甚紧。好在肖剑南机警异常,排了一上午队,终于顺利出得山海关进入辽宁地界。肖剑南辨清方向,寻路向蒙江县而去。这几日肖剑南几乎不眠不休,不停赶路,生怕不能见崔二胯子最后一面。
这一日肖剑南到得一个市集,找了个小店打尖。刚要了一碗面坐在桌前准备动筷子,只听邻桌两位食客正在小声聊天,话语中提到崔二胯子。肖剑南耳尖,立刻留上了神,只听一位食客说道:“陈哥,你听说了吗,长白山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让小鬼子给打散了!”
旁边那位陈哥答道:“怎么没听说,前几日我经过奉天城,还看见崔大胯子的首级挂在北门外旗杆子上呢!”这位叫“陈哥”的说到这里,连连摇头重重叹气,又道:“连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都让人给打散了,唉,完了!”先说话的一位听了这话,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据说崔大爷临死前还砍死了几十个小鬼子,真给中国人长脸,不过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落着!”说完又是连连叹气。
那位陈哥道:“不过我听说小鬼子没抓着崔二爷,说不准他没死。”先一位道:“没错,真保不准。再说崔家的队伍哪那么容易就完呀,你看着吧,过不了多少日子,崔二爷还能拉起队伍来。”两位食客说到这里,语气又开始兴奋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崔大胯子兄弟的事迹传说。肖剑南在一旁听了东北百姓对崔二胯子兄弟的崇敬之言,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感,当下也不插话,匆匆吃了面,起身继续赶路。
一路风尘,第二日一早他终于进入位于吉林的蒙江县地界。再度踏上半年多前与崔二胯子逃命的路途,肖剑南不禁感慨万千。觅路翻过三道山梁,跨过独木桥,第三天的傍晚,终于来到崔家屯。
崔二胯子女人打开大门,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尽是惊喜,在胸前围裙上使劲擦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肖剑南问道:“崔兄弟,崔兄弟还在吗?”问话时肖剑南心头“怦怦”狂跳,生怕女人口中吐出半个“不”字。女人愣了半晌,才连忙道:“在,在!”随即忙不迭在前面带路,肖剑南听了这话,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女人转身的时候肖剑南注意到她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有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子。看到英雄有后,肖剑南不禁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
女人带着肖剑南进了大屋,只见四面窗户都用棉被蒙上,屋中点着一盏油灯,甚是昏暗。崔二胯子躺在炕上,两腮深陷,瘦得已经脱了形。听见有人进来,崔二胯子微微欠了欠身,肖剑南三步两步抢到炕前,一把握住崔二胯子的双手,道:“兄弟,我来看你了!”崔二胯子一下子呆住,嘴角动了几次,却是未能发出任何声音,眼圈已先红了。
肖剑南紧紧握住崔二胯子的双手,一时感慨万千,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崔二胯子才虚弱地说出几个字来:“肖大哥,俺……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肖剑南听到这话,一行热泪也不禁从眼中流淌下来。
两人沉默许久,肖剑南问道:“崔兄弟,你到底伤在何处?”崔二胯子道:“从山上跳下的时候,摔坏了脊梁骨,震坏了五脏。”肖剑南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知道自己所带伤药于事无补。看了看崔二胯子双手,肖剑南又问道:“你的手?”崔二胯子笑了笑,道:“还能动,就是握不住枪了。”肖剑南问道:“兄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军师把你们出卖了?”崔二胯子摇摇头,道:“一言难尽!”
原来三月前崔二胯子与肖剑南北平一别,路上格外小心,所幸一路无事,顺利运药材回到山上。回山之时,正是东北抗联特遣队来到山寨商谈改编,众人忙于谈判,崔二胯子也一直未有机会向大哥谈起此次北平之行。直至几日后谈判完毕,抗联队伍下山,他才找到机会与大哥详细商议。崔大胯子听罢,先是不信,继而各种事情前后反复一印证,不由惊呆了。
从当晚开始,两人轮流守在军师房外,自此夜夜监视军师行动。其时已是天寒地冻,兄弟二人好不辛苦,但一直过了十余日,并未见军师有何异动,两人也不由得心头暗自纳闷,但依旧未敢放松警惕。
这日晚间,崔二胯子下山巡逻,忽见山外有大批鬼子集结。崔二胯子一愣,忙悄悄返回山上找来大哥及军师商议对策,照目前形势看,鬼子有可能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进山清剿。但几人自恃山寨地形隐秘,并未完全放在心上,日前鬼子多次清剿,每次均是无功而返,这一次也未见得会好到哪儿去。三人只是嘱咐山上弟兄多加小心而已。
但不成想第二日一早,鬼子竟先派出一架侦察飞机,并迅速发现山寨的位置。弟兄们还未来得及隐蔽,两架重型轰炸机已经开始对整个山谷进行猛烈轰炸。弟兄们都没有充分的准备,死伤惨重,山谷入口处天险也被炸开。
崔二胯子兄弟率众激战一日,鬼子死伤惨重,而山上弟兄也只剩下二三百人。知道不能再与鬼子硬拼,崔大胯子命令所有弟兄连夜从后山秘道撤出突围。这秘道是老四吸取上次几乎全军覆没的教训,上山伊始就带领弟兄开始挖掘,到老四死时,秘道几乎已经挖通。这一晚,几十名弟兄轮番上阵,终于在黎明前将秘道掘通。第二日拂晓,二百多名弟兄在崔二胯子兄弟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突出重围。
但众人出山没有多远,迎面赶上鬼子增援部队,一场遭遇战打下来,二百多名弟兄只剩下几十人。众人边打边逃,最后被逼上悬崖。几十名弟兄在悬崖边坚守两日两夜,弹药拼尽,弟兄们也死伤殆尽,最后只剩崔二胯子兄弟、军师及崔振阳四人。四人已退到悬崖边无路之处,眼见鬼子一步步逼近,手中已无弹药,于是搬起山石向下投去,由于地势陡峭,鬼子也一时无法攻上来。
几人均在山顶大石之后,鬼子枪击不中,只好不断用手雷向石后扔去,每次投弹都被接住,反手扔回。这时军师忽见一颗手雷正落在崔二胯子脚边,崔二胯子并未察觉,军师大呼一声全身扑上,众人惊愕之余,手雷已在军师身下引爆。
三人扑到军师身旁,崔二胯子俯身将军师抱起,只见军师全身已是血肉模糊,崔二胯子大呼:“军师,弟兄们……弟兄们错怪你了!”军师微微睁开眼睛,道:“兄弟,不……不必说了,其实……其实我早已知道,不怪你们!”三人听了这话,更是泣不成声,军师微微一笑,断断续续说道:“崔二哥,兄弟……就要去了,但有一件事,我要……要拜托你们……”
崔二胯子哽咽道:“军师请讲!”军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到了今日,我也不得不信,我们……我们一定是遭了天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鬼神之说,也未必虚无,所以……所以你们若能逃得性命,一定要设法补报当日之事!兄弟……你……你要答应我!”
崔二胯子含泪点头,军师继续道:“适才我观察地形,惟一活命的希望,就是从悬崖跳下,你们三人武功精湛,或许能攀住岩壁草木侥幸逃生,我知道你兄弟义气深重,定会为我报仇,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不可再与鬼子硬拼!”军师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深吸了一口气,道:“弟兄们多保重,我……我这就要去了,嘱咐你们的事情,你们……你们一定要答应我……”
崔二胯子此时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崔大胯子含泪按住崔二胯子肩头,对军师道:“军师你放心去吧,我们答应你!一定活着逃出去!”军师听了这话,登时安心,眼望云天,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们的抗日大业,迟早有一天会成功,只要全中国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一定……一定能将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只可惜……只可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一起看到这一天了……”声音越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死去。三人抱住军师身子,长歌当哭,直震得四野枪炮之声全都黯然失色。
这时鬼子已知四人没了弹药,缓缓摸了上来要抓活的。崔大胯子刚一抬头,见大石后一个鬼子已经端着刺刀扑了过来,崔大胯子一把抢过崔二胯子手中大刀,扑上前去,一刀将小鬼子头砍下了半个,但见后面鬼子已密密麻麻冲了上来。崔大胯子一脚踢翻鬼子尸身,返身喝道:“二弟,记住军师的话,带上振阳,赶快走!”说罢,返身冲下。
崔二胯子拉起振阳,含泪向悬崖而去。两人走到悬崖边上,猛然回头,见崔大胯子已经砍翻二十几个鬼子兵,一不留神,被身后一个鬼子一刺刀插进后腰,崔大胯子一愣神之际,前面又是四把刺刀插入胸膛。崔大胯子一脚踢翻前面的鬼子兵,奋力回身,向崔二胯子大声叫道:“兄弟,替我照顾好振阳!”就此死去。
崔振阳奋力挣脱崔二胯子的双手,转身向后扑去,口中大喊了一声:“爹!”崔二胯子一把抢上前去,抱住崔振阳,最后看了一眼兀自屹立在那里的大哥,含泪向崖下跳去。
崔二胯子讲到这里,已是满眼泪痕,累得气喘吁吁、不住咳嗽。肖剑南在一旁替崔二胯子捶打后背,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哽咽道:“可惜了山上这么多好兄弟,好汉子!”
二人良久未再说话,这时崔二胯子女人端来酒饭,肖剑南虽是饿了,但此时心情沉重,也只吃了小半碗,女人端着一碗棒粥在旁边一口口喂崔二胯子。
吃罢晚饭,肖剑南见崔二胯子说了这一阵子话,着实虚弱,于是让他早早休息,剩下事情明日再聊。给崔二胯子掖好棉被,肖剑南返身出了房门。女人已给他收拾好一间房间,肖剑南洗漱完毕,由于连日奔波,也是极其疲倦。但躺在炕上,一会儿想起崔二胯子山上发生的怪事还未解决,而且军师既死,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一会儿又想起崔二胯子山上死去的弟兄,一时感慨万千,翻来覆去,直折腾到三更才睡。
刚刚迷迷糊糊睡去,忽然听到屋外隐隐有女人哭声,肖剑南马上清醒,披起衣服出了房门,原来哭声传自崔二胯子房间,肖剑南心中一紧,莫非是崔二胯子出了什么事情?当下也顾不得敲门,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崔二胯子的女人跪在炕前,抱着崔二胯子的身子,号啕大哭,肖剑南抢上前去,问道:“出了什么事?”女人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哭道:“俺男人去……去了……”肖剑南如遭雷击,脑中“嗡”的一响,顿时一片空白,一把跪在崔二胯子身前,哭道:“好兄弟……”
原来崔二胯子受伤极重,挣扎回到家中,已是油尽灯枯,若不是抱了死前还想见肖剑南一眼的念头,也不可能拖延至今日。现在终于见到肖剑南,愿望已了,心头一松撒手而去。
肖剑南为崔二胯子守灵七日,七日后,亲自为崔二胯子挖好坟坑,将他埋葬,把身上所有钱财留给崔二胯子女人,黯然离去。
回到北平,肖剑南每日闷闷不乐,只是潜心研读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两年以后,他终于成功打开盒子,但出乎意料的是,盒中甚浅,并无一物。肖剑南一头雾水,又研究了几日,终于发现盒中夹层,而且这夹层中暗锁竟是肖剑南久寻未获的“对顶梅花芯”。失望之余,肖剑南又是狂喜,继续研读《万匙秘笈》。同时这盒中机关重重,也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不由得暗想皇太极死时也抱在怀中的这个盒子,到底藏有什么样的天大秘密?
这一日刘妈进来与肖剑南说起家中积蓄已快用尽,让他想些办法。肖剑南忽然想起,何不用自己的技术开家锁厂? 当下找到高记锁行老掌柜,说出想法,二人一拍即合。肖剑南拿出最后一些积蓄与高记锁行合伙,在北平德胜门外开了一家锁厂。高掌柜颇有生意头脑,肖剑南又是技艺出众,没有多久,锁厂生意便红火起来。
肖剑南一直没有放弃对古墓诅咒的调查,军师既死,况且又是死于救崔二胯子性命,证明军师绝不可能是幕后阴谋之人。平生第一次办案判断失误,肖剑南不禁甚是懊恼,比懊恼更多的,是一种悔意,自己竟然会怀疑军师这样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英雄好汉。
军师既已排除嫌疑,而肖剑南并不相信所谓鬼神之说,所以怀疑就自然指向很可能“假死”的十一弟。惟一的线索,就是军师存在福来记钱庄那笔巨款,既然可能是十一弟“假死”害人谋财,这笔巨款他迟早会来取。虽然崔二胯子死前未来得及细说巨款存单现在何处,但既然十一弟人在暗中,要得到这张存单想来应该毫不费力。肖剑南甚至怀疑最后清剿的日军也很可能是十一弟招来的,这样即可借机除掉山上众人而免后患,又可趁乱得到军师所藏巨额存单。
于是肖剑南买通福来记掌柜,将这张存单提取条件改为只能在北平总店支取,并让伙计密切注意这笔巨款何人来取。但是两年多时间过去,巨款一直无人问津,肖剑南不禁佩服此人深谋远虑,果真沉得住气。但另一方面,他也暗自觉得此事蹊跷,莫非又是自己判断错误?但是肖剑南自不愿往此处多想,如若当真又是自己判断失误,此事答案就当真可以用“恐怖”两字来形容,每次想到这里,肖剑南也不禁感到冥冥中一只看不见的手,隐隐地抓住自己,让自己不寒而栗。
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北平沦陷,肖剑南更加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厂中工作几个小时,闲下时间就在家中看看书,钻研钻研锁技,日子过得与世无争。
几年之后,翠儿爷爷过世,老人临终前将翠儿郑重托付给肖剑南。肖剑南自然明白老人的心意,但他心有苦衷,可又不忍拒绝一个临终的老人,遂答应下来。翠儿逐渐长大,对肖剑南也是越来越依恋,他明白翠儿的心意,只好假作不知,一方面积极为翠儿寻找婆家。翠儿是个聪明姑娘,也明白肖剑南的苦楚,只是盼日子久了,能够打动肖剑南那颗已死之心。但肖剑南对倩儿实在无法忘情,也无心再娶,所以翠儿直到三十岁才出嫁,嫁给高记锁行老掌柜的儿子,当然,这是后话。
这期间肖剑南继续追查古墓“天眼”、“诅咒”一事,但钱庄那边依旧没有动静。肖剑南也曾两次返回奉天查找古墓第二个入口,但均无功而返,此后他又查遍各种报纸媒体,也未见关于崔二胯子盗墓之事的任何记载。
这些年他每日研习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锁技大长。数年后一天晚上,终于打开了红木盒子夹层,但令他瞠目的是,盒子夹层之中依旧空空如也,别无一物。肖剑南百思不得其解,遂找高记锁行老掌柜商议,几日后终于发现盒子第三层暗锁——“天地乾坤芯”。怪不得《万匙秘笈》最后一章不得其解,原来说的就是这种工艺暗锁的开启之法。明白了就里,肖剑南每日泡在屋中继续钻研锁技。但这种暗锁实在巧夺天工,直累得肖剑南平添了数缕白发。
忽忽数年,日本战败,北平重新回归国民政府接管。国家劫后重生、百废待兴,肖剑南应邀重新回警界,出任北平警备厅刑侦处长。工作之初,便是协助审问东北押送来的战犯、汉奸。
这一日肖剑南在刚刚押来的一批战犯中竟然发现了一个老熟人,原奉天警备厅厅长,他的老上级。此时见面,两人分外感慨,肖剑南问起当年他带着崔二胯子逃走之后的事情。听老厅长叙述,他才得知原来他们逃走之后,溥仪恨得咬牙切齿,迫于溥仪的压力,再加上崔二胯子部队在东北实在树大招风,关东军很快调集了一个师团的兵力,甚至出动飞机进山清剿,终于在四个月后将崔二胯子部队全部消灭,也算是对自己的祖先有了个交代。
不过盗墓之事伪满洲国一直严格保密,算上肖剑南,也只有溥仪、顾问、关东军最高司令长官以及一个下属、厅长六人知道。各种档案严格封存,并未外传,直到民国三十四年日本马上就要投降,溥仪亲自招来知道内情的几人,当面烧毁了全部档案材料,并郑重嘱咐几人日后无论何种情况,一定要严格保密。
两日之后,肖剑南找了个借口将老厅长释放,那时管理混乱,也无人追查。老厅长临走之时肖剑南给他买好车票,并送了一些盘缠,老人千恩万谢离开。看着老厅长背影,暗想若不是当年离开奉天的早,今日也会是一个遭千人恨、万人唾的狗汉奸。
并未平静几日,国民党政府掀起内战,一时间战火纷飞、物价飞涨、民不聊生。肖剑南继续在警备厅供职,其间利用职务之便,继续调查古墓“诅咒”、“天眼”一事,但依旧毫无进展。直到解放,福来记钱庄那笔巨款始终无人来领。随着日子越长,肖剑南心头越是沉重,直到1957年公私合营,国家宣布从合营之日起,所有钱庄多年来无人认领的死账全部充公。
公私合营庆典那天早上,肖剑南来到福来记钱庄门口,亲眼看着剪刀剪下彩布。那一刻,肖剑南如见鬼魅、脸色惨白。他知道,在那一时刻,他以往所有学过的知识,都将永远不能解释这整个神秘的事件,冥冥之中确实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这整件事情,那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试图不去想,也一直不敢去面对的神秘力量——世间确有鬼神!
北平和平解放,肖剑南也算是和平起义将领,所以解放后继续留在公安部任职,1957年反右斗争开始,肖剑南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到江南农村,就一直住在那里。知道了确有鬼神之说,他心中也渐渐平静了,渐渐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见到倩儿和崔二胯子诸人!但惟一遗憾的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到得古墓之中,亲眼看一看这个他一辈子第一次知道的、长着“天眼”的“天人”——皇太极。此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看到那个困扰了他数十年的红木盒子第三层之中,皇太极究竟在里面放了什么?
1978年,肖剑南以七十五岁高龄获得平反,摘去了帽子回到北京,被返聘为公安部刑侦顾问,位于东四牌楼那处老房也还给了他。肖剑南取出他临去前封在老屋墙中崔二胯子留下的红木盒子、倩儿的画像以及倩儿留下的那本《万匙秘笈》。
十七年之后,1995年的一天晚上,肖剑南耗费了前后五十多年时间,终于打开了神秘红木盒子的第三层。暗锁打开之后,他久久没有打开夹层的盒盖,他回忆起这几十年的时间数百上千次猜测这盒中到底放了什么,但每次的答案自己都觉难以自圆其说。在这几十年中,猜测盒中之物甚至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如今答案就在眼前,举手之劳就可以揭开谜底,自己不妨再最后猜测一次,这神秘宝盒的第三层之中,究竟放了什么?肖剑南将手放到盒盖之上,自言自语笑道:“里面放着的,总不会是一缕女人的头发吧?!”话一说完,肖剑南打开了盒子的第三层。
肖剑南一下愣住了,这困扰了他六十多年的盒子之中,即便是钻出一个怪物,到现在他也可以坦然面对,但当肖剑南真的看到了盒中之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六十多年以来,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猜出的上千种答案,竟一个沾边的都没有!盒子之中,竟然真的就只有一缕女人的头发!
肖剑南呆在当场,思索良久,终于明白:凡人也好、神仙也好、妖怪也好,能让他们至死不忘的,只有一个“情”字,自己一生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不也就是一个“情”字,这“情”有对崔二胯子、谭青兄弟之“情”的“情”,也有对倩儿的爱“情”的“情”……
这一夜肖剑南久久不能入睡,凌晨时分,他恍然入梦,忽然又一次见到久违的崔二胯子兄弟、军师、老四、倩儿、谭青……一个个向他走来,突然惊醒,只见窗外霜风凄紧、夜色沉沉……
肖剑南起身走到桌前,铺开宣纸、呵气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
百岁人生万事空,
幸有同心结束成;
奈何桥头频繁顾,
不羡长生羡来生!
朝鲜归来
红木盒子第三层之中,放的是祖父从民国二十年到二十二年的全部日记,一摞“奉天惊天大案”记载手稿,除此以外,还有一本祖母留下的《万匙秘笈》,以及祖父最后记录中的那一缕青丝。我们坐在老人的工作室中,用了两个多小时将祖父厚厚的手稿粗粗看完。抬起头的时候,赵颖和我都呆在当场,久久不能言语。我没有理由怀疑手稿内容的真实性,祖父当年写这些,并非为留给任何人看,所以其中记载的一切,应该全部是真实的。但是……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额头冷汗直冒。
恐怖是什么,恐怖来自于无知,恐怖来自于对完全超出自己的知识范畴事物的一种本能的惧怕,所以古人会害怕打雷闪电,我们到今天依旧会害怕鬼神。几十年所学知识在瞬间遭到彻底质疑,这本身就是一种恐怖。按祖父手稿记载,1957年公私合营前,他对此案的惟一希望,全部寄托在从未露面的十一弟身上。只要那笔巨款没被取走,所有神秘事件都很可能是“假死”的十一弟在暗中搞鬼。虽然祖父也很清楚,十一弟出现的机会确实极其渺茫,然而公私合营剪彩的一刹那,祖父最后的希望落空。换句话说,一直被怀疑假死的十一弟,应该在很久以前就已不在人世了,因为他只要还活着,绝不会对如此庞大的财产不动心。既然不是十一弟捣鬼,那么整个神秘事件,十二个人相继暴亡,一千多名弟兄全军覆没,还有古墓里面的“天眼”、“诅咒”,还能有什么样的解释?想到这里,我平生三十年以来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冷。
呆坐良久,我才和赵颖匆匆收拾好东西向老人告别。一路上我俩谁也没有说话,赵颖一直抱着那个盒子,眉头微蹙、眼望窗外,陷在一种沉思之中。回到宾馆,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后我才问道:“下一步怎么办?”赵颖沉默了一会儿,坚定地咬了咬嘴唇,答道:“马上回北京!”
我点点头,赵颖说得有道理,我们现在确实也完全没有继续旅游的心思了。我们在房间平静了一会儿,找到导游,随便编了个理由,导游很吃惊,但并没有多问,答应马上安排。没过多久,导游来通知,明天有一个旅行团一早回丹东,我们可以一起走。
导游走后我给高阳挂了一个电话,他嬉皮笑脸地问“蜜月”度得如何,我没心情开玩笑,只简单告诉他盒子已经打开,我们大后天到北京。高阳听到我言辞郑重,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收起一贯的嘻嘻哈哈,也没细问,只叮嘱一路小心,有什么事情回来以后再商量。
晚上躺在宾馆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虽然已是五月,宾馆里还是异常寒冷。午夜十二点,平壤市的大钟阴森森敲响了十二下,想到此时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刻,我不禁暗暗打了个寒战。钟声响过,我在黑暗中看见赵颖肩头动了一下,起身下床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问道:“怎么了?”赵颖喏喏良久,小声道:“你能不回去睡吗?我害怕!”我心头一阵感动,紧紧抱住她冰一般寒冷的身体,脑海中浮现起一首很久以前的歌词:“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
第二天在车站苦等了近十个小时,我们总算踏上了回国的列车。在丹东转车之后,第三天下午终于回到北京。回到家里,我先给高阳去电话,然后和赵颖一起取出祖父遗物。经过这两天旅途之后,两人的心绪都平静了许多,无论如何逃避,该来的总之会来。不过好在无论即将面临什么,至少我们两人在一起。
我们又一次仔细审视祖父遗物,祖父放在红木盒子第三层的,有我们已经看过一遍的“奉天惊天大案”全部记录手稿。查询了一下时间,是从一九五五年开始到一九五七年,祖父前后用了将近三年时间才写完的案件全部记录。其中包括全部盗墓案件的详细记载、推理过程、侦破结果等等。也包括事情的后续发展,他如何营救崔二胯子;崔二胯子讲述的全部盗墓过程:如何在古墓中发现“诅咒”、皇太极头上的“天眼”。此外最详尽的部分,就是祖父回到北平之后,一直到一九五七年关于此案的全部侦破过程,描述得极为详细,甚至包括他与军师、崔二胯子的每一句对话;他对每一个现象的具体分析;对整个事件的详细推理过程;所有的论据、论证以及最后的调查结果。在最后调查结论一栏,祖父只用墨笔写下了两个大字:“诅咒”!
除手稿以外,盒子第三层还有一本祖母留下的《万匙秘笈》,由于年代久远,已然变得异常破旧。我大致翻看了一下,只有寥寥十数页内容。此外,盒中还有三本日记,记述的是祖父从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开始,到一九三四年祖父救出崔二胯子后逃到北平之间的全部经历。
在朝鲜时,我们只是在老人工作室中匆匆看完祖父的文字记录,其他物品没有动过。高阳在电话中说要下班才能过来,我们还有几小时时间,于是我和赵颖开始详细阅读祖父这三本日记。
第一本是从民国二十年,也就是一九三一年八月开始,一直到民国二十三年,即一九三四年一月结束,前后将近两年半时间,记录极为简略,往往是隔了数天才有一段内容,而这一段记录,也几乎是与追踪祁老三线索有关。看来祖父在伪满政府之时,工作极为马虎、得过且过。粗略翻看了一下,这本并没有什么重要内容。第二和第三本日记,是从民国二十三年一月发现祁老三线索开始,一直到第二年初,送走崔二胯子后回到北平这一段经历。虽然前后只有一年时间,但足足写了厚厚两大本。日记的最后部分,夹着几十页撕下的纸页,这应该就是后面日记中缺失的部分。被撕下的日记内容,或是和祖父在伪满政府工作的经历有关,或是和崔二胯子案件有关。怪不得当初查看祖父日记时,并未发现任何与此事相关的记录。这厚厚两本日记,内容与祖父手稿前半部分记录基本相同,只是更为详尽而已,应该算做整个案件的最原始资料,其中也有许多当时祖父对案件细节的批注,以及推理和假设的构想和过程。
日记看完,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高阳已经拎着晚饭来到,迫不及待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沉吟了一会儿,才将这次朝鲜之行简短向他讲述了一遍,只是没有将祖父记录中的内容告诉他,我还是希望他自己来看。高阳大致翻看了第三层盒中的物品,看完一脸狐疑,抬头看我以示询问。我看了看赵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赵颖站起身来,说道:“还是先吃晚饭吧,吃过晚饭,我们一起讨论。”
三人一起坐到桌前用餐,饭间也是各怀心事,一直到晚饭用罢,谁也没有说话。收拾好桌椅碗筷,又回到客厅坐下。高阳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赵颖,赵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把红木盒子里所有东西放在高阳身前的茶几上,说道:“所有的物品都在这里,我们也不知如何向你解释,还是自己看吧!”
整整两个小时,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赵颖把自己深陷在沙发里,双手无意识地玩弄着手里的茶杯。我则点上一支烟,望着正在聚精会神看着祖父记录的高阳。随着高阳手中的记录逐渐往后翻,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整栋房间里静得怕人,只能听到客厅挂钟的“嘀嗒”声响以及高阳沉重的呼吸。
直到此时此刻,我依旧不愿相信祖父记录的事件源于一种神秘力量,如此结果对我来讲实在太过骇然。我们都是六岁开始接受教育,其间经历了小学、中学、大学整整十六年,所有学过的知识都告诉我们——这世界并无鬼神。我曾经一直深信,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日常也喜欢看一些鬼故事、神话传说,但只当一种业余消遣。这些年也间或听朋友辗转讲来所谓某某人“撞鬼”的传说,讲述之人也是口沫横飞,拍着胸脯担保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听过之后也不过一笑置之。偶尔也曾想过,人类科技发展到今天,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出现一些现今科技无法解释的东西,实属正常。比如在人类史前文明之中发现的一些高科技手段的器具,为什么不可以是人类前一次文明的产物,既然地球有五十亿年的历史,为什么不会有上一次文明。没有发现并不等于不存在,例如所谓的“外星人”!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愣:不错,我怎么一直没有想到,为什么不可能是外星人?听来玄妙,但绝对不是没有可能。整个宇宙数以亿万计的恒星,每个恒星周围都会有行星环绕,为什么就只在太阳周围的第三颗行星上有高级生命?
正在没头没脑地胡思乱想,忽然“哐啷”一声巨响,把我从天马行空之中拉了回来,抬头一看,高阳已经跳起身来,茶几被他带翻在地,祖父的书稿也掉到地上,正好翻到最后一页,两个毛笔字虽然隔得很远,却异常醒目:“诅咒”!
高阳一脸骇然,如遇鬼魅,额头大汗淋漓,不停喘着粗气。我起身走到他旁边,倒了一杯水给他。高阳“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缓了半晌,才问我道:“这上面讲的,可都是真的?”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缓缓点了点头。高阳一脸绝望之色,愣了片刻,“咕咚”一下坐倒在沙发上,脸白如纸。
我看了看赵颖,两人都很清楚,此时此刻如何安慰高阳也没有用。我们默默收拾好散落地上的书稿,重新摆好茶几。足足半小时后,高阳才缓过劲儿来,虽然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但已不如刚才那么吓人。又喝了一口水,高阳道:“你们有什么意见?”
我又看了看赵颖,道:“我们还没有商量过。”高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赵颖道:“剩下三本日记的内容我们也看过了,大致和笔记上一样,只是最初的原始资料而已。”高阳又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如此看来,这件事情是不能再继续追查下去了?!”我望向赵颖,她也没说话,三个人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打破沉寂,说道:“东西都看完了,无论如何,事情还要解决。不过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希望结果是这样一个答案!”高阳叹了口气,道:“不相信有什么用,你祖父用了一生的时间调查,我们都应该很清楚,就算不承认,这个结果也是无可辩驳的事情真相!”高阳的话我无法反驳,但还是不甘心,又道:“难道就不能是什么其他的可能?”
“你指的是什么?”高阳问道。我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比如说,外星人什么的?”
“什么?”高阳听了我这话一愣,随后虚弱地笑了笑,道:“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有这种可能吗?”我辩解道:“为什么没有,宇宙之大,为什么就不可能有其他的高级生命,如果没有,埃及金字塔里面的电视机电池怎么解释?UFO怎么解释?没有发现足够的证据,并不代表一定不存在。”高阳道:“我不与你争辩,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这件事情恐怕不是这个答案。”
“为什么?”我问道。
“用外星人至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神秘死亡!”高阳道,顿了一顿,又道:“而且所有人死因各异!”我心头一震,不错,高阳说得绝对有道理。虽然这样,但自己还是不甘心,不希望观点一提出来就被毫不留情地毙掉,辩解道:“既然可能是高度智商的外星人,他们的手段就很可能在我们看来是无法思议的!”高阳笑了笑,道:“你这已是胡搅蛮缠了。”赵颖见我们两人争论起来,劝慰道:“你们不要吵了,这样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时我们才想起赵颖已经半天没有说话,高阳问赵颖道:“对了,你是怎么想的?”赵颖沉默了片刻,道:“既然这件事情如此诡秘,我想肖老最后的判断,甚至包括肖伟刚才的假设,都不能说就是错的,所有假设都可能有一定道理!”听到赵颖的赞许,我不禁有些得意。赵颖继续道:“但是,我倒认为现在还不是忙着下结论的时候。”
我和高阳一愣,问道:“你的意思是?”赵颖道:“其实我刚刚看完这本记录时,心情之绝望应该和你们一样。但我始终记得,我是一个刑警,老师曾经教过我们,一定要对任何案件都充满怀疑,决不能轻信任何结论。肖伟的祖父虽然也是我的老师,但在没有将这件事情作彻底调查之前,即使对他老人家所作的结论,我也只能持保留态度。”赵颖这番话,我们不禁暗暗点头。见到我们表示同意,赵颖又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先不要把这件事当做一件神鬼事件来处理,一切从头开始调查!”
“从头?怎么开始?”听了赵颖这话,我也是一愣,心想:“当年祖父拥有第一手资料,而且又是前后调查了几十年时间,可是现在已是六十几年之后,我们如何开始调查?”赵颖想了想,道:“这个我现在还没有想好,但至少我们需要把所有资料再重新整理一遍,从头开始分析!”高阳点点头,道:“我也同意,不管怎样,我们有必要把事情的全部资料再好好整理一遍。”赵颖问我道:“你的意见呢?”我摊摊手,答道:“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好,那我们就这么办。”赵颖说道,“现在对于我们来讲,最重要的资料就是祖父这本手稿和后两本日记。所以对这中间记载的内容,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一点都不能遗漏,再往范围大一些说,甚至所有和肖老有关的记载,我们都要仔细检查!”我和高阳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赵颖继续道:“所以我觉得从明天开始,我们有必要分头行动,我去公安部把所有肖老的资料再从头到尾核对一遍,看看其中是否有有价值的部分,你们两人想办法找一台扫描仪,把祖父这本记录和两本日记的每一页扫描到电脑里,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投影仪打出来,到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分析。”我一拍大腿,说道:“好,就这么办!”高阳道:“扫描仪和投影仪我去找,我有一个朋友在联想外设部工作,他们的扫描仪和投影仪都是不错的,我想办法借一台出来应该不成问题!”当下三人分工,作好下面的安排。商量已毕,大家都觉得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高阳起身告辞,而我送赵颖回家。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提这件事情,每个人都试图找一些其他话题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快下车的时候我发现赵颖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没有留意,以为她只是这几天太累了。下了出租车,我拥着赵颖走进他们小区,开门的时候,赵颖一连几次都没能将钥匙插进锁孔,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问道:“怎么了?太累了?”赵颖索性不再去开门,回过身来,冲我摇摇头说:“我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一时又想不清楚。”
赵颖困惑地晃了晃头,说道:“不太清楚,我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一个漏洞,但想不到究竟是在哪里。”赵颖又歪头想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道:“算了,不想了,一定会知道!”说到这里,赵颖握了握我的手,说道:“这几天你也很累,今晚就别回去了,我知道你一个人睡不着的。”我心头一阵狂喜,抱住赵颖的脸使劲亲了一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睡不着?”赵颖笑道:“你祖父以前告诉过我,说你胆子很小,从小怕鬼的!”我被揭穿了老底,脸立时红了,赵颖踮起脚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三人每日下班后齐聚一处。大家先用了两天时间,将祖父近一百页手稿全部扫描到电脑中,将所有资料从头至尾详细检查了一遍。我们把所有可能与神秘事件有关的细节整理出来,全部留档。这两项工作做完,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此后三人一起,将我的书房腾空,挂上白布,高阳借来投影仪,三人每晚泡在屋中,将祖父的记录通过投影仪一页一页打在墙上,翻来覆去查看分析。这段日子我们几乎不眠不休,周末更是如此,三人都是异常疲倦。如此耗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几乎一无所获。
如果勉强说有什么进展的话,我们确认了两件事情:第一,分析基本确认祖父记录中的翠儿,应该就是高阳的祖母——马老奶奶,我们后来也找老人求证,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这件事情的确认让我们着实兴奋了一阵,但遗憾的是,马老奶奶并没有提供给我们什么更有价值的资料。
至于第二件,我们在祖父的记录中发现了一处疑点,那就是在祖母留下的《万匙秘笈》中,为什么会有关于“天地乾坤芯”的开启方法。不过这似乎与整个案情并无实质性关联,但事情本身还是引起了我们深思。
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高丽李氏匠人将制锁开锁绝技传授两位中国徒弟,即后来所讲的“南张北谭”。但由于资质原因,两位学生都未学到“天地乾坤芯”绝技。这一点,我们已经在与苏州张老的交谈,以及祖父的记录中两次得到证实。而且,从逻辑上我们推断出,祖母一家应该就是北京谭氏锁匠传人。所以,祖母一家应该也没有学到“天地乾坤芯”启法。可令人奇怪的是,《万匙秘笈》中又确有“天地乾坤芯”启法。既然是这样,写下这本《万匙秘笈》的祖母先祖究竟从何处得来此项绝技,这一点让我们几人绞尽脑汁也未有定论。
我们又将《万匙秘笈》仔细翻看一遍,确如祖父记录中所讲,秘笈中记叙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潦草,仿佛是时间紧迫,匆忙赶制而成。书中除开锁技巧介绍,没有任何其他文字说明,这位先祖的姓名、生卒年、事迹全不可考。
根据我们这段时间调查得知,北京谭家于明末神宗年间在北京开设锁行,清初康熙或雍正年间生意如日中天之际神秘失踪,数年后又在沈阳出现。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与这本《万匙秘笈》有很大干系,但详情究竟如何,由于年代实在久远,可能将是一个疑案了。
这一处疑点的发现对我们的工作可以说毫无助益,大伙儿探讨了两日也就作罢,继续分析祖父的其他记录。我们几乎不眠不休,又是十天以后,三人已是累得面黄肌瘦、面有菜色,但是依旧没有实质性突破,一种失望和恐惧的情绪逐渐袭上每人心头。从现在种种资料分析,我们不得不承认,祖父最后所下的结论,无疑是最合理的。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月,我们决定先放下这件事情,至少暂时告一段落,休整一段再说。散伙那天,三人都是灰头土脸、疲惫之极。收拾好所有资料,又把投影仪装好,因为明天就要还给人家。临出门高阳苦笑了一下,对我们两人说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信这个答案是真的!”我叹了口气,道:“谁会希望……”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苦笑。
高阳也叹了口气,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过该来的总之会来,有鬼也好,无鬼也好,我们的日子还要过,想开些吧兄弟,我们已经尽力了!”说完拍了拍我的肩头。大伙儿都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赵颖喃喃说道:“除非有一种可能,就是肖老和我们的推论结果都是错误的!”说到这里赵颖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道:“不可能,我们也就罢了,肖老怎么也会呢?”
