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曾经,狐仙在这一片大陆频繁出没。
他们曾微笑着携果入房,伴落魄书生红袖添香夜读书。
他们曾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为挽救情郎性命。
他们曾荆钗布群,与爱人夫唱妇随,相伴到老。
......
他们的故事广为流传。一篇聊斋,多少男女尽折腰。时至今日,狐狸精已成世间女子最高荣誉。
可是,他们的爱情违反天条,是为孽缘;他们的爱情改变国运,是为祸国;他们的爱情起死回生,是为乱命。于是天、地、人三界众神共愤,一旦联手,玉石俱焚。
不知哪一天起,破庙栖身的书生再等不来浅笑盈盈的解语花,曾经和乐融融的小家庭妻死子逝。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第一章
百密一疏,有一只绝顶聪明的北极蓝狐精冲破封锁,搭乘某国北极科考船,专门钻在船舱底部热不可挡的锅炉房里,来到北极严寒之地,躲于万载玄冰之下,由此捡得一条性命。
一天,两天,三天,到第四天早晨,远处的天空再无神仙哗众取宠的所谓七彩祥云出现,蓝狐精这才松一口气,放下心来。他正想出门觅食,忽然听见洞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这种极北之地,还能有什么动物会来驻足?当然不会是庞然大物北极熊笨重的脚步声,只会是自己的本家北极狐了。
果然,过一会儿,一只毛色雪白的头探了过来,顽皮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呵呵地道:“你不用躲啦,我早就闻到你的味道了。我还知道你进来后就没出去过,现在饿不饿呢?我这儿有一只冻旅鼠,你拿什么来跟我换?”边说边回头叼出一只旅鼠尾巴在洞口摇晃。
蓝狐精看着那只硕大的旅鼠直咽口水,要是……要是这么一只旅鼠吃下去的话,被神仙打掉的修为会不会恢复一点点?激烈打斗至今,起码已有一周没有吃饭,要不要答应这个小雪狐的条件?可是自己孤身脱逃,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可以与它交换呢?
看蓝狐精喉咙直抖,小雪狐一猜就知是怎么会事,眯缝着眼睛,皱皱鼻子,一脸狡猾地笑道:“其实你进来时候我已经看见啦,你那时走路象敲鼓,即便是海边的贝壳也会被你吓跑,别说能捉到这么肥美的旅鼠了。你看看你,三天没出来过,这个洞里又那么冷,你应该吃饱了爬出来晒晒太阳。我可是好心才对你这么说的哦。”
蓝狐精一生要强,此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怒瞪着小雪狐,脑筋一转便已了然,“那么说,你是故意在外面等了三天,非要等到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才肯现身?”
小雪狐又是眯缝着眼睛笑道:“哈哈,你真聪明,没比我差。不过我也不是专门只在门口守候,我可是每天出去觅食的。这个旅鼠是我最近抓到的最大最肥的一只,你说我良心好不好,把这么大的留给你。”
蓝狐精强忍着不敢把眼光转到那只肥美的旅鼠上去,太诱惑了,怕自己会死在这种诱惑下面。“你说说,你要我什么东西?”
小雪狐终于圆睁双眼,道:“哇,你终于答应了,我还以为大狐狸不会理我们小狐狸的呢。我没别的要求,你身体好了后,要给我讲十个故事。而且必须都是我感兴趣的故事哦。”
蓝狐精这才明白,这个小家伙没有恶意,是他自己久经人世,思想过于复杂了。“好吧,我答应你。我可以给你讲二十个故事。”蓝狐精有点喜欢这个狡黠的小雪狐。
小雪狐又是眯缝着眼睛笑,看上去非常欢喜的样子。小小心心地探出一只脚踏进一步,使劲踩了踩,才又伸进另一只脚。看它动作古怪,蓝狐精想了想才明白,对了,自己进来时候用最后的力气设了结界,这等没有道行的小东西当然三天里面近洞不得,看来不是它算计自己,而是自己小心反被小心害。便忙和蔼地道:“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大胆进来。是不是你前面三天一直进不来?”
不想小雪狐眨巴眨巴眼睛,否认道:“才没,我前儿都不想理你,你怎么这么懒,吃饭要等人送上门来吗?今天看着你可怜,好歹我姑丈也是北极蓝狐,就算是救它的兄弟了吧。”但是奇怪,小雪狐却没把肥硕的旅鼠交给蓝狐精,反而笑嘻嘻地围着它蜷成一团,只拿一双媚眼一下一下地打量着蓝狐精。
蓝狐精虽然饿得要命,但自恃身份,不欲与小家伙计较,只好心中暗叹一口气,微闭上眼睛。虎落平阳啊,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扑上去与小家伙抢?
不想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鼻子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睁眼一看,面前是一块滴着鲜血的肉。咦,怎么回事,本来不是冻的吗?这才明白,这个小雪狐是怕他身子弱,吃了冻食闹肚子,所以先拿自己的体温化开旅鼠。又怕他没力气咬,还给他撕成一块块的。蓝狐精饶是见多识广,此刻也是又感动又内疚,美味的旅鼠吃下去,却感觉喉咙痛痛的,没想到一生好强,此刻却是要小友悉心照料,等以后身体恢复,必定要把全身本事悉数传授给小雪狐。
吃下一只旅鼠,蓝狐精只觉得肚子有暖意冒上来,弥漫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三天不曾合眼了,现在危机消除,肚子喂饱,睡意挡不住地侵袭全身。真不行了,没了千年修为,前儿布下结界又已经耗尽他最后的神力,现在的他一如凡夫俗子,不,只怕连寻常凡夫俗子都不如。他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一只老狐狸,一只早就该死了的狐狸。没有了全身修为,只怕死期应该临近了吧。他闭上眼睛,满心都是苍凉。
没想到,这一闭眼睛就给睡了过去。好不容易醒转,外面天色已黑,蓝狐精见多识广,知道北极的冬天白天很短,可惜手上没有手表,一切归于原始,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借着冰雪的反光,蓝狐精看见这只可爱的小雪狐尤自翘着鼻子睡得香甜,是啊,都差点忘记了,北极狐冬天吃饱后就不大乱动,免得消耗太多热量的。这个懂事的小家伙,睡觉都不忘记靠着他给他温暖,蓝狐精以前也不是没受过别人的好处,但千年下来,再柔软的心也渐渐麻木,非到这种走投无路的日子,才感觉得到别人,不,别狐的温暖。小雪狐无疑是雪中送炭。只是,不知道把自己一身本事教给小雪狐后,究竟是害它还是为它好呢?说实话,千年不死,纵有曾经许以生死的爱人,到后来也是相对无味了,好在还有那么多狐狸精相伴。可是现在他们都随风去,只剩一只得道的小雪狐,它该会如何的寂寞。不过随即蓝狐精就笑了,这也有可以愁的吗?我会教小雪狐,小雪狐就不会教它的兄弟姐妹了?
小雪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抬头隐约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慈爱地看着自己,小雪狐觉得好舒服,又往蓝狐精怀里钻了一钻,美美打了个哈欠,又想再睡。却听头顶蓝狐精轻声道:“别睡啦,我们外面看星星去,我给你讲故事听。“
一听说有故事听,小雪狐立刻来了精神,骨碌起身,拉着蓝狐精往外走。冰面极滑,被它一拉,蓝狐精几乎都不用动一下,跟着小雪狐到了洞外。外面,星汉浮搓,在城市打滚那么多年,都已经快忘记星河会是如此灿烂。蓝狐精抓着小雪狐的小爪子,帮它找到牛郎织女星。第一个故事,讲的就是牛郎织女可怜的遭遇。
直到第二天天亮,一老一小出去觅食,小雪狐还在念叨着昨晚的故事,“为什么神仙这么坏?他们就见不得别人好吗?王母娘娘这个老太婆真缺德。“
蓝狐精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苍老,再不能跟着小雪狐蹦蹦跳跳,只有在后面稳步跟着走。原来人老稳重,那是不得不为之的,否则你七老八十的倒是蹦两步试试?闻听小雪狐说话,蓝狐精心里觉得挺解气的,抬头拿鼻子指着远处带着孩子走过的北极熊,道:“你说,它比你厉害,它会对你好吗?这叫弱肉强食。”
小雪狐点点头,道:“对哦,弱肉强食,我们看见旅鼠不也一点不客气的嘛。但是不对呀,我们吃旅鼠,天经地义,也从来没给好脸色过,可是神仙他们可是据说是好人啊,好人怎么可以做那么坏的事呢?”
蓝狐精心里一恸,又想起那些哀哀死去的兄弟姐妹,不由长叹一口气,道:“我们是真小人,他们神仙是伪君子,真小人易防,就像我们看见北极熊只要远远避开就是,可是伪君子就难防了,谁知道那个笑眯眯站你身边,与你称兄道弟的人明天会怎么翻脸下毒手,孩子啊,以后你出去,见人就要防三分,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就这样,小雪狐聪明的脑瓜子给好好上了狐生第一课。
蓝狐精虽然没有良好的体力,但是绝佳的洞察力还在,由他指点,小雪狐机灵出击,很快在日头西斜前吃得肚子滚圆,还在洞里存了几只旅鼠,以备不时之需。
蓝狐精倦了,留在洞里休息,任小雪狐自个儿扑进扑出地玩。正一小觉睡醒时,小雪狐“呷呷”笑着跑进来,拿双笑得弯弯的眼睛贼溜溜地朝蓝狐精看,一边笑道:“我算知道你为什么毛给烫焦了,是不是想学船上的女人那一头弯弯曲曲的头发啊?你真臭美。”
蓝狐精被它取笑得哭笑不得,只得解释道:“我来时候就是乘那种船过来的,住在锅炉边。锅炉边又热又脏,神仙不爱来,而且神仙都是冷冷的,与锅炉相冲,所以我才没被他们发现。我这儿的毛就是不小心给锅炉烫焦的。”
顿时,小雪狐一大堆问题出手:“神仙为什么要追你?他们真坏。但是你到了这儿后神仙为什么就不追你了?这儿冷啊。烫到毛痛不痛?”
蓝狐精痛苦地闭上眼睛,半天才道:“这儿是我的家啊。再说,这儿没有人烟,没人点香火供三牲,又都嫌弃这儿天寒地冻,神仙没一个肯过来这边询查或者长住,久而久之这儿就荒了,成了三不管的地方,所以才没有神仙撞到逃跑出来的我。”
小雪狐最先瞪着圆溜溜的双眼听蓝狐精说话,眼神中有丝害怕,但听完时候忽然摇头晃脑地道:“我不信,我都不怕冷,神仙怎么会怕冷。你故事讲得好,这话一定是你编了来骗我的,你脑子那么好的,谁抓得住你啊。”
蓝狐精被它摇头晃脑的姿势给逗笑了,故意板着脸道:“胡说,我怎么会骗你。你不听话,小屁股凑过来,我要打你屁股。”
小雪狐一听,眼珠子一转,立刻把毛茸茸的长尾巴圈成一个盘子,盖住屁股,得意地道:“你不能打我尾巴的,大人说过,打什么都不能打尾巴,打尾巴是会拉肚子的。我拉肚子很臭的哦,会熏死你的啦。”
蓝狐精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道:“人类进化标记是人可以直立行走,和让解放出来的手使用工具,我好歹也是神仙都抓不到的狐狸精,怎么可能会连一个屁股都打你不了。”说完,直起身来,举起一只爪子拉开小雪狐的尾巴,另一只爪子轻轻在小雪狐屁股上拍了一下,道:“怎么样,打到了吧?”
小雪狐被蓝狐精这一串话搞得云深雾罩的,又看着蓝狐精直立站起,一气呵成动作怪异地果真打上它的屁股,比它奶奶还厉害,真是佩服死了,连声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要教我,真好玩儿。”
于是蓝狐精顺水推舟,开始教导小雪狐法术,休息时,又教小雪狐练字。修炼之法经蓝狐精千年参悟,早就比之前任进步不少,主要还是进步在修炼时间的缩短上。很快,小雪狐就进步神速,闪跳腾挪之际轻灵方便不少,脑筋似乎更是大大开了窍,学什么知道什么。小雪狐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日新月异,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变化,眼睛里满是抑止不住的快乐与好奇。
第二章
冬去春来,蓝狐精终于没能看见草原上盛开的鲜花就含笑而逝了,他死前非常满意,一身本事一点不漏都传给了小雪狐,又看着小雪狐长高长大,美丽非凡。临终吐出一句:“明年,你可以去人间了。”
小雪狐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是在想,为什么要去人间?这儿不好吗?人间有那么美味的旅鼠吗?再说这儿走远几步就是妈妈的家,多跑点路,可以撞见兄弟姐妹,要是去了人间的话,不是人生地不熟了吗,那多寂寞啊。
因为春天的到来,小雪狐住的地方来了好多人,他们搭起一个一个的样子难看的盒子,钻进钻出的,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小雪狐想起蓝狐精说过,要变人,首先要熟悉人的样子,否则变出一个四不象来,被人扔砖头砸死。小雪狐虽然想着我才不变人呢,可是身边没有蓝狐精,它寂寞,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走近去瞧。才走近,就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都不知道是什么香气,这么好闻,闻了肚子“咕咕”会叫。
小雪狐走近去,找了半天,找不到地方可以进去,急得伸出爪子抓那大盒子。蓝狐精说过了,等它明年基本可以得道,那时它就可以穿墙而过,再不怕有什么挡在前面,可是现在还不行,现在还是得用爪子,可是明显的,爪子的力气要比以前大多了,旷野中抓扒声传得老远。忽然有声音从盒子那一侧传来。“咦,这个北极狐在干什么?是不是闻到我们炖肉汤的香味了?它鼻子倒是尖。要不我们给它来一块?”
小雪狐心想,真奇怪了,怎么听得懂人在说什么,去年遇见时候还听不懂啊。正想着,见一个人走出来,手里掂着一块香气扑鼻的肉。好像是男人吧,蓝狐精说长胡子短头发的是男人,这个人就是胡子长长头发短短。那人正要弯下身,不,我们的小雪狐可是有志气得很,才不会猴急猴急地看见一块肉就没了样子,它得等着那个男人自己送上门来,才装作勉强帮他吃了。可是肉快到鼻尖了,里面忽然传出一个声音,“虎虎,我们不能破坏这儿的生物链的原始性,不能给它吃。”
小雪狐一听急了,趁那人回头应声,忙窜上去一口叼了就跑,一边跑一边想:“里面谁这么坏,怎么我吃一口东西话那么多,好啊,我记仇了,这声音我得记着,什么时候真回人间的话要找它去。”边跑边回头看,看见那个盒子上面写着红红的两个字:中国。小雪狐从此下定决心,第一站就去中国。
此后,小雪狐吃饱喝足,唯一的娱乐就是在那几个写着中国的盒子前面转悠,终于知道这叫房子,还是临时房子。想起蓝狐精以前说过,到人间的话,首先得扑进电影院好好看一个月电影,看看人家怎么做人的,然后才可以真正投入人的行列中去。可是小雪狐看着房子里进进出出的人想,看他们不也一样吗?瞧,他们吃饭用筷子、用勺子、用碗,吃的东西要煮了才可以,他们还穿衣服,他们真差劲,自己不会长毛。小雪狐得意洋洋地想,原来这就是蓝狐精经常说的人生如戏啊,真好,我可以不化钱看白戏。
中国北极科考队的成员也习惯了小雪狐缠脚猫似的在他们身边出没,给它拍了很多照片和录像传回去,小雪狐人还没到人间,照片录像已经先声夺人,俨然成一小明星。那个可恶的声音的主人也被小雪狐找了出来,是个头发短短却没胡子的人,眼睛大大的,很好看。这下小雪狐犯愁了,这人算是男人还是女人呢?难道还有不男不女的人?为此小雪狐围着这个不男不女的人转了好几圈,发觉这人身上飘着好闻的香味,虽然不是闻了肚子会饿,可闻着就是舒服。小雪狐忍不住开口问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你为什么这么香,他们怎么闻着只有臭味?”
可是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只是蹲下来冲着小雪狐笑:“呀,你在和我说话吗?可惜我听不懂你的话,我可真想和你聊天。”
小雪狐很是沮丧,原来这个人听不懂它说话,那还有什么味道。它悻悻转身离开,没忘记拿尾巴扫这个不男不女的脸一下,给你瞧瞧,你有那么美丽柔软的毛吗?可惜这个不男不女领会错了,一个劲地又笑又叫:“虎虎,虎虎,你瞧这个北极狐对我表示友好呢,又是和我说话,又是拿尾巴亲亲我。”
那个虎虎走过来,与不男不女一起看着小雪狐道:“离离,你又温柔又美丽,所以你看,北极狐都会最喜欢你。”
小雪狐听着真是想挖个坑大呕特呕,什么嘛,这么误解它的意思,这个叫虎虎的男人真恶心。小雪狐满腹的抗议,可惜知道说了也没用,只有愤愤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北极短暂的夏天很快过去,眼看着花开花落,随后一片肃杀,冬天随着第一场雪急吼吼而来。那些人在第一场雪止后,收拾离开。离离想抱一抱小雪狐道别,如愿以偿,因为小雪狐喜欢她的香味。可是虎虎也想来抱,没门。蓝狐精说过了,男人不得接近一臂距离,女人要有女人的尊严。但是小雪狐忽然想到,那么不男不女的是不是也有一半是男的,所以只能接近半臂距离呢?这下糟了,被离离非礼了。出师未捷身先污啊,小雪狐悄悄把蓝狐精常在感慨的话改了一个字。
没热闹可看,小雪狐只能缩在冰洞里修炼,它很好奇地发现,慢慢地,它不大会饿了,也不大怕冷了。每天充满惊喜,充满欢乐,以往总觉得漫长的冬季都不以为苦。那天正开心地拿大顶,忽然听见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糟了,一定是北极熊。都怪自己刚才太高兴给大意了,没留意外面的声音,怎么办?这下会不会乐极生悲一命呜呼了?北极熊都快到洞口了,跑出去都没用,怎么办?急中生智,小雪狐心中念念有词,暗叫一声“变”后,全身一缩变成一块冰。但是小雪狐不能看到自己,不知道变得好不好,会不会被北极熊发现。不过它发现,以前发抖的时候全身都会动,这会儿可不会动了,对啊,冰块怎么会动呢?
眼睁睁地看着北极熊走进来,这儿闻闻,那儿抓抓,却一点不来理会这块小雪狐冰,当然什么都没找到,北极熊呼噜呼噜了几下,垂头丧气地走了。
等脚步声走远,到听不见,小雪狐才又念念有词把自己变回来,全身都吓软了,一时竟起不了身。可是心中却满是喜悦,成了,竟然可以象蓝狐精说的那样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了。连北极熊离得那么近都找不到它,说明变得真象。过一会儿,力气恢复,小雪狐灵机一动,笑嘻嘻变出北极熊的样子。这下,北极草原上的北极狐们遭殃了,经常是早上睡醒,眼睛才一张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北极熊,可是这只熊总是抓起吓的浑身酥软的它们抛几下就走,好像就是只为玩玩似的。这个大熊当然就是小雪狐变的,它对兄弟姐妹的窝儿熟门熟路,所以可以悄没声地摸上门去,看见兄弟姐妹吓得屁滚尿流,它心里哈哈大笑,不过可不敢笑出自己的声音,只敢粗着喉咙作熊吼。
捉旅鼠也不再难,小雪狐可以隐去身子,悄悄地象风一样掩近,然后张嘴一口吃了。可怜的旅鼠至死都不知道被什么吃了。
隐身,穿墙,变身,飞翔,回到过去看自己出生,什么好玩的都试了,小雪狐渐渐开始感觉无聊,大而平静的草原再容不下一颗鼓噪的心,一天,小雪狐吃饱喝足,搭乘上送中国北极科考队人登陆的大船离开草原,带着一颗兴奋而好奇的心,投向据说是花花世界的人间。
这回,离离与虎虎没来,小雪狐决定要找他们去,它要告诉离离,她是不拿不女,才不是什么又温柔又美丽的,它才不喜欢她。虎虎满嘴假话,不是好人。
小雪狐还是第一次看见广袤无边的大海,看见鲸鱼在水中喷水柱,看见海豚逐浪飞跃,风平浪静时候,躺在甲板上晒月亮,为天下第一惬意之事;也是第一次吃上除了旅鼠海贝外的美味佳肴,它知道猪肉很好吃,牛肉也不错,但是最好吃的还是鸡腿,悄悄偷两只躲起来吃,左右开弓,吃完都觉得这船上的好日子神仙不如。鸡汤土豆泥也好吃啊,大白菜烧肉也好,都好,生活比之原来的冰洞要好上百倍。
不,这时候我们该称小雪狐为小狐狸精了。小狐狸精一名,雌性,妙龄二周岁多一点儿,聪慧狡黠单纯,咦,这三个词怎么可能出现在一起?可是小狐狸精就是那样啊。从此后,小狐狸精的第三人称将是“她”。
她看见船上有不少人短发但没有胡子,奇怪,难道都是与离离一样是不男不女吗?有一次海上刮风,浪高三丈,小狐狸精都觉得身子给抛上抛下的,呆在船舱里哪儿也不敢去。当时见那些船员操着家伙进进出出忙了一夜,有的脱光了上衣,有的只穿件背心,全身湿透,却黝黑矫健,肌肉发达,非常好看。小狐狸精真佩服他们,他们胆子真大,力气也真大,这当儿还健步如飞。
一夜过去,终于风雨小了下来,那些生龙活虎的人都累得眼圈发黑。小狐狸精惊讶地发现,那些原本短发没胡子的人此刻下巴也冒出青郁郁的胡茬,原来他们也是有胡子的啊。小狐狸精这下更后悔被离离拥抱了,弄不好离离也是平时把胡子藏着掖着的男人呢,这可怎么好,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为免以后再出现弄错性别的事,小狐狸精对那些没胡子的人进行跟踪调查,才不到一天,她就恍然大悟,原来胡子是可以被刮掉的。可见短发没胡子的人也是男人。可惜船上没有长发没胡子的女人,否则小狐狸精就性别问题一定还能得出更加精确的结论。
只是再新奇的东西,对上十几天也会审美疲劳,蓝狐精躲过的锅炉房早造访了,机器轰鸣的机房也到此一游,船长室里面打过盹,船头上面迎风摆过无数POSE,剩下唯一的娱乐只有呆放映室里看录像了。录像真好看,没片都有不一样的故事,还叫小狐狸精看见了女人。慢慢地,小狐狸精才开始明白,原来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并不仅仅在头发胡子上,离离可能是女人。而那些背着船长偷偷放映的三级片虽然让小狐狸精看得目瞪口呆,但总算让她明白蓝狐精为什么要她不能让男人近身一臂距离了,可是小狐狸精很疑惑,男欢女爱很正常啊,春天的草原上常常可以看见北极狐干妖精打架的事,也没觉得不好,为什么蓝狐精那么排斥呢?还有,船长好像也排斥哦。真是奇怪了,好吧,还是听蓝狐精的,他活了千年,肯定知道得多,看得明白。以后如果有男人非要接近,一脚踢开,能踢多远就多远。
夜半人静的时候,小狐狸精悄悄跑进盥洗室,对着镜子一会儿变成张柏芝,一会儿变成李嘉欣,几乎把看过的录像里面所有美女都变了一遍,她自己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张柏芝最好看,决定登上陆地后就用张柏芝的面目出现。
船上的日子越来越难熬,吃的东西渐渐也感觉没味道起来,小狐狸精想念旅鼠了。要不是不认识路,她才不愿意跟着慢腾腾的船走,一早腾云驾雾飞往中国了。就在小狐狸精闷得就要发狂的时候,大船长吼一声,靠岸了。
小狐狸精还是没有现身,腾云飞到半空左右一望,北边有万丈红尘直冲霄汉,就是哪里了。毫不犹豫就飞身过去,找个树木茂盛的地方降落,见左右无人,才摇身一变,以张柏芝形象现身,她不喜欢张柏芝那么瘦的身材,硬是把这个脸移花接木到舒淇身上。衣服呢,当然是与录像里别人在大街上穿的一样,小狐狸精好歹知道一点,什么衣服穿在什么场合,决不能搞错的。
打点妥当,小狐狸精哼着小曲儿出来,见前面有个地方在喷水,难道这儿也有海上一样的鲸鱼?她好奇地过去瞧。才走几步,就发现这人间真是名副其实,抬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左一堆,右一簇,即使是北极旅鼠最多的夏天也没这个数量。小狐狸精躲开男人,可是躲不开他们的注目,感觉烦得要死。夏天的太阳晒得小狐狸精头脑发晕,除了锅炉房,她还从没见过有地方这么热。她宁可周围冰天雪地。她好想到喷水的地方洗个澡。
近了,近了,离喷泉还有几米的时候,小狐狸精听见身边一个声音脆生生道:“这妞正点,老子今天晒了一天才见到一个美女。”明明是娇嫩的声音,却非要说粗话。
小狐狸精循声看去,见一只两眼滚圆的大白猫趴在花丛中,见她注视过来,立刻浑不在意地转过头去,半眯着眼睛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小狐狸精明明看见那猫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骨碌碌地转过来,还是斜睨着看她。她很奇怪怎么能连猫语都听得懂,不知道自己讲猫语行不行,便试着讲道:“你要看我就看嘛,贼溜溜的多小家子气。”
话一出口,只见这只白猫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地杵在那儿,傻了。小狐狸精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惊讶,好心地道:“你嘴巴张太大啦,可别裂成兔子嘴。”
白猫立刻左前爪猛力朝上抬起下巴,右前爪捂住嘴巴,看来还真怕嘴巴裂成三瓣。大眼瞪了好久,大概是两只后爪支撑直立得累了,这才放下前爪,定了定神,干咳一声,崇敬地问:“神仙?”小狐狸精摇摇头。于是白猫立刻换种表情,又是干咳一声,胆怯得问:“妖怪?”小狐狸精想到蓝狐精提起过,便点点头,道:“好像是妖怪。”
白猫拿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小狐狸精一番,立刻满脸不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看你是小妖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啥都不懂的小妖。”
小狐狸精心中大为折服,这猫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就那么一眼,它怎么就知道她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妖了呢?顿时小心翼翼地问道:“高人贵姓大名?”
白猫见一下就蒙倒一个小妖精,心中得意,早就忘记前面出的洋相,挺胸昂然道:“老子是纯种苏格兰折耳猫,看见没有?老子耳朵是折叠起来的,脸特别圆,眼睛特别大,老子是世界上最名贵的猫。但老子也有自己名字的,老子喜欢晒太阳,所以就叫晒太阳的猫。你可以叫老子晒猫姐姐。喂,小子,你也报上万儿,不会是什么土猫变的吧。”眼睛斜睨,样子非常不屑。
小狐狸精想到蓝狐精说过,狐狸精都是姓“胡”,忙道:“我姓胡,叫……”小狐狸精一时卡在那儿,不知道叫什么好,名字耶,那可是马虎不得的。
晒猫撇着嘴冷笑道:“切,就知道你这种小妖有姓无名,不急,老子就叫你小胡,反正你有没有名字一个样。你出来干什么?”晒猫还是第一次见妖精,心里着实好奇得很,很想掏根挖底地问个究竟,可是脸上偏要装出不经意的样子来,显得自己见多识广,老成世故,以免被这小妖看轻了去。
小狐狸精不知就里,见问,想起录像里那些古惑仔的说法,豪气地道:“出来混混。”
晒猫“嗤”地一声冷笑,她阅人多矣,怎么看不出小狐狸精的外强中干?便道:“看你口袋瘪瘪,不带拎包,是不是手头一块钱都没有?没钱你出来混什么混,赶紧找钱去。”
“哪儿有钱?”小狐狸精敬畏地问,她感觉眼前的晒猫知道得真多,象极黑道片子里面的老大。
晒猫一指远处一幢大楼,道:“看见没有,那是银行,银行里面钱最多。”其实晒猫也不知道钱该怎么快来多来,但想这小胡既然是妖精,总有办法从银行取出钱来。所以就指点她去钱最多的地方拿。“老子可警告你,银行的钱不好拿,处处是机关,你可别让人活捉了,老子才不会去救你这种笨妖精。”
小狐狸精忙战战兢兢地答应了,临走不由问了一句:“我等下可以上哪儿找你?”
晒猫愣了一下,心想这个小妖恁的实心眼,便指指前面一座假山,道:“我等下在娜娜猫小姐家喝奶香金萱,你晚上来可别摸错门了。”
小狐狸精虽然不知道这个奶香金萱是什么东东,但想这么厉害的晒猫喝的东西一定也差不了,心里着实向往,恨不得钱的大事搁置一边,先跟晒猫去娜娜猫家见识见识。但看见晒猫圆脸上一脸的不耐烦,只得作罢。
顶着众人的目光找到一个无人处,小狐狸精候着左右无人,立马隐身,悄没声地飞向远处高大巍峨的银行。一进一楼的大厅,立刻了然,这种布局在船上录像放的警匪片中见多了,想从银行抢钱,都是带着枪蒙着面,很凶的样子,当时看的时候小狐狸精不屑得很,需要这么复杂吗?人真是笨。小狐狸精可不会那么真刀真枪地上,再说银行冷气开得足,舒服得很,不如先休息休息,外面那么热,都快被榨出油来了。现在人来人往的,就这么动手拿总是不放心,还是第一次从银行拿钱呢,不知道钱会不会跟着自己隐身,还是保险一点,处处小心为好。
其实取钱的过程很简单,小狐狸精跟着装钱的箱子去到金库,见天色还亮,在里面睡上一觉,然后取了一箱旧钞(这方面小狐狸精可明白得很,侦探电视看多了,知道连号的新钞是用不出去的),大摇大摆地穿墙而过,没有人发现,原来只要把意念用到身外物上,身外物一样也可以跟着隐身。
小狐狸精照原路回去公园,夜晚的人还要多,最怪异的是越是阴暗角落地方越是有人,叫小狐狸精都不知道哪儿落脚。她还没有学会叫人昏迷一阵的法术,见找不到落脚地也没办法了,只好拎着钱箱直奔喷泉附近娜娜猫的家。虽然喷泉到了晚上很好看,又是红又是绿,象难得一见的极光,小狐狸只是驻足了一会儿,没有多逗留,凭着她非凡的嗅觉,很快就找到娜娜猫在假山洞里的家。洞很小,即使穿石进去也不能容下这个钱箱,只好在外面轻声叫:“晒猫姐姐,晒猫姐姐,我回来了。”
晒猫很快就探出头来,一见外面没人,嘀咕道:“老子耳朵毛病了还是见鬼了。”就要缩回去。小狐狸精连忙道:“晒猫姐姐,我拎着钱箱没地方现身,你那儿又地方太小,快带我去个地方,我们抓点钱出来用。”边说着,见后面探出一个猫头来,也是纯白的一身毛,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像是宝石,小狐狸精心想,这就是那个娜娜猫了吧,可比晒猫优雅多了。
晒猫看不见小狐狸精的身子,只听得见暗夜中传来的声音,心里一寒一寒的,眼中不由露出怯意,不知这个小胡是妖还是鬼,要是鬼的话,那简直太恐怖了。她思想斗争了半天,终是舍不得据说有一箱子的钱,只得道:“小胡,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晚上没有人。娜娜猫,你也一起去吧,我们有好日子过了,我们要住大房,睡大床,吃饭店,逛商店。”
娜娜猫细声细气地道:“晒猫,你不是说过要做不羁的风吗?我们在过这儿清风明月的日子多好,干吗要跟着人约束呢?你都还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啊。”
小狐狸精不很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但见娜娜猫说她是人,连忙否认道:“我不是人,我是跟你们一样毛色雪白的北极狐,我们有床一起睡,有肉一起吃。”
娜娜猫被小狐狸精不知从哪里飘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当然是看不到什么,还是晒猫这时有点胆色,挺胸道:“老子投前带路,你们两个跟上,啥都别问,照老子说的做就是。”
于是,在晒猫的指挥下,她们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一间酒店式公寓。公寓地处闹市,租金昂贵,难得的是有个闹中取静的花圃,方便三只雪白折耳猫白天下去晒太阳,其中一只自然是小狐狸精变的。
第三章
职业女性盛放,三十九岁,海归,新任某跨国公司驻中国东北地区总代表,携带一集装箱的衣服和奢侈品入住酒店式公寓。她自己开着辆红色宝马车,载着条愁眉苦脸的沙皮狗,异常拉风地进入一楼大堂。等电梯期间,她左右上下打量一下环境,不错,宝光灿烂,符合高档、而非最高档公寓的标准。
走出电梯,一眼便可看见自己的房门,工人还在朝里面搬家具,不过也可看见一个美丽少女领着两只同样美丽机灵的猫在她洞开的公寓门口探头探脑。没想到即使住在高档公寓,照样还会有多管闲事的邻居,盛放冷冷地想。
猫狗想来是不能走一起的,沙皮狗一出电梯就冲着晒猫与娜娜猫沉声咆哮,晒猫一点不示弱,咆哮回去的同时,还冲沙皮狗亮出尖锐的猫爪,只可以人家怒发可以冲冠,晒猫愤怒的时候还是折着耳朵。娜娜猫有点害怕,本来就圆的眼睛睁得更圆。盛放刚想喝止,却听那个美丽少女嘬唇轻呼几声,怪腔怪调的,但非常有效果,沙皮狗立刻噤声,俯身趴下,敬畏地看着这个少女。盛放一惊,这个沙皮狗一向脾气是最倔的,她的话它偶尔也不听,怎么一下就对这个少女俯首?
不由仔细看了这个少女一眼,顿时倾倒,艳羡不已,这才明白什么叫天使般脸容,魔鬼般身材。盛放一向没有搭讪的习惯,冲那少女微笑一下算是招呼,便进屋看工人搬运。
这个少女正是张柏芝面孔,舒淇身材的小狐狸精。见盛放进门,便也回去自己家里,关上门,才对晒猫吐吐舌头道:“那个女人好厉害,虽然好像是在对我笑,可是眼睛里全是刀子。吓得我都不敢说话。”
晒猫不屑地道:“这有什么厉害的,你上那些写字楼看看去,进进出出的都是这种女人,都是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的所谓白领。不过你晚上去她们家暗暗瞧瞧,一定都是捏着一杯酒无聊到偷哭,否则你说为什么眼霜会那么畅销呢。”
娜娜猫却是道:“你们幸好没搭话,否则她要是问你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你不就傻眼了?总不能还是象租房时候说一个胡小姐,拿一个假身份证和一笔钱出去打发吧,人家可是精明人,再说又不图你的钱。你这戏不好唱啊,还是早点动动脑子把名字想出来比较好。”
小狐狸精为难地道:“可是,我才在小学跟着上了几天课,学的还是拼音,要不我就叫胡一一吧,好像满好听的,也容易写啊。”
娜娜猫笑道:“桌上不是有本你最爱看的彩绘带拼音神话故事吗?你别偷懒,好好翻一翻,找个你最喜欢的人的名字用上不就得了?”
“啊,这个主意好。”小狐狸精从善如流,“这本书我早翻烂了,也早就给你们讲过,我还是最喜欢里面的两姐妹,叫洛神,拼音说是那么读的,我就叫胡洛神好不好?”
晒猫跳上窗台,伸了个懒腰,美美地晒起太阳,一边道:“你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妖精,趁早还是别在名字中带上‘神’字了,没得叫我替你害臊。今天那只沙皮狗就认出了你。”不过晒猫没说,那个沙皮狗看上去还是很服气小狐狸精的,要不是自己是在小狐狸精最不懂事的时候出现,换成也是现在才遇见小狐狸精的话,一样也是俯首帖耳的。小狐狸精吸收知识如海绵,进步神速,三天不见,足以叫人刮目相看。
好在小狐狸精也是被欺负惯了的,并不觉得晒猫的话有什么不对,反而连连点头,道:“那晒猫姐姐你说我该叫什么名字好?”
还是娜娜猫好,细声细气地道:“晒猫说了带个‘神’字不好,可是你又那么喜欢洛神,不如你跟着我叫洛洛,胡洛洛,你念一下试试,好不好听。”
小狐狸精欢喜,忙用人话念了一下“胡洛洛”,念完就见娜娜猫眼中都是赞许的神色,高兴得抱起娜娜猫跳舞,“喔,我有名字啦,我叫胡洛洛啦。”
晒猫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行。”晒猫的话一锤定音,从此胡洛洛横空出世。
胡洛洛金装上场,第一句话还是请教,“看电视上演的,都说隔壁有邻居搬进来,我们得搬点吃的好看的去道贺,娜娜猫姐姐,你说我该怎么过去一下才好呢?刚刚这么什么都没说,会不会比较失礼?”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胡洛洛基本上也已摸清晒猫的脾气,其实她是最急性子的,可是你真要问她了,她偏要使使性子装作不屑一顾,可是真要不理她,只是与娜娜猫商量的话,她最终会忍不住插嘴。
娜娜猫想了想,道:“她们有点年纪的女人最怕胖,不如你下楼到永记买一份龙虾芦笋汤,两份青瓜三文治上来,我做一壶茉莉千日红给你一起拿去,她喜不喜欢就不管了,我们心意尽到也就得了。”
胡洛洛连连拍手叫好,可是又忍不住看看晒猫的反应,希望她能说一句什么,总觉得晒猫说了她才能放心。这种神情被晒猫尽收眼底,不由得意地一笑,打个哈欠,道:“这也罢了,洛洛啊,你下去给我带份金枪鱼沙拉上来,我最近馋这个。娜娜姐姐呢?”
娜娜猫看着晒猫的神情,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笑,见问,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还是吃昨天吃过的金枪鱼手卷吧,我喜欢清淡一点的。洛洛,你呢?”
胡洛洛笑道:“我还是找没吃过的买,嘻嘻,那些食客都已经熟悉我了,一见我看过去,都会自觉介绍他们吃的是什么,我吃上一口都没关系,省了我好多功夫。我走啦。”
晒猫看着胡洛洛出去,撇撇嘴道:“那些食客还以为吃到美人香涎,不晓得原来是个骚狐狸精。”
胡洛洛闻言笑嘻嘻地回头吐吐舌头,关门出去,她最爱看晒猫仰着嫩生生的小脸说一针见血的话了,觉得晒猫真是天下无双的聪明猫。
娜娜猫笑着责备道:“晒猫,你比洛洛年长,也不说帮着她点,怎么老是可着劲儿冷嘲热讽,一点当姐姐的样子都没有。好在洛洛是个气量大的,不与你计较,以后改改你的性子。”
晒猫知道娜娜猫寻常难得说重话,忙跳下来腻到娜娜猫身边,亲亲热热地道:“好啦,我以后再也不敢啦,娜娜姐姐别生气,你瞧你胡子都翘起来了。对了,昨天这个笨洛洛还在问我,说我们明明是雌猫,怎么也会有胡子呢?不是说男人才有胡子吗?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有告诉她,她自己也有胡子。她现了真身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惊讶的不得了,原来她以前没曾留意自己有胡子。真是个傻狐狸。”
娜娜猫摸摸晒猫圆圆的头,笑道:“回头得叫洛洛给你洗澡,都有味儿了,你总是最怕洗澡,好像是扔你进汤煲似的。对啦,隔壁的大狗你还是少惹,保不住洛洛不在的时候他发狂性儿,我们要硬碰硬的话还真是招架不住的。”
晒猫笑嘻嘻地道:“你说这只大狗没事拉着张苦瓜脸干什么,我都忍不住想出手给他抻平这一脸皱纹,他才多大呢,有什么事可愁的。”
娜娜猫道:“那是他的长相,就像你也是,总是一付长不大的娃娃脸。”
正说着,胡洛洛托着盘子穿墙飘进来,她最近懒得开门,试着隐身到各家的猫儿眼看了看,知道别人看不见她家门前发生的一切,所以就大着胆子偷懒了。第一次穿墙时候还把晒猫和娜娜猫吓一跳,现在早见怪不怪。
娜娜猫已经做了茉莉千日红,这是她看她以前的主人做过,觉得最是好看。只是以前一直做不了,没人给她点上小蜡烛。她最喜欢看玻璃内壶里的千日红花在水温之下缓缓绽放,衬着玻璃外壶的上好茉莉花茶的馥郁,即使不喝,看着闻着已经沉醉。胡洛洛开始时候还知道循规蹈矩遵照指点拿火柴点蜡烛,现下摸索出偷懒的办法,总是吹一口妖气作数,照晒猫的说法,白猫黑猫,捉得老鼠的就是好猫,你管她胡洛洛是怎么点燃小蜡烛的,只要结果正确就是。
当盛放从衣服堆里钻出来打开门,闻到第一股香气的时候,肚子忍不住“咕噜”一声叫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胡洛洛站门口笑得倾国倾城:“恭贺乔迁之喜,恭喜恭喜。”她毫不费劲地就取了香港电视上面的话来说,心想这么吉利的话说出去应该是不会错的。
盛放忙笑着让她进来,晒猫与娜娜猫紧着跟进。盛放微笑道:“谢谢,谢谢,难为你还拿这么香的吃食过来,是你自己做的吗?”
