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的新居

 
检察官的新居
2016-06-30 16:41:57 /故事大全 /被围观

凌晨四点左右,郊外的小鸟刚开始低吟浅唱,陈刚却再也难以入睡。他不忍叫醒身旁熟睡的妻子,打开床头灯,蹑手蹑脚走出了卧室,又把房门轻轻的带上。他立即将楼梯间的灯全部打开,走进了卫生间,又随手开了灯。顿时他处在了灯光的包围中。他轻轻的清了清嗓子,向抽水马桶里吐了一口痰,然后颓然坐在浴缸的边缘上。

初春时节,凌晨的气温还很低,不一会儿,只穿着睡衣睡裤的陈刚就感到了深深的凉意,他不由自主的蜷缩起了身子。被窝里暖暖的,但他不愿就此钻进被窝。他忽然想起,卫生间里装着浴霸,把它打开不就暖和了吗?

浴霸的光线很刺眼,卫生间不大的空间里立即暖意洋洋。陈刚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脸倦容,比以前衰老了许多,眼袋垂得有点醒目,头发稀疏得一眼就看到头皮。五十岁的人了,是该老了,但要不是因最近半年装修新居而劳累,他不会这么显老。陈刚是市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本来自己买了新房,只要跟院领导或同事打一声招呼,就可以上自由班,每天去办公室点一下卯,其余时间都可在家一心一意搞装修。而且陈刚虽是市人大任命的检察官,但他从六年前就被安排在院信访办公室做一名信访接待员。说穿了这其实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岗位,他办公室的另外两个同事就是五十*岁快退休的人。但陈刚并没有因岗位的无足轻重而就此在家搞装修,因为一向行事低调的他压根儿就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买了新房。因此他只有用业余时间买材料、督进度、看效果,每天起早贪黑忙得不亦乐乎。而他妻子一点也帮不上忙,因为她是高中物理老师,又是班主任。不过现在新房装修好了,他们已搬进新居第三天了。

六年前陈刚负责侦办一起经济案件,无意中牵连到了当时的市委常、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秦明。他不动声色,顺藤摸瓜,在充分掌握了秦明的犯罪证据后,报告上级检察机关侦查,终于将秦明绳之以法。那一年他被评为全国检察系统先进工作者。本来他以为自己从此会被领导重用,他甚至在心里幻想过顶上反贪局长的空缺,而且他认为自己在这个岗位上一定会干得很出色。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年春节前,因院信访办一个老人退了休,叫他临时顶几天,而这一顶就是六年。六年中办公室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个退了休再安一个快退休的来,只有他在这个位置上纹丝不动,他也从一个年富力强的中青年检察官变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五十岁的半老头。当然他还是一名检察官,待遇没有变,院里面检察官开会学习也会通知他参加,只不过有名无实罢了。六年的赋闲,使他对世事看淡了不少,已全然没有一名检察官的职业敏锐,而且行事做人更加低调了。

本来陈刚以为,搬入新居,从此就可以轻轻松松的享受生活了,只等着儿子大学毕业后快结婚,自己抱孙子。但令他烦恼的是,搬入新居后他只是第一天晚上也许是太劳累,睡得很踏实,而这两个晚上他总是从噩梦中惊醒。现在他就是因为这蹊跷的噩梦而在卫生间里发呆。

本来作为一名检察官,陈刚对做梦之类的不可捉摸的事,在平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刚搬入新居,两间三层的单门独院别墅,就只住着他和妻子两个人,白天都显得很清冷,更何况是晚上从噩梦中惊醒?那阴森可怖的氛围给他感觉上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这个梦的蹊跷处就在于,几乎是在同一个时点,凌晨四点左右,又是相同的噩梦:三个看不清脸的鬼魂死死追着他不放,鬼魂身上披着灰色的披风,陈刚分明能听到披风的嗖嗖声。

刚搬入新居就做这样的噩梦,真是太不吉利了。他昨天就没敢对妻子说,而今天又做同样的梦,他真的承受不了了。他本能的想到了一个化解的办法,小时候他听母亲讲,做了不好的梦,只要起床后不跟别人讲话,把第一口痰吐到马桶里,就可化解梦的不吉利了。有道是病急乱投医,刚才他就真的这样做了。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这算什么事儿啊,一个堂堂的检察官,竟然被自己的梦吓着,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啊?唉!人老了难道就变得这么窝窝囊囊的?算了,什么都别想,再睡会儿吧。

市检察院信访办公室。一个大房间里拼摆着几张办公桌,桌子的四面都放着椅子,围成了一个会议桌的式样,东西两面墙边也放了些椅子。在这里陈刚接待了形形式式的受了冤屈的人的申诉,但更多的是案件举报。不过六年来因举报而立案的案件少之又少,都是些不着边际的线索。有时陈刚为了对举报人负责,把认为有点价值的材料转呈院反贪局或侦查科,几乎一律没有下文。反贪局长曾私下开导过陈刚,不要听信举报人的捕风捉影,要有完整的证据链。言外之意就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材料就不要转来转去了,直接退给举报人。陈刚心里却在反驳:等有了完整的证据链要检察院干吗、举报人难道是检察官吗?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蹒跚的走了进来,陈刚太了解这个人了。她叫杨喜娥,六十多岁,自从陈刚来这里上班,她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她那花白的头发如今也变成了全白。她几百上千次反映的问题就是,前任公安局长秦明杀了她女儿。开始和老伴儿子一起来上访,后来只和老伴同来,如今只有她一个人来。在这几年时间里,她的儿子老伴相继死去,儿媳又带着孙女改了嫁,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真是怪可怜的。秦明六年前因贪污受贿罪被判十年有期徒刑,这个杨喜娥以为是判秦明杀她女儿的罪,说只判十年太轻了,天天跑来闹。而这几年又说秦明买通人杀了她儿子、老伴,要政府为她做主。别人都说她是个疯子、神经病,从不搭理她。陈刚总狠不下心,总要为她倒上一杯水,耐心听她唠叨,就如听祥林嫂讲阿毛的故事,起先还有点感动,而如今已毫无知觉。

陈刚闲暇之余也曾仔细推敲过杨喜娥的举报,总觉得她的女儿儿子和老伴的死有某种巧合,但又确实没什么证据证明人是秦明杀的,甚至连他杀的可能性也难以成立。陈刚曾私下调阅过这三个人的死亡档案,她女儿是患脑癌后不堪折磨自缢而死,她儿子是在建筑工地从高空坠地意外身亡,她老伴则是酒后失足溺水而死。而且她儿子和老伴的死亡时间是在秦明服刑以后的三四年里,说秦明杀了他们确实难以成立。

但是为什么公开举报秦明的杨喜娥一家人会相继死亡,而且从严格意义上说都是非正常死亡,这是不是很巧合呢?如果有巧合,那肯定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但究竟谁是幕后推手,陈刚不敢想。现在自己只是一个信访接待员,刑事案件的侦查应该是公安局刑侦科的事,对这起举报陈刚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每当看到杨喜娥那满头的白发和浮肿的面庞,陈刚总有一点想探个究竟的冲动。虽然六年多的赋闲身崖打磨掉了他身上的棱角,最大限度的降低了他的职业敏感,但他毕竟曾经是一名优秀的检察官,六年前陈刚的斗智斗勇使本市赫赫不可一世的秦明锒铛入狱,可惜那时秦明案是一个纯粹的贪污受贿案,杨喜娥还没有举报秦明杀人,否则他不会轻易罢手,毕竟人命关天。那时他就因法院对秦明的轻判与检察长的意见不合,多次向省高检出示自己所掌握的证据,最后省高院撤销了秦明所谓的从轻情节,由三年缓刑改判十年有期徒刑。所以在陈刚的身上,检察官的正义感并没有丧失,只是他刻意的压抑着,以使别人相信他就是一个等着退休的无所事事的小老头。

杨喜娥开始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秦明这个遭天杀的贪官,我家玉儿二十来岁就被他*,我玉儿都过三十岁了还霸占着她,不准她找对象嫁人。也是我家玉儿糊涂,逼着跟这个天杀的结婚,他就起了杀心,没半年我家玉儿就被他弄死了,还说是得的脑癌,鬼才相信啊!我家玉儿可怜啊,这个天杀的年纪比我还大呀,他要遭报应啊……”

“老人家,不要伤心,保重自己的身体,喝口水歇一下。”每当这时陈刚总是面无表情的程式化安慰几句。

杨喜娥仿佛没有听见陈刚的话,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我家天儿做了十几年的钢筋工,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从十六层楼上摔下来?我也看过他们的工地的,都有网子罩着,他腰上还有绳子呢,要不是这个天杀的秦明派人做手脚我儿不会死啊……我家男的……”

“好啦好啦,我们都知道啦,对于你的举报我们会派人查的。”陈刚想敷衍几句把老人打发走。

“你也不要再骗我了,你们一直拖了六年多,说我没证据,我当然没看到秦明杀人,我要是看到不也被他杀了?请你们相信我的话,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天天听到玉儿在哭啊,她真是冤死的鬼。听到她的哭我的心就象刀子在绞啊……昨晚玉儿托梦给我了,她说‘你再去找一下陈检察官,他会为我做主的。’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来了,你就是陈检察官,我给你跪下磕头了,请你为我家玉儿天儿还有我男的做主……”说着杨喜娥扑的一声双腿跪地,又以首磕地。

这真出乎陈刚的意料。但他还是手忙脚乱的想把老人拽起来,但任由陈刚怎么拉怎么拽,杨喜娥就是跪在地上不起来,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陈刚真是急红了脸。不是自己不想办这个案,是没这个权力啊,这无知无识的老人又不懂点法律程序,硬生生的以这种方式来逼自己,陈刚真觉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僵持了一会儿,陈刚心绪平静了点:“那你怎么样才肯起来呢?”

“除非你发誓,赌毒咒,保证替我家三个冤死的鬼做主,不然我就跪死在这里。”这老妇人的口气无半点商量的余地。

陈刚心里真有点受不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么为难我可是找错了人。而且凭什么要我来赌毒咒?陈刚刚搬入新居就连续两晚做噩梦,心里还真忌讳赌毒咒。

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事啊!