高阳忽然问赵颖道:“在案件侦破中,是否有侦破不出的悬案,又或是破案结果是错误的案例?”赵颖笑了笑:“当然!按道理一把钥匙解一把锁,破案就像开锁一样,只要有锁,就一定能找到钥匙把它打开,但这只是理论,实际上因为种种原因,那把钥匙不一定找得到。”高阳继续问道:“案子侦破不出或是侦破失误,原因会在哪里?”赵颖答道:“两种可能,一是推理方法从方向上是错误的,二是缺乏最重要的资料和线索!因为……”说到这里,赵颖突然一愣,停顿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肖伟送我回家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想到了,幸亏你提醒了我!”赵颖说到这儿,我也一下回忆起那天情景,急忙问赵颖道:“你想到的是什么?”
赵颖凝神思索了一阵,似乎在理清脑中的思路,过了一会儿,抬起头道:“我想到了很重要的两点,首先,虽然肖老的资料很全,但他缺乏了一个最重要的资料,那就是现场的第一手资料。并且肖老和我们的所有推理,全部是基于一个假设之上的!”听到这里,我和高阳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齐声问道:“什么假设?”赵颖看了看我们两人,答道:“就是崔二胯子讲的全部都是真话!”
我和高阳心里陡地打了一个突,过了半晌,我才嚷道:“怎么可能?!你的意思难道崔二胯子说谎?”说到这里,我不禁使劲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崔二胯子怎么会说谎?”赵颖道:“我不是说一定是崔二胯子说谎,但祖父和崔二胯子肝胆相照,有所谓关心则乱,祖父的理解或许会有偏差。而且崔二胯子在转述的时候,事实很可能有所扭曲,这一点在心理学上是有解释的:人叙述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会试图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描述。”
高阳忽然道:“你指的是《罗生门》?”赵颖看了看高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心里也是一怔,《罗生门》我看过,那是一部日本电影,讲述的是一件凶杀案的侦破,四个嫌疑人的供词每人都是在向自己有利的方向叙述,因而一件并不复杂的案件变得扑朔迷离。想到这里,我问赵颖:“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赵颖摇摇头:“这一点我也一时想不清楚,要给我一段时间。”
高阳又问道:“那么你所说的第二点是什么?”赵颖道:“第二点是由第一点得来,因为上面的原因,肖老一定会认为自己掌握的资料已经很全,崔二胯子和军师也似乎确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正因如此,肖老才有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缺乏了一个最重要的线索,而这个线索,很可能是崔二胯子和军师所没有讲的。没有讲到会有两种原因:一是他们觉得这件事情并不重要,与案情无关,因而没有必要讲;第二个就是潜意识的逃避。所以,如果缺乏了这条最重要的线索,肖老在侦破方向上发生错误,就绝对有可能!”
我和高阳不禁又兴奋起来,似乎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点灯火,虽然还不足以照亮前面的路程,但至少在信心上又燃起了许多希望。我兴奋地问赵颖道:“下一步怎么办?”赵颖笑了笑,道:“现在大家都太累了,我们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况且,我们需要好好静一静,把脑子里的一切惯性思维全部清空,一切从头开始!”我和高阳兴奋地对视了一眼,点头表示同意。
说是休息,实际上也不过不再一起每天憋在屋里看幻灯而已。白天工作依旧忙碌。赵颖最近接手了一个案件,虽不是什么大案,但每天也要忙到晚上七八点钟。高阳在我去朝鲜这段时间,开始跟踪一件离奇的遗产纠纷案,我回来后也加入了,两人忙得不亦乐乎。所以往往是隔两三天,我和赵颖才得空一起吃顿晚饭,然后或是看看电影,或者出去逛逛。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说的话明显少了,倒不是感情出了什么问题,而是经历了这样一件离奇事情后,许多问题都值得我们思索。
虽然不再继续讨论,但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这件事情。闲下来的时候,我头脑中会反复重放着祖父记录中的故事,而赵颖最后那一番话,也不断一次又一次在头脑中出现。赵颖最后所讲的归结起来只有一点:就是祖父所得到的资料,很可能是片面的,缺乏有助于破案的最关键的一点线索。
关于这一点,我和赵颖作过一次讨论,得到的结论是:无论如何优秀的刑侦人员,案件侦破的最大两点障碍就是:第一,资料缺乏;第二,主观上的误区。其中第一点对于任何一个刑侦人员,只要工作够努力,有足够的细心和耐心,克服起来并不困难;第二点说来简单,但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弱点,所以在某些时候,就因为这一点,突破不了主观上的误区,即使最优秀的刑侦人员,也会有无法侦破出来,或者是侦破失误的案件。
主观上的误区各不相同,因而在案件侦破中常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最优秀的刑侦人员也无法侦破的案件,很可能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下解决,一战成名。这就是所谓误区和视点转换的问题。在这整个案件侦破之中,祖父两点障碍全有,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祖父穷其一生希望找到的答案,是完全错误的。有了这条结论,我们一直以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我们都同意一件事情,那就是祖父的侦破思路以及侦破方法,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经过十来天休整,三人又聚在一处。大伙儿先把这些天各自的想法作了沟通,我们达成了两点共识:第一,既然祖父的资料很可能是缺乏的,我们就要尽可能扩大资料搜集范围,不能仅仅在祖父的记录中寻找线索。目前我们掌握的全部资料,只有祖父的记录和日记,除此之外,我们需要更为详细的关于祖父、崔二胯子兄弟以及十二金刚、军师,甚至是整个崔二胯子队伍的资料。而第二点共识,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个人所犯的错误很可能会重复。如果这件事情确实是祖父的侦破失误,那么祖父在这个案件中所失误的地方,很可能也会出现在其他案件的侦破过程中。
讨论到这里,我们三人做了分工,首先由赵颖通过公安部关系,尽可能更多地搜集祖父侦破过的案件细节,尤其是那些祖父当时侦破失误,或者是长时间未能侦破,最后才找到答案的案件。这样的案例有助于我们找到祖父侦破过程中的习惯性漏洞。另外,赵颖可以通过公安部的资料系统,查询到崔二胯子以及他当时部队的资料。而我和高阳则继续寻找有可能和崔二胯子以及他们当时山上弟兄有过来往的人,搞到第一手资料。
好在已是互联网时代,资料的查询事半功倍,没几天时间,我们就把大量资料拿到手里,包括崔二胯子兄弟的详细生平,十二金刚以及军师的姓名、籍贯以及部分人员的资料,而赵颖这边也找到了一些祖父失误过的案例资料。
剩下的就是亲自走访和当事人有过联系的老人,这一项工作应该是最耗费时间的。我和高阳先把目标放在了北京,根据上次拜访过的抗联老战士介绍,我们又走访了目前尚在人世的所有见过崔二胯子兄弟的人,一共是三个,我们花了两个星期时间才约到三位老人,又用了一周的时间分别走访了这三位老人,拿到非常宝贵的资料,但是从表面上来看,这些资料和这件事情并没有很大的干系。
走访完最后一位老人的当晚,我们又一次聚集到我的小屋之中。我们把这些日子以来的资料核对了一遍,进行了简单的沟通,然后开始详细分析,归整所有的资料。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们把所有的相关资料整理、分类,又进行了非常认真细致的分析。
但结果非常令人失望,依旧没有重大的突破。我和高阳都是异常沮丧,赵颖看到了我们的表情,安慰道:“没有关系,现在只是整理资料阶段,没有结果未必是坏事,我们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没有进行。”
“分析肖老的案例?”高阳接口道。“不错!”赵颖点点头,然后看看表说道:“今天已经很晚了,这样,我们休息一天,后天晚上,我把肖老的案件侦破资料带来,我们再一起来分析。”
我也抬腕看了看表,已过了十一点钟,高阳起身告辞,由于顺路,我们三个人一起打车,先送高阳回家,然后我再把赵颖送回家里。把高阳放下之后,我和赵颖坐在出租车里,久久没有说话。已是初冬季节,街上异常清冷,出租车走在空旷的二环路上,两旁的路灯发出昏黄幽暗的灯光。
从祖父去世留下这个谜题,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半年时间,但到今天为止,我们依旧没有将这个谜题解开。祖父的谜题一共两个,当然,也可以说是一个,那就是“诅咒”和“天眼”。如果真如祖父最后断定,整个事件是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来操控,那就只有一个谜题,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根本没有什么谜题,因为谜底已经被祖父揭开。而剩下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亲眼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长着“天眼”的“天人”,无论他是“神仙”也好,“妖怪”也好,我想,这也应该是祖父的遗愿。不过要想完成这件事情,我们就一定要再进古墓。然而祖父在留下的信件中明确告诉我,再进古墓,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关于这一点,我至今犹豫不决。
但如果整件事情并非如上所想,“诅咒”破解之后,我们马上将要面对的“谜题”,就是“天眼”。我马上想到:第一道谜题已经几乎耗尽了我们的精力,那么这第二道,我们究竟是否还有这么大的力量,并且还有这么大的能力和运气来破解?
出租车打票机的声音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车已经停在赵颖家小区门口。送赵颖上了楼,她打开房门,回身抱了抱我,嘱咐我回去要好好休息,我点了点头。赵颖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我突然问她:“我们真能找到所谓的‘真相’么?”
“什么?”赵颖一愣,回身问道。我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赵颖听罢,毫不犹豫地说:“一定能!因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向她挥了挥手转身下了楼。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我裹紧外衣,突然想到一句话:“人力有时而穷。”
初现谜底
第三天晚上,我们又聚在一处,开始分析祖父一生的“失误”案件。所谓失误,并不一定是错误,而是办案过程之中颇费周折,绕了许多弯路。这次赵颖带来的总计才有十几个案件,也是费尽心力才找到的。据赵颖所讲,祖父一生经手的案件,绝大多数均是一接手便找到重要线索,然后势如破竹,迅速破案,像这样绕过圈子的案件,实在不多。看来祖父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侦缉高手。
这十几个案件,资料并不是很多,我们仅仅用了两个多小时就看完了。案件往往是这样,破案人员感觉扑朔迷离,而一旦破案讲出前因后果,听者觉得也不过如此。看罢卷宗,我们在一起分析了一个多小时,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根据祖父一生的刑侦经验,祖父在这件事上开始的分析和方向,应该是没有错误,换句话说,整个神秘事件,应该绝对不是鬼神的力量在起作用。但毛病到底出在哪里,我们一时还无法找到。
我们又把卷宗看了一遍,试图再一次寻找祖父破案时的惯性思维方面的习惯错误,这又花去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再一次看罢案件资料,高阳合上手中卷宗,说道:“这十几个案子,开始都是扑朔迷离,毫无章法可循,而且最初能够找到的章法,也往往是只能起到向错误方向诱导的作用,比如说东北导弹基地资料失窃这个案子,有谁会想到被窃资料是被用作上厕所的手纸?”
高阳说的是发生在六十年代初我东北某导弹基地的一个导弹资料被窃要案。当时位于东北某山区的我国秘密导弹研究基地一间办公室神秘被窃,丢失物品中最为重要的是一份导弹弹道计算资料,写在一本记事本中被撕走。此案立即惊动了中央,被定性为严重军事机密泄露事件,怀疑对象直指苏联间谍。中央领导甚至亲自下达指示,立即封锁全部边境出入口,限时七天破案。但经过了三天严密侦察后,案情一无进展,甚至毫无头绪可言。不得已,第四天经过公安部最高领导特批,专案组用专机把祖父从南方农村牛棚接回(当时祖父正在农村下放),协助侦破。
祖父不愧为中国首屈一指的刑侦专家,仅用一个昼夜就将案情侦破。答案说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办案人员全部愣在当场,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作案的是研究所附近村里一个少年,当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少年因为吃不饱肚子,翻墙到研究所想偷点值钱东西变卖。他偷走了一些闹钟之类的小玩意儿,临走时由于内急,随手从桌上一个笔记本中撕去几页纸用来方便。当天下午,小偷被抓获,几页资料也在附近树林找到。结案的时候,祖父对办案人员讲述了整个刑侦过程:
头一天,经过了仔细勘察现场,祖父也没有找到任何头绪,当天晚上,排除了一切干扰因素,甚至包括苏联间谍这样先入为主的概念以后,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记事本中导弹计算资料一共沸沸扬扬写了几十页纸,但被盗走部分,仅是其中五页,而且不是头也不是尾,甚至不是最重要部分。祖父苦思一夜不得其解,清晨起身上厕所时突然开朗、茅塞顿开,案子因此而告破。
听了高阳的分析,赵颖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倒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情节。”高阳问道:“什么情节?”赵颖道:“小时候看电影《李四光》,中间有一处情节:李四光带领地质队寻找中国石油矿藏,费尽数年一无所获,周总理接见他的时候,讲了一番话,李四光大受启发,回去之后不久,就找到了中国第一处油田。”
“总理当时说的是什么?”我不禁好奇地问道。赵颖道:“总理虽不懂地质科学,但他是一个哲学家,所以当时总理运用哲学原理开导李四光,他说道:‘你有没有看过拧毛巾?’李四光听了总理这句问话一愣,点点头。总理又道:‘拧毛巾的时候,往往在最费力拧的地方,并不出水。’”
我们听完了这番话,也是一怔,愣了半晌,我才问道:“你的意思是……”赵颖使劲点了点头:“不错,费尽心力探寻的地方,很可能不在事物的本质上。”我用手搔搔头,迷惑道:“可是这和这件案件有什么关系?”赵颖道:“有很大的关系,放在这件事情上,就是最应该受到怀疑的人,很可能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怀疑的人!”
赵颖这句话让我更加困惑,问道:“你指的是谁?”赵颖笑了笑,似乎胸有成竹地说道:“你想一想,整个神秘事件中,我们三人,还有肖老,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的人是谁?”我搔了搔脑袋,答道:“很多!比如山上的其他弟兄,崔二胯子、崔大胯子,哦,对了,还有崔大胯子的儿子崔振阳,甚至是祖父自己,总不会是翠儿祖孙俩吧?!”
赵颖笑了笑,对我说道:“你想得太多了,还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在破案的时候,所指的最不应该受怀疑的人一定是和案件有关联的人,你再想想,符合这个条件的人是谁?”我迷惑道:“那就只有崔二胯子兄弟,还有崔大胯子的儿子,他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情。”赵颖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现象,最后还活着的人里,和诅咒有关的就只有三个人,那就是军师、崔二胯子和崔振阳,如果凶手不在他们三人之中,为什么会只剩他们三人还活着,如果凶手就在他们之中,为什么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难道凶手就在崔二胯子和崔振阳之间?”高阳突然惊叫道,愣了一会儿,马上拼命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赵颖也摇摇头:“这个问题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件事情的原因一定是在常理之外,甚至根本就没有任何原因。”赵颖最后一句话听得我和高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心里隐隐浮起一股凉意,愣了片刻,我才问道:“你这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颖说:“我也说不上什么道理,我只感觉,以肖老这么强的刑侦能力,按理说不可能一辈子找不到答案。你们可能还不了解,在这个行业里,肖剑南这三个字几乎就是万能的代名词,他一生从未有过侦破不出的案件。对于破案来讲,有一个结果就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原因,因为罪犯作案一定有动机,即使再厉害、拥有反侦察方面经验的罪犯,都会有蛛丝马迹,所以一定有作案的动机可以查到,除非他作案根本没有原因,也就是根本没有犯罪动机的作案,也就无据可查。”
“你说什么?!”听了赵颖最后一句话,我突然大吼一声,两人被我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赵颖疑惑地看了看我,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次听完这句话,我心里陡地一震,一下想到了一个我们从来没有注意到,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的细节。霎时间,我口唇发干、呼吸急促、脸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流淌下来。我并不敢确认我所想到的是否是整个事件的结果,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结果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怕了!
赵颖他们也看到了我表情的变化,忙问我到底怎么了,问了好几句,我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忙道:“没什么,没有什么!”我并不是不愿意告诉他们我心中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在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它以前,我不能讲,什么也不能讲。
又是几乎一宿未眠,第二天一早,我向报社请了假,直接去拜访一个老同学高豪。高豪和我以及开影楼的老三都是同学,自幼受他父亲影响,酷爱医学,中学毕业以后考入协和医科大学,主攻神经外科,在心理学上也颇有造诣。
早上我给他打了电话,正好他没有上午的门诊,巡视完病房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十点整我来到了他工作的积水潭医院。医院就在后海旁边,周围风景秀丽。我们从医院出来,在湖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他问我这么急急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望着远处的湖水,心里七上八下,思索着如何向他开口,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高豪道:“你能否告诉我,做梦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情?”高豪一愣,过了半晌才答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简单说吧,因为人一般都是白天工作晚上睡觉。工作时大脑皮层大部分处于兴奋状态,而睡眠时大脑皮层则会因为疲劳而进入抑制状态。所以在熟睡状态下,外界轻微刺激和很小的声音如走动、说话等,都不能传入大脑,无法引起人的反应。但在刚要入睡还没有完全睡熟,或刚要醒来还没有完全醒来的时候,大脑皮层只处于局部抑制状态,另一部分大脑皮层仍保持着兴奋状态,周围环境和身体内部的刺激还是能传到大脑,因此就会做起梦来。”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的身体内部刺激指的是什么?”高豪道:“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的产生大多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思想、回忆和想像刺激了大脑皮层某些部分并留下痕迹,这些痕迹就是内部刺激。当大脑皮层这些部分在人的睡眠中还保持着兴奋状态时,日常生活中留下的痕迹就活跃起来,引起了梦。”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做梦有没有可能会做一些和我们平时思考方向完全相反的梦境?比如一个平时极其善良的人会梦到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恶人?”高豪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完全有可能,人在半睡眠状态时,那部分还处在兴奋状态的大脑,活跃程度要远远高出我们平时所能达到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以上,因为这时候一切精神约束都将不起作用。”
“精神约束?”我问道。高豪笑了笑,道:“在很大程度上,精神约束指的是社会规范和社会道德,举个例子吧,比如说很多人会在梦里梦到乱伦。”我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只听高豪继续说道:“因此,没有了诸多约束,往往会非常具有创造性,有的科学家所发现的定理,就是在梦中完成的。除此以外,我们在睡眠时不仅会做梦,有时还会说梦话,这同样是睡着的人大脑皮层中主管言语的部分没有完全被抑制的表现。当大脑皮层的兴奋力量比较强烈时,人不仅会在睡着时乱说话,还会手舞足蹈地乱动、磨牙等,有的人甚至还会起床走起路来,也就是我们常讲的梦游。”
终于听到高豪讲到“梦游”这两个字,我浑身一颤。高豪并没有察觉,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人们在睡梦时走动其实不十分常见,但梦游这一特别行为其实并无神秘之处。睡眠可以使我们疲劳的身体器官和细胞得到休息和恢复,尽管到现在为止医学界还无法确切解释人为什么睡觉和如何睡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人的大脑之中有一个所谓的‘睡眠中心’,用来调控身体的睡和醒。睡眠中心启动时有两项工作,第一,部分阻断大脑,因而我们在睡眠的时候不再想干什么,也不再有知觉,所以我们把它称之为‘大脑睡眠’。第二点,睡眠中心会阻断脑干中的一些神经,使我们的内脏和四肢都进入休眠,我们把它称之为‘躯体睡眠’。一般来说,这两种反应,或者两种睡眠是相互联系的。但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它们可能是分离的。大脑在休眠而身体却醒着。这种情况可能会发生在神经系统反应异常的人身上。所以有人会在大脑休眠的情况下起床走动。大脑睡眠和躯体睡眠相分离,使这些人成为梦游者。”
听到这里,我突然打断高豪,问道:“你说的神经系统反常指的是什么样的人?高豪笑了笑,道:”有两种人,第一类是神经系统有病症的人,比如对于年轻人来讲,脑部感染、外伤,或患有癫痫、癔症时,可能会发生梦游现象;而成年人发生梦游,多与患精神分裂症、神经官能症有关。第二类人则是一些神经系统过于健康和发达的人,比如说练习瑜伽和气功的高手。他们的神经冲动在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超越大脑的指挥。“
听到这里,我插嘴问道:“你说的第二类人,有没有可能是武林高手,也就是练武功的人?”高豪道:“完全有可能,因为在练习武功的时候,首先是要锻炼全身肌肉的力量和灵敏度,还有快速反应能力,然而肌肉所能达到的力量和速度极限是极大的,人体的很多机能由于神经传导不够灵敏,所以很多潜能无法发挥出来,比如说在火灾和遇到重大事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负起千斤,并不是平时他没有这样的力量,而是平时的神经传导无法把肌肉的全部的潜能发挥出来,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够得以释放。举个例子,两个同样是浑身没有赘肉的人,一个臂围是三十厘米,而另一个是四十厘米,单从肌肉力度的极限来说,应该是三的平方比上四的平方,也就是九比十六,但事实上很可能三十厘米的人会比另外一个人的力量大,这也就是所谓神经的传递效率高低的问题。练习武功的人,越到高手的境界,练习的越是神经的传导效率,这也就是我们常听说到的‘意念’,或者是‘内功’。”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人在梦游的时候,会做什么样的事情?”高豪答道:“很多,比如穿衣走路说话,甚至可能是更复杂的事情。但梦游不同于做梦,做梦醒来以后很多人会记得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但梦游醒后完全不记得自己究竟做过什么。欧洲曾经发生过一件梦游的事情,非常传奇,但是真事。法国有一位梦游症患者,梦游竟长达二十年之久。六十年代的一天晚上,他在熟睡之后突然爬起来,离开妻子和五岁的女儿,来到了英国伦敦。他在那里找到了工作,又娶了一个妻子,并生了一个儿子。二十多年后的一个晚上,他返回法国,拿钥匙进了自己原来的家中,又睡在了分别二十多年的妻子旁边。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他的法国妻子看到了白发苍苍、失踪二十多年的丈夫,悲喜交集地问道:‘亲爱的,你逃到哪里去了?二十多年音讯全无。’可他却伸了伸懒腰,若无其事地说:‘别开玩笑!昨天晚上我不是睡得好好的吗?’”
高豪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而我却没有笑得出来,心里越来越冷。又是沉默了良久,我突然问高豪道:“有没有可能会梦游杀人?”高豪一愣,答道:“当然有可能!说来也巧,我前一段刚刚接手了一个梦游杀人的案件调查工作,并亲自参与了对梦游者的‘意识障碍测试’。就在去年年中,到杭州西湖旅游的一个姓童的河南人,用刀在杭州福来旅馆把旅馆老板砍翻在地。警察事后调查得知,他与旅馆老板素不相识,也没有任何的仇恨和嫌隙,而且据当时在场目击者讲,这个河南人砍人之时,目光呆滞,对周围事物置若罔闻,才想到会不会是在梦游,于是找到了我们,经过测试后才发现,他当时确实处在梦游状态。”
听到高豪这番话,我心跳加速,我知道我所要找的答案就快出现了,但是同时,一股极大的惋惜和痛苦之情涌向心头。我问高豪道:“有没有可能连续梦中杀人?”高豪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如果有这几个前提条件确认的话,完全有可能。”
我问道:“什么条件?”高豪答道:“第一,当然是梦游者每次梦游杀人都没有被人发现,第二,他杀每一个人的目的都是完全一样。”听了这话,我点点头,喃喃地道:“梦游杀人也会有目的?”高豪以为我在问他,答道:“不错!在某些案例上讲,是绝对有的,比如极度的憎恶,以及极度恐惧感导致的自我保护驱使。”我心头一震,不错!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了!我缓了缓神儿,用手使劲地揉了揉眩晕得发痛的太阳穴。高豪也看到了我脸色的变化,忙向我询问,我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只是最近工作太紧张了。”
告别高豪,我一个人回到家里,中午饭也没有吃。整整一个下午,我关掉手机、拔掉家里电话,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我现在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整个神秘事件,到现在为止之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找到答案,并非因为我是绝顶侦缉高手。先不谈祖父,即便赵颖,自接手这件事情,她在侦破上进行的种种安排、分析以及推理,虽暂时还达不到祖父的境界,但至少是我所不能望其项背,可以说,如果没有赵颖的帮助,根本不可能进展到这里。但是我掌握的资料比赵颖和祖父多一点点,虽然这一点仅是无意闲聊得来,而且我也一直没当回事,但正是这看来平淡无奇的一点,却是对侦破整个事情来说最关键的一点。赵颖曾说过,刑侦工作走弯路,只会有两点原因,第一,主观上的误区,这一点错误,我们所有的人都犯了,而且可能所有遇到同样事情的人,都会犯同样错误。而第二点,就是缺乏最关键的破案资料。实际上,对于祖父和赵颖来说,他们确实一直没有机会掌握这一点最关键的线索,但对我和高阳,这一点线索其实很久以前就已经掌握在我们手里。可是因为我们都不是刑侦人员,所以才一直忽略了这一点,而这一点资料,正是对侦破整个案件,甚至是避免走入误区的最最至关重要的线索。我想如果是赵颖,又或者是当年的祖父拥有这一点资料,虽然案件可能不一定会势如破竹迎刃而解,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扑朔迷离。赵颖说过,往往刑侦专家穷其一生不能破解的谜题,很可能被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随手解开,现在我终于深深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了。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与惋惜,我为祖父的一生感到惋惜;我为崔二胯子兄弟、十二金刚和军师感到惋惜;我为当年与崔二胯子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一千多名弟兄感到惋惜;我也为当时全东北几千万、甚至全中国的几万万同胞感到惋惜。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点原因;如果不是当年崔二胯子等人陷入一种极大的恐惧之中,队伍在鬼子清剿之时就决不会如此军心涣散,一定能够早早就洞悉鬼子的阴谋,也就不至全军覆没。
崔二胯子是一个绝对的英雄,铮铮铁骨、满腔豪情,但是,英雄也是人;英雄也有七情六欲;英雄也有喜怒哀乐;当然,英雄也会有恐惧、悲哀。崔二胯子就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铸成大错!在崔二胯子的年代,科技和教育都远没有现在发达。绝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有迷信思想,信神、信鬼、信命运。尤其如崔二胯子这般,每日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迷信色彩就更为深厚,甚至浸入骨髓。我想,崔二胯子并不怕死,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恐惧,相反,或许他所恐惧的事情和恐惧程度,要比我们更多。
崔二胯子与一干弟兄决定盗墓之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不怕死并不代表没有恐惧。盗墓之始,一切顺利,但自从发现古墓“诅咒”,崔二胯子的心理开始发生微妙变化。我们可以想象当时场景,在地下十几米深,暗无天日、充满阴气的古墓之中,突然看到这样一句咒语,会是一种什么感觉?一定是极度震惊。
英雄之异于常人处,不在于没有恐惧心理,而在于他们可以比常人更能抑制恐惧,不会手足无措。军师经历过其二叔在埃及古墓中遭遇法老诅咒、横死家中的恐怖,自然会心有余悸,然而军师毕竟是读书之人,在很大程度上更会相信科学,所以猜想当时军师的恐怖之情应该会比崔二胯子要轻。
从祖父记录看,崔二胯子应该读书不多,又是自幼习武,很早就混迹于绿林之中。东北地处偏僻,以当时情形来看,关外人教化未深,自然崇尚鬼神之说。所以我猜想以当时的种种情况,崔二胯子心头的恐惧,实在不是我们所能想象。在某种程度上,崔二胯子能够强定心情,不至于大喊一声“妈呀!”之后转身就跑,继续镇定指挥,实在有其过人之处。
不过,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人不能够过分压抑自己某方面的情绪,因为过度压抑后,一旦在某种情形下突然全部爆发,其后果不可收拾。崔二胯子当时强自压抑心头恐惧,继续镇定指挥,之后又突然见到皇太极额头之上的“天眼”,心头骇异一定不是我今天躺在这里就可以想象到的。见到“天眼”之前,由于军师的劝说,再加上“诅咒”之言确实并无凭据,很可能崔二胯子对“诅咒”之说还是将信将疑,但见到“天眼”之后,恐怕对先前在棺盖之上的“咒语”骤然间信了八成。因为自古以来长有“天眼”,除了神仙,便是妖怪。
之后世事难料、阴错阳差,先是老八在肖剑南的抓捕中丧生,其后刘二子被自己亲手点死,崔二胯子一定已经在潜意识里觉得,古墓诅咒开始“应验”。其实我们可以想象,老八以及刘二子之死,并非和诅咒沾边。其时他们在奉天城外大张旗鼓盗墓已有三月。
顺利逃离奉天后,崔二胯子回到山寨,心头也是一定暗自庆幸。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没料想刚刚回到山上,就听到另外两名弟兄的死讯。先是十一弟归途中突然精神错乱,回山后跌落山崖摔死;然后是老七深夜巡逻,遭雷暴击死。这两件事故即使现在分析,也觉稍嫌凑巧,何况当时的环境。
不过细细琢磨,倒也未必不可解释。皇陵之中几百年未见天日,其中腐败之气很可能会对大脑有伤害;此外,众位弟兄在地下挖掘三月之久,虽有换气装置,但长时间如此,大脑就会缺氧,身体脆弱之人恐怕就会留下后遗症;再加上皇陵地处荒郊,蚊疟滋生,这一切都有可能是导致十一弟精神失常、神经错乱的原因。再推测老七之死,众人回山之时,正是农历七月北方雨季,夜里往往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况且巡逻地点又在高山之上,所以被雷暴击中也非全然没有可能。
但崔二胯子刚一回山,骤然间听到老七与十一弟暴死,他心头之恐惧,一定马上将“诅咒”之说信了十成!虽然是铁骨英雄,但可以想象,夜深人静之时,崔二胯子一定思索过两件事情,第一,既然已经触犯了诅咒,咒语的应验就应该是无法避免的,没有人可以挽回这件事情。既然无法挽回,那么对他来讲惟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死。崔二胯子是英雄,但是英雄也不一定不怕死,尤其是那种并非死得其所的死,他会觉得这样死去实在太窝囊,他宁可轰轰烈烈地去死。所以,他不甘心。因为不甘心,他一定曾经思考过第二件事情,那就是如何能够在这场“诅咒”之中侥幸逃生?
记得几年前观看美国大片《木乃伊归来》,有这样一处情节。既然施咒者已经对自己施下咒语,那么只要成为施咒者的仆人,咒语在自己身上就会自动解除。换句话说,从逻辑上讲,触犯了“咒语”,惟一能够逃生的方法就是想尽办法,帮助施咒者尽可能使“咒语”顺利应验,因为协助了诅咒应验,某种意义上就成为了施咒者的仆人,于是就很可能侥幸逃生。而换到崔二胯子遇到的这件事情,也就是帮助施咒语者杀掉自己的弟兄,让咒语尽早应验。
这个念头是荒唐的,崔二胯子如果当时头脑中冒出过这样的想法,他也一定是一笑置之:“俺怎么会亲手去杀自己的弟兄?”清醒时的崔二胯子一定会这样想,并且也一定会这样做。然而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崔二胯子一直有梦游的习惯,梦游时的崔二胯子,已经不是他本人,那时候他所有的,只是本能。
头骨之谜
傍晚时分,赵颖和高阳急急火火敲开房门,这时我才想起,整整一个下午,我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拔掉,他们足足找了我几个小时。赵颖一进房间就看到我脸色不对,忙上来询问。我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了一下,答道:“都不用再查了,我已经找到答案。”赵颖和高阳一愣,又将询问的目光注视在我脸上。我将整个下午我思考的结果讲了。叙述完毕,天已经全黑,我们没有开灯,三人坐在黑暗之中,久久无语,所有人都陷在一种极度的震惊与惋惜之中。
让我们感到震惊的,是所有弟兄竟是死在崔二胯子手中,而让我们感到惋惜的,是这一切并不是崔二胯子本意。唏嘘良久,三人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开始从最初的震惊中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回思这一个多月来我们费尽心机,苦寻答案,又想起祖父穷其一生,也未能将此事破解,直到临终还耿耿于怀,我们三人都是感慨万千。
赵颖在黑暗中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以前所走的弯路,全是因为没有这个线索——崔二胯子长期有梦游习惯,肖老和我是不知道,而你们两人是没有注意到,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高阳也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们四人,懂得刑侦的是肖老和你,但你们没有机会得到这点资料,而我和肖伟虽不经意间拿到这一点资料,但却都没有留意。”说到这里,高阳又叹了口气,继续道:“没想到整件事竟如此简单,却又如此不可思议,正如你所讲,没有作案动机的案件,其实是最难侦破的案件。”
赵颖道:“确是如此,北京八十年代初发生的针刺案就是这种类型,足足用了八年时间才侦破。”赵颖说的案件我还有印象,大约我上中学时候,许多女孩子晚上被一个骑自行车的蒙面人用钢针从背后扎伤臀部,罪犯并不劫财劫色,每次只是将人扎伤后马上逃跑。那段时间,城内人心惶惶,晚上女孩子都不敢单独出门。北京市公安几乎全部出动,但罪犯活跃了一段时间后销声匿迹,毫无踪迹可查,遂成了一个无头案。若不是罪犯数年后故计重施,偶然被抓,这件案子也不可能告破。
想到这里,我点点头,道:“不错,如果我今晚突然心血来潮拿刀到街上杀死一人,之后再也不犯,恐怕没人能破得了这个案子。”赵颖点头道:“所谓无头公案指的就是这种!任何犯罪,绝大多数都是有目的甚至是有计划,即使那种一时失控、失手杀人案件,也有章法可循。但如果并无任何原因,案子就几乎无法侦破。所谓顺藤摸瓜,总要有藤可以摸。崔二胯子梦游杀人就属于这种没有任何目的的犯罪,怪不得肖老花了一生时间也没能破解。不过……”说到这里,赵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到目前为止,肖伟所找到的这个答案无疑是最合理的,只是时间毕竟过去得太久,我们已经无法取得任何证据,能够做的,只是做最合理的推测。”
高阳突然问道:“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自杀的现场怎么解释?”赵颖思索了一下,答道:“按照肖伟叙述,如果梦游者确实属于偏执狂一类,那么每次杀人的方法一定相同。在整个案件之中,真正被崔二胯子杀掉的,并不是全部十二名弟兄,除军师、崔振阳以及崔二胯子自己之外,老八死于抓捕,老七和十一弟死于事故,此外刘二子被点死,那么就只有老四、老五、老六、老九和老十五人,而这五人的死状和现场情况是完全一样的。”
高阳又问道:“那怎么解释他们死时的样子?”赵颖道:“我知道你指的是他们死时的姿势和表情,这其实不难。可以设想当时情景:在崔二胯子梦游到他们身边时,他们一定认出是崔二胯子,所以应该毫无防范。然而当崔二胯子从他们腰间拔出自杀刀,又插进他们身体,这时人的本能一定是用手马上捂住伤口,虽然被刺的是左胸,但因为这一干人都是右撇子,所以一定是右手先扶住伤口,而左手自然就扶在了刀柄之上,与此同时,他们会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竟是死于自己的患难兄弟之手,所以会是那种不相信的表情,这时候他们会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指向崔二胯子,我相信也就在这时,崔二胯子会说出类似‘诅咒’应验这样的话,而且此时崔二胯子脸上表情一定如同鬼魂附体、极度阴森恐怖,所以每个死去弟兄的脸上,最后会流露出一种极其恐惧的表情。”
高阳思索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比划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和动作,最后重重地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果真如此!”高阳说到这里,不禁使劲摇了摇头,道:“不过,这个结果实在是有点……”赵颖叹了口气,道:“世事难料!真实的事情永远是残酷的!”我苦笑了一下,道:“我们都不喜欢这个结果,但我倒觉得,这样的结果总比鬼神操作的结论要好。”高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赵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不过即使这样,我依旧还是只能相信百分之七十。”我和高阳听到了这句话,一愣,问道:“你是指?”赵颖道:“之所以我只相信百分之七十,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拿到证据。刑侦工作最讲求证据,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还是只能够相信百分之七十,这是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答案是最合理的,但是,也不排除有其他的可能。”
我问道:“还有其他什么可能?”赵颖道:“第一,最近我也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整个案子就是十一弟做的?”高阳道:“这个可能性不是早就排除了吗?1957年公私合营的时候,他还没有来取这笔巨款,不就已经说明他早就不在人世?”赵颖摇摇头,道:“他没有能取走这笔巨款,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年兵荒马乱,他或许在还没有来得及取走巨款之前,就因为别的原因而不在人世了。”我点点头,道:“不错!”