胡洛洛笑道:“我才学会做一个虾仁豆腐汤,还是跟电视上学的,怕你不喜欢,所以到下面永记买了些上来,希望你能喜欢。我想你要整理东西,肯定是没时间做吃的。”
看着胡洛洛笑脸如花,盛放忍不住轻轻抱她一下,感动地道:“真好,救我一条贱命,谢谢你。小妹妹,你叫什么?”一边取过调羹喝了一口龙虾汤,不由“呜”地一声,“好喝,真好。”
晒猫忙咽着口水推胡洛洛,她真怕这个盛放把她最喜欢的金枪鱼沙拉给抢了。胡洛洛当然知道,取过沙拉盘子放到地上,又把手卷放娜娜猫前面。一边对盛放道:“我叫胡洛洛,洛神的洛,你喝那汤吧,我今天闻着这个纸包鸡好香,你要不要来一点?哎呀,我忘记给大狗买吃的。”
盛放的眼睛粘在纸包鸡上都舍不得离开,可是考虑到随着年龄只长不减的腰围,咽了半天口水,毅然道:“谢谢,我还是喝汤吧。我叫盛放,献花盛放的意思,平时你可以叫我英文名字Jolie。呀,你拿来的这壶茶里面的千日红也正盛放呢,真美,你家的猫猫都盯着瞧呢。”
胡洛洛可不敢说这茶是娜娜猫的构思,因为看电视上的意思,猫狗会说话都是叫人惊恐的事,何况还是泡这么有意境的茶。既然盛放不愿意吃鸡,那最好,可以一人独吞。胡洛洛一点不客气,扯了一只鸡腿就咬,样子之豪放,把盛放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怎么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会这么没有吃相。不过美女就是美女,即使吃相这么难看,看上去还是赏心悦目,老天真是不公平。要换平时,盛放一定只是一个汤算数,但今天着实受胡洛洛的刺激,一碗汤哪里打发得了,跟着胡洛洛的节奏,把两片三文治也吃了下去,吃完才觉后悔。但看胡洛洛,她已经两只鸡腿,两只鸡翅下肚,正专心撕鸡身上的鸡皮吃。盛放不由好奇地问:“你吃那么多,不怕胖吗?”
胡洛洛闻言,百忙当中回她一句:“不怕,我不会胖。”
盛放羡慕非常,自己怎么没有这种好命,现在只要稍微失控,腰围的变化就立竿见影。好像以前年轻时候也没敢如此放肆地吃,最怕胖了走型。“你和家人一起住吗?”盛放对这个美丽的少女感到非常好奇。
胡洛洛指指晒猫与娜娜猫,含糊地道:“是,我们一家三口。”
盛放本来就不是个八卦婆,虽然好奇,但点到为止。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吃相实在不好看,与地上那个活泼点的折耳猫有得一比,还不如那只文雅的猫吃相好。不过初次见面,不便多嘴,只是微笑着看胡洛洛一家三口吃得香。只是奇怪,要在平时,沙皮狗早跑过来围着打转讨吃了,怎么今儿却是避得远远的,难道是怕生吗?
胡洛洛一家三口吃完便识相地告辞,沙皮狗这时才跑过来,绕着脚撒欢。盛放一边做狗食,一边在心里对胡洛洛好奇不已,这么一个璞玉一般的女孩,满眼都是纯洁,怎么看都不是那种常见的被人包养独居高级公寓的女子,可能是什么富商的女儿吧,可是那种吃相看着又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或者其父是暴发户?
盛放入住第二天便上班办移交,忙得昏天黑地,直到周末才有时间准时下班回家,因为这个公司没有周五晚上占用员工休息时间的传统。茶几上曾经美丽绽放的千日红早已被打扫卫生的送进垃圾桶,可得把玻璃壶还回去了,否则人家都要怀疑她昧下了呢。盛放想了一想,干脆洗把脸,换上休闲一点的衣服,持着玻璃壶敲胡洛洛家的门。
胡洛洛在家如果没事看电视什么的话,一般是不会辛苦化作人形的,听见敲门才立刻变身,抢着去开门。盛放没有进门,只是站门口微笑道:“我来还玻璃壶来了,不好意思,一直很忙,回来很晚,怕你早已睡觉不敢敲你的门。晚饭吃了没有?听说有个不错的饭店,可以吃最新鲜的海鲜。”
洛洛一听眼睛发亮,跳起来拍手道:“好啊,我早就想吃永记意外的吃食了。”但又忍不住内疚地看了两只猫一眼,道:“可以带她们一起去吗?”
盛放只有摇头,道:“不可以,餐厅一般都是不允许带动物进内的。”
洛洛暗自回头作了个鬼脸,自己也是动物呢,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Jolie,我穿这身衣服出去可以吗?”叫盛放英文名,是那天结识新芳邻后回家与晒猫娜娜猫讨论出来的结果,大家一致觉得盛放看上去年纪太大,叫姐姐的话不合适,叫阿姨的话据说最犯女人的忌讳,女人最怕被叫老了,还是含糊地象香港片里面一样地叫英文名比较合适。
盛放微笑:“很不错,休闲却雅致,而且关键是穿衣服的人是个大美女。”
洛洛听着喜欢,拿茶壶进去与晒猫和娜娜猫交代几句,这才出来。其实她们一家三口早就吃了晚饭,只是听说有得出门吃好的,洛洛的肚子又起劲了,几乎是蹦跳着出来。“走咯。”
盛放微笑着看她一身朝气蓬勃的样子,也记不清自己年轻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蹦哒过。
在永记,洛洛总是笑嘻嘻地大言不惭地合上菜单对服务生说声“我不识中文字”便打发过去,一般谁都不会相信这么个气质出挑长相出众的女孩会是个文盲,都以为她是香蕉女孩,刚自国外归来,只识英文不认汉字。可是今天盛放领进的这间餐厅却是叫洛洛大挠头皮,原来点菜单乃是中英日法四国文字,那句“我不识中文字”再说不出口,万一店家有备无患,给你一句“小姐,你需要什么文字,本店统统有备”,那岂不是洋相更大。所以洛洛只有尴尬地把菜单递给盛放,道:“我不识字。”
盛放只是抬眼看了洛洛一眼,接过菜单并不打开,往桌上一放,道:“这家餐厅别的都好,就是菜单故弄玄虚,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不如我们直接上那儿陈列台看看去,什么新鲜吃什么。”连串的语言动作大方得体贴心,叫洛洛一下倾倒,原来职业女性不都是咄咄逼人一如电视上所演,瞧这盛放,与她相处,如沐春风。
点菜区,洛洛一眼看中颜色鲜艳的北极贝,以前在北极时候,海边偶尔可以捡拾一只不小心被冲上海滩的北极贝,味道之鲜美,叫洛洛铭记三生,如今见大盘出售,怎肯放过,点了。盛放知道洛洛的食量,帮她点了不少鱼虾,自己则是仙贝汤一只打发。
盛放吃得少,倒有一半时间看洛洛吃得津津有味。洛洛拿着叉子吃北极贝,发现很好用,比筷子好使,起码不必再用手抓,被人侧目。正准备想与盛放说这北极贝好吃,得打包一盘回家与晒猫娜娜猫有福同享,却听盛放声音有点异常地道:“洛洛,帮我一个忙,你往左看,靠墙一桌有一男一女和一个小男孩。”
洛洛不知左边是哪一边,但见盛放的眼睛紧张地冲着某一边瞟,想来那边就是左边了吧。循着盛放的眼光看去,果然那边有一桌完全符合盛放所说。便不在意地道:“嗯,那边一家三口好像才进来,桌上还没菜。”
却听盛放一改常态,言语尖锐地道:“什么一家三口,狗男女加一无辜小孩而已。那个男的是我前夫,你别看他现在一副人模狗样,当初还是我在中餐馆打苦工供他念硕士,他口口声声说一辈子不忘我的恩德,却在早我一年回国期间找下第三者,只等着我回国后天天与我吵架,借口感情分裂闹离婚,我直到离婚后才知中他圈套,可怜我还误信他的所谓真诚,把儿子让给他。禽兽,衣冠禽兽。”
洛洛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也是禽兽中的一员,忙小心翼翼地插嘴道:“不,禽兽不如。”
盛放感觉这话非常中听,连连点头,道:“对,禽兽不如。我的沙皮狗虽然叫禽兽,可也从不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坑蒙拐骗之事。洛洛,我不想见这个禽兽不如的人,麻烦你帮我过去叫我儿子过来,告诉他,他妈妈在这儿就行。啊,对了,明天应该是十一长假,怪不得他们会来大连,感情是度假来了,真潇洒啊。当年这个禽兽不如可是官司结束就带儿子移居上海,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不知我儿子还认识我不。”盛放还没见到儿子,手脚却已经乱了方寸,眼圈儿都开始红了。
洛洛觉得她好可怜,很想帮忙,忙问道:“儿子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称呼他比较好?”洛洛最近因为自己新得名字,才知称呼是那么重要,所以对别人的名字也格外在意。
盛放道:“他叫陆念,想念的念,洛洛,你别替我生气,可别吓着孩子。”
洛洛忙深呼吸一口,挂上千娇百媚的笑,道:“好,你等我好消息。”说完便起身,携餐厅半数男女的目光,过去那一桌。人未到,气场已至,桌上三人不约而同自发抬头看向洛洛。洛洛不骄不躁,微笑着俯下身,对看着她合不拢嘴的陆念道:“陆念,你妈妈在那里等你,你去看看她好吗?”
陆念傻了一下,回头一看,果然是妈妈,立刻离座想跑过去,可是旁边横出一只玉手,一把拉住陆念的小手,“陆念,忘记爸爸怎么说的了?”
洛洛见陆念可怜兮兮地眼睛,大怒,心想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局外人来说话,当下抓过陆念的叉子,拿到耳边在手指间飞快地转了几圈,便冲着玉手一叉下去。那只玉手见此不妙,忙缩回手去,陆念趁机早跑去妈妈处。玉手主人惊魂甫定,厉声道:“你想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听到犯罪两字,洛洛心下忐忑,但随即想到,我是妖精我怕谁,仰起下巴道:“阿姨,我做什么了?”她故意叫这个女人阿姨,因为晒猫多次严正指出,叫人阿姨是对年轻女子的最大打击。百忙当中抽空看向盛放,见他们母子拥抱在一起,亲热非常,不知这个狼心狗肺而与狐狸无关的爹是什么感受,洛洛不理那个女子气得发抖的脸,一脸无辜地看向陆念的爸爸。
陆西透被忽然冒出来的古怪少女搞得莫名其妙,但看见前妻在侧,一切于他来说已有答案,前妻此人一向泼辣好斗,手腕高明,安排一出狭路相逢的好戏,于她如小菜一碟。当年千方百计设计她离婚,陆西透对盛放醒悟后的反扑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在度假时间狭路相逢。他当下收住心神,款款拉住女友的手,道:“别生气,陆念看看他妈也是应该。”随即微笑的转头看向洛洛,和气大度地道;“小姐贵姓?”一石三鸟,三个女人都被他面面俱到地照顾到,可惜洛洛不知这是骨灰级的水平,一于等闲视之。
陆西透的女友抱怨道:“可是你以前不是……”
陆西透夹了一块爆螺片亲亲热热塞到女友嘴里,阻住她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岚澜,你不是想买些大连的海鲜回去孝敬父母吗?不如问问这位小姐。”
洛洛要是机灵一点的话,定可以从其中看出不少花头来,可惜洛洛是妖精,却远非人精,见陆西透这么说,也就实实在在地道:“我才来大连,除了住的地方附近,其他什么一概不知。”
陆西透招手叫服务生给洛洛放了一套餐具,微笑道:“他们母子团聚,不如你在这儿坐一会儿,不去打扰他们。怎么称呼你?”
洛洛一听,觉得有道理,盛放说她好久没见到儿子,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这会儿自己过去就碍手碍脚了,看来这个陆西透说话做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嘛。只是洛洛对这人心里有偏见,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多停留,依然视陆西透为禽兽不如的人。“我姓胡,你可以叫我胡小姐。”洛洛闻到爆螺片的香味,好像很不错,兴趣一来,满眼都是晶光,顾盼之间,连陆西透的女友蓝岚澜都醉倒,等他们清醒过来,已见洛洛举起叉子,大吃了好几口,大大一盘爆螺片已经缺了一角。
总算洛洛在生人面前有点顾忌,也因为已经吃过饭,不是很慌,所以吃得虽快,但样子只让旁人看着觉得可爱,象小孩儿遇见好吃的物事,专心致志在那上面,嘴里眼里只有螺片,专注得可爱。
蓝岚澜抽空看男友一眼,吃惊地发现陆西透一脸爱怜地看着洛洛,顿时心中警钟长鸣,这是什么眼神?看陆念都不是这个眼神,要死了,得出手阻止。便提高声音道:“西透,西透。”自己都觉得自己声音有点怪异,旁桌已经有人侧目,但是陆西透却没听见,只是如洛洛专注于螺片一样专注地看着洛洛。蓝岚澜心里开始慌乱,急切地伸手出去按住陆西透的手,大声道:“西透,西透,和你说话呢。”
陆西透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神思不属地看着蓝岚澜问道:“什么?”
蓝岚澜气急,但又不能一招就露出自己的马脚,只得勉强收拾心情,放低声音道:“西透,今天因为要和你一起出来,我太高兴,早上醒得早,现在头有点晕。我们把这些菜打包了回去吃吧,这餐厅椅子坐着难受。”说着,一双小手扶上额头,一副弱不禁风样。
洛洛一听,慌了,他们要走的话,不是也得把陆念带走吗?那可不行,这女人不安好心,这不是存心不给盛放母子团聚的时间吗?便急道:“你们走就走吧,留下地址,我等下送孩子过去给你们。Jolie好不容易与儿子说会儿话,你一会儿拉住陆念,一会儿又装头痛的,不是存心拆散他们吧,你好歹毒。”
陆西透看看洛洛,再看看篮岚澜,只是波澜不惊地道:“不如这样吧,麻烦胡小姐你过去与盛放说一下,陆念很久没见他母亲,如果他愿意,可以跟他母亲回去住几天,我离开时候来接他,你问问盛放她同不同意。”
洛洛吃惊,没想到陆西透这么通情达理,她还以为这个盛放的前夫一定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呢。忙应道:“好,谢谢你,我去与Jolie商量。你等着。”因为心生好感,所以对陆西透笑靥如花。一时桌上还坐着的两个人心情炯异。
洛洛过去把陆西透的意思一说,盛放都忍不住诧异,忙欣喜地对儿子道:“他什么时候这么讲理了?也好,念儿,这几天和妈妈一起住好吗?妈妈带你好好玩儿,去海洋公园啊,海洋世界啊,还有吃最好吃的海鲜,好不好?妈妈还有一只最伤心的沙皮狗,脸皱得象老奶奶似的,念儿去看看好不好?”
陆念抱住盛放的脖子,开心地叫道:“好啊好啊,我要和妈妈一起住。”
盛放喜悦得眼睛亮过灯泡,笑得合不拢嘴,对洛洛道:“洛洛,你帮我与陆西透说一声,叫他放心,他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把念儿还他,不妨碍他与女朋友卿卿我我,我们念儿才不作电灯泡。这是我名片,你交给他,再告诉他,我的电话只准他用一次,取儿子时候才可以打,否则后果自负。”
洛洛觉得后面这几句怪怪的,但还是照原话传达给陆西透。只见陆西透听后只是很宽容地一笑,道:“盛放就是这种脾气,好吧,我不骚扰她。不过……胡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念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身边,他跟着他母亲住,我会很挂念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你也瞧见了,盛放是不可能回答我这些问题的,我可不可以麻烦胡小姐每天抽时间出来给我个电话与我说说,这是我名片,你可以打我手机,如果你答应的话,请收下名片。”
洛洛觉得这个忙应该帮,便接过名片,白纸黑字,就是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西”字刚学到,还是认识的,那几个数字也认识。“你哪串数字是手机呢?”
这话要是别人问出来,陆西透准认为他是找茬,但由洛洛睁着圆溜溜的大眼一脸无辜地问出来,陆西透只觉得这是她捉弄小男生练出来的小狡猾,只显可爱。便微笑地取出笔,潇洒地在手机号码那儿画个圈。洛洛不知这问人家手机号码是哪串数字这种事有多愚蠢,所以当然也感受不到陆西透对她的宽容,只是收起名片,放进裤袋,起身笑道:“好,我每天等他们玩回来就汇报给你,别担心了,Jolie很能干的。”
陆西透心里虽然有一大堆疑问,这女孩与盛放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与盛放住一起,等等。但是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聊天说话。
只把旁边最知道陆西透伎俩的蓝岚澜气得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一个错招,反倒成就了陆西透接触这个女孩的机会。
洛洛回家,首先是献宝似的把北极贝献到晒猫面前,晒猫瞟一眼她热切的神情,便抓起一块慢慢咀嚼,半天才睁开半闭的眼睛,道:“有点鱼味道,不过一般啦,不很鲜,也就颜色噱头点而已。娜娜姐姐,你怎么光是笑啊,也尝尝看。”
娜娜猫抿嘴笑道:“这玩意儿我以前吃过,不是最对我胃口,有的人吃这东西还要蘸绿绿的芥末,我有次吃得直打喷嚏,那味道真难受,真难为那些人是怎么吃进去的。洛洛今天蘸芥末了没?”
洛洛想了半天,道:“哟,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给我一小碟绿绿的东西的,可是我那时光顾着吃北极贝了,没想别的。晒猫姐姐,你真的不喜欢的话,那我吃了啊,我吃着最好吃,比鱼还好吃呢。以前我在海边的时候,一个夏天都没能吃到几个,还得跟海鸟抢呢。”
晒猫打个哈欠,道:“你吃吧,我也倦了,不如你说点今天吃饭时候的趣事儿给我们解解闷儿。”口气俨然如老封君。
洛洛正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可以媲美电视情节呢,早蠢蠢欲动想说,又怕晒猫不耐烦,见说忙持着装北极贝的盒子跳起来,道:“好,我要好好说给你们听。”洛洛记性好,把盛放他们几个的穿着服装言语姿势等记得很清,于是便一人分饰几角,一会儿变成盛放,沉着嗓子说话,一会儿变成陆念,含着眼泪说想妈妈,连蓝岚澜眼中的怒火与陆西透眼中的爱怜都表现得一丝不差。
表演完毕,洛洛讨好地变回小雪狐,一边吃北极贝,一边倚着晒猫的屁股,讨好地道:“晒猫姐姐,我演得像不像电视里放的那么好?”
晒猫笑嘻嘻揉揉洛洛的头皮,道:“还行,有进步。晒猫姐姐允许你明天买一片小蛋糕犒劳你自己。不过小傻瓜,你知道那个岚澜为什么生气吗?还有,那个老陆为什么待你那么好吗?”
洛洛转转眼珠子,不解地道:“这不是很明白吗?那个岚澜不喜欢我把陆念领给他妈妈,那个老陆谢谢我帮他忙,再说老陆是个好人,他明白道理,又有爱心,所以对我一直客客气气的。”
晒猫“嘿”地一笑,随即想到这会儿是在教育小狐狸精呢,得拿出一副庄重样儿来,忙前爪一抹,抹出一张严肃的脸,一本正经地道:“老子念在你特特意意拿北极贝回来这份孝心上,教你一个乖。你还记得我说你长得正点吗?那就是说你长得好看。你这脸这身材,是我见到过的人间极品。做人一定要做极品,你看老子做猫也是,一定要做最聪明最潇洒最漂亮的极品苏格兰折耳猫。你虽然限于资质,最聪明就让位给老子了,不过在人里面,你这个女人还是最美丽的,你可以叫天下所有的女人嫉妒你的美丽,除非她与你永不相干,也可以叫天下所有的男人都痴迷于你,除非那个男人又聋又哑。那个老陆不过是与所有男人一样,见你一眼就迷上你了,所以才对你特别好,否则你以为天上掉馅饼,人家没来由的为什么要喜欢你?也所以那个他的女朋友岚澜小姐要生气啦。说起来,岚澜小姐把你看作是她的情敌了。”
洛洛听了大惊,颇是有点不信地看向娜娜猫,却见娜娜猫点点头表示赞同,这才迷迷糊糊地转回头站起身,对晒猫道:“那我可怎么办,要不要和他老陆好?可是蓝狐精说过了,不是一眼看见就心里‘咯噔’一下的男人理都不要理,我看见老陆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晒猫一听,再也忍不住,抱住肚子大笑,半晌才起身揉着笑痛的肠子道:“老子差点被你笑死,要是笑出个兔子嘴,你小心脑袋了。你真笨啊,他对你好,那是他对你有贼心,你在意他干吗,你怎么活得舒服就怎么舒服,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只一样,别给他碰到你就是。”
只因为晒猫最后一句话与千年道行的蓝狐精说出来的一致,所以洛洛觉得特别对,本来就服气晒猫,这下更是五体投地,她怎么什么都懂啊。还没等洛洛表达她的敬仰,娜娜猫柔声道:“洛洛,晒猫说的最是有理,女人一定要洁身自好,否则会被人看不起的。尤其是象你这样美丽的女人,周遭都是恶毒的眼光等着看你好看,你要有什么不是,一定会给十倍百倍地放大传开。所以你更得加倍小心。”
晒猫一听娜娜猫这么表扬自己,心中大为得意,昂首挺胸坐直了,伸出一爪缓缓地理过早翘得没边儿了的胡子,目似瞑,意暇甚。
忽然敲门生大作,盛放还没等开门就站门口大叫:“洛洛啊,我太高兴忘记一件事了,念儿的换洗衣服都还在陆西透手里,你知道陆西透住那儿吗?”
洛洛忙变身回来打开门,掏出陆西透的名片,道:“他给我留了手机号码,我叫他送过来。”
盛放拿过名片一看,打鼻子里哼出一声,道:“这狗娘养的,升得倒快。洛洛,我们住的地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会变着法儿找我麻烦。不如你打电话问他住哪儿,我开车送你过去,你帮我取一下,我实在不愿意与这么禽兽不如的朝面。”
洛洛听着有理,不是说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吗?庙既然逃不掉,那就只有不让人知道避免别人找上门来了,洛洛觉得这条经验非常有用,采纳。却不知她电话打给陆西透,无意中还是透露了自己的所在,陆西透只要愿意,花点钱查一下就会知道洛洛的地址。电话过去,陆西透一口答应。洛洛把话转达了,盛放听了只是拿眼睛瞧了洛洛好半天,才抿嘴一笑,一脸了然。夫妻多年,陆西透几根肚肠,盛放最是清楚,他今儿那么热情,岂是为了儿子,根本只是为在绝色美人洛洛面前摇头摆尾。可惜他忘了洛洛身边还有谁。
不过陆西透并没有获得与洛洛单独说话的机会,因为蓝岚澜几乎是贴身跟随,如影随形,话稍多一句,边立刻插嘴。而洛洛也是取了东西就走,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叫陆西透好生费思量。他知道小姑娘要是不喜欢谁的话,是不会冲别人强颜欢笑的,现在漂亮女孩可都拽得很,尾巴足以翘到天边去。那么洛洛对他一直笑靥如花,是不是说明有点喜欢他陆西透呢?这起码是个好现象。
因为知道了洛洛的电话,陆西透一整天抓耳挠腮地想找时机单独跟洛洛说说话,好不容易蓝岚澜在商场里迷失方向,转不出来,他忙找僻静地方打电话给洛洛。“胡小姐吗?我是陆西透。念儿玩回来了吗?”
洛洛立刻一声“我去看看”,放下电话,隐身穿墙而过,见盛放家没人,立刻回来,“没人,可能还在玩。”
陆西透本来此刻应该是说声谢谢放下电话,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还是抓着电话继续:“胡小姐放假在家,也不出去玩玩吗?念的哪所大学?”
说到读书,洛洛立刻心虚,道:“我才念小学一年级,不好意思,只会拼音。”
陆西透一头雾水,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只读一年级,想了一下,立马得出结论,这个女孩一定是香蕉,被父母送回国念中文来了,也就只有这么解释,或许因此才会与盛放这个二毛子买办认识。这一下,陆西透顿觉有了话题,忙道:“跟着小学生一起学吗?会不会觉得进度太慢?一天才教三个字,教人不耐。”
洛洛觉得特有道路,陆西透怎么一说就中,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是啊是啊,一天就是反反复复这么几个字,我只有无趣地逃课出去外面荡秋千。可是不跟着他们上课我自己又学不来,只好每天苦着脸应付。”
陆西透笑道:“这个容易,你花一千元一月,去附近大学找一个心细一点的女生做家教,一天可以多学无数字。”
洛洛觉得有道理,以前跟着蓝狐精学,虽然也学了不少字,但都很偏门,“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字经》什么的都学过一点,但是好生奇怪,就是用不到生活中来,点菜用不上,看电视机说明书也用不上,就是这个陆西透的名字也只认识当中的一个“西”,所以才会到小学想着系统性地学习。“可是我该怎么找家庭教师?随随便便路上拉一个人问她愿不愿意吗?会不会挨骂?”
陆西透忽然想到,这么一个娇嫩的女孩子投到大学生中,那些小男生能不如飞蛾扑火,变着法子地想办法做这个女孩子的家教,趁机近水楼台?不行,嫦娥爱少年,怎么也得切断这个女孩与这帮小男生的接触机会,忙道:“啊,对,这是个问题。不如这样,我在大连有个亲戚正好读大学,我与她联系一下,看她愿不愿意过来教你,不行的话,叫她推荐一个来,这样的话人也可靠一点。我什么时候有准信,什么时候给你电话。”
洛洛心里好感激陆西透,他怎么这么好,有那么懂事,都没等她洛洛说出来,他就知道她缺什么,需要什么,简直比晒猫还英明。放下电话,便详详细细把对话复述一番。晒猫听完,伸个懒腰,道:“无事献殷勤,非盗即奸。”洛洛不懂。
三天后,陆西透果然物色到一个本分的大学女生,问洛洛要了地址,带女生上门见面。陆西透是个多伶俐的人物,进这个大厦一看,大致知道了里面住家的定位:非富即贵。这一点叫他更加相信洛洛的香蕉身份。到洛洛住的房间一看,凌乱而不失干净,估计如果不是因为有酒店式公寓定时打扫卫生,里面就是一垃圾窝了,不过这也符合这么个小女孩的脾性。最叫陆西透放心的是,小小一室一厅,一看就没有男人到过的痕迹,看来还真是个天真无暇的女孩子,这年头这种女孩真是稀有再稀有了。陆西透心中的好感更增。
陆西透,男,三十九岁,白骨精,现任上海某大证券公司副总,钱途光明,为都市屈指可数的钻石王老五。今天因为出来旅游,只是穿着一件黄色长袖T恤,一条看上去普通的牛仔裤,可整个人还是豪光闪闪,极具男性魅力。他进门一坐下,晒猫就围着他打了几个转,随后跳到窗台上晒太阳,眼睛却还是一瞬不瞬看着他。这已经够奇怪的了,偏生远远还有一只猫,雪玉可爱,翘着嘴巴似笑非笑地也看着他,好像通灵性似的。最奇怪的还是胡洛洛,那只晒太阳的猫拖着长声叫了一声,她立刻笑容绽放,也嘴里“喵呜”有声,这若是看的神怪电影的话,这种镜头只有一个答案,人和猫在对话呢。不过陆西透不知内情,又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洛洛活泼可爱,精灵古怪。
原来晒猫与洛洛的对话为:“这男人好帅”,“那你好好修炼变女人”,“不,等我变成女人,这男人已成白骨”。
洛洛给陆西透和家教邵繁花斟上桂花乌龙,小小一只紫砂杯,都不够喝一口。陆西透知道有种人最喜欢这种传统的东西,如茶艺,如紫砂,以为这样才中国,看来洛洛也正对中国的一切好奇。“你喜欢喝乌龙?女孩子好像喝花茶的居多啊。”
洛洛忙问邵繁花:“你会不会不喜欢喝乌龙茶?不过这个桂花乌龙很香的。”
洛洛的眼神认真实在,没有丝毫骄矜,繁花立刻喜欢上她。“谢谢你,这茶很好喝,我家就在福建,我喜欢喝乌龙茶。”
陆西透微笑道:“原来是家乡的味道。”一句话就掩饰了他前面话中的纰漏,“胡小姐,你们认识一下,我与邵小姐已经谈妥,工资一周一清,每周两百五十元。邵小姐每天下午一点开始上课,四点离开,必须上足三小时,周六周日休息。协议由我拿着,以后有什么问题,你打电话来问我,我过来处理。这样可以吗?”
洛洛眨眨眼睛,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应该是可以的,你帮我决定啊。”一脸求助地看着陆西透,觉得他说的都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又佩服又感谢,干脆就放心随他解决。
陆西透应了声“好”,便对邵繁花道:“那就这么决定,这是我草拟的协议,你看看是不是这几条,行的话,你们分别签个字,天不早,我们找个地方吃饭,算是大家初次见面,认识认识。”
邵繁花接过协议看了,上面条理分明,清楚明了,正是他们前面商谈过的,没多思索,便签下名字。这份差使看来不难做,薪酬也优厚。不过吃饭就免了,眼看这两人以先生小姐称呼,好像没啥关系,但傻瓜都看得出这个男的眼中的情意,自己就别掺一脚了,于是非常识相地告辞。
洛洛送邵繁花走,关门回身,道:“我们已经认识,就不用吃饭了。”
陆西透哪里肯放弃找个机会,微笑道:“我们当然认识,不过饭还是要吃的,再说我在大连人生地不熟,你帮忙带我去个好点的地方吃饭,否则我得饿肚子。”
洛洛看看晒猫,她们也还没吃饭呢,可是陆西透刚帮了忙,还是得请客谢谢他的,怎么办呢?只得道:“那你等一下,我到下面去搬碗酸菜鱼来给猫吃。”起身便走。
陆西透非常好奇,怎么这么两只名贵的猫口味也是如此奇突,不吃猫食爱酸菜鱼,不过也不等他问,洛洛早跑得没了踪影,只余两只灵性十足的猫目灼灼看他。
陆西透无聊,想打开电视,却见前面放了很多碟片,一时好奇心起,想了解洛洛的爱好,可是一通翻下来,根本没有头绪,洛洛这人啥都看,文艺的武打的兼收并蓄,原版片也不少。那只原本趴窗台上晒夕阳的猫走过来,跳到电视机上俯首昂然看着他,好像知道他在做什么似的,叫陆西透有点心虚。
好在洛洛很快上来,拿了把叉子叉出鱼肉放另一盘上,两只猫立刻娇声叫嚷着过来吃。
而陆西透则把洛洛拉去一家火锅店,这是他看见洛洛喜欢乌龙茶临时起意的,想那火锅也是国粹之一,洛洛或许会喜欢。“吃过火锅吗?今天我们吃火锅。”
洛洛正对着门口穿花花绿绿蒙古服的女孩子好奇,见问忙道:“没吃过,试试看。”电视上见过人家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吃得好开心的样子,一定很好吃。
陆西透知道来对了,不过他估计错误,心想着女孩子喜欢素净,所以多叫了几个蔬菜,没想到后面洛洛除了香菜,几乎没碰几下素的,都是一个劲吃肉。
洛洛坐下,好奇地看着一大锅白色的汤,又伸长脖子看看旁边桌红油荡漾的热锅,很是好奇,“啊,要不要打电话叫你女朋友过来,她也一定饿了。”
陆西透不知她这是不是算试探,如果是的话,那倒是有门了,便大方地道:“她家里有点事,先回去。”
洛洛想到盛放与陆西透是因为吵架而半途离婚,便好奇地问:“是不是你和她吵架了?就跟对盛放一样?”
陆西透心里一紧,警惕地看了洛洛一眼,见她眼中没有什么狡黠,一派自然,心想她要不是掩饰功夫实在了得,要么就是天真得要命,口出无心。据最近接触来看,陆西透判断是后者。便干脆与她开诚布公:“她与盛放不一样,盛放以前是我的太太,她是女朋友,我们之间随时可以结束关系。而现在,正如你所言,她不喜欢与我在一起,她选择离开我。”
洛洛把陆西透的话回味一遍,发觉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得再问一遍:“哦,她走了,是不是又是你挑起吵架把她气走的?你是不是又新找了个女朋友?”
陆西透很是尴尬,知道盛放的话在洛洛心里一定是先入为主了,只得拿起两只碗道:“你看,一只碗放这儿,是没有响声的,但两只碗撞一起的话,就会有声音出来。我和念儿妈性格不合,见面就吵,当时哪怕有一个人,比如是盛放,她不愿意吵的话,我也吵不起来,你说是不是?所以吵架是双方的事,一个人想挑也挑不起来。”
洛洛拿眼睛看看碗,再看看陆西透,狐疑地道:“那就是说,你不是坏人了,可是Jolie难道不是好人了吗?”
陆西透一听,心中一块大石放下,松口气微笑道:“人不能用好坏来判定,就像黑与白,这世上很少绝对的黑与白,你看这块台布,可以说它是白的,可是它能白过北极的雪吗?”洛洛一听连连点头,可不是,还真没见过比北极的雪更白的东西呢。“黑与白之间是深深浅浅的灰,就与人一样,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人是多方面的,比如一个杀人犯,或许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呢,人怎么样,就看你怎么评价,或者他对你怎样,都是相对的。”陆西透当然知道在话里给自己设下一点埋伏,争得一点分数。
洛洛听着很是佩服,由衷地道:“你真是厉害,这话晒猫都说不出来。那就是说,你相对于Jolie不是好人,反之亦然,可是你们相对于我和陆念就都是好人了,对吗?”
陆西透听了心里跟吃了蜜一样,说他是好人呢,说明这么一来,洛洛心中对他就没成见了。“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以后看别人说这人好那人坏的时候,得用自己的脑袋想一想,好坏不是绝对的。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就是这道理。晒猫是你的朋友吗?”
洛洛一想糟糕,和晒猫的关系可不能说出去,忙道:“是啊,我们老朋友了。”就是不说晒猫是谁,打死也不说。
陆西透也没怎么在意,一个人长那么大怎么可能没一两个朋友。捞起一勺肉给洛洛,开吃。洛洛感觉很好玩,在陆西透的指导下兴致勃勃学会用漏勺烫肉,调配酱料,果然非常好吃。
一盘羊肉吃完,又上一盘,陆西透原以为两盘足够,自己也早就饱涨,没想到洛洛水波不兴地又吃下一盘,后面简直都是陆西透微笑着看着洛洛一人吃喝了。交谈中,陆西透大约知道,洛洛是一个人住那房子里,父母没有跟着。于是陆西透便大力向她推荐上海,建议她去上海玩,洛洛只答应等小学的书读完才去,否则啥都不懂,去哪里都没味道。初次见面,陆西透也不便勉强,点到为止。
饭后出来,陆西透送给洛洛一只手机,私心想与洛洛多多联络。本以为洛洛会推辞,没想到洛洛的钱得来太容易,感觉钱这东西并不金贵,数量多少没啥区别。再说饭钱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由她付的,陆西透花钱买手机给她也没什么,所以没怎么推辞就收下。这倒是叫陆西透有点惊讶,不过一想这女孩子家境富裕,可能对钱什么的没概念,也就没怎么放心上。路上又送洛洛一大束美丽的玫瑰花,这回洛洛知道玫瑰花是表示什么,电视上的女孩收到玫瑰都是心花怒放的样子,应该是好东西,所以她也很喜欢。她喜欢,她开心,陆西透自然更是开心,虽然还不敢贸然做出其他举动以免唐突佳人,可是足以让他失眠至天明,与初恋一样兴奋。
邵繁花成了洛洛的良师益友,她喜欢这个无拘无束的环境,喜欢两只聪明伶俐的折耳猫,更喜欢这个一派纯良却又精灵古怪的学生胡洛洛。原本她以为教胡洛洛读书会是一场持久战,没想到胡洛洛当天便记下生字一百个。
“胡小姐过目不忘,第一遍读音正确且书写正确的话,便不用第二遍检查,三天后测验一准通过。照此速度,一年纪语文课本三天可过。”
“是,陆先生,照您的吩咐,昨天带胡小姐购买《新华字典》与《成语词典》,另买学生课外读物二十本。今天到时,见胡小姐一手课外读物,一手字典,已经看完四本。应该是又掌握不少新词汇。好的,我开始教她写作。”
“胡小姐进境过速,因此一手手书非常难看,而她认定电脑可以解决一切,所以不肯下苦功练字。是的,读书于她如小菜一碟,换谁都不愿意钉桌边苦练书法。是啊,她的文章遣词造句心思风格都别具一格,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我已经帮她投稿,听说下月可以上杂志,编辑让我鼓励她写奇幻小说。胡小姐的数学简直不用学,一点就通,进超市买东西,机器还不如她眼睛一闭算得块。因为她原本就会英语,所以英语已经教到高中。是的,这个电脑买得很好,胡小姐说类似为她打开一扇新世界之门,我已叫她发作文到陆先生您的邮箱。”
“胡小姐最近阅读兴趣很高,几乎可以说是手不释卷,她居然把一套《红楼梦》看得津津有味,三天工夫,眼睛熬得通红地把整本《红楼梦》拿下,随便翻开一页即可背诵出来。现代小说也喜欢,整套香港亦舒的小说散文是她床头至宝。她对沈从文评价不高,说这人写的文章自说自话,不用脑筋,女人好像都是头脑简单的玩物。我开始教她化学和物理,不过她对生物最感兴趣。最近她偶尔上BBS聊天,不过我已经无法跟踪她去过哪些网站,好像她已经在黑客网站上取了经,有反侦探能力。陆先生,我估计不出一月,胡小姐将可从我这儿满师,她应该接受更高的教育。”
“听说陆先生周末过来,胡小姐非常高兴,她正上网查找菜谱,说想为您烧一桌好菜,答谢您对她的关心。她好像对衣服什么的没啥讲究,化妆品更是没有,她天生丽质,不用也照样出挑。是,陆先生说的是,亦舒小说教会她大女人主义。她对小说中的什么迪奥香皂、午夜飞行香水、蚝式金表之类的东西大感好奇,可惜问我我也不知,她上网查到图像,不过因为学习繁忙,她几乎足不出户,没有机会去商场见识。”
陆西透因参与行业政策的修改,去美国取经近一个月,回来又没日没夜地参与政策修订,心中想去大连的梦想一直无法实现,只有随时抽时间出来与胡洛洛联系,同时几乎三天一次地与邵繁花电话联络,了解胡洛洛的最近动向。洛洛飞快的进步让他心中起疑,他不是没见过天才,他自己就是数字方面的天才。他在美国留学期间也见过不少天才中的天才,可是洛洛如真象邵繁花口中所言的话,那么洛洛已经不能用天才两字来定义,那简直不是人所能达到的学习速度,除非洛洛是掉入人间的精灵。
所以,陆西透更加迫切地想飞到大连见洛洛一面,了解事实真相,当然,一睹佳人芳颜是最大目的。
盛放今天难得下班准点,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忽然冲进一个人,一看,正是几天未见的胡洛洛。小姑娘一脸油腻,还围着条围裙,不过饶是如此,谁敢说胡洛洛是黄脸婆的话,谁就是瞎眼。一个美女就是一个美女一个美女,老天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干什么?后面老虎追着?”