忽然陈刚看到杨喜娥洒落一地的白发是那样刺目,而她的那双手又是那样的瘦骨鳞峋。他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事若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我会怎样要求别人呢?算了,发个誓就发个誓,让这么可怜的人跪着是自己的错。

“好,我发誓,我如果不管这个案子,我就不得好死,我儿子我老婆……”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你别赌咒了。”杨喜娥抬起头满脸愧意。

陈刚一个人吃过午饭,没情没绪的走到楼下院子里,他老婆因学生家长请吃饭中午没回家。院子约有五十来个平方,草皮铺地,靠院子大门的两边种着稀疏的凤尾竹,院子中央稍左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假山喷泉,新植的茶花月季含苞待放。而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则使院子里的花草有了灵动感。春日暖阳最易使人产生睡意,陈刚坐在走廊下的圈椅上,才一会儿就觉得很疲倦。离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睡个午觉吧,晚上又没睡好,陈刚心想。

陈刚走进二楼卧室,关上房门,脱了外套就钻进被窝里。被窝里有点冷,感觉不舒服,陈刚开了电热毯,又把窗帘拉上,这回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很快他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早过了上班时间,陈刚还没醒来。大约三点钟,陈刚从梦中惊得坐了起来。三个鬼魂又来到他的梦境,依然看不清脸,不过这回不是追陈刚,倒是陈刚不自觉的跟在他们后面跑。陈刚清楚的记得是来到一个叫鹭飞花园的高级住宅小区,乘电梯到了二十楼还是二十一、二十二楼,反正记不清了,在东边的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三个鬼魂凶相毕露,他们拎起陈刚使劲向门上撞击,陈刚感觉自己被撞进了屋里,屋里的人惊得一片尖叫。

陈刚心有余悸,抽了一张面纸擦去额上的冷汗,再看一下表,都三点一刻啦。他连忙起床穿好外套,匆忙下楼赶去上班。推着电动车到了院门口他又迟疑了起来,自己从没迟到过,干脆就别去啦,反正办公室也没啥事,打个电话跟办公室的同事说一下,只是不知道办公室的那两位老同志有没有来。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还好,终于有人接了。他跟同事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假如没事就不过来了,同事当然说没事。

时间还早,做点什么事情打发时光呢?陈刚心头有点茫然。他忽然想起刚才做的梦,那个叫鹭飞花园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有呢?搜一下GoogLe地图看看。他来到了二楼书房,打开笔记本。怪事,天大的怪事,本市真有鹭飞花园,跟梦中看到的简直一模一样。他忽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不敢想象这三个噩梦在向他昭示着什么。

他觉得屋内阴森森的,赶紧走出书房,拉开卧室的窗帘走到阳台上。阳台是用玻璃铝合金封闭起来的狭长空间,暖意洋洋而又视野开阔,陈刚心中的恐惧感也随之一扫而光。他推开玻璃窗,头探出窗外。向东看去,是一片农田,禾苗青青,平坦无际。陈刚心中感觉很舒坦,住在市区几十年了,视线被高楼挡着,耳朵被噪音浸泡,郊区的这种开阔的视野,清新的空气,静谧的环境让他感到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难怪检察院的同事一个个都各显神通到郊外买别墅,搬家后的那种得意那种神气,陈刚直到此刻总算有一点点理解。只是这几天陈刚被噩梦所缠,心情压抑,还没心绪去体味这郊外的宁静美好……忽然他心头一紧,远处的农田有一些起伏的土堆,那分明就是乱坟啊!他双眼不由自主的仔细搜索起来,哎呀,大约有三十来座坟那,还好,离得都比较远。唉,当初买房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啊?只考虑离西边的马路远一点,少点噪音。其实说穿了坟没啥可怕的,但如果晚上在阳台上赏月或在院子里乘凉,心头毕竟就有疙瘩,而且有点煞风景。

但要命的是,不经意间他看到在小区的围栏外,几乎紧挨着围栏赫然立着三座坟。这三座坟的土堆很矮,水泥浇注的墓碑也很小,西南向一字排开,一看就知是一个人家的。时近清明,坟顶的方土块下压着红绿黄五彩纸条。陈刚已50岁,双眼已是远视,那墓碑离陈刚的斜线距离也就20多米,上面的红字看得清清楚楚。最南边的刻着李富贵之墓,中间的刻着李小天之墓,北边的刻着李小玉之墓。这三人的名字陈刚再熟悉不过了,他们就是早上缠着陈刚下跪的杨喜娥的家人。陈刚顿感背脊直冒凉气,浑身汗毛倒竖,巨大的恐惧包围着他,因为他在潜意识里立即就想起了自己所做的噩梦——那三个看不清脸面的鬼魂,原来是这三座坟在着怪啊!难道世上真有这等奇事?如果你们是冤死,为何不去缠着杀你们的人呢?当初硬着头皮卖了老房子,用尽了积蓄,还贷了80多万,为的是儿子结婚后一家人仍能住在一起,而且郊外的空气好,又安静,哪知道闹鬼啊……

陈刚一阵胡思乱想,觉得在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陈刚骑着电动车,在马路上一阵急驰,直到被交警拦了下来,他才如梦初醒,一看是自己闯了红灯。交警有礼貌地向他敬礼,请他拿出证件。陈刚在兜里摸了半天,不大情愿的把检察官证给了交警。交警仔细核对了一下把证件交回了陈刚说:“骑得这么急象是办案嘛?”陈刚信口答道:“到鹭飞花园去看现场,脑子里想着案子,怎么就闯了红灯,实在对不起,请你处罚。”陈刚头一遭跟交警打交道,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老兄哎,鹭飞花园不要过红灯,你掉头右拐就是啊。这次原谅你,快去办案吧。”交警摆一下手叫陈刚走人。

陈刚忙不迭的掉了车头,心中却又是一怔:自己随口说到鹭飞花园去办案,哪知道神使鬼差的就真的到了,平时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地方,怎么就这么巧合呢?既来之,则安之,去转转看,或许有发现。

陈刚又跨上了电动车,进入了鹭飞花园,他放慢了速度在里面转悠。小区的环境不错,间距宽大,绿树成荫、花草遍地,叫做花园还真有点名副其实。一条宽阔的人工河将小区隔成了两部分,前面的楼房是六到十六层,后面的好像都是二十八层。人工河很浅,水深只有五六十公分,下面有很多鹅卵石,五颜六色的硕大的鱼儿在水里畅游。水边密匝匝的栽着杨柳,新抽的柳叶绿得耀眼,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飞来飞去。嘿嘿,鹭飞花园,虽无白鹭飞,但有这么多的鸟儿也不错啊。陈刚边看边想,在后面二十八层楼房下停了下来。哎,这地方虽没来过,但怎么这么眼熟啊?哦,是下午自己刚刚梦到的地方。既然这样,就到二十楼看看呗。但并排有三幢楼,该上哪一幢呢?该从哪个电梯上呢?他稍一思索就决定选中间的楼,从中间的电梯上去。刚要关电梯门,一个60多岁的老妇人急急的喊:“等一下……”陈刚伸手档了一下就要关起的门。陈刚感到奇怪,这老妇人刚才明明站在电梯门口好像等人,等自己上了电梯门就要关了才说要上电梯,这是干嘛呀?老妇人进到电梯里,对陈刚说:“我到二十层,请你帮我按一下。我眼睛不大好,看不清楚,你到哪一层?”

“我到二十三楼。”陈刚说。他本来也想到二十楼,但既然碰到住二十楼的人,为避免节外生枝就随口说上二三十楼。

“二十三楼?你是房屋中介的还是看房的?”老妇人疑惑的问陈刚。

“我走亲戚呀,到我姐姐家。”陈刚随口胡谄。

“哎呀,这怎么可能?我这是见鬼了……”老妇人话没说完,电梯已到二十楼。老妇人走出电梯,嘴里还絮絮唠唠的。陈刚略一迟疑,也跟着老人走出了电梯。

“哥哥哎,这是二十楼,你下错了。”老妇人神情怪异的对陈刚说。

“大婶,我想问你点事情。”陈刚有点惶恐的说。

“你这人不诚实,问我啥事啊?”老人不屑的神情。

“我怎么不诚实啦?”陈刚莫名其妙。

“嗨!你不要装神弄鬼的好不好?二十三楼两个单元已四五年没人住了,你还说到你姐姐家。那东单元原先是一个女人住,说是秦局长的二太太,没半年就得脑癌死了。后来房子卖给别人,这家男人很快也得了脑癌死掉了,又转给另外的人家,这回是夫妻两个都得了脑癌,西边的人家也吓得不敢住了。那房子空了四五年了,卖又卖不掉。那是个鬼宅,风水不好,这里的人都知道,那房子还闹鬼,夜里有人看见屋子里亮灯呢!还有人看见起先死掉的那女人乘电梯,所以我们都不敢一个人乘这间电梯。你说你到二十三楼找你姐姐,我这不是撞见鬼呀!”老人说得头头是道,而陈刚听得是毛骨悚然。

陈刚赶紧对老人说:“其实我是看房的,既然这样我肯定不买了。谢谢你啊。”

陈刚乘电梯下了楼,他要赶紧回家理一理思路。一路风驰电掣,他很快就到家了。

陈刚坐在书房的高靠背真皮老板椅上,此时他内心的那种恐惧感已不复存在,因为凭着检察官的职业敏感,他敢肯定鹭飞花园死去的那女人就是李小玉,而从她住处连续多人得同一种病来看,偶然得病的因素完全可以排除,这一定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侦破谋杀案他只有感到兴奋,从来就没感到过恐惧。他拿出纸笔写下案件的要点,然后仔细的逐个推敲。案件的关键点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那就是为什么住过那单元的人都得了脑癌?弄清了他们得病的原因这案件也就水落石出了。

但是事情都过去五六年了,当事人死的死,搬的搬,该从哪里下手侦查呢?他陷入了沉思。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陈刚隐隐感到现在最棘手的问题还是自己没有侦查的权限。这可怎么办呢?管他呢,先弄清案件的真相再说。他不信某个人就真能一手遮得了检察院的天。况且那些冤死的生命无时不在拷问着一个有正义感的检察官的良心,陈刚受不了这种拷问,一刻也受不了。

忽然他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里就有四个人得同一种病,他们来自三个家庭,唯一相同点就是住处,这证明那套房子有问题,也许是装潢材料中严重超标的放射物质造成的。秦明为了达到谋杀李小玉的目的,有意购买放射性超标的材料装修,这种可能性很大。但问题是即使他这样做,也很难定他的罪,是有意购买还是无意购买这不是可以随便界定的,得有强有力的证据。但要找到这样的证据,现在看来比登天还难!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陈刚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他要到网上查询鹭飞花园那套房子是否挂网销售,因为只有装着看房子才能进到里面,才能掌握有用的证据。经过输入方位、面积等条件搜索,很快他就发现,那套房子登记在一家房产中介公司,他记下了电话号码。接着他打电话给质监局的熟人,这个熟人是他老婆的学生,应算是晚辈,听老婆喊他小赵。陈刚昨晚已跟小赵联系过借用便携式放射性检测仪的事,小赵当时不好肯定,要第二天去看。拨通电话后小赵说,正好仪器闲着,而且很客气的要把仪器送到他家里,当场给他家检测,他只好推说是跟朋友借的。现在只等办公室的同事一来他就去质监局拿仪器,然后到中介公司假装看房,把仪器带进屋里见机行事。

可是同事没来李小玉的母亲杨喜娥却先到了,看样子老人是一夜没睡好,两眼布满血丝,又老是眨过不停,雪白的头发乱蓬蓬的。陈刚心中一格登,但表面上只得点头招呼一下。

“陈检察,我昨夜想了一夜,总觉得对不起你。我一时糊涂要你对我赌毒咒,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老人絮絮哰哰的打开了话匣子.