赵颖接着道:“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一点既然我们可以想到,肖老也一定会想到,既然他已经想到,就一定用过什么方法追查过,虽然记录中没有提及,但我相信肖老应该已经排除了这种可能,所以,对这种可能性我相信百分之二十。”高阳点了点头,问道:“那么还有百分之十呢?”赵颖道:“还有百分之十,就是肖老的结论。”
“你是指鬼魂之说?”我猛打了一个冷战。赵颖使劲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不迷信,但是,我觉得世界之大,总会有超乎我们知识面的事情,所以,我相信他百分之十。”听了赵颖这句话,我突然一愣:不错,世界之大,总会有超乎我们知识面的事情。何止是知识面以外,即使是我们的知识面以内,又有多少学说是自相矛盾的呢?记得我在大学修完《普通物理》之后,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就是究竟有没有命运这一回事。
按照物理学所讲,任何物体之间产生相对运动、互相作用之后所发生的变化都会是一定的。就类似于两个弹球,碰撞之后两个球会以多大的速度向哪个方向运动,只要两个球的初速度和方向定下来,碰撞之后的变化就一定是可以计算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命中注定的。既然这样,整个宇宙、银河系、太阳系、地球,甚至还有我们每个人,都是由原子,甚至是更小的基本粒子组成的,而这些粒子之间的相互运动既然是有规律的,那么我们的命运,为什么不是注定的?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头昏脑涨,迷惑欲死。
想到这里,我道:“你说得对,我也相信百分之十,但这件事情,我们是否还有必要继续调查下去?”高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赵颖,道:“还是听赵颖的吧。”赵颖低头沉默了许久,过了大约十分钟才道:“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调查,我们之所以调查此事,是为搞清楚肖老在信中所写的危险性。到现在为止,我们应有七到九成的把握,继续调查没有危险性!”
“不错,我同意!”我和高阳异口同声答道。赵颖又道:“先前我们都陷在肖老的结论之中,就是所谓的‘鬼神诅咒’之说,却一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才真正是整个事件之中最最神秘之处。”
“你指的是‘天眼’?”我问道。赵颖重重点了点头:“不错!其实前面的事情,总体来讲我们最缺乏的就是证据,所以很难搞清,但我们又不能不追查,因为倘若这件事情的继续追查果真有很大的危险性,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我们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而且,我们一直在很大程度上相信了祖父的结论,也就是相信了所谓的鬼魂诅咒,既然有鬼魂,‘天眼’就是顺理成章的。但我们现在既然已经基本上排除了鬼神之说,那么这个‘天眼’,如果不是崔二胯子说谎的话,究竟怎么解释?”说到这里,赵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在破解这个谜题方面,我们有一笔最大的财富。”
我和高阳听了这话,几乎同时问道:“什么财富?”赵颖道:“证据!”我一愣,但只是想了片刻,猛然明白,同时一股刺骨的寒意袭上心头,过了半晌,才颤声道:“难道你指的是……是皇太极的头骨?”赵颖使劲点了点头:“不错!就是皇太极的头骨。如果我估计得不错,这个长有‘天眼’的头骨,现在一定还在沈阳北郊的皇太极陵墓之中!”
从得到红木盒子第三层的笔记,整整两个月时间,我们几乎将全部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了“古墓诅咒”、崔二胯子一行神秘死亡之上,没有过多留意崔二胯子提到的皇太极头骨上的所谓“天眼”,其实此事也是异常神秘。
之所以如此,原因非常简单,除了高阳对祖父还不算太了解,我和赵颖对祖父在刑侦分析推理方面的能力,几乎到了迷信的程度。所以从看完祖父的笔记,我们就已经非常倾向于祖父的最后结论,也就是“诅咒”应验。既然确有鬼神,整个事件中出现一个额头长有“天眼”的“神仙”也好,“妖怪”也好,原属正常。也正因如此,对崔二胯子所讲的“天眼”,才一直并未过多留意。但大伙儿毕竟不希望鬼神之说真的存在,所以其后的调查工作,我们也是围绕究竟有鬼无鬼进行。换句话说,如果真的有鬼,所谓“天眼”也就不必再作解释,惟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到皇太极陵,亲眼一见,也算替祖父完成一件未了的心愿。
然而机缘巧合,整件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我们现在竟有了七成把握得知事情的真相并非如祖父所言,再加上有两成十一弟猝死未来得及取回财宝的可能性,这样我们已经有九成把握推翻祖父原有结论,也就是整个所谓“古墓诅咒”、“十二人相继神秘死亡”的事件,并非古墓之中的诅咒在起作用。我们得到了这个答案,虽然并不喜欢,但也庆幸整个事件毕竟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到此为止,“古墓诅咒”这件悬案应该说可以暂时告一段落,而祖父留下的谜题,至少有一半算是圆满破解。
然而赵颖一番话,使我们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又紧张起来。不错!既然九成把握并无鬼怪,那么崔二胯子看到的“天眼”,究竟作何解释?而且,若不是当年崔二胯子先在古墓中看到那句咒语,继而又在棺椁之中看到了任何人一生也不会见到的“天眼”,也不会笃信“诅咒”之事,如果这样,整个悲剧就可能不会发生。
再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我们虽然基本排除“诅咒”应验使众人神秘死亡的可能性,但崔二胯子梦游杀人,不也是一种变相的“诅咒”应验么?
想到这里,我额头冷汗直冒。赵颖看到我表情有异,握住了我的手,问道:“怎么,你想到了什么?”我定了定神,把刚才头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向两人讲了一遍,并且着重强调道:“我们现在认为没有‘诅咒’,但无论怎么讲,‘诅咒’毕竟应验了,因为这十二个人真的是没有一个人活过了半年!你们还记得祖父的笔记之中提到的那句‘诅咒’之中到底写了什么吧?”
两人听罢我的话,也是一怔,尤其是高阳,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过了半晌才道:“你说得不错,咒语好像确实提到了擅动棺木的人半年内一定会死,难道……难道竟是通过崔二胯子之手来达到实现咒语的目的?”
我和赵颖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什么,又过了一会儿,高阳又道:“如此说来,继续调查下去,并非没有危险性!”我心中一凛,猛然又想起祖父信中的提醒,问高阳道:“你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调查了?”高阳咬了咬嘴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答道:“我是这个意思,但不是我们都不去调查了,而是你们不要去了,我去!”
我心头一怔,问道:“什么?”高阳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又看看赵颖,笑了笑道:“你们都是快有家室的人了,不像我,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我去!”高阳是孤儿,父母都死于唐山地震,自幼被送到北京的奶奶家养大。我听了这话,心头不禁一阵感动,叫道:“不行!”高阳咧开嘴憨笑了一下,说道:“不用跟我争了,也不是不让你们帮忙,最危险的地方我去,其他的事情,我们还是要商量着来。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情,帮我照顾好奶奶就行了。”
我一时没有醒过味儿来,问道:“你说的什么最危险的地方?”高阳道:“刚刚我想过了,继续追查的惟一线索,就是要进入古墓,这件事情我去做。你不知道我是个天生贼大胆?”听到高阳提到古墓,我猛然醒悟,不错,继续调查的惟一途径,就是进入古墓,得到皇太极的头骨。这时我忽然又想起祖父笔记中对古墓阴森恐怖的描写,不禁暗暗打了一个冷战。但还是坚决地说道:“不行,不能让你去!”
赵颖听着我们的争论,半天没有言语,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你们不要再争了,小伟,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我说你们都不用去,让我去,你一定不会同意,而且你一定是要自己去的,是不是? 所以,我们一起去,高阳留下,好不好?”赵颖说完话,握住了我的手。
“我同意!”我也紧紧握住赵颖的手,转头对高阳说道:“不用再争了,三比二,你必须服从!”高阳一下子从坐位上站起身来,大声叫道:“不行,哪一次我都可以听你的,但是这一次不行!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们,要去,我们就一起去,要死,就让我们死在一处。”高阳说完,把手重重地按在了我们两个人的手上,我和赵颖听罢,相视一笑,沉吟片刻,我道:“好,就死在一处!黄泉路上还多几个伴。”
虽说已大致知道下一步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真正行动起来却依旧艰难。关键问题谁都可以想到,在我们之中,甚至包括祖父,谁都不清楚古墓的第二入口究竟位于何处。而且就算侥幸找到,经过了这六十多年,盗洞有没有塌方,人是否还能进得去,都还是个未知数。
第二天晚上,大伙儿又聚在一处,商讨下一步该如何动手。我们再一次仔细察看了祖父的笔记和日记。在祖父所有的记载中,关于“天眼”的文字并不多,只是在转述崔二胯子盗墓这一段,比较详细描述了当时崔二胯子揭开皇太极头上黄金面罩之时,看到的情景以及“天眼”的形状。
关于崔二胯子当年在古墓中见到“天眼”的过程大致是这样记载的:崔二胯子取完棺中珠宝,想起皇太极脸上还罩有一个面具。他俯身在面罩之上弹了一弹,确认是黄金制成,并注意到面罩两个耳朵的位置,每边镶了一颗很大的猫眼宝石。所以当崔二胯子摘下面罩时,眼睛还盯在两颗宝石之上,并未立刻注意到皇太极额头之上的“天眼”。此时老四在棺外另一侧,踮着脚尖替崔二胯子举着汽灯照亮,崔二胯子让老四将汽灯拿近,好仔细端详两颗宝石,但就在老四举过汽灯之时,崔二胯子一下看到了皇太极额头正中的“天眼”,吓得把手中的面罩也摔在地上。外面兄弟听到动静,纷纷询问,崔二胯子缓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回过神来,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面罩,这才注意到面罩右耳的宝石被摔了下来,他在棺中找了几下,并未找到那颗摔下来的宝石,再加上当时心乱如麻,于是匆匆爬出棺木。
而关于皇太极头骨之上“天眼”的纪录,只有寥寥数句,写得并不很详细,祖父做事一向心细,这一次看来是崔二胯子的表达能力实在不够高明。祖父在记载中对“天眼”是这样描述的:崔二胯子所述之“天眼”,约在眉心正上方五厘米处,形状类似于头骨眼眶部位,成圆形圆洞之状,比眼眶略小,直径大约一至两厘米。在祖父的笔记中,除了这几句话外,再也没有任何关于“天眼”的描述,在后文之中虽然屡有提及,但并未再添加什么新的内容。
非常明显,祖父在整个记录中,甚至一生在对这件事情的调查中,并没有对皇太极的“天眼”给予很大的重视。我想原因有二:一是祖父一直是将精力放在崔二胯子一行神秘死亡之上,而神秘死亡的原因很可能来自于神秘的“诅咒”,谈到“诅咒”,施咒之人长有“天眼”就不足为奇,所以祖父当年的思路一定是先要破解诅咒之说,然后再调查崔二胯子所述之“天眼”。其二是祖父最终的结论是确有“诅咒”,所以“天眼”之说自然顺理成章,不用再作调查,最多只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所以祖父一直抱憾于未能进入古墓,亲眼一见。
从祖父的记载之中我们并不能得到更多关于“天眼”的资料,不过反正已经决定再次进入古墓亲自找寻答案,所以对祖父的记录中资料不多,我们倒也并不沮丧。大家商量的结果,这件事情留下的惟一谜题,就只有这个神秘的“天眼”,而且惟一能使我们继续进展的途径,只有再次进入古墓。所以我们下面的全部工作,第一步就是要想办法找到当年崔二胯子所说的古墓第二入口。
这项工作并不简单。当年盗墓之时,因为墓中珍宝太多,不能一次全部取走,只能分批装运,所以除他们挖掘之时的入口以外,又在一处极为隐秘之地另设了一处入口。当年祖父曾经问过此处入口的详细地点,崔二胯子并未透露。
祖父曾经在抗战胜利后,几次回奉天找寻这处入口,但均是空手而归,如此看来,军师、老四以及刘二子三人设计的这处入口,着实高明,不过这也为我们今日的调查增加了很大难度。
这些天我们翻遍祖父的记录,希望找出一些线索,但所获不多。不过对祖父留下的资料认真分析后,有一点我们倒是可以确认,那就是盗墓第二入口一定位于皇陵宝顶东北方向一公里之内,更精确地说,应该位于五百至八百米范围。
很简单,崔二胯子一行发掘皇陵之时,定下的最大挖掘长度是一千米,而根据崔二胯子叙述,第二入口是在挖掘过程中侥幸发现,所以也一定在这范围之内。此外,发现第二入口的日子,是在开始发掘后一个月左右,所以我们把范围缩小到五百至八百米应该是合理的。除此以外,从崔二胯子的叙述之中,我们找到了一句“在挖掘时无意间找到了安置第二入口的地点”。这句话让我们兴奋了许久,既是无意中发现,那么这处入口很可能是天然的,并非人工开掘出来。既然是入口,就一定要有能够容纳一个人进出的口子,有了这一点发现,找起来应该并不困难。
但想到这里的同时,另外一种担忧又袭上心头。既然是天然的口子,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别人也可能会无意中发现。尤其在解放之后,沈阳市政府曾多次对北陵公园(也就是皇太极陵)进行修葺,会不会这个天然的第二盗洞入口,已经被人发现了?
想到这里,我们立刻着手查询。我和高阳发动手里的线人和朋友关系,赵颖通过公安部系统,全方面查找沈阳北郊皇太极陵的资料。最后我们所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沈阳北陵,也就是皇太极昭陵,是清陵之中极少的几座没有被盗掘过的皇陵,而且考古工作者也未曾对昭陵进行过发掘考古研究。
我们心头一下轻松了许多。但同时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涌向心头,那就是:当年军师、老四和刘二子三人,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能把这个入口隐藏得如此之隐秘?既然别人发现不了,我们能够找到的难度也会很大。每次想到这里,不免心头沉重了许多。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这个盗墓入口还没有被人发现,我们就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找到它。
一周以后,我们查完了所有资料,又坐在一起详细分析了几天,最后把第二入口的位置,精确缩小到北陵宝顶东北方向七百五十米,方圆一百至一百五十米的范围。这个范围,已经是尽我们所能,缩小到不能再小。一切准备停当,我们三个人都是跃跃欲试,一时忘记了心头一直存有的恐惧。我们把时间定在第二周的周末,三人一起北上沈阳,一探皇陵地宫入口。
虽然并无十足把握,我们依旧信心百倍。高阳开玩笑道:“根据物质不灭原理,只要这个洞口存在过,就算把北陵公园翻个遍,我们也一定能找到。”高阳虽是戏谑之言,但他所讲也不无道理。根据祖父的记录,他逃离奉天后,一共回过两次东北探访皇陵,一次是1947年,另一次是1956年,但每次均是来去匆匆,并没有来得及仔细寻找。想是第一次探访之时,正赶上兵荒马乱,而第二次正好是反右斗争前,广大人民群众阶级斗争意识极强,祖父怕被当做特务抓起来。
想到这些,我们的信心又增加了许多。沈阳离北京并不算远,六百多公里的样子,京沈高速路也已经修通,不过几小时的车程。大不了我们多往返几次,总有一天,这个神秘的入口一定会让我们找到。
一探皇陵
周五下午,我到租车公司租了一辆红色富康。当天晚上,接上高阳和赵颖,先到东直门簋街大撮一顿。八点整,我们从东直门出发,绕二环上三环,直奔京沈高速路。我们将音响开到最大,一路欢歌笑语,六个小时以后,车子进了沈阳市区。
北陵公园位于沈阳城北五公里皇姑区内,我们从原来老奉天城南门进入沈阳市区,说是老南门,但其实城墙城门早在“文革”前就已被政府拆除。已过深夜两点,但沈阳街道上依旧热闹。一路询问,我们穿越整个市区,绕到老奉天城北门,我将车速减慢,赵颖也将音乐的声音关掉。从车窗向外面望去,四周已经是林立的高楼大厦,想起这里就是七十年前祖父与崔二胯子冒着鬼子枪林弹雨冲出奉天城的地方,三人都是感慨万千。
出了北门,便进入了皇姑区。皇姑区并不算大,北陵公园又是标志性地点,所以没费力就找到目的地。看时间已快凌晨三点钟,我们就在周围找到了一家宾馆住了进去。
开了一路车,大家都很疲倦,但洗过澡之后,反而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起天亮后就要进入昭陵,那可是当年祖父和崔二胯子到过的地方,我们都兴奋异常。既然睡不着,三人各自坐在床上开始闲聊,无非都是和探访皇陵有关的话题。聊了一会儿,高阳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费尽心机还是找不到第二入口,怎么办?”我笑道:“怎么可能?你不是说过什么‘物质不灭原理’?”高阳道:“那是玩笑话。”赵颖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高阳道:“建议谈不上,不过我倒想起了一个点子,不知是否可行——当年知道这个入口的只有十二个人,而这十二个人中,只有崔二胯子活到最后,我们是否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线索?”
我一愣:“崔二胯子?他不是也不在了么?”看了看身边的赵颖,赵颖也一脸困惑,但只想了一会儿,突然茅塞顿开,大声道:“难道,你指的是军师的临终遗言?”高阳一拍大腿,道:“不错!我指的就是这个!”
我也恍然大悟,既然军师临去前曾郑重嘱托崔二胯子,如能侥幸逃生,一定要补报他们当日所图之事。而崔二胯子确实侥幸逃生,虽然他重伤不治,并没有活过半年,但崔二胯子对军师一向敬重,又是临终委托,况且此事又与自己息息相关,所以一定不会违背。而军师所托之事,既然谈到补报,自然是对盗墓一事而言。从墓中取出的财宝已经变卖,不可能再行赎回,惟一所能做补报的,就是将皇太极尸骨重新安葬,再将盗墓入口填死,以稍作补偿。而要做到这些,就一定要再回古墓。
崔二胯子虽然答应了军师,但事后他身受重伤,只能将这件事托付给其他人。如此重大的事情,能受此托付,必定是和他极为亲密之人,当时崔二胯子所有肝胆相照的兄弟,除祖父肖剑南之外,已经全都不在人世,而且从祖父记录中也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崔二胯子并没有将此事托付于他。既然如此,也就只有他的家人。在祖父的记录之中,我注意到一处细节,祖父最后一次探望崔二胯子时,崔二胯子女人已经身怀六甲,按照时间推算,小孩应该是在当年祖父与崔二胯子从奉天城中逃出,回崔家屯养伤之时做的胎,当时已经有六个月,因而祖父才能够看出来。既然英雄有后,按照常理来讲,崔二胯子很可能将军师最后嘱托的这件事情托付给他的后人。由于当时小孩还未出生,崔二胯子只能将这处盗墓的第二入口,用文字或图表的方式,留给他的后人。只有先找到祖父笔记谈到的崔家屯,才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崔二胯子的后代,进而得到皇陵第二入口的线索。弄明白了这个问题,我们都感觉到高阳这个建议极有建设性,几人都是说不出的欢畅。又聊了一会儿,各自上床安歇,天亮后还要前往昭陵寻访。
有了此番谈话,我们心中更多了底数,即便这次寻访不成,也还有别的办法。没睡几个小时,我们便早早起来,前往北陵公园。北陵公园所处的皇姑区,解放前一直属于奉天城北郊区,甚是荒凉。这些年沈阳经济发展很快,城区范围也逐渐扩大,随着市政府迁往皇姑区,昭陵四周也渐渐变成了闹市,异常繁华。
宾馆离北陵公园并不远,我们将车子停在宾馆,徒步只用了几分钟就来到北陵公园门口。皇太极的昭陵占地面积甚大,从我们所得到的资料,是三百三十万平方米,坐北朝南,背靠隆业山,甚是气派。
我们和一大群游人一起进入陵区,从下马碑到正红门再到宝城,沿途一边观赏风景一边小心审视。按计划,我们要从宝顶开始,测定好东北方位,再徒步测量好七百五十米距离的地点,以这一点为圆心仔细详查。
整个陵区比我们想像中要大,从下马碑到正红门这一段距离就有将近两公里,而真正的陵寝主体,宝城和周围的一些配合建筑,仅仅大约半公里见方。一路走去,古木参天,甚是幽静,沿途建有华表、石牌坊等建筑,只是陵道已经异常破旧。赵颖带着数码相机,一路走一路拍摄,以便我们回去分析之用。按照我们事先的分析,崔二胯子他们所设下的陵墓第二入口,很可能就离此不远。
陵道尽头就是正红门,四周修有红色围墙,到这里才算真正地进入陵区。正红门四周设有更衣厅、宰牲厅,是当年专门准备祭祀庆典之用。我们进入正红门,只见里面方砖铺地、遍布松柏,往里走去,一路两旁先是两座华表,其后是一边六座,两边一共是十二座石像生,有石像、石骆驼、石马、石麒麟,不一而足,各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甚是庄严威武。
过了碑亭,穿过仪仗房、茶膳房等四处建筑,才到了真正的陵寝主体——方城。整座方城四周修有城墙,墙上设有垛口,大概是一个长五百米、宽三百米的长方形结构。进入方城,两侧东西配殿,正前方尽头,便是隆恩殿。隆恩殿后面,两侧分别是石五供和二柱门,再往后走,便是昭陵地宫上面的地面建筑——宝城了。
我们沿台阶登上宝城,向南远眺,整个沈阳城区尽收眼底,俯视低瞧,整个陵区就在脚下。我们所站之处,身后就是昭陵的宝顶,而宝顶的正下方七八米处,就是皇太极陵寝的地宫。
崔二胯子当年用来掩饰的小店一定不会在陵区之内,但要想确切找到他们当年掘进盗洞的路线,也要像他们当年一样,从宝顶的位置开始观察、测量,因为宝顶之下地面七八米之处,就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按照祖父记录所载,崔二胯子当年的小店在陵墓东北方向一公里左右。我们从隆业山上观察,宝顶东北方向一公里,已经出了整座陵区,那里有一大片树林,枝高林密,站在这里也看不出林后的情形。估计那片树林之后,应该就是当年小店的位置。
方位确定好,我们从宝顶开始徒步测量。方法非常简单,如果选取直接向东北方向的路线,在许多处将会被宝城以及陵园的围墙挡住,况且宝顶四周有许多建筑,都会影响前进的路线。所以我们在此之前画好了一张草图,并且进行了详细的计算。根据勾股定理,既然确认沿东北方向的距离是七百五十米,也就是等边直角三角形的斜边是七百五十米,那么计算之后两个直角边应该是七百五十米平方后除以二,之后再开根号,是五百三十点三米,大约五百三十米左右。
就是说只要我们从宝顶开始,先向正北方行进五百三十米,之后再向正东方向行进五百三十米,这个点就应该是我们找寻第二盗洞口的基准点。而崔二胯子的小店距离宝顶为一公里,所以我们计算出这时的直角三角形的直角边长为七百零七米。
将整个数据再次计算了一遍,我们从宝顶开始徒步测量。赵颖从警校毕业,一直是军事化管理,所以正常走路每步就是标准的七十厘米。高阳当过三年兵,每步是标准的七十五厘米。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出发之前曾在我家旁边学校的操场测算过,因而只要两人分别测量一遍,取折中点即可。
当下高阳在前,赵颖在后,我们从宝顶开始向正北方出发。按照我们的计算,五百三十米的地方,高阳要走七百零七步,而赵颖需要走七百五十七步。之后两人测出的位置折中后,再向前走一百七十七米,就是要寻找崔二胯子小店的直角边长。这一段距离,高阳要走二百三十六步,而赵颖则需要走二百五十三步。我们每一百米做一次停顿,两人取测量折中点,以便尽可能减小误差。好在我们所判断出来的第二盗墓入口,也仅仅是估算,所以在测量之时有一些误差,影响并不会太大。
本来在出发之前,高阳曾经建议去找一部炮兵专用的测距仪器,因为他在参军之时,一直是在炮兵部队,但这个建议被我们否决了。我们不想这次昭陵寻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一段测量的五百三十米,我们一共用去了四十七分钟。在测好的位置做了标记,我们继续测量第二段的一百七十七米,这段距离我们一气呵成,用了十五分钟就测量完毕。
这时我们所处地点还没有出整个陵区。好在整座公园并没有围墙,只是在进入宝城的门口设了一个售票处。那里才真正算这座公园的主体。我们稍事休息,确认好正东方向,开始进行第二段测量,这一段路程为七百零七米,测量最后的位置,就应该是大致上当年崔二胯子开店的位置。
因为有了前面测量的经验,再加上这一段路上已经没什么游人,所以进行得很快,仅仅用了半小时不到,就找到了最后的测量位置。看来我们在隆业山上观察得不错,这一点正好在那片繁茂的树林之后,是一片不大的空场。
在最终位置点做下标记后,我们详细观察此处地形。正如祖父的记载,这片空地东北方向,有一座小小的土山,当年祖父枪毙完祁老三,应该是绕过那座小山后,才看到崔二胯子开的这处小店。这一小片空场恰好位于一条小路边上,空地四周有几株大树,西南方向不远处,就是我们站在隆业山上看到的那处密林,因而站在空场四周并不能看到陵区建筑。
目前我们基本确认所处地点应该就是当年崔二胯子开店之处。经历了六十几年的风雨,空场上已经看不出来原有建筑的痕迹,况且崔二胯子所建的小店,早已在祖父搜索时被拆掉。为了更准确地确认这一处的位置,我们又沿着空场向南走了大约一公里左右,果真找到了一处很长的深沟。在祖父的记载中,小店向南大约两里之处,有一处深沟,是当年崔二胯子一行人倒土之所。而此处这条深沟,如果不出我们所料,应该就是当年崔二胯子他们倾倒掘墓所挖出来的土方之处。
确认了小店位置,我们三人都是备受鼓舞,站在小店旧址之上,回想起六十多年前那一晚惊险的枪战,还有崔二胯子当年的神采,不禁悠然神往,同时不禁感慨岁月如梭、人生短促。
回到宝顶正南五百三十米我们第一次标记处,再一次向东测量出五百三十米距离,此时确认的这一点,就是用来找寻当年盗墓第二入口的基准点。位置确定好后,我们在地上作好了标记,又在附近找了参照物。一切停当,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在周围找了一处饭馆吃罢午饭,稍作休息,我们开始详细搜索盗洞第二入口。
我们现在所处的基准点,位于皇陵宝顶东北方向七百五十米,而再往东北方向,就是与小店之间的那一片密林,如此看来这座树林大约有三百米见方。我们以这处地点为圆心,分别沿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寻,每一方向搜索一百五十米的范围。
这一基准点周围,除了东北方向是一片树林之外,基本上可以算做一片平原,稀稀拉拉只有几株树,并没有什么特别惹眼的地方。我们倒是没有丧失信心,决定这件事情之时,我们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想当年即便是祖父两次探访,也没有任何结果,所以我们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况且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如果这出入口是这么容易被发现,恐怕在这六十多年之中早就被别人发现,也就不可能再轮到我们了。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搜索得异常仔细,但也只是察看了西北两个方向。在我们搜索过的地方,地面异常平整,没有大石、石板等我们事先想过的可能作为第二入口的标志。一直到太阳落山,一无所获,大家也都异常疲倦,于是出了陵区找了饭馆吃了晚饭,回去早早休息。
一日疲累,昨晚又几乎一夜未眠,几人都甚感困倦。第二日,我们又在昨日做好标记地点的南面和西面搜索了几乎整整一天,依旧一无所获。西南两面,也几乎是平平整整,并无任何惹人之处。我们感觉微微有些沮丧。所幸赵颖非常细心,这两天我们一边搜索,她一边用数码相机将周边景物拍摄下来,以备回北京后再作分析。
下午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花在那一处密林之中,林内古木参天,大树几乎都要两三人合抱,树龄至少有两三百年。但直至太阳落山,依旧没有任何新的进展。由于第二天还要上班,晚上六点钟,我们在沈阳吃罢最后一顿晚餐,驱车返回北京。从沈阳到北京六百多公里高速,我和高阳轮流驾驶,仅用了不到六小时就进了四环。分别送赵颖和高阳回家后,我回到了自己家里。洗过澡后,虽然是两天的疲倦,但是躺在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给赵颖打了个平安电话,电话中她嘱咐我好好休息,又聊了几句,我问赵颖道:“你觉得现在这样乱找,有多少把握能够找到皇陵第二入口?”
赵颖沉默片刻,答道:“我不认为我们去一次两次沈阳就可以找到这个洞口。”我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赵颖道:“既然当年肖老两次前往沈阳都未能找到,说明入口一定极为隐蔽,很可能就算是告诉了你位于何处,若没有特殊的开启方法,也不一定能够发现。所以我们现在所做的,只是了解一下地形和周遭环境。”我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如此看来,我们下一阶段的工作,就是要下全力寻访崔二胯子的后人。”赵颖道:“对,我相信在崔二胯子的后人手中,一定留下了和盗墓第二入口有关的重要线索。”
经过一个多星期艰辛查找,我们总算得到了崔二胯子祖籍的详细地点。按照我们得到的资料,崔二胯子祖籍位于吉林省蒙江县的崔家屯。得到这份资料异常辛苦,因为资料是存放在东北抗联收编各处土匪的绝密档案材料中,若不是利用赵颖在公安部这层关系,我们根本没有可能查到。
按照记录所载,当年崔大胯子、崔二胯子兄弟在东北名声震天,小鬼子也曾多次打探他们的祖籍,想以两兄弟的家人为要挟,逼迫两人投降。但是多次查访,一无所获,关于两兄弟的出身,一直是一个谜。崔二胯子兄弟对自己的出身从未对外宣扬,两人早年离家,一直以挖参贩参为业,后投入绿林,刀头舔血,仇家也是甚多,因而从未有人知道他们出身何处。直到一九三四年,抗联工作组找到崔二胯子队伍商谈改编一事,双方谈判甚是融洽,很快达到共识,崔二胯子兄弟才将自己的出身、经历讲与抗联工作组,并被记录到这份绝密档案中,今天我们能够侥幸找到这份材料,也算是运气。
原本以为有了地址一切会非常顺利,然而没有想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问题首先出在蒙江县这个地方。我们没有直接上网查询,而是去买了一份详细的吉林省地图,但在这份地图上搜索了近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这处地方,这时候我们才想起来,解放以后,很多原来的地名都已更改。我们马上上网查询,果不出所料,原来此地在一九四六年已经更名,居然就是现在大大有名的靖宇县。
靖宇县境内一共下辖十一个乡镇,其中七个镇四个乡,共一百一十一个村。如此繁多的村落,真是异常难找,况且我们还不敢肯定,崔家屯是否就正好在现在的靖宇县内,因为从网上的资料来看,吉林省在解放初期,地区土地重新规划,很多地方已经从行政区域上进行了重新划分,所以崔家屯很有可能在解放初期被划归到了靖宇县周围的江源县或者是抚松县。
我们把地图铺在客厅地上,三个人轮番上阵,用放大镜一处一处地寻找。但是搜寻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有在地图上找到崔家屯三个字,类似的名字倒是见了许多,什么李家屯、张家屯、赵家屯,单单没有崔家屯。到了十点多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头晕眼花、眼冒金星。高阳突然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崔家屯也改了名字!”
不错,高阳说得有道理,赵颖道:“这个好办,明天我通过关系,和白山市的刑警队联系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可以帮我们查一下。”
赵颖第二天一早给白山市刑警大队去了电话,一周以后,他们传来了一份厚厚的传真,里面记载了所有从一九四五年至今白山市一区一市三县一自治县总计八百零五个村子中所有的更名记录,但是非常不幸,记录之中并没有一个村子曾经叫做崔家屯。难道崔二胯子当年留下的地址是假的?
但按照祖父记录中所载,当年他们逃离奉天后前往崔二胯子家,根据他们当时所行路线和里程计算,这个崔家屯应该大致就在现今靖宇县左近,然而没有道理的是,偏偏就在这方圆一百公里的范围内,竟没有一处村落曾经叫过崔家屯!
几个人的情绪异常低落,又过了一个月,我们决定暂时放弃继续寻找下去的念头。这四个月以来,我们沉湎于这件事情的追查之中,都是极度辛苦。放弃了继续追查的念头,我们三人都好好休息调整了几天,状态明显恢复。
每天晚上如果不加班,我就到赵颖的单位接她,然后回我的住处,一起买菜做饭,晚上看看电视。高阳也偶尔过来坐坐,三人都绝口不再提这件事情,但其实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我们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卡在如此细小的一处环节上。
这一日晚间,依旧是吃过晚饭,赵颖收拾好碗筷,又到厨房洗了,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屏幕上一个说话嗲声嗲气的男人正在主持着一个无聊的综艺节目,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几位美女嘉宾正在镜头前搔首弄姿、做林黛玉状,明明是内地人,却非要模仿台湾腔,看得我直想吐。我正想让赵颖换台,电话响了。
吉林之行
我拿起话机,听筒里高阳气喘吁吁说道:“肖伟,快开电视!”听了高阳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一愣,问道:“你说什么?”高阳咽了一口口水,答道:“快开电视,吉林卫视有一个专访,关于崔家屯的!”
我“哐”的一声从沙发上跳起,一手抓过赵颖手中的遥控器,换到吉林台,只见屏幕上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山村,一个憨厚的村民模样的人正在接受采访。那种比较地道的东北话我听不大懂,屏幕下方也没有字幕。赵颖一直坐在我的旁边,我转过头向她询问,只见她也在全神贯注盯着屏幕。赵颖伸手向我示意不要打断,我转头再看屏幕,试图仔细辨听电视里面的词句,好像是吉林市某位企业家捐献了一座希望小学给这个小村,记者正在采访此事。
节目持续了三分钟左右,换成了广告。赵颖吁了一口气,从我手里拿过无绳电话,这时我才想起电话还没有挂断。赵颖在电话中和高阳商讨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我忙问赵颖道:“怎么样,电视里到底说的什么?”赵颖显得很兴奋,所答非所问地对我说道:“高阳说他马上过来。”
等高阳的这段时间,赵颖把刚刚电视上的内容,以及电话中高阳转述的我们没有看到的部分给我讲了一遍。看来我没有听错,确实是一个吉林市的企业家给这个吉林省偏远山区的山村捐献了一座希望小学,而这座小山村名叫“夹沟屯”,整个节目就是对这件事情的专访。
不过最让我们兴奋的是,在这不到五分钟的节目里有一段对话非常重要——记者在采访中不经意地问到为什么村子里面大部分人都姓高,于是村长对记者有了一番谈话,大致内容是这样:
夹沟屯地处偏僻,少与外界往来,只有几十户人家,因为村民大都姓崔,所以原来一直叫做崔家屯,但后来在日据时期,不知何故,村长将村子改名为夹沟屯,并将全体村民都改姓了高,记者又问起改名的原因,因为时代久远,村长也不大说得上来。
听了赵颖的叙述,我兴奋得直搓手,苦苦找寻了两个多月的答案,很可能就在眼前,果真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更让我兴奋的是,这个夹沟屯就在靖宇县境内,位于偏远的大山之中,也完全符合祖父笔记中的记载。
高阳二十分钟以后赶到,脸上也是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我们三人一致认定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夹沟屯,有九成把握就是当年的崔家屯。但为什么会改名换姓呢?赵颖推断,当年崔二胯子逃回崔家屯,怕万一日后鬼子搜山找到此处,如此一改,鬼子就不会想到此处地方会和崔二胯子兄弟有什么牵连。而且,为从根本上免除后患,当时不仅将村名改了,最后索性连姓也一起改了,这种斩草除根的做法,确实符合祖父记载中崔二胯子的性格。
碰巧找到此处地方,实属侥幸。先前我们得到的所有更名资料,全部都是1945年以后的,因为根据我们的经验,东北的各个村镇,有两次改名热潮,一次是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而另外一次,是在1957年大跃进。因此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崔家屯,居然是在日据时期改的名字。
下面的工作就很简单了,我们很快在地图上找到夹沟屯,然后商量什么时候过去。根据祖父记录中的资料分析,这个崔家屯应该是位于群山之间,至少要翻越三座大山,即便是当年祖父以高超的摩托车技驾驶大功率的越野摩托,也几乎花了一夜才到。如果我们是坐车到最近的村镇,之后徒步前往,估计最少要两天时间。再加上来回火车,一来一回至少就要六天时间,还不算在那里逗留。所以里外里算起来,估计没有十天八天的长假别想过去。不过马上就要放“十一”长假,七天假期再请上几天年假,时间应该够用。
离“十一”不远了,我们等得心烦意乱。这些日子三人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焦急的等待中日子也显得出奇的慢。因为很可能要露宿,高阳找来折叠帐篷和三个睡袋,我们也都早早备好旅行用的方便食品和衣物,提前订好了往返车票,一切准备完毕,离放假的日子还有几天,剩下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赵颖非常细心,事先又给白山市刑警队打了一次电话,确认了去夹沟屯的确切行程。临行之前,我们还带上了祖父的那一本笔记。九月三十日晚上,我们背上准备好的行李,三个人异常兴奋地踏上了开往吉林的列车。
火车第二天早上到达吉林省白山市,下车后换了一班慢车,翻山越岭,一直坐到靖宇县。到了这里再往夹沟屯走就不再有火车,于是又换长途车。在群山之中穿行了几个小时,傍晚时分,终于到达了这次旅行坐车所能够到达的终点——挂甲屯。再往前,就不再有任何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需要步行。
按照地图上所标,我们下车的地方离夹沟屯六十多里山路,一共要翻过三座巨大的山梁,因为没有公路,所以只能步行,一般人要走上两天左右。我们在挂甲屯惟一的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天色刚亮,三人背上行李,动身前往夹沟屯,也就是原来的崔家屯。
上山之前,我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果然正如祖父记录中所载,这里山势异常陡峭,但风景秀丽,山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而这条小道,很可能就是六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祖父骑着摩托车带着崔二胯子曾经走过的路。
山路异常难走,好在我和高阳平日里都不乏锻炼,在北京的时候,我们每周末都会去爬香山,我的纪录是二十四分五十一秒,高阳比我还厉害,二十三分四十秒。赵颖虽然是女孩子,但我们两个人都比不了,不到二十二分钟。不过这里没有上下山的台阶,再加上我们都背着沉重的行李,所以走得比平日爬山要慢,估计一小时最多只能走上四五里山路。中午的时候,我们翻过了第一座山梁,吃罢午饭,稍事休息,我们继续赶路,当天晚上,我们翻过了第二道山梁。找了一处比较背风的地方,将帐篷支上,再点上一堆篝火。
这次我们出来,因为知道要露宿,所以行装中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应俱全,赵颖给我们做了一顿晚饭。劳累了一天,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真是异常受用。吃罢晚饭,我们将篝火拨亮,围坐在火边闲聊起来。这片群山应该就是当年抗日英雄杨靖宇殉难的地方。于是我们从杨靖宇聊到抗联,从抗联聊到崔二胯子,从崔二胯子聊到祖父,最后又不自觉地聊到了我们这次出行的目的,寻找崔二胯子的后人。
说到这里,赵颖突然道:“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我一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一愣,问道:“你是指什么?”赵颖道:“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们这次寻访会有不顺。”我抬头看了看高阳,高阳也在注视着赵颖。只听赵颖继续说道:“又或者是,即便顺利找到了崔二胯子的后人,也不一定有机会进入皇陵。”
高阳接口道:“你的意思是崔二胯子的后人已将第二入口堵上?”赵颖使劲地点点头,表示肯定,然后说道:“不错,当年崔二胯子所交给后人的事情,应该是有两件,第一,将皇太极的尸骨重新安葬。第二,就是堵上洞口!”我点了点头道:“很有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确实就麻烦了。”
赵颖继续说道:“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崔二胯子的后人根本没有将洞口堵住,因为这个第二洞口根本不可能堵得上,又或者,洞口设计得异常隐秘,根本不需要去堵。”我叹了口气,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我们的运气了。”谈到了这里,我们的心情都有点沉重,于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聊什么。看看天色已晚,况且我们又爬了整整一天山,于是熄了篝火,钻进帐篷早早休息。
高阳借来的帐篷睡袋都是专业野外生存所用,又舒服又保暖。这一觉睡得甚是解乏,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昨天的劳累一扫而空,吃罢早饭,我们一鼓作气,下午两点半钟,翻过第三座山梁,经过了将近两天的辛苦跋涉,终于来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在祖父的记录中,可能出自对崔二胯子的怀念,用了大量笔墨描写崔家屯的景致,但是出于篇幅的考虑,在前文中我并没有过多叙述。按照祖父记载,村口应该是一处断崖,中间架有一座独木小桥,但这时我们看到的,已经是一座崭新的木桥,虽然不算太宽,但是并排走两个人没有太大问题。我知道,我们辛苦找寻的答案就在眼前了。强自压制住心头的激动,我们三人在桥边稍事休息,吃了午餐,收拾好行李,下午三点整,我们进入了崔家屯。
村子几乎和祖父记载的崔家屯一模一样,村口一株巨大的槐树,枝叶繁茂,树下一盘古旧的石磨,一条笔直的土路伸向前方,路两边稀稀落落十几处土坯民房。安详、静谧。走在干净整齐的村头土路上,我们三人都仿佛被梦魇住了一般,我们这一生中从未来过此处,但是此情此景,又是如此之熟悉。
我闭上眼睛,伸手触摸大路两边的墙壁,这时我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只要绕过前面那一处土房,再拐两道弯,敲开前面那一处简陋的农家小院,我们就可以马上看到崔二胯子那魁梧的身躯,听到他那爽朗的笑声。在这一刻,六十多年的历史突然停滞,时间和空间被高度浓缩,那种强烈的回到昨日的时空转换之感突然一下使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良久,我强定心情,睁开眼睛,用沙哑的嗓音对身后的高阳和赵颖说道:“我们终于找到了,就在这里!”两人听了我这句话,也是深深地点了点头。我拉过两个人的手,心情异常激动,大声说道:“走,我们去找崔爷!”