洛洛讪讪地笑道:“煮鱼时候发现没料酒,赶紧下来买一瓶。”
盛放不由一笑,道:“难得你还自己烧菜煮饭,我倒要过来看看有些什么好吃的,学上几手。”
洛洛闻言心里尴尬,不过想了想还是直说:“今天最好别来,因为我要请人吃饭,请的是你不喜欢的人。”
盛放一下就想到陆西透,心中微酸,他究竟什么好,以前一个人回国时候,已经有大量美女惘顾他已婚身份,抢着投怀送抱,而现在更不得了,标准的钻石王老五,十一节看见他身边的女友已经换了一人,早不是原来那个。梁锦松尚可得美貌年轻的世界冠军为妻,陆西透四十不到,自然也是抢手,竟然连天仙般的家境优裕的胡洛洛都肯为他洗手做羹汤。男人就是不一样,年龄于他们反而是资本。她只得笑笑道:“哦,那就算了,不妨碍你们。”
洛洛现今那么多书看下来,书里面的心里描写非常详细,非常值得借鉴学习,那是与看电视不一样的,看电视看不出这些因果。再加她本身领悟就快,懂得举一反三,所以看书方俩月,人间已十年,她从书中所得,已胜很多人在红尘滚爬许多年。再说她喜欢的本就是再世故不过的亦舒的小说。所以她看盛放虽然依然笑容可掬,但前后一想,还是知道盛放心中有疙瘩的。不过她也不欲过于详细解释,只是简单说了下,怎么理解就看盛放自己了。“陆先生帮了我不少忙,我得谢谢他。似乎请他吃饭会是比较有诚意。”
盛放还是强自微笑一下,道:“是,欠人人情会叫人不安。不过我怀疑陆西透不会在意欠不欠人人情,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电梯刚好到达,两人出来,洛洛停下脚步,微笑道:“Jolie,以身相许的报恩办法行不通啦,感情这东西是不可能靠恩情维系的。”
盛放听了一怔,不置信地看着洛洛,最近一直忙,没与洛洛好好说话,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了啊。不过这话局外人说着容易,局内人可不这么想,当年她盛放在中餐馆做牛做马,还不是因为有一腔的爱才坚持下去。这双被餐馆洗碗液损毁的手至今无法恢复,那时添下的皱纹领的是长期居住证,让她的脸比年龄苍老几岁。不,那不是恩情,那是再纯再蠢不过的爱情,被陆西透抛弃的爱情,外人可知?但是这些何必与这种小姑娘说明,即便是对陆西透,她现在也是话也懒得多说一句的。她只是微笑着道:“你知道,孟加拉虎非常珍贵,但是在印度,如果某只孟加拉虎有过一次咬人经验的话,政府一定会倾力剿杀,盖因此虎食髓知味,将来定会一犯再犯。男女对待爱情也是如此。这与恩情爱情无关,纯是人性。”
洛洛毕竟还是嫩了一点,临阵经验不足,闻言点头道:“是啊,我也不相信书中写的什么花花公子一旦悔悟只爱一个灰姑娘的事,条件放在那儿,他不花也有外力勾引他花,爱情的力量哪里有那么大的。哎哟,我光顾说话,菜都不管了。对不起,我先进去。”
盛放看着洛洛进去,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世界属于洛洛她们,属于男人,永远不属于中年妇女。不知陆西透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手段。
她想冷笑,却连嘴角都牵不起来,做人太累,离开公司,魂魄去掉一半。正想起身去自己房间,身后电梯“叮”地一声,盛放下意识地回头一瞧,正是陆西透。她立刻回过头去开,形同陌路。陆西透手上除了一只手袋,似乎啥都没带,献花都没有一束,很不象追求女孩子的风格啊。不过难说,如今的女孩讲求实际,陆西透应一早明了钻石胜过鲜花的道理,这人是个人精。
陆西透只知道盛放与洛洛走得很近,没想到会是住在一起。他与洛洛通电话的时候,遇到盛放的问题都是能避则避的,所以没有探问清楚,看来这是一个重大失误。
敲门进去,小小房间一派乌烟瘴气,洛洛打开门,只说句“你好,请自己找地方坐”,便跳去厨房拼搏。陆西透有点不相信眼前的状况,放下手中的包,与瞪着他看的两只猫笑嘻嘻打个招呼,跟去厨房,见洛洛在里面手忙脚乱。便笑问道:“干什么?煮猫食吗?”
洛洛忙回了一句:“人食。今天我请客。”
陆西透一下明白她的意思,洛洛这是为他下厨呢,顿时心中一阵喜悦涌上心头,呆在那里,好半天才想起来,道:“你出来,我来做。”边说,边脱下名贵西装,随随便便一扔,挤进厨房,取洛洛而代之。不过他不想给洛洛留下猥琐男的印象,所以一切身体接触俱免。“洛洛,你去打开窗户通风。”
洛洛答应,打开窗户,外面冷空气直扑进来,都看得出烟气被打成一团,等洛洛打开另一方向窗户的时候,那团烟气滚涌出窗,人顿时气息一清。晒猫走过来瞧瞧道:“洛洛,你还没叫陆叔叔。”
洛洛一惊,双眼圆睁盯住晒猫,半天才想到应声,“你……你听得懂人话了?”
晒猫闭上眼睛,翘着嘴角笑,再看娜娜猫,这个淑女今天也是一脸顽皮,居然神情与晒猫一摸一样,有鬼,一定有鬼。晒猫笑嘻嘻地还是用猫语道:“陆叔叔今天穿西装愈发英俊,你叫他陆叔叔似乎有点不妥了。”
“我也觉得怪怪地叫不出口。你们真会讲人话了?”
“这事我们晚上与你单独谈,嘿嘿,这下看你还敢不敢拿人话说我们坏话。”晒猫得意地卷卷毛茸茸的尾巴。
洛洛此时也已见多识广,不再把晒猫视作神圣,“这样吧,为庆祝这件大喜事,我把今天我做的鱼全给你们吃,保证不与你们抢。”
晒猫一听,立刻惨叫一声,一跃到门边,大叫道:“洛洛,求求你开恩帮我们开门吧,我和娜娜姐姐还不如永记外面要饭去。”
洛洛顿时脸红过腮,哭笑不得,道:“我做的鱼你还没吃过呢,怎么那么肯定就不好吃呢?给点面子嘛。”
晒猫有气无力道:“光闻味道就知道了,不信你看看你的陆叔叔敢不敢吃。”
洛洛好生尴尬,但见娜娜猫也是笑得花枝乱颤,可见这是真实。抬眼,见烟雾已经吹出不少,房间里的空气渐渐恢复明净。洛洛这才觉得脸上手上都腻呼呼的,进去洗了一把。出来,自己做的连两只猫都看不上眼的一条红烧黄花鱼、最简单的也是她动手做的白灼虾、陆西透烧的芦笋抄肉丝和肉饼蒸蛋已经上桌,对比陆西透的菜,自己做的鱼汤色黑沉沉的,鱼身却是白忽忽的,因为脱了一层皮,确实卖相不佳,难怪晒猫宁可讨饭也不要吃。
洛洛取出特意添置的刀叉筷子,还有一瓶白兰地,本来想买红酒的,但是找不到亦舒说的那些好像很好的牌子,只得拎一瓶XO算数。陆西透不知洛洛尴尬是为什么原因,还以为是少女情怀,第一次招待心上人,难免手忙脚乱,心里非常得意。不过他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善于调节气氛,不象那种嘴上黄毛的小小少年,遇到这种情况也跟着手忙脚乱,然后相对无言猛红脸。他会得制造宽松的言谈环境,不致场面冷落,务使对方心情愉快,谈出所思所想,这才可以两心交汇,水到渠成。所以他当作若无其事地坐下道:“你这儿没有米面什么的主食啊。平时不吃吗?”
洛洛也跟着坐下,道:“菜比饭好吃啊,干吗要吃饭?即使拌了肉汤鱼汤的饭也没鱼肉好吃啊。”把酒推到陆西透面前,“喝酒吗?我不会,啊,我忘记买酒杯了,糟糕。”
陆西透笑道:“没有酒杯怕什么,正好可以大碗喝酒,学那梁山泊的好汉。这酒比较厉害,不过你可以喝一点点。”说完自己先倒了一点,“来一点吗?”
洛洛还没喝过酒,可是闻着那香味好像蛮好闻的,索性拿过酒瓶子自己在碗里浅浅地倒了一层,俯首一闻,“真的好香。酒都是那么香的吗?怪不得有人喜欢喝酒。”
陆西透看着洛洛孩子般的馋样,心里早酥了一半,勉强维持着不失礼,只有拿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先吃点菜再喝酒,否则伤胃。”
洛洛一听,想起晒猫和娜娜猫还饿着肚子,忙出声招呼:“你们自己来看爱吃什么。”说的是人话,一边伴以招手动作。
陆西透吃惊地看着两只猫应声跳上桌,一致认准那盘肉饼蒸蛋,天下怎么有这么通灵的猫,似乎听得懂人话,难道是有其主必有其猫?他一言不发看着洛洛把肉饼蒸蛋挖开,又冲他顽皮地一笑,就这样,一盘这一桌最吸引人的菜就归猫所有。
“你瞧,她们一向只爱吃鱼的,可是今天硬是看不上我烧的鱼,真不给我面子。我都没想到你会烧菜,好像男人一般都不大烧菜的。”洛洛看着晒猫和娜娜猫吃得欢喜,心中颇为沮丧。
陆西透心想,盛放与洛洛比邻而居,不知在洛洛心中灌进多少有关他的坏话,与其被盛放一边倒地灌输,不如自己开诚布公,把局面扭转到对自己有理的一面来,看样子洛洛现在还是相信他的,这是他的机会。“我们出国留学时候,条件比较艰苦。我的学业很紧,因为想着早点毕业,尽快赚钱养家。而陆念的妈妈为维持家庭,工作也很辛苦,往往回到家里就筋疲力尽,所以基本上都是我做饭打扫,一个家庭嘛,成员总得自觉尽力分担家务。我们那时候经常是一煮十几个鸡腿,可以吃上好几顿,而且鸡腿便宜。可那也不是长远之计,所以我这个做厨师的就得变着法子换花样,今天炸鸡腿,明天可乐鸡腿,后天咖喱辣鸡腿,厨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幸好我很快毕业,那时美国股市狂升,我在华尔街谋到好位置,这才得以安顿下来,有钱供陆念妈妈安心读MBA。陆念妈妈读的MBA学费很贵,学业很紧,所以我们还是得过紧日子,不过也不用顿顿鸡腿了,当然烧菜还是归我,说起来不是盖的,我那时候的厨艺在朋友圈里是有名气的。”
陆西透边说边拿筷子夹了一块鱼。洛洛本来认真听着陆西透的讲话,心里还在想,贫贱夫妻百事哀,也不止盛放那时候吃苦,陆西透也一样吃苦的。但一见陆西透吃鱼,立刻紧张地啥都不想了,看着陆西透吃进嘴里,盯着他的脸部表情。只见陆西透的脸稍稍僵了一下,忙问:“是不是很不好吃?”
陆西透心想,哪止很不好吃,简直是不能吃,都不知她在里面放了啥,能产生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化学反应来。不过他抬眼看见洛洛紧张地睁着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睛,心里早软了,哪里舍得指责,忙道:“第一次烧成这样已经不错,我当时还烧穿锅了呢。即便是我,很久没下厨,今天上手,手势也生疏了不少,调料放多放少都没个准头,你吃吃这芦笋炒肉看看,会不会不对味。”
晒猫为避免吃洛洛烧的鱼,勉为其难地吃肉,心里不是味道,听陆西透那么说,忍不住哼哼地插嘴:“马屁精,不好就不好嘛,那么曲里拐弯干什么,洛洛,你的鱼压根没法吃,要能吃一点点的话,这个陆西透也早涯愦瞪咸炝恕!?
还是娜娜猫厚道,轻声提醒道:“洛洛,你小心别乱喝酒,别到时定力不足,露了狐狸尾巴。”
晒猫哈哈大笑,道:“昨天的电视里还有说小心露出你的狐狸尾巴,原来还真有这种事情,肯定是洛洛哪一个不争气酒后给人抓了现行,哈哈,等这个陆叔叔走了后,我们灌洛洛喝酒,看她什么时候管不住尾巴。“
洛洛被晒猫笑得急了,但是碍于陆西透在眼前,无法回嘴,非常郁闷,很是不信自己照着菜谱煮的菜怎么可能难吃至斯,不信邪吃上一口,才入嘴便吐了出来,这才明白陆西透没吐出来着实是给她面子,这哪是可以吃的。眼下一桌菜只有两盘可吃,再加晒猫时不时取笑两句,洛洛不得不对陆西透提出建议:“外面去吃吧,这些不够吃,也太不好吃。”
晒猫立刻在桌下大声抗议:“做人要厚道。”
连娜娜猫都附议:“事无不可对人言啊,干吗非要跑出去说。”
陆西透不可能不被两只猫的大叫打扰,再说他身处香闺,哪里舍得出去,便微笑借两只猫说事,道:“难为两只这么好的猫今天被迫吃肉,咱们起码也得与他们同甘共苦吧,我进来时候见下面有个叫永记的饭店比较干净,不如我们电话下去叫几个菜上来。”
晒猫忙道:“到底是人,小狐狸就说不出这种人话。虽然这个陆叔叔动机不明。”
洛洛无奈,全都反对,她也就只有顺大流,抓起电话向永记定餐,她要到看书后才知餐馆可以提供这种服务。回身,见桌上放了两样东西,包装精致,颜色低调。“这是什么东西?”洛洛拿起一个小盒看,上面是一堆似乎是法文的字母,她这种高中水平的英语派不上用场。不过看得出上面的名字应该是VOL
DE NUIT。
陆西透微笑道:“在纽约取经时候到梅西百货走了一圈,看见这种香水名字蛮好听,叫什么午夜飞行,听说里面还有一段小故事,看着喜欢,带一瓶回来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香味。”边说,边密切注意着洛洛的反应。
洛洛一听“午夜飞行”,立刻两眼发光,惊喜地道:“原来这就是午夜飞行?真的吗?太好了,让我闻闻这个香味,真有那么神奇吗?”
陆西透很高兴,看来邵繁花的情报是正确的。金盖无色玻璃香水瓶被洛洛取出来,可惜这个孩子一定是没怎么接触过这种奢侈品,打开瓶子的动作显得很笨拙,好在聪明,三下两下找出窍门,可惜第一喷却是对准那一盘白灼虾。硕果仅存的两盘菜又毁了一盆。随后,陆西透只见洛洛跳起身来,优雅地举手在空中喷出一团香雾,随即她如飘一般钻进香雾就地一转身,又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才满足地喃喃地道:“有感觉。”
陆西透目瞪口呆地看着洛洛这一连串动作,心动神摇,简直难以自持,除非是林中的小仙女小精灵,否则谁会有这等轻盈飘逸。以至洛洛最后说什么他没听进去。
晒猫此刻“嗤”地一笑,道:“娜娜姐姐,你瞧陆叔叔的眼睛瞪得象铜铃一样,象是要把我们洛洛吞下去似的,好可怕好可怕耶。”
洛洛正把玩着香水瓶,闻言看向陆西透,简直比晒猫所描述的还不堪,一张嘴都合不拢。见此情形,洛洛虽然没啥经历,却也了然,原来陆西透一直这么关心爱护是有这种目的在的。那么,这瓶香水还收不收呢?如果收下,会不会是暗示也收下陆西透的情意呢?可是洛洛实在喜欢这瓶香水。只得坐回椅子,微笑道:“陆叔叔,这香水很贵吧?不好意思叫你出钱,我自己来。”
陆西透这回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寒透脚底。陆叔叔?可不就是陆叔叔,原来他在洛洛心目中的定位是老好长辈陆叔叔。一时精气抽离,满心萧肃。不过虽然提不起劲来,可他也不想就这么没一点姿态地退却,还是保持微笑道:“这个不贵,没比你今天一桌菜贵,只是淡香水,据说只有巴黎才买得到香水,可惜这回我时间紧,没法过去。来,看看这套EL的化妆品,我不知道怎么给女孩子带化妆品,只好听从柜员的推荐,你看看有没有用。”陆西透虽然身边女友如云,可那些女孩子都是自己追上来的,他从不曾对她们用心到挑选化妆品这等细节,最多也就出门时带上女友列出的采购清单照样采购而已。可是这回对洛洛动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份感情,才会在紧张工作中抽出时间逛梅西,希望能博得佳人一笑。可是,洛洛居然称他是叔叔,狗屁叔叔。陆西透自毕业后第一次打心底地感到自卑和无力。
洛洛还没那么好功夫,眼睛可以穿透陆西透的铜墙铁壁看出他内心的剧烈变化,换作盛放在场的话,陆西透就没那么轻松了。她没有去拆EL的礼盒,怕一看就爱不释手,不好意思地道:“我从来不化妆,也不知道怎么化妆,不知道怎么用,很谢谢你,可是……”
陆西透虽然不是狐狸精,却是人精,知道这个“可是”后面会有什么话,忙温和地道:“别可是了,这些女孩子的东西,我也懒得再搬来搬去,就放你这儿,你不用的话喜欢送谁就送谁,你要高兴就提我的名字一下,也算帮我做个人情。”
陆西透的话合情合理,叫洛洛再拒绝不出来,心里也知道自己叫“陆叔叔”后的影响,不知怎么回答好,只有咬着嘴唇眨巴眼睛。瞧着她这一脸无辜相,陆西透一点脾气都没有,居然心中还是浓浓的爱意,只有暗自叹气。真是八十岁老娘倒崩小孩儿。
洛洛见气氛尴尬,没人说话,只得没话找话,道:“你见有谁戴蚝式金表了没有?好不好看?”
陆西透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何况对洛洛,他已经投入这么多日子的心进去,哪里是一句“陆叔叔”打击得了的,姿态要紧,机会还会有的。见问,便依然是温和地解释道:“蚝式金表并不适合我和我周围做金融的人士。戴手表也与穿衣服一样,必须配场合,配人,还要配服装。我们做金融的人一般穿着都比较低调,配一只金光闪闪的手表并不合适。”
看陆西透这样子,洛洛感觉很是内疚,不应该拿年龄来打击人家。永记的外卖送来,洛洛依然好胃口,陆西透则是话少了很多,更多时间只是微笑地看着洛洛大吃大喝,偶尔举碗喝一口酒。等洛洛吃完,陆西透也没心思逗留,问了洛洛有没兴趣外出活动得到意料之中的拒绝后,告辞离开。电梯口昏暗的灯光下,洛洛的一张小脸如有豪光围绕,美得惊心动魄,可是陆西透只敢拉开一段距离凝视,伸一伸手的想法都没有。
而这一切正好被盛放从猫眼里看得一清二楚。她虽然回屋后一直冷笑,但是心神还是控制不住地关心着外面的动静。虽然只是通过猫眼,看到的人还是变形的,可她还是从陆西透与洛洛之间的距离,和陆西透的身体语言中看出他心底深处的狂热。陆西透一向有女人源,大学里因为成绩出众,又能文能武,打得一手好网球,从来只有女孩追求他,盛放当年也是如此。难得他今天也有追不上手的时候,看两人距离三尺有余便能说明一切,否则两个月的时间对于中年男子来说足以发展到床上,这回陆西透碰到定头货了。哼,活该,夜路行多终遇鬼。
洛洛回屋,便见晒猫直冲她招手:“快来快来,我们正在讨论你与陆叔叔是不是相配的问题,我是正方,娜娜姐姐是反方。”
娜娜猫轻而稳重地道:“陆叔叔对你虽然好,但是他这人历史太复杂,对女人估计也就三天新鲜,他不知伤过多少女人的心,隔壁盛放就是。我建议还是与他保持距离,别最终累自己伤心。”
晒猫竭力反对:“不对不对,女人中的极品才被叫做狐狸精,娜娜姐姐别忘了洛洛还是真正的狐狸精呢,这么魅惑的女人陆叔叔怎么可能放得下手?洛洛绝对有本事迷惑他一辈子,让他对洛洛好一辈子。这种男人知情识趣,你瞧他把洛洛伺候得多好,对洛洛多体贴,连带对我们也好,你要是换个清纯忠厚的许仙一样的男人试试看,转手把你出卖了都难说呢,白蛇娘娘对他这么好都没用呢。找男人就得找有担当的,负得起责任的,否则人好有什么用,我相信依咱们洛洛的魅力,全世界男人,即使是杀人越货的大盗,见了洛洛也会爱她一辈子的。别管他什么历史不历史的。”
娜娜猫坚定地道:“这种人轻视别的女人的感情,曾经伤过多少女人的心,这种人很腻腥。”
晒猫忙道:“成年人你总不可能叫他禁欲,对于投怀送抱的女人,他又何必太坚持清白。再说他是离婚后的单身,同居与交女友有什么不可以的。”
洛洛惊愕地看着两只美丽精灵的猫用人话滔滔不绝地辩论,傻眼到这会儿才想到说的是自己的事呢,忙插嘴道:“我都不明白你们那么起劲干什么,陆叔叔对我好,难道我就一定要投桃报李了?我对他没感觉,所以不会接受他这个人,只会当他是朋友。所以你们所有的讨论都是无的放矢,空对空,没效果。”
晒猫尖叫一声,失望地跳到沙发背后懒懒地蜷起来躺下,一声不吭。洛洛看看娜娜猫,娜娜猫说了句“这样好”,可是奇怪,明明她是反对洛洛与陆西透有什么的,可此时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慢慢踱进卧室去了。洛洛一向知道娜娜猫要是不想说话的时候,你拿起子撬她的嘴都没用,她实在不知道两只猫姐姐本来好好的那么兴奋地讨论她的终身大事,怎么现在都一脸失望了呢,只有找意志坚定但经不住诱惑的晒猫找答案。
“晒猫姐姐,这么早睡了吗?”洛洛蹲下身,柔软的腰肢可以让她毫不费力地俯下身,贴近地面与晒猫面对面交流。
晒猫转个身不理她,还将尾巴一卷盖住头脸,一付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洛洛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只有深挖问题根源,一脸诚恳地检讨:“今天是我不对,烧一条鱼那么难吃,还让你们晚上不得不吃肉。要不这会儿我们出去到前面不远的日本店吃金枪鱼生去?”
这个诱惑有点分量,晒猫的头立刻从大尾巴里竖起来,盯着洛洛看了一会,才道:“老子今天郁闷死,吃饭不对胃口,想做个媒有弄得莫名其妙。不过金枪鱼又怎么了,除非你答应明天不给我洗澡我才理你。”
洛洛看看卧室,看不见娜娜猫在里面做什么,忙低声道:“你以为我那么喜欢给你洗澡,还不是因为娜娜姐姐爱干净,每天管着我们洗澡,否则我才懒得呢。可是我答应你不给你洗澡,娜娜姐姐明天要不许怎么办?”
晒猫眼珠子一转,道:“其实你以为娜娜姐姐就那么爱洗澡了吗?因为她是大姐姐,所以没办法才每天硬着头皮洗呢,你没见她洗澡时候总是皱着眉头吗?没事,老子明天洗澡时候把原因说明了,不会叫你违背承诺的,做人嘛,答应不做就得不做,那时原则性问题,相信娜娜姐姐也不会叫你做违背原则的事。”
“好,那就一言为定。这下你可以说说为什么我说不喜欢陆叔叔,你们都是一脸失望了。你失望还说得过去,娜娜姐姐就没道理了啊。再说我如果和陆叔叔在一起的话,你们哪里还有那么自有的生活?”
晒猫居然有点害臊地低下头,难得她还有婉约的一面。好久才飞快地道:“你忘了我们都是雌猫雌猫和女人一样都爱八卦你要与陆叔叔没什么我们拿什么来八卦生活多没劲。”
洛洛一听一蹦三尺高,再看晒猫,早自知理亏蜷成一团小脸钻进胳肢窝里了,洛洛不动声色掩到卧室,在角落找到娜娜猫,居然与晒猫一个姿势。可见她对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洛洛哭笑不得,这两只八卦猫,学会人话了别的没有,把女人爱八卦的本性学到十足十。忽然想到她们不知什么时候学到人话的,忙跳到晒猫旁边,不过这回她得理不饶人,没再俯身下去,盘踞在沙发上发问:“你们什么时候学的人话,我怎么不知道呢?”
晒猫从胳肢窝深处放出话来:“猫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洛洛你怎么就不去问问娜娜姐姐呢?专捡我这软的捏。”
洛洛只得外强中干地道:“这件事问你,我自然有其他事情问娜娜姐姐。”
晒猫钻出头来瞥洛洛一眼,见洛洛瞪着眼,心里有点虚,不过还是把打哈欠,伸懒腰,抹脸,舔爪子全套动作做过一遍后,才施施然坐正了,还对着地上的影子纠正了一下姿势,才慢吞吞道:“你不是念了好多修炼的口诀给我们吗?你还记得我们总是练一段废一段吗?”
“对,因为估计这些都是只针对我们狐狸的口诀,所以你们练不下去。”
“可是娜娜姐姐与我都不甘心,一段一段的耐心地试,决不放弃任何可疑分子,所以大浪淘砂,终于淘出这么一段。”晒猫卖关子地开始理胡子。
洛洛笑道:“肯定不是娜娜姐姐与你,而是娜娜姐姐自己一段一段地找的,一向知道你是最没耐心的懒猫,军功章里肯定没你的份。”
晒猫被洛洛说中,恼羞成怒,一下扭转头去道:“你既然不相信还来问我做什么,没劲,你学了人样后也跟人一样多疑了,讨厌,讨厌得要死。”
洛洛忙顺着毛摸晒猫的脊背,这是晒猫最喜欢的享受,一边道:“所以,你们终于找出一段适合你们练的口诀,没想到这口诀只是练成说人话的,是不是啊?”
晒猫还是扭着脸道:“什么你们你们的,应该是两位姐姐,别没大没小的。”
洛洛知道事实一定是这样的了。
如果以后你们上街遇见有美丽少女抱着猫说话,也就是人管人说,猫管猫叫,好像说得挺欢的样子,你们别以为这是对牛弹琴,或许这正是难得一遇的正宗得道狐狸精胡洛洛与她的朋友极品苏格兰折耳聪明猫。
陆西透本来是准备拼着被相关部门的人埋怨,而非要在大连呆足两天才走的,可是被洛洛一声“陆叔叔”叫得晶晶亮透心凉,回宾馆想了半天,觉得可能是自己节奏调得太快了点,洛洛不适应,急了她就拿“陆叔叔”做挡箭牌,叫他知难而退。看来,还是得有点耐心,也可见,洛洛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再不能轻视了,必须调整策略。陆西透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的,但是一想到这张白玉一样娇嫩妩媚的脸,心里却是怎么也放不下。
正烦恼间,一个电话进来,“西透,我是岚澜啊,我好想你。”语声幽咽,说到想你的时候,似乎带着哭腔。
陆西透心里暗暗说了声该来的不来,不过他一向是有风度的人,所以接到电话,只是淡淡地道:“岚澜,你还没休息?我这儿讨论一些事,明天找时间给你电话。”
蓝岚澜自然知道他这只是托词,更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的话,陆西透会得关机不理,只得忍住脾气,温柔地道:“好的,不打扰你,不过你别太累了,早点休息。”
陆西透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好,再见”,干脆关掉手机。原本他还是个正常不过的男人,不排斥美女的追求,虽然从不嫖娼泡小明星,用他的话说是良家妇女还应付不过来,可桃花运不断。他觉得这种生活挺好,无拘无束,离婚后再不曾想过结婚两字。可是现在如果洛洛肯点头的话,叫他结一百次婚他都愿意。不,即使不结婚,只要能让他天天见到洛洛他就满足了,见不到的话,听到洛洛的声音都可以。天晓得他每天每时都想给洛洛打电话,每次都是克制又克制,电话拿起又放下,只怕洛洛看见他烦。就像徐志摩诗里所写:我是你的俘虏!你在那里微笑,我在这里发抖。活到三十九岁,要到今天才真正尝到相思的滋味。
陆西透辗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退房飞回北京,买好票,进安检,这才给洛洛电话,简单交代说是单位事情繁忙,必须立刻回去云云,不管洛洛怎么想了,反正面子上交代过去就是。而后还是隔三岔五地电话联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政策修订初稿完成后回上海,再无兴趣见其他美女,只觉与洛洛相比,都是粗花大叶,以前怎么这么没眼光。蓝岚澜还到他工作的地方等过他,可是他不想见的话,她怎么可能进得了这么个大机构,只有在地下车库出口处拦到他。但是她再不曾上过陆西透的车,奇怪的是,陆西透身边也无其他女人。不止是蓝岚澜,连陆西透的同事都觉得奇怪,此人改性了吗?
却说洛洛还是老老实实每天关在家里学习,元旦前差不多把高中功课全部学完。而此时邵繁花也要准备期末考试,没法再抽出时间过来家教,于是洛洛的求学这就告一段落。元旦前一天,洛洛与邵繁花结完帐,好奇地非要跟邵繁花去看看她的学校。跟着参观了校园,见识了图书馆无数的藏书,然后跟邵繁花去食堂吃饭。元旦前夜,整个学校都荡漾着喜气洋洋,小餐厅更是人山人海。洛洛与邵繁花还是与人拼的桌。平时邵繁花吃饭从没有人打招呼,这回却忙得连吃饭的功夫的没有,不过邵繁花清楚得很,来人醉翁之意在洛洛。洛洛早被亦舒小说教育得百毒不侵,对那种毛头小子理都不理。
回去家里,没想到才进门,盛放便来敲门。盛放只穿着一件粉蓝的薄绒衫,白色的薄绒裤,头发还是湿湿的。见多她平时熨贴无比的职业装打扮,今天看见感觉她整个人都柔和不少。“过新年了,有没有什么打算?”盛放职业习惯,说话有点居高临下。
洛洛不知道她没头没脑问这个干什么,想了想,道:“我刚刚结束学业,准备出去玩玩。或许把这儿房子退了。”
盛放几乎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去上海吗?”
洛洛听了好笑,不过她脾气好,只是微笑道:“有这打算,不过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过去。”
盛放自己也知道失言,忙也讪笑道:“我也想去上海,去看看儿子,我希望春节可以和陆念一起过,不知陆西透会不会同意。我以前因为生计,生了孩子交回国内父母养,离婚后又赌气出国,没有定时探望,不过陆西透也带着陆念避开我,我这个当母亲的亏欠儿子太多,希望可以补偿他。”
洛洛不明白盛放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些,看那边卧室,晒猫与娜娜猫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哆拉A梦,自从她们会说人话后,电视机就一直被她们霸占着,2:1,洛洛没脾气。她没话找话:“陆念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哆拉A梦,好像小孩子都喜欢这种刺激一点的童话,尤其是男孩子。”
盛放点头道:“对啦,你提醒我了,我带什么给念儿去呢?童话书?游戏机?现在的孩子喜欢什么?你帮我问问陆西透好不好,别说是我问的。行吗?”
洛洛这才明白,让她给陆西透打电话才是盛放来此的真正目的,她与陆西透话不投机半句多,自然无法探询到陆念喜欢什么,更不可能要求陆西透答应春节团聚时候把儿子给前妻带。但是洛洛现在已经知道,如果她帮盛放去说的话,照陆西透什么都肯答应她的现状看,盛放春节与儿子过的要求可能可以满足。问题是,帮这忙是需要她洛洛付出代价的。洛洛需要好好想一想才敢回答:“行,你等着,我帮你问。”当然不会自作多情把春节母子团圆的事也包揽下来。
盛放看着洛洛过去打电话,不由喃喃地若是自言自语地道:“其实今天这个时候不是好时机,陆西透爱玩,小年夜还能不出去花天酒地吗?或者明天早上也可以。”
洛洛看着她,觉得人这东西真麻烦,做件事情还要想东想西地这么复杂,累不累。陆西透即使再出去玩,手机总是带身边的,怎么可能接不通呢?盛放一定又是想到什么了,洛洛懒得想为什么。果然陆西透的手机一接就通,“咦,没出去玩?”背景声音很静,不像是什么公众场合。
陆西透没想到洛洛这个时候会打电话给他,心里的喜悦无法表述,本来躺在床上看书的人都会站起来,兴奋地来回走动。“没出去,没想到你会来电话,本来我还想明天给你电话祝新年的。好不好?是不是想家了?”
家?北极?这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好像没怎么想。我今天与繁花把帐结清了,以后是不是该自学呢?”
陆西透想了想,道:“你有没有想出自己最喜欢学什么?我可以帮你联系上海最好的学校,上海的学校毕竟要多一点,专业设置多,程度也高一点。不过我怀疑照你的学习速度,跟同学一起上课会是件苦差,那个进度太慢,或者你可以自学。上海高校多,图书馆多,自学会比较方便。”
洛洛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上网查了一下,几乎好的大学都是集中在北京上海两地了。要不你帮我物色一处房子好不好?我带猫一起过来,最好还是象我现在住的这种房子。”
陆西透闻言大喜,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好事,还以为需要多方做工作才行呢。忙道:“行啊,我马上帮你去找。不过你如果那边事情都结束的话,早点过来上海也好,可以住几天酒店。”
洛洛道:“好的,太谢谢你。”因为几乎是隔天通电话,两人熟络得不得了,说话很随便,所以听在盛放耳朵里感觉很不好。“不知道陆念在不在,他喜欢哆拉A梦之类的东西吗?”
陆西透感到奇怪,洛洛怎么会提起陆念,笑道:“你是不是准备给他带玩具?他一屋子的小东西,人都钻不进去,别给他了。这会儿钻玩具堆里睡觉呢。”
“不是我,是陆念的妈妈想带玩具给他,叫我问问。”
陆西透顿时明白自己又自作多情了,心里微微失望,“你可以告诉她,陆念刚上小学一年纪,需要的是益智玩具或文具。”陆西透自然不会在洛洛面前有失风度。
洛洛复述一遍,其实是给盛放听的,“好的,益智玩具与文具。我会转告。”才说完,盛放急切地道:“帮我问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陆念,谢谢。”
洛洛只得转告。其实陆西透早就在电话那端听见盛放的声音,不过听见洛洛不是很情愿的口气,心中大慰,便道:“你可以给她我的电话,她什么时候想过来,请她提前半个月通知,方便我安排。”陆西透这个人精,自然不会一口答应,但是既然是洛洛出面,他又不便拒绝,所以明为答应,其实以后盛放真自己找他的话,他自有话说。
洛洛得到回话,她哪里听得出里面的奥妙,又与陆西透聊几句就挂机。但是她向盛放一转告,盛放却是立刻明白这是陆西透打的太极拳,但是她有苦说不出,只有向洛洛要了手机号码。不过盛放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打电话给陆西透。
回到住处,盛放越想越气,因为以前深爱陆西透,所以在家里,无形之中她总是出于被动的位置,离婚后夜深人静时候回想起来,总觉非常气愤,总想有机会赚回面子。陆西透今天的回答,她最清楚其中的意图,看他只是因为在意洛洛的感受才没当场拒绝,虽然在盛放意料之中,可还是来气。可她几年摔打下来,已非当年只知难过吵架的冲动性格,倒了一杯水坐沙发中考虑对策。
娜娜猫看完一集哆拉A梦,忍痛割爱,出来找到在厨房钻研鸡蛋饼的洛洛,道:“洛洛,陆西透两夫妻很麻烦,你最好不要参与进去,免得惹麻烦。很明显的,陆西透那么大年纪的人,还对你这么个小姑娘有贼心,而盛放想利用陆西透的贼心达到她自己的目的,你何必给人利用呢?”
洛洛作了个噤声的姿势,专心致志地把她地蛋饼煎出来,关掉脱排,顿时芳香四逸。只见银光一闪,晒猫跑进来叼上一块,立刻回去电视机前继续。洛洛一边切蛋饼,一边道:“娜娜姐姐,你难道忘了那天看的动物世界了?我们北极狐从来就不是一夫一妻的,我妈妈有个自己的狐狸洞,看着哪只雄狐狸好,就让哪只进门。可是人类世界似乎不是这个样子,我都搞糊涂了,该照着什么道德规则做才好呢?人的?北极狐的?我没想要和陆西透怎么样,我对他没有感觉。可是他对我好,肯帮助我,又不会勉强我,应该说,他对我是仁至义尽的,我为什么要难看他?他做叔叔的话是很好的啊。再说他又不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态度他也清楚,不存在我利用他或他利用我的事。再说人与人之间也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楚吧,非得在什么什么合理条件下才可以交往吗?娜娜姐姐,我不想缩手缩脚,再说我是狐狸精,大不了遇见危险情况隐身了之,人能拿我怎么样呢?”