“对不起啊杨奶奶,今天我马上要出去有点事。你先回去,不过你放心,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一定会尽责尽力为死者申冤。另外我还要关照你一点,今后你要少往这里跑,我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如果杀人者杀了你家三口,也不在乎多杀你一个。之所以没杀你,是因为认为你一个老妇人,留着你也翻不了天。如果你天天来这里又吵又闹,说不定犯罪分子会对你下杀手,我这是真心为你着想。”陈刚在心里已经认定杨喜娥一家三口死于谋杀,所以非常同情她,乘办公室里没其他人,才对她讲这些掏心掏肺的话。

“要不是想着为我的冤死鬼申冤,我哪里还想活啊。我家天儿玉儿才三十来岁,棒都打不死的人,说死就死了,我这把老骨头活着有啥意思……”老人话没说完直抹眼泪。

这时来了一位办公室的同事。陈刚向同事说明要有事外出,没再对杨喜娥说什么就走了。只听身后杨喜娥在喊他,他只当没听见,因为他知道在背后肯定有双眼睛盯着杨喜娥,同时也会盯着与这位老人有联系的人,而此时这案子才刚刚有点头绪,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犯罪分子连杀三人而不留痕迹,杨喜娥这么多年却申冤无门,这就证明犯罪分子阴险而残忍,并且有很深的背景。想到这里陈刚感到心情沉重。

来到质监局,陈刚拿了放射性检测仪,那是个二十多公分长宽厚度七八公分的长方体,放在一个稍大点的包里别人不会察觉。据小赵讲,仪器只要开着就可内存检测的数据,现场若不方便打印数据可拿到质监局打印,仪器还装了蓄电池,可连续工作十来个小时。

走出质监局陈刚打电话给房屋中介公司,跟对方约好在鹭飞花园见。中介公司派的一个二十来岁刚毕业的女生,也许还是她接的第一单生意,所以显得很热情,一直就在介绍这房子的总总好处,陈刚不住的点头,不慌不忙的把手伸到挎包里开了仪器。

房门打开,一股怪味扑鼻而来。四五年没住人,或许有零星的人来看房,但肯定也没开窗户。陈刚却忍不住把南北窗户都开了。房子虽然空荡荡,但装修得不错,灯具、灶具、卫浴、墙面砖都是高档货,陈刚因自己刚装潢了房子,所以才识货。他装模作样的在每个房间看看,而陪他的中介小姐嘴一直就没闲着,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装潢材料的高档之处,而陈刚则一言不发。

感觉耗的时间差不多了,陈刚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他很不好意思的对中介小姐说改天再来看。小姐有点失望的和他一起乘电梯下楼,可走到楼下,他又失声叫了出来:“哎呀,我的公文包还在上面呢!电动车钥匙在包里。对不起啊小姐,我不敢麻烦你,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上去拿。”小姐真有点不耐烦了,掏出钥匙给了他。几分钟后陈刚下来了,嘴里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并把钥匙还给了小姐,还啰啰嗦嗦的:“请你看下,五把钥匙。”小姐看都没看就收了起来。碰到这种人真晦气,小姐是有气没处发。

陈刚直接来到质监局,叫小赵把内存数据打印出来。小赵看了半天直摇头,最后把记录着数据轨迹的长长的纸卷撕下来,拿到放射性检测室请专业人员看。那人一看就说是不是仪器坏了,叫小赵把仪器拿来检查一下。可看来看去看不出仪器有啥毛病。陈刚忍不住问:“依轨迹看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那人一摇头:“图上反映有一个时段放射性严重超标,十点至十点二十之间。这种超标的程度是难以想象的,比方说吧,比一台X光机的放射性还强十倍。所以我怀疑仪器有问题。”

陈刚心里一怔,这么强的放射性住在里面谁能活得过半年。但他不露声色:“也许是我操作有问题,这仪器下午还空闲的话借给我再去测一下。”

“好的,我来教你一下怎样操作。”检测室的人热情的跟陈刚说。

下午陈刚早早来到办公室,把放在电磁炉包装盒里的仪器塞到办公桌下。他想等同事一来他就去鹭飞花园,因为从早上测得的数据看,在主卧室有高超标的放射性物质,但需要测定方位,确定是什么物质。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这时他看到院办公室主任走了进来,这女人四十来岁。只见她笑吟吟的说:“老陈,夏检叫你去一下,现在就去。”在检察院人们习惯叫某检察长叫某检,夏检是当家的检察长。

陈刚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夏检叫我?”这也难怪,自从陈刚到信访办上班,从没人愿与他多搭讪,更别说院里的大小领导了。

“嗯,就是叫的你,我先走啦。”那女人一转身就走了。

陈刚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一刻也不敢耽误,带上门就去检察长室。

说实话,陈刚连夏检察长的办公室具体在哪儿都不清楚,只知道在七楼。还好,虽然整个七楼都是检察长办公室,但其他五位副检察长办公室的牌子前加了一个副字,所以夏检的办公室很好认。陈刚忐忑不安的走进了夏检宽大豪华的办公室。

夏检五十多岁,带着眼镜,个高清瘦,脸上略带书卷气。见陈刚来到,走下座位,叫陈刚坐到办公室另一端的工艺石雕桌子旁,自己也坐到那里。随即有人来给他们沏茶,沏好后带上门退出。

“老陈,叫你来是想跟你谈谈心。我这儿有封匿名信,你先看看。”说着把信递给了陈刚。而陈刚则如坠云雾,不知夏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信上大略写陈刚上班时间与小情人在某小区幽会,败坏党风,要求检察院开除这样的败类,后续照片将发到网上。

陈刚真是哭笑不得,是谁这么缺德诬陷?这是从何说起啊?这种事他都有点懒得辩解,只是一言不发的坐着。

“我知道这封信不着边际,叫你来没别的,就是提醒提醒你,暗箭难防。我们都是知天命的人了,大话套话不讲,就想再干几年太太平平的退休,享受公务员待遇。”夏检和蔼的说“这几年也难为你了,组织上对你关心不够。但从中也看得出你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

陈刚诚惶诚恐的听着,但脑子里在想,难道早上去鹭飞花园被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盯上了?造谣生事的动作好快呀。这样做无非证明我的侦查方向对了,罪犯急了。

“我也知道院里安排你到信访办是不公正的,但我也是没法呀。人人都认为我是秦书记一手提拔的,但我跟他没有一点点不正当的往来。我能当上这个检察长完全是努力加运气。所谓努力就是善解上级意图,为上级分忧,当然也要实实在在为民办事。有人叫这个是拍马屁,但这是高级的拍马屁。自己没本事,靠说些肉麻的话来讨好上级,送钱送物拉关系,这才是拍马屁,这是低级的拍马屁,我向来不齿于此。秦书记被查办,舆论对我的压力很大,说我忘恩负义落井下石。其实你是知道的,要不是你扛着,我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初把你安排到那儿,我只是想敷衍舆论,但我始料未及的是,秦书记竟能托某人带话,说他理解我,但提醒我要我提防你,某人也说很忌惮你们这些没上笼头的马,要我磨掉你的棱角。我这人做事一向中庸,所以就迟迟没重新安排你的工作。你也要理解我,这样对待你你心里可能难受点,但确实起到了保护你的作用。否则什么得罪人的案子你都毫不犹豫地揽过去办,你想想后果有多严重。”夏检低沉的话语句句敲打着陈刚的心。

“今天找你来主要是谈你工作岗位的事。监察室汪主任就快退休了,组织上正在考察接任人选。我想让你干,你只要像在信访办一样踏踏实实,我想就能处理好各种关系,平平稳稳干到退休没问题,退休就享受副处级待遇。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夏检充满期待的对陈刚说。

可陈刚感觉像做梦一样,怎么在这节骨眼上有这种戏剧性的事出现?他连感谢夏检的话都忘记说了,只是呆呆的坐在那儿低头呷茶。

沉默了一会儿陈刚像喃喃自语:“早上我是和中介公司的人去看房子的,怎么说我在小区会情人呢?”

“好了老陈,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懒得去理它。不过你已经买了房子了吧,听说是郊区别墅,装修的也不错。怎么不请我们呀?”夏检轻描淡写的说。

而陈刚的心里却似炸了个雷,自己小心翼翼不让人知道自己买了房,而夏检却一清二楚,看来夏检仍对自己心存戒心。但他立即镇定的说:“是帮我在部队的一个朋友看的,他要转业到我市工作,早就关照过我。”

“好了好了,你工作的事考虑一下,最好明天就给我回答,月底要开党委会通过,报市委组织部就可批下来了。”夏检要接一个电话,示意陈刚离开。

离开夏检办公室,陈刚脑海里激烈的思考着。这背后的黑手能耐也太大了,竟能使唤夏检对自己威胁利诱,自己该怎么办?继续在信访办坐冷板凳还是……杨喜娥一家的冤情该怎么处理?那三座坟就在自己的新宅旁边,如何能够心安?情知谋杀却不去揭露,要我们检察官干什么……

星期六的晚上,陈刚的老婆又有饭局。老夫老妻难得在一起度周末,陈刚不禁对老婆的饭局大为恼恨:“文倩,每次有饭局你都吃不厌,今天就别去啦。你老公从来没饭局,伙食这么差,你就给我做点好吃的改善改善。”

“谁叫你这么背啊?要不跟在我后面去蹭一顿,算是对你死脑筋变半死脑筋的奖励。反正是有进步啦。”文倩从衣橱里拿出一件乳白色羊绒风衣,边试穿边调侃陈刚。

“跟在你后面蹭饭?是不是熟人啊?是熟人也无所谓。”陈刚反以调侃。

“哎呀,亲爱的老公,你今天脸皮怎么这么厚呀?才说你有进步怎么就神七神八啦?不过你还是个呆子哦,人家请的是我们两个,是看在我面子上才顺便请你的。”文倩边说边往头上戴假发。

“老妖婆,还扮什么嫩啊?都四十多的人啦,免了免了!”