绕过前面的土房,向右又走了十几米,然后再向左,路的尽头是一处简陋的农家小院。我们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激动,缓缓来到小院门前。三人在门前站定,互相看了看,赵颖对我说道:“你来敲门?”我点点头,伸起右手,沉吟良久,才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等了好久,屋里面才传出一声洪亮中透着嘶哑的声音,问道:“谁呀?”门闩打开,一个铁打一般的汉子站在了我们面前。我身材已经是不低,一米七八的身高,但这人比我还要高了近半个头,而且身材魁伟,只是眼里布满血丝,略显疲惫。
赵颖简单说明了来意,那人听罢一愣,连忙把我们让进屋里。屋中几件简单的家具,左手一盘巨大的土炕,一个女人跪在炕前,满脸焦虑,正将一条毛巾放在炕上一个看来刚满周岁的小孩的额头上,小孩满脸通红,昏睡在炕上。
我们三人看到这光景,互相对视了一眼,赵颖快步走到炕前,蹲下身来伸手向小孩的额头摸去,刚一碰到小孩的额头,赵颖像触了电一般,手腾地一下子缩回,回过头来,一脸焦虑地对我们说道:“像是急性肺炎!”我一愣,看了看那个男人,问道:“怎么不赶快送医院?”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山下的医院太远,而且俺们也没有钱。”赵颖站起身来,看了看我和高阳,道:“事不宜迟,要赶紧送医院!否则……”赵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我们都知道了她的意思。我问道:“怎么去?”赵颖道:“原路下山,再找车去县城!”赵颖说完,低头和女人商量,女人看了看男人,显得没有主意的样子,赵颖对那人道:“相信我们!再不送就来不及了!”
之后整整一昼夜,我们轮流背着小孩,没有任何的休息,平时两天才能走完的山路,我们只用了一昼夜就走到山下。小孩的高烧一直没退,不停地咳嗽,吐出的痰都呈铁锈色。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路用湿毛巾替他冰着额头。
好不容易到了挂甲屯,我们几人都是疲累欲死,但没有耽搁,立刻包了一辆面包车直奔靖宇县。没想到县医院也是束手无策。我们只好再打车出发。六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白山市人民医院。
经过三天的紧急护理,孩子终于脱离危险期,此时已是十月八日的早上,我们虽然已经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但每个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我们才和崔二胯子的后人详细聊起此行的目的,也才知道我们见到的这个男人名叫高闯。不过这次捐献希望小学之后,村民已经纷纷改回了原姓,我们现在应该叫他“崔闯”了。
崔闯显然并不知道他祖父的事迹,甚至不知道崔二胯子这个外号。按照他的叙述,他的祖父英年早逝,父亲是遗腹子,而父亲也在他还没有出世之时,在一次出外打猎后失踪,再也没有回来,祖母也在接连丧夫丧子之后不久忧郁而死。
我们都微微有些失望,所幸崔闯告诉我们,他们的村子一向记有族谱,他依稀记得他的祖父还有一位兄弟,名叫崔洪江,但是没有留下后代,而他的祖父排行老二,大名叫作崔洪海。看来不错,崔闯一定是崔二胯子的后代。
确认了这一点,沮丧之情稍减,崔闯听说我是他祖父好友的后代,也忙向我问起他祖父崔二胯子当年的事迹。于是我从崔二胯子兄弟如何上山打游击抗击日军,后如何被日军击败,如何东山再起,为筹集粮草,到北陵盗墓结识我祖父肖剑南,二人如何逃出奉天,之后崔氏兄弟如何被鬼子重兵包围以致全军覆没,以及最后我祖父如何远赴关外见他最后一面等等一一向崔闯讲了。崔闯听罢这番叙述,瞠目结舌、愣在当地儿,过了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喃喃道:“想不到俺祖父是个抗日的大英雄!家里竟从来没有人对俺讲过!”
我又向他讲起我们此行的目的,但是省去了崔二胯子梦游杀人的情节,只约略讲到崔二胯子如何在古墓中看到“诅咒”、“天眼”,以及我们数日之前前往沈阳寻找第二洞口的情况。最后我问崔闯:“你祖母去世时可曾留下了什么东西或线索?”
崔闯沉思半晌,回答道:“俺娘怀着俺的时候,俺爹出去打猎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没多久,奶奶也就去世了,如果要有什么东西留下,俺娘应该知道,可她什么都没有对俺说起过。甚至都没说过俺爷爷是干什么的。”赵颖问道:“你爹是怎么失踪的?”
崔闯叹了一口气,道:“那时家里日子穷,俺娘怀着俺的时候,正是冬天,家里快没有米下锅了,俺爹就出去打猎,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那月份正是大雪封山,除非迫不得已,一般没有人去打猎,但庄户人穷,那些年,村里每年都有几个人是这时候出去打猎失踪的。”赵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听了崔闯这话,我们三人都有些伤感,沉默了好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我问崔闯道:“你爹的事情,你了解多么?”崔闯道:“常听俺娘说起,俺爹一直是种地打猎,也没什么特别的。”赵颖问道:“你爹失踪前,可曾跟你娘说起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崔闯侧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说道:“你不提醒俺还忘了,娘曾经跟俺说起过,俺爹临走那天,摸着俺娘的肚子说道:‘儿呀,你快点出生,等你生出来,俺就要去替你爷爷办一件大事去了!’俺爹说完这番话,就开门出去了。俺娘常对俺说起:‘这就是你爹最后的话,所以记得特别清楚。’但是俺问起俺娘,爹到底要去办什么事情,俺娘说爹也没对她说起过。”
赵颖听罢,低头沉思了很长时间,突然说道:“我明白了!”赵颖抬起头来,对我们三人说道:“崔二胯子受军师委托,要去办那件事情,但那时他已经身受重伤,又不想连累肖伟的祖父,于是就将这件事情托付给崔闯奶奶,让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替他去完成这件事情,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一定要等孩子长大成人,并且娶妻生子之后再去办这件事情。这是因为中国人有一个老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崔闯父亲临走前所说的那件要办的事,一定就是这一件!”
崔闯听了我们的分析,也点点头,说道:“不错,一定是这么回事!原来俺爹是要去办这件事情,怪不得俺小的时候想破脑袋也想不透!”高阳接口道:“但是崔闯父亲不幸打猎失踪,线索很可能就此断掉!”
赵颖想了想,道:“不一定!”我们两人一愣,齐声问道:“为什么?”赵颖道:“你们想一下,第二入口既然设计得如此隐秘,那么仅凭口述,不一定能讲得清楚,况且又隔了一个人,崔二胯子转述给崔闯奶奶,而崔闯奶奶在崔闯父亲长大后再转述给他。此外,即便可以说清,日子久了未免会有差池。”高阳道:“你的意思是?”赵颖道:“我的意思是,应该会有一个文字性的说明,或者是一张图留在崔闯奶奶或父亲那里,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有点想不明白。”
我和高阳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一起将询问的目光转向赵颖。赵颖停顿了片刻,才道:“我记得肖老记录中曾经说过,当时崔二胯子身负重伤,双手已经不能行动,因而不能书写,画图应该也不可以,而且从祖父的记录推断,崔闯奶奶应该是不识字的,否则崔二胯子最后一封信也不会委托私塾先生代写。既然这样,那么这个在逻辑和推理上应该存在的第二盗洞的文字说明和图表就很有可能是做不出来的。这么隐秘的事情,崔二胯子不可能让外人来代笔!”
我想了一会儿,道:“不错,但这张图如果做不出来,惟一的可能性就是盗洞入口非常好找,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而且记过一遍之后就永远不会忘掉。”赵颖摇了摇头,道:“按推理应该是这样,但这样讲又实在不合逻辑。”又想了一会儿,赵颖道:“这件事情我暂时也想不清楚,但我隐隐约约总是感觉到,这张图应该是存在的。”赵颖说到这里,突然问崔闯道:“你的印象中,家里可曾有类似这样的东西?”
其实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崔闯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这时候见赵颖问起,摇头道:“没有,俺刚才也一直在想,但没有一点儿印象,不过俺可以回家好好翻翻!”赵颖点点头,大家又商量了一会儿,这时主治医师通知我们小孩已经基本退烧,只要再观察两天就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大家听了都很高兴。
因为已经是十月八日下午,而从白山市到北京还要一天的火车,于是大家商量后决定由我先留下来。调查这件事情对我来讲是半私半公,给社长打过电话之后她也表示同意。第二天一早,高阳和赵颖乘火车出发,崔闯万分感激,但他是一个直爽汉子,也不会说些什么客套话,只对高阳和赵颖说道:“你们放心去吧,那件事情,俺就算是把房子拆了,也一定把俺爷爷留下的那张图找出来,而且这也是俺的事情,俺爹没办完,就由俺替俺爷爷去办吧!”临走的时候,高阳和赵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我,我明白他们的意思。
我和崔闯又在医院停留了整整三天,十月十二日早上,我们接上孩子,一起回崔家屯。临走的时候医生对我们说道,孩子体质较弱,如果有可能,到大城市的好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会比较好一些,我心中暗下决心,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一定接崔闯到北京住住,另外要给孩子做个全面检查。
一路跋涉,两天以后我们回到崔家屯。孩子的母亲见到小孩平安归来,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崔闯也像他爷爷一样豪爽,杀了家里惟一生蛋的老母鸡,又取出珍藏十多年的老酒招待我,弄得我万分过意不去。晚上崔闯的女人在一旁殷勤招待,我和崔闯把酒言欢,谈起当年我们祖父们的事迹,不禁悠然神往,小屋里面一室皆春。我们一直喝到三更,直至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第二日一早醒来,头疼欲裂,崔闯女人端来一碗醒酒汤药,“咕咚咕咚”灌下之后,不多一会儿便神清气爽,就如没事人一般,问起崔闯,才知道这汤药乃是用山中一种野草熬成,东北人一向好酒,有了这种草药,酒后服用一碗便不伤身体。
吃过早饭,我和崔闯坐在炕桌上聊起当年崔二胯子交代的事情,谈了一会儿,崔闯起身翻箱倒柜查找是否当年留下了什么线索。我跟在崔闯身后,将整栋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但并没有任何惹眼的东西。忙活了一上午,最后连前后院子、磨坊都找遍了,依旧没有任何线索。我忽然想起当初发现红木盒子的经历,于是问崔闯道:“你有没有注意过,家里可有什么不合常情的东西?”崔闯一愣,回问我道:“你指的是啥?”
我将祖母骨灰盒的事情告诉崔闯,崔闯听后细细考虑了好半晌,最后摇摇头道:“没有,如果有,俺应该早就注意了!”顿了一顿,又道:“俺觉得如果当年爷爷留下了什么东西,一定藏在比较隐秘的地方,比如夹壁墙什么的,走,再到屋里去看看。”崔闯这句话突然提醒了我,我一拍脑门,一下想起祖父当年的一段记录,是写他和崔二胯子回到崔家屯养伤那一段,不错,一定在那里!
想到这儿,我问崔闯道:“你家里可有地窖?”崔闯点点头,道:“地窖,有,不过是放咸菜的。”我一拍崔闯肩膀,叫道:“不错,一定就在那里!”崔闯愣道:“不会吧,那里搁不住东西,放几十年早烂了!”我拉上崔闯,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崔闯前面带路,两人走到后院。东北庄户人家院子一般很大,前面一般用来养鸡养猪、种些蔬菜,而后院则是存放杂物,菜窖一般就会设在这里。我们走到后院正中间,崔闯掀开地上一扇草席,再打开铺在上面的一块木板,地窖入口露了出来。沿着梯子爬了下去,崔闯取出火柴点亮油灯,这是一个四平米不到的地洞,里面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崔闯道:“这里是冬天存菜的地方,这季节就空了。”
我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转了两圈,果不其然,如崔闯所讲,地窖里除了两大缸咸菜,别无一物。我举起油灯仔细检查周围墙壁,只见四面墙壁也非常平整,只是由于年代久远,颜色已经发黑,看不出黄土本色。我伸手在墙上一按,突然灵机一动,问崔闯道:“你家没有别的地窖了吧?”
崔闯肯定地答道:“没有。”我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应该就在这里了,在这个地窖之中,应该有一处暗门!”崔闯一愣,惊道:“真的?怎么俺娘从来没有对俺提起过?”我道:“很可能你娘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当下我把祖父笔记中崔二胯子家中地窖的描述向崔闯讲了一遍,崔闯听罢,兴奋得直搓手,道:“这么说来,俺爷爷留下的东西,一定在这里面了?”
我点头道:“完全有可能,起初我以为你知道这处暗门,所以也没往这儿想。现在看来,线索很可能就在这里!你能不能找一根钢钎过来?”崔闯听罢,点头翻上地窖。按照祖父的描述,地窖暗门应该就在墙后,外面用黄土盖上作为掩饰,我又用油灯照亮,向四面墙壁看了看,可能是年代太久,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过不多久,崔闯取来了一根钢钎,我强压心头激动,接过钢钎,从左面墙壁开始,用钢钎一钎一钎向黄土墙内扎去。果然,当我试到第二面墙,钢钎捅进不到二十厘米,“吭”的一声,已经结结实实扎在黄土后面木头之上,我呼道:“不错,就在这里!”
崔闯三下两下将前面土墙扒开一个缺口,二十厘米的黄土之后,一道木门一角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表情。我扔下手里钢钎,伸手抄起地上铁锹,不到十分钟工夫,整座木门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手执油灯走到近前,仔细观察这扇木门,油灯太暗,看不太清,崔闯爬到上面将地窖的顶盖完全掀开,一缕阳光射进,只见平整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陈旧的铜制挂锁,由于年代还不算是太过久远,再加上铜的活跃程度远较铁为低,所以这把铜锁保存得相当完整。赵颖不在,我没有本事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将它打开。我又仔细审视了一下门的铰链结构,对崔闯道:“我们要将门的铰链撬开!”
崔闯咧开大嘴笑了笑,道:“哪用这么麻烦,我来!”崔闯将我拉到身后,用手抓住门的铰链部位一用力,几声“吱吱扭扭”轻响过后,轰隆一声巨响,大门轰然倒下。一大团尘土扑面而来,我们两人都往后退了几步,不住地咳嗽,尘埃散尽,只见门内密室正中央,一辆巨大的摩托车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如同做梦一般,手执油灯慢慢进入密室,里面空间并不太大,最多两米见方。最惹眼的是屋子正中摆放的一辆巨大的摩托车,车身满是尘土,伸手擦去油箱上面灰尘,只见一块德文标牌露了出来。德文我虽不能看懂,但标牌却是认识,居然是1930年德国产宝马750 摩托车!
车子下面,放着一个木箱,除此以外,整个密室再无一物。箱子并没有上锁,揭开箱盖,只见最上面是两个布包裹,包裹下面,是用油纸包好的三包东西,崔闯伸手打开第一包,油纸撕下,里面竟然是一把几乎崭新的德国产二十响驳壳枪,我们都是一惊,连忙打开第二和第三个纸包,只见第二包包着的是八个装满子弹的弹夹,而第三包里面,还有四个香瓜式手雷!
我又将先前的两个布包裹拿起递与崔闯,第一个包袱入手甚轻,似乎空无一物,而第二个比较重,崔闯打开,里面是一个玉制的如意,玉质圆润、触手生温,一看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如意后面刻着两行小字,第一行是满文,看不懂,而第二行是汉字,写的是:爱新觉罗? 皇太极。这一定是当年崔二胯子从皇太极墓中得到的。
包中再没有其他东西,这时我们还没有检查过的就只有那个很轻的包裹。我俩都已经感觉到,我们所要找寻的答案,就应该在这布包之中。崔闯将手中油灯递到我手上,再将布包铺在地上,小心打开。果不其然,包里放的只有一张折叠成方形的白布,因为年代久远,已略呈黄色。崔闯拿起白布,小心展开,我将油灯凑近,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我俩屏住呼吸,定神向白布看去。
但我俩看罢,都皱紧眉头、目露疑惑,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禁又转头再次向白布看去。崔闯又将白布翻过,这次我们再次抬起头来,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白布上写的,似乎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既不是一段文字说明,也不是地图。整张白布大概两尺见方,上面只稀稀拉拉写着七个字,每个字字体甚大,足足有一个巴掌大小,字迹歪歪扭扭。七个大字写的是:
左八西
左九
右一
我们两人谁也不知该说什么,崔闯又将包裹翻了一翻,也没再找到任何东西。愣了一会儿,我们拿着白布爬出地窖,回到屋里。两人将白布铺在桌上仔细观瞧,但是正反两面仔细看过,没有再发现任何其他字迹。崔二胯子留下的这几个字,放在如此隐秘之处,而且其中既有方位,又有数字,确实很像是指点道路或地点的暗语,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实在是令人费解。
两人盯着白布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足足看了半个钟头,忽然间我想起赵颖临去前讲的那番话,登时醒悟:这白布上的字迹,一定是崔二胯子临终前口衔毛笔书写的,怪不得字迹如此潦草,而且字体甚大。
我将想到的向崔闯讲了一遍,崔闯也点头表示同意。但我们又商量了一阵,对这七个字的内容依旧不得其解。左八西,左九,右一,究竟是什么单位?而且说的是哪里,用什么作参照物或是参照系?崔二胯子真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题!
想了一下午,我们都是头昏脑涨。吃罢晚饭,我忽然想起这一天已经是十月十五日,于是与崔闯商量明日启程回北京,崔闯见留我不住,连忙让女人替我打点行装,又帮我准备这几天的干粮。
当天晚上,我用数码相机将白布上的几个字拍了下来,又找来纸笔将这几个字抄在纸上,放在贴身口袋中作为备份。崔闯又与我商量密室中的武器和摩托车如何处理,我建议他还是上报公安机关,但那个玉如意应该是崔二胯子留下,希望后代能够重新送回皇陵的,所以建议他不用多讲,崔闯点头同意。
第二日一早,崔闯夫妇陪我早早起床,我到小屋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又偷偷将身上剩下的现金,除了回去的路费以外,全都塞在小孩的衣服之中。崔闯一直将我送到挂甲屯,两天以后,我回到了北京。
再探皇陵
当天晚上,赵颖和高阳提着外卖敲开了我的家门,进门高阳就对我嚷道:“你怎么睡得和猪一样,邻居都被我敲起来了!”赵颖则看着我,一脸心疼的样子。
睡了整整一天,我精神了许多,一边吃饭我一边将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两人。吃过晚饭稍微休息了一下,我接上电脑将数码相机里的图片转到电脑上。两人瞪着屏幕的表情,一定与我和崔闯乍看到这块白布时一样。足足有五分钟时间,赵颖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崔二胯子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题!”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另外一个谜倒是可以解了!”高阳反问道:“你是指当时崔二胯子如何留下的这条线索?”赵颖点点头,答道:“不错!这七个字,一定是崔二胯子用嘴写的!”
我不禁暗自心中佩服,也将这些天来心中的想法讲给两人听,他们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我说完,高阳突然嘟囔了一句道:“这七个字实在奇怪,按照崔二胯子的学问和性格,没有道理也没有可能设计出这么复杂的哑谜,实在是想不通,难道是军师设计的?又有什么意义?”
赵颖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崔二胯子绝对没有这种必要,而且他也不可能有能力设计出非常复杂的谜题,除非是军师!”赵颖说完,又抬头盯住屏幕,念道:“左八西,左九,右一。”念了几遍,赵颖抬头道:“肖伟说的对,这应该是指点道路或地点的暗语,而且很有可能,这句暗语是军师编的,然后教给其他一同盗墓的几人。但现在搞不清的是:第一,参照物是什么?而且,里面的数字用的是什么单位?”
我道:“会不会是小店?”赵颖摇摇头,答道:“我觉得不太可能,小店本身的面积已经很大,如果用它来作参照物,误差会更大。”我又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么数字的单位会不会是步?”高阳一拍脑门,说道:“还有可能是丈!这也是当年常用的长度单位!”赵颖点点头,说道:“有一定道理,但究竟用的是什么参照物?对了,我们把当时去北陵拍的照片调出来看看,我这里还有当时画的草图,说不定会有一些线索。”
我连忙从电脑中调出在北陵拍的照片,赵颖也取出放在包里当时她画的草图,但是看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放弃了这个念头。照片之中可以用作参照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比如说华表、下马碑、石象生,比比皆是。我们又讨论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什么结果,见天色已晚,我要送赵颖回家,赵颖死活不依,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闹不过我,于是我们打车先送高阳,再送她回去。
回到家里已经是十二点多钟,虽然已经睡了一整天,但是由于连日疲倦,我还是倒头便睡。不过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崔二胯子留在白布上面的七个大字不停在眼前晃动,然后又是崔二胯子写给祖父的三封书信,也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梦里我隐隐约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我又想不清。我拼命想去再仔细看看崔二胯子那张白布之上的七个大字,试图寻找一些线索,但每次还没有完全看清,眼前的东西就被那三封书信代替。天快亮的时候,我突然醒过来,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一下子变得异常强烈,但是想了又想,还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仔细回忆梦中的场景,但能想到的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情节。
迷迷糊糊上了一天班,我还是一直在思索着这件事情。高阳今天在外采访,没有到社里,中午我们通了一个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晚上下了班,我直接去接赵颖。我和高阳约在了小西天牌楼见面,附近有一家烧烤做得不错,在那里吃了晚饭,三人一起散步回家。我将昨晚的梦境对两人讲了,当然也包括梦里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他们帮我想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答案,赵颖道:“我现在的感觉是,我们应该已经离那个答案非常近了,只是还有几处关键地方没有想清楚,不过没有关系,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谜题并不难破解,所以你也不要想得太过辛苦。”
高阳调侃道:“还是你老婆会心疼人。不过说归说,遇到这种事情谁能不胡思乱想?昨天我回去以后,也琢磨了很长时间,睡觉的时候还是满脑子都是那七个字,什么左八西,左一,右九的。”
赵颖笑道:“你记错了,应该是左八西,左九,右一。”高阳用手搔搔头,道:“记错了么?”我道:“以前还跟我吹记忆力好,你是记错了,应该是左八西,左九,右一!”高阳笑骂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奶奶的,这个暗语还真难记,什么左八西,左九,右一,也不设计个顺嘴的。”赵颖笑道:“你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听了两人的一番调侃,我脑子里面忽然灵光一现,一掌拍在高阳的肩膀上,叫道:“我想到了!”
这一掌一定是打得不轻,高阳用手捂着肩膀,夸张地咧着嘴,叫道:“轻点行不!”我一手拉住赵颖,另一手拉住高阳,猛往家里跑去,叫道:“跟我走,我给你们看!”
进了房门,我快速打开电脑,再一次看到那张图片,我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测。说来简单,只是一般人的惯性思维导致了很大的倾向性,这样就无形中加大了这七个字的难度。图片调出后,我指着屏幕对两人说到:“你们看这七个字,其实意思并不是我们所想。”赵颖和高阳再一次仔细盯着屏幕,口中轻轻念道:“左八西左九右一。”念了几遍,赵颖道:“难道类似于藏头诗?”于是又念:“左左右八九一西?”
我手指屏幕上面的图片,提醒道:“崔二胯子当年口衔毛笔书写,因而字迹对得并不整齐。”两人顺着我手指方向看去,屏幕上的七个字分为三行三列,但每一行每一列都不是一行直线,再加上那块白布并非一个标准的方形,这几行字排列越发显得歪歪扭扭、参差不齐。
赵颖恍然大悟,叫道:“不错,应该是西九一,八左右,左!我们忘记了那时候人们写字的习惯是竖版,从右向左。”高阳也是一拍脑门,高声叫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这七个字如此难记!”
说来非常简单,我们已经有了惯性思维,就是一般看书全部是一行一行横着看,并且从左向右念,而崔二胯子写的这幅手迹,由于字迹歪歪扭扭,本来从右数第一列三个字“西九一”,应该是对得很齐的一列字,但是由于他是用口衔毛笔书写,第二个“九”字和第三个“一”字都向左偏了半个多字,这样第二列的后两个字“左右”,也向左偏了不少,所以白布上的七个字并非这样排列:
左八西
左九
右一
实际的排列应该是:
左八西
左九
右一
念出来应该就是:西九一,八左右,左。听过我一番分析之后,他们两人都表示完全同意。赵颖忽然说道:“还有一种念法!如果要是念成西,九一八,左右左,那不更顺嘴了!”我和高阳仔细想了一想,不由得纷纷点头,赵颖说得不错,如果这样来念,确是更合理!这时高阳一边点头一边道:“怪不得怪不得,昨天晚上我还想过,这句暗语按道理说应该不是崔二胯子编制,而是军师想到的,是为了方便以后再进皇陵寻找洞口方便。但如此的没有规律,不便记忆,实在让人费解,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九一八’就是当年东北沦陷的日子,而‘左右左’也不难记!”
赵颖也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现在又有了另外一个问题,按照肖老的记录,这个盗洞的第二入口应该是天然的,而如果口诀如此的上口,难道有这么巧合?现在很明显存在着一个基准点,只要沿着‘西,九一八,左右左’去找,应该就可以找到洞口!但难道这个基准点也是他们做出来的?”
我明白赵颖的意思,既然这个洞口是目的地,而起点恰恰经过“西,九一八,左右左”的方式就可以达到终点,确实有点不可思议,除非起点是人工制造的标记物,可如果是人工制造的标记物,万一日后被破坏掉岂不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时高阳道:“除此以外,这个‘西,九一八,左右左’到底是怎么走?”赵颖想了一会儿,道:“现在还无法判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句话所指的就是从那个人为的基准点,或是标记物走到入口处的方法!”高阳点点头,又道:“可奇怪的是,现在我们三人想了这么久都未能猜出这个哑谜,崔二胯子留了这样一个线索给后人,他的后人怎么能够找到?”赵颖道:“这一点倒不是问题,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当时的场景,崔二胯子要完成军师死前的遗愿,因为这件事情的危险,所以没有交待给肖伟的祖父,而是要他自己的后代来替他完成,这一点我们已经都想到了。”
高阳点头道:“不错!”赵颖继续道:“但当时崔二胯子的小孩还未出生,这件事情要想办成,不仅要等小孩子出生,而且还要等他长大成人,崔二胯子也很清楚,自己是绝对等不到这一天,因而才会将要交代的事情用这种方式来说明,但是你们有没有想到,崔二胯子留下的文字性和说明性的东西,只有这七个字,包括回到古墓去干什么,也没有交代!这一点怎么解释?”
“难道他是托付给了他的女人?”我问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赵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崔二胯子当年一定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给了他的女人,甚至将如何找到第二入口的方法也讲了,再让女人转述给他的孩子,而留下这七个字的原因,一定是担心时间久了,关键之处会有遗忘。”
高阳道:“现在最难的,是不清楚单位和基准点。军师当年编制这套口诀的时候,究竟用的是什么单位?前面我们也分析过了,不可能是步!”
赵颖道:“我们可以想像,他们采取的方法一定不能太复杂,比如说九百八十一米,又或是九百一十八丈,因为这样的单位和距离需要精确的测量。以当时的环境条件不可能明目张胆大规模精确测量,所以这种可能性不大!”
我们又闷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进展,都隐隐约约感觉到答案好像就在眼前,但飘飘忽忽怎么也抓不到。讨论到最后,只有赵颖还比较沉稳、不慌不忙,而我和高阳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高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调侃道:“奶奶的,不就是一个洞口么?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还真费劲!”顿了一顿,高阳又道:“还能有什么洞口,不是说天然的么,天然的洞有什么?老鼠洞?山洞?岩洞?兔子洞?树洞?地洞?”听了高阳这番调侃,我笑道:“连老鼠洞你都想得出来,我算是服了你,我看再找不着这个洞口,我们随便找个洞钻进去算了!”高阳哈哈大笑,赵颖突然挥挥手,打断了我们,问高阳道:“你刚才说什么?”
高阳笑到一半突然被打断,脸上一愣,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一句?”赵颖道:“最后一句!”高阳一脸迷惑,答道:“我说能有什么洞,不就是老鼠洞、山洞、岩洞、地洞还有树洞吗。怎么了?”赵颖将手放在嘴边,竭力思考,喃喃自语道:“岩洞?山洞?隆业山?不可能,方向不对,而且距离太近,对了,是树洞,一定是树洞,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一大片树林?”
赵颖一下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又亲又笑:“我们能找到了!能找到了!”我一阵迷糊,随即恍然大悟:不错,是树洞,一定是树洞!而且就在那片密林之中!高阳也是顿然明白,以手击头,呼道:“正是如此!树洞!而且单位是树,九十一棵树,或者是九百一十八棵树!”
我们几个人推想当时情景,按照崔二胯子性格,他不可能细致到去编制一套如此复杂的谜题,让后代去猜想,这种情况大多只是出现在小说和电影情节中。崔二胯子临去之前,一定将整件事情讲与他的女人,包括将要做的是什么事情:进入古墓,重新安葬,再将洞口封上等等。其实这些事情就算他当年不交代,既然谈到补报,对于盗墓这种事情的补报,也至多就是类似这样的事情。所以这些事情,就算他临去前不交代,他的后人也自然会想到,因而并不需要用文字形式写下来。
除此以外,他应该还交待了盗洞第二入口的位置,照目前我们分析的情况看,盗洞第二入口是在宝顶东北方向八百五十米左右的一片密林之中,洞口是在一株千年古树之上。树林的位置崔二胯子也不需要文字向后人说明。按照我们到北陵探访的结果,周遭几公里范围只有这一片密林。所以崔二胯子惟一需要必须用文字说明的部分,就是如何在这片密林中找到这棵树。
确认了这一点,我们又聚到电脑旁边,盯着屏幕上那张图片,高阳对赵颖道:“按你的意思,这句话应该念做:西,九一八,左右左?”赵颖道:“不错!但应该不是这么简单,比如说西面九百一十八棵树,先左后右再左面的那棵树,而且这样好像也不很清楚!”
我点头道:“不错,而且‘九一八’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巧,正好是东北沦陷的纪念日,所以我觉得不应该碰巧是这个数字,这个数应该是军师凑出来的,比如他在入口那棵树的某个方向上数出九百一十八棵树,然后再做上记号,用这株树作为基准点!”
赵颖道:“你的话又提醒了我,你们是否想过一个问题:既然字面上有‘左右’,‘左右’是一个相对的方向,必须要有一个确定好的方位,比如说你面向哪个方向,这时候再谈左右才有意义?”高阳点头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这个‘西’字,就是这个最初的方向?”
赵颖点头道:“不错,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株有洞口的古树应该是非常隐秘,并不好找,否则军师也不会用它来做第二盗洞入口。既然如此,就应该选择一个好找的目标作为基准点,再设计出一套方法,能够以此为基准点,最终找到那棵树。”我插嘴道:“你的意思是说,从这个基准点,向西面数出若干棵树,比如说是九百一十八棵树?”
赵颖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套口诀按照我们原来的念法,左右和数字是配对的:左八西,左九,右一。但现在的念法就不再配对了,成了西,九一八,左右左。其中左右左在最后,会不会为了让九一八连在一起,故意把左右左放在了后面,而其实它们还是有配对关系?”我一拍大腿,呼道:“有道理有道理!左九、右一、左八!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西’字就是起始的方向!”赵颖点头道:“对,站在基准点,面向西方,或者是背对西方!左面九棵,再向右面一棵,再向左面八棵!”
谜题迎刃而解!三个人一阵欢呼,抱在了一起。兴奋良久,大伙儿才平静下来。赵颖道:“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基准点到底是什么?”我和高阳想了一会儿,高阳道:“我觉得既然用作基准点,而且崔二胯子在文中没有作特殊说明,应该是极为显眼,比如说,我在这片密林中观察过,树林中基本上都是千年古槐,如果其中有一株别的树,比如说松树,就会很显眼。”我们点头表示同意。沉默了一会儿,赵颖道:“我们在这里猜,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我建议,大家再去一趟沈阳,到那里再找!”
我一拍大腿,附和道:“好主意,我同意!”高阳也点头表示赞同。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高阳道:“我只是有一点担心,那就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如果这棵树已经枯死,又或在兵荒马乱年代被人伐掉,那就惨了!此外,经过这六十几年,当年他们用作支撑沙顶天机关的木柱万一已经腐朽,沙子全部侵入墓道,我们也就前功尽弃了。”赵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这种地步,我们需要赌一赌的,就是运气了。”高阳一拍手掌,说道:“好,就跟他赌一赌运气!”