娜娜猫听着觉得有理,原来洛洛也是考虑过的,不是以前的一味单纯,说起来,人类世界与狐狸世界的道德观还真是冲突呢,洛洛才做半年不到的人,自然一时脑子是转不过弯来的,只有慢慢来。“洛洛,我知道没有人可以伤你的身,但是人会伤你的心。”
洛洛闻言一怔,想了会儿才道:“娜娜姐姐,我刚看了聊斋,说实话,对里面的那些伤心事很不理解,我们狐狸精条件那么优秀,干什么要守着一个酸不拉叽的书生伤心,甚至赔上性命。如果你说的是这种伤心的话,我怀疑我不会受这种伤,那些书生有什么好,还不如陆叔叔一半呢。”
娜娜猫理论知识丰富,可是实践经验也是空白,听洛洛一番长论,也觉得有理,只得道:“我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有为情自杀的事,所以觉得做人类的话一定内心脆弱得很,这才给你打预防针,不过你这么说也好,早有预防,总好过懵懂。我们就摸着石头过河吧。”
晒猫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插话道:“又是广告,非得做足十分钟,人怎么那么贪财,什么都可以论钱卖,居然还给我们折耳猫定价。洛洛,你今天做的鸡蛋饼有进步,不错,不错。”
洛洛斜睨着她,笑道:“这厮今天可以不吃腥了?你把电视让给我了吧,你们已经霸了一天了。我还得听央视九套的英语新闻练听力呢。”
晒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因为她的嘴正忙着趁广告时间吃鸡蛋饼呢。好不容易才抬头道:“我看你今天就别与我们争了,我指点你去看一场好戏,隔壁的盛放刚才出去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定还有后续动作,你潜过去偷看着,免得被人利用了还蒙在鼓里。我可是为你陆叔叔好啊,我是铁杆正方,娜娜姐姐是大反派,嘻嘻。”说完又去守电视机去了,娜娜猫挡不住诱惑也跟着进去。
洛洛被晒猫一席话挑得心动,看看墙壁,犹豫再犹豫,后来一想,都是雌的,半夜进盛放香闺应该不会太尴尬吧。如果她有男朋友来的话,退回来也来得及。于是念念有词隐身穿壁而过。这边晒猫得意地对娜娜猫道:“瞧,调虎离山成功。”
洛洛进入盛放的房子,只觉眼前一亮。本来两套房子应该是差不多的,盛放的也就多一个房间而已,其他布置几乎一致,可是她这儿为什么这么亮呢?仔细一看,原来她这儿的电灯都要比洛洛房间里的亮一号,而且还是全部都开着,卫生间倒也罢了,连没在用的厨房灯也开着,这么辉煌的灯光下,盛放只是据着一张宽大双人沙发的一角抱脚坐着,看上去越发显得寂寞。
洛洛看她没有动一下的意思,又没本事探知她脑袋里在想什么,无聊得紧,想回自己房子,经过洗手间,见里面洗手盆边放着好多瓶瓶罐罐,心里好奇,想到陆西透送给自己而自己从没用过的那些化妆品,不知盛放小小的那么一张脸怎么用得了那么多的东西,都不知是些什么,不如进去瞧瞧。没想到才进去,却见盛放也走了进来,这么小的空间一下挤进两个人,洛洛慌了,都没想到穿墙到别处去。还好盛放没做别的,只是拿起一个瓶子倒出一些白白的液体,放点水搓出泡来往脸上涂,按摩一会儿后用毛巾很小心地洗掉。毛巾简直不是擦上去,而是小心地按上脸去,好像脸是脆弱得象剥壳鸡蛋一样的东西。然后,看盛放撕开一只亮闪闪的小袋子,拿出一张面具戴在脸上,哈,原来面膜就是这种东西,不是不象传说中的白无常的。
戴上面具的盛放忽然做了个扩胸运动,深呼吸一下,走到电话机旁,可是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站着发一会儿呆,又拿起,利索地拨了一串号码,洛洛看出那是陆西透的手机号。随后,盛放用洛洛平时没听到过的疏远而严肃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陆西透,我提前一个多月向你申请,春节我准备与陆念一起过,年初一中午起归我,初八还给你。”
洛洛只听见幽静的房间里,陆西透的话从话筒里钻出来,分外清楚响亮,“不可能。”就那么三个字,什么理由都没有,完全不同于与洛洛说话时的耐心。
盛放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冷冷道:“我早知道你是这个答案,不过我可以立刻跑到隔壁哭求胡洛洛帮我完成这个心愿,你不如现在就答应我,否则你只有更难堪。”
只听陆西透好久没说话,洛洛趁机也在想,盛放这么做的话,陆西透会有什么难堪的?只听陆西透声音高了一度,怒道:“盛放,你如果是这种人,我更不会放心把儿子交到你手里。当年你离婚时候没有提一句要陆念,也没提一句探视权,如今又假惺惺装什么慈母,趁什么现成!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洛洛还是一张白纸,你就可着劲儿糟蹋她吧,有你好看。”说完只听重重地“啪”的一声,电话被陆西透挂断了。
洛洛只见盛放一下呆在那儿,脸上被面膜蒙着,看不清楚,不过她看到眼泪从盛放的眼角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究竟这是怎么了?听那话,好像应该是盛放在威胁陆西透,可是眼下看盛放的表情,又像是在陆西透那儿受了委屈,怎么回事?真是搞不清楚人这种复杂东西,就说一种恋爱吧,光一个亦舒就可以写出厚厚一大摞的书,还不知其他人怎么恋爱的。懒得管,自古就有“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说法呢,谁知道他们有什么猫腻。
不过洛洛与陆西透相处久了,还是偏心陆西透一点,想他好像声音里很愤怒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正坐着生气呢,自己生气别扭无聊郁闷时候都是陆西透来宽解自己,这会子也得帮回去。毫不犹豫奔回自己房子,拿起电话给陆西透拨,可是关机。看来陆西透是真的生气了,他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过关机这种事。忙翻出手机找陆西透打来的电话,拨去他的宅电。电话响了好久才有人接起,但是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很严厉,很冷淡,完全不是平时听惯的声音,洛洛不由得害怕了一下,才道:“是我,洛洛。”
“啊,洛洛,这么晚,没什么要紧事吧。”笨蛋都听得出,陆西透的声音低柔了下来,似乎都可以看得见他脸上泛起温和的笑容。
洛洛犹豫了一下,坚决地道:“明天起我不理盛放了,你放心。”
陆西透一听,却笑了出来:“傻瓜,又不是多严重的事,我都与你提起过的。我只是生气盛放的态度,我不接受要挟。怎么,你刚才就在她身边听着吗?不过还是感谢你支持我。”
洛洛这才意识到露马脚了,刚才是动用非人手段隐身偷听去的,怎么可以说出来。忙道:“没,我想当然的。我看她气冲冲地拿着你的手机号码走,一定会找你吵架,所以想不理她了。”
陆西透虽然觉得这电话来的时间太凑巧,洛洛的话又是遮遮掩掩的味道,可是他心里感动于洛洛的表态,再说他还是很担心盛放与洛洛说什么的,所以精明如他也没去深究,只是开心地笑道:“谢谢你,洛洛。不过远亲不如近邻,与邻居搞好关系还是必要的。还有以下这个逻辑不成立,你是我的朋友,盛放不是我的朋友,所以盛放也不是你的朋友,这之间不是充分必要关系。人际关系不是小孩过家家。虽然我很感谢你为我捱义气。”
洛洛被陆西透彻底搞混,什么嘛,好像还很不愿意她帮忙似的,反过来教育她一顿。不由赌气地文不对题地应道:“好吧,我煎鸡蛋饼去。”自管自摔下电话。陆西透自然明白是为什么,被洛洛这么个电话一打,刚才盛放那里生的气早烟消云散,想想盛放也是可怜,出国回来后也就十一节那次与儿子见个面,送回时候儿子说她哭得什么似的。毕竟陆念是她身上掉下的肉。陆西透心软了一下,不过还是不准备立刻就打电话回去给盛放,免得让她感觉他的决定是在她的要挟下做出的。找个适当时间再说。
洛洛郁闷地想找两个猫姐姐诉说委屈,可是两猫正看到那只机器猫作恶的高潮,哪里肯来敷衍她,无奈,她只有拉起被子睡觉。
6
洛洛因为替陆西透捱义气,退租前没与盛放打招呼,只在走的那一天写了张鬼画符似的纸条塞盛放的门下。洛洛走得很潇洒,全身只有一只手提电脑包,电脑周围塞满银行“取来”的没用完的钞票,和陆西透送她的化妆品。她本就身无长物,衣服之类都是自己变出来的,现在有了样本,钞票也可以变,所以她觉得背着大包行李很窝囊,不背。
本来洛洛准备了一只背袋,两个猫姐姐可以暂栖背袋里,可是大家一致觉得背袋是给少数民族小屁孩用的,放姐姐很是不当,有损当姐姐的形象。于是洛洛只得抱着娜娜猫,而晒猫当然是强烈要求骑在洛洛肩上,虽然威风凛凛,却也颇受了一点风霜之苦,但晒猫愿意。
自从知道不问自取为偷后,洛洛很是为自己从银行不问自取那么一大箱钞票而彷徨过一阵,决定以后再不做类似行当,要用钱的话,还是自己施法术变吧。洛洛可没想过,这种行为类似印假钞,一样不是好东西。
本来洛洛是想照着地图给的方位,仿效散仙李白遗风,一夜飞渡镜湖月的,被俩猫姐姐反对掉,笑话,寒冬腊月的,那个笨蛋会得愿意没事顶风冒雪的,不要命了吗?他们哪知这种气温对洛洛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洛洛老家那才叫天寒地冻呢。无奈,又是2:1,洛洛只有隐身搭飞机飞上海。民主,有时候也是个大负担。
上海真是个叫人眼花缭乱的大城市,才下飞机,洛洛非要赶着去坐磁悬浮列车。高中物理课本中有有关磁悬浮原理的介绍,洛洛上去前好好东张西望了一阵,看不出什么。坐在上面平稳安静,只有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物才可感受到那风驰电掣的速度。至此,洛洛不由在心中冒出个念头,所谓法术,会不会是现今的科技无法解释的高深科学呢?想到这儿,洛洛很是摩拳擦掌了一番,很想赶紧安顿下来,全面开花学习数理化和生物,解开这个可能为晒猫与娜娜猫带来福音的谜团。
下了磁悬浮列车,洛洛又紧着找地铁,传说中的地铁啊,终于被洛洛乘到了,原来不过是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穿梭,并无多少悬念,比之磁悬浮还是差了一点。不过洛洛还是从起点坐到终点捣腾了两回,又到人民广场换坐一号线去火车站逛逛,买张地图,头昏眼花地找到陆西透名片上的地址所在,又乘地铁倒回浦东。
陆西透的单位所在地乃是浦东一幢赫赫有名的大楼,洛洛虽然拎着个电脑包,可是衣服太随便,人太年轻,还抱着两只猫,所以保安对着这张美丽的脸思想斗争好久,还是没敢放她进去。洛洛无奈,只得打电话给陆西透。时值下午四点,只在地铁站吃了两条香肠的洛洛早就饥肠辘辘,很不耐烦。不过看见陆西透几乎是冲出电梯,大跨步过来的时候,才阴转多云,见了陆西透第一句话就是:“上海这破地方讨厌,什么地方门口都安个保安,我的两只猫招他惹他了?吃饭都不让进。”
晒猫今天也是一肚子气,以前听不懂人话还罢,现在才知道人类世界对猫有多么歧视,虽然路上啃的两条台湾肠味道不错,肚子不如洛洛那么饿,可是心中那个气啊,出门才知苏格兰折耳猫其实没什么花头,再高价也还是一只猫,难登大雅之堂,这个认知对她打击巨大。所以也不乐意威风凛凛踞坐洛洛肩上了,顺势一倒趴洛洛身上,尾巴卷起来,正好做洛洛的围脖。
陆西透没想到洛洛今天来,而且还是自己找到他单位楼下,开心得不得了,一叠声地请洛洛进门,保安最认识陆西透是谁,哪里还敢吱声,不过心里却是在骂他妈的,两人都可以做父女的了,这什么世道。
陆西透把洛洛领到一个硕大无朋的办公室,指派秘书替洛洛买吃的上来,便立刻道了抱歉,匆匆离开,原来他正在开一个高峰会议,冒死才出来的。等全部人一走,洛洛才坐下,喝一口秘书刚做的咖啡,道:“这个办公室比我们的家还大好多呢,他一个人要那么大干什么?开会吗?”
晒猫跳下洛洛的肩膀,把满不在乎地窝洛洛怀里睡大觉,不理人间疾苦的娜娜猫拍醒,绕着办公室巡游一通,这才道:“气派,真够气派,在上海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这么大的办公室,陆西透一定是金领阶层。不知等下他秘书买什么上来给我们吃,最好是葱烤鲫鱼,红烧划水,沙锅鱼头,干煎带鱼,剁椒盲曹,清蒸,干烧,豆豉,豆瓣等等都好。对杀西米鱼子酱也可以将就。诸如螃蟹龙虾青口珊瑚虾虎皮虾等等都可以,不过一定要活的。如果有虾丸鱼丸等,一定要活杀现做。”
洛洛大咽口水,道:“晒猫,你不早说,现在放马后炮。”
晒猫怒道:“你还说,你们两个见面都还抢着说话呢,快得象扫机关枪一样,我哪里插得进嘴?谁来管过我们猫的死活?我都懒得理你。等吧,反正来什么吃什么,再说我们不能坐井观天,只吃自己熟悉的东西,有时还是得接受新事物的。”晒猫说得头头是道,俨然入了这等大办公室,自己也一下高大起来似的,言语之间,海阔天空了不少。
洛洛饿得肚子乱叫,娜娜猫趴在上面都被吵死,一蹦跳走,也四周巡视起来。很快,秘书便敲门进入,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女秘书,不美,但有气质,衣服穿得也好看。端着盘子进来时候,仔细打量了洛洛一下,刚才陆西透在的时候她不敢看,这会儿仔细一看,立刻倾倒,美女!女秘书自小便是林青霞的铁杆拥趸,眼前这女孩可不就是青霞姐姐的翻版?虽然媒体上都说张柏芝象足林青霞,可是女秘书死不承认,林青霞骨子里透出的女人味却是只有眼前这个女孩子才有个十足十。
食物的香味很快散开,里面正是女孩子看了会尖叫的正宗提拉米苏和起司蛋糕,还有巧克力慕丝,鲜奶油泡芙,可是这对于洛洛这个食肉动物来说无疑是对牛弹琴,勉强道了谢,勉强先吃一个泡芙,总算这个荤味道足一点。晒猫与娜娜猫更是不屑一顾。一个泡芙下去,见那个秘书没走,洛洛只得与之说话:“我叫胡洛洛,你呢?”
女秘书忙道:“我叫云出岫,在陆总手下做秘书已经有三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美丽的人。”
洛洛见她一脸激动,象是追星族的眼光,心里好笑,故意搞她脑子,道:“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见过我这么美丽的人,还是三年来见过的陆总身边诸位女人中我最美丽?”
云出岫立刻明白眼前这个不是容易打发的,忙清了清脑袋,微笑道:“陆总身边女人你只要走出门一看就看见,一个个都是披着名牌工作服用自己小小双手挣命的人,即使漂亮,也早被生活磨去光彩。”
洛洛不由看看自己只会煎鸡蛋饼的手,虽然知道云出岫话里有话,可还是觉得她说得满对的,只得不好意思地道:“等我学习完也上班干活,不知我能不能挣钱。”
云出岫见洛洛这么说,反倒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过分了点,再说眼前此人是上司的女友,不敢得罪,忙笑道:“胡小姐吃着怎么样?还有没有需要?”
洛洛与云出岫谈着无趣,感觉她有种发自内心的对她洛洛的不满,也不知这是什么原因,见问,忙道:“你忙,不好意思麻烦你那么久。”
等云出岫出去,娜娜猫过来道:“都把你当作陆西透女朋友了,所以才看不起你。”
洛洛拿起起司蛋糕,咬了一口,道:“我现在真发现人与我们的价值观很不同了,人这东西虚假得很,没有我们来得直接。”
晒猫摇摇摆摆走过来,看看洛洛盘子里的东西,皱眉道:“还不如你的鸡蛋饼香。人这东西不会享受。”
洛洛道:“你们真的不吃?不饿吗?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如你们这儿呆着,我看见刚才路过的地方有家麦当劳,我给你们买鳕鱼肉去。”
娜娜猫笑道:“你还是趁早别去,麦当劳的那个鳕鱼都没一点鱼味道,也不如你的鸡蛋饼香。我们不饿,你还是自己先吃饱吧。”
洛洛吃着没味道,肚子不饿了,也就罢手,跳起身道:“这个大楼管得那么严,不知里面有些什么,你们等着我,我到处逛一逛,他们不是不让我们进来吗?我偏要到处乱钻。”说完别身子隐去,穿墙而出,见云出岫在外面对着电脑忙碌,过去一看,原来是在上BBS聊天呢。
整个楼层静悄悄的,都是一些挂着总字的人的办公室,门口都有一个秘书守着,只有一个房间有人声,洛洛潜进去一瞧,都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在开会,陆西透也在其中。洛洛想起以前陆西透说过的做金融男子的着装什么什么的话,不由一个一个地仔细看过去,果然打扮都是大同小异,没劲。听他们讨论的是什么政策之类的话题,洛洛没兴趣,飘出来,钻到上面一层。
上面一层是个国外基金在中国办事处,装修风格又与楼下不同,比较紧凑了一点,也稍微有点人气。不过里面人的着装风格还是差不多,一色的深色西装,同色系领带,没劲得很,走了一圈洛洛便没了兴致。不过见有个办公室门关着,心里好奇,穿过去一看,没人,正想出来,抬眼却见大班台后墙上挂着的墨汁淋漓的横幅,上书六个大字:赌徒是天生的。嘿,这个办公室还真有性格,“赌徒是天生的”,不止笔墨酣畅,这话也掷地有声,不像楼下那些和这一层的那些办公室,即使挂着条幅,也不过是“宁静致远”之类的励志话语,中庸乏味得很。洛洛忍不住好奇,坐椅子上准备等候办公室的主人回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个狂徒,可是整整等了半个多小时都没人,又不好现身出来问外面大办公室里的人,只得到这人桌上找,很快找到一盒名片随意扔在角落,洛洛抽一张出来要了。原来此人姓胡,不过洛洛心里一早已经认定这人就叫赌徒了。什么时候一定找他见面,这人似乎好玩得很。
不过洛洛考虑到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便找张纸条,用她鬼画符似的字体写上一句:洛洛到此一游。大功告成,正要起身离开,只听外面长一声短一声此起彼伏地叫“胡先生”,难道是赌徒来了?洛洛兴奋,对着门站住,只为第一时间看见人。果然,只听一个男声渐渐接近,随着门砰然打开,只见男声的主人大步走了进来,此人没穿这幢楼大多数人都穿着的深色西装,只是穿件墨绿的粗针毛衣,里面居然露出鲜黄的衬衣领子,这么怪诞的搭配,穿在这个赌徒身上却是好看得很,衬得他英俊挺拔,卓尔不群。洛洛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里飞了出去,挂到那人身上,从此心不再完整。
那个赌徒自然是看不见手足无措的洛洛的,他一边不停地与跟他进来的人讲话,一边转到自己位置,双臂一展,便在桌上扫出一块空地,随即接过来人手上的文件,仔细看了起来。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洛洛心驰神往。不过赌徒这一扫,把洛洛写的纸条也扫到一边。洛洛不便此刻出手去扯出来再放到赌徒面前,只有站一边徒呼荷荷。
跟赌徒进来的人顺手替他整理桌子,三下两下整理到洛洛留的纸条,不置信地前后翻看一遍,笑着递给赌徒,“胡先生你看,这是谁留的纸条?”
赌徒随便地瞟上一眼,也是一笑,到:“是不是新来一个打扫卫生的小姑娘?也就这种半文盲才会写出这么难看的字来。跟内务重申一下,叫他们打扫我办公室的时候不准动桌上任何东西。”
半文盲?有这么逊吗?洛洛哭笑不得。忽然腰上的手机震动,拿出一看,是陆西透的号码。对了,出来很久了,该是回去的时候。如往常一样离开,可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看赌徒正埋首于文件中,神态专注,非常好看,不由又流连一会儿才走。
下得楼梯找到卫生间现身出来,走到云出岫面前的时候,见云出岫大吃一惊,不由恶作剧地故意凑到她身边偷笑道:“刚才你紧着上BBS聊天的时候,没看见我出去吧。”
云出岫不敢吱声,因为陆西透正好打开门。见到洛洛,陆西透笑道:“哪里去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洛洛进门,等门关上才道:“我正到处闲逛呢,见这儿都好安静,所以一点不敢出声。你电话打来时候我正在楼上。”
陆西透玩笑道:“楼下都是我们单位的,只有楼上几层是外租给几个有名号的国外基金,你在那里闯祸的话,我保护不了你。”
洛洛满怀希望地问道:“楼上那家你认识吗?我想认识这个人。”说着把赌徒的名片递过去。
陆西透一看名片上的名字,警惕地抬头看见洛洛水一样的眼光,,不问便知,有问题了。他淡淡地道:“你把人家名片都取来了,还不认识这个人吗?我与屠先生只是点头之交。”
洛洛急切地道:“那么说你是认识的了?太棒了,介绍我认识他行吗?他没见到我,只有我见到他。”
说话间,少女情怀一目了然,陆西透只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隆隆回荡在耳边,震耳欲聋。他需要调动多年培养出的定力才镇定得下来,勉强维持若无其事的面孔,转身走到自己位置坐下,免得无力的双腿撑不住内心振荡剧烈的身体,喝了口水,才道:“这整座大楼,几乎有一半的女孩子想认识他,因为他高大英俊,更因为他是这一行的天才。他的名言是‘赌徒是天生的’,再加他的判断是行内的风向标,所以人们几乎忘记他的名字,都叫他赌徒。所有想接近他的女孩都拼命展示自己的优点,洛洛,你拿什么展示给人?或者说,我该怎么把你介绍给他?”
洛洛被陆西透问住,是,难道叫陆西透牵着她对赌徒说这是胡洛洛,她想认识你,那多傻啊,想着都滑稽。她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都没去注意陆西透的神色,反而是旁观的晒猫道:“洛洛,陆叔叔心碎了,你别再逼他。”
洛洛这才醒过神,看向陆西透,不过背着光,看不真切。想到这事麻烦陆西透去做还真是折磨他,好像很不应该。忙笑道:“那就算了,等我长大一点再说吧。”
陆西透是个人精,还能不知道洛洛想的是什么,这一打击比洛洛叫他陆叔叔还大,这说明洛洛不是不懂风月,而只是对他陆叔叔不来电。男女相处这么多时间下来,要还没来电又那么熟络的话,也就只有自认倒霉,以后兄弟姐妹相处,不,好像该是叔侄相处了,这道理陆西透还能不知?他心里很是灰心丧气,可是又喜欢洛洛,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让她以后看不起这个陆叔叔,只有勉强微笑道:“这种事情需要机遇,再早几天的话,我们圣诞晚会还在一起寒暄过,不急,会有其他时间的,我们这个行业经常举行酒会,下回你跟我一起去,这样介绍过去的话比较自然一点。”
娜娜猫听了道:“陆叔叔真可怜,我有点开始同情他了,他真是前世欠你洛洛的,否则不应对你这么好。”
洛洛心里也这么觉得,很后悔自己刚才冲动,期期艾艾地找话道:“刚刚电话叫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陆西透微笑道:“没事,只是开会回来不见你,云出岫又不知你去了哪里,担心你走失。这样吧,我也下班了,你看是先载你去你的新居呢,还是先去吃饭?”
洛洛毫不犹豫道:“要看新居,谢谢你了。”
陆西透笑道:“谢什么,跟我客气。”心里却是说,还真是前世欠她的,这么随她差遣,只要能换她一笑就心满意足了。
下地下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不时遇见同事,见到洛洛都是目瞪口呆,不过都不敢胡说八道,以为洛洛是陆西透的女友,心里都是暗骂这人怎么这么好运气,老牛吃到这么漂亮的嫩草。只有陆西透自己心里清楚,真比黄连还苦。
新居还是一室一厅,不过厅要比原来大上许多。房子里没有北方普遍的供暖,进去就跟掉进冰窟窿似的,洛洛没觉得怎样,晒猫先叫出来:“开暖气,开暖气,否则我得着凉。”
洛洛新奇地这儿看看,那儿摸摸,打开冰箱一看,满满的食品。厨房里也是,油盐酱醋都已经各就各位,卫生更是不必说,可见陆西透是费了心思的,忙过去道:“谢谢你帮我安排得那么好,我都还没想到的你都帮我想了。”
陆西透有点失神,洛洛与他说话他才愣一下反应过来,但立刻就保持风度道:“谁叫我是陆叔叔。”
洛洛不疑有他,听了也跟着笑,道:“好啊,你不生气的话,我以后就叫你陆叔叔,否则真的还得问你英文名了,就像我叫Jolie一样。”
陆西透见洛洛一口应下来,心中的痛都已经麻木,只会嘴里抽着冷气笑了,道:“好吧,不过人前还是给我点面子,别一口一个陆叔叔,好像我有多少老似的。你会开空调吗?”
当然不会,原来住的地方是中央空调,于是还是陆西透手把手教会她。陆西透家与洛洛的在同一个小区,他家本来有个保姆,一直照看着陆念,同时做点家务的,如今陆念已大,她比较闲,洛洛搬来正好,陆西透叫她每天过来两小时帮洛洛搞卫生。洛洛从电脑包里拿钱出来还给陆西透早前垫付的房费,陆西透发现洛洛什么都没带,不禁摇头道:“你什么衣服洗漱用品都没有吗?还是行李还放在别处?”
洛洛一脸尴尬,她可以变出毛巾来,可是这么做总有一天会被打扫的保姆知道,这儿与设施齐备的酒店式公寓是不一样了。陆西透只要一转念便有数,不由真的笑道:“小傻瓜,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你要是早与我说了,我也可以一早叫保姆准备下来,现在只有临时随便买一些用了。这样吧,我叫保姆拿些鱼过来给你两只猫吃,我把陆念叫上,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超市给你买东西,听我的,你在生活方面还不如我。”
就这样,洛洛认了这么个便宜叔叔,这才得以轻松地在上海安家。
这以后,陆西透自觉拉开了与洛洛的距离,可是心已经中了魔魇,哪里是说放就放得下的。每天都是左手控制着右手不要去打洛洛的电话。
倒是陆念与洛洛成了好朋友,休息天的时候就赖在洛洛的小窝里,他有那么多洛洛从来想都没想到过的玩具,只要陆念过来,两人就一起拼图,下五子棋,下飞行棋,上网玩各色电子游戏,臭味相投。出门吃饭,两人又都是只吃菜不吃饭的主儿,连胃口都是臭味相投。陆西透看着只有哭笑不得,原来自己机关算尽,只是为了给儿子找了个好伙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一天一起出去晚饭,陆念与洛洛说起迪吧,说年轻人都去玩,他以后长大成人第一天就要去蹦迪。搞得洛洛好奇不已,兴奋地问了陆西透十万个为什么,回家路上非要陆西透把她在一家迪厅门口放下,陆西透哪里敢放洛洛一个人进去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只有答应回家放下陆念,自己老夫聊发少年狂,陪洛洛潇洒走一回。心里真是连呼冤枉,明知吃不到,为什么还这么自觉做洛洛的保姆,真是没道理得很。
既然要去蹦迪,陆西透自然不会路边随便找一家进去,而他对其他场所熟悉得很,对迪厅可就陌生了,只有老着脸皮给年轻同事打电话咨询,这才问出个道道。进去灯光跳跃,音乐震耳的迪厅一看,洛洛立刻大声道:“我们穿的衣服首先不对。”陆西透听不清楚,微微一俯身,洛洛明白,贴着他耳朵又说一遍。暖气吹在陆西透的脸上,他心里酥酥的,也是悲哀的。
洛洛喜欢这个环境,在节奏强劲的音乐中,她简直坐不住,但又从来没跳过,心里又向往,又有点担心,屁股是一点都坐不住的。陆西透只觉得音乐震耳欲聋,每个鼓点都敲得心一扯一扯地难受,见洛洛那样子,又觉得好玩,不由冲洛洛大声道:“你上去随便跳,这种舞没有什么约束,你只要跟上节奏就是。大衣给我,我帮你拿着。”
洛洛脱下大衣,与包一起交给陆西透,跳起来又坐回去,翘着嘴一脸为难地看着陆西透,陆西透看着心软,很想陪她一起下去,终是还算知道自己年龄,只有装了个鼓励的手势,叫洛洛上去跳。洛洛上去了,陆西透并没有把手里的大衣放下,还是与洛洛交过来的时候一样,原因自知。
洛洛进了舞池,即使一动不动,闪烁的灯光打下来,也让她看上去似乎是在起舞一般。洛洛才适应一下环境,却听耳边音乐一变,换作另一节奏。只听上上下下一起随着节奏狂吼“windylan,wingdylan”,正当洛洛纳闷的时候,只见一个全身黑色紧身皮衣裤女子跳上领舞台,一条黑白相间的兔皮围巾如蛇一般从脖子缠下,直到右脚,看上去非常妖艳夸张,可又是说不出的好看动感。
洛洛看着这个女子心中一动,总觉有什么说不出的感觉不对头,可是又一下想不出是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女子的腰肢随着节奏有力扭动,很受感应,也不知不觉跟着扭动,她只关注着台上的女子,却不知她的美貌早招引得一众男孩围了过来。台上领舞的女子见此地有异,眼睛一转看过来,一见洛洛,立刻眼睛一亮,嘴角浮出一丝灿烂的笑容。洛洛见此心领神会,这个女子大概也是与她有一样的感觉了。
不一会儿,洛洛只觉得身边有人碰了她的右臂一下,回身看去,见一个满脸粉刺的大男孩冲着她讨好地笑,这才注意周围都是这种笑容,而且都是越来越贴近,原来自己是身处边缘的啊,怎么什么时候身边围了那么一群人了呢?心里有点害怕,便止住跳动,伸出手排开众人,回到自己位置。有两个男孩跟出来,见她有同来的男子,这才徘徊了一下作罢。
洛洛坐下来,冲陆西透做个鬼脸,心里这才放松下来。陆西透微笑着顺手递过一杯柠檬水,洛洛正跳得全身发热,一杯水下去,浑身舒服,心想其实陆西透对她还是真的很好的。“不跳了吗?”
洛洛摇头,不跳了,这么多男孩围上来太恐怖。“给我一点时间,我要见见台上跳舞的那个女孩。”
陆西透吃惊,洛洛才来上海没多久,而且基本上是抱着书白天黑夜地啃,上进得很,怎么可能认识人了?好在是女孩。陆西透稍稍眯着眼睛看上去,虽然不是最真切,但也看得出这个女孩热力四射,美艳非凡,与洛洛可算是春兰秋菊。“你认识她?要不要叫服务生去喊她一下?”
洛洛还是摇头,大声道:“不用,她也注意我了,我估计她这一曲结束会自动来找我。要是不找,我们就走吧,不跳坐着没意思。”
陆西透不置可否,心里还想,洛洛不大出来,以为人家注意她一下,就一定会要跟她有什么交集,未必天下人都以他陆西透一样的坚忍不拔一追到底,何况台上的还是个美丽女子。
一曲终于结束,洛洛见台上女子在众人喝彩声中跳下,可是等了好久还没见她过来,心里微微失望,回头见陆西透了然地看着她笑,只得也笑,指指门口,陆西透点头同意,起身离席朝门口走去。才出门口,只觉外面空气清新,噪音全无,浑身舒服,陆西透笑道:“以前读书时候也跳过迪斯科,不过没现在那么疯狂,节奏也没那么重,里面坐着不跳真是吃不消。”边说边展开洛洛的大衣,准备给她披上,洛洛觉得不好意思,拿手接过,自己穿上。
才准备接过陆西透手上的包离开,只听身后一个女子声音急促地叫道:“哎呀,你怎么走得那么块,我跑着过来都差点追不及,还好你没走远。我找你有话说,你千万等我。”
说话的正是刚才台上的女子,下得台了一看,只见她双眼灵动,眼角微微斜飞,尖尖的下巴,小巧的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洛洛连忙道:“好,我就在这儿等你,正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那女孩说话如连珠炮一般的快,道:“等下我跟你解释原因,现在我把达达叫出来,等我啊。”说完双手很酷地作了个动作,眉眼当然也是与之配合,眉飞色舞地给了个临别秋波。
洛洛有点反应不过来,却听陆西透笑道:“这女孩活色生香,整一个妖女。”
洛洛不禁笑道:“是,是,还会作怪,你看她围巾怎么围的,就象是蛇盘在身上,还有她脸上不知贴了什么东西,亮晶晶地横贯一张小脸,偏也是那么好看,我最喜欢她的腰了,雪白一段柔若无骨地露在衣服外面,啧啧,我这才明白书上说过的水蛇腰是怎么回事了。”一边说,一边忽然想到,这个女孩所有梳妆打扮都是模拟的蛇,难道她是蛇妖?想到电视上见过的吐着信子喷着毒液的丑陋的蛇,洛洛心里有点发紧,有拔脚就溜的冲动。
陆西透不知这层缘故,见洛洛本来好好的,好像是遇到朋友一样地兴奋,忽然莫名紧张起来,像是底气不足的样子,便宽慰她:“你也不应该总是关在家里看书,与朋友接触聊天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与人接触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别担心,我陪在你身边。”
洛洛听了欲言又止,原因自然是不能与陆西透说的,主要还是陆西透言行之间透出的浓浓的爱意叫洛洛无法招架,心生内疚,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看陆西透对她那么好,自己却是不能报答他想要的,这么总是白占着陆西透的便宜很是不道德。好在那女孩很快拉了个人出来,当然是一个男人,一个与陆西透一样西装革履,与现场环境格格不入的人,长相看不出好,但是有英气,看来也是成功人士。年纪应该是与陆西透差不多。那男子手上搭着一件大衣,女式,不用说也是与陆西透一样为小姑娘做观音兵。
女孩出来就一把挽住洛洛的手臂,道:“我们找个地方喝咖啡,呀,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你不知道这些话我都已经憋了多少年了。走。”走几步想起什么,腰肢一旋,手指微张,从跟随的男子手中钓过大衣披上。洛洛想,这一点上,陆西透可要体贴多了。
两个男人只是对视微笑,并不说话,而洛洛则是又害怕又期待,话也说不出来,就只听见那个女孩在说话。“你叫什么?人家都叫我windylan,不过我大名叫林下仙,你知道为什么不叫林上仙林中仙吗?这个我也是等下才告诉你。我刚刚在台上一眼就瞄到你,知道你与众不同,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等我一会儿呢?你不知道,我已经寂寞了那么多年,我多需要一个朋友啊。”
这话洛洛听着没觉得怎样,可是后面两个男的不知内情,看一个二十出头点的小姑娘痛说寂寞多年,觉得分外滑稽好笑。在林下仙源源不断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讲话中,一行到了楼下,一辆三排座的车子已经等候在门口,陆西透看那男子一眼,看来这个男人实力不薄。
林下仙一把拽住洛洛,撒娇似的道:“洛洛洛洛,你和我一车好不好,叫他们男人自己坐一车去,我知道有个咖啡馆,叫采薇居,情调好,咖啡味道又足,又适合讲话,店主非常爽快。行不行嘛。”
洛洛只觉得自己要是男人的话,被这么一厮缠,还不早化了,不过还好自己是雌性,而且还是个一样美丽的雌性,笑道:“不好意思,我坐我们自己的车,跟你后面就是了。你前面带路。”
与林下仙一起的那个被唤作达达的男子看到陆西透从停车场开出来的车是宝马760i,便走去他自己的车前与司机轻语几句,他那三排座车立刻便轰轰烈烈地空车开走了。于是一行四人坐上陆西透的车。
采薇居是个个性鲜明的咖啡馆,但是看在不怎么出门泡吧的洛洛眼里,也就墙上那些草席与上面挂着的麦穗新奇别致而已。林下仙似乎与店里的人都认识,进门就喊一声,“石帮主,兄弟我来也。”立刻柜台后面钻出一个颀长身材皮肤雪白的女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匪气十足的名字。石帮主笑道:“仙儿,大王念叨你好几天了,说你怎么这么多天不来腐败。”
林下仙叽叽呱呱地笑着道:“大王,嘿嘿,大王,见到我就叫我读书,我真怕她了。”说话间,只见很多熟客纷纷与林下仙打招呼,而她也是眉眼手势齐飞,看来这儿是她的大本营。“你们两个男的自己谈自己的好不好嘛,我与洛洛有很要紧的话要说,不能给你们听到的,你们就坐那个角落去好不好?或者你们先回去,我自己会打的回家的。”
陆西透微笑道:“我在那边等你们吧,洛洛刚来上海,怕她找不到路。”
林下仙笑着坐个鬼脸,拉住洛洛去到另一个角落,这人似乎时时在动,从表情,到四肢,到腰身,生动无比。还没坐下就道:“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好处,知道体贴。瞧你男友对你多好。”
洛洛微笑,不解释,从书上得知,这种事都是越描越黑的,除非身份证拿出来说明真有血缘关系。“你好像与这儿的所有人都很熟。经常来吗?”
林下仙仰头一笑,道:“任何地方,只要我愿意,去过一次,第二次去的话人家一定当我是熟客,没办法,魅力是天生的。洛洛,听你一起的男人说你是才来上海,否则我想,凭你的美貌,我早就应该认识你了。来上海后都玩了些什么地方?我觉得上海是全中国最好玩的城市,你说呢?”
洛洛不好意思地道:“我几乎都没怎么出来过,最近忙着看书了。”
林下仙美目圆睁:“什么,你看书?书有什么可以看的,你又不可能去拿诺贝尔奖,那会打乱人类生活进程,遭天遣的。你不会真的在看什么量子物理之类的书籍吧?怪不得连蹦迪也不会,原来还有这么老实的妖精,对了,你前身是什么?”
洛洛才要说话,只见一个长发披肩的美女端着一个玻璃壶过来,壶下面点着一枝小蜡烛,这玩意儿洛洛认识,是娜娜猫的拿手好戏花草茶。只见林下仙拉住那女子娇声道:“文秀大王姐姐,这薰衣草茶配薰衣草蜡烛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定藏着宝呢。今天我难得带好朋友来,你得给我面子哦。”
文秀大王点点林下仙翘翘的鼻子,笑道:“你啊,这套本事冲男人使去,我不吃这一套。我要有薰衣草蜡烛的话,还不给你配上?那不是正用没了呀。这两天天冷,石帮主也懒得出门,你还是将就着吧。”
等文秀大王一走,洛洛才道:“他们不是妖精吧,好像没那种很特别的感觉。对了,你已经活多少年了?我最近把二十四史读下来,看出好多问题,不知道你经历过没有,否则要施法术回到古代去验证,很伤元气。”
林下仙捂住小嘴,惊道:“什么?你还真的做学问呐,不辛苦吗?我才懒得看那么多书呢,我眼睛不好,嘻嘻,主要是我贪玩。你知道我是什么精吗?我提醒你一下,我道号叫玉京子,这个名字,你这么渊博的人应该不会感到陌生吧?”
洛洛道:“果然,我看你打扮就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蛇精,我是狐狸精。怪不得你这么好看,原来是白蛇娘娘和青蛇的同类。”
林下仙挤眉弄眼地道:“这下你明白我名字的来源了吧?我一直贴着地爬的,所以是最下面的,再说上仙是天上的神仙才配做呢,我们呢,还是下仙做做得了。洛洛你果然渊博,好多人都不知道玉京子是什么的,也就这儿的文秀大王书读得多,才知道。不过我没告诉她我是蛇精,这是我们妖精之间的秘密对不对?其实你们狐狸精的故事才多呢,而且个个都是美女,害得到现在人家看见我魅力四射,都戏称我是狐狸精呢。只是你这狐狸精太不象,一点不会勾引人。”
洛洛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快别提那本《聊斋志异》,都写的什么啊,一个稍微平头整脸的书生,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居然还有我们狐狸精去看上他,一上去就来个什么自荐枕席,好像狐狸精多骚似的。也不想想这种人有多臭,多不卫生,浑身弄不好还全是虱子跳蚤。一准都是那些破落户儿一生不得志,老酒喝醉后编出来吹牛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对了,仙儿,你看见过别的狐狸精吗?”
林下仙一边听一边笑得拍桌子,道:“是啊是啊,我也看不出许仙有什么好,一个乳臭未干的家伙,要玩不会玩,要聪敏没聪敏,我怀疑上床也是马马虎虎,白蛇娘娘喜欢他什么啊,咱难道还怕被臭男人骗了不成?还是青蛇好,那脾气对我胃口。都是人的意淫,相信不得的,洛洛,哪天我有空,我口述我的经历,你记录,准保写出来的东西轰动全世界,那才是我们妖精的真实写照呢,他们懂什么。”
洛洛听着也是好笑,这些话以前也最多与晒猫和娜娜猫说说,不过她们经历有限,说起来没林下仙那么酣畅。见林下仙又是笑又是骂的,却一点无损她的美丽,反而让人觉得她是性情中人,可爱得很。“仙儿,问你呢,见过别的狐狸精吗?我好奇呢。”
林下仙本来一直在躲避这个话题的,眼下被洛洛直接追问,知道再避不开,眼皮顿时耷拉下去,没精打采地道:“我不是没见过,只是不想提。哎,那是两百年前了,谁叫你们狐狸精一个个脑子都那么好使,又喜欢看书识字,你们懂得太多啦,连上天都怕,所以有一天上天降罪下来,说是要灭绝狐狸精。可是那么多狐狸精,那么大的地球,天神哪里找得过来,最先还是跟踪追击,抓一个灭一个的,后来也懒了,拿着照妖镜到处照,看见个精怪就天打雷劈,也不管是不是狐狸精,他们说反正妖精都有取死的理由,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所以天下妖精都遭殃了,那段时间,真是天下妖精的劫难啊。我那时候刚刚得道,妖气不重,所以他们一时没找到我,也就前几年是他们准备收队时候的最后一次严打,我中了招,被打回原型,气息奄奄,好在我长得好,我原型通身碧绿晶莹,如翡翠一般,所以被一个小女孩看见收养治疗,这才逃得一命。听说那次死了好多妖精,奇怪,你是怎么漏网的?”
洛洛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今年才出道,而且住的地方偏远,在荒无人烟的北极,所以才逃过天网的吧。你不是说神仙会偷懒吗?”
林下仙眼珠儿转了半天,才道:“一定是的,我现在才知道,神仙也是很偷懒的,他们也懒得去天寒地冻的北极。对,还是你小狐狸精聪明。遇见你真开心,你不知道,上海这么个万丈红尘的地方,几年下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一个妖精。我如今都只跟人打交道,法术都快忘没了,现在也就变钞票隐身什么的法术用得多一点,出门又是汽车飞机的,哎哟,比我们驾朵云头在天上飞享受多了。再这么下去,我快没长进了,可是每天又是有那么多好玩的事,好玩的朋友,我都忙不过来,我已经很少睡觉了。真烦恼,怎么办?或者我每天做个快快乐乐的没用妖精也好啊,对付人已是绰绰有余了。”
洛洛眨眨眼睛,笑道:“你还想这些呢,我想都没想,人类那么多书,我看都看不过来。这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不想再辛苦自己修什么法术,再说修练得厉害了又有什么好?万一老天爷又嫉妒了,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嘛。”
林下仙一拍桌子,笑道:“小狐狸,你又说对了,以后我有什么事就说给你听,你帮我下结论,省得我动脑筋,怪累的。我只想没心没肺地玩啊玩。我给你手机号码,你也写给我,我们以后要多联络,真好,和你在一起,说什么都没顾忌。”
只见石帮主直扑过来,抓起林下仙的手给她套上一只毛茸茸的手套,一边柳眉倒竖道:“小家伙记着,这张桌子是我从西藏辛辛苦苦背来,你要给拍坏了……”
林下仙立马打断她:“我要拍坏了,正好赔你十张这种破桌子,不就是描金画彩嘛。”
石帮主一听,立刻眉飞色舞,一把扒下刚给林下仙戴上的手套,急切地道:“拍吧拍吧,我只找你男友算帐。”
“喂,你这奸商,上回夏天有人看中你的草席,你就批了一屋子来卖,好好的咖啡馆被你搞得象农贸市场,亏你怎么开咖啡馆的,还好文秀大王有点心思。”
石帮主笑道:“白猫黑猫,能赚到钱的就是好猫。你别以为大王就那么清高了,骨子里也是爱钱如命。”
林下仙道:“那不一样,你是明抢,大王是暗夺,格调高你许多。”
文秀过来笑道:“你该不会说我们开的是孙二娘的黑店吧?仙儿,我刚研制出一种烤饼,有荤有素,你赶明儿过来尝尝,今天咦出炉就卖完了。”
林下仙吐吐舌头笑道:“这不,软刀子出来了吧?每天净想着怎么从我袋子里挖钱。”
洛洛平时讲话少,这会儿他们三个叽叽呱呱杀成一团,她一点插不上嘴,只好看着听着跟着笑,觉得真好玩儿,抬头看陆西透那一桌,见他们看上去好像谈得满好的样子,是不是人与人见面总是有话可说的呢?
林下仙有说不完的话,洛洛听着也兴致十足,不知不觉天已很晚。最后还是石帮主出来对着两人打躬作揖,说她们两大美女不走,客人也都赖着不肯走,拜托她们赶紧回家,免得小号要开到天亮。这才依依不舍地结帐。
送林下仙两人回家后车子掉头出来,陆西透才道:“刚才那个男的是张达人,做门户网发家的,我说怎么那么眼熟。他说他不看好在美国发行股票,想在国内上市,和我商量可行不可行。”
“那他今天撞到你不是很运气?”
“今天即使没见我,估计照他这势头,一个月内也会托人找上我,这人脑子活络,说话有意思。我看你与那个林小姐谈得很投机,你们的性格应该不是很相似啊。”
洛洛想了想,微笑道:“经历相似。”
陆西透心说你们都是掉落凡间的精灵,但是嘴里不敢说出来,多年高层管理的身份,已经养得他说话非常注意分寸,看似不对的话还是不说。“洛洛,春节准备哪里去过?”