“死老头,嫦娥嫁八戒,难道也要嫦娥变个老母猪?人家才四十二岁,看我多年轻……”

…………

将近十点,鹭飞花园高层B座中单元二十三楼,东边的门轻轻的开了,两个黑影闪了进去,随即门又无声的关了起来。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克莱斯勒轿车停在了鹭飞花园门口。还没等车上人下来,门口保安却走到车旁说,这里不能停车,后面楼上闹鬼,人们在看热闹,车子不好进出。只见簇着好多人,仰着头在看,间或小声的议论着。

“隔壁人家听见那间房子里有敲墙的声音,溜下楼叫人到他家听。真的有声音。”

“哎哎哎,快看,房子里有亮光!”一群人像鹅一样伸长脖子。

车门还是开了,走下一个六十来岁的男子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老男人示意车里的人把车开到路边等他们。年轻男子有点迟疑的跟在后面,腿上像绑了石头一样走不动,终于到了后面的高层楼房,年轻男子再也不肯走了:“爸,我说等明天大白天来不行吗?你没听保安说闹鬼呀?我真有点怕……”

后面的高楼离小区的大门有七八十米远,在大门口有人看热闹,这里却阒无人迹。路灯昏暗,杨柳树的影子黑魁魁的,风一吹就像一个个人影在晃动。人工河的水面也是黑鸦鸦的,也许是鱼儿跃起,水面时不时发出古怪的响声。而叫春的猫叫声恰似冤魂的哭诉,令人闻之丧胆。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要去先前死了好几个人而又四五年没人住的屋子里,这确实使人不寒而栗。

“都是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害得我这把老骨头死无葬身之地。”只听老人低声斥骂,停一下又说:“世上哪有鬼,都是自己吓自己。我当公安局长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死尸,什么时候撞见鬼了?你给我快点,我看不是闹鬼,是有人在捣鬼。”

外面的这一切,两个闪进屋里的黑影一无所知。

两个黑影不时用手机微弱的光亮照看纸卷上的图形。

“这里信号最强,就这里了。”很低的男音。黑影在墙上用钥匙使劲的刻划做记号。

“怪不得,这是放床的位置,每天辐射十来个小时,铁打的也吃不消。”还是男音。

“少罗嗦,快走,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很低的女音。

两个黑影无声的向门口移动。就在黑影将要开门的一刹那,忽然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黑影急忙煞住,惊出一身冷汗。锁孔抖抖索索的响了漫长的半分钟。门终于没打开。

“这黑心中介公司,收了我的钱还想骗我!”老人边骂边换钥匙再开。

就在这当口,黑影已将门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两个黑影退到卫生间的位置。男人对女人说:“不要怕,有我,一切听我的,不要问为什么。我看你白天化妆的呀,化妆盒在不在身边?”“在”。“拿给我”。

外面的人试遍了所有钥匙也没办法转动锁孔,于是用力推搡着门。一会儿又听见老人对年轻人说:“肯定是陈刚在里面,他要置我于死地。岭儿,你把门给我拽下来,我跟他拼了。”

门却无声的开了。外面的两人心中一惊,感觉一股凉气直奔脑门。屋内漆黑一片,却又隐约透出阴森的蓝光。

“爸,这门开得蹊跷,我看不能进去。”年轻男子腿都吓软了。

老人心中虽然害怕,但仗着是两个人,更急着要进屋取出一样让他寝食难安的东西,便壮着胆,推着年轻人进了屋。

“爸,有鬼……”刚走两步,年轻人一声惊呼,夺路而逃。

老人一怔,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屋里走。

但见卫生间微弱的蓝光里,在浴缸上有一个自缢的女鬼,头发遮着大半个面孔,脸色青白青白,血红的舌头伸出嘴外有半尺长……

“小玉,我、我对不起你……”老人惊吓过度,轰然倒地。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从二十三楼传来。

“文倩,你怎么啦?”

“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吓的……”“没时间了,你赶快把脸洗干净,所有东西不要扔地上,放到你包里。把你的假发给我戴。”

不一会儿平时死一般沉寂的二十三楼簇了几十个看热闹的男女。四五年没人住,楼梯灯早就坏了也没人修。两个值班的保安拿了电瓶灯过来。

大门洞开,但没一个人敢先进去。没办法,刚才逃走的年轻人只得拿了保安手上的电瓶灯,战战兢兢的走进去。刚踏进门就听他狂呼:“爸,你怎么啦?你醒醒啊!”

人们一下子涌了进去。有人眼尖:“这老头不是秦明吗?”

“他不是被抓起来了吗?怎么又放出来了?”“深更半夜到这儿来干嘛?”“快看看有没有呼吸。”“鬼在哪儿啊?”……人们议论纷纷。

“大家都安静,哪个带手机的请打一下110、120报警,先把人送去抢救。”一中年女子大声喊,她身旁的老女人打着手语帮腔。

两拔人马几乎同时到达。派出所两个民警手里拿着手电筒,光线照在躺在地上的人的脸上:“怎么是秦——秦局长”。

120才不管什么秦局长李局长,把人搭上担架就走。

民警把秦局长的儿子叫到身边了解情况:“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简单说一下事情经过,让我们做个笔录。”

“我叫秦岭……我和我爸来看房……是顺便看……我爸今天下午才缴钱的……钥匙打不开门……后来门又自己开了……我看到看到看到…………一个女鬼吊在那儿”说最后一句时,秦岭突然提高嗓门,用手指着卫生间,脑海中那恐惧的一幕分明还在深深的刺激着他。

“我们也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就从这儿传来的”大家附和着。

民警从秦岭手里拿过钥匙,一把一把的插入锁孔试转,五把钥匙没一把转不动的。又叫秦岭自己试,也都能转动。民警又到卫生间察看了一下,一无所获。几十双眼睛也在房子的角里角落搜了个遍,但哪见什么女鬼的踪迹?

“见鬼,见鬼,刚才真的一把都开不动。”秦岭喃喃自语。

“世上哪有鬼,自己吓自己。快到医院看你父亲吧小伙子哎。也请大家都出去,我要关门了。”民警大声说。

一听此言,大家便使劲往外挤,唯恐谁掉在最后被女鬼慑去。

当两部电梯第二次装满了人时,偏偏还有一人装不下,走上去电梯就发出警报声,那偏偏又是个女人,被吓得哭哭啼啼:“拜托哪个下来陪我一下。”但面对女子的哀求,没一个人回应,时间就这样耗着。两个民警却已乘另一部电梯下去了。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之际,刚才那个叫人打电话报警的女子被身旁的老女人拽着手一起出来了。

“你们先下去,我们跑一层不就行了吗?省得大家都耗着。”老女人的声音特别粗,但大家都没理会,如获重生般急忙关了电梯门直降一楼。

老女人不慌不忙的拿出钥匙,很顺当的就打开了刚刚关上的闹鬼的屋子的大门。

“我到锁匠店里配的这把钥匙还真管用。”老女人不无得意的对身旁女子说。刚才秦明昏倒在地,秦岭溜下楼去喊人之际,这人已把秦明打不开锁的那把钥匙卸下,圈到自己钥匙圈上,把前天从中介公司小姐处掉包的原配钥匙还上去。所以当民警来开锁时,每把钥匙都能转动锁孔。

中年女子激动的抱住老女人:“老公,我太崇拜你了!你简直就是福尔摩斯。”

“文倩,你别高兴的太早。我没料到秦明那家伙早就出来了,不过他得在医院呆上几天。这屋子这段时间谁都别进来了。辐射这么强,千万别再伤着人,而且还要保全证据。”只见他把中年女子拽出门外,把锁从里面先反锁起来,然后猛然用力带上门。“呯”的一声,门关好了。他再用钥匙去开,却已打不开了,门已从里面反锁了,谁的钥匙也打不开。

“老公,你太神了!”中年女子由衷的赞叹。

“快下去,还要到四楼楼梯边把我们的电磁炉拿走,借的小赵质监局的,若被别人拿走就麻烦了。”老女人脱下头上的假发戴到中年女子头上,原来他是个男的,是陈刚。

他们拿了用电磁炉包装盒装的放射性检测仪,大摇大摆的到了楼下,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陈刚骑着文倩的摩托车,两人呼呼而出。

市仁济医院是市里最大的医院。病房大楼东南边一栋五层小楼,原是医院的办公楼,现已改装成家庭病房,供有经济能力的病员入住。秦明住五楼最西边的一单元508室。来508室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但总被护理人员挡在卧室外,而据护理人员介绍,病人前天晚上入院,一直昏迷。秦明的儿子秦岭是这家医院的行政副院长,对秦明的医疗护理当然是最好的。

上午十点秦岭来到508室,医护人员都认识秦岭,他直接进入房间。此时秦明在闭目养神,秦岭喊了他一声,他才睁开眼睛。

“外面的风声怎样?”秦明稍微抬起了身子问。秦明的身骨架子很大,一张病床几乎挤得满满的,他的头发有点花白,脸上仍不失威严的气度,只是脸色有点苍白而略显疲倦。

“外面还比较平静。只是又出了点怪事。”秦岭停顿了下来,看着秦明。

“你说吧。”

“我按你说的,八点半就去鹭飞花园。可是那门又打不开了,我到派出所找那晚值班民警,问他们钥匙有没有弄错。他们说那晚就接了一个警,哪会搞错。还跟我一起去开,怎么开也没打开。那晚你被120送走后,民警试过那几把钥匙,我也都试过,都是好的。门也是民警关的,今天却开不了,这真是怪事。民警索性找来开锁专业人员,那人也没办法,说门在里面反锁着,从外面没法打开。”秦岭压低嗓音说。

“唉,这说怪也不怪。这一切都是陈刚在装神弄鬼。那晚我看到卫生间的缢鬼,想起小玉就是在那里吊死的,所以眼前一阵眩晕,以为是小玉的鬼魂,昏倒在地。但我的头重重的撞在地上,我又给疼醒了。那女鬼是陈刚的老婆扮的,陈刚帖在墙边用手机灯光照着他老婆。当时我就想大声喊,但就我一人,我怕陈刚真的打昏我,所以继续装昏迷。我看到他拿我的钥匙去换,证明他那天看房时把钥匙掉了包。至于后来你们关的门,现在却从里面反锁着,我看还是陈刚搞的鬼,他肯定用掉包的钥匙又配了一把钥匙,你们走后他又进到房间里。唉,不过我还是被那小子愚弄了。但这也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我可以这样继续装下去,即使陈刚掌握了证据也拿我没办法。所以,不准对任何人说我醒了,我可以见机行事但这是下下策。另外你听好,叫中介公司把那门砸了,重换一个门,今天就要换好。你赶快把主卧室墙里的那东西拿出来,不能再拖了。要不是你在我犯事被关时卖了那房子,哪有现在的麻烦?而且又死了三个人,那罪太大了。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的钱财将来都是你的,你为什么就等不及动那房子?报应哦!”秦明显然有点激动。

叹了一口气秦明又问:“都是些什么人到这里来看我的?夏检来过没有?”

“都是家里的亲戚和我医院的同事朋友,还有夏检等人的家属,他们本人都没来。”秦岭无奈的说。

“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公检法当家的哪个不是我一手提拔的?世态炎凉哦!别指望他们帮忙了,只要不落井下石就是万幸,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秦明无力的说。

“爸,万不得已还有我的那班兄弟……”

“你给我住口!不识高低的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无可救药的孽子?怂恿你卖老子的房子,骗吃骗喝,花光你的钱,这就是你的兄弟?你把房子五十万就卖了,我现在得花一百七十万才能买回来,这都是我的血本啊。本来想等房价降低点再买,可陈刚又来插一杠子,你们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秦明又气又急。

“爸,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总不至于就这样等死吧。”停顿一下秦岭又像喃喃自语:“要不是你迷上那小娘们也不会……”

“你是存心要把我气死啊。要不是你妈太醋坛子,我也不会这样。孽子,快滚!”秦明边骂边举起手想抽秦岭,但秦岭一看气氛不对,早已溜出了门外。

大约十多分钟后,秦岭手里拿着一封信,急急忙忙又走了进来:“爸,我早就说要用我那班兄弟教训教训陈刚,你不肯,现在他都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了。你看看,这是刚才卖报的送给我的,肯定是陈刚写的。”说着把信递给了秦明。

信上就短短的几句话:“秦明,人作孽不可活。你谋杀人命,罪孽深重。限你于今天下午三点前投案自首,否则……”最后的省略号就像一颗颗炸弹,震得秦明脑门*。

秦明气的好久说不出话来,几乎绝望地倒在病床上。许久许久他才有气无力的说:“看来他是在逼我出手啊,我装病也装不成了。陈刚啊陈刚,我跟你前世无仇,今世无冤,你为何要苦苦相逼?”停顿一下他又说:“岭儿,把我接回家,在这里不方便。把你的那班兄弟都叫到我家,听我的安排。哦,不要那么多人,挑七八个得力的就够了。也不要到我家,找个小旅馆。”

秦明此时的心境万分凄凉,想当年自己是如何叱咤风云,走进公检法三家大院哪个不是点头哈腰低三下四,即使坐牢也没哪个为难过自己,最后只坐三年牢就顺利保外。如果小玉不逼自己跟她结婚,自己不铤而走险……这把年纪也该退休了,享受着厅级待遇,安度晚年,那该多幸福。而如今什么待遇都没有,为那套房子又耗尽老本,真是虎落平阳,而陈刚那小子又穷追猛打,这口气叫人如何咽下?陈刚,你不要把事做绝了,我秦明这几十年的公安饭也不是白吃的!