第二天就是周五,我租好汽车,三人一起在我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六点钟,我们整装出发,二上沈阳。由于这次决定得比较匆忙,没有准备任何工具,而且按照我们的计划,这一次就算我们比较顺利地找到盗洞入口,也只是观察一下周遭环境,踩踩盘子而已,因为要真正进入古墓,我们还需要做很多的准备。
一路无话,周六下午一点钟,我们进入沈阳市区。在北陵旁边一处小馆儿吃过午餐,又一次来到那片密林。虽是下午阳光高照,但密林中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还是透不下半点阳光。整整一下午,我们在林中一点一点仔细寻找那个作为基准点的目标,有可能是一棵树、一块石头,也许是一些其他的标记。
大家都很清楚,经过六十多年的风雨,当年的标记很有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即便存在,也会非常难找。道理很简单,当年军师做标记之时,想的仅仅是几个月,最多一两年内就会再次回到古墓之中,将没有取走的宝物取出,所以应该根本没有考虑这个标记究竟要保存多少年。但不想阴错阳差,六十多年过去了,古墓竟再也没有人回去过。现在,却有肖剑南的后人,再次探访他们当年留下的盗洞第二入口。
整整一下午,一直到将近天黑,一无所获。见天色已晚,我们找了一处旅馆住下来。吃过晚饭,我们在旅馆房间中商量了一番。从目前情况来看,一个下午四个多小时,我们只搜索了位于东南角整个林子的四分之一,要想搜完整个林区,至少还要一天半时间。但从搜索过的地方看,不可能再细致了,我们所看过的这一片林子中,只有两种树,都是异常粗大,一半是槐树,另一半是樟树,至少都有上百年历史。除了树木以外,林中空地上平平整整,只是积了很厚的落叶,并没有其他惹眼的东西。
如此看来,我们的目标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在我们还没有搜到的部分,有人为的建筑物,比如木桩、石头垒成的石堆等等;另外,就是看起来比较奇怪的树木,比如高阳提过的,在一群槐树中惟一的一棵松树等等;当然了,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在树上做了手脚,比如在树皮上刻了字或是花等等。
第二天还要早起,我们早早休息。第二天早上天色刚亮,大家便起床出发,整整一天,我们都泡在树林之中。因为有了昨天晚上的讨论,我们搜索得更为细致,到天黑之时,只将剩下的树林搜索了一半,见天色已晚,而且第二天是周一,我们只得返回北京。虽然并没有找到,大伙儿倒并不灰心,出发前我们就已经做好了打持久仗的准备。
其后一连三周,每个周末我们都往返于沈阳与北京之间。第二个周三,我接到了崔闯的来信,他告诉我们,家中密室里发现的武器弹药及摩托车,他已经通过村委会上报靖宇县政府,政府方面已经下来批示,所发现的一切物品,均属于他自家祖辈遗产,但武器弹药现在属于违禁品,并且属于抗日战争历史见证物,需上缴县政府抗日战争纪念馆,而那辆宝马750 摩托车,属于私有财产,由他自己处理,如果也上交博物馆,他们表示欢迎。崔闯还说,这辆摩托车应该是我祖父从奉天警备厅开出来的,所以应该属于我祖父的遗产,所以他问我的意见。
我有一点私心,那就是这辆摩托车现在会值很多钱。因为曾经去过崔闯家,见过他家境的拮据,而我和赵颖也并不富有,不能够帮上忙,所以我想将这辆摩托车卖了资助他的生活。
我特意到潘家园找到瘸三,向他咨询,瘸三回去与他师父商量后,在电话中告诉我,如果他们收购,可以出到十五万。我给崔闯回了信,告诉他这个结果,并且将我的意思告诉他,最后对他讲,这只是我的建议,一切由他做主。忙完了摩托车子的事,我们又将精力放在了寻找皇陵入口上面。接下来整整三个周末六天的时间,我们将北陵周围那一片树林仔仔细细踏遍,找到了数处可能作为标记的地方,但是按照那套口诀寻找之后,始终一无所获。两周以后,沮丧的情绪开始在我们三人中间蔓延,最后一天下午,又经过了将近一天的搜索,眼见太阳已经偏西,我们坐在林中一片不大的空地之上稍事休息。
加上这一次,我们已经对这片林子仔仔细细搜索了三遍,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已被实验过,但一无进展,我们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当初我们的判断。高阳坐在一个树墩子上,调侃道:“看来除了找一队民工,把这儿的树都锯了,我看才能找到!”
赵颖愣了一下,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笑道:“你不会真要砍树?”赵颖道:“不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你们想一想,如果他们当年是用人工方式做了一个木桩或是用砖石垒成的标记物,那么崔二胯子在临死前一定会想到,等到他后代长大成人能够去寻找这个入口的时候,一定是在多年之后,到那个时候,这个标记物很可能已被风雨或人为毁坏,所以他应该再有其他对盗洞位置的交代,但是崔二胯子并没有留下这样的记录,只有一个原因!”
高阳跳起来,问道:“什么原因?”赵颖道:“那就是这个标记物不太可能被毁坏,而且,就算毁坏了,也一定能够找到。”赵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继续道:“你们想一想,这样的标记物会是什么?”我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不会被风雨或人为毁坏,那一定是看似自然的东西,并且还很结实,会是什么呢?”高阳道:“可能会是大石头,对了,还有树!”说完又摇摇头,道:“大石头不太可能,我们已经搜了这么久,整片树林之中,除了落叶,连一块石头子儿都找不到,那就只能是树,可要是这样,这么长时间我们怎么没有找到?”
赵颖笑了笑,说道:“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很可能做标记的这棵树现在已经不在树林之中!”高阳疑惑地摇摇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赵颖道:“我的意思是,这棵树很可能已经枯死,或者是被砍掉了。”高阳一拍脑门,大叫道:“不错,不错,我们可以从地上的树桩找起。”
赵颖笑道:“那就从你坐的地方开始吧!”我们三人跳起身来,我问赵颖道:“怎么找?还是老规矩?”赵颖道:“对,面朝西方,左面九棵,右面一颗,然后再左面八棵!”我抬手看看手表,已经是将近四点钟,时间已经不多了,要加快速度。好在林子虽然很大,但被砍掉留在地上的树桩并不多,找到地上的树桩后,我们马上按照面西左九右一左八的方法数出那棵树来,然后爬上树身寻找上面是否有可以容身的树洞。
到了晚上将近六点钟,整个树林已经搜索了将近三分之二,还没有发现,看看天色已晚,待天色全黑下来,寻找就会更加困难,于是我们三人分开行动,继续搜索剩下的树林。为了赶在天黑之前搜索完毕,我们在剩下的树林之中狂奔。
忽听得高阳一声惊呼,接着是人摔在地上的声音,我和赵颖齐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高阳的声音远远传来:“奶奶的,绊了一下!”我边往他那个方向跑边大声问道:“没事吧?”高阳喊道:“没什么大事,头磕破了点皮!”
赵颖已经赶到高阳身旁,见我过来,说道:“不碍事,头被地上的树枝蹭破了。”说完,取出随身带的创可贴给高阳贴上,问道:“你绊在哪里了?”高阳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块石头。”说着用手往后面指了指,我往高阳指的方向看去,厚厚树叶下面一截树桩露了出来。赵颖也已经看到,她突然“噫”了一声,我问道:“怎么?”赵颖扶起高阳,我们三人走到树桩旁,赵颖将落叶完全扒开,只见地上露出十厘米左右的一截树桩,树桩在接近地的部位,大概有三厘米宽窄的一圈树皮被人为用利器齐齐剥掉了。
高阳突然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当时军师是怎么做标记的了!”说完伸手指向树桩的底部,道:“他们当时一定是在这个地方,用刀子将树皮剥掉了一整圈,这样树虽然当时没有事情,但因为没有了树皮向上输送养料,过十天半个月之后,树就会慢慢枯萎死掉,这样的标记,要比什么都自然,而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我和赵颖连连点头,心里暗赞军师聪明。高阳继续道:“不错,一定就是这里了!”说完一拳捶在我的肩上,叫道:“兄弟,我们终于找到了!”我们赶忙爬起身来,按照那套口诀,站在这树桩之前,面朝西方,先向左转,数出九棵树,然后向右转,数出一棵树,之后再向左转,再数出八棵树。这最后的这一棵,是一株巨大的古樟树,有四人环抱粗细,枝叶繁茂,我们向上面望去,一眼望不到顶部。
高阳搓搓手,说道:“我上!”我道:“我陪你!”说完我们就像两只猴子,几下爬上了树身。树虽然粗大,但是并不难上,由于年代久远,树身上有许多可以手抓脚蹬的地方。爬到树干的第一处分岔处,一个直径半米左右的树洞,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取出事先备好的手电,向树洞内照去,只见树洞沿主干直着往下,里面黑糊糊的见不到底儿。我们辛苦找寻多日的第二盗洞入口,一定就在这里了!
五分钟以后,我们坐在了大树底下,一起商量接下去该怎么办。天已经全黑,树林里甚是阴暗。按照赵颖的意思,今天天色已晚,而且我们也没有携带进入皇陵必备的物品工具,所以先回北京,等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下周再来。按照我和高阳的意思,现在就想直接进去,心里痒痒得要命,但也知道赵颖说得有理,于是强压心中的念头,一起开车回了北京。
这一周的时间感觉极其漫长,我们分头准备进入皇陵的一切物事。周一晚上,我们又聚在一处,商量了一番。按照我们推想,东北气候干燥,估计盗洞之中不会有塌方堵住的情况,但是地宫之中又经过了这六十多年,虽然当年崔二胯子和军师在挖掘的时候曾经用洛阳铲打下了无数通气口,但是隔了这么久,里面的空气很可能已经不那么新鲜,所以我们需要准备一些氧气面罩或是防毒面具之类的物品。此外,大瓦数的手电以及绳索必不可少。另外,我们此番进入皇陵,目的是查询皇太极的“天眼”之谜,出自于对先人的敬重,我们决定只是拍些照片回来研究,并不准备擅动皇太极尸骨。
周一收到崔闯回信,在信中他表示了他的意愿,希望如果我同意,他想将摩托车也捐给抗战纪念馆,至于他小孩子的病以及家里的情况,他会自己想办法。看了崔闯的来信,我有些惭愧,于是回信表示同意,并告诉他我们已经顺利找到了皇陵第二入口,希望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进入皇陵完成他祖父当年的遗愿。
到周三,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应事务,高阳弄来了三副氧气面罩,每一副足够用上两个小时。之后就是感觉漫长之极的等候。赵颖有些犹豫,但一直没有对我们说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出发前最后一晚,我才突然醒悟赵颖心中所犹豫的到底是什么。作为一名警察,她此前帮助我们侦察、推理都是没有问题的,但进入皇陵就会是违反纪律的事情了。我问过赵颖,出乎我的意料,赵颖非常平静,对我讲她已经想通,我们所做的事情,无愧于天地良心,只是去破解一件谜题而已,况且,由于这件事情的危险性,她也决不会让我独自冒险。最后她对我讲:“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无论生死!”
说这话的时候,高阳也在旁边,我们想起那天决定到底由谁来负责进入皇陵,虽然三个人都并不怕死,但这时候也有些感觉心头沉重。整整一夜,我们都没有睡好,谁也不知道,进入皇陵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不知道的是,曾经发生在崔二胯子一行人身上的“诅咒”,究竟会不会也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一入皇陵
周六一大早六点整,我们起床用过早饭,驾车出发离开北京,直奔沈阳而去。由于昨晚没有睡好,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三个人轮流驾驶,直到下午三点钟,才进入沈阳市区。
依旧住在前几次的宾馆里,进了房间三人倒头便睡,开了几乎一天车,再加上昨晚睡眠质量不高,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晚上八点钟,闹钟把我们叫醒,三人起来洗漱完毕换好黑色运动装,找了一处饭馆用晚餐,我和高阳破例喝了一点白酒,临去之时高阳又向伙计要了一小瓶二锅头揣在身上。
我们将车子直接开到那株古木之下,看四周并无游人,取出车上携带的各种工具。高阳一马当先,爬上古树,又用绳索将一应物品吊到树上,然后我和赵颖也爬了上去。
古树第一分杈处距地面大约七八米高,树干很粗,三人坐在上面又平又稳、如履平地。我们检查了一应物品:登山用的绳索、挂钩,三副氧气面罩,大功率聚光手电,几十节电池,一架高分辨率数码相机和一架传统尼康专业相机,此外,由于不知道究竟要在里面呆多久,我们还带了少量的食物和饮料。所有东西,满满装了三个双肩背书包。
三人分别将背包背上,将三条绳索分别系在三根结实的树干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紧紧握了握手,高阳用手试了试绳索,又往手上唾了口唾沫,低声对我们说道:“弟兄们,下面见!”第一个滑下树洞。
赵颖在前,我殿后,紧跟着滑了下去。为了不引起注意,开始我们并没有点亮手电。树洞很深,又很黑,所以我们滑得很慢,大约有四五分钟光景,估计向下滑行了大约十米左右,我们到了底部。高阳已经在那里等我们,在黑暗中高阳说道:“下面还是很陡,绳索不够长,我们需要再接一段。”
因为洞的口径很小,我问高阳道:“前面什么情况?”高阳回答道:“我刚才用脚试了试,已经没有这么陡了,估计大概有四十五度角,是一个斜向下的通道,我们现在的高度应该已经在地平面左右了。”我用手摸了摸洞壁,不错,已经不再是木头,而是黄土。赵颖和高阳在前面摸黑接好了绳索,我们拉着绳索,继续向下。
大约往斜下方走了两分钟,这才真的到了底部。此处脚下感觉已是平地,而且空间很大,我们第一次点亮手电,发现我们所处地方,大约是一个两平米左右的小厅,我们的左前方,有一个直径六十厘米左右的洞口。
高阳赞道:“军师他们果真聪明,这里应该是用来换爬行方向的,否则转不过身来。”我一愣,随即明白,从树洞进入这个盗洞,因为前面的洞是垂直的,所以一定是脚在前头在后。而到了这里再往前面,就应该是头在前脚在后向前爬行,如果没有这个小厅,直径这么小的洞子,还真是转不过身来。
赵颖道:“为了节省手电,这一段我们还是摸黑爬吧。氧气面罩是否用带上?”我吸了口气,说道:“应该还不用,现在空气还是很新鲜,往前再看看。我们可以隔一段点一下打火机试试。”赵颖点点头,问我们两人道:“准备好了吗,我们走?”
还是高阳在前,我殿后,从前面的洞口进入,向前爬去。我看了看手上的夜光手表,整整十点半钟。按照祖父的记录,这一段盗洞到地宫一共应该将近一千米,按照普通人正常走路的速度为五公里每小时,而我们爬行的速度最多是走路速度的五分之一,所以保守估计,我们到达地宫最快也要到一个小时以后了。
洞口很窄,直不起身来,只能手脚并用向前爬行,好在我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每人不仅带了厚厚的手套,而且在手肘以及膝盖等需要在地上摩擦的地方,都缝了厚厚的皮子,防止长时间在洞中爬行磨坏手脚。
越往深处爬行,四周空气的共鸣声音开始在耳中嗡嗡作响,而且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就如千军万马奔腾,又如鬼哭狼嚎。我跟在他俩身后,随着逐渐向前爬行,开始不断回头向后观看,那种感觉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紧紧跟着我,我两手不停地冒汗,将手套全部打湿。
我试图和前面两人说说话,但嗓子干得发不出声,一种莫名的恐惧逐渐包围住我,我拼命地快爬,希望不被他们两人落下。好像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听到前面高阳说道:“这里有个比较大的空间,我们休息一下!”
我松了一口气,前面高阳点亮手电,我们围聚过来,只见这里又是一个大约一平米左右的空间,应该是当时换人错身的地方。我们靠着洞壁坐下,高阳取出打火机点着,只见火苗平稳,而我们也没有感觉到呼吸有什么不畅,高阳道:“看来当初老四他们所挖的通风口,很可能现在还在起作用,我们的氧气面罩倒可以省了。”我道:“或许到地宫还能派上用场。”高阳点了点头,说道:“我还真有点紧张,刚才觉得很得慌!”赵颖点点头,拉住我的手,她知道我胆子不大。而我握住赵颖手的时候,也感觉到她的双手也是同样冰凉。
休息了五分钟左右,高阳熄了手电,我们继续前行。经过了最初的恐惧,这一次我好了很多,爬起来也感觉比刚才轻松了许多。又往前爬行了大约半小时,我们来到一处较大的空间,感觉好像已经可以站起身来。
高阳又一次拧亮手电,看到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大约高两米、长三米、宽两米的空间,顶部用木板撑住,空间的四壁,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个洞,而在屋子的左下角,又有一个六十厘米左右直径的洞口。
这里应该就是当年军师老四他们用洛阳铲探位地宫之处,看来已经快到了。我们强压住心中兴奋,分别喝了几口水,又休息了大约十分钟,我看了看表,整整十一点半,我们已经在地洞内爬行了一个小时。虽然此时的空气还是很新鲜,但高阳还是取出了氧气面罩,说道:“就快到地宫了,不知道前面情况怎么样,我们还是戴上吧。”
赵颖也点头同意,我们两人也分别从包中取出氧气面罩,我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们当年用来支撑沙顶天机关的木柱,是否已经腐蚀,如果是,那么墓道很可能已经完全被流沙埋住,这样我们就前功尽弃了。”高阳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们只能怪造化弄人了。弟兄们,我们走!”
这一次我们爬行的时间并不长,最多只有几分钟,在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到豁然开朗,高阳在前面喊道:“到了,我摸到金刚墙皮了!”因为隔着氧气面罩,声音发闷、如同鬼魅。我迫不及待拧亮手电,不错,我们已经到了地宫门外!
一面一人多高、青砖对缝的金刚墙皮呈现在眼前,墙皮的正下方,被扒开了一个两尺来宽的口子!我的心怦怦狂跳,慢慢走向前面,这时三个人全都拧亮了手电,聚在洞口前面。隔着氧气面罩我们对视了一眼,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地宫到底是否还在,是否已被流沙完全埋住?
我们蹲下身来,三把强光手电同时从洞口向地宫照去。里面异常黑暗,三把手电的照射之下也只能看见四五米之处,在我们目力所及的地方,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流沙的痕迹。
“我们成功了!”我们三人大喊一声,紧紧抱在了一起!兴奋了一阵,高阳说道:“我先下!”我道:“好,我拉着你!”高阳道:“好!”说完解下身上背包交给赵颖,我拉住高阳的右手,他慢慢蹲下,背着身慢慢往下,我双手逐渐使力,慢慢把高阳顺了下去。我们的动作都非常缓慢,过了大约一分多钟光景,我感觉手上一轻,同时听高阳说道:“到底了!”
下面的高阳拧亮手电,我又帮助赵颖下到地宫,然后俯身跳了下去。我们都将手电打开,这次带来的手电是专门在矿井下使用的那种功率很大的强光手电,但即使这样,我们也只能看到前面六七米的范围。
稍微定了定神,我们开始借助手电的光亮,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应该就是地下玄宫的第一道券道,包括墓道券、闪当券、罩门券三部分,周围是砖砌的墙壁,顶部很高,用青砖自然起拱,再往前十米左右,应该就是地宫第一道石门。
我们背起背包,高阳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我和赵颖紧随其后。很可能是多次阅读祖父记录中关于地宫内部情况的描写,这时候真正进入地下玄宫,倒反而不那么害怕了,看来恐惧也是可以打预防针的,就像甲肝疫苗。
我跟在赵颖身后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高阳小声叫道:“第一道石门!”我和赵颖走上前去,只见两扇汉白玉的石门就在我们面前。门已被打开,自来石立在旁边。我们三人对视一眼,兴奋之情都可以从对方的眼中流露出来,此时大家心中的兴奋已经远远压过从进入盗洞就开始的那种强烈的恐惧感,大家都很清楚,经过这几个月的奔波劳碌,我们已经离成功不远了!
赵颖拉住我的手,高阳在前,跨过了石门。手电照射之下,只见这一段墓道已经不再是青砖垒成,两边都是巨大的花岗岩,顶部自然起拱,这里已经是第二段墓道,包括门洞券和明堂券,我们加快脚步,很快走过二道石门,穿过门洞券、穿堂券进入第三道地宫。
这里已经是进入金券前的最后一个大厅,大厅正中,两座汉白玉雕刻的宝座以及供案摆在中间,盛放长明灯灯油的青花瓷缸依旧摆在玉石供案之上。在我们正前方,就是进入金券的最后一道石门——金券石门!三把手电照在石门之上,只见左面石门微开半尺,右面石门则是完全洞开,三根圆木稳稳地垫在石门旁边,经历了六十多年的时间,依旧岿然不动。高阳取出打火机点着,只见火光依旧平稳,道:“里面空气也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摘下面罩。”赵颖取下氧气面罩说:“我们准备一下,马上进入金券!”
前面金券门洞本来十分宽敞,但因为只开半扇,而这打开的半扇又立了三根圆木,所以能够通过的宽度已经很小。我们解下背包放在地上,三把手电这时光线已经变暗,我们换过电池,赵颖取出两台相机,我和赵颖各执一台。
高阳从上衣兜里掏出那瓶二锅头,拧开瓶盖,笑着对我们道:“消消毒,壮壮胆儿!”我们三人分别喝了两口,又将剩下的酒洒在身上。准备完毕,高阳用绳子将三把手电捆在一起,起身道:“走!”我看了看表,整整十二点。
高阳手执三把手电,侧身进入金券,我和赵颖手拿相机紧跟其后,通过石门的时候,三人异常小心,以防不小心碰到支撑沙顶天机关翻板的圆木。电筒光亮照射之下,金券大厅显得阴森诡异,地面上摆放着从两口棺木中取出的各样大件珍宝,当年军师与崔二胯子仅仅带走了陵墓中的小件珍宝,大件的还不及取走,整个队伍就遭灭顶之灾。
我们小心绕过地上的物品,忽听高阳轻声喊了一句:“在这里了,皇太极的‘诅咒’!”我心中一紧,跟着赵颖走到前面,在大厅右侧靠近棺床之处,地上放着一口棺盖,上面隐隐可现一列大字,但不同于祖父记录中的描写,这一列大字颜色已经极其灰暗,想是当年打开玄宫大门之后,外面的氧气进入地宫,产生化学反应之故。
我和赵颖打开相机,调好焦距光圈快门,对着棺盖拍了几张。高阳直起身来,说道:“皇太极的头骨应该还在正中这口棺木之中,我们谁进去?”我咬了咬牙,说道:“我去!”赵颖拽了拽我的手,小声说道:“我陪你!”我点点头,三人走到正中这口巨大的棺木前。只见棺木保存完好,足有一人多高,高阳将手电递给我,蹲下身子,道:“踩着我肩膀上去!”
我接过高阳递过来的手电,看了看赵颖,然后踩住高阳后背,纵身翻进棺木。不一会儿,赵颖也翻了过来,我们两人定了定神,借助手电的光亮四下打量着这口巨大的棺木。棺木之中已经几乎空无一物,我们落脚的地方,是底板的右下角,棺木的正中盖着一床锦被,只是由于时间久远,几乎已经变成了黑色。
赵颖道:“我来打手电,你拍片子!”我点点头,接过了赵颖手中的相机。赵颖手执电筒,慢慢走向前面,虽然非常小心,但鞋子踩在已经腐蚀的棺木底板上,还是不断发出“吱吱”的怪叫声响,甚是骇人。随着赵颖越向前走,我的心跳也是越来越快,终于走到被子尽头,赵颖蹲下身来,伸手攥住了锦被。
这时我的心脏已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赵颖用目光向我询问,我努力压住心中的恐惧,将相机调好,冲她点点头,赵颖定了定神儿,一咬牙,伸手掀开了锦被!
锦被之下,是一张狰狞的骷髅,后面的头骨已经完全碎掉,仅仅剩下从头顶向前脸部的一半,一个拇指粗细的眼孔,长在额头正中三分之处,我不及细看,从各个角度连续拍摄了几十张,又换过挎在颈上的数码相机拍了数张后,对赵颖说道:“成了!”赵颖放下锦被,脸色灰白,我们没有再说什么,翻身爬出了棺木,下面高阳问道:“怎么样?”我简单答了一句:“好了!”然后拉过赵颖,对高阳说道:“我们走吧!”
三人快速走出金券,收拾好东西,急步奔出了墓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事后回忆起走出墓道这一段经历,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袭上心头,只记得我紧紧跟在赵颖身后,高阳在前,一口气爬回了树洞入口之处。一路之上,我经历了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恐惧,隐隐感觉就在我的身后,有一股无法说清的神秘力量,就像附骨之蛆,紧紧地跟随着我。那种恐惧,如果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理解,我只觉得那种刺入骨髓的寒意,附着在每一根毛发之上,甚至深入骨髓,我只能拼命向前爬,向前爬。出了树洞,我才发现双手双脚,以及手肘膝盖的保护物全被磨掉,身上全是蹭伤。
好不容易爬出了树洞,我们才算松了一口气,高阳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第一个爬下大树。五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全部坐在了车里,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二十分钟以后,我们开回了宾馆,在车上我们先分别换上干净衣服,又用湿纸巾将脸上擦净,才回到所住的房间。第二天下午,我们回到了北京。
从沈阳回来,我们将胶卷顺路送到中国图片社冲洗,然后回到我家迫不及待打开电脑将数码相机里面的图片转到电脑里。但非常遗憾,图片都非常不清楚,黑糊糊的一团,分不出细节,估计是地宫中实在是太过昏暗,连闪光灯都不能取到很好的效果。所有的希望就只有那两卷正在冲洗的底片,幸亏这次我们带的胶卷是柯达一千六百度的彩色专业胶片,但还是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拍摄清楚。
因为忙了整整两天,赵颖坚持不让我送她回家,于是这个任务交给了高阳,他正好顺路。他们走后,我晚饭也没吃,倒头便睡,一觉睡到星期一的早上。不过睡得并不踏实,不停地做梦。
第二天是周一,下班以后我从图片社取回照片。拿到照片的时候我心里惴惴不安,所幸毕竟用的是专业底片,图像还是非常清晰。我心中窃喜,没有来得及细看就去接赵颖,当天晚上,我们三人又聚到我的家中。
我们将图片中最清晰的几张放在沙发茶几上细细观瞧,图片共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棺盖上的字迹,另外一类,就是皇太极头骨正面照片。字迹不用讨论,我们三人都不识满文,而头骨上的“天眼”,经过我们仔细观察,随后又七嘴八舌地商讨了许久,仍不能拿出什么有说服力的意见,每种设想都难以自圆其说,到最后,我们都比较倾向赵颖的猜想,那就是“先天畸形”。
我们当中并没有人学过医科,所以也只能是猜想。于是大伙分工,高阳有一个同学在北大考古系主攻清史,懂得满文,所以棺盖上的字迹由他负责找人翻译;而我则通过积水潭医院的高豪,寻找一位遗传学或者和遗传有关的医学专家,寻求答案。
高阳那边倒是颇为顺利,不出两天便将那句满文翻译出来,答案和当初军师所讲的完全一样,棺盖上那句满文翻译成汉语,是如下这十四个字:
擅动我棺木者,六月内必死于非命!
看来军师没有说谎,“诅咒”之说,确有其事。看完这句翻译,大家都是心中惴惴,紧张了许多天,赵颖和高阳特意搬过来和我同住。但是过了一个多月,除了经常会做些噩梦,此外睡眠质量大幅下降以外,也没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大伙儿的心情都逐渐放松下来。
然而我这边的工作却是颇为不顺,中国医学界专门搞遗传研究的专家并不算多,而且极为难约,加上我又不肯说出实情,高豪一个小小的医生,也没有那么大面子,所以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我才在协和医院见到了一位中国遗传学界的权威人士,而且他只给了我半个小时时间。
专家望着照片看了很久,又思考了很长时间,但并没有给我肯定的答复。他说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遗传案例,不过这并不代表一定没有。从人类遗传学角度来说,基因突变很可能在人体的任何生理特征上产生改变,头骨上产生这样的孔洞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之后专家向我讲解了很多遗传变异的例子,包括两个心脏,三条腿,人长出尾巴等等。
听完专家叙述的病案,我突然问道:“那么您能否告诉我,人类究竟是否会长有‘天眼’?”专家一愣,随即会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反问我道:“你是说这里?”我点头道:“不错,就像二郎神杨戬的那只‘天眼’!”
专家笑了笑,说道:“有是有,但并不像你所指的,是纯物理上的。”我摇头表示不解,专家解释道:“一般人所讲的‘天眼’,也就是所谓人的第三只眼,实际上是指大脑中的松果体,位于头顶正中深处。松果体长约1 厘米,宽约0 6 厘米,厚约0 4 厘米,重0 2 到0 3 克。由于松果体处于前后脑的关键部位,所以解剖学家曾经认为它是人类思想通过脑腔的必经门户。德国有一位科学家甚至认为这是‘灵魂所在之地’。”
专家顿了一顿,继续道:“但后来人们从生物进化角度对松果体进行考察,才认识到它本是动物的第三只眼睛。上世纪解剖学研究发现,金鱼和蛙的松果体内具有对光敏感的结构,所以‘第三只眼’的说法渐渐流传。但实际上人类的松果体早已失去了感光功能,只是具有调节体温、改变肤色等作用,此外松果体所分泌的激素,可以直接或间接影响人体的许多功能。所以,应该并不存在你所指的那种在额头正中物理上的‘眼睛’。”
听完专家这一番分析,我大失所望,无意识地点着头。见时间已经不早,我起身告辞。临去的时候,专家又从我手中取过照片,仔细看了看,喃喃说道:“不过如果正常人额头头骨上长了这样一个深洞,恐怕很难活过两岁。”
我们又先后拜访了几位骨科、先天性疾病方面的专家,但答案基本一致,看来这条路不可能给我们一个准确而满意的答复,于是我们索性绝了这份念头。按高阳引三国末期羊牯的话来说:“人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于专家们所说的话,我们最多只能信它六成。”换句话说,既然没有这方面的先例,先天遗传变异这个假设,最多也就只能有六成把握。但我们依旧不死心,继续乐此不疲地寻找其他假设方面的证据。
在此期间,崔闯来信告诉我们,摩托车已经捐给靖宇县抗战纪念馆,为了表彰他的贡献,靖宇县文物局特意拨了五万块奖金给他。但他认为这笔钱不能算他的,摩托车是我祖父留下来的,所以听我怎么处理。我和赵颖商量之后,觉得应该拿这笔钱给崔闯的小孩治病,记得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医生曾对我讲过,孩子的先天机能不太好,如果有机会,最好能够到较大的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和治疗。
崔闯推辞不受,我急了,写信过去将他臭骂了一顿,我说,当年我们祖父之间是过命交情,连命都可以不要,这点钱算什么,又不是让他去花天酒地,而是给小孩子治病,要是拿我当做朋友,就照实收了,如果不认我这个朋友,就把钱汇一半过来,少一个子儿我跟他没完。
崔闯是个直性汉子,见我真的急了,也就不再客气,回信告诉我等孩子身子见好,带他过到北京来检查,另外让我帮他打听打听北京哪家医院比较好,等孩子治好了病,他一颗心落地,就要亲下皇陵替他祖父完成那件事情。
崔闯的事情搞定,我们三人又全心扑在了那摞照片之上。这时候我们突然想到,或许应该查一查史料,了解一下皇太极生前的一些情况以及死因,或许有些帮助。好在我和高阳都是文科出身,有一些古文底子,翻阅史料比一般人要顺当一些。我们查阅了大量清朝早期史料,包括各类正史和野史。一个多月之后,我们总算对皇太极的生平有了一些较为详细的了解:
清太宗皇太极,姓爱新觉罗,生于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死于崇德八年(1643年),终年52岁,后金第二代君主,大清创建者之一,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八子。1626年努尔哈赤去世,他被推举继汗位,年号天聪。1636年称帝,改国号为大清,年号崇德,并改女真为满洲。皇太极是历史上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一生勤于政事,勇于战阵,在位17年,完善八旗制度,与蒙古建立巩固联盟,多次给明军以沉重打击。最终统一了东北全境,缔造了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并为之取代明朝登上中原舞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是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一位有远见卓识和重大历史贡献的君主。
然而对于皇太极究竟是否长有“天眼”,无论正史还是野史,都没有任何相关记载。在正史中,尤其是《清史稿》太宗本纪,对皇太极一生评价甚高,也无太多可疑之处。而野史对于皇太极生平倒有颇多疑点,归结起来一共两条:
首先,有关皇太极夺位之事疑点颇多,此事和后来的孝庄下嫁多尔衮、顺治出家以及雍正夺嗣、同治死因等几件疑案被后人并列为清代十大疑案。除此以外,关于皇太极的死因也是众说纷纭,就连《清史稿》太宗本纪中也是如此记载:
八月丙寅,贝子罗有罪论辟,免死,幽之。戊辰,以宗室巩阿岱为吏部承政,郎球为礼部承政,星讷为工部承政。庚午,上御崇政殿。是夕,亥时,无疾崩,年五十有二,在位十七年。九月壬子,葬昭陵。
皇太极当晚还在崇政殿办公,两个小时以后就死在清宁宫,疑点甚多。皇太极死因后人在野史中多有猜测为多尔衮谋杀,和之后庄妃下嫁多尔衮之谜联系起来,说得头头是道。
我们几个经过详细研究,也认为后人猜测未免有捕风捉影之嫌,不过野史所讲也未见得是全然无的放矢,至少从我们现在掌握的材料看,皇太极确有被谋杀的可能,否则他头上的那只“天眼”,究竟该如何解释?
纵观历史,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皇太极都应该算是个好皇帝,有可能杀他的人,要么是他的敌人,要么是宫廷内与他争权夺利之人。在这两种人之中,最有代表性的应该就是袁崇焕与多尔衮,其中袁崇焕早在皇太极死前十二年就在北京被杀,可以暂时排除嫌疑;而多尔衮一直在皇太极身边,也是对皇太极帝位威胁最大的人,所以他不仅有作案动机,而且还有作案条件。
想到这一点我们兴奋起来,于是开始大量翻阅史书,但可惜的是,经过数天查找,并没有寻到任何相关的线索,于是我们又开始从我们拍摄的那一摞照片开始。想到既然可能是谋杀,那么皇太极头骨上这个孔洞就很可能是谋杀留下的致命伤,而记录清史之人为了掩饰此点,也一定在正史中遮遮掩掩,不露痕迹。
我们开始找寻各种途径,希望能够找到各种杀人方法中,有可能在头骨上留下贯穿圆洞的手段。我们最早想到的是火枪枪击所致,但随即考虑到既然是谋杀,按当时的情况不太可能选择这种声音既大,准确度又差的武器。当时的火枪,在一定距离内杀伤力并不一定会比弓箭强,准确度更差。我们找到了研究古代兵器方面的专家,专家告诉我们,以当时的轻火器,不太可能在如此坚硬的前头盖骨上打出如此规则的圆洞。要形成这样的圆洞,除非是带有来福线装置的现代武器。所以武器专家给我们的建议是,寻找一下其他的思路,从照片上的情况看,只有先天自然生成或后天腐蚀又或者是人工在头盖骨上打磨,否则不太可能在人的头盖骨额头位置形成这样一个非常规则的圆孔。
专家的话给了我们很大启发,先天生成的可能性我们已经不再考虑,而后天腐蚀或者人工打磨倒是很有可能。于是我们马上想到了用毒,也就是所谓的毒针;高阳甚至曾经推想,是否有可能是一种如今早已失传的武功,比如能够抛出类似飞锥那般可以旋转的暗器,这样就极有可能在短距离内起到和现在子弹一样的效果。
高阳的猜测我感觉颇有道理,曾经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表演者可以用普通的绣花针作为暗器,在两米外的距离甩出,将近一厘米厚的玻璃鱼缸打出一个小洞,而鱼缸不碎。电视上用测速器测试他的出手速度,竟达每秒钟三百米,接近手枪子弹出膛的速度。如果是这样,在已经失传的古代武功之中,有能够打出每秒钟初速超过三四百米暗器的人,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但还是需要证据,于是我们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调查取证工作。
再入皇陵
头骨上出现了一个如此规则的圆洞,既不考虑先天形成这种可能,那么自然腐蚀或者人为打磨的可能性就较大。想到自然腐蚀,首先我们就想到了用毒,如果用一种浸泡过特殊腐蚀性药水的毒针打进额头,就很有可能在人刚死时看不出什么痕迹,待到尸体腐烂,毒针慢慢侵蚀头骨,最终腐蚀出一个规则的圆洞。
除此以外,在人为方面,我们先想到会不会是满族的一种特殊殉葬方式,象征着打开“天眼”,又或是什么其他特殊含义,只是随着满人入关,慢慢取消了这种殉葬方式,因而我们现在并未听说过。此外我们又想到也许曾经存在一种现在久已失传的武功,能够发射出类似于现在子弹效果一样的暗器,在额头上造成穿孔?