洛洛知道春节是人累亲人团聚的日子,那么自己是不是得回家与父母团聚呢?“我还没决定,不过我有点想去芬兰体验冬天。”后面一句话没说出来:顺别或许可以去探望母亲和兄弟姐妹。
陆西透笑道:“勇气可嘉,不过北极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已经答应盛放,春节时候陆念归她养,我准备回去老家与父母团聚。我老家在厦门附近的农村,春节时候非常热闹,很多古旧的习俗还保留着,你如果没别的打算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如果你一起去,我就把车开回去,方便带你在厦门附近玩玩。”
洛洛忍不住装了个鬼脸,笑道:“我现在书看得多了,总算明白一个道理,春节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我这个外人还是别在那个日子凑热闹去的好。”
陆西透笑了一笑,道:“洛洛,你自从跟着家教学习后,进步神速。不过我已后悔当年为你延请家教,我不喜欢看到原本璞玉一样的你现在世故不少。”
洛洛闻言一怔,好久说不出话来,回想一下,自己现在的谨言慎行不正是以前自己最讨厌的人类的虚伪吗?“我也不想,可惜已经回不去了。我今天都在羡慕林下仙的活泼天真。”
陆西透又是一笑,笑得心不在焉,他在想,林下仙哪里活泼天真了,即便是现在,洛洛都还比林下仙天真百倍。洛洛是真正的天使,而林下仙只是小妖精而已。因为洛洛的真实。
7
春节前夕,陆西透被招去北京开会,保姆又回家过年,盛放这个时候一点脱不开身,陆念只得托付给洛洛。不过陆念很喜欢与洛洛住一起,朋友多,比在家对着老保姆有意思。因为没了陆西透的专车,两人总要在网上发掘特色餐馆,然后找地图寻找最佳路线。别的不愁,只有在小区门口等出租车是最麻烦的事。他们的小区几乎个个家庭有车,出租车司机都懒得过来,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两人一起走出一段路,到外面大路上等车。走路的时候,尤其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陆念都是很自觉的拉住洛洛的手,小小的胖手软软的,握着叫人心软。
廿八那天,陆西透电话过来,说他们单位发了一些东西,叫洛洛在他家等着,他会叫司机送来。洛洛一向民主,立刻向陆念传达,陆念却是嚷着一定要过去爸爸的单位亲取,看看爸爸有多威风。当然,陆西透愿意放洛洛进去他的办公室,并不意味着他拿单位当家,连儿子都可以直进直出,即使他做了老大他也不会那么做。折中下来,是洛洛带陆念去那座著名的大厦外面,等秘书云出岫把东西拿出来。
却说因为老板不在,云出岫这几天特别轻松快活,天天中饭晚饭都是聚餐。整坐大楼都是差不多专业出来的人,大学同学比比皆是,校友更不必说。这天晚饭,他们大学同学约定在大楼附近的一家餐馆聚餐,地点由最闲的云出岫定,云出岫便一带两便,把与洛洛接头的地点也定在这个餐厅。
大学同学中,到这个年纪,出息的已经很多,很多已经要么赚得钵满盆满,要么已经跃居高位。想到同学中自己是最没出息的,云出岫心里有点酸,要是往常,她是不愿意答应这个饭局的,怕见了同学自卑。在外人看来,她这位置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可是比上不足,尤其是同一起跑线的同学。
因为是她定的位置,所以她不得不一下班就去餐馆等着,把陆西透的东西当然也带下去,她很是不明白,叫司机送上去就是,何必还叫那个美女大冷天的跑一趟。所有同学进来,几乎都要问一句“云出岫,拿那么个大袋干什么”,云出岫懒得回答,做秘书已经够糗了,还得业余时间被老板女朋友占用,说出来没面子得很。但又不好不说,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只得道:“老板的小女朋友天姿国色,我特意约她来这儿见面,给你们开开眼界,知道知道什么叫美女。”
大家都没太当一回事,陆西透在行内的名声算好了,单身汉有个女朋友又没什么,即使他不要,女孩子也都赶着往前凑呢。没有女朋友才怪。他们这些人少年得志,找的女朋友也是一个赛一个漂亮。
同学之间本来话题就多,何况又是在同一行业工作,坐下来几乎都没有什么八卦时间,与工作会餐差不多感觉。云出岫没有直接投入战场,所以听着索然无味,正无聊间,一个电话进来,“云小姐,我看见你啦。不急,你管自己吃饭,我不打扰你,我也正好吃饭呢。”
云出岫忍不住四处看看,没见胡洛洛大美女,只得道:“也好,很不好意思,我们同学春节前非要聚会。”
才放下电话,只听一个同学道:“看看,那边那个女孩如何?长得好,身材也是一流,刚才坐下去的时候已经脱掉大衣,简直是魔鬼身材。”众人纷纷扭头看去,果然,美女。见餐厅其他桌人几乎也是一致的动作,看来对美女的认知,天下一统。
云出岫看过去,可不正是胡洛洛,不由得意地道:“这个就是我们老板的女友,刚刚说她漂亮你们还不信。”
不知谁说了句:“拜托,云出岫,他们才坐下,还没开始点菜,你叫她过来一起吃吧,给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美女。”
云出岫只觉得自己得意得很,笑道:“胡说,我们聚会,干她什么事,你们喜欢就扭头看,扭伤脖子我免费提供伤膏。我可不敢拉老板的女友进你们这群狼窝,人家是有主的。”
洛洛与陆念早就习惯被人盯着吃饭,两人商量一下,点了黑椒铁板牛柳,软煎西柠鳕鱼,北极贝,和一个牛尾汤。服务生走后,陆念环视一下周围道:“又都看着你啦,洛洛姐姐。今天的西柠鳕鱼好的话,我们给晒猫和娜娜猫打包回去好吗?她们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我今天得一手拿你爸爸那个大包,一手拉你,除非打包的东西你来拿。”洛洛不是真的拿不下,她只是喜欢与陆念讨价还价,看他皱着眉头为难。
陆念果然为难,道:“可是爸爸说了,男生要给女生开车门的啊,我要是手上拿着东西,还怎么给你开门呢?要不我装进口袋里行吗?”
洛洛笑嘻嘻地道:“不可以,保姆阿姨不在,没人给你洗衣服,我才懒得给你洗。”
陆念苦恼着脸拼命想,忽然拍手道:“我有办法了,我就学非洲人把鱼顶在头上,反正头是每天要洗的。”
洛洛听了大笑,半天才说得出话来,“好办法,等下回去一定要告诉晒猫和娜娜猫,叫她们感动一下。陆念啊,等下菜上来了我们得快吃,否则天太暗了回家危险。”
陆念还没回答,身后有人沉声道:“别担心,我会送你们回去。”
洛洛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居然是赌徒,胡赌徒!赌徒微笑着看着她。洛洛心中大震,手中的叉子应声落地,惊讶的小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赌徒,大家都这么叫他,反而都忘记了他的真名。今天同学聚会,虽然他大学三年的时候便被看中去了国外学习,但毕竟同班过一场不是?不过他被杂事缠身,过来晚了一点。进来餐厅一见洛洛,顿时神为之夺,两只脚不听话地自动移动到洛洛身边,听着她与小孩子的对话,听着她无拘无束的大笑,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他少年得志,性格本就狂妄,再加他这赌徒之名得来非虚,做事向来是该出手时就出手,追求女孩子自然也不例外。
可他不知道洛洛一早就认识他,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和他说上话,见洛洛目瞪口呆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了佳人,忙蹲下去捡起地上的叉子,一边连连道歉:“对不起,突然说话惊着你们。我姓胡,这是我的名片,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可以啊,可以啊,”洛洛没想到天上掉馅饼,而且还是梦寐以求的香喷喷的大馅饼,只知道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很愿意。
赌徒一向受女孩欢迎,但是对洛洛的欢迎他却是非常乐在其中,乐陶陶地拉椅子坐下,手忙脚乱之际,脚绊在椅子脚上差点摔一下,有点尴尬。抬头见洛洛一脸关切,心里立刻释然。
洛洛觉得机会难得,非得好好说说不可,主动道:“我叫胡洛洛,你还记得吗?我到你办公室去过一趟,还留下‘洛洛到此一游’的纸条。”
赌徒一听惘然,道:“不可能,我要是以前见过你的话,不可能不记得你。而我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外人是不能进去的,除非是秘书和打扫卫生的阿姨。或者你走错地方。”
要换了别人,或许就不会把糗事说出来了,但是洛洛就是洛洛,此刻只是想着叫赌徒想起她,不及其他,只是急切地道:“我一定不会走错,你座位上面挂着一条横幅,上书‘赌徒是天生的’,而你说我留的纸条是半文盲才写得出来的字,你还记得吗?我叫胡洛洛,所以我写的是‘洛洛到此一游’,很难看的字。”
赌徒瞪着眼睛拼命回忆,终于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当时以为是爱慕他的小阿姨写的,根本就没怎么在意,没想到却是眼前这个胡洛洛留下,再好的脑子一时也反应不过来,愣了半天才道:“奇怪,你怎么知道那天我说的话?是我同事跟你说了?也是他放你进去的?”
洛洛一听心里大叫糟糕,这怎么跟他说,撒谎好像还不是她的强项,只得尴尬地支支吾吾道:“我可以不说吗?”
赌徒哪里舍得追究,毫不犹豫地道:“没事,没事,原来你早知道我,为什么不再找过来?你剥夺我一个月快乐的时光,你要早一个月认识我,我将是那一个月中天下最快乐的人。不过不晚,来日方长,你得给我留出位置,我今天开始追求你。给我机会。”
洛洛闻言怔住,这是什么话,好像从来没在亦舒的书上看见过,更不用说在二十四史上,好像只在一些叫人毛骨悚然的白痴肥皂剧里看见过类似的话,一时答不出来。
此时云出岫等早看到赌徒,被赌徒一连串动作惊住,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身体语言在在说明一切,早有人出手去拉赌徒,赌徒很不愿意离开,不得不对洛洛道:“洛洛,你千万等着我,我送你回家。”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到这边一桌。
才一坐下,立刻有人道:“赌徒,你出格了,这种大美女都是有主的,这个的是你楼下大佬陆西透的,你没见旁边的小孩就是陆西透的儿子吗?虽然你不是一个单位,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为一个女人得罪他不合算。”
赌徒一听,如一头冰水劈面泼来,呆坐当地,好久才想起,问云出岫:“这是真的?”眼神中满是期待,希望云出岫一口否认。
云出岫心里很不是味道,同样是女人,胡洛洛不就长的漂亮一点嘛,怎么所有出色男人都拜到在她石榴裙下?天下就是那么不公平。见问,只得点头道:“应该是,不过我不便说上司是非。”
赌徒无言,神色顿时黯淡下去,扭头看向洛洛,见她正看着他笑,很开心的样子。难道她在取笑他赌徒自作多情?或者说是他被她一骗就中?心里非常不舒服。
陆念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大人的互动,道:“这个叔叔好可怕,看洛洛姐姐的时候恨不得把你吞了似的。”这话要是被赌徒听见了又得吐血,洛洛是姐姐,他赌徒却是叔叔,不存心给他们拉开距离嘛?
洛洛正不解于赌徒去那一桌后神情的变化,见说,回想一下刚才赌徒的眼神,心里患得患失,咦,赌徒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甜言蜜语呢?鲜花水果呢?怎么反而是苦大仇深的样子?或者是自己会错意?这一想,洛洛心里那根如泥螺般刚伸出的触角又缩了回去,苦恼地想,会不会是自己刚才失言说到去他办公室一游,还留下这么难看的半文盲水平的字,被赌徒轻视掉了?她有点灰心丧气,出师不利,原本就不该如此贸然出师,又不是不知道人类的复杂。“陆念,我们别管赌徒叔叔,吃完还是早点回去。”洛洛都没勇气再面对赌徒,刚才已经够糗了,瞧人家现在这脸色,多黑。
洛洛与陆念吃饭一直都是抢着吃的,唯恐最好的一口菜没落进自己嘴里,陆西透胃口没他们那么好,一般都是笑嘻嘻在一边看着。今天也不例外,上一个菜吃完一个菜,虽然洛洛有心事胃口稍微受点影响。所以很快吃完,洛洛为拖时间,还勉为其难与陆念一起吃完一盘水果。“洛洛姐姐,我们还等赌徒叔叔吗?”
洛洛心里没底,看看那一桌,都没看着她,那边正掀起一阵敬酒呢,热闹得不得了。拉起陆念,陆念拎起打包的软煎鳕鱼,走去云出岫身边,云出岫毕竟是多年职场打滚出来的人,眼观六路,眼角余光一见洛洛起身,便立刻起身拎起大塑料袋迎上,立刻,桌上所有人的眼光都凝聚到洛洛身上。赌徒刚刚心中还在沸腾似的起起落落,见了洛洛却又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等云出岫与洛洛交接完毕,他便取过那个塑料袋,对洛洛道:“我送你。”一边回身与同学做个手势,后面传来一阵痛骂,重色轻友。
赌徒不是陆西透,陆西透一般是叫洛洛和陆念等在门里面,自己取了车开过来,接上两个人,而赌徒则是大大咧咧地带着两个人去旁边的停车场取车。一路无话,只有陆念看见赌徒拉风的大切诺基的时候赞叹不已,“洛洛姐姐,我们叫爸爸也买这种车,好威风哦。”
洛洛看着道:“什么人开什么车,你爸爸开这种车好像不合适。”
赌徒道:“不会,大切是唯一可以穿着西装驾驶赴晚会的SUV。不过陆先生的身份似乎不合适。”
陆念不解,问道:“爸爸为什么不能开这种车?爸爸很厉害的啊。”
赌徒只有爱屋及乌,对陆念耐心地解释:“你爸爸太厉害,所以只能开那种非常高贵的车,这种车时髦却不是最高贵,只能是我们年轻人来开,比较动感。”
陆念与洛洛都似懂非懂,不过陆念的不懂占大头,洛洛的不懂占小头。赌徒给洛洛开的车门,见陆念自说自话跟着洛洛跳进去坐在车头,还是坐在洛洛怀里,心里很是不平衡。洛洛心里紧张得很,所以也就紧紧抱着陆念,看得赌徒心里非常不爽。“孩子住哪里?我先送他回去。”
“陆念爸爸出差,这两天与我住一起。”洛洛感觉得出赌徒好像在生什么气,可是又不敢问,只有小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免得又像吃饭时候那样惹他生气。看着赌徒不开心,洛洛觉得心里什么在抽似的,很难受。也不敢让赌徒问,自己自觉把地址告诉赌徒。
赌徒也听出洛洛的小心,再说知道洛洛与陆西透不住一起,心里有点莫名的高兴,道:“那好,我们去你家。”车子发动,立刻上路。
电话也随着车子发动一个个过来,最先的居然是陆西透,他白天开会,晚饭应酬,吃完正好出来,想起家里就给洛洛一个电话。“又在外面吃饭?今天没吃鸡蛋饼?”
洛洛一听就心情一松,奇怪,与陆西透说话就没有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哪能天天吃鸡蛋饼,我自己没事,两只猫先会跟我过不去。我与云小姐见面了,她把塑料袋装得很好,很结实。”
赌徒立刻明白电话那端是陆西透,心里微酸,不知怎么一想,方向盘一转,开向浦西。
陆西透不知道上海这里发生着什么,依然笑呵呵地道:“云出岫办事情一向比较小心。明天下午有朋友约我去打高尔夫,其实我倒是更喜欢打网球,对这种慢吞吞的高尔夫适应不过来。”
洛洛一听,笑道:“我看历史,说是宋徽宗喜欢蹴鞠,这才有高俅之流的出头日子,现在高层都喜欢高尔夫,大家还不削尖脑袋玩那无趣的玩意儿?”
陆西透听了大笑,洛洛看历史后每有惊人之语,往往非常贴切搞笑,与她说话真是越来越有趣,“你说得有理,不过我公司里好像都没人跟着我学网球,这是我的失败。洛洛,JOLIE刚刚给我电话,说她终于工作脱身,今晚连夜赶来上海,问我能不能今天就把念儿交给她。她现在估计在飞机上,你帮我问问念儿他愿意怎么办。”
洛洛便把话给陆念传达一下,“晚上跟你妈妈去了呢,还是让她休息一晚上,明天去见他?”
陆念想了一下,才道:“我还没与晒猫说,她会不会生气?”
“小孩子去妈妈那里是天经地义的,晒猫不会生这个气。不过我们还得回去收拾一下你的衣服,免得象上回在大连似的,你妈半夜才想起叫我问你爸爸要你的衣服。”
赌徒一直默默听着,他就是不明白,应该是王不见王的陆西透的前妻与情人,怎么现在反而变成洛洛是他们两夫妻之间的桥梁?不过洛洛与孩子说话时候的声音真好听,与小孩子好像是平等关系,一点没有大人对小孩的居高临下。而且刚才宋徽宗高俅之说,看得出洛洛不是半文盲。
陆念回身抱住洛洛,闷闷地道:“我舍不得洛洛姐姐,舍不得晒猫和娜娜猫。可是我又很想妈妈。”
洛洛忙宽慰道:“洛洛姐姐知道啦,那今天陆念与妈妈一起过,明天洛洛姐姐把衣服和作业给你送过来好不好?我们再一起吃顿中饭。”
陆念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两全其美,立刻答应。陆西透在电话那边听得真切,道:“那就这么定,JOLIE已经在金茂君悦订了房,你既然还没回家,不如直接带陆念去那里等她。我会随时与她联系。”陆西透发觉与洛洛一样叫盛放为JOLIE很合适,比盛放与孩子妈都合适。
洛洛放下手机,朝窗外一看,大吃一惊,“不对,我们怎么在延安路上了?胡先生,麻烦把我们送去金茂好吗?陆念的妈妈立刻就到。”
赌徒真是被这个电话搞得云里雾里,洛洛与陆西透怎么说话时候一点没有什么情人之间的亲密话语呢?倒是反而象亲戚朋友多一点。听洛洛问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扭着来,故意开到浦西,只得道:“刚刚听你打电话,不便插嘴问路,所以就一拐上了桥。我们这就找出口掉头回去浦东。”
洛洛还没说“好”,电话又进来,这回是林下仙,她还是一贯的子弹一般的语速,“胡洛洛,你在哪里?我来找你,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现在几乎每天通电话,“我在车上呢,不过立刻就去金茂君悦有点事,你一起过来?”
“好,我在采薇居,立刻过来,你一定等我,我有很要紧的事找你。”林下仙的事一般都是要紧要紧再要紧。
洛洛笑着答应,放下手机对赌徒道:“等下到了金茂,你把我们放下,回去吧,听说你的工作经常是在晚上的,不好意思今天占用你这么多时间。”
赌徒不语,难得有这次机会,他才不愿意这么就离开。过了一会儿才道:“找得到君悦的入口吗?”
陆念大声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经常去那里喝咖啡的。”
洛洛笑道:“你们爷俩一般虚假,假模假样坐那里喝什么咖啡,尤其是你,你又不喜欢喝咖啡的,只喜欢可乐。”
陆念不服气地道:“爸爸说你才没品位呢,一碗牛肉汤胜过一杯上好咖啡。”
洛洛笑道:“你敢说今晚的牛尾巴汤不好喝?喝咖啡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抢过。”
赌徒忍不住插上一句:“咖啡有咖啡的好,有时候疲劳,咖啡简直救命。”
洛洛这个食肉动物一时当然还没体会到咖啡的好处,尤其是不能体会环境优雅的咖啡馆的好处,连陆西透都忍不住取笑说带洛洛去喝咖啡是对牛弹琴。所以她就那么曲解了赌徒的话,“那也只是当提神醒脑药喝啦,那就与牛肉汤没有可比性嘛。”
赌徒无言以对,却是没有可比性,可那不是这么说的,但有怕说了令洛洛生气,又不好多说,只有道:“是,是,不过好的咖啡真是香,闻着都舒服。”
洛洛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是啊,咖啡闻着好,可是喝进去真不怎么样,所以,哎,陆念,你妈妈有一种香水,是咖啡香的,你帮我问了,叫她摘名字给我,我明天问她拿。”
赌徒开车,没法看着她,所以洛洛觉得没什么压力,说话轻松,东拉西扯地就到了金茂。赌徒非要陪他们进去,推都推不掉,走进电梯,洛洛感觉赌徒好高,相比之下,自己好像显得像小不点儿。心里不由盘算,要不以后出门再把身材拔高几厘米?现在是一米六八,要不明天弄到一米七二吧?不,得一点一点地高,否则会把人吓死。
才走出电梯,一团鲜红的火扑了过来,洛洛吃惊,不由得退后几步,睁眼看时,正是林下仙,赌徒几乎是同时把洛洛拉到身后,挡在她面前。林下仙吃惊地看着赌徒,道:“干吗?我找洛洛说话,你挡着干什么?”
洛洛忙从赌徒身后钻出来,拍拍胸口道:“吓我,你不是一直穿黑色的吗?怎么今天这么热烈?”
鲜红的衣服衬得林下仙肤光胜雪,眉梢眼角都是春色,她不经意地看了赌徒一眼,拉住洛洛急切地道:“那天与你一起去迪厅的男人是不是叫陆西透?做金融证券的陆西透?”
洛洛还没回答,陆念已经忍不住怒道:“不许叫我爸爸的名字。”
林下仙一点不客气地道:“你这小屁蛋蛋知道什么,给我闭嘴。洛洛,这么说那晚的人就是了?”
洛洛抱住生气的陆念,免得他做出什么来,一边不解地问:“仙儿,不错,那天你遇到的就是陆先生。怎么了?你听说什么了?别对孩子撒气。”
林下仙却是对着陆念一瞪眼睛,道:“这个小屁孩我知道,不是叫陆念吗?一个讨厌麻烦的小鬼头。”一边指着赌徒道:“洛洛,你有这么个高大英俊的男友了,还占着陆西透干什么?那种中年男人,又只是个高级打工,能给你什么?时间?金钱?你又不会缺钱用,你和陆西透混一起干什么?这种老男人盯着小姑娘,你不觉得多腻腥吗?让出来吧,有人需要他。”
洛洛听了生气,道:“仙儿,你过分了,尤其不该当着陆念胡说。有话你好好说,就事论事,再这么伤人的话,我不和你说话。”
林下仙连连摆手,脸色很差地道:“OK,我也不用与你多说,你这么护着陆家父子,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爱陆西透。你这个狐狸精只要肯爱人,陆西透还不是对你死心塌地,怪不得他要甩掉岚澜,原来都是你在作梗。胡洛洛,你答应我,只要你离开陆西透,让岚澜回到陆西透身边,我什么都不追究,我们还是朋友,答应我。”
赌徒在旁边听得揪心,恨不得代洛洛说声“不,我与陆西透没关系”,可他没立场。洛洛这才知道原来是为蓝岚澜的事来的,只得道:“仙儿,陆先生是我叔叔辈的人,他与蓝岚澜分手的具体时间我倒是知道,在今年十一长假。可是原因一定与我无关,我那时候还不认识陆先生。至于我现在离不离开陆先生,也不会影响蓝岚澜与陆先生之间业已分裂的关系吧。”
赌徒在一边听得心里忽冷忽热,像坐过山车似的,叔叔辈是什么意思?可是洛洛又似乎坚持不肯离开陆西透,那又是什么意思?关心则乱,所以一向脑子神算的赌徒也糊涂了。
林下仙不肯相信,道:“不对,岚澜十一节哭着回来,她说陆西透看上一个小狐狸精了,看一眼就彻底着迷,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么魅力?你不用赖了,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
洛洛心里震惊,这是真的吗?“可是陆先生一点没说起过。而且我十一节时候只是在餐馆里与陆先生见过一面,只是帮陆念妈妈忙把陆念领去他妈妈那里,蓝岚澜那天也在场的,人怎么可能一见钟情的?不会吧?你那么美丽,那天陆先生见你也没做什么。”可是话说完,自己先心惊,好像自己对赌徒就是一见钟情,见了还想见,一直都想着赌徒。难道陆西透也是如此?可是他从来没说出来过,还说他是陆叔叔呢。
洛洛自己还没想明白,赌徒已经清楚,原来这个洛洛是小糊涂,而陆西透又老谋深算,隐藏得太好,所以至今蒙在鼓里。如此一想,赌徒顿时神清气爽,都恨不得找地方大大地去狂笑一通,原来洛洛的心根本不在陆西透身上,只是陆西透一厢情愿而已。太棒了,老天保佑。当下他发话道:“这位小姐,你误会了,洛洛心里只有我,她只爱我,就像我心里只有她一样。”
洛洛本来就不大知道含蓄啊害羞啊是什么东西,变人后一直只是看书,与人接触很少,陆西透又是处处让着她宠着她,所以她根本就不识人间烟火,还是与做小狐狸时候一样直来直去,听赌徒这么一说,心里分外高兴,原来他知道她洛洛对他的心,立刻毫不犹豫开心响亮地应道:“是,就是。”
赌徒本来只是想帮洛洛开脱,二来也心里向往着洛洛心里只有他的状况,才撒了一个谎,不想却换来洛洛一口应承,那么爽快,反而叫赌徒不知所措,不清楚洛洛究竟是真心还是敷衍。可是却看洛洛激动的脸上桃花朵朵,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欣喜地看着他,这又不是装得出来的,难道这是真的?洛洛也真心喜欢他?赌徒狂喜,很想伸出手一把拥抱入怀,碍于众目睽睽,他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只是看着洛洛傻笑,话都说不出来。
林下仙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激动地大眼瞪大眼地傻笑,心里着实琢磨不透这两人究竟是真是假,好像没有人这么对她表态过,叫她像洛洛一样一口承认自己的感情她也不会,她觉得对男人必须欲擒故纵,若即若离,男人才会死心塌地,这还是前辈蛇精告诉她的秘诀,哪有像这个笨狐狸一样的,别人还没说,她自己先承认了,这不是让人抓住死穴吗?林下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看看陆念,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既然洛洛与陆西透没关系,那不就是说,洛洛离不离开陆西透也无关大局了?难道蓝岚澜就只能伤心欲绝到底了?林下仙咳一声,想提醒洛洛她要说话了,可是没相应,他们还是目光胶在一起傻笑。无奈何,林下仙只有伸出手拍洛洛一下,把她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道:“你们,呃,等下再继续,我还有问题要解决。”
洛洛再不怎么知道害羞,此刻也是脸上桃花转海棠,娇羞不胜,对着林下仙道:“仙儿,你也知道了。”
林下仙焦急地拉住洛洛,问道:“你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叫陆西透回到蓝岚澜身边吗?我看得出陆西透对你很好,或许他能听你一句话,求你。你不知道岚澜现在多痛苦,每天哭,每天哭,等在陆西透公司楼下只为见他一面。今天我从达达嘴里知道你身边的男人是陆西透后,你不知道我多生气,我真不愿意见到我最好的朋友抢我最亲的人的男友。你还记得我以前在采薇居跟你讲的事吗?我那时受重创,幸亏一个小女孩救我,那个小女孩就是蓝岚澜。所以我英文名字叫windylan,,那是跟岚澜的姓呢。你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那么伤心,我这个急性子哪里看得下去,可是她又不许我直接找陆西透,否则我早把陆西透五花大绑放她面前随她发落了。对不起,洛洛,我刚才也是急过头了,还以为是你横刀多爱,以为只要让你离开陆西透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可是你说现在不对啊,既然与你无关,那还有什么办法挽回陆西透的心?洛洛,你一定要帮我,否则岚澜会死,她自杀的话,我也会自杀,她救了我,我不能看着她走向死路。洛洛,求你。”一边说,一边手脚俱颤,全身也跟着颤抖,眼泪早夺眶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之间一个人影一闪,林下仙落在一个男人怀里,洛洛一看,可不正是张达人。看着林下仙哭得那么伤心,不止张达人不知所措,一个劲地冲洛洛冲赌徒发出求救的眼色,对陆念也不放过,可是陆念早吓傻了,只知道紧紧抱住洛洛,而洛洛也想不出怎么办,看看赌徒,赌徒只会手一摊,对她道:“或许你可以找陆先生谈谈,看能不能挽回什么。”
张达人不明所以,见赌徒这么说,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好好地吃饭,说起那天迪厅相遇,我说到陆先生名字的时候,仙儿一激动就冲了出来找你,有什么办法解决?我可以做什么?”
赌徒道:“这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商量个办法,不要这么急性子。对仙儿小姐来说,你是帮亲人忙,是至情至意,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解决问题都得有个过程,别搞得问题没解决,朋友先得罪了。我们人多,或许可以商量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出来。”
张达人本就是个有决断的人,只是被林下仙一哭扰了心神,这会儿听赌徒一说,觉得有理,一行准备找地方坐下,慢慢商量。洛洛趁此对赌徒很认真地道:“你回去吧,我会很快打电话给你。”
赌徒不舍得走,怎么肯走,才知道洛洛对他的心意,一腔热血,恨不得找个地方好好的单独地与洛洛掏心挖肺地诉说衷肠,现在既然不行,那就坐旁边看着总可以吧?所以坚决地道:“不碍事,你忙你的,我等下还得把你送回去呢,你一个人那么晚回家我不放心。”
“可是据说你上班主要是在晚上。别耽误你工作。”洛洛总觉得上班是件很严肃的事,那天去陆西透的办公大楼看了,扑面都是那种紧张严肃的气氛,没一个人嘻嘻哈哈的,可见其要紧。
赌徒想了想,道:“你等我,我到下面去取了电脑上来,一样可以上网办事。”
洛洛其实也满心不希望赌徒离开,见他这么说,心里欢喜,忙道:“好啊好啊,不如这样,你带着陆念,离我们远一点坐着,因为我看仙儿性子急,不知道后面会说出什么话来诋毁陆念爸爸,还是回避比较好。陆念,你跟着叔叔走好不好?我们不要老是看着仙儿姐姐生气,等仙儿姐姐生完气再上来好不好?”
陆念早被林下仙吓坏了,一听这话,立刻跑过去拉住赌徒的手往电梯拖。洛洛便跟着林下仙他们去坐下,见林下仙泣不成声,便大致把情况与张达人解释一遍。她记忆力好,说话条理清楚,比之林下仙自己扫机关枪似的说出来还清楚,所以张达人很快便了解了事情的缘由。
张达人不同于洛洛和林下仙,他人情世故通达得很,也不同于赌徒,他见过陆西透对洛洛的态度,没事谁会对一个不相干的女孩这么迁就?所以心里一早明白叫洛洛去游说陆西透,无疑是往陆西透心里插刀子,根本没用。虽然林下仙是他的最爱,看着他的仙儿伤心,他一样也伤心。但是他更知道,如果被陆西透知道他在场的情况下,却没有阻止洛洛打电话游说陆西透,陆西透心里会怎么想。他这会儿正指着陆西透提携,帮他在事业上有个飞跃,今天如果让洛洛把这个电话打出去的话,毫无疑问,陆西透是一点不会怪罪洛洛的,即使不知道他在不在场,也只会把火气全部转嫁到林下仙身上,当然,也就只有他代林下仙受下陆西透的火气。事业与爱人,孰轻孰重,张达人都不用掂量,天平一边倒,直奔事业。
他听洛洛讲完,一边依然温柔地安抚着趴在他怀里的林下仙,一边道:“这事还真得从长计议。仙儿,我刚才跟你过来,在停车场看见你车大灯还亮着,我没你的车钥匙,要不你自己下去关一下,免得把电瓶用完,等下发动不起来就麻烦了。顺便出去吹吹冷风,你现在太激动。”
林下仙闻言,立刻起身掏出钥匙,把包往张达人身上一扔,一声不吭就走。张达人等她走远了,才对洛洛道:“听我一句劝,陆先生对你的感情不是普通的亲情,他非常爱你,也就只有这种程度的爱,才会包容你到一点不勉强你。你将心比心,如果那位你爱着的胡先生劝你跟陆先生走,你会是什么感受?所以这个电话你自己考虑该不该打。”张达人自然不会替洛洛做决定,但他会在言语间引导,这样即使以后林下仙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到他头上,他毕竟不舍得林下仙。
洛洛听了只会倒吸冷气,忍不住傻傻地问了一句:“这是真的吗?陆…..他爱我?”洛洛这时觉得叫名字自然不好,叫陆叔叔似乎更不对,只有一个“陆”字似乎比较妥当一点。
张达人只是点头,不多说,点到为止,相信洛洛已经听进去,只要她不给陆西透打那个挖心剜肺的电话,其他他管不着。
洛洛以前也知道,晒猫与娜娜猫也提醒过她,说是陆西透有贼心,她还觉得陆西透爱她而她未必就必须用爱去回报他。可是时至今日,陆西透对她的好她自然感念在心,因为陆西透说过他是她的陆叔叔,洛洛也就一厢情愿地这么相信着,也时时回报着陆西透对她的好。现在张达人的话如撕开一张窗户纸,把一些洛洛原本感觉不到的秘密晒在天光下,而偏偏洛洛只要稍动一下脑筋就清楚,张达人说的是实话。这可怎么办才好?洛洛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不给陆西透打电话劝说他与蓝岚澜复合,她头大的是别的。
赌徒很快就拎了电脑拉着陆念回来,一见洛洛拿手支着头,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坐着,心里担心,想过来问个为什么,张达人一见立刻摆摆手。赌徒会意,过去一个看得见洛洛的地方坐下,自己通过手机上网,关注网上动态,一边时时探头看洛洛一眼,很久,见洛洛一直保持这种沉思的姿势。
一会儿,林下仙也大步赶回来,一见张达人,立刻一拳敲过去:“你怎么嘛,我的车子好好的,根本没亮着大灯,你搞我脑子啊。”
林下仙的声音很重,打断洛洛的思考,抬起头,略一思索,便知道,张达人反对她打这个电话,所以用一个谎言把林下仙调虎离山了,方便他说话。只见张达人此刻却是装出一付惘然的样子,拉着生气的林下仙的手道:“是吗?不对啊,我明明看见你的车子没关大灯。难道停车场还有一辆与你的一样的车?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别生气,回去我给你赔罪。”
林下仙拳头打了还不够,又拿脚踢了张达人好几脚,当然没太用力,这才哼哼着坐下,道:“你们讨论得怎么样?有没有办法嘛。一定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岚澜。”
张达人一点不生气,笑呵呵地道:“仙儿,你不在我们哪敢讨论,即使讨论出来也未必中你的意,等你回来主持大局呢。我给你想出一个办法,你直接找陆先生……”
“不行,岚澜说过了,不许我去烦陆西透,说是强扭的瓜不甜。还有她说过,陆西透最讨厌纠缠不休的人,她不想惹陆西透讨厌。再有,她说,即使被抛弃,姿态也是第一要紧的,免得陆西透以后记起她的时候只有她披头散发的回忆。什么狗屁话嘛,可是她这么说,我怎么敢违抗她的话,那只有惹她更难过。洛洛,你最了解陆西透,你说怎么办最好,达达你懂什么?不知道就少插嘴。”美女即使哭过闹过,红肿的眼皮也一点都不破坏美感,只增添我见尤怜的味道。
张达人巴不得有这一说,立刻如愿以偿地闭上嘴不说。
洛洛旁观者清,觉得张达人怎么这么不真诚,对林下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是不是人都是如此?看书上,多的是暗箱操作等手段,晒猫说人最虚伪,那是一点没错的。不由想到陆西透,他一直对她洛洛那么好,好像也没听说背后有什么暗手。不知赌徒是什么样的人,洛洛这时开始担心了。要是赌徒也与这个张达人一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话,洛洛觉得自己知道后会伤心。
对于林下仙的要求,洛洛感到非常为难,刚才得张达人的提醒,点醒洛洛心中所有未开启的潜能,正如林下仙所说,狐狸精坏就坏在太聪明,会得学习,会得触类旁通,所以才会遭天遣,老天也担心他们太过强大。本来别的狐狸精都是千年得道,历经千年风雨,成狐狸精前已成人精,只有这个洛洛得狐狸精乃是速成,距人精十万八千里,是以一见张达人的言行便激起一股侠气,想帮一根筋的林下仙什么,便道:“仙儿,我们年轻,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理解,就像你我都不能理解蓝岚澜说的话一样。再说你那么美丽,你的感情一定是一帆风顺无往不利的,你怎么可能了解恋人间的那些曲折?我只有更不知道。张先生是个明白人,不如我们请张先生帮我们拿个主意吧,一定只有比我们没头没脑想出来的要强。”
张达人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如以前一样处身事外,没想到被洛洛绕来绕去又绕了进去。看来这个女孩与林下仙有点不同,经验不足,可是脑筋一流,触类旁通,怪不得老狐狸如陆西透之流也会迷倒。不由微笑着非常仔细地看了洛洛一会儿,见她肤光胜雪,眼波流离,她像一潭不知深深几许的幽谷清泉,安静,诱惑,幽深,探进去,似乎永无尽头。不像林下仙,一条喧哗的小溪而已。张达人终究也是寒窗二十年的文化人,喜欢一点心灵上的融合,他喜欢洛洛这种不带犀利的挑战,不由对洛洛留了心。所以对洛洛说话就柔和了不少,“胡小姐抬举我,我会一直在这儿,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林下仙一听,毫不犹豫柳眉倒竖地道:“胡说,你只能听我一个人吩咐,洛洛,不许理他,除非我不要他了。洛洛,不要信他,他这人钻钱眼子的,想不出好主意。还是我们自己来。”
洛洛无奈地道:“仙儿,我别的不知道,可是你看那些唐诗宋词,基本可以知道,感情这事是最勉强不得的,感情去了便如泼出去的水,没有挽回的余地。再说陆先生这个人又不是那种少不更事的小年轻,他做什么事都是胸中自有主见,他不过是因为我年轻不懂事,所以才处处让着我,可真要碰到事关他幸福的感情问题,可能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吧。张先生说是不是?”
洛洛说的前一段话如果是其他怨妇用幽幽的口吻诉说心事一般说出来,必可感染一大批,可偏生洛洛是用那种学术探讨的方式说出,只差引经据典了,所以让张达人觉着洛洛的这份认真分外可笑可爱。没想到后面一段的话倒是实话,再说见洛洛不肯罢修地又绕到他头上,只得收起看好戏的心情,微笑地道:“胡小姐说的是实话,这是人的通性。”
林下仙瞪着眼睛在两人之间溜来溜去,她也就一个才出道几年的妖精,又是贪玩,所谓的人生经验还是以前修炼时候那些老妖偶尔发善心口授的,自己都是得过且过,这会儿听洛洛这么说,觉得也是有理,这话以前的老妖也说过,说男人心是最难掌握的东西,男人要是迷上别人,身边人即使美若天仙也是没用,可是那个前提也得是男人迷上一个别的妖精吧,“洛洛说得有道理,不过我想到有一个办法。究竟陆西透迷上谁了,否则不可能抛弃岚澜,我们只要灭了那个女人,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说话间杀气腾腾,一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张达人与洛洛惊得对视好久,张达人这才道:“胡说,什么灭不灭,这是犯法的,仙儿,你为恩人讲义气,帮朋友到底,你这样的朋友很难得,可是你得搞清楚,你的恩人需不需要你这么做,或者你莽撞出手灭了陆先生的女友,毁了陆先生的幸福,让陆先生不开心,你的恩人岚澜看着陆先生不开心会更心碎呢。你做事不要一厢情愿。”
洛洛听张达人那么一说,心里舒了口气,林下仙看来还不知道她洛洛是罪魁祸首,否则不知会怎样,今天刚开始的时候林下仙的态度确实是够可怕的,等她知道内情的时候,她会不会重演刚才那一幕?或者变本加厉?
只听张达人又道:“再说,陆先生爱上谁,又不是那个女子的错,关那女孩子什么事,人家还未必知道陆先生与岚澜有一段过去呢,现代人换恋人也是很寻常的嘛,何必那么看不开。仙儿,最方便的方法还是你回去开解你的恩人,叫她不要钻牛角尖,天涯何处无芳草,男人又不是只有陆西透一个。否则即使你有幸找出陆先生的心目中的爱人,就算你能灭了她,陆先生也未必会回到岚澜身边,都知道兔子不吃回头草的,你的恩人照旧得伤心。所以仙儿,你看看你这几天还是多陪陪你的恩人,带她出去玩,你不是最多好玩的主意吗?转移你恩人的心绪就好了。时间久了自会淡下来。”
林下仙狐疑地转着眼珠,道:“这可以吗?可是岚澜不肯跟着我出去玩,怎么办?”
洛洛已经听出张达人这一大串话说是为林下仙出主意,其实还是为她洛洛消灾多一点,心里一时也不清楚这个张达人究竟是不是善人了,或许就如陆西透所言,有人为恶天下,可是只对你一人好,你心里知道他是好人就可以了。管他呢,人心黑白灰,谁搞得清楚。“或者你去的地方都是迪厅歌厅这种热闹场所,岚澜心情不好不会喜欢,那个采薇居很是不同,两个老板石帮主与文秀大王都是性情中人,对人有情有义,或许岚澜去那里可以得以开解。你不妨多方尝试。”
林下仙一咬嘴唇,爽快地道:“好,你这主意好,我就见过几个女人失恋后找去采薇居,也没见帮主大王说什么,一来二去她们就成了朋友,烦恼都没了。行,就这么办,洛洛,你继续帮我想好主意,我这就找岚澜出来去采薇居。”还没说完就跳起身急吼吼离开。
张达人笑着摇头,只得也起身,对洛洛笑道:“你看她见着风就是雨的脾气,我们现走,帮我问候陆先生。”说完便微笑地跟上林下仙,从表面看,张达人对林下仙仁至义尽,可谁知道他瞒着仙儿做了什么呢。
他们一走,洛洛立刻跳起来坐到赌徒那一桌去,可心事重重。林下仙的事情事不关己,不可能太挂心,挂心的是陆西透的感情,可是这问题似乎也不便与赌徒说,洛洛不想赌徒为她的事操心。还是回家与两个猫姐姐说吧。见陆念此刻已经平静,拉住他的小手道:“陆念,妈妈就要来了,你高兴吗?”