市检察院夏检办公室。“老陈这是怎么搞的?不来上班也要打声招呼。”看样子夏检很不高兴。叫办公室主任打了几次电话他也不接,这老弟真是的,市委组织部的任命书下来了,要着手工作交接,却不知道他去哪里逍遥,真还没见过这样的人。还当自己在信访办上班啊?

一会儿,办公室主任跟夏检说,陈刚回电话了,他去他儿子的学校,说有急事,也没说是什么事。

“你叫他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我有事找他。”夏检说。

电话铃响了:“夏检,我已到我儿子的学校,走得急,没来得及请假,估计还得待两天。实在对不起,等我回来补手续,我挂电话了……”

“我说陈刚,你这是怎么了?急急火火的挂电话干嘛?你给我赶快回来办交接手续,你的任命批文已下来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拖?”夏检头一遭遇到这种不知轻重的人。

“夏检,那就麻烦你担待点,我回来谢谢你……”

“你又想挂电话是不是?你少给我装神弄鬼,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非得一天办完。

你必须跟我说明白是什么事,否则给我老老实实的赶回来。而且有些事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的忙,毕竟我是检察长。你千辛万苦才能办成的事说不定我一个电话就行了。我也不跟你多啰嗦,现在我以组织的名义,要你说出你此行的目的!”夏检的语气不容置疑。

“夏检,这是我的私事,真的,请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说……”

“私事也要向组织汇报!我等着!”夏检几乎要发怒了。

“……是,是这样的,我怕我儿子有危险,所以我来保护他。这事组织又帮不了忙,我想没必要说。”

“你又捅什么篓子啦?我敢肯定又是你的犟脾气上来了得罪了谁。你把谁逼得这么急,要对你儿子下手?不过你别慌,我来想想办法,你等一下。”夏检边说边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打了过去,说了一通之后,又拿起电话对陈刚说如此如此。

打完电话后夏检好像松了口气,泡了一杯茶,看着杯子的茶叶沉浮,陷入了沉思。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拿起电话拨通了陈刚的手机:“陈刚,你担心你儿子,就没担心你老婆啊?你有没有跟你老婆通过气?”

“我刚刚想起,已跟她打了电话,我叫她这几天住朋友家。不过我估计她不会有危险,他们就是要吓唬我,至少目前还不会狗急跳墙。”

“你怎么这么大意?你老婆晚上九点半以后才下班回家,一个人走路很不安全。这样吧,还是我来安排,你在那儿小心点啊”夏检挂了电话。这会儿他又忙乎了起来。

而在郊区的一家小旅馆里秦明父子也在紧张的策划。为稳妥起见,秦岭包下了这家旅馆,也只点了他的八个得力的兄弟。他们计划打陈刚一个措手不及,兵分两路,一路直奔陈刚儿子的学校,绑了他儿子。另一路在陈刚老婆下班的路上守株待兔,绑了他老婆。把他儿子和老婆都折磨一阵子就放了,给陈刚一个信号,不要多管闲事。为行动方便,秦明不得不把自己心爱的梅赛德斯奔驰E300给秦岭用,因为绑陈刚的儿子由秦岭负责。秦岭自己的克莱斯勒给他的弟兄用于绑文倩。秦明又仔细推敲了每个细节,忽然想起用自家车很不妥当,最好去租两辆车。但秦岭却又不愿意,他好容易捞着了一个开父亲的豪车的机会,岂肯轻易放过。

“爸,租车手续又繁,要耽搁好一阵子。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要快,打他个措手不及。你就不要想得太多,你只要在这里听我们的消息就是了。”秦岭不耐烦的说。

秦明想想也是,陈刚哪能就这么神,料到自己的行动?在这节骨眼上也不要伤了这帮人的热情,但还是叮嘱道:“要把车牌伪装一下,用喜庆红字帖住。另外你们不能喝酒,一滴酒也不能喝。”一伙人点头答应。

一切安排停当,两拨人马各自出发,而秦明则留在那里遥控。无事可做,秦明有点心神不宁。想睡吧,这旅馆的被盖又不干净。唉,要不是陈刚,自己怎会这样落魄?

“叮……”一声清脆悠长的铜铃声打破了旅馆的幽静:“算命摆卦,看相看地,花小钱消大灾。”不紧不慢的吆喝声。秦*里一动,运气这么背,是该算算命,但这种游走的算命先生恐怕没本事,都是骗钱的。等过了这阵子,到提耳寺找无相方丈算算。

他拨通了中介公司电话,他想问问鹭飞花园那套房子的锁有没有换掉,哪知对方先对他发起火来:“你怎么搞的?小区的居民都动怒了,说你深更半夜跑那儿去,触怒了冤鬼,弄得小区人心惶惶。我在那儿跟他们理论了几句差点儿挨打,要换你自己去,反正我的钥匙没问题,这是你自己的事!”还没容秦明插上话,对方就挂了电话。

这可是心腹大患,没想到自己被逼无奈,动用老本买下那房子,却还是凭空生出这么多枝节。看目前的事态,短时间内要想拿出那东西恐怕不可能。跟小区的居民硬碰硬的干,只会扩大事态,这更是有害无益。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这次行动能将陈刚吓住,再慢慢想别的法子,但又只怕是夜长梦多。

“叮……”“算命摆卦,看相看地,花小钱消大灾。”这人怎么这么烦啊,秦*烦意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别的算命的只敲铜铃,哪有像这人一样吆喝的?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等待两边的消息。

杨喜娥这几天没去检察院上访,上次陈刚的一席话说得是入情入理,这么多年她听的都是冷冰冰的官话套话,难得陈检察官这么真心。她看到了希望,她想把手中的一样东西让他看看。那是一把钥匙,她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这把不明用途的钥匙是小玉病中避开秦明的监视,好不容易才交给小天的,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小玉死后,小天和老伴又相继凶死,巧合的是,他们出事的前几天都拿过这把钥匙出去过,说找到了小玉留下的什么重要东西,但没几天就都死于非命。这把钥匙一直由杨喜娥藏着,包括儿子老伴在内,她从没告诉过谁这把钥匙藏哪里。现在既然陈刚在真心帮忙,她想让他看看这把钥匙。

两天来她早早就在检察院门口不远处的路上等,可是都没见陈刚的身影。这钥匙又不敢老揣在身边,还是先放回原处吧。都是这把害人的钥匙,玉儿为什么要把这害人的东西给天儿?本来玉儿病死也就罢了,做娘的虽然心痛,但死生有命,无可如何。可恨的是秦明这个畜生,直到玉儿病得几乎不省人事,才让人转告。而玉儿不知为什么又在短暂的清醒时刻给了天儿这钥匙,因这把钥匙却毁了整个家。

杨喜娥在没等到陈刚而坐车回家的路上,整个人都被这种痛惜、后悔、绝望的情绪包围着,而这种情绪几乎每时每刻都缠绕着她。痛惜绝望的情绪别人都好理解,而后悔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看来这家庭的变故皆因小玉而起。所以她悔不该当初有了天儿还要生玉儿,这丫头从小就不像这家里的人那样老实巴交,而是好出头露面,做事丢三落四没点文静气。考上了大学总以为可以放下心,偏偏等到她毕业又没工作分配,四处求人,才到商场做了收银员。但没几个月又把三万多块公款丢了,商场一口咬定是她侵吞,被抓起来眼看要坐牢。要是当时一狠心让她坐几年牢也就算了,她出来后一样嫁人,老老实实过活,但哪个做爹娘的忍心让自家闺女受这等冤屈?千难万难托人找到了公安局长秦明,承蒙他一句话就放了人。本来放出来就放出来了,没必要再去感谢人家,因为自家用了那么多钱。但老实巴交的她爹又要带闺女去谢人家,这一谢就谢出了事端。秦明先是让小玉到他家替他儿子补课,没几个月又安排小玉到公安局工作,做爹妈的都蒙在鼓里,以为女儿逢凶化吉,从此富贵太平。哪知道秦明这畜生要挟女儿,不知厉害的女儿苟且求安,让这畜生给奸污了,从此死心塌地做小。这畜生的年纪比玉儿爹还大几岁,做这等事怎么就不遭雷打啊?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庄户人家,哪经得起人家背后指指戳戳,一气之下将这丢人现眼的冤家赶出了家门,只有天儿偷偷摸摸去看过。虽然心里痛惜,但少了这冤家也少了烦恼,日子还算太平。,没想到那年天儿回家说,玉儿得脑癌快死了。天儿还说,这病来得凶,前几个月还亲自听她说,那畜生答应离了跟她结婚,正装修房子。没想到房子装修好了人也快死了,这般蹊跷谁心里不生疑?去医院看过几次,但小玉都在昏睡中,无论怎么也喊不醒。做娘的又疼又恨,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没结婚,青春给秦明这畜生糟蹋了,最后连命都保不住了,娘是心如刀绞啊!