为了证明我们的想法,取证工作就要从三个方向入手,第一,用毒高手;第二,查阅早期女真人的殉葬习惯;另外就是寻找武林高手。好在我和高阳都是干记者这一行,关系非常广泛,商量了一下,三个人各有分工,由赵颖去找满人的风俗文化方面的资料和专家,而我和高阳则负责寻找用毒和武功方面的高手。
赵颖那方面倒是比较顺利,清朝灭亡也不过百十来年时间,如今研究满族文化的专家很多,拜访过几位专家后,赵颖告诉我们,特殊殉葬习惯这种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因为几位专家口径都是一致的,他们从未听说过满人有这样的殉葬风俗。
我和高阳的调查工作费时颇多,虽然今日科技已经发展到如此先进,中华武术已大大没落,但毕竟还是有人在潜心研究国术,所以找寻武术专家并不算难;难在我们要找的是在用毒和暗器方面的高手,而即便在过去,精研这两方面技艺的人也并不算多,何况今天随便找把手枪就比什么暗器都管用。
直到三个多月后,我和高阳才在北京东郊九龙山找到了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是传说中三合门的惟一传人。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说三合门,相传在当年武林中,这个门派的行动异常隐秘,他们的拿手绝活儿就是用毒和暗器。三合门的成名绝技是飞锥,相传中者立毙,但据说这种飞锥倒是并不喂毒,不过三合门所用的细小暗器,全都喂有剧毒,因而武林中人谈之色变。故而武林对三合门一直视为魔头,打压得非常厉害,一见面下手毫不留情。因此三合门也逐渐没落,到民国初年就不再出现在江湖之中。
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由于自幼练武,精神矍铄。谈起三合门当年之事,老人叹了一口气,向我们讲出了一段故事。原来三合门传自苗疆,是一位苗人所创,后又经过三合门数位前辈反复锤炼才致发扬光大。但由于历代规矩,小暗器必是喂毒,因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伤人性命,所以门规甚严,三合门下师徒,轻易不能与人动手。但在清初年间,三合门一位反清大侠,一年的时间接连刺杀数位满人高官,都是毫无痕迹,但毕竟纸里包不住火,朝廷追得急了,最终查到了三合门,于是立刻派重兵追捕,但数次均侥幸逃脱。作为报复,那位大侠又接连刺杀了多位满人权贵,朝廷于是又派出数位大内高手追杀,但接连被三合门人杀死。
由于这些被杀死的大内高手出自于各个武林门派,当时武林中人都是狂妄自大、眼光狭小,再加上朝廷的挑唆,于是视三合门为魔门,从此相互间恩恩怨怨、循环报复,直弄得武林中腥风血雨、白骨如山。毕竟三合门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派,怎经得起武林之中如此众多门派的打压,从此一蹶不振。老人的父亲就是在他十八岁那年,被一位崆峒派高手打成重伤,侥幸逃回家中,嘱咐内人从此带着孩子隐姓埋名,不再循环报复。老人的母亲在丈夫死后不久,带他逃到北京京郊,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一住就是几十年。直到她临去世之前,才将这段经历讲与老人听,怕的就是他去报仇,因为这时再讲,仇家也早已不在,即便要报仇,也无人可寻了。
听了这一番故事,我们也是唏嘘长叹、感慨万千。又谈起三合门的绝技,老人讲起家传武功。原来三合门武功分为四项:拳脚、兵刃、暗器和飞锥。之所以将飞锥从暗器中分离开来,就是因为三合门原来使用的都是细小暗器、阴损毒辣,为表光明正大,明末三合门一位高人创出飞锥绝技。这飞锥绝技,也是从细小暗器之中划分出来。相传老人的先祖一次无意之中看到木匠用木钻在木材上钻孔,颇有所悟,回去冥思数年,终于发明出飞锥绝技。
老人从内堂取出一枚飞锥递给我们看,只见这飞锥大约有小拇指粗细,锥头异常锋利,锥身带有螺纹,尾部有平衡翼。老人道:“飞锥道理说来简单,类似今日的子弹。先人从木钻受到启发,想到:一般暗器都甚为细小,如果不喂毒,很难有什么杀伤力,而大暗器往往不便携带,并且尺寸一大,敌手易于躲闪,此外无论何种暗器,打在身上只要不是要害部位,还是不会致人于死地。而人的要害部位,最好打的就是头部,但一般暗器都不会轻易往人的头上招呼,因为头骨坚硬,一般暗器打不进去。”老人说到这里,掂了掂手里的飞锥,道:“而这件暗器则不同!它不仅有向前的冲力,还有旋转的钻力!”我和高阳听到这里,暗想:“说到正题了!”
高阳问老人道:“您的意思是说,这枚暗器可以打进坚硬的头骨?”老人沉吟半晌,答道:“那时候……是完全可以的。”我看了一眼高阳,高阳搔搔头,又问道:“您说的那时候,是指?”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现今国术已经远远不比从前,果真是科学越发达,国术就越没落。先父年轻之时有幸在广东结识号称广东十虎之一的黄飞鸿黄师傅,曾经见过黄师父出手。那一次黄师傅路见不平,与广州当地恶霸五虎帮动手,黄师傅并不让先父动手,对方一共四十三人,个个习武出身,为首的是五虎帮自帮主以下的五大金刚,都是神技惊人,黄师傅以一敌四十三,不到一盏茶工夫,四十三人全部伏地不起。后来先父每一次提到黄师傅,都叹道黄师傅的功夫深不可测。而据黄师傅自己讲,他的武功比起先人,如清初甘凤池、吕四娘等,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更不用说在再往前的武林前辈。”
我和高阳不禁伸伸舌头,叹道:“如此厉害!”老人继续道:“先父的武功我曾见过,远非我能相比,先父所能达到的境界,我到今天为止穷毕生精力,也未能望其项背。可是记得解放之初,武功名震川陕的怪侠肖云鹏,曾经找我秘密比过一次武,当时我只用了一招就击败了他,要知道三合门一直不以拳脚见长,肖云鹏后来成了我的至交,我们在一起也常自感叹国术的没落!”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问老人道:“那么当年的国术能够到达何种境界?”老人沉吟了一会儿,道:“打个比方,自古以来学习分为‘文’、‘武’两项。习文,我们可以将之唤作‘文功’,就是通过学习各种文化知识、研究科学,从而开发人类在智力上的极限;而习武,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武功’,就是练些刀枪棍棒,开发人体在体能方面的极限。你们两人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是以一个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前后一共学习了十六年的普通大学生,他所练到的‘文功’为一百分,那么一个中科院普通院士,‘文功’是多少?”
我和高阳一脸迷茫,不明白老人的意思,想了一会儿,高阳答道:“我看大约有两百分吧?”老人点点头,道:“好,那么中国杰出的科学家,如李四光、陈景润、钱学森一类人呢?”我答道:“我看要有不止五百分?”老人没有回答我,继续问道:“好,就算五百分,那么牛顿、达尔文一类全世界杰出的科学家呢?”我想了想,答道:“我看要不止一千分了,他们可都是杰出的科学家!”说到这里,我和高阳不禁同时惊讶于老人的知识面。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么爱因斯坦呢?”我和高阳一愣,答道:“这可就不好说了,时至今日爱因斯坦的大脑还泡在福尔马林液里,存在美国研究室等待后人研究,他可是绝世的科学天才。”老人点点头,追问道:“可不可以给爱因斯坦的‘文功’打个分数?”我想了半天,才答道:“我看要有至少两千分?!”
老人一拍大腿,道:“不错!从一个学习了十六年的大学生,‘文功’为一百分,到科学天才爱因斯坦,‘文功’为两千分,你们想过是为什么?就是因为这几百年来,人类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科学了,就是我们所说的‘文功’方面。从这里可以看出来,人类在智力开发上面,自身有这么大潜能。而反过来,在‘武功’方面,由于不再有什么实际用处,于是不再有那么多人来钻研,因而武功会逐渐没落。而在古代,整个人类社会都是崇尚习武,可以说全民习武,在那时候,人类所能够开发出来的体能极限,远远不是现在人所能理解。”
我和高阳恍然大悟,按照老人的意思理解:如果我们现在见到一个从六岁习武,每天习武十个小时以上,前后一共习武十六年的人,此人对我们来说一定是绝对武林高手了。而这种人的武功,在古代可能也就仅仅是普普通通,不值一提,就像现今的大学毕业生,满街都是。而在我们今天的科学界里面的绝世奇人,如爱因斯坦等等,依他们在“文功”方面的杰出,若是同等换到“武”的方面,那么历史上真的很有可能出现过像金庸武侠小说里提到的大侠郭靖、杨过,以及张无忌、萧峰那样震古烁今的武功。
老人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说归说,我们试一试吧。”我和高阳备感好奇,也站起身来,问老人道:“怎么试?”老人走到院子中央,右腿上肩,摆了个朝天蹬的姿势,对我们两人说道:“你们两人可以全力推我,看推不推得倒。”我和高阳对视了一眼,心头疑惑,看老人弱不禁风的样子,谁也不敢上前。老人微笑道:“不用怕,试一试,我受不住自会叫你们停手。”
我走上前去,先用右手轻轻推了老人前胸一下,但奇怪的是,手上的感觉是软软的丝毫使不上力,于是我将力量加了一倍,但还是一点都使不上劲,只要和老人的身体一接触,所有力量顷刻间仿佛全被化到水里,立时无影无踪。我用手搔了搔头,再一次用力,这一次用了全力,但依旧如此。这时老人笑了笑,说道:“两人一起来吧!”
我冲高阳点了点头,高阳见了我的尝试,心中也有了底儿,于是我俩一上来就使了全力,但还是一样,所有力量全部被卸掉,而老人一腿着地,纹丝不动、潇洒之极。老人见我们试完,微微一笑,说道:“柔劲儿试过了,再试试刚劲儿!再来!”听了老人的吩咐,我们两人又一次使出吃奶的力量,全力想将老人推动半分,但这一次不同,我们的力量推到老人身上后,简直感觉就是推到了一堵墙上,直推得手腕生疼,还是没能将老人晃动半分,我们不由得对老人的功夫钦佩之极。
老人放下腿来,又将我们带到院子角落,这里挂着一个巨大的沙袋,沙袋挂在一处铁架之上,后面半米就是院墙。老人指了指沙袋,说道:“你们分别使上全力,击打沙袋,看能够把袋打出多大的晃动。”
高阳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沙袋近前,运足了力气,一拳打在沙袋之上,但沙袋巨大,只轻轻晃动了几下。老人将沙袋扶正,又向我示意,于是我也走到沙袋近前,全力打了一拳,和高阳一样,沙袋也仅仅是轻微晃动而已。
老人笑了笑,道:“现在我教你们一个法门,然后再试一试!”说完,老人将如何站桩,如何借助腿部力量,如何拧腰送肩,如何将全身力量集于一点击出的法门教与我俩,之后又教会我们如何呼吸、调整意念。我们在院中空手练习了几次,老人道:“行了,孩子,再试一下!”
高阳运了一口气,再一次走到沙袋近前,按照老人教授的方法,站桩、蹬地、拧腰、送肩、伸肘,最后出拳,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拳头击打在沙袋之上,只听“哐”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沙袋平着向后飞出,重重拍打在后面的围墙之上。高阳一拳击罢,惊愕得大张着嘴,我看到如此场景,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要知道,我们所击打的这个沙袋,足足有半人多高,一人多重!
老人笑了笑,对我说道:“不用吃惊,你也能够做到,来,试一试!”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走上近前,也按照老人教授的方法试了一拳,就如高阳一样,沙袋带着风声,“咣”一声平拍在后面的墙壁之上。我缩回自己的右手,喃喃说道:“我成了武林高手了?”
老人将我们带回坐位上,笑道:“就刚才这一招,若是与人动手时能够用上,完全可以将一个壮汉打飞出去!”我和高阳惊愕道:“果真?”老人点头道:“不错!”
我们唏嘘了半晌,才又回到正题。高阳问道:“以您所讲,您的前辈确实可以用飞锥穿透人额坚硬的迎面骨?”老人点点头,答道:“不错!据先父讲确是如此,不过即使是先父也没有练到这个境界,我就更不用说了!”
听到这里,高阳取出那一摞照片递给老人,问道:“老人家,您能否帮我们看看,这张照片额头上的这个洞,是不是用飞锥打的?”老人接过照片,看了几看,说道:“老了,不中用了,等我取眼镜过来。”老人回屋去取花镜。我和高阳都兴奋异常,高阳道:“看来我们要找寻的答案已经不远了!”我点头道:“不错,说不定皇太极就是死于老人所说的那位清初三合门大侠手里。”高阳道:“对,说不定从老人这里就可以得到皇太极死因之谜!”
老人取眼镜回来拿起那一摞照片仔细端详起来,我和高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看了许久,老人放下照片和眼镜,说道:“从照片不大看得出来,是不是飞锥所伤,要看伤口的剖面,如果你们能将这枚头骨拿回来,我倒可以判断!”我和高阳听了老人这话,大失所望,看来又要费一番周折了。高阳问道:“一定要看实物么?”
老人点点头,答道:“不错!”高阳看了我一眼,我们都很清楚,要取实物,就一定要再下皇陵。这时我突然想起毒针一事,问老人道:“老人家,您帮我们看看,这个洞有没有可能是毒针所伤,死后头骨受毒针腐蚀所致?”老人又戴上眼镜,将那一摞照片仔细端详了一遍,摇了摇头,道:“不像,若是毒针腐蚀成洞倒有可能,但那样创口会变成黑色,这一个我可以肯定不是。”
这点可能性排除,看来只有找到皇太极的头骨,然后再来找老人鉴定。想到这里,我和高阳都是心头惴惴,皇太极皇陵之中“诅咒”的阴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从我们心头驱除,这一次又要擅动他的遗骨,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打鼓、甚是不安。又与老人闲聊几句,我们告辞出来。
回去的路上,我与高阳商量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说实话,一想起古墓中的阴森恐怖,我们都不寒而栗,现在“诅咒”的半年之期并没有到,虽说到目前为止我们三人除了自己吓唬自己,倒也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想到要再一次进入古墓,两人都很怵头。
高阳的意思是找赵颖来一起商量商量,他自己是比较倾向于再回去一次,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妨把事情做完,弄个水落石出。
高阳的建议我也同意,于是商量好晚上到我家里一聚。我们在三元桥分手,高阳回社里加班,我去接赵颖,说好了晚上九点一起在我家见面。
赶到赵颖单位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钟,赵颖让我直接上来在她办公室等她一会儿。由于祖父、赵颖以及张处长的关系,研究所的人我几乎认识大半。我径直走进研究所,一路上和见到的每一个熟人打招呼。我和赵颖的关系在所里已经成了半公开的秘密,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是面带微笑。
偌大的办公室并没有几个人,我直接走到赵颖的位子上等她。赵颖虽然是刑警,但毕竟还是女孩子,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布娃娃和小猫小兔。我闲极无聊,伸手玩弄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下午在老人家里,老人说起检验飞锥伤口要检查伤口截面,于是取出带在身边的那一摞照片看了起来。
照片照得非常清楚,但我仔细检查了每一张照片后,发现确实没有任何一张照片能够清楚地看到伤口的截面,看来这一点我们都疏忽了。如果不是当时实在太过紧张,即便我和高阳想不到这一点,赵颖也应该会提醒我们,看来当时在古墓中,赵颖心头也一定极为紧张,她毕竟是女孩子。
正自感叹间,忽听有人说道:“是肖伟吧,来找赵颖?”我抬起头来,见是赵颖的好朋友,法医鉴定中心的年轻警员黄伟华,于是笑道:“怎么,你也还没下班?”黄伟华笑道:“赵颖不也一样,他们在开会,估计这就要开完了。”说到这里,黄伟华忽然看到我手中照片,问道:“在看什么?赵颖的案子?”
我想起黄伟华是搞法医验伤的,不妨让他也看看,于是将照片递过去,说道:“没什么,伤口照片,你来看看!”黄伟华接过照片,前后翻看了几遍,说道:“看伤口应该是步枪造成的。”
“什么?”我一愣,随即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看错了!”正在这时,赵颖已经开完会走了过来,问道:“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说什么体己话儿呢?”黄伟华扬了扬手中照片说:“我说这是步枪枪伤,肖伟不信。”赵颖看到黄伟华手中的照片,不禁脸上变色,但只一愣神儿工夫,马上回复过来,笑道:“你也算我们这里的‘神医’了,不过这一次你可是走眼了。”
这回轮到黄伟华一愣,又低头将照片仔细看了一遍,肯定地说道:“不可能的,这个我还能看错!不信你们把头骨拿来,我跟你们说,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不仅能验出到底是不是枪伤,而且还能够告诉你们是用什么枪打的,射击距离有多远!”
我看了看赵颖,调侃道:“这么神?”赵颖也是一笑,伸手抓了抓我的头,笑道:“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保证,要真是枪伤,这些他绝对验得出来。”黄伟华听出我们话中的调侃,急道:“怎么样,要不打个赌,我说的要是真的,你们两个可要请我吃饭,随我点!”
赵颖道:“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个头骨无法拿到给你。好了,不瞎掰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再不回去老婆该急了!”黄伟华一拍额头,叫道:“看跟你们聊的,张处长还等着我这份报告呢。”边说边跑了出去,临去还不忘回头跟我说一句:“肖伟,办喜事儿的时候别忘了我!”
我笑着帮赵颖收拾东西,一起下楼。我们在外面吃了晚饭,我又将下午的经历告诉赵颖。赵颖听罢,也没有说什么。九点钟,我们准时到家,高阳已经等在那里。
这一次我们并没有商议太久,一小时后,我们一致决定要再下一次皇陵。原因有二:首先,我们现在最倾向的可能性,是否为飞锥所伤这一点,最后能否得到证实,一定要老人检查完皇太极头骨才知道。既然想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所以我们就不得不再入皇陵盗取皇太极头骨;第二,由于上一次实在太过紧张,我们并没有来得及在皇陵中仔细察看,说不定在皇太极陵中就有非常重要的线索,甚至是皇太极的笔记之类,如果是这样,很可能整个事情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此外,下午同黄伟华的争论也提醒我们,这次到北陵取回头骨,除了在老人那里检验以外,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应该让法医黄伟华帮助我们将头骨再用科学的方法仔细检验一下。既然我们已经比较确认“天眼”是外伤所致,绝对有必要对头骨做一个全面仔细的验伤检查。这一点事先我们几个都忽略了,也可能是谁也没有胆子往这方面想,原因很简单,要作验伤检查就一定要盗回头骨,毕竟崔二胯子的事情在我们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如果没有十足的理由,我们谁也不敢,也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事情决定以后,我们反而轻松了许多,该来的一定会来,反正我们已经下过一次皇陵,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最后我们决定,休息一周,调整好心情,下个周末再上沈阳!
休息的这一周多时间里,我又接到了崔闯的来信,他说孩子的身体经过上次治疗有所好转,他准备过完阳历年就带孩子来北京检查,等小孩病情稳定以后,一开春儿,他就动身前往北陵。
给崔闯回过信,我忽然想起几月前在崔闯家喝过的醒酒汤,和高阳一聊,我们都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如果能够找到愿意合作的厂家,应是一个很好的商业机会。我们决定先跟社长申请,做一个专访,彻底了解一下这种药材以及它的功效,再在我们的媒体上宣传一下,如果能够找到合适的厂家与崔家屯合作,一定能够帮助他们彻底改变目前穷困的状况。
说干就干,我们先向社长申请,马上得到了许可。然后我俩动手找相关人士了解这方面市场的材料,并决定一从沈阳回来,就动身前往崔家屯采访。事情进展得比较顺利,很快我们就找到了几家有意向的厂家,并准备陪同并赞助我们这次采访。
忙碌了一周多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周周末。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我们准备的东西不再像上次那么繁琐,氧气面罩自是不用戴了,比较关键的是照明工具,上一次的恐惧和紧张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照明问题。这一次我们准备了三盏大功率汽灯,估计可以将古墓照得亮如白昼。一切准备停当,周六中午准时出发。
还是和上次一样,下午到达沈阳,找了宾馆休息之后,吃过晚饭,我们十点整准时进入皇陵。经过这一周多的调整,三人再次进入皇陵时明显没有上次那么紧张。再加上有了上次在长达近一千米盗洞内爬行的经验,这一次进入皇陵轻松了许多。
穿越盗洞时我们用的还是手电,从进入金刚门开始,我们打开了第一盏汽灯。汽灯的亮度明显比手电大许多,所以我们能够比较清楚地观察到皇陵的结构。前两段墓道并没有任何陈列物品,我们很快穿越两道石门,来到了进入金券前的最后一座大厅,这里陈列着清太宗皇太极以及孝端文皇后的供桌牌位以及汉白玉宝座。我们仔细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进入最后一座大厅金券之后,我们打开了另外两盏汽灯,在三盏汽灯照射之下,终于完全看清了整座金券的结构。在这金券大厅中,棺床占据了将近二分之一的面积,棺床上陈放着皇太极以及孝端文皇后的棺椁。两座棺椁的四面盖板,被乱七八糟地放在地上,棺中的随葬小件已被崔二胯子一行取走,大件物品分类摆放在地上。
我们决定先取头骨,再检查墓中随葬。还是和上次一样分工,我和赵颖翻进棺椁,揭开锦被,小心地抱出了皇太极头骨。由于头骨已经碎裂,只剩下正面脸部比较完整,而后脑部位的头骨已经碎成小片,零零碎碎的散落在棺木之中。猜想可能是当年崔二胯子翻出棺木之时,由于紧张,不小心将头骨弄碎,好在我们需要检验的部位还保存得比较完整。
我将头骨递给外面的高阳,又大致在棺木之中察看了一番,没有什么惹眼的东西,倒是发现了崔二胯子掉下的那颗宝石。我和赵颖拿着宝石翻出了棺木,高阳将头骨小心放在我们带来的木盒之中,三人开始检查其他放在外面的陪葬物品。搜索了整整一小时的时间,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些当年没有被崔二胯子带走的随葬品,要么是不值钱的东西,比如木俑、谥册之类,其他的就是非常笨重的物品,如铜鼎、香炉等等。
惟一有文字的,除了皇太极的棺盖、牌位,剩下的就是那几本谥册,我们取过来检视了一番,虽然是满汉文对照,但还是不大能够看懂,不过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对我们来讲有价值的文献,但我们还是一一拍了照片。检视完毕,我们又将墓中大致整理了一番,这才出了古墓。
第二天回来的路上,一直像做贼一般,因为在我们的车上装着一块人的头骨,如果真的遇到警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楚。好在一路无事,第二天下午回到北京,我们直接开车去了京郊九龙山老人家里。
老人毕竟是江湖中人,既然答应了我们,从始至终没有问过头骨的来历。见我们风尘仆仆赶到,老人把我们让进屋来。我们没有客套,直接将皇太极的头骨从盒中取出,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头骨,带上老花眼镜,又不时拿起放大镜,将整块头骨正面反面、前前后后,仔细地端详了将近半小时。在这半个小时内,我们如坐针毡,我和高阳不停地喝水,直到将整整一壶水喝掉,老人才放下了手中的放大镜。我和高阳齐声问道:“怎么样?”老人闭上了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摇摇头,说道:“这个洞不是飞锥打的!”
“什么?!”我和高阳差一点跳起来,赵颖也是一震。老人将头骨拿到我们跟前,指着额头上的洞孔,对我们说道:“你们看,这里的侧面如果是飞锥打的,截面之处应该会有细细的螺纹痕迹,而这块头骨没有!”
顺着老人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洞孔截面之处平平整整,没有丝毫螺纹痕迹。老人又道:“而且如果是飞锥打成的洞孔,在洞孔周围会有不规则的裂纹,而这块头骨上也是没有!”我们听了老人的话,面面相觑、大失所望。高阳问道:“老人家,您再仔细看看,有没有可能会……会看错?”老人摇摇头,答道:“不会。当年我练武之时,为了向我说明发力的方法,先父给我看过很多飞锥在动物头骨上打出的孔洞,当然,还有人的!”
“还有人的?”我和高阳齐声惊愕。老人道:“不错,先祖曾经手刃一个汉奸,并割下头颅,这个汉奸就是被飞锥打死。他的头骨一直在我家里,就是为了警醒后人,扬善除恶!”我和高阳点点头,心头异常失望。本来以为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但不想峰回路转,我们又陷入一团迷雾。
走时,老人一直将我们送出大门,临去前冲我们喃喃说道:“这个孔洞若真是飞锥打成,这武功恐怕是震古烁今了!”赵颖突然问道:“老人家,您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个孔洞是外力打上去的,绝不可能是暗器!”老人叹了口气,答道:“人力有时而穷,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拜别老人出来,我们三人都情绪不高,沉默了好一段时间,高阳突然说道:“你们想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问道:“什么可能?”高阳道:“陨石?”我恍然大悟,说道:“不错,完全有可能,赵颖,你说呢?”赵颖正在开车,没有回过头来,说道:“高阳的猜想有一定道理,不过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将头骨交与黄伟华,做一个仔细的探伤试验了!”
“你说得没错!”我附和道,“无论怎样,就算是外星人用枪打的,检验之后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至少我们能够大致确认继续调查的方向。”
谜底惊魂
第二天是周一,我们将头骨交与法医黄伟华。赵颖并没有对他多讲,两人都在刑侦部门工作,每年过手的案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拿一个头骨去验伤,也是很平常的事情,黄伟华也并没有多问。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结果。好在我和高阳还有一个采访崔家屯的任务,周一下午我们与联系好的厂家代表一起动身前往靖宇县。一来一往,再加上采访时间,怎么也要一周左右。有点事情做,总要比干坐在家里苦等结果要好。
火车上高阳和我同在一个包厢,一路上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整个事情经过将近半年的调查,不但没有水落石出,反而越发扑朔迷离,我和高阳,甚至包括赵颖,到现在几乎可以说完全失去了方向,目前的全部寄托都放在一周后黄伟华的这份报告上了。可以想象,如果这份报告也没有任何结果,我们惟一能做的,很可能就只有放弃。这个结果我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次旅行没有上次那么狼狈,有了厂家的赞助,路途省去了很多时间。从白山市下车,我们包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崔家屯,到了挂甲屯,弃车步行,并且和出租车约好了回程的时间。
我们在崔家屯一共呆了两天,事先崔闯已经接到了我的来信,见我们到来,异常高兴。采访和商谈合作的事情进行得都很顺利。我才知道,崔闯女人给我喝的醒酒汤,是用山上一种名叫“醉不死”的野草药,再配以其他材料熬制而成。秘方是崔家屯祖上传下来的。
忙活了两天,直到最后一天晚上,我、高阳、崔闯三人才有机会单独坐在一起。我们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崔闯,因为他也算是当事人之一,有必要将真相告诉他。这一次我们讲述得非常仔细,从祖父如何在奉天城破获盗墓案件,如何结识崔二胯子,两人如何逃出奉天,以及崔二胯子讲述的他们如何盗墓,在墓中看到“诅咒”和“天眼”,以及事后弟兄们如何离奇死亡,最后乃至全军覆没,崔二胯子侥幸逃生,临终前如何最后一次见到祖父,以及如何留下遗愿托付给崔闯的父亲。
之后,我又向崔闯讲起半年前我如何发现祖父留下的信件,找到那个神秘的红木盒子,如何费尽心力将红木盒子打开发现了祖父的笔记,以及我们事后如何展开调查,包括到现在为止事情的进展情况。我们还是隐瞒了崔二胯子梦游杀人这一段经历,只简略地说山上的兄弟因为各种原因,一个一个相继去世。
崔闯听完我们的叙述,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喃喃地道:“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故事!若不是你们侥幸发现,俺爷爷留下的托付恐怕就办不了了。”
我和高阳想起这半年来的生活,也是感慨良多。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崔闯道:“你怎么打算?”崔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等孩子身体好一些,就带他去北京做个全面检查,治好之后,俺就替俺爷爷做这件事情!如果俺也出了什么事情,小孩子和俺女人,就托付给你们两位了!”我一拍崔闯的肩头,说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要出事,我们也会一起出了,皇陵我们都进去过了,你去的时候,我陪你去!”高阳也是一拍崔闯肩头,说道:“把我也算上!”
第二天一早,我们动身下山,崔闯和几个村干部一直将我们送到挂甲屯,这才分别。我们坐上早已等在那里的出租车,直奔白山火车站。算一算这一天离我们从北京出发,已经整整一周的时间。我和高阳都很挂念头骨检验的结果,但是沿途手机一直没有信号,我俩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到了靖宇县,手机总算有了信号,正要给赵颖拨个电话,却接到她发来的短信,只见屏幕上写着:“头骨检验结果出来了,速回电话。赵颖。”
我赶快给赵颖回电话,但信号很不好,拨了几次都拨不通,高阳的手机也是一样。于是我们让出租车在前面的县城找个公用电话,但找了几家都不能打长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电话局提供长途业务,电话接通,线路很不好,滋滋啦啦的声音乱响,总算听到了赵颖的声音,我迫不及待地问道:“赵颖,检验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电话里一阵沉默,我以为她没听见,又大声问了几遍,才听见赵颖说道:“结果出来了!”
我问道:? “怎么样?”赵颖又是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回来再说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在电话中问道:“那你告诉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赵颖道:“我不知道,你快回来吧,我……我好害怕!我……我……”赵颖说到这里,电话突然断了。我心急如焚,又拨了几次,怎么也不能再次拨通。“什么破电话,他奶奶的!”我愤怒地将电话摔在座机上。
付了账出来,高阳问我道:“怎么样?”我答道:“不知道!赵颖没有告诉我,电话断了,怎么也拨不过去了!”高阳见我情绪烦躁,也没有再问,一路上我们各自想着心事。我不停给赵颖拨着电话,但一直没有接通,直到将手机的电池用光。好不容易到了白山市,已经是晚上。我拿过高阳的手机拨过去,但是赵颖手机关机,打到他们单位,也没有人接。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赵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在火车上一夜无眠,高阳不停地在旁边劝我,也是一直没有睡。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早上,火车总算开进了北京。
我和高阳的手机都已经被我打得没电,下了车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但赵颖依旧关机,再拨他们单位,还是没有人接。我简直是心急如焚,当下提着行李直奔赵颖单位。高阳不放心,也跟在后头。到了赵颖单位还不到八点钟。整个院子冷冷清清,我问看门老大爷,他也不知道赵颖去了哪里。我在门口来回溜达,足足抽了将近一包烟,才见到张处长远远走来,我忙抢上前去询问赵颖的下落。
张处长见我焦急的样子,不由得一愣,明白了原因随即笑道:“你不用着急,她们昨晚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前去蹲守一个惯窜犯,手机全都上交了。”说完,张处长看看表,又道:“这会儿也快回来了,走吧,跟我上去等。”
我和高阳跟在张处长身后,来到赵颖办公室,果然,屋子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全都去执行任务了。我一颗心算是落了地,随即又想起赵颖昨天在电话里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心又悬了起来。我去法医科找黄伟华,但是他今天公出,也不在单位。我在赵颖的坐位上等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喝水,高阳则在旁边不停地劝我。
又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忽然听到楼下车声人声一片,我和高阳忙跑下楼,只见赵颖和她的同事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压着一个囚犯正往里走。赵颖远远看到我,满脸疲惫地向我笑了笑。
一直等到她们将交接手续办完,我才把赵颖拉到旁边,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赵颖见我满脸焦虑,无力地笑了笑,说道:“你回来就好了,我们回去说。”赵颖领回了手机,又和张处长打过招呼,我们直接回家。路上赵颖告诉我,报告是上周五拿到的,看过之后她以为黄伟华给她拿错了,于是又找到他,两人就报告的结果还争论起来,赵颖坚持黄伟华在检验中出了差错。最后黄伟华让赵颖陪同,利用周末时间将整个检测试验重做了一遍,结果没有丝毫变化。
周日整整一晚,赵颖都没有睡着,她感到了一种这二十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惧。周一一大早,她就开始给我打电话,但手机一直接不通,于是给我发了短信,直到我打来电话。但是后来电话断了,昨天下午她接到了紧急任务,一直忙到现在。
听了赵颖的叙述,我是又心疼,又好奇,还隐隐感到了一丝恐惧。心疼的是赵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好奇的是赵颖一向胆大心细,实在想不明白能够让她感觉到彻骨恐惧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也是因为这个,我不禁隐隐的心头犯寒。我问赵颖看到的验伤结果究竟是怎么样?但赵颖坚持一定要回去再告诉我们。看到她疲惫的样子,我不再追问,让赵颖躺在我的腿上不要再说话,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星期一的早上格外堵车,从清河到小西天用了一个多小时,赵颖躺在我的腿上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睫毛也还是在不停地抖动,睡得非常不安稳。将近十一点,我们的出租车才算冲出重围,开到小西天。下了车我们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儿,吃了顿也不知道究竟算是早饭还是中饭的饭,一起回到我家。
三个人昨晚都没有休息好,我泡了一壶浓茶,又烫了几条热毛巾让大家擦脸。忙过之后,我们一起坐在了沙发上。赵颖从包里取出两份报告,分别递给我和高阳,说道:“这就是两次检验的报告,结果完全一样,你们自己看吧。”
我粗略地翻了翻这将近十页的验伤报告,只见上面写满了各种专业术语,什么来福线密度、出膛速度、打击角度、子弹口径、作用力量、辐射线半径等等,没有一项看得懂。我又翻了一遍,将报告递还给赵颖,一脸迷茫,说道:“太专业了,我看不懂。”将报告递还给赵颖的同时,我已经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心里一下子失重的感觉,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好像一个人第一次坐过山车,又或是第一次蹦极,当你从高处落下的那一刹那,心里一下子没有了底,心头狂跳。高阳也放下手中的报告,说道:“我也一样!”说完话,高阳看了我一眼,霎时间,我注意到在他的眼光里隐隐透着一股不安和恐惧。
赵颖久久没有回答,像是在考虑如何向我们叙述,我强压住心头狂跳,拼命咽了咽口水,对赵颖说道:“没关系,你说吧。”赵颖又看了我和高阳一眼,才缓缓地说道:“黄伟华的结论:皇太极头骨上那个规则的孔洞,是步枪子弹在三百到五百米的距离内,直接贯穿头骨造成的!”
“什么?”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嘴里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高阳呆若木鸡,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言语,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里一片死寂。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缓过一点神儿来,问赵颖道:“还有什么别的结论?”
赵颖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第二次做验伤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是我给黄伟华打的下手,最后的结论是:皇太极头骨上,那个规则的孔洞,是步枪子弹在三百到五百米的距离内,直接贯穿头骨造成的。”
虽然是第二次听到这番话,但当赵颖说完的时候,我和高阳还是浑身禁不住地一颤。赵颖吞了口口水,尽量镇定地继续说道:“根据弹道轨迹以及伤口形状尺寸分析,所用的步枪应该是本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汉阳兵工厂生产的,仿德国毛瑟M1930 型步枪,是当时国民党军队常配备的单兵步枪,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中正式步枪’。”
高阳喃喃道:“中正式步枪,中正式步枪!”然后将自己埋在沙发里,两眼发直,再也不说话了。我也是沉默,一时之间,三个人谁也没有再言语。
足足将近半个小时,我才从最初的惊愕中缓过神儿来,我从沙发茶几下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由于基本上没抽过烟,第一口下去我就大咳起来,高阳和赵颖这才从神游中清醒过来,赵颖赶忙过来帮我捶打后背,而高阳走进厨房,给我倒了一杯水。三人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我喝了几口水,又将香烟熄掉,然后问赵颖道:“你确认检验没有错误?”
赵颖看了看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很坚定。高阳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问高阳道:“你觉得呢?”高阳想了想,说道:“赵颖,我想知道,你们说的黄伟华,是你们所里最好的验伤专家吗?”
赵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点了点头,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黄伟华确实是我们所里在这方面最出色的法医,但是在全国,还有很多这方面的权威,如果需要,我可以找他们帮忙,再做一次测试。”
高阳点点头,喃喃地说道:“这样最好,最好能再做一次!”我也点头表示同意。赵颖叹了口气,说道:“可以,只是……”我听出了赵颖的话外之意,其实我和高阳何尝不清楚,这次验伤结果出错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但我们就像快要溺水而毙的人,明明知道抓住身边的稻草于事无补,但还是不由得拼命地去抓。高阳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可能,还是再做一次吧,这样我们心里至少会踏实一些。”我知道,高阳所说的踏实,实际上就是认命。
当天下午,我和高阳回社里复命,赵颖留在我家里休息。第二天赵颖就将头骨送到全国最权威的枪伤法医专家那里,两个星期以后,验伤报告出来,不出所料,和我们先前看过的那两份完全一样。拿到这份中国最权威的枪伤专家所出的报告,我们彻底绝望了!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继续做下去的事情,任何的假设都难以自圆其说,专家的报告白纸黑字放在那里,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认命。我们没有将这件事情的结果告诉任何人,包括社长,其实也是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讲。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异常慵懒,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偶尔在一起聚聚,也是谁都绝口不提这件事情。
崔闯来信告诉我们,我们给他们找的厂家又去了一次崔家屯,这次与他们商讨将“醉不死”进行人工培育的事情,厂家已经答应给他们投一笔资金,在山上架设大棚,由他们和厂里专家一起负责人工培育试验。另外,崔闯在信里说,孩子身体已经好转,他准备不久就到北京来。我给崔闯回了信,告诉他医院已经联系好,有什么事情要我提前准备的,来信告诉我。
年关将近,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年头马上就要来临,城里到处张灯结彩,人们兴高采烈、疯狂购物,街头各种店铺挂满了各种打折减价的海报,热闹非凡。元旦我们放了三天假,我和赵颖在新街口买了一大堆打折的DVD 回家去看,又买足了各种食品饮料零食,准备这三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看盘了。高阳就一个人,反正也没有女朋友要陪,于是也就干脆搬过来住。我们三个窝在我的小屋里面,胡吃闷睡,睡醒了看盘,看累了又睡,就这样度过了我们的假期。最后一天晚上,我们花了将近七个小时看完了全套《异型》四集,之后送走了高阳,我和赵颖开始收拾屋子,准备第二天上班。
收拾地上散乱的光盘盒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好像想起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又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想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是也没有什么,我捶了捶头,可能是这两天生活太没有规律,再加上看了三天DVD ,头晕脑涨,所以开始胡思乱想了吧。
收拾好东西,赵颖替我整理床铺,我去洗澡。冲完了澡,我将淋浴喷头挂回挂架上,不锈钢喷头上沾满了水汽,我一边用毛巾擦拭身子,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将喷头上的水汽抹掉,随着水汽逐渐被抹掉,在如镜子一般明亮的不锈钢喷头上逐渐看到赤身裸体的自己。我看着喷头上反射过来的,已经扭曲变形的自己身体,心头猛地一震,大叫一声,随手抓起一件睡袍披上,冲出了浴室。
赵颖听到我的叫声,也忙从卧室跑出来,见我衣衫不整,连忙问道:“怎么了?”我没有理会赵颖,几步窜到电视柜旁,将本已清理得整整齐齐的盘盒翻了一地。不错,就是这张,《异型》第四集!