陆念点点头,却不说话。
洛洛只得唱独角戏:“刚才的仙儿姐姐只是性子急了点,可人还是好人,再说又是那么漂亮,我们陆念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会生小姐姐的气,是不是?”
陆念斩钉截铁地道:“她不是小姐姐,她那么大的人一点不照顾我们小孩子,她一点不好。”
赌徒想说这个仙儿心里只有自己,叫洛洛以后远离这个人,可是又觉得这似乎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还是折中一点道:“急性子也伤人,有时与他们相处需要极好耐心。”
洛洛今天是尝到了,点头道:“是,陆念,洛洛姐姐不好,没掩护好你。我们给你妈妈电话了解一下她到哪里了。”
盛放看到儿子的同时,也看到了洛洛身边高大英俊的赌徒,看他们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互动,心里了然,想到陆西透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由大为快活,不知不觉心里对洛洛的一些莫名的敌意消弭无形。是以对洛洛特别亲热。
下面自然应该是赌徒送洛洛回家,可是赌徒不舍得离开洛洛,走进电梯,便要求道:“跟我去单位好吗?看看我怎么工作。”
洛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好。”但随即想到有什么不对,“不好,我两只猫还没吃饱,我得拿这些鱼回去,否则她们一准生我气。”
赌徒没想到洛洛会那么爽快地答应,非常高兴,后面的话都非原则性问题,“没关系,我先送你回家,你把猫喂了,我在车里等你,我要一直看见你。行不行?”
洛洛听了也是非常开心,立刻道:“好啊好啊,我也想呆你身边看着你。真好。”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地笑,觉得真是开心无比,太好了。
赌徒都有点吃惊,他又不是第一次交女朋友,这么爽快的女孩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但见洛洛笑脸如花,还真是一派开心模样,心中狂喜,天上掉宝了,这样的美女,确实这样的单纯,还哪里找去。虽然他没见过陆西透对洛洛的情形,但呆想想,谁会不对这种女子着迷?赌徒明白自己得下重手,身边强敌环伺,不允许有一丝耽搁。
一路上,洛洛不用开车,就一个劲地想出问题来问赌徒,思维是跳跃性的,一会儿问赌徒最喜欢吃什么,一会儿问赌徒的头发那么短,怕不怕冷,一会儿又很担心地问赌徒喜不喜欢smallfox。要换作平时,赌徒早一句白痴扔过去,可今天他不厌其烦,洛洛问什么他答什么,完了再问洛洛想法如何,只觉乐趣无穷,恨不得路无尽头。这时候若是有旁人在旁边听着,一定是一句一对白痴扔过来
洛洛几乎是跳着上楼梯,跳着进家门的,晒猫老远就听见有人蹦哒着接近自家门,一见是洛洛,便大喝一声:“傻妞,捡狗屎了?这么开心。”
娜娜猫坐凳子上,见洛洛身边没陆念,便懒懒地道:“陆念爸爸回来了吗?就为这个高兴?”
洛洛大笑道:“都错,我遇见赌徒了,就是那个赌徒,我以前跟你们提起过的。我说我喜欢他,他说他也喜欢我,哈,真开心,我都没想到他这么优秀的人会喜欢我,太棒了。”都没什么可笑的,洛洛却觉得很兴奋,抑制不住地想笑。
晒猫跳到洛洛对面,仔细看了洛洛一会儿,才道:“完了,我替陆叔叔悲哀。”说着便意兴阑珊地一扫尾巴走开,她对洛洛与赌徒一点没兴趣,赌徒是谁?又不认识,混不相干。陆叔叔多好,总是惦念着她们两个,叫保姆时时换口味,用最新鲜的鱼给他们做菜。晒猫替陆叔叔不值。
娜娜猫也觉没劲,虽然她以前也反对陆叔叔,可是现在看陆叔叔一直对洛洛那么好,那么知疼知热,她的心也偏向了陆叔叔,一见洛洛与赌徒是玩真的,心生不满,跟着晒猫一起走开,理都不理。
洛洛不解,赶着进去,见两猫早手脚利索地躺到被窝里,依偎着似乎睡得很香甜。洛洛忙把软煎鳕鱼凑过去,道:“你们别睡嘛,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呢,还是陆念提起说要打包的呢。对了,陆念被他妈妈领去了。”
晒猫哼哼地像一个怨妇一样地道:“不要吃,气饱了,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陆叔叔对你那么好,你还想着别人。”随即尾巴一扫盖住圆脸,一付懒得理你的样子。
娜娜猫叹了口气,道:“洛洛,你怎么对陆叔叔交代。你难道准备就这么看着他伤心死?我只有一个提议,别当着他的面与赌徒亲热,陆叔叔对你够仁至义尽,你也得好好为他考虑吧。”
洛洛放下饭盒,坐到床上发呆,想了好久,道:“我今天才知道陆叔叔是真的爱我,我还以为他拿我当陆念一样喜欢,我也当他叔叔一样敬爱。可是现在这可怎么好,我又不可能爱他,他注定要伤心。可是我们住得那么近,以后赌徒来一定会被他看见的,怎么办才好?我也觉得我真对不起他,他那么好,我却叫他伤心。我今天知道后一直在难受,可是看见了赌徒我又变得很开心,我这样是不是很没良心?”
晒猫把尾巴移开一点点,露出一个眼睛盯了洛洛一眼,这才道:“看你好像也是真心难过,我真相信人的一句老话了,女大不中留,嘿嘿,嘿嘿。”
娜娜猫半开着眼睛无精打采地看着洛洛,却是不说话。洛洛没措施,一脸惭愧地看着两个猫姐姐,道:“我也是不愿意陆叔叔生气难过的,可是我好喜欢赌徒,我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么喜欢他。我看着他就开心。可是陆叔叔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办啊,我今天就打电话告诉他行吗?我也怕看见他难过,还是电话里说吧。”
娜娜猫忙跳起来,连声道:“不行,不行,你现在怎么说他都会难过,不,我说你怎么跟他说呢?其实你喜欢赌徒也不是你的错,你也没必要认错似的,可是你如果与陆叔叔通话的话肯定把握不住,到时候一定会是道歉一样,我们好好想想,怎么办才好。”
洛洛不好意思地道:“可是赌徒在下面等着我,他叫我去看他上班。”
娜娜猫长长地打出一个哈欠,无精打采地趴进被窝,闷声道:“去吧,女大不中留。”
洛洛内疚地看着两猫,但终于抵挡不住赌徒在楼下的诱惑,飞跑出去。等她出门,晒猫才对娜娜猫道:“看来后面的日子有好戏看了。娜娜姐姐,你这回做正方还是反方?”
娜娜猫想了半天,才道:“我弃权。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老天爷怎么安排吧。”
林下仙不由分说拖了蓝岚澜去采薇居,本来蓝岚澜是不情愿的,但走进采薇居,看一盏别致的精油灯缓缓地吐着馥郁的玫瑰花香,文秀大王与石帮主两人热情而不落俗套的招呼,一颗一直来茫然无所依的心不知怎么就平静下来。
落座在二楼最幽静的位置,游目四顾,看见靠墙放着两只大书柜,如今咖啡馆里放时尚杂志已不是希罕事,奇的是这两书柜的书看上去都是正儿八经的书,不是花花绿绿的杂志。蓝岚澜好奇不过,过去瞧,一看,原来是全套亦舒文章。店主好心思,有些是一篇文章,几种版本,也是一版不缺地收集进来,称之为大全一点不过。蓝岚澜喜欢,随意抽出一本,正是《朝花夕拾》,虽然以前看过,这会儿还是禁不住翻开从头看起。
林下仙见此才放心,看来洛洛的眼光不错,说这儿适合蓝岚澜,还真适合,否则她一早嚷着头昏眼花要回去了。“岚澜,这儿不错吧。”
“很好,光是这一柜子书,一屋子的玫瑰香,已足以叫人流连到打烊。”蓝岚澜都舍不得从书中抬起头来。
张达人见此知道该功成身退,与林下仙道了再见,自己回家。林下仙无聊,转移到柜台那边看石帮主忙碌,顺手调戏一只玲珑琉璃大缸中的巴西龟。文秀大王进来,见此道:“你带来的朋友喜欢看书,而且喜欢我的喜欢,我喜欢。”
石帮主都忍不住听了笑:“你怎么像是绕口令一样啊。仙儿,可别把丫丫龟惹毛了,牙齿可犀利着呢。”
林下仙自己是蛇,所以对乌龟特别亲近,不在意地拈着一条猪肉去喂,奇怪的是这些丫丫龟对她也是特别亲热。“明明是好吃猛长的巴西龟,你们为什么叫它们丫丫龟?真滑稽。”
文秀在一旁道:“买来的时候,说是一窝都是雌龟,我们想文雅一点,就叫它们丫头龟。后来不知怎么叫了声丫丫龟出来,越叫越顺口,总比生气时候喊呀呀呸文气多了。仙儿,你朋友好像有心事,叫她也养一缸丫丫龟,每天叫两声心旷神怡。”
林下仙一听,忙道:“对了,我正要请教你们。我这个朋友失恋了,男的上回跟着我们来过这儿,就是那回我带着一个很美丽的女孩过来一起的,你们还记得吗?”
文秀大王恍然道:“记得记得,不过我记得的是那个女孩子,那么漂亮,我都忍不住借口续水,勤着跑你们桌看她,仙儿,不是我说,你们两个,一样的漂亮,可是她比你有女人味。”
石帮主也笑道:“不会是那回一起来的男的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吧,换我也会,谁不知道漂亮是第一啊。不过我忘记那个男的是什么样子了,想来不会太出众,叫你朋友别一颗树上吊死,好男人多着呢。”
林下仙道:“那个男的可是精英,我们达达都要看他眼色行事,钱虽然不能算最多,可权很大。岚澜说他最有成熟男人风度,否则我们岚澜也不差,怎么会一直拔不出来呢?你们怎么都以为那个男的是移情别恋呢?只有达达说未必呢。”
文秀不禁嗤地一笑,道:“男人要是还没找到更好的,才懒得费劲与前人分手呢,将就着也是过日子。”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林下仙的脸唰地黑下来,咬着嘴唇想了半天,道:“原来如此,这个狐狸精,看来达达也着她的道了,一个劲帮她说话。”
石帮主吃惊,忙道:“你别胡说,你们达达与你那么多日子,怎么可能胡来,再说你又是极品,没见这儿的一半男人是为看你来的吗。你呀,就是性子太急,什么事都那么快下结论,会冤枉好人的。”
林下仙眼珠一转,道:“这个容易,不就是要个验证吗?既然耳听为虚,我想个办法眼见为实不就可以证明了?”
蓝岚澜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后出现,淡淡地道:“仙儿,你别帮我强求,西透爱谁我勉强不了,我自己一门心思地爱他就是。我一向不喜欢逆着西透,怕他不开心,你可别帮倒忙了。”
石帮主与文秀大王听着面面相觑,这等痴心,寻常人可不是容易做到的。难怪林下仙憋闷得爆跳,换谁看着好友如此钻牛角尖都是一样的恨其不争。何况他们不知,蓝岚澜还是林下仙的救命恩人,林下仙又是最讲义气道义的小蛇。
这一刻洛洛坐在赌徒身边,拿着赌徒给她的证券业入门书研读,偶尔抬头看看赌徒,看他工作中认真兴奋的侧面很是好看,恨不得伸手碰一碰,可又不敢,怕影响赌徒工作。一会儿有人送宵夜进来,放下时候冲着两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放下一张纸,赌徒拿来一看大笑,原来是总部传来的,不知谁快嘴把他带女友上班的消息传了过去,总部老板也搞笑,亲手画了一张素描传来,一头狼身边坐着一只小狐狸,小狐狸还微微扬着头,一脸崇拜。洛洛看着却是心中一惊,自己是狐狸他们怎么知道的,难道赌徒是狼精?可是感觉不对啊,赌徒明明是人。她心中有鬼,反而觉不出其中的好笑。
赌徒见洛洛没笑,以为她在担心,大着胆子伸手抚了一下洛洛的头发,笑道:“别担心,我们老板跟我玩笑惯的,他只是寻我开心呢,只要我把事情做好,他才不会怪我。咦,他们倒是乖巧,给你备了特殊的宵夜,这个起司小球一定是给你的,洛洛,你看我们的同事也是立刻就喜欢上你。”
洛洛这才放心,接过那盒起司小球,却道:“我跟你换好不好?我不喜欢这个,你的起司大虾我倒是喜欢。”
赌徒对吃的东西无所谓,一向就是饱肚就好,听洛洛这么说,立刻与她换了。环境与在餐厅吃不同,尽可以用手,洛洛吃着反而觉得方便。赌徒一边吃,一边两只眼睛不离洛洛,见偶尔有碎屑粘在她的唇角,赌徒恨不得伸手帮她拈去,可是总被洛洛自己拿纸擦去,非常遗憾。洛洛正吃得高兴,忽然口袋里手机响,这么晚了还有谁来电话?可是双手都是油腻。赌徒一笑,帮她把手机拿出来接通,放到她耳边,看着她冲他眯着眼笑,他就移不来眼。
“咦,仙儿?你这么晚还没休息?”洛洛吃惊,见赌徒也是皱了下眉。赌徒总觉得这个仙儿太冲,无意识之间总会伤到他的洛洛。
“洛洛,你给我陆西透的手机好吗?我只是要与他说一下话。”林下仙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激动,淡淡地道。
洛洛几乎是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仙儿,如果蓝岚澜小姐觉得有必要这么做的话,她有陆先生的电话。”
林下仙很少被拒绝,一下火气就冒了上来,只说了声“OK”就把电话挂了。回去只要翻出达达的包找一下一样可以找到,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岚澜与洛洛都不肯告诉她。她火气一上来,做事就欠那么点考虑,可是行动却分外迅速,很快脑中勾勒出一个计划,然后开始忙活。
洛洛放下电话,心里很担心,不知道林下仙作为蛇精,她会有一些什么特异功能,会不会对陆西透造成伤害,但又一想,她要是伤害陆西透的话,蓝岚澜肯定不答应,这条蛇似乎别的都可以不在乎,唯独恩人还是记得很牢的。只要不去伤害陆西透,她最多也就对付她洛洛,这似乎不是太大的问题,可以看出,林下仙不求上进,法术并不高明。
赌徒在旁边关切地问:“怎么回事?那边好像是摔了电话。”
洛洛再好脾气也是气恼,道:“是仙儿,问我要陆先生的手机,我怕她胡来没给她。她生气了。”
赌徒把手机关掉放桌上,帮着洛洛一起生气:“仙儿这个人比较自我,和她相处,你得时时披身铠甲,仅我这几次接触,她一直很不友好。”
洛洛点点头,道:“知道,以后离开一点。”洛洛也不是太经风雨的人,一直顺风顺水,性格好是她本性,但太多挑战也不是她受得了的。
赌徒见洛洛眉头轻颦,早怜惜得不行,什么工作,全一边去,挖空心思地掏出一辈子积累起来的既不色又好笑的笑话趣事来哄洛洛。只要洛洛展颜,他才高兴。要是那个画狼画狐狸的老板看见,只怕就没那么开心了。
陆西透因为单位有紧要事,没有赴那个高尔夫之约,急着赶回上海。出来便四处看了看,他的司机应该来接他。可是让他惊讶的是,洛洛站在前面,她还在张望,没看见她,可是她就像一个发光体,即使大厅人来人往,陆西透还是可以一眼看见她。当下呆住,今早她打电话来问回程,难道就是为来接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到什么了吗?心中狂喜,拉着行李急速过去,嘴里早喊出来:“洛洛,你来接我?”他的司机看见,不知道该上来还是不上来。
洛洛看见他,蹦跳着过来,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又站住,欲言又止,只是看住他笑。陆西透也是看住她笑,洛洛断不会无聊到这等地步,她今天出现在机场接他,不会没有缘故。而看她这等姿势,已经不言自明。陆西透简直想掏出一枝高香烧了,感谢菩萨保佑,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只听洛洛轻声道:“我帮你拿着这个包吧。”
有时候出去商店购物,东西很多的话,洛洛都是一起拿的,所以陆西透一点没有犹豫,把手中的小包给她,却见司机站在一边欲言又止,忙对司机道:“车子放哪儿?你自己回去单位吧,我自己开。”
司机看陆西透开心的笑脸分外古怪,因为知道这种笑脸是给面前美女的,不是他可以享受的,所以交出钥匙说明停车方位,立刻落荒而逃。司机一走,陆西透忙含笑询问:“洛洛,怎么会过来接我?”
洛洛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想见你了。”
想法得到求证,陆西透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等这句话,等这句话后面的心,他费了多少努力,本来已经不指望回报,只求常常可以看见洛洛就好,没想到事情会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你不早说,早知道我昨天晚上就赶回来,我也很想你,你不知道刚才看见你,我有多高兴。”
洛洛只是低着头笑,长发披洒下来,露出光洁雪白的一截脖子。陆西透大学里时候也曾迷过徐志摩的诗,此情此景,叫他想去那一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他心花怒放,如步云端。“洛洛,你等在门口,我去取了车过来接你,外面凉。”
洛洛还是低着头点头,顺便把小包交给他。陆西透像做梦一样离开。等他一走,洛洛立刻抬起头来,斜睨着远去的陆西透,若有所思。她也没在里面等候,直接找了出租车离开。到了车上,她才双手蒙住脸,嘴唇若是念念有词地动着,一下子,洛洛变成林下仙。
林下仙板着脸坐着,默默回味发生的一切。昨晚她从张达人的包里找出陆西透的电话,便连夜给陆西透电话,一直关机,早上才接通,这就问了他回程的安排,她自有办法把声音调得如洛洛。她被多方对陆西透与洛洛的关系猜测搞混,决定眼见为实。岚澜不让她见陆西透,那她就用洛洛的面孔出现不就得了?只要不多说话,陆西透不至于如此火眼金睛认出不是洛洛。果然,实践出真知,呸,什么叔叔,叔叔有这样的吗?对儿子都未必有这么好,白痴才会相信陆西透不爱洛洛,只一句话就引出陆西透的心里话。
陆西透开着车过来,没见洛洛,便打她手机,关机,心里很慌,想到“洛洛”刚才把小包交给他,难道这是什么暗示?已经有保安冲着他的车过来,他只有开走,一边下意识地拨出洛洛家里的电话,没想到,几声后洛洛接起,“陆叔叔?打高尔夫呢?”
陆西透吃惊,都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洛洛,你一直在家?我回上海了,现在机场。”
洛洛想了想,道:“我昨晚很迟睡,刚刚才起来,陆念已经昨晚交给jolie了,等下我再过去一趟,把他的衣服什么的交给jolie。”
陆西透只举脚底有冷气森森窜上,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洛洛,你有没有和你长得很像的姐妹?刚刚我在机场遇到一个,当成是你了。”
洛洛心里一震,隐隐猜到了什么,忙问:“我没有姐妹。你说的那个人与你说话了吗?”
陆西透心碎,原来只是不知谁跟他玩的一场游戏,怪不得那个女孩一直不怎么说话。也不知是什么人,那么了解他的底细,为什么这么做,这才是最可怕的。“可能是误会吧,我白问问,没事。”陆西透虽然凉了心,可还是不自觉地不让洛洛担心,他觉得这事很怪,他会想方设法调查下去,但不能让洛洛卷入。
洛洛放下电话,立刻把这事告诉晒猫与娜娜猫,然后分析道:“我怀疑是林下仙假扮我去迷惑陆叔叔,她不知对陆叔叔怎么样了,肯定胡说了些什么,陆叔叔声音很不好听。其实,她是想了解陆叔叔对我的感情吧,否则不用装扮成我的样子,对,一定是。”
晒猫瞪着眼睛看着洛洛,非要用点力气才能把吃惊得张大嘴合上,“完了,她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装得最像你的人,她只要对陆叔叔说声我爱你,然后一转身离开,陆叔叔一定是一会儿高兴死一会儿伤心死,跟坐云霄飞车似的。可怜的陆叔叔,老大一个好人,总是被你们两个小妖精捉弄。林下仙这下祸闯大了。”
娜娜猫则是连连摇头,道:“也别怪别人,如果没有这事,林下仙怎么做都不会伤到陆叔叔。洛洛,你也该做决定了,你既然已经决定爱赌徒,还是与陆叔叔保持距离,别制造误会了,否则害死陆叔叔。”
洛洛不吭声,说到与陆叔叔保持距离,过往的种种就一幕一幕从脑海里掠过,想到陆西透对她的好,想到自己给陆西透带来的伤害,想到真的保持距离的话那就意味着以后不再接触,这么半年多来,已经当他是亲人一般,真是非常不舍得,心里也是有什么在撕挠似的,但是不离开,那就得与赌徒保持距离,否则叫陆西透在近前看着她与赌徒亲密,只有可能更伤心。越想越难过,眼泪慢慢滑出眼眶。
晒猫不信,伸出前爪接住一滴眼泪,摊着爪子送到娜娜猫前面,一脸的不置信。
林下仙跳出出租车,直奔张达人的房间,她要揍死张达人,揍到他说出为什么骗她为止。张达人的公司已经放假,除了一些常规运行人员,像张达人这种人自然就不必去公司了。她愤愤进屋,人不在客厅。踩着柔软的长毛地毯上楼,听见张达人在二楼起居室说话,原来是在打电话。一个结束,又听见按键的声音。随着一声“胡小姐吗?我张达人”响起,林下仙心里一紧,立刻止步不前,侧耳倾听。别墅隔音很好,张达人的声音清清楚楚。
“昨天仙儿言语有些冲撞,想跟你好好解释,明天是年三十,当然不方便,今天胡小姐肯不肯给点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对,请你务必赏光,算是给我和仙儿一个面子……好,好,谢谢你答应。你看我什么时候来接你?没关系,我来接一下……那也行,我还是在金茂等你。好,再见。”
林下仙好奇,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向胡洛洛道歉了,现在还想叫胡洛洛冲她道歉呢,甚至灭了胡洛洛的心都有,她居然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么一直骗她林下仙,以前还一直当她好朋友呢。林下仙正要进去问个明白,不想里面张达人的声音又响起,这一回是叫秘书给他在金茂定餐位,但是奇怪,他要的是两个人的位置。他既然特意请胡洛洛,那么他和胡洛洛是一定要在场的了,难道当她林下仙是隐形人?
8
张达人很会找话题,很能调节气氛,与陆西透差不多,混到这种年纪的人都已习得长袖善舞。但洛洛有心事,而且还不是一宗两宗,是以总是保持疏淡的笑,偶尔回上一句不相干的话。人这东西,越是得不到手的越想得到。昨天以前,张达人还很忌惮洛洛身后的陆西透,怕因为接近洛洛而引起陆西透的反感,毁了自己的事业。可是昨天看见洛洛与赌徒在一起的情形,再笨的人也明白,陆西透早已出局,此刻他张达人出手的话,已经与陆西透无关,或者还可消陆西透心中一口恶气。
香居宝马华衣风头,一向都是张达人对付美女的四大法宝,当年只在林下仙面前吃瘪,派不上用场,往往他拿出一粒节能灯似的宝石,林下仙明天会得嘻嘻哈哈给你看一颗路灯般的纯美货色。所以追求林下仙他只有动之以情,耗费大量时间打动林下仙那颗跳跃式的几乎可以说是没心没肺的心。追求的过程对于张达人来说才是最快乐的过程,追求得手,他还是快乐了好几天,动感单纯的林下仙带给他不少惊喜。可他渐渐发现,这的仙儿不学无术,每天只是贪着玩玩玩,来来去去就是这三板斧,日子久了,即使再明艳照人,也是厌了,此时让他发现胡洛洛。
胡洛洛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是张达人以前不曾接触过的类型,所以心向往之,神为之夺。一晚上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就像上课似的给洛洛讲互联网的发展、现状和未来,他在其中的设想和作为。他看见洛洛听得认真,心里高兴,这话以前与林下仙只要说上三分钟便会被打断,胡洛洛就是不同。一顿饭将近结束时候,他深入浅出的“演讲”终于发挥效用,洛洛插话说出来的东西略微有了点头绪。
于是张达人就想到用书与洛洛作进一步的交往。他很慷慨地提出洛洛如果兴趣的话,他可以提供一些入门书籍给她参考。但洛洛一口拒绝。这等伎俩第一次遇到,没抵抗力是应该的,所以才会欠下陆西透一大笔人情债,透心烦恼,第二次再入圈套,那就不是狐狸精了。
洛洛回家拒绝张达人用车送,自己跳上出租车离开,把个非常尴尬的张达人晾在门口。跟不相干的人吃饭真累,洛洛心里觉得好烦,最近一直那么烦,只有看见赌徒的时候才快乐一点,做人真是烦,真是烦透了。要不不做人了,带着两个猫姐姐一路玩去,或者做人也可以,只要不与人深入交往,打一枪换个地方,那可就轻松多了,省得老是把脑筋化在这种纠缠不清的麻烦事上。可是,赌徒怎么办呢?
或许真有心电感应这一说,才想到赌徒,赌徒的电话就来了,“洛洛,吃完了吗?没事吧?”
不知怎的,听见赌徒的声音,洛洛就没了烦恼,轻快地回道:“吃完了,好闷哦,仙儿没出现,一顿饭光是听张达人演讲了。”
赌徒一听就道:“这个张达人对你有企图,他肯定是借口仙儿道歉以便找你吃饭的,我猜着依那个仙儿的脾气,她才不会就这事这么快跟你道歉。如果被仙儿知道张达人独自与你吃饭,她可能会做出更麻烦的事情来。”
洛洛听了心里一阵厌烦,道:“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没功夫总是想着她开心不开心。烦都烦死了,都那么复杂干什么。”
赌徒欣然道:“对,理他呢,洛洛,我想你,我要立刻看见你,你在楼下等着我,我飞车见你一面就好。否则我上班一直只做无用功。”
洛洛听了都不知说什么好,刚才的什么烦心事都一扫而空,笑着道:“你在上班呢,别出来了,等着我,我回趟家就过来找你。你老板不会怪我总是上班打扰你吧?”只听见电话里一阵乱响,赌徒没接着说话,洛洛急了,他那儿怎么了,谁进来打他了吗?“喂,喂,赌徒,赌徒,喂。”
好不容易,电话里才又传来赌徒的声音:“洛洛,我刚才太兴奋了,跳起来落下去,没坐正,椅子翻了。”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洛洛听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脑子里想像着赌徒庞然大物也,摔下去不知是什么样子,真是滑稽之极。
有赌徒真好,什么事遇见他就一片阳光。洛洛又是跳着上楼,脚步轻快。只想快快与两只猫见个面,看她们晚饭吃得怎么样,然后就去赌徒那儿。
这里不同于以前大连的酒店式公寓,设计时候没考虑隐私什么的问题,所以只有掏出钥匙规规矩矩地打开防盗门,然后规规矩矩地用钥匙关上。才关着门的时候,忽然只觉全身一滞,手指不能动了,人就那么傻傻地对着门站住不能动弹。洛洛想着坏了,怎么回事。但是身体不能动,感觉却是一点不减弱,很明显探知屋里有同类在。洛洛不能动嘴,自然也不能说话,连念咒语都不可能,只有怪自己太大意,与赌徒说话说得太高兴了,才会一点没有防备。
这一段仿佛过得特别慢,房间非常安静,听得见心跳声敲击如鼓。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不能动了吧?真的不能动了吧?太好了,没想到几年前捡的老妖们的捆仙绳真的有用。”洛洛不能动,所以也不能看,但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林下仙。心中立刻想到林下仙咬牙切齿提到的那个“灭”字。恍惚间还听见晒猫急促地叫了一声,还好,能叫出声说明林下仙没对她们下毒手。现在嘴不能动,人也不能动,只有听天由命。
林下仙虽然一招得手,但是不敢大意,因为她知道这个小狐狸的妖术似乎比她高一点,怪就怪她一直不用功。她取过桌上的一本书朝洛洛砸去,作为投石问路。用力很大,只听一声闷响,洛洛笔直倒地。不过这一来,洛洛倒是可以看见室内的情形了。晒猫与娜娜猫紧紧挤在一起,娜娜猫还伸出前爪死死捂住晒猫的嘴,怪不得晒猫只叫出短促的一声,原来是娜娜猫阻止了她。两只猫本来就滚圆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圆,只是耳朵还是竖不起来。也好,她们不出声,林下仙就不会明白她们俩的特异,或许可以因此逃过一劫。
看林下仙就比较费力,得拼命撑起眼皮朝上翻眼睛,捆仙绳真不是盖的,连眼皮翻动都累。只见林下仙穿着黑色的紧身皮装,披头散发,头发似乎还随着风轻轻飘起,眼睛居然是恐怖的碧绿,可是看得出林下仙也是紧张,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手还保持着扔出书时候的手势。洛洛撑不住眼皮,闭上眼睛。随便她怎么做,反正辩也辩不了,打也打不来,只有随她林下仙作法。
林下仙见洛洛没有任何反抗,这才真的放心,过来狠狠踢了两脚,道:“哼,与张达人吃饭好玩吧,开心吧,回家开心得连门都摸不到了吧,否则你怎么着我的道儿,你自作自受。狐狸精,抢人老公的坏东西,怪不得老天要把你们赶尽杀绝,你们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连我蛇精的老公你都敢抢,让你活着天下女人遭灾。我要替天行道,杀了你,灭了你的元神,叫你永远消失,不得再世投生。”
洛洛心想,我又没搭理张达人过,怎么这笔帐也算到我头上来了。勉强把眼睛睁开一线,只见娜娜猫的前爪已经没捂在晒猫嘴上,两个紧紧抱在一起,一脸恐惧。只是奇怪,林下仙怎么还不动手。
只见林下仙蹲下来,一脸苦恼地喃喃自言自语:“你们狐狸精的空门在哪里呢?真麻烦,这捆仙绳又见不得狐狸血,否则我给你三刀六洞,叫你血尽而死。就不信你已经练成金刚不坏身。”
洛洛一听,心中一亮,微睁眼睛,只见晒猫与娜娜猫也看着她,两猫各出一个前爪,背着林下仙拍了一下,洛洛明白,她们抓住其中的要点了。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蹲了会儿,得不出结论,林下仙又站了起来,在屋里面踱了几步,忽然咬牙切齿地道:“不行,我得先打她一顿出气,不能叫她这么快就死,便宜了她。”这么一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长鞭,黑白相间,像足洛洛第一次见到林下仙时候她身上的围巾。洛洛忽然想到,难道林下仙的真身是条黑白相间的蛇,所以她才这么喜欢这两种颜色?不对啊,她不是说是碧绿的吗?果然只听得林下仙冷笑道:“你瞧,这是我师傅用他历年蜕的蛇皮搓成的鞭子,据说杀人不见血。可惜你不是人,所以打不死你,不过可以叫你吃尽苦头,呀,我怎么才想起来呢?”边说,手臂一舒,长鞭甩出,洛洛只觉一股腥风扑来,随即全身一麻,长鞭离身,洛洛只觉有万针穿心,全身说不出的痛,可是又不能喊不能挣扎,更觉苦楚。眼泪早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林下仙当然知道厉害是在鞭子过后,所以一鞭过后,便咯咯笑着在旁边看洛洛痛得花容失色,冷汗直流。晒猫与娜娜猫看得心疼死,可是这时她们不能插手,否则徒劳无功。她们只有自觉捂住自己的嘴巴,免得不自觉叫出来。
看着洛洛痛过一阵,林下仙便又是一鞭,一鞭接着一鞭,越打,心中的野性越是激发,双手似乎再也不受控制,连着打出,直痛得洛洛连喘息机会都没有,终于承受不住痛昏过去。见此,林下仙非常不满,挥起鞭子疯狂乱打,直把屋子里面扫得破烂如地震过后。晒猫和娜娜猫只有拼命地躲,知道这一鞭扫过来,小命立断。
吊灯,电视,餐桌,沙发,全部报废,更有椅子穿窗飞出。可是林下仙此时似乎是疯狂了,皮鞭一卷,踢开破烂走近洛洛身边,狠狠地道:“醒来啊,你这狐狸精,你装什么死,我知道你死不了,你的空门我不知道。”边说边尖叫,狂躁地来回踱步,“你的空门会不会也在脚脖子呢?我们蛇精都把元精转移到脚脖子,免得人总是以为蛇打七寸,知道往我们脖子招呼。对,我搞醒你,再敲你脚脖子,只要你害怕,那就一定在那里,否则要不是的话,敲出血来就给你逃了。”
说到做到,林下仙立刻进厨房取水。晒猫与娜娜猫见此立刻扑出来,可真要咬的时候,还真是下不了嘴,娜娜猫早花容失色,晒猫推开她,轻轻叫声“老子来”,便一口朝洛洛的脖子咬去。晒猫算过,只有咬脖子才不会被林下仙发现,因为还有头发挡着。咬一口看着没反应,还想再咬,只听水笼头关掉的声音,娜娜猫忙一拉晒猫就跑。
林下仙端着水出来,一把泼在洛洛身上。冬天的水冰凉刺骨,洛洛受刺激,浑身一激灵,忽地坐了起来,晒猫在远处一见,立刻欢呼一声,与娜娜猫一起大叫:“打蛇精的脚脖子,打脚脖子,打脚脖子。”洛洛毫不犹豫举手念念有词,一道精光打向林下仙的脚脖子,此刻也不想别的,活命第一。林下仙被洛洛的坐起惊住,又被两只猫的人话再次惊住,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见精光一闪,只觉脚脖子一痛,全身顿觉无力,软软地瘫了下去,心里明白,中招了。“算你狠。”说完这三个字,林下仙的全身衣服滑落,蛇身摇晃了几下摔在地上。
洛洛这时也全身无力,躺回地上,晒猫与娜娜猫忙跑过来,娜娜猫关切地道:“洛洛,你还好吧,我帮你把手机拿出来,叫陆叔叔来吧。”可是她的爪子只会抖啊抖的,抓不住手机,便对晒猫道:“晒猫,你来。”晒猫道:“老子……老子…..再说。”原来她一样吓得不轻。
忽然晒猫想到什么,跑去电话旁边,一脚踢下话筒,然后抖抖擞擞拨出她们记得的陆叔叔的号码,听得几声长音过后,传来陆西透的声音,晒猫立刻撕心裂肺地叫,娜娜猫一听明白,也跟着一起叫。陆西透看明明是洛洛家里的电话,怎么接通了却只有两只猫的惨叫,很是不明白,忽然心中一震,难道是洛洛出事了?几乎想都没想,飞跑出办公室,只恨电梯不够快,汽车不能飞。
洛洛撑出一口气,才有力气说话,道:“你们闯祸了,陆叔叔有这儿的钥匙,他要看见这条大蛇会怎么想,我们不是暴露身份了吗?”
晒猫与娜娜猫面面相觑,心说是啊,这可怎么好。半晌娜娜猫才道:“刚刚你昏过去的时候,这条蛇说她的空门在脚脖子,你的不知是不是也在脚脖子,所以要拿水浇醒你,搞清楚这事。我们就趁她进去拿水的时候咬你出血,所以你身上的捆仙绳才可以解开。”
晒猫补充道:“这是条笨蛇,连你的空门在哪里都不知道,自己的空门却是乱说。洛洛,她还有命吗?如果没命了,也无所谓,反正就一条死蛇,随便谁看见都没事。”
洛洛躺了一会儿有了点精神,叹气道:“谢谢晒猫姐姐娜娜猫姐姐,要不是你们,我今天没命了。我也不知道蛇精的空门会在脚脖子,我们狐狸精是没有空门的。林下仙可能是有恃无恐吧,才会这么说出来。没办法,再怎么样,陆叔叔都已经出发了,到时候再说吧。”
“怎么可以到时候再说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洛洛吃惊,冲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蓬雪白的头发缓缓从地底钻出,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头钻出地后四周看了一下,一边摇头一边把身子也钻出来,道:“怎么闹成这样,叫我怎么收拾。”
洛洛惊问:“你是谁?”
白发翁左右看看,道:“我叫忘机道人,是本城的土地。专管你们这些在上海胡闹的小妖怪。”
娜娜猫认真地道:“你既然专管我们,为什么到现在才到?你是神仙,应该早就算出这儿要出事的。”
忘机道人笑道:“原来这儿还有个猫半仙,对啊,我早就知道有事,可是你们这些小妖也忒烦,我让你们自己吵个明白再来收拾。说实话,这条蛇的阳寿早几年最后一次严打时候就该没了,侥幸被她多活几年,我看她没做什么坏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这回算她自讨苦吃。”
晒猫冷笑道:“你这神仙怎么一点没有神仙的样子,电视上演出来的都比你帅气好多。老话说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却是一留就是几年,我们要告你赎职。”
忘机道人吓得连连打躬作揖,道:“哎哟我的姑奶奶,求求你小嘴留情,老道年纪大了,难免有疏忽的地方,三位姑奶奶包涵包涵。老道原本就叫忘记道人,玉皇大帝都知道,只是上海这地方龙蛇混杂,谁都管不好,玉皇大帝这才派老道来,老道上面没关系,逃不走这一指派,只好过来,仗着难得糊涂这几个字才过了几年清静日子。你们要是告上去的话,老道不是没命了吗?”
洛洛强撑道:“林下仙还有命吗?我不想她为这件小事丢了性命。”
忘机道人把绿蛇拎起来一看,道:“死了,打中空门等于打碎内丹,怎么还能不死,也好,省得我动手。”
洛洛追着道:“好,你逃过一次杀生,你得答谢我一次,不是说上天追杀狐狸精吗?我还有几年阳寿?”
忘机道人闭着眼睛算了一会儿道:“你知道人类拯救临灭绝物种这种事吧?你现在是世上仅存的一只狐狸精,也属于濒危物种,老天开会决定放你一条生路,不过不许你传授法术给别的狐狸,天下只能存在一只狐狸精。”
洛洛闭上眼睛,心下一横,问道:“我与赌徒的关系将走向何处?”
忘机道人慌道“这是天机,不可以说的,你还是去玉皇大帝面前告我赎职吧,这事我不能说。”
娜娜猫轻轻走到忘机道人面前,微笑道:“老爷子,你远道赶来辛苦了,先随便坐,我给你泡一杯十年陈普洱,缓一口气。”一边冲洛洛使眼色。洛洛明白,娜娜猫这是准备诱导呢。
果然忘机道人笑呵呵地坐下,心满意足等到娜娜猫泡上茶来,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杯,可是味道足以叫人醉倒,“可怜啊,越是上海这种大城市,相信鬼神的人越少,别人还以为上海是肥缺,其实我自己最知道,我这儿真是个倒数第一的清水衙门,这种茶,我以前听都没听说过,还是你这姑奶奶好啊,怜惜我老儿。”
晒猫奇道:“咦,上海最多高级餐厅,你怎么会没吃的?”
忘机道人道:“我们是神仙啊,有原则的神仙,怎么可以不问自取?我每天看着公园里跳扇子舞的老太太,照样也不能动心,不像你们小妖,爱怎么就怎么,就是得注意着点,你们道行太浅,不能与人肌肤相亲,否则你们的一身妖气会害死你们喜欢的人。”
洛洛状若无心地道:“哦,原来是我这身妖气害死赌徒啊。”
忘机道人毫不犹豫地道:“对!”说完才发现天机泄露,忙一把捂住嘴巴,气恼地盯着洛洛。
洛洛只会苦笑,转过头去,又是两行眼泪滴下。怪不得忘机道人不肯泄露天机,感情是怕她逆天而行。
忘机道人一看,只得起身道:“你看你看,不说也就糊里糊涂过去了,偏要骗我说出来,这下自讨苦吃了吧?我知道你这傻狐狸肯定不舍得害你的什么赌徒,只会自己跑哪儿躲起来哭。”
这时门被敲响,忘记道人毫不犹豫挥手出去,封住那门,这里面的东西还没处理好呢,怎么可以放人进来。外面正是陆西透,他跳下车后就看见几个老太冲着洛洛住的楼指指点点,他也顾不得问什么,就冲了上来,敲门不应,只好掏出钥匙开门,可是奇怪,钥匙明明是打开了,门就是不能开。他脑子里轰地一声,明白肯定是出事了,毫不犹豫就打报警电话。
但是他担心里面的人,心急之下,也等不得警察来,一脚一脚的踢门。
里面忘机道人一边收拾地方,一边道:“这谁啊,比五月里的苍蝇还烦。搅得老道都无心收拾。”
洛洛勉强支起身,道:“别收拾了,你带我离开吧。等下赌徒要来,我怕看见他我又舍不得走。娜娜姐姐,晒猫姐姐,你们是与我一起走呢还是留下?你们要是留下的话,陆叔叔一定会对你们很好的,跟我走的话最好,我有什么事都可以与你们商量。”
晒猫看看娜娜猫,道:“对不起,娜娜姐姐,我准备留下,我本来就一直支持陆叔叔的,你呢?”