要是小玉死了过后天儿不说小玉给了他一把钥匙,那也就一了百了。小玉还零星的跟小天说,是自己逼秦明跟她结婚的,得这病感觉就是秦明安排的一样,病重后秦明还露骨的说过,就是他害的,那又怎么样。小玉嘱托天儿为她报仇,说证据在保险箱里,用这钥匙开。但保险箱在哪儿,小玉没具体说,因为秦明整天派人监视重病中的小玉,而小玉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这个冤孽,从头至尾就是这样糊涂,你自己死就死了吧,说这些不着调子的话,害得她哥她爹整天瞎转悠,最后竟被人害死,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么完了。这真是冤孽,悔不该生你这冤孽,弄得最后家破人亡。而且死了也不让人安宁,夜半三更,有时就像听到她在哭。自己虽然也是快死的人,即使看到鬼也不会害怕,但这么活着生不如死啊!秦明,你这畜生!既然我的家完了,你秦明也别想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我老婆子拼了这老命也要叫你杀头偿命,即使死了也要变个恶鬼把你拖去。

杨喜娥这一路上就这么想来想去,到家后她拿了篮子准备到自家田里去。她挽着竹篮不紧不慢地走,一路上还是这么想来想去,想到伤情处忍不住掉下眼泪。

一千米左右的路程杨喜娥用了近一个小时,到自家田里时已快十二点了。过去他们在世时有近两亩田,种蔬菜一年也收入两三万块钱,可这几年田被村上收回,自己也没力气种田。这田里也盖起了这么多漂亮的房子,自家的这三座坟少了清静,每次来她心里都不踏实。

三座坟静静的看着她,她也静静的看着那三座坟。过去这里没盖房子时,每到此处她都要大哭一场,但自从盖了房子她只能默默的看着这三座坟,泪往心里流。她不知道是房子砌的不是地方,还是坟造的不是地方,但她知道生人住的地方最忌讳有死人住,所以她怕自己的哭声招来小区居民对自家坟的忌恨,她在心里默默祷祝自家的冤魂居住在这人烟日渐繁华的地方与生人相安无事。但她今天心情特别沮丧,在检察院门口等了两天也不见陈刚的影子,今天是第三天了,眼看为死鬼申冤有了点希望,但又变得渺茫。自己这么孤苦老迈,而这些当官的却如此冷漠,跑了五六年毫无指望。正如陈刚说,闹得急了要被杀,所幸自己在没有可信任的人时从没拿出这钥匙,若贸然拿出说不定也被杀了。而就这么每天去检察院哭哭说说,根本就没人过问,冤不能伸,自己真是生不如死啊!而这样拖着自己也没几天活的了。今天她这一路走就一路抹眼泪,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哗直流,她咬着牙,没哭出声,赶紧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北边墓碑下沿墓基的砖头缝里,再用半块砖头掩盖一下,就禁不住坐在坟前放声大哭,这哭声凄凄惨惨好不凄凉。冷风吹动着她的满头白发,她老弱的躯体似乎不堪牵绕,在左右摇摆。树丫发出呜呜的声响,似乎也在和着她的哭声。这哭声惊动了田间的野鸟,纷纷鸣叫着飞向远处。

这令人惊悚的哭声也惊动了一个人,他就是陈刚。此时他正坐在书房的高靠背椅上闭目养神,他刚从儿子的学校回到家中,文倩没回家,也没中饭吃,不过他太疲劳了,不想吃饭,只要静一静。寻着哭声他走到二楼阳台,只见在小区围栏外一个白发飘飞的老人在撕心裂肺的痛哭。这哭声让他想起母亲在父亲去世时的哭,他体味到了哭声中痛不欲生的滋味。他的心像被谁揪了一把隐隐作痛,父亲病死母亲尚且痛不欲生,而杨喜娥一家三口不明不白的死去,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杨喜娥,这种痛又哪是痛不欲生可以形容的?自己是一名检察官,面对杨喜娥一次又一次的诉说充耳不闻,从未体味过控告人的感受,惭愧啊,自己的良心哪里去了?要不是机缘巧合做了一个梦,自己才被动介入,不然杨喜娥一家可不是要沉冤千古?想想自己被调到信访办的几年,消极无为装孙子,简直就是行尸走肉!

他满眼泪水,快步走到楼下,来到小区围栏处,对着忘情痛哭的杨喜娥大喊一声:“老奶奶,你不要哭了,我陈刚哪怕被贬去扫地、哪怕被开除,也要把你的案子弄清楚。杨喜娥,我陈刚对不起你!”

杨喜娥正哭到伤情处,猛然听人喊她的名字,刹住了哭声。一看正是自己日思夜盼的救星陈刚,悲喜交集,怔怔的呆在那里。许久她才缓过神来,她颤巍巍的跪行到墓碑前,在墓基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拿出了那把钥匙。她用力挣扎着站了起来,隔着围栏把钥匙送到了陈刚手里。她默默地看着陈刚,什么也没说,也许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此时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只是机械般的动作。而陈刚不需要她说什么,因为把钥匙藏在墓碑里,足见这把钥匙的重要程度。

陈刚把钥匙圈到了自己的钥匙圈上,然后对杨喜娥说:“大婶,你有没有吃饭呢?要不你就到我家随便吃点。下午你到检察院找我。”

杨喜娥摇摇头又点点头,拿着她的竹篮慢慢的走了。

陈刚回到了家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反复看着那把钥匙。他感到肚子饿了,只得起身到冰箱里拿两块面包对付一下。然后又盯着钥匙反复把玩,终于他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而此时在城郊的小旅馆里秦明则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自从秦岭领命前去,秦明就再也没拨通过他的手机,每次拨打都只听到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在这几十个小时里秦明已记不得拨了多少遍儿子的手机,但每次都是失望的无法接通,每拨一次他心中的焦虑就增加一点,直至此时他差不多感觉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而在这边行动的四个人也没一人来向他汇报行动是否顺利。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象着将会出现的结局,一次比一次令他恐惧。岭儿的手机打不通,证明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在城市里有哪里没手机信号覆盖?是不是真的在没手机信号的荒郊野外呆着呢?呆这么长的时间干嘛?不是说好只吓唬一下就放了吗?弄这么长时间万一把人质弄死这篓子可捅大了,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局,但这个不祥的预感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强烈。

这几十个小时里秦明的睡觉时间恐怕都不到两小时,他已极度疲弱。

“叮……”一声悠长的铜铃声传来,秦明却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兴奋,他快步走出房间,却看到旅馆主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去理头发,没想到被自己吓了一跳。昨天满头的头发,怎么一夜间一根都没有了?他两只手又在头上乱摸了一阵,只感到发根有点扎手,确实没抓到一根能抓的头发。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的潜意识中就感觉自己遭受了天遣。他记得卫生间的墙上有镜子,他要立即去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只见一个光头老头,形容憔悴,胡子拉碴,两眼布满血丝,脸上虽有威严,但看上去更显得滑稽。他心中一惊,这模样俨然一个囚犯,要知道秦明在他服刑的几年里也没被剃过光头。他急急忙忙到每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这时他心头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了,这是一种对神秘力量的恐惧,这种恐惧感更折磨得他心被掏去一般惶惶无主。他急忙走到外面问旅馆老板:“这里替人算命的人是不是天天有啊?”

“嗯,好几个人,不过我可不认识他们。因为我不会让他们骗钱。”旅馆老板得意的说。

“你替我叫一个过来,就当陪我聊聊天。”说罢秦明赶紧走回里面,因为他怕自己的这个光头相被别人笑话。

下午陈刚早早来到信访办公室,而杨喜娥也已来到。他向杨喜娥仔细询问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尤其对那把钥匙问得最为详细。他了解到,因这把钥匙李小天和李富贵都丢了性命,这证明这把钥匙被罪犯视为命根子,不惜杀人也要弄到手。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陈刚对杨喜娥的询问进行了详细的笔录。

这时已到上班时间,陈刚带着笔录去找夏检,他关照杨喜娥就呆在办公室,哪里也别去。

夏检正在往镜片上呵气擦他的眼镜。见陈刚来戴上眼镜,招呼陈刚坐到沙发上。此时陈刚对夏检的戒心已经解除,还为曾经的戒心而有点愧意。

“陈刚,我跟你打开窗户说亮话。秦明保外后一直跟我有联系,我是碍于情面,也有点可怜他。但我不是无原则的讲情面,从上次你去鹭飞花园看房子,秦明十分敏感,要我对你威胁利诱,我便断定秦明的问题不只是经济问题,很可能涉及杨喜娥一家的命案。我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去保护一个杀人犯的。当我知道你去保护你儿子时,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你肯定已掌握了秦明犯罪的重要证据,不然他不会这么急,所以我要设法保护你。本来我这个人原则性就不够强,自己又没什么过硬的靠山,办事不免瞻前顾后,总认为,当官的有点经济问题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是太出格。如今炒房客一套房子转一下手就可以赚几十万,而官员受贿几十万就要判十年八年,这未免也太残酷了。但我对草菅人命想一手遮天的恶势力则深恶痛绝,绝不手软。看来我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在杨喜娥一家的命案上我愧对自己的良心,甚至纵容了罪犯。老陈啊,要不是你坚持原则,罪犯几乎就逍遥法外了。”夏检的语速有点急,显得很激动。

其实陈刚心里何尝不惭愧,揭开这惊天大案的黑幕靠的是一个离奇的梦,我们这些检察官都是吃干饭的呀!他低声对夏检说:“我也很惭愧,要不是一个梦促使我下决心去查,这案子的真相可能要永远石沉大海……”

“什么?一个梦?你怎么越说越不靠谱了?”夏检疑惑的问。

“夏检,梦我就不去说了,我们不应该相信。我现在说秦明的犯罪证据。在鹭飞花园的那套房子里有秦明谋杀李小玉的犯罪证据,秦明在李小玉卧室床头的墙里面安放了高辐射物质,我已用仪器检测过,并做了记号,这致使李小玉患脑癌最后自缢而死。不幸的是,在秦明服刑期间,他儿子秦岭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背着秦明把房子卖了,造成另外三人得相同的病而死……”

“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通知逮捕秦明,同时派人提取证据。”夏检就要打电话。

“夏检,我想还没到时候。这个案子我们不能再留后患了,杨喜娥家另外两人的死与秦明有密切的关系,但还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人死了这么多年,几乎是一个无头案了,好在还有这把钥匙,它能牵住秦明的鼻子,在某个银行的保险柜里肯定还有他更多的犯罪证据,因为我知道这是一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是李小玉留给她哥哥李小天的。但这还是不能解开二李的非正常死亡之谜。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让秦明在有充分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说出他为夺得这把钥匙而谋杀这两人的犯罪经过。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好戏已经开演了。”陈刚似乎又在故弄玄虚。

夏检疑惑的看着陈刚,只见陈刚压低了声音,凑在夏检的耳朵边一阵嘀咕,听得夏检直点头,最后两人相视一笑。

“老弟啊,真有你的!我也该照会公安局那边准备了。”夏检站起来拍了拍陈刚的肩膀。

而此时秦岭如惊弓之鸟,跌跌撞撞的进了秦明所住的旅馆。看见一个光头老头和算命的人谈得起劲,正是怒火没处发:“我包的旅馆你们这两个老乞丐怎么可以进来,快快给我滚!”秦明被这吼声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你这神经相,就像倒了八辈子霉,不知到哪里去鬼混,死到现在才来,电话也不打一个!”秦明这一声吼却将秦岭惊得楞在原地。

“两位我看是一家人,家庭和为贵,有事坐下来慢慢商量。我这就不打扰了,有缘再聚。”那个算命先生站起来不紧不慢的说。

秦明连忙也站起来:“先生不要多心,孽子粗鲁请您见谅。再说喜钱还没给呢。”

“不用客气了,老板您否极泰来,晚境还有辉煌。到时我还想有个靠山,今日相见也是缘分,喜钱我哪敢要啊?你们谈吧,我先走了。”那人拿了铜铃往外走。

这边秦岭睁大了眼睛,原来这光头老头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弄成这个不伦不类的模样?哎,老爹是不是被那人糊弄得中了邪啊?