赵颖赶快回到卧室给我拿了一件大衣披上,我将光盘放进DVD 播放机,打开了电视,又用快进倒到了我要找的位置,语无伦次地对赵颖说道:“你快来,快来看!”
电视屏幕上开始播放我所找寻的那一段情节:太空梭内,警卫用枪从后面顶住了黑人枪手,黑人慢慢将拿枪的右手举过头顶,这时他抬眼从飞船顶部巨大的不锈钢钢管的反射中,看到了在他身后用枪指住自己的警卫,他瞄准钢管中反射的警卫头部开枪,子弹打在钢管之上,反弹到警卫头上,警卫没有任何反应,子弹穿过头盔,将警卫击毙。我将片子暂停,问赵颖道:“你明白了么?”赵颖若有所悟,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道:“你的意思是说,是刘二子……?”
“不错!就是他,那走火的一枪!”我大声叫道,然后返身去拿祖父的笔记。这还要感谢祖父笔记中记录的详尽,因为祖父当年记录这段经历之时,是按照刑侦资料的方式写成,所以异常详细,包括整个盗墓过程的所有细节。我们翻到盗墓那一段记录,找到了刘二子开枪走火那一段,果然有!刘二子当时拿的枪,在祖父的笔记之中记录的是七九式步枪。
我不是军事迷,搞不清这七九式步枪到底是不是黄伟华检测报告里面提到的中正式步枪,于是赶快上网查询,果不出我所料,只见网上火器堂枪械资料里面这样写道:
中正式步枪:中国在1930年代仿造的德国毛瑟M1930 年标准型步枪,基本上是毛瑟M1898 步枪的改型。使用7.92x57mm 子弹。口径7.90公厘,枪长1110公厘,枪重4 公斤,初速810 公尺/ 秒,表尺射程2000公尺,装弹具装弹数5 发,又称“七九式步枪”。
我一拍大腿,大声叫道:“谜底揭晓!”答案说出来,一切竟是如此简单,只是事情阴错阳差,因而弄得扑朔迷离,甚至连祖父穷一生精力都没有找到正确答案。按照我的分析,当年刘二子走火的这一枪,正是造成皇太极头骨额头上“天眼”的原因。
刘二子走火之时,枪口正好向天,所以子弹首先打在地宫拱顶的花岗岩石上,子弹经过反弹,正好击在皇太极头骨额头上,造成了这个枪眼。而子弹经过了反弹,速度变慢,因而检测起来会是感觉子弹是从三百米以外打过来的。一切现象,都得到彻底合理的解释!
赵颖也兴奋地点头表示同意。我们两个又坐下来仔细分析了一遍,感觉这个解释没有任何漏洞。我马上将这个结果告诉了高阳,在电话中我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们三个用免提一共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大家一致认为,现在所需要做的最后的一项工作,就是再咨询一下弹道专家,询问所谓的“子弹反弹”这种情况,虽然在电影里面有,但在实际情况下究竟会不会发生,而且效果会不会是这样!
这一晚我兴奋得半宿没睡,赵颖陪着我,我们从祖父去世留下“盒子”那句遗言开始,聊到后来从老三那里得到祖父写给我的那封信,继而发现那个神秘的红木盒子,又几番奔波打开盒子发现祖父笔记,此后这一年来反复调查取证,到今天终于算是将祖父当年留下的谜题彻底揭开,我怎能不兴奋!
三天以后,我们终于见到了全国最权威的弹道专家。我们将心中的疑问讲给老人:第一,子弹从枪膛射出之后,遇到硬物会不会反弹回来?第二,如果第一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反弹后的子弹速度是否会大幅度下降,就像从很远的地方打过来的一样?老人听罢,连犹豫都没有,直接给了我们非常肯定的答复,他告诉我们,子弹击打硬物(如钢铁、混凝土、岩石等)后反弹是绝对存在的,而且子弹经过反弹之后,初速会大幅度下降。
古墓“诅咒”以及“天眼”之谜至此全部解开。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曾经让祖父费尽一生心血,并且几乎让我们三人跑断了腿所寻找的这个答案竟是如此简单。更让我们兴奋的是,世间毕竟没有鬼神,一切不合理现象,其实都是完全可以用科学的方式解释出来的。
事情完全结束,我们才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这一年以来,我们三个一直精神高度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呕心沥血,而且还受尽了惊吓和恐惧,来破解祖父留下的这个谜题。当天晚上,我们摆酒庆祝,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我和高阳分别向单位请假,大睡了三天,赵颖因为有任务,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但也每晚回到我这儿,早早休息。
一星期之后,三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完全恢复了过来。我和高阳找到社长,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社长听后决定将整件事情写成一部连载悬念报告文学小说,陆续登在我们的媒体上,名字就叫《天眼》,由我和高阳主笔,赵颖帮忙,稿费从优。于是接下来我和高阳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忙碌,每天晚上回到家里,我们都在一起整理资料、构思情节,忙得不亦乐乎。
过完阴历年,崔闯带着孩子来到北京。我将崔闯父子安置到家里,然后一起带小孩到医院检查。检查完毕,孩子又在医院住院治疗了将近两个月时间,终于全部康复。我们都替崔闯高兴。三月中,我们一起将崔闯的小孩送回崔家屯,稍事休息,然后和崔闯一起,再下皇陵,陪他去完成当年崔二胯子留下的遗命。
我们四人一起,将整座地宫重新打扫、收拾干净,并将皇太极的头骨重新放回,又把祖父留下的红木盒子以及里面那一缕女人的青丝装在里面,一起放回棺木。整理棺木的时候,我们果然在棺木底板原来尸骨头部位置,发现了一个弹孔,这更证实了我们关于“天眼”之谜的推测。
我们将清太宗皇太极以及孝端文皇后的尸骨重新入殓,盖上锦被,再将外面的各种陪葬物品放回棺中,当然,也包括
崔闯带回来的玉如意,最后几人合力,将棺盖盖上,椁盖实在太过沉重,只能放在原处。
最后,我们分别用四条粗大的绳索,系住支撑沙顶天机关翻板的四根圆木底部,然后每人拉住一条绳索的另外一头,一起走到金刚墙皮之外,四人用力一拉,支撑机关翻板的圆木倒下,数以吨计的流沙倾下,霎时间将整座墓道填满。至此,我们虽不能完全依照崔二胯子当年的吩咐,将墓道入口堵死,但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能够再次进入到地宫之中。
梦魇再现
从北陵回来,我们终于又一次过上正常的生活,不用再每天奔波劳累、冥思苦想,甚至是担惊受怕、噩梦频频。赵颖和我的感情经历了这番生死与共的“探险”,变得更加笃定,我们开始谈婚论嫁。高阳依旧单身,我和赵颖闲下来就开始为他物色女朋友,但是挑来拣去,总没有什么合适的。高阳虽并不着急,但我和赵颖却不忍心总让他当电灯泡,于是一个不成,我们就找来一个班,一个班不成,我们马上找来一个排,直到他满意为止,服务颇为周到。高阳调笑说我们两人都快成拉皮条的了。
崔闯那边的事情也颇见眉目,不断来信告诉我们与药厂合作的最新进展情况:人工种植大棚已经搭起;厂家又拨款二十万元,准备在山间盘山修建一条摩托车能够通行的小路,又给村里配了五辆三轮摩托运货车负责运货;因为现在还属于试验阶段,厂家目前小批量生产的药品原料“醉不死”都是村民采来的野生草药,数量不多,现有的运输工具足以应付。待到人工种植成功,大批量生产之时,道路还要拓宽,运输工具也要再做改良。我们三人都替崔闯高兴。
这段时间总算闲了下来,于是开影楼的老三又开始不停地骚扰我。我们两个都是台球迷,虽然打得不怎样,但臭在一起倒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每次都杀得昏天黑地。好在最近一段赵颖工作非常繁忙,经常加班,我也就乐得和老三玩个痛快。
老三最近心情颇为不佳,不时抱怨他老婆这段时间总有事没事跟他找碴儿,也不像以前对他那么关心。我劝慰了几句,夫妻间的事情原本就说不清楚。老三老婆是我们一个高中同学,名叫黄灵,人长得可圈可点,性格也是不错,就是脾气大了一些,他们结婚四年,感情一直不错,于是老三的抱怨我也没真往心里去。
那个周六我和赵颖没事,就一起去中关村当代商城购物,逛累了到星巴克要了两杯咖啡。刚刚坐下,猛然看到黄灵挎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走进来,坐在了斜后方。坐下后两人要了两杯咖啡,然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亲热起来。我一愣,赶快低下头喝咖啡,赵颖也感觉到不对劲儿,问我怎么了,我忙说没事没事,心里一阵反胃。
我们坐的地方比较隐蔽,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两人起身离开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那个男的,看年龄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穿着考究,打扮光鲜,已经谢顶,大腹便便,长着一张毫无个性的圆脸,但一看就是一个有钱人。见到那人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酸痛,为老三鸣不平,心里暗骂道:“他奶奶的,不就是有钱嘛。”
晚上我才跟赵颖将这件事情说了,赵颖叹了口气。第二个星期再见到老三,我总觉得非常尴尬,犹豫了数次,想开口和他讲这件事情,但每次刚一开头,就被他打岔支开,看来老三很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他很爱黄灵。
赵颖租的房子已经到期,因为单位的房子也马上就要分下来,所以也就没再续租,而是住到了我这里。星期天晚上,我和赵颖早早就各自回房休息。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我骂了一句:“哪个王八蛋,吵大爷睡觉?!”爬起身来,到客厅去接电话。电话里是老三的声音,一改平时上来就臭贫的毛病,气喘吁吁地问道:“肖伟,睡了吗?”
我感觉老三有点不对劲儿,忙问道:“老三,出了什么事儿?”老三犹豫了一下,说道:“陪兄弟出来喝点酒吧?”我问道:“你在哪里?”老三道:“就在你家楼下。”我感到老三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忙对他说道:“你等着我,我马上下来!”我回身要去穿衣服,这时赵颖也披着衣服从自己房间走出来,问我怎么了。我将事情告诉赵颖,赵颖立刻明白,说道:“这么晚出去喝酒,喝醉了再回家路上太危险,你让老三上来吧,我给你们做两个菜,家里还有酒。”
我亲了亲赵颖,答道:“好的!”不大会儿工夫,我和老三上了楼,赵颖已经在厨房开始忙活。酒过三巡,老三脸已经红了,开始抱怨老婆对他的种种不好之处。赵颖把菜上齐,也坐在旁边陪我们。原来,黄灵昨晚说她加班,一夜未归,今天下午回到家里,拎了大包小包东西,都是很贵的化妆品和衣服。老三问了几句,两人就吵了起来。黄灵骂老三没用,没本事挣钱,拖累自己,挣的钱还要倒贴给他。两人越吵越凶,最后黄灵收拾东西就出了门,说这家她再也不回了。
老三最近的情况我知道,他的影楼生意开始还不错,但后来北京的影楼接二连三地崛起,老三本是摄影出身,并不懂经营,刚搬到我那里的时候,因为地理位置不错,生意还可以,但最近这段时间,附近又开了几家台湾影楼,他的生意就开始滑坡、入不敷出。我的房租也已经几个月没交了,自己兄弟,我倒不和他计较,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但老三一直很是过意不去,每次出去玩,都不让我掏钱。
听了老三的叙述,我和赵颖都立刻明白了原因到底是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觉得到了这种时候,应该让老三知道真相。我看了一眼赵颖,赵颖也向我点了点头。我沉吟了一下,谨慎地问老三道:“老三,你老婆不会在外面有什么事儿吧?”
老三一愣,但马上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道:“不可能不可能。肖伟你知道,黄灵她十八岁就跟了我,这么多年来对我忠心耿耿,不可能不可能。”老三一句话就给我噎了回去,我又道:“老三,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知道……”我的话还没说完,老三又把我的话打断,说道:“兄弟,你的话我懂,我不是傻子。”
老三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红着眼睛对我说道:“兄弟,这世界上最难的事儿是什么?是他妈的怎么跟一个人平平安安地相处一辈子!这两人在一块儿,就得信任,天天疑神疑鬼,有事没事儿的互相贼着,没事儿也给你闹出事儿来。再者说了,如果真有事儿,你闹也没用,只能逼着事儿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不如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话又说回来,如果这出了事儿的人还愿意瞒着你、骗着你,证明她还没有决定,你在她心里还有分量,要不早就跟你摊牌了。”
老三说完这番话,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拍了拍我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兄弟,你还没成家,你不懂!这人呀,有的事儿不是因为你傻所以你才想不明白,而是你根本不愿意往那地方去想,你根本就拒绝往那个地方去想,怎么可能明白?再说了,根本解决不了的事儿,你想有个屁用?兄弟,这不是傻,这是聪明!”
老三说得有道理,我不由得暗暗点头。两个人相处,就如一场赌博,你全心全意去对待另外一个人,这赌博能否成功,还要看另外一个人是不是也和你一样的心态,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使自己如此做了,胜算也最多有百分之五十。但如果不这么做,连你这百分之五十都没有了,这场赌博你是必败!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成者王侯败者寇,所差的不一定是能力和态度,而是你掌握不了的那部分的运气。
我不由得也叹了一口气,喝了口酒,又想:老三明显是在自己骗自己,事实都已经掌握在我和赵颖的手里,但他既不愿意听,也不愿意相信,甚至从根本上就拒绝往这个方向去想。老三不是蠢人。看来他说得对,人在很多时候,出于很多原因,会从根本上去拒绝一些对自己没有利的事情,这可能确实不是傻,而是聪明!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凛,若有所悟,但究竟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想了一会儿,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念头阻止了我这种想法。赵颖也看出了我不对劲儿,问我怎么了,我忙摇头说没事儿没事儿。
老三直喝得烂醉如泥,看他实在也是回不去了,于是我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和赵颖一起将他抬到我床上。服侍老三睡下,我和赵颖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安歇。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忽然怎么也睡不着了,心里又一次想起老三的话来。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想了许久,但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就在我迷迷糊糊将要睡去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不对劲儿的不是我,而是赵颖!
我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其实这种感觉我已经有了很长时间,但我一直没有细想过,或者可以说,我根本就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若不是老三那番话突然提醒了我。赵颖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不大记得清楚了。或许自己这一段时间一直沉湎于“天眼”之谜解开的兴奋中,因而也一直没有仔细留意,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从今年开始。赵颖应该是有事情瞒着我,究竟是什么事情,我还不知道,但我明显感觉到,很多时候,她和我说话总是躲躲闪闪,比如今天我们服侍老三上了床,我和赵颖聊起老三那番话以及前几天我们碰到的事情,她给我的这种感觉就很明显,赵颖明显不愿意继续往下谈。除此以外,最近这段时间赵颖行踪异常诡秘,仿佛心里有什么事情,但却从来不对我说起。
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恨不得马上找赵颖谈个清楚,问她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天亮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老三晚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兄弟,爱一个人,你就必须信任她,因为如果真的有事儿,你总之逃不过,如果没事,不信任就等于自毁长城!”想到这里,我还是决定等待有一天赵颖自己告诉我。
虽然不问,但这段时间我对赵颖的行为格外注意。经过几天的观察,看来我确实没有瞎想,赵颖确实心里有事儿。但让我搞不懂的是,她对我依旧像以前一样好,早上给我做好早饭才去上班,平时问寒问暖。我不是傻子,一个女人是否爱我完全可以感觉得到,赵颖对我的感情不仅像以前一样的好,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而且非常明显,这一段时间,她对我明显地更加依赖,很多个晚上,我们相拥坐在她的床头聊天,每当我最后要走的时候,她都是紧紧地抱着我,对我说:“今晚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排除了有外遇的可能,而在同时,另外一个荒唐念头在心中越来越清晰,我并不相信,但很多事实却越来越不由得我不信。那就是赵颖好像在害怕着一件什么事情,很多时候,我甚至能够很清楚地感应到赵颖心中的恐惧!明白了这一点,我心里却越发糊涂,无论如何我也想不清楚,能够让赵颖感到如此恐惧的,究竟会是什么事情?
这段时间高阳被派到上海常驻,中间回来了几次,想是新到一处地方,处处不习惯,工作也忙,累得人也清瘦了许多。每次回来,都要到我家坐坐,但奇怪的是,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人很少主动谈起“天眼”的事情,每一次都是我滔滔不绝地说,他们两人却很少发言,而且对我说的几乎从不评价,仿佛彼此很有默契。开始我并没有注意,但渐渐地,我也感觉到不太对劲儿,想一想觉得可能大家经历了这半年多的推理追查,身心俱疲,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他们也就不愿再提起此事,既然这样,我也就慢慢说得少了。
赵颖的事情我也对高阳说起过,高阳当时愣了一下,但随即告诉我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很多事情可能必须向我保密。高阳劝了劝我,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不再挂怀。后来又想到也可能赵颖因为身为刑警,却跟随我们进入皇陵,事情完了以后,有很重的心理包袱,才会闷闷不乐,慢慢过一段时间,也就会渐渐淡掉。想明白了这些,我心里轻松了许多,但赵颖的样子不由得不让我心疼,于是我晚上索性搬到她的房间,每晚陪着她入睡,怕她再做噩梦。
但事情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逐渐好转,赵颖依旧每天晚上睡不好、噩梦频频,人也逐渐地消瘦。我看着赵颖的样子,不知所措。这个周一高阳从上海回来开例会,开完会我找到高阳谈起赵颖最近的情况,但奇怪的是,高阳仿佛并不太关心,随口应付了几句就出去了。见高阳这副态度,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感觉到高阳好像也在躲躲闪闪回避我这个问题,而且好像也在有事情瞒着我。我抬头看了看高阳,他已经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突然从侧面注意到,高阳原来胖胖的圆脸,现在瘦得已经嘬腮了。
我望着高阳出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端起水杯要去打水,嘴里喃喃念道:“怎么和赵颖一样?”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浑身僵硬,心里陡地一震,手里水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个粉碎,一种无名的恐惧瞬间袭满全身,毛发倒立、四肢发麻、如坠冰窖!我一下子想起了已经很久以来不再想过的两个字:“诅咒”!
不知道究竟愣了多久,才勉勉强强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我坐回到位子上,从抽屉里面翻出一包“交际烟”,费了半天劲儿才撕开烟盒,抽出一支,找了个打火机点上。我需要冷静,一定需要冷静,我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我不知道赵颖和高阳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但他们一定已经感受到了身体或者是精神上的某种变化,以他们的性格,一定不会告诉我。但我疑惑的是,这一切,难道真的是“诅咒”在起作用么?如果不是,到底又是什么原因,使赵颖和高阳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几个月的时间,形销骨立、如同鬼魅。可奇怪的是,时间已经远远过去了半年,从我们初下皇陵,到今天为止,已经有足足八个月的时间。此外,为什么遭遇这些变化的只有他们两人,我却能够胡吃闷睡,一如既往、毫无变化?
不对,还有崔闯,崔闯应该也没有事情。我前几天刚刚接到他的来信,在信中他告诉我,他们的“醉不死”人工种植已经大见成效,他现在每天都在大棚里值班,忙得不亦乐乎。此外,他还在信中告诉我,厂家已专门出钱给崔家屯装了一部电话,让我有事找他联系。想到这里,我心情大振,或许一切都是没有的事情,只是我的胡思乱想。我拿起电话,要给崔闯去个电话,但突然想起号码忘在了家里。
当天晚上,高阳来我家吃饭,整整一顿晚饭,我们各怀心事,吃完饭高阳就起身告辞。为了不使赵颖疑心,当晚我并没有给崔闯打电话,抄下电话号码以后,第二天一早,我才给崔闯去了个长途电话。
接电话的人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们的村长,嗓门洪亮、声如洪钟,但在电话里,村长的声音明显沙哑了许多,我心道:“一定是醉不死闹的!看来他们的试验最近确实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听到我说要找崔闯,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极不自然地支吾了两声,说道:“哦……哦……您找……崔闯?您……您是?”我答道:“我是肖伟,从北京打来的。您是村长吧?上次我们见过的。”
村长道:“我是,是……”电话里又没了声音,我有点不耐烦了,东北汉子,怎么吞吞吐吐,莫不是这些天工作累着了?我又问了一遍:“麻烦您帮我找一下崔闯,我找他有点事情。”
村长词不达意地应道:“哦……哦……你找……崔闯……崔闯……”莫非崔闯出了什么事情,想到这儿,心头一紧,我急问道:“村长,到底怎么了,崔闯不在吗?”村长明显在电话那头使劲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崔……崔闯他,小哥,你……你要冷静点,崔闯他……他……”
我大声问道:“村长,崔闯他,到底怎么了?”电话里村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隔了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大兄弟,你……你要冷静点,崔闯……崔闯他……他死了!”
“什么?”我一下子从坐位上跳起来,将电话座机也扯到了地上,我手握着电话,愣愣地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村长在电话中断断续续将崔闯的死因告诉了我,但我几乎一句也没听清楚,只是大概知道了,崔闯死于煤气中毒,就在前几天晚上在大棚值夜班的时候。
我在办公室里面愣愣地坐了一个上午。下午,我向社长请假回家,一个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用了最大的力量,强压住心头的极度恐怖和慌乱,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我需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到现在为止,最后进入皇陵的四个人,崔闯死了,赵颖和高阳日渐憔悴、形销骨立,这一定是那只冥冥中的大手在无形中操纵着。但奇怪的是两点:第一,时间已经远远过去了半年,为什么要出事不早出,难道这也有时间上的误差?第二点,为什么在四个人之中,独独我没有事情?
关于第一点,难道是我记错了时间?我明明记得,我们第一次进入皇陵是八月底的时候,而现在已经是四月初,莫非我真的记错了?我找到了我的日记,翻到了去年那部分,不错,我们第一次进入皇陵的时间确实是八月底,八月二十五号!我继续往下翻,第二次进入皇陵是十月二十日,而第三次,也就是最后我们四个去封闭墓道的那一次,是在一个多月以前,二月二十五号。
莫非我们第一次进入古墓的时候,并没有触动“诅咒”?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明白了,皇太极棺木上的“诅咒”,是这十四个大字:
擅动我棺木者,六月内必死于非命!
而在第一次进入皇陵的时候,我们三人并没有“擅动”棺木,我们只是简简单单拍了几张照片就离开了,而真正的擅动,是后面两次,第二次,我们“擅”取了皇太极头骨,而第三次,我们搬动了棺木。
想到这里,我慌忙翻开日历,今天是四月二日,距离第二次进入皇陵,是五个月零十三天,而距第三次进入皇陵,是一个月零八天,也就是说,如果按照第三次进入皇陵的时间计算,诅咒的最后期限还有四个月零二十二天,而如果按照第二次进入皇陵来计算,就仅仅剩下十七天的时间。
想到这里,一股极度的恐惧包围住我。我大汗淋漓,拼命地想,到底有什么方法能够破解这个“魔咒”?我不愿意死,更不愿意我最好的朋友,我最爱的爱人死!
我几乎快要崩溃,客厅挂钟嘀嘀嗒嗒地响着,提醒着我距离我们的死期一分一秒地接近,我跳起来将挂钟扯下,狠狠地摔在地上,再用脚狠狠地踩碎,然后抱头坐在沙发里,拼命地撕扯着头发。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我看了看表,赵颖快要下班了,我该去接她了。我不能让赵颖看出我情绪的变化,于是又强自镇定了一会儿,收拾好屋里的东西,然后特意洗了个澡。出门以后我在小西天牌楼下的中影电影院买了两张电影票,准备吃完晚饭和赵颖一起去看电影。因为我并不善于伪装,所以今天最好减少和赵颖单独聊天的机会,我怕露出马脚。
接上赵颖,我们在外面吃过晚饭,然后一起去看电影,买票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今天晚上放的到底是什么片子,电影开始的时候,我才看到,竟是日本著名作家铃木光司的《午夜凶铃》,一个极度恐怖的日本恐怖片。我一向胆小,并不爱看恐怖电影,再加上今天心里有事,所以我一直在想着下午的问题,并没有留意银幕上到底在放着什么。
但是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吸引了我,这句台词重复了好几遍,我抬起头来,只见银幕上女主人公用手拼命地捂住脸,竭尽全力喊着:“到底是为什么,究竟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了而他们没有做过的,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没有事,为什么?”我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不错!究竟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了,而他们三个都没有做过的?所以我没有事?我拼命地想,但是直到电影演完,依旧想不出任何头绪。
当天晚上,我借故说困了,早早休息。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回忆自从我们第一次进入皇陵,一直到最后一次四个人一起封闭墓道,每一件细节全部想过,但想不出丝毫的踪迹,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一起做的,要说不同,只有崔闯是最后一次才进入皇陵,但他死得最早。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心头又是一痛!
第二天一早,我昏昏沉沉来到办公室。迷迷糊糊忙了一整天,下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常去的那家租车公司打来的,电话中对方问我是不是肖伟,我说是。那人很客气地询问我,去年十月二十日是否在他们那里租过车,我说是,然后他说上次我把车还回去不久,他们就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个我们落下的红色背包,但是他们打我留下的手机却怎么也打不通,最近他们盘点,这才又试着给我打了个电话。这时我突然想起,第三次进入皇陵之前,我怎么也找不着那身爬行盗洞的衣服了,害得赵颖又为我买了一身,原来是忘在了车上。此外,怪不得当时他打不通我的手机,当时我用的是一个全球通的手机,后来贪便宜,换了一个CDMA,但有了上次在外地怎么也打不通电话干着急的教训,从崔家屯回来以后,我又赶紧将原来的手机开通了。
对方让我回忆一下包里面放了什么,我告诉他里面应该有一身很脏的运动服,应该还有手电什么的,其他的我想不起来了。对方向我问了地址,两小时以后,快递公司将背包送了回来,我付了快递费,然后清点一下里面的东西,拿出那条裤子的时候,上面沾满了黄土,我下意识地抖了几下,突然啪啦一声,一件东西从裤子口袋里面掉了出来,我低头向掉在地上的东西看去,一刹那间,我恍然大悟!掉在地上的东西,是一块小拇指肚大小的宝石!
这时我才想起,我们第二次进入皇陵,在棺木中找到了这颗宝石,之后我跳出棺木的时候,还一直将它还捏在手里,一定是后来我下意识将它揣进了裤兜口袋。而这件只有我做过而他们三个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我从古墓之中拿出了东西!换句话说,也就是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那就是将这颗宝石放回古墓?!我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还是其他什么感觉,我觉得我想得有道理。
当年崔二胯子之所以一直未死,而其他兄弟们却全都死了,也是因为留下了一件从古墓中带出来的玉如意,直到他将这件事情交代给后人,才最后死掉。那么我的祖父呢?还有那些买了从古墓之中盗出的财宝的人呢?还有奉天警备厅,他们当年缴获了一大箱从古墓之中盗出的财宝,他们究竟怎样了?
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调查这些,现在我惟一知道的,就是祖父一直没有事情。莫非鬼神在施咒的时候,也会像我们现在的程序员编程序一样,会出现BUG ?换句话说,只要你没有将财宝送回去,你就不会死,另外,如果你没有进入过古墓,财宝即使到了你手里,你也没事?想到这里,我不禁惧极而笑。
我握着那颗宝石,就这么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了不知道究竟有多久,但最后我非常确认,我们三个进入过古墓,并且擅动过棺木的人,只要手里还有这块从古墓之中拿出的宝石,就暂时不会有事。我一下知道了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社长打电话让我过去一下。我缓了缓神儿,将那宝石揣到了裤兜里面,来到社长办公室。社长开门见山,递给我一份传真,我拿过来一看,是一个俄罗斯文物博览会展览通知。
社长说道:“刚刚接到这份传真,再过十天,会在莫斯科有一个世纪之交文物博览会,是俄罗斯为了庆祝新世纪来临特意举办的,展出的全部是上个世纪这整整一百年的时间里,从全世界各地流入俄罗斯境内的文物,其中有一个展厅,对我们炎黄子孙尤为重要,就是第十号馆的中国馆,这个展厅展出了从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所抢走的大量文物,一直到民国、抗战,最后到”文革“时期从中国流入俄罗斯的大量珍贵文物。我刚刚想了一下,社里面只有你懂俄语,就派你去吧!”
我一愣,再过十天开展,加上采访和回来的时间,要半个多月,如果“诅咒”的事情属实,我这次一定是有去无回。想到这里,我不禁额头冒汗。社长见我没有回话,又问了我一遍,我脑子里面乱作一团,突然想到:死就死了,死在哪里不一样?!而且,我不愿意让赵颖看着我死去!于是点头答应。社长接着向我嘱咐了几句,让我明天订票,争取后天出发。
第二天我订好车票,然后取出存款,找了一个制作首饰的手工作坊,让老艺人给我打制一个白金的项链底托,将这颗宝石镶在上面。老人看到这颗宝石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一个愣。我看着老艺人,付了双份钱,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将项链打好。
第三天上午,赵颖送我去火车站,我将这条项链亲手挂在赵颖的脖子上。在掏出项链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我很清楚,这串项链一挂在赵颖的脖子上,就等于我将惟一生的希望交给了赵颖,而我将会默默地死在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再也见不到我的爱人。
我骗赵颖说,这串项链是我昨天路过雍和宫的时候特意给他请来的,法师说过,这串项链一经戴在颈上,就永远不要取下,因为它会给你带来好运气。
将项链挂在赵颖颈上一刹那,我突然头脑一片眩晕,我知道,这是“诅咒”来临。我强忍泪水,在车站与赵颖吻别,然后毅然决然踏上火车。火车启动的时候,看着赵颖越来越远去的身影,我忽然泪流满面!
未了之谜
火车开出国境的时候,我心里默默对远在上海的高阳说道:“对不住了兄弟,不要怪我重色轻友,好在有我陪你一起,黄泉路上大家都不寂寞。”祖父九十三岁写的那首诗又一次涌上心头:
百岁人生万事空,
幸有同心结束成。
奈何桥头频繁顾,
不羡长生羡来生。
心中感慨万千,忽然想到,或许我应该将那颗宝石交给高阳,因为赵颖一定愿意陪我!
国际列车在六天后到达莫斯科,这六天的时间我在火车上胡吃闷睡,心里计算着那最后的期限,头越来越重,我似乎已经看见了死神在向我招手。出于记者的职业道德,我决定在这最后的日子,将社长交给我的任务办好。下了火车,事先约好的那位同学已经在车站接我。我这位同学名字叫王元林,和我以及老三一起,一九八九年从我们这一届北京四中惟一的俄语班毕业,因为没有考上大学,一狠心向家里要了两千块钱,跑到北外进修了一年多俄语,然后毅然决然北上哈尔滨,先从替当时做边贸的国际倒爷做翻译开始,后来慢慢自己成立公司,现在已经做成了一个大老板,身家上千万,是我们这一拨同学里面混得最好的。
王元林替我安排了住处,此前他已经替我大致打听了一下这次博览会的一些情况。离开展只有两天时间了,我开始着手搜集一些有用的资料,因为我的俄语多年不用,王元林又替我找了一个莫斯科大学三年级主攻汉语的小伙子伊戈尔做我的翻译,小伙子身高接近一米九,金发碧眼长得很帅,汉语讲得也很流利。
伊戈尔陪着我用了两天的时间,走访了展会的筹备组以及相关负责人,我们取得了非常全面的关于这次展会筹备方面的资料。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这次展会是由俄罗斯国家文物局着手组办,地点设在位于莫斯科红场的国家历史博物馆。此次展览调集了俄罗斯十五个加盟共和国几乎全部文物博物馆的珍贵馆藏,尤其是上世纪一百年内,从海外流进的珍贵历史文物。展区特意分为了亚洲馆、欧洲馆、非洲馆、美洲馆等一系列展馆,尤其特殊的是在亚洲两座展馆之中,有一座专门为中国文物开设的中国文物展馆。
此外,我又从侧面了解到,这次展览的全部文物,流入俄罗斯的时间绝大多数都集中在上个世纪前半叶。自从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俄罗斯军队从北京皇城之中抢走大量的文物之后,当时沙俄的王公大臣就开始疯狂地收集世界各地珍贵文物。有需求就有市场,很快,俄罗斯就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文物消费地。俄罗斯十月革命后,收集古董的风潮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是很快,随着前苏联高层领导人逐渐腐化,文物收集又一次形成热潮,各个高官之间互相攀比,使得俄罗斯长达数千公里的国境线,成了文物集散的最大市场。而在其中,中国文物所占比例最大。我细想了一下,难怪自从民国初年河南李鸭子发明洛阳铲之后,在当时中国的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盗墓成风,数千年的帝王将相的陵墓,十室九空,原来盗出的文物大多数都流入了俄罗斯!当年崔二胯子一行人从皇陵之中盗出的宝物,不也是卖给了老毛子了么?看来这次参加展出的,也仅仅是这许多年流入俄罗斯文物之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第三天上午,参加了开展典礼之后,我和伊戈尔一起进入了展区,我草草地扫视了一下其他几座展厅后,直接带伊格尔进入了中国展馆。
幽暗的灯光之下,陈列着数百件上个世纪流入到俄罗斯的中国各个时期的文物,秦砖汉瓦、唐彩景瓷,我一件一件看下去,不由得惊叹于中国数千年劳动人民的智慧,感慨之余,也不禁对如此众多的中国文物流失到海外感到痛心。我不时向伊戈尔小声询问,伊戈尔则不厌其烦地耐心替我翻译每一件文物下面的说明。我详细做着笔记,馆内不能照相,我只能把更多的材料用笔记录下来。
忽然位于展馆西首的一件文物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下手中的记录,快步走了过去。走到近前,在幽暗的射灯照射之下,透明的玻璃罩中竟是一副黄金打制的面具!我赶忙低头去看下面的文字说明,但是我的俄语并不好,并不能全部看懂,只看到下面的展板上写着什么:中国三十年代,清朝皇帝……
这时伊戈尔已经快步跟了过来,我赶忙让他替我翻译,伊戈尔看了看下面的展板,一字一句地翻译道:“黄金打制面罩,上世纪三十年代从中国东北流入俄罗斯,相传是从中国清代一位皇帝帝陵之中盗出,怀疑是当时震惊世界的东陵盗案,但未有足够证据,面罩已经残缺,左耳部位宝石丢失,整座面罩为纯金打制……”
听到这里,我额头的汗水涔涔落下。不错,这一定就是当年崔二胯子一行从皇太极皇陵之中盗出的那一面黄金面罩。我记得祖父记载中曾经说过,当时崔二胯子摔落了一颗宝石,而这颗宝石,现在就在赵颖那里!
这时,我想抬头仔细打量一下这面黄金面罩,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我不知道我在惧怕什么,但我很清楚,有一种极大的恐惧在这一瞬间突然包围了我,使我无论如何不愿意抬头去面对!我低着头看着展板,额头的汗水一滴一滴滴到了地下……
伊戈尔也看出了我的反常,伸手扶住我,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强镇心情,抬头向玻璃围栏中的黄金面罩看去。不错,面罩的左耳之处,有一个小洞,这一定就是当年罩在皇太极脸上的那一面黄金面罩!
我再向上面望去,当我慢慢将视线移到面罩额头部位的时候,不由得目瞪口呆、如坠冰窖,浑身战栗、如同筛糠,在面罩额头正中之处,平平整整,光滑亮洁,不要说枪眼,就是连一个划痕都没有!
我后退了几步,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定是赝品,一定是赝品!”伊格尔伸手扶住我,问道:“肖先生,你怎么了?”我抓住伊戈尔的手臂,缓了缓神儿,呆立良久,才回头对伊戈尔说:“今天就看到这里吧,我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伊戈尔并不放心,一直将我送回住处。整整一个下午,我坐在房中,脑中乱成一团。
如果面罩上没有枪眼,我们最后所有的推论就全部作废,事情又一次回到起点,而且,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枪伤专家的权威检测报告,如果是这样,这个枪眼就一定是在戴上面罩之前留下的,既然如此,难道是……我不敢再往下想。
冥思苦想了一个下午,我所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我所见到的这个面罩是赝品;第二,面罩经过了后来的人工修补。我觉得这两种情况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我需要证据。
当天晚上,我给伊戈尔打电话,通知他明天再陪我走访一次展会组委会。第二天上午,我们又一次拜访了展会组委会人员,但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这一件展品,并不是仿制品。
又花了几天时间,我们辗转打听到捐献这件文物的伊凡诺夫老人。非常凑巧,老人就住在莫斯科近郊。当天下午,我让王元林帮我找了一辆拉达,伊戈尔陪我驱车几十公里,终于按地址找到了这位老人,但是,老人的回答,依旧是斩钉截铁地否定。
按照老人的回忆,这件文物是老人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一九三四年秋天,他父亲从一个古董贩子手中购得,老人记得非常清楚,当时他们得到这件面罩的时候,就是现在的样子,包括左耳部分的破损,但他们一直保持面罩的原样,未曾修补过。
我绝望至极,完全不知道究竟该再往何处去,如果赵颖在旁边,我也至少有个人再商量商量。想到赵颖,我又忽然想起,后天就是四月二十日,“诅咒”的最后期限,我浑身如筛糠一般。回去的路上,我抖得不能开车,幸亏伊戈尔有驾照,一直将我送回住处。
路上我不停地想: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一种强烈的求生的欲望袭上心头,就算是死,我也要最后见赵颖一面。想到这里,我没有下车,让伊戈尔再把车开到最近的订票公司,订了第二天的一班飞机,这样,我还能够最后再见赵颖一面。想到还能够再见到赵颖,我精神倍增,当天下午,我给赵颖发了一个邮件,通知她我的航班。然后又让伊戈尔陪我,又去了一次展馆,我需要把社长交待的任务办完。
第二天下午,我赶回北京,赵颖到在机场接我。再一次见到赵颖,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双臂将她的骨节勒得格格直响。高阳正好也在北京,电话中他告诉我,社长刚刚把他调回总部,今天早上才从上海回来。我告诉他赶快到我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商量。
一小时以后,我们三个人又聚到了我家的客厅。再一次回到家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沉吟了半晌,才将这些天在俄罗斯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讲给两个人听。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两人听后,并没有过分吃惊的表情,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万分异诧,望着他们,我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想说的是:“难道你们自知中了”诅咒“,马上就要死去,所以对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兴趣?”但我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我已经把那件惟一能够活命的宝石,交给了赵颖。高阳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
“什么,你们?”听了高阳这句话,我陡地一惊,叫道:“你们知道了什么,难道你们已经见过那件黄金面罩?”高阳苦笑了一下,答道:“不是,黄金面罩我们都没有见过,但是已经不用再见了,我们早就想到,那面罩之上根本不可能也有枪眼!”