娜娜猫粥着一张小脸,苦恼地道:“我想与洛洛一起走的,可是晒猫,我离不开你啊,再说我们两个一起把陆叔叔叫来的,如果打开门只剩下一只猫的话,会被人怀疑的。”
洛洛点头道:“事不宜迟,既然如此,你们留下,反正我恢复后还是会来看你们的。道长,我们走吧。”
忘机道人带着洛洛化作一阵清风离去,那门立刻就被陆西透踢开,自己也收不住力,冲进好几步才停,站住一看惊住,里面简直如废墟一样,没一处完整,废墟中冲出两只猫,陆西透抱住就问:“洛洛呢?洛洛呢?”两只猫都不敢说人话,只有面面相觑一脸为难。陆西透自己也觉得荒唐,怎么问两只猫,忙放下她们,四处察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这时警察也赶到,向陆西透了解情况后,四处查找线索,那些在楼下围观的老太这才敢上来,七嘴八舌地提供线索,说是什么时候看见凳子飞出窗户,什么时候花瓶飞出砸在哪儿,警察找过去,果然都在,就是奇怪,作案者与受害人都找不到,现场的活物只有两只猫。血迹早就被忘机道人抹去。一群人都对着晒猫与娜娜猫发愁,这是怎么回事呢?见此,晒猫矜持地挺挺背,对娜娜猫用猫语道:“我们是重要人物呢。”
赌徒本就坐立不安地等着洛洛过来,可是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人,打她手机,接起的却是公安人员,等赌徒飞车赶到,警察已经拉起黄线,他连走都走不进。陆西透看见赌徒,心中了然,但此刻洛洛失踪,两人反倒是成了同情兄,恩怨一笔勾销。他跨出黄线,抱着两只猫出来,把事情与赌徒详细交代一下。赌徒懵了,刚刚通话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是这样,连人都找不到?“我真不应该让她自己回家,我真不应该打那个电话,直接就到楼下来等着她不就是了,要是我在场的话,或许洛洛就不会遭此厄运。”
晒猫忍不住对娜娜猫道:“你说赌徒上来的话,打不打得过林下仙?”
娜娜猫懒懒地道:“你少说几句,这会儿你尾巴都翘得可以迎风招展了。”
晒猫“呜”了一声,钻回陆西透怀里,道:“陆叔叔的怀里还是满暖和的,对了,娜娜姐姐,他们不会把我们瓜分了吧,我可要跟着陆叔叔,你跟赌徒去算了。”
娜娜猫做个鬼脸,媚眼如丝,道:“不,我缠定了你。”
陆西透自己都没心情,自然也不会去安慰赌徒,不过这两只猫他一直抱着不放,免得被赌徒抢去一只。其实赌徒没有进去过洛洛的房子,自然不会对两只猫有什么感觉,所以晒猫与娜娜猫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住进了陆西透的家。
却说洛洛被忘机道人带着离开,走了一阵,禁不住问:“怎么进了医院?”
忘机道:“你不是被猫咬了一口吗?得给你打一针狂犬病疫苗呢。否则你这小妖道行不高,狂犬病发作我可救不了你。”
洛洛绕是再伤心,也不由一笑,道:“这话要是被晒猫听见得发狂了。对了,为什么叫外面踢门的陆叔叔是五月的苍蝇?为什么是五月?”
忘机道:“五月的苍蝇都是过了一冬才钻出来的,又大又笨,叫声又响,赶它不会走,傻得要命。”
洛洛闭上眼睛扯扯嘴角,算是笑了。
医院出来,忘机带洛洛到一个小庙,外面还敲着一块牌子,说明这儿是文物单位。“你这儿住几天吧,吃的我会带来,不过一般都是人家供什么我吃什么,没你平时吃得好,将就点,你受的也不是内伤,很快就会好的。”
见忘机要走,洛洛忙拉住他,央求道:“道长教我个法子,怎么才可以出去身上的妖气。求您。”
忘机愣了一下,耐心地道:“你这痴子,你们狐狸精当年遭灭顶之灾,其中一大罪状就是与人通婚,生下一群人不人妖不妖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法力大得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搅乱了天地之间的纲常。你还是想通一点吧,别作这等妄想了,没好处的。”
洛洛咬咬嘴唇,鼓起勇气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现在不是可以避孕的吗?”
忘机吓了一跳,洛洛脸还没红,他的老脸先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这个,这个,我倒是没有研究过。其实你也别妄想了,等你练成这套法术,你的赌徒早红颜成白骨了。又不是一年两年可以解决的。”
洛洛想到自己的法术都是速成,练成人形,别家都要千年,她一年就够,或许是忘机不知道,她可以短期练成呢?可惜蓝狐精已死,问这个糊涂的忘机真是问不出什么。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不得不问:“可是我怎么才可以知道,我的妖气不会害到人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忘机“呃”地一声,脸更是红得转成猪肝色,逃也似的抱头跑了出去,风中传来他断断续续的话:“你这狐狸精,找人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洛洛一怔,想过来就明白忘机为什么会害羞到溜走,还真是羞人,即使狐狸精本来不大有人类的道德观,洛洛此时还是红了脸。
隐身在小庙中养伤,虽然条件很差,没有暖气洗浴,可现在还能怎样。不过这座小庙陈年历久,本就带着一股仙气,极利洛洛修养。没东西可以分心,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修炼。果然如忘机所言,不是内伤,恢复很快。
这天忘机带了一些肉包子过来,看了洛洛一眼,道:“你差不多恢复了,以后自己出去找吃的吧,最近春节的香火都不够我自己吃,这几只包子还是我从城隍那里虎口夺食来的。”
洛洛黯然地盯着从屋顶垂下的一只蜘蛛缓缓降落,淡淡地道:“我暂时不想出去,就让我在这儿住几天吧,我怕我一出去就管不住自己的脚,直接去找上赌徒,我不想害死他。”
看着洛洛雪白的小脸上两滴眼泪慢慢滑下,虽然知道这脸不是小狐狸的本真,忘机一颗老心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咳”地一声,又是抱头逃走,直奔城隍那里。
城隍贪着春节轻闲,正偷偷打开电视看节目,一听有脚步声接近,立刻关上电视,拉下罩子,装作没事人似的咳嗽一声,道貌岸然地踱着八字步走到滴水檐下,果然见忘机后面恶鬼追着似的跑来,见到城隍才抹把汗站住,大呼了几口气后道:“老哥,我吃不消了,这死妮子一根筋得很,说着说着就给我掉眼泪,我都铁石心肠几千年了,遇到她也是没办法,哎哟,你得帮我想办法,否则我都不敢见她。”
城隍手指一曲一伸,闭住眼睛一算,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老弟,你碰到异数了。这个小狐狸还真是小狐狸,才三岁不到,机缘巧合得了法力最强脑筋最好的蓝狐精死前的亲传,所以法力虽强,可是阅历极浅,这才会见到一个少年就放不下,也就这种纯真的感情才能打动人吧,老弟你就忍着吧,难得呢。”
忘机愣住,眼珠子转了半天,才道:“不行,这个狐狸精最是个想不明白的人,或许就会这么垂泪上一百年的,她要是总是占着我的小庙,我不是得每天看她的眼泪吗?吃不消啊。老哥,帮我想想办法。”
城隍不理他,转身回去自己屋子,可是忘机哪里肯放过,忙忙跟了进去,一下就发现有个地方还是热乎乎的,莫非是好吃的?伸手就想去翻,城隍忙和身扑上,拦在面前,尴尬地笑着道:“老弟,翻我房间不好吧?”但是他要注意风度,手脚就慢了一步,被忘机先一步一把揭去那罩子,里面原来是只电视机。
忘机不由大笑,道:“老哥,你也做这等低级趣味的事?哈哈,我赶明儿告诉大家去。”
城隍老脸通红,连忙拉住忘机道:“老弟,你这是干吗呢?我这不是在给你找办法嘛,现在小年轻花样多,我们要老是抱残守缺,总有一天会被历史淘汰,所以我只有硬着头皮看点电视,还不是想与时俱进嘛。这不,我正看着肥皂剧的时候替你想出一个妙方,来来来,我说给你听。”
忘机忙把耳朵凑上去,听完连连点头,总算暂时放下一头心事。
春节后的四月天,柳陌枕霞,飞花逐月,过了一冬的人们也跟着活了过来,时时有些个所谓考古爱好者翻墙而过,探寻洛洛所住小庙的深浅,搅得修行的洛洛不得不时时隐形,麻烦透顶。
周四晚上,云破月来,忘机照常过来小庙,先趴在墙头偷窥一眼,见洛洛容色平静,这才敢翻墙进来。忘机其实有多种方式突破这堵砖墙,比如化作清风翻越,比如念念有词地穿越,可是忘机总觉得这些办法有点仗势欺墙的味道,都说终生平等,墙生即墙在,忘机可不会因为自己是神仙而忽视这么一堵墙的存在,所以只要平时不急,他总是费劲地爬墙,以示尊重。
洛洛抿嘴看着他笨拙地进来,笑道:“你来正好,我想把这儿退还给你了,都快被那些穿着旅游鞋背着双肩包的小子们烦死了,说什么探险,市区还有什么险可探的?有种倒是晚上来来看。我怕天气越热这儿来的人越多,真是烦死,想去外面租个房子住下。”
忘机一怔,心里忽然涌上浓浓的不舍,这几天下来,与这个小狐狸天天见面,不知不觉已有了感情。“这么说你又要入世了?也好。不过你不能用原来的名字了,你的名字在公安局的失踪名单上了呢。”
这段话提醒洛洛又想起那段过往,心中一痛,垂下眼皮去不语。
忘机忙转开眼不敢看,免得又要伤了这颗老心。嘴里嘟嘟哝哝道:“又来了,又来了,既然这么想,不如去看看,也好了却一段心事。”
洛洛低眉想了半天,这才点点头,道:“是,我真想他,他应该在办公室里吧。道长,等下我再回来收拾,现在……现在……”
忘机忙道:“没事没事。这儿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招呼都不用打,老道没啥隐私可言。”
洛洛一听,笑了一笑,仰头看了看月亮,道:“我走啦。”便隐身离开。忘机一见她走,立刻不顾围墙的尊严,纵身跃入云层,远远地冲城隍打个招呼,城隍不得不关掉电视,依计行事。
洛洛出门,发觉外面的公路错综复杂,都不知道哪条是通往浦东那幢著名的大厦,无奈,只有打的。离世几月,还好变出来的钞票还是惟妙惟肖。隐身从电梯上去,到陆西透办公室所在楼层的时候呆了一呆,几乎还没想到什么,电梯已到赌徒的楼层。这一层灯火灿烂,可没有人声,柔软的地毯消了所有的喧嚣。洛洛足不点地,行云流水般滑过一段走廊,直奔赌徒的办公室。越近,滑动越慢,到门口时,洛洛几乎没勇气进去。那么多天不见,赌徒可好?他会不会想她?会不会以为想他依然难过?还没进去,洛洛的眼泪已经滑了下来,忙举手拭去,深深吸了口气,穿墙进去。
可抬眼一看,却惊呆了,只见赌徒握着一个女孩的手深情款款地私语,那个女子黑衣半长发,略微削瘦,年纪不轻,可是气质奇佳,一看就是很有历练的白领。洛洛只觉耳朵周围嗡嗡声音响亮,好不容易才听清那女子说了句:“赌徒,听说你前女友是个绝色啊。”
洛洛紧张地伸长脖子,一定要听清楚赌徒怎么说。只见赌徒又腾出右手,捧起那女孩的手,小心得像捧起什么易碎的宝贝,两眼深深地看到那女孩眼睛里去,道:“心的交流才是最重要的。”
只见赌徒的女友抿嘴而笑,神态骄矜,洛洛看着心都碎了,怎么会这样。她几乎是倒退着撞出墙去,跌跌撞撞冲出赌徒的公司,赌徒,赌徒怎么会这么快就变心了呢?原来他根本没有真心爱过她啊,原来这还是没有心的交流啊。究竟怎样才是心的交流呢?
洛洛恍恍惚惚到处乱走,终于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趴桌上狂哭。
却说等洛洛一走,那个职业女子立刻把手从“赌徒”手里抽出,一边干呕一边道:“老哥,你怎么能这么恶心的,还好没有吻下来,否则我的初吻都得被你这老儿抢去,哎哟,真受不了,怎么有这么恶心的话。”
“赌徒”早换回城隍的样子,无限委屈地道:“干吗干吗,还不是为了帮你的忙?你怎么可以这么忘恩负义。我们只有演得那么像才可以骗到小狐狸啊。”
忘机捏着脖子,有气无力地道:“现在怎么可以如此道德败坏,小男女说的话忒也恶心。老哥,你以后可别再看那些什么青春偶像剧了,这哪是偶像啊,简直是呕像。你再看的话,我可以保证你三年内晚节不保。哎哟,我得去看看小狐狸,她可别寻短见去。”
忘机掐指算出洛洛的方位,跟着找去,在一个硕大无比的办公室里找到正趴在大办公桌上痛哭的洛洛,听了一会儿很不忍心,劝道:“洛洛,别难过啦,早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啊,来,跟老道走,这儿收拾收拾。”
洛洛抬头,却惊讶地发现这儿居然是陆西透的办公室,自己怎么跑这儿来了。四周看看,几乎还是原来的布置,什么都没变,只有桌上本来放着的一打记事纸被她的眼泪打得湿透好几张。“我怎么跑陆叔叔办公室来了?不知陆叔叔还记不记得我?”
忘机看她这么一付伤心无所依的样子,都想心一软告诉洛洛刚才只是他和城隍联手演的戏,但又忍住,长痛不如短痛,叫洛洛这样死了心,总好过见她天天流泪。他还是觉得城隍老哥的主意很对。“别痴心妄想啦,人就是人,尤其是那些成功人士,他们身边本来就珠围翠绕,某一时期属于你,那是因为你有魅力,才可以脱颖而出,等你一离开,自然他们也是会伤心几天的,可是身边那么多女孩子送上门来,叫他们怎么抵抗?你还小,不知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洛洛闻言,想起以前盛放跟她说过的话,陆西透当初婚变的原因也是因为盛放不在而抵挡不住周围出色女性的诱惑,盛放还说过这世道就是奇怪,那么好条件的女子就甘愿追逐陆西透这样已婚人士。看来这世道是如此了,洛洛一边承认,一边心口滴血,而眼泪则是慢慢收起。半晌又抬头,眼睛已经无泪,淡淡地道:“道长,谢谢你的规劝,我想明白了,这就从新开始。我准备换个名字,还是姓胡,叫淅淅。”边说边在纸上写出这俩字,随即飘然而去。
忘机看着纸上东倒西歪的字皱了半天眉头才认出笔画,忙打开陆西透的电脑,上网下载金山词霸,查到,淅淅:风雨的声音。
(第一篇完)
最后的狐狸精 第二篇 职场生涯
第一章
早晨,陆西透准时上班,恼火地发现桌上的东西被动过,记事纸湿了又干,上面还有歪瓜裂枣般的两个字:淅淅。他一向爱洁,见此很不愉快,按下通话键:“小云,进来一下。”
云出岫端着咖啡进来,一看陆西透脸色不愉,心里打了个突,春节以来陆总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脾气不小,与以前不同,以前是高傲,看见不愉快的事,最多皱一下眉头而不理,自有别人看见给他扫清杂事。
陆西透指着桌上的记事纸问:“这是怎么回事?”
云出岫把咖啡放下,顺着陆西透的指点看去,吓了一跳,立刻本能地反应道:“不是我。”这个办公室只有陆西透与她有钥匙,可是她如果没有指令是不能进办公室的,“陆总这儿还有什么遗失吗?好像是什么民工之类的半文盲的字迹。”
陆西透看着云出岫惊惶的神色,不用说,她也不可能进来,还留下笔迹。“没有遗失,这不会是半文盲留下,又不是明星的名字,写得出这个字的人书不会读得少。”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那个满腹经纶,却不肯练字的女孩,她那么奇突地消失,难道就不会奇突地出现?便不动声色地挥手道:“你出去罢,昨天的纪要赶紧赶出来。”
陆西透一层一层地揭起记事纸,整整湿透了十张纸,最上面“淅淅”这两字也是略有晕开。真会是洛洛吗?她在纸上倒翻水还是哭过?如果是哭出来的眼泪,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可以整整哭湿十张纸?“淅淅”是什么意思?指示着什么?陆西透实在无法从这么少的线索中找到答案,而他又是个不大会幻想的人,能够想到洛洛头上实在是因为心念所系而已,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匪夷所思。不过他还是把这十张纸折起来,收进一只大信封里,锁进抽屉。
云出岫莫名其妙地被叫进去,又莫名其妙地走出来,纳闷了一早上。办公室被人进去捣乱,这么严重的事陆总怎么不追究?难道是陆总自己忽然想起这是他昨晚离开时候自己干的好事了吗?可是那两个字又是怎么回事?
中午去食堂吃饭,遇到穿得随随便便的赌徒,云出岫端着饭菜坐到他对面,笑道:“这个楼大概也就你敢穿这么休闲的衣服上班了。”
赌徒笑笑,很温暖的笑,“不,还有打扫卫生的阿姨。”
云出岫好笑,道:“你们怎么有可比条件?怎么会白天出现?你不是一直是鼹鼠吗?”
赌徒笑道:“我辞职了,昨天交上去的。这几天办移交。”
云出岫吃惊,张着嘴看了赌徒半天,才道:“为那个洛洛?真不可思议,你们男人也有有情有义的时候。”
这时另一个同学端着饭菜坐过来,听见这话,道:“赌徒,不会吧,难道真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事?你们从见面到不见,才几天啊。”
“我从第一眼见她,到接到她最后一个电话,前后二十六个小时。”赌徒简单而似乎不带感情地道。
云出岫与那个同学对视一眼,不便再说,赌徒记得那么清楚,岂是偶然。云出岫想,要是也有这么个出色的男孩能像赌徒爱洛洛一样地爱她,死而无憾。
回来上班的云出岫感慨万分,时时想着赌徒吐出那个二十六小时时候的神情,醉倒。这才是男人的样子。
所以见到陆西透的时候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赌徒辞职了,为胡小姐。据说后天去西藏。”
陆西透吃惊,一时无话,就他知道,洛洛与赌徒也就只有一天多的接触,难道感情能一深至此?这叫陆西透转着椅子想了好久。
没想到临下班时候赌徒不请自来,向陆西透递上一张卡片,上面记录着两串数字,一是他的手机号码,一是他住家电话。“陆总,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有洛洛的消息,无论如何,请给我一个电话。如果我有消息,我也会立即通知您。”
陆西透并没有起身,依他的身份,赌徒只是后生小子,最多是出类拔萃而已。他只是微笑欠身接过纸条,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不过赌徒没有坐下的意思。“你辞职了?”
赌徒笑道:“是,这上下只怕整个大楼都知道了。”
陆西透只是微笑道:“与老板谈加薪何必利用洛洛失踪这件事,有的是其他办法。”
赌徒看着陆西透只会笑,道:“陆总,业内传说您是老狐狸,还真是。”
陆西透本来只是放一个气球试探,赌徒这么回答基本上是肯定了他的猜测,心里很是不屑,不过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微笑道:“不愧为是赌徒,信手拈来就是冠冕堂皇的赌注。”
赌徒被陆西透一句话噎住,虽然很知道陆西透是在讽刺他用怀念洛洛做借口辞职,实际是向老板就加薪施加压力。而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想念洛洛,想去西藏静一静心,可是无从解释起,自己确实是一举两得,陆西透没说错。只有尴尬地笑笑,道:“多谢夸奖,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想前辈讨教。”
陆西透微微一笑,道声“客气”,身子靠回椅背。赌徒知道,这个身体语言是在暗示他离开了,虽然很憋屈,可也不得不走。这才发现,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们要是认真对付你,你着实不是对手,往往一个手势一个单词就可以将你打翻在地。走出门,见云出岫关切地看着她,忙过去伸伸舌头,道:“好厉害。”
云出岫笑着轻声道:“知道了吧?学着点。哎,别忘了给我带几件藏银首饰来。”
赌徒说声“行”,便先一步离开回家。
陆西透看着赌徒出去带上门,鼻孔里哼出一声。回家,便对着两只猫把这些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两只猫似乎听得懂他的话,表现出来的眼神总是很配合他话中的意思。随即便取笑自己这是年纪大了,怎么会发这等白痴。
第二章
大办公室中用玻璃隔断的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四个人,等最后一个走进,其中一个穿着烟灰长袖丝质衬衣的女孩微笑着道:“都在了吧,那我们开始开会。五月份开始我们小组的任务将很重,上面要我们在下半年完成两千万的广告任务,我考虑到人手不够,问人事部要求增加一个帮手,就是这位胡淅淅小姐。胡小姐暂时没有相关工作经历,但是在公司招聘的面试笔试中都是成绩优异,我很高兴我能抢到这么个人才,希望今后大家能够配合良好。”简单利落,非常爽快。
女孩一边说,一边手脚不停取出夹子中的文件,一人一份,顺便对胡淅淅道:“我叫Rhonda,那边过来,男的是Peterpan,Bunny,女孩是Bee。你有英文名字吗?大家没大没小地叫起来比较方便。”
胡淅淅笑道:“大家就叫我淅淅,英文发音一样也是xixi,嘻嘻哈哈,叫着就开心。”淅淅这几天狂看有关职场的电视和小说,但发现国产的几乎都是穿着职业装做着谈情说爱的事,与在陆西透那儿看见的气氛相比差别大了。还是香港的那些还好一点,所以买了碟片没日没夜补课。总算大致知道该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戴什么首饰。今天早上考虑半天才穿着一件灰底黑条的收腰衬衫,白色短裙,没戴首饰,也没化妆,来上第一天班,无论是走过镜子还是大片玻璃,淅淅都发觉自己很是有几分职业女性的味道。
Rhonda笑道:“好啊,大家开开心心,工作也不累。”淅淅听着很是佩服,说话这么简单大方,真是本事。她一点没有想到,她以前接触的盛放与陆西透级别都要高出Rhonda许多,说到人精,这两人才是。“我们看一下,这上面是四个案子,你们各自认领一个去,剩下的一个留给我,淅淅这回跟绿衣黄裳公司这个案子,谁做这家,谁带淅淅。”
说是认领,其实是大家各自拿出口头方案,Rhonda看着合适再钦点给谁做。最后结果,做绿衣黄裳公司的是Bee.。她的理由很简单,女孩子,对做女性时装首饰的公司眼光独具,有共同语言。于是淅淅就跟了她。
会议就那么简单,三言两语结束。其他人出去,留下Bee与淅淅,Rhonda对两人严肃地道:“之所以绿衣黄裳公司要用两个人,一是因为这个公司的广告量大,最近又有在网络上发布广告的意向,二是这家公司的设计总监非常麻烦,是个很不能合作的怪才,与这家公司接触,不能只就事论事,还得注意拿下这个总监,这人说话很有分量。明白了吗?”
Bee笑呵呵地道:“明白了,我读初中时候远远瞻仰过这个总监,还是我们一个学校出来的呢,以前就骄得不得了。我会通过七大姑八大姨地与他攀上交情。总归是一个小区的。”
Rhonda微笑道:“那就好,这个项目做下来,奖金是不用说的,考核上面也是很漂亮的一笔。好自为之啊。”
Bee与淅淅一起点头,淅淅更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跑出去找上门去。Rhonda现走,淅淅发觉,Bee的眼中有丝隐隐的不屑,咦,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Bee对洛洛很好。她中等身材,二十七八岁年纪,丰满,皮肤白里透红,都有叫人忍不住伸手捏一把的冲动。Bee的五官精致圆润,眉毛弯弯的,眼睛大而圆,睫毛浓得像小刷子,樱桃小口,看着不由叫淅淅想起以前的好朋友晒猫。尤其是伸出来的手,小小的,看上去白而柔软。Bee一说话,眼睛也是弯弯的,非常可爱,“淅淅,我早听说这回招了一个美女,刚才你一进来我就喜欢你啦,所以我说什么都要做绿衣黄裳公司这个案子,不能叫那些臭小子便宜了去。等下我让Bunny跟你换个位置吧,我们坐一起也方便讨论。”
淅淅还是原来的长相,小姑娘爱美,换来换去,还是原来的长相最满意,身材拔高到了170,不过发现这种身材买衣服不易,但是买到了的话,穿上都是很漂亮的。只是把原来的披肩长发改成了赫本头,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好的,等下Bunny过来我们跟他说吧,不知她肯不肯。Bee姐姐,我现在做什么好呢?”
淅淅这么乖巧听话,Bee很喜欢,也当然乐意传授经验,“淅淅,我们分工做吧,我收集我们公司的资料,你收集绿衣黄裳公司的资料,主要是从网上和公司的资料库里查,顺便我们晚上下班后一起逛街去吧,到绿衣黄裳专柜看看他们的风格,心里大致有个谱。你看好吗?”
淅淅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刚刚上班,我都没衣服穿呢,正好你帮我一起看。还有啊,我看见楼下有一家很干净的川菜馆,我们晚上就在那儿吃好吧?我请你,感谢Bee姐姐这几天带我。”淅淅听说做事情说话要甜,笑容要足,与同事关系要好,所以虽然心里还未从赌徒那里受的刺激中平复过来,脸上还是强颜欢笑。
Bee笑道:“你才工作呢,怎么好意思叫你请客,AA吧。来,开始工作,下班前你把查到的资料给我过目一下。”
就这样,淅淅开始第一天的工作。她钻进电脑,找出绿衣黄裳公司的网页,然后再找到业界与媒体对绿衣黄裳公司的评价,全部俺次序放进一个文件夹里。做完见Bee还在查找,便对文件夹精益求精,给所有文件做了目录,窗口是一条条标题,看见感兴趣的只要点击进去看就好,淅淅自己都觉得这么做非常简洁。因为看了所有资料,所以心里有想法,那就写在前言里吧。以前邵繁花说过,写文章很简单,怎么说话就怎么写出来,而淅淅看多历史书,记忆又好,写出来的东西不免引经据典,非常漂亮。
临近下班时候,Bee才有时间来看淅淅的工作,一看之下,大喜,拍着淅淅的肩道:“不错,不错呀,做的很漂亮。你看,这几篇可以不要,一看就知道是绿衣黄裳公司出钱做的有偿新闻。这个设计总监,什么,叫昨非?哈古怪的名字,昨非,那不是否定一切?果然是搞艺术的人。这个设计总监与人的笔墨仗很重要,你一定要吃透其中的意思,领会他的精神。人都是这样的,不吵架时候都是道貌岸然,一打笔墨官司,什么性格都暴露出来啦。所以你的前言与这些相关的部分得修改一下,其他都已经很好了,难得你才开始工作就有这样清楚的思路,哈,这下我工作轻松了。”
淅淅被Bee表扬得很开心,觉得Bee这个人真好,而且其他同事也好,Bunny主动跟她换了桌子,Peterpan帮她把钥匙换好,还带她去领了很多办公用品,Rhonda中饭时候领着她去内务部领吃饭用的IC卡,大家都很帮忙,当她是小妹妹。
吃饭时候,淅淅感激地与Bee说起这些,Bee笑道:“谁叫你长得这么好,谁看见都来不及地喜欢你,我一般看见美女都是嫉妒得发狂的,可是看见你就不同呢。你可不可以把眼镜换成隐形眼镜?太破坏整体了。”
淅淅一笑,道:“这个眼镜嘛,是平光眼。”
Bee一怔,笑道;“还真得戴上,否则公司还不乱套。赶明儿我们去绿衣黄裳公司的时候你把眼镜摘了,我们迷死那个昨非。”
淅淅一伸舌头,笑道:“你不在意的话,我现在就想摘了,你知道戴着这个东西有多难受,走楼梯都得小心,免得一脚踩空。”说完把黑框眼镜拿下,放进眼镜盒里。
Bee目瞪口呆地看着淅淅摘下眼镜后冲她一笑,道:“你别冲我笑,否则我会改变性取向。”
淅淅听得大笑,早有左右人等看过来,然后看了再看,吃饭都顾不上。淅淅立即想起年前就是这么吸引了赌徒的注目,导致后来痛苦不堪,忙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饭。Bee看着直笑,道:“做美女也是有麻烦的,尤其是做大美女。这下我心理平衡了。”
淅淅冲她做个鬼脸,道:“我看见你就忍不住想捏你一把,你才好看呢。”
Bee晃着沾满小龙虾油的手道:“不,这不一样,我是可爱,你是美丽,这里面大有区别。比如今天你穿的这套衣服,我穿的话就没特色了,可是你一穿就是好看,等下我看你进商场随便什么衣服拿了就走吧,反正美女就是披麻袋都好。”
淅淅认真地道:“那也不行啊,万一穿不进呢?”
Bee笑得花枝乱颤,道:“那当然是要试穿一下的啦,淅淅小傻瓜。”
淅淅自己也觉得很好笑,跟着一起笑,早知道工作了接触人类了可以那么快乐,其实早就应该别闷在小庙里发呆。Bee看着觉得这个小妹妹好好玩,这么好看,人却是那么单纯。
饭后先去商场,进了商场先找绿衣黄裳的专柜。Bee熟门熟路,拉着淅淅一层一层地上电梯,转弯抹角,在淅淅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际,站到了绿衣黄裳专柜前。淅淅一看就忍不住笑道:“还真是应该叫绿衣黄裳啊,这儿衣服的颜色真是浓烈。”
只听身后有人问了一句“为什么”。两人回头,见是一个光着头皮的男子,穿件黑色的长袖,没系领带,扣子却是一个不剩地全扣得严严的,下摆没有塞进肥肥的裤子里,整个人身看上去像麻袋。淅淅记忆超群,一见就认出这是昨非,怎么这么巧,忙暗中踢了Bee一脚。这一脚踢得很明显,Bee想不领会都不成,便立刻灵机一动有了攀谈的主意,对着淅淅道:“为什么叫绿衣黄裳合适?”
淅淅这下犯难,因为本来这是准备开这个名字的玩笑的,现在这个总监就在面前,怎么可以乱说,可是人家已经问了上来,不回答又不好,她又不大会撒谎,只得道:“绿衣黄裳不就是鹦鹉的意思嘛,这里面衣服的颜色那么多姿多彩,叫我一下想起金刚鹦鹉。还有,绿是间色,黄是正色,绿在上,黄在下,在古代是很不对的事,这一家取这绿衣黄裳的名字不知是不是颠覆传统的意思?”
本来这家公司取绿衣黄裳也没多考虑,只觉得绿衣黄裳这个名字又贴切又好听,定位正确。昨非接手设计总监后,发扬光大,从金刚鹦鹉那儿取得无数灵感,以其大胆出位的设计为这个品牌确定江湖地位。昨非没有想到绿衣黄裳还有颠覆传统的意思,顿时对眼前这个美丽女孩刮目相看,上前拉住淅淅上下打量,半天才道:“你怎么穿衣服的,这种衣服坐小办公室时候还差不多,穿出来逛店就不对了,进来,我替你搭配几套,免得这么好资质的人明珠暗投。”
Bee在一边看着欣喜若狂,吉人自有天相,就这么容易与昨非搭上关系,再不必回家磨着父母翻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七大姑八大姨搭线了。忙跟着进去。
昨非进去就吩咐道:“170的身材,都给我找出来。你这衣架子太好,穿职业装简直是可惜。”边说边从售货员手中捡出两件交给淅淅,“你去换了看看。”
淅淅一看,是一件大红闪光针织紧身无袖短上衣,和一条黑地大红花像是被面的长裙。很是犯难,还从没穿过这么紧身,这么耀眼的衣服,不由求助地看看Bee,Bee忙拿颜色鼓励她进去试衣。淅淅做个苦脸,只得进去,费劲地套上衣服,见肩膀露出一大片,都不好意思出来,犹豫再三才开门。只听外面昨非惊呼一声,“天哪,我这衣服简直是为你量体裁衣的,简直是狐狸精,妖精,只有妖精才有天使的面孔魔鬼的魅力。”
淅淅吓了一跳,心想他怎么知道了?还知道得那么精确?但见昨非只是眼睛发直地欣赏着自己设计的衣服,似乎淅淅美的只是身材,而这身材得是因为穿上他昨非的衣服才见出色,而这张脸不美似的,这才知道自己又多心了,凡人怎么可能看出自己是狐狸精啊。Bee在身边赞道:“淅淅,你穿上这衣服,简直可以颠倒众生了。”
立刻有客人见了这身搭配指定要了一套,大概是以为穿上也可以有淅淅这等效果。
淅淅对着镜子转来转去,看了一会儿道:“其实随便什么衣服穿在我身上都有效果的,只是这一种搭配比较醒目一点而已。”她实在是不服气,未必昨非就有点石成金的本事,看他自己这衣服穿的。“而且这种衣服只能穿一次,穿过一次后人家印象深刻,再穿第二次就不好意思了。”
昨非非常好风度,一拍巴掌道:“你这话又是说对了,绿衣黄裳首先就要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必须第一时间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然后,就看你自己怎么搭配了。”说完拎出三件衣服,“你看,这几件衣服配这条裙子怎么样?一件衣服一种味道,各种场合都可以穿。”
淅淅看了下,还是自己不熟悉的风格,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屋子的风格几乎没几件是以前尝试过的。她把这三件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笑道:“Bee姐姐说过了,我披块麻袋都漂亮。”
Bee听见立刻在昨非身后做了个呕吐的姿势。
昨非这下急了,跑去衣架前,找出一条水红色的连衣裙,又想了想找出一件白色的短纱衣,一并交给Bee,道:“你虽然漂亮,但不算美丽,如果你穿上这件衣服就是美丽了。”
这话哪个女孩子不爱听,Bee抢过衣服就进试衣室。出来一看,水红色衬得Bee的皮肤越发嫩白晶莹,白纱衣画龙点睛,压住红色的张狂。淅淅看着,几乎想都不想道:“你这儿的衣服如果没有你的眼光,像我这样的人进来简直都不知道怎么选配,你用的模特太少了。不,关键是针对个人的搭配太难了,因为你的衣服设计感太强。但是被你一搭配,我又觉得眼睛一亮,很有买衣服的冲动。”
Bee一边掏信用卡给售货员,一边抓住机会插嘴道:“对啊,如果给你一个载体,得以演示你的那些设计思想,实时与我这种人交流,这在现在也不是难事啊,只要我往摄像头前面一站,转一个身,还有什么逃得过你的法眼的?我就是做这方面工作的,这是我的名片。”
Bee递出来的居然是她夹在名片里的身份证,忙拿回去换出名片。
昨非将信将疑地看着Bee的名片,道:“我不是很清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Bee胸有成竹地道:“我也是触景生情想到这一办法,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就回公司在我们客流量非常大点击率非常高的网站上免费为你登一个启事,后天你抽时间道我们的聊天室作客,带来你的衣服,与网友们实时进行交流。你看看效果,这只是一个试验,如果效果好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在网站首页开一窗口,随时可以与你旗下的设计员交流,这可要比传统的广告效果要好多了,当然后天免费。”
淅淅在一边听得佩服得五体投地,Bee是怎么就一下想出这么好的主意的呢?为了支持Bee,她也踊跃掏钱买下昨非给她搭配的四件上衣一条裙子。
这个如何让顾客接受他的衣服,一直是昨非头痛的问题,公司在广告上投入的钱可谓不少,但是往往一个画面也就只能表现一套衣服,非常局限,所以他常常来专柜转悠,找找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会儿听Bee的设想似乎有理,这是一个不错的与顾客沟通的渠道,便几乎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下来,给了Bee名片,又在上面注出他的私用手机。还陪着两人在商场转了一圈,淅淅买下好多衣服,因为昨非对淅淅的身材情有独钟。
一出商场,Bee立刻拉着淅淅跳上出租车,叫直奔公司。淅淅不解,“都下班了,怎么还回去?”
Bee道:“我们必须立刻打出这条启事,让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否则后天聊天,时间这么紧,要是冷了场,或者受众不多,市场效果不明显,他们对这个方案就没兴趣,我们这回的广告任务就完不成了。所以我们必须分秒必争,早打出一个小时,看见的人就多几个。”
淅淅回味了一下,觉得非常有道理,由衷地道:“Bee姐姐,你真是厉害,头脑反应特别快。”
Bee非常兴奋,眼睛亮亮地继续道:“只要这次的效果明显,他们就知道甜头,一定会想继续,做生不如做熟,只要我们的价格合理,他们还会叫我们做。而且我们的方案也就在这儿,不用再想别的了,轻松不少。再有,请这个有名的时装设计师与网友实时交流,本身就是一个创举,可以大大增加我们网站的点击,我相信上头一定会批准的。淅淅,你让我静静,我考虑一下向老板汇报的思路,老板喜欢我们思路清晰,一二三四。”
淅淅忙闭嘴不说,心里反复回味Bee的话,从中找出很多好的经验,心里很感谢Bee,肯不厌其烦告诉她详细的思路。
如Bee所料,上面很爽快地批准Bee的口头方案,答应即时打出一个活动窗口告示这件事。Bee几乎是蹦跳着会办公桌,只见淅淅在电脑前招手,“Bee姐姐,你看我设计的这个窗口和里面的词句可以用吗?”
Bee笑着抱住淅淅亲了一口,道:“你真是我的幸运星,这样很好了,淅淅,你的文字功底真强,走,我们存盘一下,给他们送去。”
于是Bee在前面跑,淅淅在后面跟着,一边默默地跟着学,学办事程序,学待人接物,学思维方式。只觉这一天简直是速成,眼界一下开阔许多。尘埃落定,两人拿着大包小包离开公司,已经是午夜十二点。Bee站在街口等车的当儿感叹:“我要是有一辆车就好了,也不用半夜等半天车,办事可以方便许多。”
淅淅也觉得是,像陆西透一样,虽然停车麻烦了一点,可是人活络好多。她决定周末有空出去买辆车,免得半夜还等出租,要是天气不好的话,不是很麻烦的吗?
第三章
拿下绿衣黄裳公司是一个成功的漂亮的大胜仗。这期间,Bee与淅淅分工合作,淅淅负责文案与内联,Bee则加紧与绿衣黄裳公司的磋商,上海太大,出门,光是路上就要需要用去一半时间,两人往往只有夜深人静时候才有机会聚在一起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昨非在这件事上充分展示了一个艺术家天马行空的性格,他往往不管你有没有什么工作程序,他想到了就要你拿出方案或结果,Bee被他折腾得苦不堪言。好在淅淅精力过人,当然,她本来就不是人,所以几天没日没夜也无所谓。最后变成Bee外联结束,把活计往淅淅手里一扔,自己回家抓紧睡觉,而由淅淅闷着头把东西赶出来。这一切,当然,周围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事情结束,论功行赏,当然Bee得的是主事的份额,淅淅得的是帮工的份额,小组会上由Rhonda清楚地说明,非常清楚。拿到奖金,Bee即出手买了一辆POLO,奶黄的颜色,非常醒目,第二天便开着上班,惹来不少同事的侧目。淅淅虽然拿得少,但她不在乎,钱于她来说是真正的身外物,这一仗学到那么多有用的东西才是她最看重的,为了奖励自己,淅淅也跑去车行看车。说实在的,很喜欢那些天价的保时捷之类的漂亮跑车,可是考虑到变出那么多钱来搅乱社会主义金融秩序总是不大好,这几天辛苦钱挣下来总算有点了解钱的来龙去脉了。于是,在售车先生的连番轰炸下,当天就背去大大一包现金买下一辆大红金属畅蓬的标致307cc。非常糗的是,淅淅买了车不会开,得要求售车先生帮她开回现在租住的地方。淅淅至此才知道,要开车上路并不是变一本驾照出来那么简单,并不是摸到方向盘便会开车,而且上路还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限制。无奈,只得报名学开车。没有陆西透保驾,什么都得自己去问去打听了才可以,好在现在有网络,上BBS一问,虽然被人骂了好几句笨蛋白痴,好歹答案还是得来了。
淅淅大概创造了公司新人第一次请假速度最快的记录,上班才两周,就有胆厚着脸皮要三天事假,因为她要体检,要考驾照的理论学习,连着周末两天,淅淅一下就休息了五天。不过Rhonda二话没说,非常爽快地批准了淅淅的要求,还很体贴地说,淅淅前一阵日夜驻扎在公司,全公司上下有目共睹,所以还是老板准的她这三天不作事假处理,特批调休。淅淅不懂事假与调休有什么区别,即使知道也就以为是钞票上面的上落,不过还是很高兴Rhonda批得那么爽快,心里感激。
体检时候,淅淅也不知道她的血常规X光之类的会做出什么异常来,所以还是偷偷隐身去偷了人家的体检报告出来复制一份交上去算数。交通法规等的学习对于淅淅来说是小菜一碟,凭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老师上面讲课,她在下面就把内容翻熟了,所以考试是一点没有问题的。最麻烦的是上路,即使她报考的是自动挡驾驶,临上车的时候还是手忙脚乱。该踩刹车的时候踩油门那是家常便饭,不由暗自庆幸买的幸好不是顶级跑车,否则虽然钱来得容易,比自家开钞票印刷厂还容易,撞了的话终究是心疼。
五天假期结束,淅淅自觉可以开着上路了,所以也不要什么路考之类的,自己隐身到公安局弄个正宗驾照就上了路。周一上班,淅淅开着火红的崭新的跑车进入公司停车场,风头一下盖过差不多时间进入的大老板二老板,Bee在一周前风头出足的黄色POLO立刻销声匿迹。大老板二老板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一个戴超炫墨镜的超级美女进入自家公司,到转身不见才想起这美女不是自家公司的胡淅淅吗?于是进入办公室后第一件事便是一起召Rhonda上来询问。
淅淅自己则是一点不知道,做出与自己收入大不相衬的拉风勾当是会招人侧目的。
Rhonda与大老板二老板原本同属另一家公司,公司成立的时候,董事长亲自出马挖到大老板二老板帮忙,Rhonda作为他们的铁杆部下,当然一起跳槽。所以,他们三人之间基本上是熟落无拘的。
二老板沈君若做事一向大刀阔斧,坐下便问:“Rhonda,你对你的那个新手下胡淅淅了解如何?”