“爸,你剃个光头这是为的哪门子啊?”秦岭真觉得匪夷所思。

“你这傻小子,不关你的事不要问。说说你的任务完成的怎样。”秦明不耐烦的说。

“爸,就别提了。我这一出门就像遇到鬼,处处不顺。出门没多远就有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夹着我们,怎么也突不出,没有办法就只好慢慢开。好不容易到了那里,刚下车就有交警来测酒精,说我喝了酒,要带去拘留。又查他们的身份证,他们都没带,就一起带到一个派出所。我真的没喝酒,是他们喝了酒。到那里就把我们的手机都收了,真是太欺负人了。还好,我后来拿出我的名片,他们看后也没敢太为难我们,但就是不放我们去办正事,把我们圈在那里。当然还叫饭店送酒菜来招待我们,又陪我们打牌,最后又带我们去洗澡,就这样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把我们送到他们的内部招待所睡觉,我们真的累死了,一觉睡到下午三点。等我们醒来又像头天一样折腾我们,直到今天早上才让我们走,也把手机还给了我们,但都没电了。这么累我也没敢立即就开车回来,找个旅馆睡了一觉,所以到现在才到这儿。在这边行动的兄弟情况也是这样,我已叫他们各自回家。我想不通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岭边说边看秦明的反应。

“都是你这冤孽,不听我的话,租车去的话不就没事了!而且你肯定也喝了酒,不然警察是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的。冤孽冤孽,都是你替我把事情搞砸了!”秦明气得喘了口气又说:“这些警察也是欺负你们不懂法,用这些手段把你们滞留在那儿,他们明知道你们没犯啥法,不能拘留,滞留超过二十四小时他们是违法的,但他们这样折腾你们,你们也告不了他们。跟你们打牌,请你们吃饭洗澡又不违法。唉,算了,看来他们早已有了准备,而且我一手提拔的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也在暗算我。不然就凭小小的陈刚哪有这个能耐?”

“那我们不就死定了?老爸,你可要为我想想,我还年轻,要不是你叫我拿那个核子球……”秦岭此时又急又怕,已顾不得秦明生不生气。

“看你这点出息,我就你这宝贝儿子,我就是去杀头也不会害你的。岭儿,爸恐怕再也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了,凡事你要靠自己。你今后不要再跟你那帮弟兄来往了,老实本分的过日子,劝劝你媳妇归点正,生个孩子,不管男女都是我秦家的苗啊,爸的这些老底子可保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秦明慈祥的看着秦岭,但心中无限凄凉。

“爸,你有那么多朋友,你可以先出去避避风头。”秦岭拉着哭腔说。

“唉,岭儿,你还是不知道世态炎凉啊。好了,你也不要担心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到提耳寺找无相方丈去”秦明下意识的抚了一下自己的光头。

距市区四十公里东南方向有座寺庙叫提耳寺,方丈法名无相。秦明在任时年年大年初一来这里烧头香,而如今这头香早已轮不到他来烧,他索性也不来寺庙烧香。秦明记得最后一次来烧头香时,上得好端端的香无缘无故从香炉里掉了下来,心里很不痛快。便请方丈解其祸福,方丈随即送了自己四句偈语,当时不详其意,现在想来方丈早有预言。那偈语是:鱼跃虫飞春花红,白鹭在后喜相逢。惊雷无声势无穷,一静一动谁建功。今天又听那算命先生说起人世因果,消禳之法,忽然想起无相方丈的偈语,自己当局者迷,早就应该请世外高人指点迷津。秦明把汽车停在寺庙外,和秦岭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已是下午三四点钟,香客稀稀落落,庙里的和尚都在各自的禅房里做功课。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扫地僧人,才知无相方丈闭关诵经,不见客人,秦明非常失望。只见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踟蹰徘徊了很长时间。暮色渐渐降临,火红的晚霞笼罩着寺庙,更增添了寺庙的神圣和神秘。秦明不时挠着他的光头,秦岭则显得手足无措。正当秦明很不耐烦就想离开时,却见一个身穿黄色袈裟、须眉尽白的老和尚手捧竹篓子,急匆匆的走着。

“法师,秦明和犬子等您多时了。”秦明如见救星般大声喊道。

此人正是无相方丈,他停下脚步,仔细打亮着秦明,然后慢条斯理的说:“哦,是秦施主啊,这么晚了还找老衲有事?”

“是有点事,烦请法师指点。”秦明急切的说。

“那还要请施主稍等,我去把这刚熟的梅子分给众僧,施主请随便。”无相说罢便向禅房走去,也不理会秦明父子那急切的神情。

大约多过了十多分钟无相才不紧不慢的走回来,嘴里却一个劲的说:“罪过罪过,让施主久等了,请到客堂说话。”边说边从前面带路。

无相方丈待二人坐下,把分剩的梅子抓一把放到他们面前说:“我刚刚摘下的梅子,你们也尝尝。”

“不客气,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到这里是想请法师……”秦明欲言又止。

“施主不用着急,先尝尝梅子再说。能在此与施主相遇多亏梅子之功,老衲本来闭关诵经,绝不见客。但就在傍晚忽然心血来潮,想起后花园的梅子熟了,因此禅心不专,口内生津,无法克制,只得走到后花园现摘先尝,大快耳颐。世间因果莫测,无尝梅子之因,即无相遇施主之果。”方丈饶有兴趣地说。

“法师,在下正是世间因果参不透,想请您指点。”秦明依然紧扣主题。

“想来我提耳寺主持还是能对施主的心思略猜一二。老衲虽然愚钝,不及历代长老,但研习提耳真经颇有心得。施主有所不知,提耳真经是我寺镇寺之宝,为本寺所独有。本寺开山之祖聊空法师收有一徒,好推演之技与消禳之法,常泄露天机而不知自戒。聊空师祖恐遭天遣,令其抄般若心经万遍以自赎。谁知抄经之余,其更以推演而自娱,并录之成文。一日忘情推演,已录下三千年间人世变故。正值师祖查其抄录经文,而其尙沉缅不觉,师祖惊恐万分,提其耳而唾其面,乱其文字次序,编为提耳经,并改其法名为提耳,使其永志不忘。而今已过千年,尚有两千年之事隐晦提耳经中。想来施主也不知本寺这段掌故吧。”方丈仍然娓娓道来。

而此时秦明已听得入神,秦岭推了一下他才连忙答道:“不知不知,怪不得法师这么神呢。”

“想来施主落发必有烦恼,总不至于羡慕本寺清静依皈佛门吧。”无相不动声色地说着,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真的烦得要死,请大师指条路,如果过了这一关再来谢大师。”秦明已顾不得文绉绉的说话了。

“妆成却无描唇红,久施脂粉了无功。桃花仙子回眸笑,因果了却镜子空。”无相随口念出了四句偈语。

“大师啊,求求你说明白一点,记得那年你也是念了四句偈语,后来都验灵了,但当时不明白还是于事无补啊。”秦明急的挠起了他的光头。

“说得过白恐遭天谴,施主用心揣摩就是了。而且方才所念是日后之象,若非辅以消禳之法此象决难改变。但消禳之法老衲何敢轻用?天谴立见。”方丈面露为难之色。

“大师啊,只要你救了我,我把我的产业都舍到你们寺里,请你发发慈悲!岭儿,来,我们一起跪下跟大师求情。”秦明真的就要跪下,而秦岭无所适从的站在一边。

“折杀老衲了。请施主不要苦苦相逼,我佛慈悲,阿弥陀佛!那就请到老衲诵经房内,待我与施主细解因果。”方丈很无奈的说。

“多谢多谢!那就请大师带我们去。”秦明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激动的说。

无相的诵经房很小,大概十来个平方。一个蒲团,一个香炉桌,并没有佛祖观音造像。而墙上却有一幅古画,一个老和尚提着一个小和尚的耳朵,想来那画上的一老一小和尚就是聊空师祖和提耳和尚,这就是所谓的提耳图吧。

只见无相法师毕恭毕敬的在香炉里上了香,又双手合十,微闭双目,对着提耳图口中念念有词,良久跌坐在蒲团上了无声息。秦明秦岭二人心怀敬畏的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大约有半个小时,无相法师一声长叹,睁开了眼睛:“施主冤鬼缠身,时运不济,正气贻尽,恐大限将至。”

方丈金口一开,秦明吓得脸色煞白,语无伦次的说:“大师救我!大师救我!”

“施主稍安勿躁,我还没说完。缠着施主的冤鬼不止一个,冤气鼎沸,不日即将爆发,施主剃发即为冤鬼所为。然此冤鬼经生死轮回已迷失本心,并不记得何事何冤,只此冤气未泄,聚而成势,恰遇施主行亏蚀之运,故得以缠身附体。然死生皆命中注定,冤魂之死只不过借施主之手而行罢了,罪不在施主。施主为官多年,想来所处案子颇多,蒙冤屈死者或非绝无仅有。今行消禳之法,当供屈死者之灵位于密室,施主虔诚悔罪。解铃还须系铃人,为唤回冤鬼本心,施主当详其冤情,以泄怨气,写成颂文,虔心颂读数遍。老衲将于大殿作法,申告佛祖,并将颂文烧化。如此施主之厄立可解除,不知施主意下如何?”方丈说罢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秦明却听得呆了,方丈明明就是要自己把所做的罪恶之事在佛祖面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这是万万行不得的,万一被谁听到呢?是不是陈刚跟这和尚早串通好了呀,在房间里装上摄像头,就等自己往他们设的套子里钻。陈刚啊,你尽想这些损招来整我,可是我要既吃了饵又不上你的钩,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陈刚,做你的美梦去吧!

秦明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的说:“大师所说的密室,是不是仅指这提耳寺中的密室?可不可以到其他地方去?”

“当然可以,但需清洁之室,无佛家五戒之忌。”方丈不动声色地说。

“那就是说在我的汽车里也可以了。”秦明暗暗得意。

“只要清洁但行无妨,否则便不灵验。”方丈仍然不动声色。

“多谢大师给我方便。岭儿,你去把汽车开到里面来,我这就坐到汽车里写颂文。大师,还要请您给我三块牌位,我写上名字。请大师耐心等待一会儿,只要您帮我过了这个坎,我会好好报答您的。”

晚上十一点半。市检察院检察技术处。夏检陈刚等一班人在仔细观看从提耳寺取回的录像。共有四个摄像点的录像,他们每二人一组仔细观看,夏检和陈刚一组。其他三组已陆续看完,并没有有价值的发现。他们都说秦明很狡猾,就像料到安装了摄像,在有镜头的地方他都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而且距离又远,都听不见说话的声音。特别是秦明钻进汽车后,叫秦岭把汽车用车套蒙得严严实实,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唯有陈刚和夏检是观看的偷装在秦明汽车里的摄像,他们看到三个牌位上写的名字是李小玉、李小天、李富贵,但所念颂文因秦明的身体挡着,根本看不到。而念颂文时秦明虽然态度虔诚,念得摇头晃脑,但除了开始几句声音比较清楚外,往下的声音都很轻,口齿也不清楚,无法分辨内容。更糟糕的是,夏检关照无相方丈在焚烧颂文时做一下手脚把颂文掉包,但秦明十分谨慎,把颂文全部摊开交到方丈手里,眼睛不眨的看着方丈把它焚化。这样看似天衣无缝的取证计划几乎已宣告落空。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陈刚在从头再看汽车里的录像,但看来看去仍无有价值的发现。忽然他一拍脑袋大叫道:“哎呀,我忘了还没把无相方丈掉包的颂文拿过来呢,当时只顾急急忙忙取录像。夏检,我现在再跑一次,把这份铁证取回来。”

只见夏检一楞,但随即也支支吾吾道:“对呀,不是你说我也忘了,只顾看录像。这样吧,我和陈刚再去一下提耳寺,其他的人都回家。”

陈刚和夏检煞有介事的坐到汽车里,关上车门后夏检急切的问陈刚:“你这老弟又耍什么花样啊?秦明写的那个东西明明被方丈当着秦明的面烧了,你怎么说还要去拿呀?”