“什么?!你们怎么会知道,你们又没有见过那件面罩!”我绝望地叫道。赵颖握住了我的手,安慰道:“不要着急,我慢慢告诉你,你先喝口水。”我接过赵颖递过来的杯子,无意识地喝了一口,又无意识地放回到桌上。
赵颖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事情是这样:最开始,我和你们一样,并没有发现当时的结论有什么破绽,也就是那个‘子弹反弹’的结论。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是一直沉浸在谜题破解后的喜悦之中。但渐渐地,我很多时候隐隐约约觉察到,好像有一件什么事情夹在里面,很不对劲儿,但我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而且从发现了这一点以后,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当我想到这个问题,脑子里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抵触心理,不愿意再往这个方向想下去,我想或许和老三说的一样吧,人在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傻而想不到,而是因为出于一种自我保护意识,根本拒绝想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听了赵颖这番话,我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这种感觉我也有过。赵颖笑了笑,继续说道:“但后来我还是想到了那处不对劲儿的地方是什么:我们当时的结论是‘子弹反弹’,但是这个结论,实际上有很大的漏洞,只是我们谁都没有细想。其实子弹经过反弹以后,来福线产生的弹头旋转已经改变,于是就不可能再从着弹点检查出子弹究竟是从什么枪打出来的,当然,也就不可能再有那么细致完整的验伤报告。另外,经过反弹的子弹因为没有了来福线的旋转力量,其实就和霰弹枪打出的子弹没有了任何区别,击打在已经是三百多年的头骨上,整个头骨一定会碎掉,不可能再产生这样一个规则完整的圆洞。想到这儿以后,我陷入一种极大的震惊和恐惧之中,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我们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虽然我并不希望是这样。”
听到这里,我点点头,赵颖说得不错,我第一眼看到那件黄金面罩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觉。赵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没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们,而是偷偷找到专家询问了这件事情,得到的答案和我当时想的完全一样。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我们先做了验伤,然后再在另外一个人那里询问是否有子弹反弹的情况,但我们并没有让专家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也就是,反弹的子弹有没有可能产生那样的效果。此后,我又找寻了多位专家来证实这一点,得到的结果都是完全一样。”
怪不得那段时间赵颖行踪如此诡异,原来是这样。赵颖接着道:“弄明白这件事情以后,我陷入极度恐怖之中,我在想,我要不要将结果告诉你们,但是我后来没有说,因为既然你们两人已经放下了这个包袱,所有的事情,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那段时间,我用尽各种方法调查,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更合理的答案,但没有任何进展,于是我开始做噩梦,睡不好觉,每天陷入极大的精神压力之中。”
我紧紧握住赵颖的手,心里一阵愧疚,原来是这样,我居然还曾经想过……我羞得面红耳赤。他们两人并没有注意我的表情。高阳道:“我和赵颖一样,想到这一点以后,我也私下里通过很多渠道进行调查,但没有丝毫进展,最后我决定:还是让我自己来承担吧。”听了两人的话,我激动地握住他们的手,说不出话来,看来这几个人之中,最傻的还是我,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我才问道:“后来怎样?”高阳道:“后来,我还是从你那里听说了赵颖的情况。我马上就感觉到赵颖也一定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在你走后,我们通了一次电话。”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诅咒”一事,原来他们这一段时间的变化,是因为这个,于是问道:“难道你们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怪异和变化?没有感觉到‘诅咒’?”
高阳一愣,随即明白,笑道:“什么‘诅咒”,没有,没有的事!“我随即想到崔闯的事情,但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们,于是敷衍道:”我还以为你们最近的变化是’诅咒‘应验了呢!“
赵颖笑了笑,说道:“没有的事,‘诅咒’的时间不是早已经过去了么?”看来赵颖还是没有想到,如果真的有‘诅咒’,也应该是以我们第二次或第三次进入古墓来计算的。不过不论怎样,听了他俩的话,我还是心头一阵窃喜,既然他们承认在身体上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怪异,那么崔闯的死很可能也是偶然,我也就应该不会有事。但我还是并不想现在就和他们讨论这件事情,因为我还不能完全确认。我问道:“这件事情你们是怎么看的?”赵颖道:“从目前的情况看,有两点我们不得不承认。”
“哪两点?”我问。赵颖道:“第一,验伤报告的结果,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听了赵颖这话,我心里又是猛地一紧,问道:“你的意思是,头骨上那个孔洞就是来自枪击,而且是中正式步枪?”我看了看高阳,其实在莫斯科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件事情。高阳缓缓点点头,说道:“我同意,权威的报告,而且是来自于几个不同的专家,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虽然从我们得到的情况看,当年刘二子走火的那一枪,确实是经过反弹打到棺木中,因为我们在棺木底板上发现的那个枪眼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这一枪应该是绝对没有打中头骨,最多是从头骨旁边擦过而已。”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愣了一会儿,又问赵颖道:“那么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赵颖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高阳,然后坚定地说道:“我们两个都认为,这件事情没有必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什么,你们两个?”我惊愕道。赵颖道:“你走以后,我和高阳通了一个电话讨论过一次,我们都同意这个决定。”我点点头,但还是追问道:“到底为什么?”赵颖沉吟了很久,才答道:“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假设全部被推翻,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路可以再继续向下走。一个三百多年前死去的人,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被现代步枪射击所造成的弹孔,我再也想不出究竟该再往哪个方向去追查。”说到这里,赵颖叹了一口气,道:“看来确实人力有时而穷。”
顿了一会儿,高阳苦笑道:“我以前也不止一次看到过类似报道,在非洲百万年前地层下挖出的野牛头骨上,发现了枪眼,没想到这种事情现在自己也遇到了。”我点点头,这样的报道我也曾经看过,记得小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科教电影,名字叫做《向往未来》,讲述的全部是科学上未解之谜,中间也包括这段记录,我甚至还清楚地记得那枚头骨的样子。
高阳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好好休息一段了,调整一下状态。这件事情,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你们的意思呢?”我无言,赵颖也没有再表示异议,谈话到此结束。
当天晚上,我一夜未眠,一方面,这几天的事情不停地困扰着我,另外一方面,我不知道‘诅咒’的事情究竟会不会有,或许,明天我应该给崔闯的村子去个电话,详细询问一下他的死因。看着身边的赵颖,我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心中感慨万千,我不知道,此时此刻,会不会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晚。
第二天上午,我又给崔家屯去了电话,详细询问崔闯的死因。从村长那里得知:当天晚上一起值班的一共四人,都中了煤气,三死一伤,活下的那个人睡在屋子正中间,而其他三人都是睡在墙边,看来崔闯的死应该不是因为‘诅咒’。但我还是不放心,当天晚上,我把高阳邀请到家里,三个人一起看电视聊天,一直过了十二点,并没有任何事情,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大半。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发现了这最后的秘密,我们三个都失去了继续追查下去的勇气,平日在一起,我们也不再谈这件事情。我私下给崔闯的女人汇去了很多钱,几乎是我全部的积蓄。我一直觉得,崔闯的死和我有很大的关系,即使给他们母子再多的补偿,也难以抹去我心里的内疚。
犹豫了很久,我和高阳还是将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讲给了社长。社长听罢,目瞪口呆,最后她决定,我正在写的东西暂时告一段落,让她想一想再作打算。社长一直没有再给我什么答复,想是她也不愿意再提起此事,过了不久,社里将我升职加薪,当然,工作也就变得更加忙碌。
不过忙碌归忙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中那种空空的感觉却逐渐越积越多,准确地说,是一种心里找不到底儿的感觉,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并不同于一般的恐惧,这是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无法说出、挥之不去的恐惧,像梦魇一般缠绕住我,让我吃饭不香、睡卧不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每当夜深人静或是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这种淡淡的恐惧感就缓缓包围住了我,我感觉冥冥中好像有一种我无法预知的力量,一种完全超出我意识范畴、知识层次的力量在那里操纵着这原本我以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世界。
日子就这么忙碌而平淡地过去,老三的老婆终于正式向他提出离婚,老三将自己所有财产几乎全部留给了黄灵,然后签了离婚协议书,自己只留下那间并不景气的影楼。老三离婚后,我们四个经常聚在一起,聊聊天、打打纸牌,有时候也去打台球,高阳在我们的指导之下,也开始喜欢上了这个游戏。我们经常周末聚到一起,胡闹一整天,然后陪老三喝个大醉,一起歪歪斜斜睡在我家的客厅里。
整个春天就这么在傻玩傻乐中过去了,我们迎来了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夏天。这时距离我们二入皇陵已经远远超过了半年,但我们三个依旧没有任何异状,我开始不再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们慢慢从那件事情的阴影中摆脱出来。老三的生活也逐渐又回到了正轨,又一次开始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影楼经营中。于是我们四个开始见得少了,最多两三个星期才在一起聚一聚。赵颖单位终于分了新房子,我们两人也开始筹备婚事,开证明、体检,送材料,再加上装修,买家具,忙得不亦乐乎。就在我们刚刚搬进新房的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线人的电话。
督师祠堂
放下线人的电话,我激动良久!我对中国历史,尤其是明末清初那段历史甚为熟谙。线人说的事情,就与那段内忧外患的历史有关,是和明末著名抗金英雄袁崇焕有关的事情。
当年袁崇焕中反间计被处极刑,死后,帐下佘姓义士冒死从广渠门外旗杆上偷下袁崇焕首级,埋在自家后院,并终生为袁崇焕守墓。佘义士后人,现已是第十七代,这三百多年来风风雨雨,他们依旧为袁崇焕忠实地守墓,袁崇焕祠堂就在广渠门内花市斜街五十九中学校内。这次由于北京市政改造,新建广渠门大街将横跨袁崇焕祠堂,北京市政府斥资五百万元,准备将袁崇焕祠堂整体搬迁,并重新修建,线人建议我如果有空去作一次采访。最后他在电话中重重叹了口气,道:“袁崇焕是一个岳飞、文天祥一样的民族英雄,然而这几百年来却没得到任何重视,为他做一做宣传,也是应该的。”听完这一番话,我也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放下电话,我沉默了很长时间。
赵颖见我放下电话,良久没有说话,向我询问。我把线人说的事情讲与她听,又将袁崇焕的事迹约略向她讲述了一遍。赵颖听罢,点了点头,道:“应该去看一看,袁崇焕确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英雄,记得中学历史老师讲到这一段时,曾感慨道:‘若不是当年崇祯中了皇太极反间计错杀袁崇焕,历史一定会改写!’”
听到赵颖又提到皇太极,我猛然一怔,马上想起来,对!记得当时我们怀疑到皇太极并非正常死亡,脑中第一反应就是谁是皇太极最大的敌人,才会有试图谋杀的动机,而当时能够想到的人,就是多尔衮与袁崇焕两人。
我将心中的想法告诉了赵颖。赵颖听我又一次提到那件事情,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道:“或许有一定道理,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不一定能够查到什么了。”我也知道赵颖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不再提这件事情。
第二天忙完一天工作,傍晚时分,我独自来到广渠门花市斜街寻找袁崇焕祠堂。五十九中学就在花市斜街一条胡同里面,但并不好找,胡同七弯八拐,问了数次才找到。学校门口没有任何关于祠堂的标识,我问过校传达室看门的老大爷,确认袁崇焕祠堂就在校内,老人听我是来拜访袁祠的,叹了口气,给我开了门。
老人告诉我,来拜访袁祠的人并不多,袁崇焕名气不大,而且很多人并不知道袁祠就在这里,这些年若不是佘老师一家拼死保护,祠堂恐怕早被拆好几次了。听了老人的话,我默默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走进了校园。
按照老人指点,绕过传达室,走过两排校舍,再穿过操场,远远是一堵断墙。跨过断墙,后面一片断壁残垣,甚为荒凉,角落里几个孩子在一块断碑旁跳上跳下,正在玩耍。我走过去,小孩子见我过来,远远跑了开去。我在石碑旁蹲下,虽然是断碑,但不知被谁擦拭得异常洁净,这是石碑上半部分,上书两个大字“有明”,我抬头在院落里寻找,果然另外一边墙根之处,又有一块断碑,我走过去,只见上面写着“袁大将军之墓”。不错,这两块断碑,就应该是袁将军的墓碑了,上面书写的应该是“有明袁大将军之墓”。
我唏嘘良久,站起身来,绕过这个院落,后面是一片不大的空场,两座小小坟冢就在空场中央,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太拿着一把扫帚,正在费力打扫。我走向前去,老人并没有抬头,依旧默默扫着。我走到中间那座稍大的坟冢前,坟前一张粗陋的木制供桌,上面供一块牌位,上书“有明袁大将军灵位”,旁边一块灵牌稍小,写着:“佘家列祖列宗之位”。
我站在坟前,不由得又一次想起袁崇焕的故事,一时间感慨万千。既感慨佘家忠义,又感叹袁崇焕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呆立良久,才在坟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的时候,发现一直扫地的老太太突然停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暗暗点了点头,嘴边露出一丝嘉许的微笑。我想起此行的目的,或许这位扫地的老太太就知道佘家后人的下落。
我向老人询问,老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答道:“我姓佘,就是袁将军第十七代守墓人。”我一时愣住,万没想到在我心中异常高大,英雄一般的人物,竟是如此普通。老人看来已过花甲之年,满面沧桑,一身普普通通洗得发白的旧工作服,颈间挂了一张月票,一串钥匙,手持一把巨大的扫帚。
我愣了许久,才将此行的目的讲与老人。老人又笑了笑,道:“来吧小伙子,到家里坐坐,坐下再聊。”我跟着老人转过身来,向老人住家走去。转身的时候我看见老人留着一条长长的发辫,直垂腰间,不觉甚为诧异。老人看见我的表情,笑道:“这条辫子是二十多年前开始留的了,我曾发过誓,如果不能重修袁将军祠堂,不剪去此辫。”我点点头,心中一阵感叹。
跟随老人绕过几堵围墙,前面是几间破旧的平房,老人打开房门让我进去。我在屋中坐下,不由得暗自打量屋中陈设,只见房中四白落地,收拾得甚为干净整洁,只是屋中家具已是那种早已过时的破旧家具,房中电器也是少得可怜,看来佘老师一家生活甚为清苦。
寒暄了几句,我问起这次搬迁袁祠的事情。从佘老师的叙述我才知道,原来解放后政府曾一度对袁祠非常重视,但“文革”开始,祠堂被红卫兵破坏,随即又搬进数十户人家成了大杂院。“文革”结束,佘老师夫妇前后奔忙二十多年时间,其中历尽艰辛、受尽白眼,才终于引起社会各界和市政府的重视。借这次扩建广渠门大街,由于新街将横跨现在祠堂,政府特意拨款五百万元,再加上先前社会各界捐款,准备将袁祠整体拆迁至离原地二里左右事先预留好的一块空地上。搬迁后,会对袁祠重新修葺,对外开放,并被市政府列为北京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之一。
佘老师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到今天,我才算是对先祖有了一个交代,我不能让我们佘家十七代三百多年守墓历史,毁在我手上,现在我就算立刻死了,也能安心地去见佘家列祖列宗……嗯,还有袁将军!”老人说到这里,眼睛不由得已经湿润。我也沉默半晌,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沉默良久,老人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对了,你是记者,如果有空,多写写袁将军,袁将军可是一个岳飞、文天祥那样的大英雄,我们炎黄子孙应该记住他!”我点点头,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袁将军是我最敬重的英雄,我一定会竭尽我的微薄之力,让更多人知道袁将军的故事。”老人点点头,神色之中甚为欣慰。
提起袁将军,老人一改刚才惆怅神色,将祖上传下来的袁崇焕将军的故事娓娓道来,这些故事中有我所熟知的,更有许多我从未听说过的,直听得我热血沸腾,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最后说到袁崇焕将军死后的事情。原来袁崇焕被处极刑后,全身骨肉均被当时误认为他是汉奸的京城百姓吃光,仅剩一颗头颅,那还是因为崇祯帝要留下他的首级“传首九边、以警后人”。当晚,袁将军首级被悬于广渠门外旗杆,深夜时分,佘家先祖与将军帐下另一名义士,两人冒死爬上旗杆,将将军首级偷回,并亲手将袁将军遗体埋于佘义士自家后院,佘家先祖从此隐姓埋名,终生为袁崇焕守灵,并交待后人,所有佘氏子孙,好好读书,终生不做官,世代为袁将军守灵。
听到这里,我对佘家的忠义崇敬万分,于是问起佘家先祖的名讳。老人笑了笑,道:“先祖姓名已不可考,那时为避朝廷追查,佘家数度改名异姓,直到乾隆年间,袁将军冤案才得平反,佘家才能堂堂正正为袁将军守灵,佘家的族谱也是从那时才开始有的。在此之前的事情,都是靠口传,因而许多先祖的事实都已淹没。外人提起先祖,都称他为佘义士。”听了老人这番话,我心中甚是惋惜。
感慨了几句,又想起当年与佘家先祖一起将袁崇焕首级偷回的另一位义士,于是问起他的事迹。在老人叙述中,我得知这位义士是袁将军好友,姓名也已不可考。老人只是从先人口传中得知,两人当年将袁将军首级偷回安葬后,从此那人远走高飞、音信全无。老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关于那人的下落,有两种说法,刚才所讲是一种,还有一种:两人当年将袁将军安葬后,本是要一道为袁将军报仇,但最后先祖留了下来,终生为袁将军守灵,而报仇一事就交与那人。”听到这里,我不禁问道:“那后来如何?”
老人道:“这本就是传说,也不知当时情形究竟是不是这样,但据传当年袁将军死后,京城确是接连暴毙数位高官,而且多是当年参与弹劾袁将军的奸臣,一时之间京城内人心惶惶。”我点了点头,老人说的这一点我也略有耳闻,看来报仇说法或许确有其事。
聊着聊着不觉天色已经全黑,老人老伴和一对儿女也都下班下学回来。老人殷勤地向我介绍,老人的老伴焦老师就在五十九中学任教,而一对子女一个在北大,一个在人大,都在念大学,看来佘家果真是书香世家。两位老人留我一起用晚饭,见实在盛情难却,我就留了下来,主动为两位老人打下手。
虽然都是粗茶淡饭,但席间有说有笑,一家春意融融,聊起这次袁崇焕祠堂拆建重修一事,两位老人不由得喜笑颜开,多年心愿终于实现,我也替两位老人感到高兴。
吃完晚饭回到家中,我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和赵颖聊了一会儿,她因为明早有一个任务,所以早早回房安歇。而我则连夜提笔,写了一篇洋洋近万言的报道。报道从明末的历史讲起,讲到袁崇焕的事迹,崇祯的昏庸,佘家的忠义,一直说到这次袁祠拆迁。报道写完已是深夜三点钟,我躺在床上,想起这一晚上的经历,还是久久不能入睡。
朦朦胧胧即将睡去的时候,我忽又想起那个与佘家先祖一起偷回袁崇焕首级的人,一下子清醒过来。突然想到:这个人颇为神秘,如果历史上确有其人,那袁崇焕死后京城接连暴毙的数位高官就一定与他有关。可是不对,如果报仇,袁将军最大的仇人应该是崇祯帝朱由检,可崇祯帝直到李自成进京才吊死在煤山,其间一直毫发未伤,这又是为何?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拍脑门,不错!如果我是那人,也绝对不会去杀崇祯帝!要知道当时大明江山早已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崇祯皇帝虽然糊涂,但毕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帝王,杀了他,无疑于帮敌人的忙,袁将军如果地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这样。
想明白这些,我心中豁然开朗,马上又想到:如果我是这个人,要替袁崇焕报仇,还会找谁,除了弹劾袁将军那些奸臣,那就是施反间计的皇太极!想到这里,我猛地一震,不错,如果是我,也一定去杀皇太极!我立时又想起皇太极额头那只天眼,难道竟与此事有关?
想到这里,我猛地一震,我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异常神秘的人物,或许就和我们这一年多以来遇到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想到这里,我给高阳挂了个电话,将今晚遇到的事情讲与他听,高阳听完我的叙述,出乎意料,他并不是很热心,对我说道:“肖伟,我知道或许这个消息对我们以前遇到的事情会有一些助益,但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们不一定能够很容易探查到当时的情况。况且,经过这一年多的事情,我们现在都是身心俱疲,往下再调查一下我没有意见,但我不同意又为此再费太大的精力。”高阳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的性格却锲而不舍,既然遇到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第二天上午,我将连夜写好的报道直接送到社长室审批。社长此人外冷内热,也是性情中人,看完我的稿子,又听我讲述了昨天采访的经历,当即表示同意,并承诺,关于宣传袁崇焕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需要任何资源,社里不遗余力支持。
报道一周后如期刊登,占了头版整整一版。报道刊登后,因为事迹本身的原因,再加上报纸的发行量,社会反响空前强烈。随后,我向社长申请,在报纸较好的版位,专门为这次袁祠拆迁的事情开了一个专栏,随时报道最新进展。
忙完这几件事情,我找了一天晚上,硬把高阳拉来,三个人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沟通。出乎我的意料,赵颖也同意高阳的观点:可以对此事作一些调查,但不必花费太多精力。想来这一年多的折腾,每一次都是乍见光明,随即马上又陷入低谷,大家都是身心俱疲。而且大伙儿又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心态调整,谁也不愿意再想这件事情,所以他俩都不愿再费周折。
但我并没有放弃,接下来的日子,我利用有限的时间,开始遍查史料,但在我查询过的所有历史记录中,无论正史还是野史,对于“那个人”,都没有任何记载。当然,这也并不奇怪,经历了这将近四百年的时间,很多史实、事迹,即使当年再惊心动魄,还是会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于是我扩大了我的搜查范围,但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这段时间我也几乎两三天就会到佘老师家坐坐,帮助她一起打扫祠堂卫生,做做家务。佘老师已经快七十高龄,身体也不是很好,很多事情做起来力不从心。我也数次向佘老师打听关于那个人有没有更多的资料,但除了第一次对我讲过的那些,佘老师也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虽然赵颖和高阳对那件事情不再有以前那么大的兴趣,但两人还是帮我查寻了许多资料,只是依旧没有新的进展。他俩也经常和我一起拜访佘老师一家,帮忙做些我们小辈力所能及的事情,很快我们和佘老师一家就结成了很好的朋友。这段时间前来拜访祠堂和佘老师一家的人逐渐多起来,佘老师一家也看了我写的报道,对我所做的事情甚为感激。
事情的调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心里,“那个人”不是逐渐地淡去,反而却变得越来越凸显而神秘。很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想起这个颇有神秘感的人物,甚至一再想起这一年多来我们遇到的那些颇为神秘的事情。我越来越感觉到,在这两件事情之间,一定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究竟是什么,很可能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袁祠拆迁的日子最后定在七月十五号,按照计划,这次拆迁是一次对古建筑的整体搬迁,对现有的房舍,每一块砖瓦都要编上号,搬到新址后再按照原来编号将整栋建筑复原。这次拆迁的除了现在还保留完整的几间地面建筑外,不仅包括袁祠的墓室,那里埋葬着袁崇焕首级和遗物,还有埋葬佘家先祖遗体的墓室。佘老师事先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祠堂搬迁的那一天一定要过来,我答应佘老师,无论那一天有什么样的事情,我一定会到。
按照和老人约定好的时间,七月十五号那天一早七点钟,我和赵颖、高阳一起来到老人家里,佘老师一家早已经起来在等我们。拆迁仪式九点钟开始,在此之前我们陪着佘老师一家,再一次将整座祠堂清扫一遍。老人在清扫的时候,不要我们帮忙,我们在后面紧紧跟着老人,老人动作很慢、眼角噙着泪水,一点一点将祠堂再一次清理干净。
八点整,祠堂整理完毕,老人来到袁将军坟冢前,静静点上三炷清香,然后和焦老师以及两个儿女一起在坟前跪下,赵颖拉了拉我和高阳的衣角,我们三个小辈也在佘老师一家身后跪下,七个人一起,恭恭敬敬向袁将军的坟冢叩了三个响头。叩首完毕,佘老师跪在坟前,慢慢打开了长长的发辫,焦老师取出随身携带的剪刀,将老人的发辫慢慢剪掉。我记得老人说过,不能将袁将军的祠堂重修,她一生不会剪去此辫,现在,老人的心愿终于了却。
八点半整,施工人员和主持这次拆迁仪式的工作人员,市政府领导代表以及各个报社及电视台的记者陆续来到。九点整,仪式正式开始。市政府领导相继做了简短讲话,对袁将军的事迹以及佘家的忠义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九点半,随着佘老师亲自剪下彩布,拆迁工作正式开始。
参与施工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古建筑专家,因而拆迁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第四天下午一点,所有地面建筑全部拆卸完毕。最后的工作,只剩下两座地下墓室的搬迁。这几天除了必要的工作,我一直留在袁祠陪伴着佘老师一家。终于看到施工人员掘开坟冢地表封土,缓缓移开顶板,众人的心情都是异常激动。
袁墓顶部打开,下面是一间小小的墓室,仅有十平米左右,正中间停放着袁将军棺木。由于年代久远,棺木已经破碎,施工人员下到墓室之中,小心翼翼地将棺木碎块以及棺中陈放物品一件件递出,再由上面的人放到事先备好的新棺之中。物品递到最后,是一个保存异常完整的盒子,我们都知道,盒子里面应该就是袁将军的首级。佘老师眼含泪水,亲自将盒子接过,再用随身的手绢擦拭干净,将木盒供在供桌之上,叩罢三个响头,再将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到新棺之中。
袁将军坟冢墓室清理完毕。下午五点整,施工人员打开袁祠最后一座墓室,也就是埋葬佘家先祖的墓室。这一座墓室面积更小,棺木也早已朽烂,施工人员稍事休息,下到墓室之中,再将物品逐件递出。因为知道坟冢里埋葬着先人遗骸,所以事先已备好数块白布,每一件遗骨取出,都先用白布包好,佘老师眼噙热泪,将先祖遗骸一件件接过,恭恭敬敬放到新棺之中。所有物品取放完毕,最后递上的,是一件长长石匣。石匣看来较为沉重,下面人费力才从墓室顶部递出,两名施工人员小心翼翼地将石匣接过,放在众人面前的地上。
石匣看来一米多长,五十厘米宽窄,四十厘米厚度左右,表面遍布青苔。佘老师接过老伴递过来的白布,小心的将石匣表面一点点擦拭干净。随着苔藓剥落,匣体表面逐渐露出几个清晰大字,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后”字,佘老师一愣,这时所有在场人员已经全部围观过来,这是两座坟冢之中取出的惟一一件带有文字的物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是颇为激动。
焦老师也蹲了下来,帮助老伴一起清理石匣的表面,随着两人的动作,匣体上的字迹逐渐显现出来:
留佘氏后代子孙开启
看到这行字迹,所有在场人员全部愣住。过了半晌,施工队负责人员才问佘老师:“这件物品是不是不要放到新棺之中?”佘老师看了看老伴,又看了看身旁的我,以示询问。我也望了望身旁的赵颖,同时想起当时从崔闯家地窖挖出摩托车的事情,于是回答佘老师道:“可能还是要请示一下文物部门。”佘老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文物局人员说:“这件物品先由佘老师一家保存,具体如何处理,请等待我向上级请示。”佘老师点了点头,两边施工人员将石匣小心地搬到一旁。见事情处理完毕,一旁众人才各自散开,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大伙儿合力将两座棺木抬到车上,再认真将两座墓室填死,最后将现场清理好。一切处理完毕,天已经全黑下来。
见众人逐渐离去,原来祠堂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片空地,佘老师缓缓叹了口气,声音里既有兴奋,又有伤感。大伙儿也是一时感慨万千。众人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佘老师挥了挥手,道:“走吧!”
我和高阳抢先抬起地上石匣,跟着佘老师夫妇,回到家中。进了房间,我和高阳按照佘老师的指点,将石匣放在客厅正中桌上,大家围坐桌前,所有眼睛都望向佘老师身上。但老人只是不停地用手轻轻抚拭着匣体,久久没有言语。
大伙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我心里也默默回忆起这些天从佘老师夫妇那里听到的关于当年佘家先祖的事迹,不由得想到:这个巨大的石匣之中,莫非就是佘家先祖当年留给后世子孙的记录,记载的就是当年那一段历史?或许还有许多未尽的事情,要留待后人处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石匣之中,隐藏的可是一笔极大的财富。
想到这里,我打破沉默,问老人道:“佘老师,匣中既是先祖留给后代的东西,是否有必要现在打开看一看?”佘老师又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还是等待文物局方面的意见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晚上回到家,我们三人都久久不能平静。其实事前大伙儿对这次祠堂拆迁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企盼,希望能够发现什么前人留下的遗物。尤其我和高阳都是文学专业出身,所谓文史不分家,两人对历史一直很感兴趣。再加上最近这一年多祖父那件事情的影响,明末那段历史对我们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吸引。但一直聊到半夜,虽猜想了无数次,还是无法猜到那个巨大石匣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几个一边忙着工作,一边还在惦念那口巨大石匣里面的东西。这个谜题不由得也勾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我比较肯定的是,匣中一定是佘家先祖对后人的交代,而且还可以肯定,这交代一定是与袁督师祠堂有关,当然,我最盼望的,是否会有关于“那个人”的线索。其间我与佘老师通过几次电话,文物局那边还没有定论,看来我们也只能等待,不过佘老师答应我,无论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文物局那边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我通过侧面询问关于此类事情惯常的处理,得到的答案是:这种情况在中国文物法没有明文规定,所以很难处理。
这段时间,由于此次祠堂拆迁引起了社会对袁督师事迹的高度重视,一时间各种媒体对此事纷纷报道,前来探望和采访佘老师一家的人络绎不绝。佘老师本是个生性淡泊之人,并不喜欢抛头露面,但因为所有采访对宣传袁督师的事迹都会有很大帮助,所以但凡有记者采访,老人都是热情接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袁督师祠堂拆迁,佘老师的几间平房也被拆除,房管单位在金鱼池为老人一家安排了一套两居室,老人依依不舍地搬离了居住了几十年的旧宅。新祠堂很快修葺完毕,在祠堂内特意为佘老师安排了一间办公室。
因为佘老师这段时间很忙,我和老人见面也少了,入夏,我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和赵颖的婚期准备安排在“十一”。婚期临近,我们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安排。佘老师那边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夏天快过完的时候,我和赵颖领了结婚证,又拍好了结婚照,就等“十一”放假办喜事了。
入秋第一场秋雨过后,一个周三的下午,我突然接到了佘老师的电话。老人在电话中激动地告诉我,关于那个石匣的处理,上面已经来了批示,因为是先祖留给佘氏后代的遗物,所以石匣归佘家所有,属于佘家私有财产,如何处理,政府不会干涉。
听到这个消息,我激动异常,忙问佘老师下一步准备怎么办。老人在电话里顿了一顿,对我道:“晚上带上赵颖和高阳,一起到我新家来吃饭吧,吃过晚饭,我准备大伙一起,打开这个匣子。”
晚上我们来到佘老师家,老人老伴和两个子女已经早早回到家里,正在厨房忙活。很久没见老人,大家坐在客厅叙了好一会儿话,言语之中,老人掩饰不住的兴奋,这次祠堂的拆迁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而且通过这次祠堂的拆迁,再加上媒体的宣传,社会反响空前强烈,老人对此深感欣慰。
不多时吃罢晚饭,我们将杯盘收拾擦洗干净,大伙儿又围坐在客厅圆桌旁边。我和高阳与佘老师长子佘平将石匣从储物室缓缓抬出,慢慢放到客厅圆桌上,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众人屏住呼吸,眼睛都盯看这个巨大的石匣。
佘老师抚拭石匣,良久没有言语,而众人想到匣中存放,就是佘家先祖三百余年前的遗物,又想起那段动荡的历史,一时间一种历史厚重感压向心头,都是感慨万千。过了许久,佘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打开吧!”我和高阳、佘平互相看了看,一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们两人抬住匣盖两头,我扶住中间,缓缓将巨大的匣盖揭开。
盖子打开,下面是一层黑糊糊的碎片,我们三个都不自觉的伸手捻起一点碎片,放到手心仔细观瞧。高阳小声喊了一句:“是油布碎片?”我一愣,觉得有道理,伸手在匣子里拨了拨,不错,应该是油布腐烂后留下的碎片。
我们将油布碎片拨到一旁,见里面埋着一大一小两卷物品,大的约二十厘米粗细,一米多长,小的只有三十厘米长短,从外形看似乎是一包书卷。佘平小心地将小的一卷拿起,轻轻剥去外面已经腐烂的油布碎片,一连剥去几十层,下面逐渐露出完整的油布,包裹得很紧密,剥到最后,里面果然是一厚一薄两本古书。由于油布包裹得异常紧密,书本保存得异常完整,只见薄的一本在上,封面上清晰地写道:
督师守灵记
佘云亭
佘平双手颤巍巍捧起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嘴里喃喃念道:“这,莫非……莫非……莫非这就是先祖名讳?”这时七个人十四只眼睛,全部盯到佘平手中的薄册之上。佘平顿了一顿,轻轻揭起第一页,只见扉页上写道:
崇祯三年,督师脔西市,首级悬广渠门,是夜,与督师友请督师首级归,誓终生守灵,并嘱后世佘姓子孙,穷一生,不从商、不为官,渔樵耕读,永世为督师守灵。
佘云亭于崇祯十六年
果然,这就是佘氏先祖笔记。佘家先祖,原来姓佘,名云亭。这时佘平双手颤抖,将薄册递给佘老师,老人满眼含泪,也是双手接过,众人都是唏嘘感慨,谁也没有言语。
过了良久,佘老师收住眼泪,将薄册恭恭敬敬放置一旁,喃喃道:“总算亲眼见到先祖训示,就算现在我马上死了,也是值了!”旁边众人听了佘老师这话,又想起佘老师终生为守灵奔走,受尽冷眼,吃尽苦楚,也不禁心中伤感。一旁的焦老师紧紧握住老伴的手,温言劝慰几句,才对众人说道:“好了,这本是高兴事,都别哭哭啼啼了。佘平,看看先祖还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这时大伙才想起石匣另外一卷物品和那册厚书,佘平轻轻将厚的书册取在手中,见书册上还包裹着一层油纸,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纸从右侧轻轻揭下,书册封面上逐渐显露出字迹,最先露出的,是一列题目,写道:
风云三百年
看到这一列字迹,所有人都是一愣,明末袁督师那一段历史,所有人都很熟悉,但说什么也扯不上三百年的时间。佘平抬起头来,狐疑地看了看我们,赵颖忽然小声呼道:“字迹不一样!”
“什么?”听到赵颖这一句惊呼,所有人更是一愣,我们低头再一次向书册上露出的这一列文字望去,果然,这几个字不同于第一册文字,绝不是一个人写成。第一本文字是行书,字体遒劲飘逸,很有功底,而这一本上的书法明显与前者相去甚远,虽也是毛笔字,但一看在功力上至少要差上数十年。
那么,这一本书册到底是谁写的?如果不是佘氏先祖,最有可能就是袁督师遗墨。但袁督师书法我们都曾见过,绝不是这样。既不是袁督师,这又会是谁?此外,为什么会放到佘氏先祖墓中?一连串疑问同时在我们心头升起,但也就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佘平略为愣了一愣,伸手撕开下面的油布。
油布揭开,下面是作者的落款,我和赵颖、高阳乍一看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怔,全都不约而同抬起头来,互相望了一眼,谁都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情景,但马上从另两个人眼中看到相同的神色,便又都低头再一次察看。这一次再也不会看错,虽然是繁体字,但我们不可能认不出来或是认错。
但当我们全都再一次看清眼前这个名字,三个人全部目瞪口呆、毛发倒立,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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