“秦明写的东西确实已经烧掉了,但他念的开头几句还是听得清楚的。我们现在去找方丈弄清楚秦明写的那东西用的什么纸,纸的尺寸,字的颜色等等,然后我们来伪造一份。我办过他的案子,大体了解他的字是什么样,就我来伪造。审讯他时我们先让他看汽车里的录像,如果他还负隅顽抗,就把伪造的东西在他面前晃晃,再念开头的几句。我想做贼必心虚,秦明到被审讯时,他的心理防线就快崩溃,再看到录像,再看到那纸,他大概已来不及分辨真假就彻底崩溃了。到时我们再录他的口供。”陈刚分析得入情入理。

“嗯,有一定道理,就这么办。那我们现在就去提耳寺。”夏检说着把汽车开出了检察院……

秦明这几天劳累过度,经过无相方丈的消禳作法,心理上得到了稍许安慰,终于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近九点,他草草地吃了几块面包就去了一家美发店,他要为自己装上假发,他感觉这光头既不吉利又很难看。

秦明开着他的奔驰车在街上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了一家叫“发迹形象设计”的美发会所。秦明感觉这名字起的好、吉利。进门就有迎宾小姐鞠躬致意:“先生,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服务?”此时的秦明已不是昨天的秦明,有钱有势的感觉又回到了他身上:“还没想好,不服务就不能进来看看啊?”

“完全可以。那就请到荷花厅坐坐,请跟我来。”迎宾小姐毫不介意,仍然满脸推笑。

秦明保外以后经常出入这些休闲场所,所以尽管头一次来这里,但并没有陌生之感。所谓的荷花厅其实就是用屏风隔成的一个个小小的空间,有一张按摩床和一个小柜子。屏风上的图案都是荷花,所以就牵强附会的叫荷花厅了。

“先生请随便,我去叫我们这里最好的小姐荷花妃子为您服务。”小姐步履轻盈的走了。

一会儿迎宾小姐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过来了,秦明想旁边的就是什么荷花妃子了。啊呀!什么荷花妃子呀,一点水灵气也没有,玷污了这好名字。

果然见迎宾小姐满脸推笑的说:“对不起先生,荷花妃子还要再等一会儿才能过来,先叫她陪你说说话行吗?”

“行行行,你就不要烦我了!”秦明不耐烦的说。

女孩长的虽不水灵,但看着还算顺眼。只见她对秦明莞尔一笑,坐到他躺着的按摩床边,那白嫩的手拿起秦明有老人斑的手摩呵着。而此时秦明有点心猿意马,这么小的女孩,肌肤这么嫩,弄着肯定欲仙欲死,什么时候去开个房弄弄,这些妞儿给她几百块钱就够了。但秦明此时却没这个心思:“你们这儿有没有假发卖呀?”

“有啊,好多发型呢,我去拿给你挑挑。”小姐说着起身去拿假发。

“先生,我们这儿男发不多,就五六种,你挑挑看。但我们这是顶级品牌贝瑞卡,质量绝对保证。”小姐一会儿就回来了,笑吟吟的介绍着。

“哎,丫头啊,去拿个镜子,让我看看效果。”秦明拿了假发边看边说。

“镜子来了。哎呀,先生啊,你看你多有威严啊,你肯定是大集团的老板,要不就是当大官的。”这小姐的马屁拍的秦*里麻酥酥的。

“哼,你这丫头小看我老头子啊。丫头,去拿把刀子过来,把我这胡子刮了”秦明戴着假发边照镜子边说。

“嗯,好的。”小姐转身就走,一会儿拿着剃须刀进来了。

“哎,丫头,你帮我参考参考哪个好看点。”秦明又说。“哎,丫头……哎呀,你叫什么名字呀,总不能老是让我喊你丫头丫头的吧。”秦明对着镜子自我欣赏,这假发一戴人可真的精神多了。

“我叫李月牙。”小姐有点扭捏的说“难听死了。”

“这叫什么名字啊?太土了,要改掉。我说你有没有别的名字,刚才说什么荷花妃子,你是什么妃子呀?”秦明有了假发的包装越发神气了起来。

“我不是妃子,我是仙子,她们叫我桃花仙子。”小姐半开玩笑的说。

“哦,桃花仙子,这名字也好,但没有叫妃子亲热,就叫桃花妃子行不行啊?”秦明又换了一个假发照着镜子在说。“啊……”忽然他大喊了起来:“你叫桃花仙子?你怎么……”

秦明脸色大变,惊恐万状。那桃花仙子莫名其妙:“先生你怎么啦?叫桃花仙子有什么啦?要不你就喊我丫头也不要紧的。”

秦明这一惊是如闻死讯般的丢了魂,因为他忽然想起无相方丈念的偈语,那天离开提耳寺时,又叫方丈抄下放在身边:“妆成却无描唇红,久施脂粉了无功。桃花仙子回眸笑,因果了却镜子空。”他扔下镜子和假发什么也顾不得推门就走。

“秦明,我和夏检他们等你多时了。”陈刚不紧不慢地说,但见陈刚夏检和几个法警威严的站在荷花厅的门口。

“秦明,你的东西还给你。”此人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方便袋,里面是一把头发。

“你,你是算命的阴阳先生……”秦明目瞪口呆。

“不,我是陈刚的朋友,刚刚转业到本市。转业前是军区侦察处的,谢谢你配合!”

“秦明,你被捕了!”夏检厉声说。

此时秦明脸色煞白,但内心分外镇定:“夏检,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我儿子,真的不关他的事。你要做到这一点,总算我没看错人。”

“夏检……”陈刚看见夏检向自己摆下手,欲言又止。

“我能做到!”夏检略一思索即爽快的答应“那就请跟我们走吧。”

“不,我还想一个人静一静。”秦明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不能,夏检”“万一他逃了……”陈刚和几个法警急切的说。

只见夏检对大家摆摆手,满脸的怜悯:“好啦,就让他一个人再呆一会儿。秦明,你好自为之,该担待的我都担了。”夏检已不忍再看秦明,摇摇头转过了身子。

尾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好!夏检,我闻到血腥味,快把门冲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假扮阴阳先生的人一脚踢开了门。但见秦明歪倒在按摩床上,脖颈处用厚厚的浴巾包着,但已浸透了鲜血,整个按摩床都是血,又一直流到了地下,一把铮亮的剃须刀掉在地下。

“晚了,瞳孔已放大。”那阴阳先生扒开秦明的眼皮摇摇头说“本来割破动脉血是向外喷射的,但他用毛巾包着,我们就听不到动静。唉!”

夏检等人面面相觑。

…………

市检察院检察委员会特别会议,夏检特地叫办公室主任通知陈刚参加。陈刚纳闷,自己可不是这个委员会的委员啊?

夏检报告秦明案的侦查全过程……

“……最终我们查明,秦明利用他儿子从医院盗取钴60废料,谋杀了李小玉,并有三人因买此房而遭辐射患脑癌死亡。这由从鹭飞花园高层B座中单元二十三楼2303室主卧室墙里提取的钴60为证。秦明为毁灭罪证,拿到李小玉留给其家人的交通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又谋杀了李富贵李小天父子,这由秦明在汽车里写的……”夏检停顿了一下“……写的三个牌位为证。秦明还贪污受贿共计九百一十三万元,这由从交通银行李小玉的保险柜里提取的秦明与他人进行钱权交易时的电话录音为证。经与法院沟通,决定没收其个人全部财产。另外,保险柜里有一张李小玉的个人存折,计十五万元,经与法院沟通,决定还给其母亲杨喜娥。而秦明本人在我们对其执行逮捕时畏罪自杀,这完全是罪有应得。最后我宣布市委组织部的任免决定书。奋组字第117号,关于对夏庸同志的任免决定,经研究决定,并报请市人大常委会同意,接受夏庸同志的辞职请求,决定免去夏庸奋韬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职务。某年某月某日……”会场立即一阵骚动。夏检毫不理会,继续高声颂读“……增选夏庸同志为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决定陈刚同志代理奋韬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职务……”

“夏检,你不能走,你是好人那……”一些人站了起来热泪盈眶。

而此时陈刚却默默地站起来离开了会场。他感觉脑袋一片空白。忽然他又觉得很疲倦,支撑不住要迷忽一会。他急急忙忙来到空无一人的信访办,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办公桌上,感觉很舒服,他一下子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许久,一个红衣女子和两个男子站在陈刚身边,只见红衣女子对着陈刚深深道一个万福:“前时三番两次打扰实出无奈,大冤未申,魂不归坟,检察长乔迁新宅之时,与小玉游魂相遇,故托梦以诉冤情,惊扰之处还请见谅。感谢检察长为小女子和家人申冤,家父家兄不久将迁往仙鹤小区居住,从此再不相扰。小玉因阎君怜恤红颜薄命,早令投胎富贵之家,但因大冤未申,滞留至今。今蒙伸冤昭雪,襟怀得畅,小玉投胎去也。”

陈刚好奇的问:“你投胎?投到哪个人家?”

“一个姓秦的富庶人家……哦,天机不可泄露。”红衣女子又道一个万福,三人飘飘而起,不见踪影……

“你老弟怎么在这里逍遥睡大觉呀?”夏检急急的把陈刚推醒。

陈刚睡眼蒙松喃喃道:“梦,一个梦……”

…………

阳光灿烂的星期天早晨,一阵猛烈的炮竹声把陈刚惊醒。陈刚草草的披衣起床,到阳台一看,杨喜娥领着许多人在动迁她家的三座坟。只听见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话:“仙鹤馆的寄存费贵不贵呀?”“三千块钱存五十年。”“哎呀,好贵呀!”“也不算贵。”“就巴掌大的格子,怎么不贵呀?”……

这时陈刚又看见自家院门口停着一辆检察院的面包车,使劲的按喇叭。他急急忙忙走下楼去开门,车上走下好几个同事。

“陈检,嫂子怎么不出来开门,还要你亲自开呀?”检察院的同事问。

“唉,别提了,她还在生我的气呢,说我骗她到那个死了好几个人的鬼屋里去,逼她装鬼。还说娘儿俩差点被绑架,跟在我后面太没安全感了。都好几天没回来了,住在学校里。”陈刚一脸的无奈。

“哈哈哈哈,陈检啊,孤不孤单啊,想不想文老师啊?”同事们开玩笑的说。

“怎么不想呢,老夫老妻的了,夜里睡都不踏实。”陈刚可怜巴巴的说。

“文老师啊,下车吧,看陈检把你想的。”同事们又是一阵哄笑,把文倩拉拉扯扯的闹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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