Rhonda觉得奇怪,两大老板干什么一起关心起最低级职员胡淅淅的事了,尤其是二老板,他负责的是技术与推广,不参与业务,按说是不必要了解属于大老板管辖下的业务部门的人事,可是,他居然关心了,Rhonda见大老板既然也在场,知道他一定是首肯二老板提问的,便答:“这个女孩据说笔试面试的分数都很高,所以我抢了她做部下,果然,虽然是生手,可是聪明好学,进步迅速,一个案子下来,以后尽可以独挑大梁。”
大老板刘舰,英文名应势利导当然就用了Boat,自号波特,经常签名就用波特来代替。闻言恍然道:“前几天你请我特批三天调休的就是这个女孩子吗?看来应该是工作起来很玩命的人啊。”一边说一边狐疑地看向二老板沈君若。
沈君若也是一脸狐疑地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等身家这等姿色的女孩子肯玩命工作,这事情反而叫人觉得不正常得很了。波特,你看呢?有没有必要查查这个胡淅淅的身份?我们公司最近要上市,如果闹出什么丑闻来,董事长得拧下我们的头。”
Rhonda笑道:“这点我倒是可以保证,胡淅淅这人单纯得很,单纯到工作做了大头却被Bee拿了奖金大头还笑嘻嘻无所谓的地步,或许与她的身家有关,对钱并不怎么在意,不过我觉得只要还是因为胡淅淅单纯,自视不高。这个孩子常会闹出点笑话,都是因为可能生长环境太好,不知生活疾苦所致,我想她很可能是什么富商的孩子,放出来到社会历练历练。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人脉足,长得好,又没太大的上进心,人又好学肯做,无论她会在我们公司做多久,对公司发展业务来说都是有利的。就说这回对绿衣黄裳公司的业务,据我侧面了解,与胡淅淅的个人魅力很有关系。
沈君若与波特对视一眼,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件好事,富家子弟只要肯上进,又对待遇分配职务什么的都不会太在意,可以省却我们不少心事。Rhonda,可能你还不知道,你到下面停车场去看看,那辆最拉风的红色标致跑车就是胡淅淅今天开来的。你们女孩子开这种车,天气好的时候打开畅蓬,一定非常惹火。”
Rhonda笑道:“是吗?那我这就去看看,没别的事吧?”
波特笑着点点头让她走,一边对沈君若道:“女孩子都喜欢这种调调儿。”
Rhonda下去一看,虽然知道这不是顶级跑车,但毕竟是自己身边同事开出来的,看得见摸得着,还是羡慕不已,再回头看Bee的小小POLO,觉得分外有对比,尤其是Bee住着租来的房子开小车,也就是个外场面好看而已。Rhonda有自己的骄傲,凭她自己一双小小的手,她已经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拥有了自己的两室一厅。
办公室其他人没有看到淅淅开车上班,所以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他们还沉浸在Bee花大钱买牌照装备私家车的讨论中。Rhonda手头管理着几个小组,她上来即召集淅淅这个小组开会。她一如既往,都是带着温暖的微笑主持会议,叫人看着非常舒服,不会感到压力,所以可以畅所欲言。因为Bee还没到,所以Rhonda便微笑着问淅淅:“你新买的车子很漂亮啊。”
Bee这会儿正好进来,听见这话,还以为是与她说的,笑道:“漂亮什么,小乌龟一只,代步工具而已。”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Rhonda不动声色地道:“不,我说的是淅淅的跑车,大红色,非常噱头,淅淅,可以打开顶盖的吧?”
淅淅哪里听得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笑嘻嘻地模仿着Bee的语气道:“噱头啥,大尾巴乌龟而已。”
Bee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脸色顿时黑下去,顿了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淅淅,那天看见你买衣服都好像不要考虑钱似的,把我们羡慕得不得了,你父母究竟是干什么的,你这么富为什么还要出来工作?”Bee都一点没有怀疑淅淅会是什么人的二奶之类。
淅淅不知道,对挤兑表现得若无其事,是对挤兑者的最大打击,尤其是对于她这种连挤兑都还看不出的人而言,Bee这种若无其事更是犹如天书。只有Rhonda自己知道,但是Rhonda已经满足地看到了Bee的气愤,便假咳了一下,微笑道:“好了,既然人已到齐,我们言归正传。上回布置的任务,Bee和淅淅已经圆满完成,为此我们组也得到领导的表扬,我脸上也有光彩。只有Bunny的还在扫尾阶段,不过应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很高兴看到,我们小组旧人带新人的工作做得那么好,这是Bee的功劳,当然也与淅淅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现在我看淅淅也可以独立上岗了,我们组又添一生力军。我对我们组年底完成预期目标,甚至超标,抱很大信心。”
淅淅一听大惊,忙道:“不行吧,我怎么可以?连跟人怎么说话我都不会呢。”
Rhonda宽容地笑道:“认识自己有不足,是好事,可也不要妄自菲薄。待人接物都是在与人接触中锻炼出来的。再说,独立并不意味着你单干,有什么事你照旧还是可以拿来我们一起斟酌。接下来的任务还是你们各自挑一个,不过我擅自做个主,第三个方案给淅淅做,大家答应吗?”
Bunny看了笑道:“我本来还想着我前面一个还没完成,这回还是挑个简单的来做吧,被你一说,倒是不好意思了,否则不是变成抢淅淅的饭碗了吗?”大家都还是很谦让,最后又是Bee拿了挑战最大的案子。
这些决定下来,Rhonda又有点严肃地道:“总公司一个月内要上市,上头通知下来,这一阵子大家都千万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闹出什么新闻。我们都是没什么影响的人,即使有什么事想上头条也不可能,我不过也是白说说,不过还是注意着点,外面没盯着,上头盯着呢,这时候出岔子,只怕董事长不绕我们。”
说到股票上市,淅淅不由自主就想到陆西透,忍不住问了句:“我们总公司叫什么?是不是就是网站名啊?”
Bee不由一笑,天下只怕只有淅淅这种人才会不知道总公司是什么名字了。也难怪,她做文案用的都是网站名,签合同又是用这个公司的名义,再说前段时间又忙,了解的机会都没有,便笑着写下总公司的名字给淅淅看。
淅淅一看吃惊,几乎是脱口而出:“张达人的公司?”怎么逗逗转转到他的公司工作来了。
Rhonda也是吃惊,听淅淅的口气好像认识很张达人的样子,她自然不会多嘴,自有Peterpan好奇地问:“淅淅,你认识董事长?那你还那么辛苦做什么,直接走上层路线啊。”
淅淅说出后就知道失言,忙道:“不是我认识他,是我一个朋友认识他,所以我才有机会一起吃过一次饭,没想到是我们老板。”当然,林下仙认识他啊。
众人脸上各有表情,什么想头都有。不过都识相,没再问下去。
Bee与淅淅已经很要好,走出来便道:“淅淅,带我去看看你的车子。”
淅淅看一看Rhonda,轻轻道:“上班呢,你不怕挨骂?”
Bee轻笑一声,道:“傻孩子,我们这种工作只要把业绩做出来,即使天天十点来上班都没人说你。走。”
淅淅将信将疑,不过还是跟着Bee下了地库。Bee看见淅淅的车子,欢呼一声,也不顾脏不脏,哗一下趴在车头,喃喃地道:“这才是我的梦想。他奶奶的,争取再过三年,我三十岁的时候也开上这种车。”
淅淅得来容易,再说再好的车她也坐过,所以没觉得怎么样,见Bee喜欢,就道:“等下我们上去换一下钥匙好了,你喜欢就开几天,反正就是代步工具。对了,你的车是不是自动挡的,我只学了开自动挡的车。”
Bee也是咬着牙买下POLO的,所以没买自动挡,当然她也不会说出来,只是又趴了一会儿,起来嘻嘻哈哈抱住淅淅,道:“你车上的灰尘还给你,哈哈。淅淅,你真是个实心眼的人,我喜欢你。等下上班你把属于你的案子好好看看,自己有个想法,我们晚上一起吃饭,我帮你看看可不可行。你的车我不要,我自己的车也才是刚上手呢,正蜜月期,瘌痢头儿子自家好。”
淅淅心里非常感动,上楼时候一直拉着Bee的手。
Bee近下班才有时间拿着淅淅收集的资料看,肯定的同时还是指出几点不足,当然,主要还是经验不足。因为有车,两人相约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吃饭。出发的时候谁都没有留意,有一辆车在后面跟着出来,一路跟随,里面坐的是沈君若。
淅淅与Bee的爱好差不多,都喜欢吃荤腥的,Bee自诩自己生肖属猫。才坐下,刚点完菜,沈君若才掐准鼓点走进去,故作一脸惊讶地发现他们两个。Bee当然不知是不是他有意跟踪,还以为是巧遇,见此忙热情招呼着一起坐。淅淅不大会客套,只知道也跟着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Bee熟络地招呼,心想又学了一招。不过对于沈君若这样从人堆里滚爬出来的人来说,反而觉得还是淅淅的微笑可爱一点。
就近了看,才发现沉重的黑框眼镜下的胡淅淅非常美丽,皮肤晶莹如有毫光透出,眉目如画自然不用说。心里着实有扯下淅淅眼镜的冲动,简直是败笔。不过他也就多看了几眼,终究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
沈君若出了公司,一点不摆领导的架子,因为知道面前两人也不可能不把他当领导看,乐得做出亲民举动。坐下就道:“难得一起吃饭,这顿我请客。”
Bee笑道:“公司要上市了,沈总要发财了,我们早想着敲你们一顿呢,我们这些小兵就没股票。”
沈君若笑道:“这话酸溜溜的。这又不是国营企业改制,股权人人有份,我们这种公司分配时候肯定有侧重。不过Bee啊,照你现在的业绩看,你离这一日也不会太远了,谁都知道业务部门有个无往不利的铁娘子。”
Bee只是微笑道:“沈总取笑我们,我们这种做业务的把业务做好,能拿到提成就够开心了,业绩簿上记了也没用,又不是嫡系部队,除非沈总哪天疏漏了,赏我们一点吃剩的。”
淅淅明明知道他们说的话后面肯定有潜台词,可就是想不出是什么,只有大眼溜溜地听着。
沈君若笑道:“说什么话呐,什么嫡系不嫡系的,你看我什么时候任人唯亲了?”
Bee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做个鬼脸,笑嘻嘻地道:“任人唯亲也没人说你啊,谁手下不安个亲信的,指使起来也方便。什么时候推广部门有空缺了,沈总记得招呼我们一声啊。”
沈君若笑道:“抢了波特的手下干将,他还不跟我拚命,多年老交情都得断送。”
Bee淡淡地道:“沈总取笑我们了吧,刘总旗下干将怎么都轮不到是我Bee。”
沈君若吃惊地道:“怎么会不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去年你的业绩就是第一,今年虽然统计还没有出来,你这第一只怕也逃不掉吧?啊,不过也是,疏不间亲嘛,呵呵。”
淅淅还没觉得怎样,Bee早在心中起了疑心,疏不间亲?沈君若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沈君若没有就这话继续讨论下去,此后大家谈的就是些风花雪月家长里短,这一下淅淅终于可以插话,而且妙语连串,叫沈君若吃惊之余,迷恋不已,这么漂亮的女孩,这么厚的身家,这么好的学识,如果能要来做妻子,起码可以少奋斗几年,且又艳福不浅,于是就留了心。席间偶尔状似无心地问淅淅觉没觉得做业务辛苦,他那儿倒是有文案的工作正缺人,不过淅淅正好觉得现时做得满好,再说与Bee一见如故,也不大愿意分开。沈君若还说起股票上市时候总公司准备庆祝一下,不止是宴请相关部门人员,还会公司内部庆祝,让全公司员工分享上市的快乐。淅淅心想,她是坚决不会出席的,万一碰到张达人该怎么说。
吃完饭时候,沈君若主动提出他没开车来,想请Bee送他一程,淅淅与Bee只得取消饭后活动。淅淅不知的是,沈君若其实是开车来的,Bee并没有送沈君若回家,两人就近进了一家酒吧说话。不过Bee早料到叫她送只是沈君若的虚晃一招,她早看出这个沈总有事要说,刚才饭前只是一个序曲,所以也就顺水推舟。
淅淅自己开车回家,她记性好,又为上路背了几天地图,所以认路不是很大问题。经过肇家浜路的时候看见舒适堡,在报纸网络上经常有看见这个名字,今天左右没事就上去瞧瞧。一见倾心,想到这儿反正也离公司近,可以经常过来锻炼,那些有氧拉丁什么的似乎跳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运气不会一直只光顾同一个人的,淅淅这一个案子就大大不顺。自以为文案做得相当完美,可是兴冲冲跑去那家公司,人家连办公室的门都没让进,只叫接待台小姐转告她,说是这个广告他们与其他公司已经有意向了。出师不利,淅淅觉得非常委屈,出来上了车就给Bee打电话,把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Bee只跟她说叫她开车时候别分心打手机,什么时候回来再谈。淅淅无奈,只得忍下。
一到公司,早见Bee与她招手,几乎是冲着过去,狠狠坐到位置上,翘着嘴生气。Bee笑道:“倒是难得见你会生气,不过美女就是美女,生气都比别人强。来,坐着,我给你看一段消息。”
淅淅凑到Bee的电脑上,一看,正是有关自己这个案子相关公司的报道。“你是说其实是我自己没仔细查资料,所以不知道这家公司其实早就已有广告委托意向?”
Bee等淅淅看完,立刻关掉这个窗口,轻道:“这是难免的,我委托一个朋友才查到这个消息。你也别难过了,这只不过是新人常受的待遇,你上回跟着我做做得很好,这回就得拿点棘手的杀杀你的锐气,否则你的尾巴还不翘到桌面上来,以后领导还怎么管你?还说这个是最容易照顾你呢。”
淅淅立刻想起那天开会时候,Rhonda特意说明方案三因为容易照顾给她淅淅做,当时自己还感激不尽,原来是个阴谋啊,以Rhonda的本事,不会找不到这些内容,她指定计划前不会没考虑过可行性。顿时心中非常生气,懊恼地看着Bee不吭声。这不是存心玩她淅淅嘛。
Bee摸摸淅淅的头,冷冷地道:“你等着,我给你出气,也给我自己出气。公司从来没有新人进来一个月不到就叫人独当一面的的先例,她只是看着我与你双剑合壁威力无比而不服气,存心拆开我们。还美其名曰你能力超群,话说得好听,其实是笑面虎一个。无非是嫉妒我业务做得比她好,连带你跟我好,你也跟着我受委屈。淅淅,别生气了,这次失手与你能力无关,我会帮你说话。有时间你可以发展发展其他客户,我给你名单。”
淅淅虽然点头,心里还是生气,人怎么能这样的,平时见Rhonda做事大方得体,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手段会这么阴。下班后哪儿也不去,跑舒适堡跳了一个多小时操才消了点气。想到历史书上面那些人明争暗斗,为的是名利,公司这点蝇头小利有那么值得这么费心机的吗?真是毛病。可也算是人生路上很好的一堂课,叫淅淅想到了很多。
第四章
淅淅甩着包回到家里,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一个黑胡子老头两个坐在她的沙发上看电视,不是忘机与城隍是谁?“你们……什么事吗?”
忘机不耐烦地道:“这老儿发疯了,这几天追着看还珠3,他自己的电视机坏了,不好意思托梦化缘,就拉着我到你这儿看。”
淅淅觉得好玩,这些神仙还真是有原则得很,所以日子要比她这妖精过得清苦多了。“你们看吧,我给你们拿些吃的来。”
忘机看看淅淅,皱眉道:“怎么了?满脸晦气的,还有谁敢给你狐狸精受气?”
话才说完,城隍一手捂住他的嘴,生气道:“忘机,你这老牛鼻不会少说两句,不知道我这儿正看得要紧吗?”
淅淅看着两个老头为看吵吵闹闹的还珠3争执,心里觉得好笑,气也顺了许多,拉着忘机到落地大窗前的藤椅坐下,道:“让他看吧,我们自己聊天。我今天给人气坏了,你说,人这东西怎么会有这么两面三刀的,表面看着挺好一个人,其实背后小手腕多多,我又没得罪她,干吗有事没事地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忘机白白眼镜道:“人这东西,要不是心思太复杂,凭这份聪明,早都修炼成精了,天下也没有人界这回事了。就是都心思太活络,为个名利两字算计来算计去的,才安不下心来修练大道。真是得不偿失。还害得人精这两个字成了贬义词。”
淅淅听了失笑,人精,自己接触的似乎都是人精,以前的盛放、陆西透、张达人,现在公司里的这些又都个个是人精,“果然人定胜天,妖精敌不过人精。”
忘机听了大笑,嘴巴张得老大,不知怎的又得罪城隍了,城隍一块曲奇扔出,正好一丝不差封住忘机的大嘴。忘机生气,眼珠子一转,对淅淅道:“淅淅,我唱歌给你听。”说完就放开嗓子唱老歌《满江红》,忘机老儿气息悠长,但是五音不全,天下最难听的歌也莫过于此。城隍生气,干脆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高,顿时压过忘机的怪音。忘机越老越不肯服输,干脆施展法术以仙气一口唱那老歌,顿时《满江红》响彻整个小区。
淅淅一听不好,不知他们再斗下去会玩到什么地步,忙抢上去关了电视,一手捂住忘机的大嘴,叫道:“你们神仙也制造穿耳魔音,叫没法力的人听了怎么办?你们不怕暴露踪迹吗?万一上达天听……”
忘机惊住,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这个动作不知怎么叫淅淅想起以前朝夕相伴的晒猫和娜娜猫。见城隍也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心想这两个还真是老顽童呢,便道:“好了,这会儿也别扮泥菩萨啦,该看电视就看电视,该傻坐就傻坐,我想念晒猫和娜娜猫了,道长,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忘机把手稍稍移开一点,道:“今天泥还是忍忍吧,刚才我这么大声音传出去,一定有值班神仙回来巡视,你出去活动正好撞枪口上。”
淅淅一想也是,只得郁郁地作罢,给城隍打开电视,调到合适的声响。正好手机响,接起一看,是昨非。“胡小姐,我准备这个周末在崇明我的木屋开个小PARTY,你一定要赏光。别的没有,美酒牛肉流水供应。”
淅淅问:“叫上Bee吗?”
昨非道:“不要,她是俗人,我不想让我的PARTY变成男女插科打诨的低级货。”
淅淅心想,PARTY不就是男女混一起说话吗?还有什么高级低级之分?心里好奇,便答应了。原以为昨非说了具体地址后会得挂机,没想到昨非又不厌其烦指点淅淅那天赴会该穿什么衣服,非常细心。淅淅只有笑着答应。
忘机听着在一边翻白眼,嘟嘟哝哝道:“狐狸精怎么这么受欢迎的,怎么就从来没人在土地庙门口给我放张邀请卡呢?赶明儿我也化个肌肉男去女孩子多的地方招摇招摇。”
淅淅不去看他,自己捧出高等数学看。前几天看有关汽车的书,发觉这东西真是奥妙无穷。便上网查寻汽车设计方面的知识,进到一个大学内燃机专业的科目设置上一看,才知道设计出一辆车需要那么多知识,没说的,立刻去书店买上面列出的大一的所有课本。一本高等数学看得淅淅头昏脑涨,但是淅淅不肯放弃,钻进去猛啃。忘机过来一看,摇摇头离开,心里很是不解,“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狐狸,学这干吗?”
淅淅不去理他,蓝狐精说过了,狐狸精的寿命太长,如果不经常学习新鲜东西,不经常涉猎新奇领域,真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反而是淅淅不明白,忘机这么几千年活下来,如果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不知活着有什么意思?或许也就这种心思单纯的人才修炼得成神仙吧。
看到不懂的地方,淅淅就上网找那些校园网问,广种薄收,总会有人回答的吧。最怕是自己的问题不高明,又得被人取笑。淅淅发现那些大学生爱玩爱闹的居多,都是一付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也不知血气方刚地为一个没啥意思的问题打破头似的吵个啥。
城隍直到当晚的两集放完,才肯依依不舍地离去,走的时候嬉皮笑脸地把淅淅当宵夜的一盒丹麦蓝罐顺手“拿”去了。其实即使他不拿走,里面也快被他吃空。
第二天上班,再见Rhonda的时候,心里就不很有味道,Bee没来,好像是去一家公司了,淅淅没事可干,又赌气不肯向Rhonda汇报这个案子出师不利的事实,一早上趴在电脑面前,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看那个公司的资料。再一想,何不找出那家公司的同行?他们的定位市场之类的都应该差不多,那么给这家公司做的文案不就可以给那家用上了?这一想,觉得自己也算是会发散性思维了,心里比较得意,便钻进GOOGLE猛查,结果查到的企业不止上海,其他地方的也有很多。这下来了劲头,打开文案文件,根据每个公司的细微情况差别,制作出针对性的文案。资料都是现成的,套用上去就行。然后天女散花似的向各个公司发出去,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回音,也总比没有事做强。
这一想,马上联系到绿衣黄裳公司的那个企划。既然据说反响很强烈,反应到销售上,就是服装厂三班倒都做不过来。那何不做个专栏,专门放这些类似档次的服装公司的这种创意广告?或许还可以因此成为网站的一大特色,增加网站的点击呢。说做就做,淅淅上回做绿衣黄裳已有经验,所以这次找资料轻车熟路。顺便把自己找各色资料的艰难经历写下来,不是说有对比才有发言权吗?
中午食堂吃饭,以往淅淅都是做Bee的小尾巴,微笑着跟Bee领菜、落座、吃,今天Bee不在,正好Bunny这个活跃人物没有出外探美食,到了时间就伸过头来招呼淅淅,两人一起去食堂。Bunny瘦长白皙,却并不是玉树临风的雅致,说起话来眼睛一转一转的,非常动感活泼。Bunny端了餐盘坐下就大声道:“我们对食。”
淅淅不由笑道:“太监宫女才对食呢。”
Bunny一点都不难为情,嬉皮笑脸道:“淅淅,我以后即使再发达也一定找不到比你漂亮的女朋友,所以今天能有与你对食的机会已经很满足了。”
淅淅这才明白,Bunny是存心寻开心呢,立刻眉毛一扬,一杯果汁全数浇到Bunny的红烧鱼块上,“请你吃糖醋。”又抓起Bunny的杯子道:“再来个泡饭。”
Bunny忙伸出双手必恭必敬托住淅淅手中的杯子,连连道:“大小姐,我讨饶了行不行?这盘鱼块都给你废了啊。”
淅淅晃悠着手中的杯子,嘻笑道:“不行,拿什么条件来换。”
Bunny看着淅淅小狐狸一样的笑脸,心哪里硬得起来,条件就条件吧,便轻轻地道:“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想在这儿继续做下去的话,趁早见到麻烦事就溜,这边的姑奶奶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你是新人,啥都不知道,最容易被人做大棒。”
咦,这是什么意思?淅淅神色一凝,Bunny早见机把她手中的杯子抢了,顺便给她使个眼色,淅淅明白左右都是同事,这种事Bunny说得轻可能没人听见,再讨论的话,难保就有什么有心人竖起耳朵了。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在公司什么都没参与,怎么可能做人大棒呢?忽然想到昨天Bee说要帮她出气,难道是因为这个吗?一边想,一边就那水汪汪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Bunny。Bunny一个大好男青年,哪里受得了一个美女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只有再次讨饶:“我说大小姐,你还是拿这杯水浇我脑袋吧,这么看下去,我得自燃。”
淅淅想了想,开始吃饭,吃完就拉着Bunny出门说是散步,Bunny从来就是个滑不溜手的泥鳅,可就是见了狐狸精没措施,被淅淅拉着走,还觉得幸福无比,下辈子可能都没这么好运气了。虽然很清楚,淅淅不会无的放矢。果然到了大楼外面,淅淅就停下问:“是不是都知道我昨天出师不利啦?”
Bunny点点头,道:“我还是Peterpan提醒的,这家伙最灵,一看你经手的公司就知道有问题,因为那家公司属于的系统以前是Rhonda的旧单位。如果真容易的话,她一个电话就解决了,还要你做什么?”
淅淅吃惊,看着Bunny,不能置信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费了那么多时间在这上面。”
Bunny摊摊手,道:“你每天与Bee在一起,我们怎么插得进?谁都知道你是Bee一方的人,与Rhonda是对立面,你说县官不如现管,谁愿意多嘴?”
淅淅震惊,还有这么一说?以前支持陆西透就对盛放冷淡,后来想来还觉得幼稚,没想到人类社会就是用这么幼稚的标准在审视人,太滑稽了,“谢谢你,Bunny,我都不知道公司有这么复杂,还以为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万事大吉了呢。”
看淅淅那么真诚,Bunny也开心,顿时觉得自己高大好多,温暖地笑道:“其实说复杂也不复杂,多看看就知道了。新人进门总是要吃点苦头的,你看开一点就好。”
淅淅冲着Bunny一笑,若有所思地道:“Bunny,你看着滑头,其实心地还是很好的。”说完笑着走开。
Bunny顿时震呆在当地,好一阵眩晕,目瞪口呆地看着淅淅走向公司大楼,半天才回过神来,真要跟上,身后一个声音笑着道:“Bunny,喜欢就快追啊,咱们近水楼台,你要不加把劲,肥水就落别家田啦。”
Bunny回头,见是Rhonda,心里一激灵,这会儿既然被看见与淅淅在一起了,怎么也得当场撇清了,否则以后有事,难保不牵上自己,忙笑道:“完了,被你看见我出糗了,这不刚被软钉子碰回来吗?”
Rhonda只是微笑了下道:“别歇气,需要的话打个招呼,我给你们安排机会。”说完就顾自己进去了。Rhonda当然很清楚,Bunny这等身价人品,想叫淅淅看上,几乎是绝无可能,即使是淅淅通得过,她家里也未必通得过,所以乐得做个空头人情,相信Bunny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
这样春暖花开的日子,Rhonda本来是想趁午休在外面走走的,不想大老板波特来电叫她过去办公室一趟,只得回来。才出电梯,就见淅淅迎上来,为难地道:“Rhonda,绿衣黄裳的总监昨非来电叫我过去一下,说是他有几个设计师朋友来,给我引见引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公出,据说是可以增加业务的,如果不算的话,我就去电话说走不出来,反正我还没答应。”昨非与淅淅约的是明天周六在崇明见,也只说是朋友而没说什么朋友,只是淅淅回来后脑子转得飞快,感觉Bunny说得不错,没事就躲开一点,别钻进是非圈里。所以左思右想,很容易就想出这个招数。
Rhonda微笑道:“或者这就是机会呢,去吧,多认识几个人也好。”笑吟吟看着淅淅跑开才又起步去波特的办公室。
进门,坐到平时常做的位置上,手边已经放了一杯茶,波特陷坐在大椅子里看着Rhonda微笑地道:“喝喝看,新出的杭州狮峰龙井。早上张老板叫我去给的,据说是极品。”
Rhonda拿起杯子,先撇嘴一笑,道:“怎么可以盖着盖子,好好的茶色都给闷黄了,还好我走得快,否则连红茶绿茶都分不清,俗。”
波特听着只会笑,目光温柔地看着Rhonda先闻了下香气,然后小小地喝一口,过了一会,才道:“果然好,咦,这茶放在哪里?拆封了的东西最好立刻放冰箱里去。”
波特取出一只精美包装的盒子,起身拿到Rhonda身边,又转回去自己的位置,知道Rhonda的眼光一定随着他在转,“我知道你一定喜欢,这才急着叫你来。把Bee与胡淅淅拆开,他们的反应如何?”
“胡淅淅刚才跟我说下午去客户公司,不过我看她不是撒谎的料,表情很不自然,估计是因为昨天碰壁的事跟我闹脾气呢,我批准了她,反正她一下午坐着也没事。”
波特笑了一下,不在意地道:“小孩子嘛,家里环境又好,自然脾气就大一点。Bee呢?”
Rhonda脸色黯了一黯,叹气道:“Bee这回真如你所预料,是有点受刺激了。这两天一直没怎么见她在办公室,不知在外面跑什么,却又是没像以往那样按捺不住跳出来,所以我才有点没把握呢。”
波特笑了一笑,轻松地微微转着椅子,道:“Bee这人性格不甘久居人下,长此以往,总是个不安定因素,所以这次设计这个机会挑动她一下,打压她一下,叫她也明白一点厉害,这样以后你也不会太难管理。你放心,她能闹到什么地步?有我支持你就行。有些人,吃点苦头才会知道收敛。”
Rhonda点头,她心里最服波特,虽然才只三十六七的年纪,可颇有大将风度,遇事不动声色,沉着果断,她一直自觉不自觉地跟着在学。“可怜胡淅淅不得不受点委屈了,不过做业务的人碰壁也是迟早的事,这回小小碰一下壁对她也有好处。我只是担心Bee,这会儿是非常时期,她要是急起来的话……”
波特笑道:“非常时期,又不是只针对你的。”
Rhonda立刻明白,所谓乱世出枭雄,非常时期才可有非常作为,怪不得波特把帮她对付Bee的时间定在这时,是,有波特运筹帷幄,还有什么可愁的呢?Rhonda仰起笑脸,一脸敬仰地看着侧了身坐着的波特,心里满是柔情。
第五章
淅淅溜出公司,直奔浦东以前住过的小区,年后一直故步自封,浦东近在咫尺,就是没胆过去,即使是到黄浦江边看一眼。可是昨天一念思及曾经携手南北的猫,竟是一刻都忍不住思念,什么怕人认出的顾忌都没了,只想快快见到。
到了陆西透家楼下,变一个假人坐车上,自己早隐形飞身出车,悄悄踏进电梯,这会儿如果有人仔细一点看见电梯不请自动的话,准保会喊“鬼来了”。
陆西透的家静悄悄的,陆念正上学吧,保姆在房间里睡觉,陆西透自然也是在上班。淅淅熟悉这个地方,进去便先到保姆房间划出结界,让保姆暂时失聪失明,这才现身到处找猫。可还是不敢喊出来。
知道晒猫的脾气,就是喜欢晒太阳,所以哪个窗口有太阳哪里就会有晒猫,果然。而娜娜猫一定是趴在不远处,两个一向焦不离孟。淅淅蹑手蹑脚走近,但还是被细心的娜娜猫听见,抬头一看,瞠目结舌,远远就扑了过来,一边喊着晒猫。晒猫这时也被叫醒,迷迷糊糊一看,开心不已,也不管自己能跳多远,淅淅一见不好,终于在晒猫落地前揪住她的顶子,娜娜猫也顺势跳进她怀里。见到老友,淅淅又忍不住眼泪,连晒猫与娜娜猫都哭。
终于还是晒猫一抹眼泪,道:“别哭了,有话说话,有事说事,别给老子婆婆妈妈的。洛洛,你准备怎么样?”
淅淅便把自己这一阵的事情交代一遍,道:“我好想你们,一定要接你们回去,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向陆叔叔交待。你们俩好像胖了点啊,陆叔叔这儿吃得好吧?”
晒猫道:“是啊,而且好不容易学会人话,又不敢在这儿讲,憋闷得要死,憋出一身胖肉,生活一下退回到原始时期。只能跟保姆眉目传情说明我们要看电视,麻烦透顶。”
娜娜猫也道:“我们的哆拉A梦还没看完呢,陆念只喜欢看蜡笔小新,这种日本泼皮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一看见就有揍电视机的冲动。”
淅淅道:“当时我受伤时候没法带上你们,也没条件和你们一起,我自己也是在小庙里住了几天呢,这会儿可以了,与原来差不多环境,我还学会开车,以后可以经常出门。你们过去了又可以照旧胡天胡帝。”
两个猫几乎是同时说:“陆叔叔怎么办呢?他现在下班经常对我们说很多话,我们要是走的话,他会伤心的吧?别看他一个大男人,其实心也挺软的呢。”
晒猫把前爪放在淅淅手上,道:“我们还听说一件事,那个赌徒借口想念你,去西藏流浪什么的,结果是为与老板谈收入耍的花枪,他这么做太对不起你的感情了。陆叔叔说赌徒如愿以偿了,所以一个月左右回来上班了,真是。”
淅淅抬头看着窗外,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冷冷地道:“我们不提这个人了。”
娜娜猫轻道:“淅淅?这么叫真是不习惯。我们还是叫原来的洛洛吧?”
晒猫也道:“是啊,淅淅?那你下回再起名字是不是该叫哈哈了?”
淅淅饶是再因为赌徒而神伤,见了这两个猫姐姐也还是可以分心的,低头道:“你们随便叫什么吧,反正叫我洛洛叫我淅淅我都知道是在叫我。这样吧,我也不想瞒着陆叔叔,他是个有见识有担当的人,不会太大惊小怪,我这就给他电话与他说明所有事。看他自己决定了,但我基本可以相信,他不会是那种拿着这种事去做大嘴巴换稿费的人。你们说呢?我总觉得瞒着他很内疚,虽然知道他对着我也很痛苦。”
晒猫与娜娜猫对视一眼,娜娜猫道:“以为你下落不明的时候陆叔叔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我看得出他心里也不开心的。”
淅淅想到自己那天在赌徒那里收到打击,混混沌沌地跑进的地方是陆西透的办公室,其实自己也是很在意陆叔叔的,他对她那么好,早就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当下就过去拿起陆西透家的电话,拨出那个熟悉的手机号。
陆西透正与要人谈话,看见这个家里的号码,接起就想都没想地道:“一个小时候再给我电话。”说完就不由分说挂了,淅淅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淅淅为了与晒猫娜娜猫分享,所以按的是免提,被那么挂掉了,不由冲着猫姐姐们伸舌头,“原来陆叔叔这么飙的,我一直还以为他无比耐心的。”
晒猫哈哈大笑:“一物降一物,陆叔叔也就在你面前服帖。”
淅淅道:“是哦,我现在才知道,张达人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而陆叔叔更是,就是陆念的妈妈盛放也很厉害。我现在工作了,可是比起他们,不知差多少段位哦。我现在才是一个公司里面最最底层的人,再下面只有打扫卫生的阿姨了。可是我以前一点不尊敬他们,现在如果遇见的话,我真要仰视他们了,他们真了不起。”
晒猫与娜娜猫面面相觑,奇道:“真有那么厉害吗?他们也没有三头六臂啊,真了不起。”
淅淅看看手表,道:“我给保姆设的结界快到时间了,我们走吧,陆叔叔既然忙,我们可以去他那儿等他。走,我带你们游车河,看东方明珠去。”
陆西透要快到下班时候才想起来下午时候保姆给他打过电话,等他打过去,这时候又是保姆去接陆念的时间,家里没人接。下班时候又遇到些事,直到六点多才下来地下车库取车。这时候车库里面的车已经开掉大半。叫他生气的是,这么空的车库,居然还有一辆车横在他的车头,他不悦地皱眉过去,却见车里探出两只猫头,这不是他的两个宝贝猫是什么?难道是盛放带了陆念来?
还没等他走近,就听一个声音,一个无比熟悉无比想念的声音,从车窗里传出来,“陆叔叔,窗口都被她们占了,你上那边吧。”边说,驾驶座那边的车门被打开。
陆西透像是被大钉敲定在地,一时愣在那里,脸上表情丰富多彩,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失态得厉害,掩饰地轻咳一下,钻进淅淅的车子,一见之下,第一句话居然是“你头发怎么剪了”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淅淅看见陆西透非常开心,这才知道心里是多么想念着陆西透,也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一直冲着陆西透傻笑。陆西透也只有傻笑,他忍了又忍才没有伸出双臂把他的洛洛抱进怀里。晒猫圆溜溜的眼睛看来看去,轻轻地对娜娜猫道:“这要是演戏的话,这时候男女主角应该抱一起大亲特亲了呀,他们怎么就只贼眼溜溜地看来看去呢?退票退票。”
淅淅一听,回过神来,毫不犹豫敲了晒猫一脑壳,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娜娜猫在一边抱着肚子大笑。陆西透看着这一幕,心中生起狐疑,只是如轻描淡写地道:“洛洛,你好像是听得懂猫语。”
路上她们已经商量好今天向陆西透全部交底,所以晒猫有恃无恐地冲陆西透顽皮道:“我还会讲人话呢,我这也算懂两国语言吧?”
陆西透怎么也想不到猫会说人话,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手指指着晒猫都说不出话来。晒猫得意地大笑,这几个月来她能讲人话却不能讲出来,真是快憋死了,这会儿一鸣惊人,痛快非常,一时克制不住,滔滔不绝地几乎全由她主讲,抢着把洛洛的来龙去脉,和洛洛怎么变成淅淅说了个彻底清楚。淅淅怕有人路过听见猫讲人话而吃惊,只好把车窗摇上。
就这样,晒猫主讲,娜娜猫补充,淅淅开车在浦东广阔大地转圈,据说很伟大的陆西透非常被动非常傻气地被两只小小的胖猫灌输着匪夷所思的事实。淅淅新手上路,一门心思全在开车上,注意了晒猫说的话,就没法去留意陆西透的神色,心里非常忐忑,见陆西透一言不发,更是担心,不知他知道这些后会不会以后再不是那个老好陆叔叔。这时候什么办公室政治什么业务单位,全被她抛到脑后。她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陆西透在她心目中是多么重要。
等晒猫说完,大家早就饥肠辘辘,这时候陆西透才开口说话:“洛洛,你找个地方停车,我来开,你还是新手,开了车就没法说话。不对,这当儿应该叫你淅淅了吧?”
淅淅一听这话,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放下来,陆西透还关心着她,那就说明什么都没变。“咦,这儿是什么地方了?我只顾着听你们讲话,都忘了看路。”似乎已经是在偏僻地方,所以路边随便停车。
陆西透先下了车,淅淅懒得绕一个车头,所以就在车里钻过去到驾驶座。陆西透坐进车里,调整一下位置,这才道:“我心中一直感觉你很奇怪,但就是不愿意深想,今天你们向我交底,我虽然听得……这么说吧,今天这话如果是淅淅跟我说的话,我一定会问一声‘是真的吗’,因为这事着实出乎常规,很难叫人相信。但是由晒猫说出来,这事当然毋庸置疑了。对于我们来说,虽然我以前不知道你的真相,但是我们的交往基本已经不是建立在皮相什么的上面了,所以我想,淅淅,你不会因为我知道真相了就不见我了吧?”
淅淅听着陆西透四平八稳的话,一颗心早就归位,见问,忙道:“我才怕你知道真相后不理我了呢。”
晒猫插话道:“我真想看见陆叔叔听我讲话后尖叫一声吓昏过去,可惜没有得逞。真遗憾啊。”
陆西透笑道:“怪不得刚才淅淅要敲你的头,你刚才也说顽皮话了吧?小坏猫。啊呀,不好,那不是说我以前跟你们说的话你们都听得懂?”
晒猫得意地大笑:“悔之晚矣,悔之晚矣,我和娜娜姐姐都已经一五一十地说给淅淅听了。”
陆西透笑道:“上你们大当,我一辈子只怕都没这么上当过。对了,淅淅,要不要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赌徒?他希望我第一时间告诉他。”
淅淅淡淡地道:“不用,洛洛就做过去式吧。”
陆西透不予置评,其实在心中高兴。脑袋清醒下来,想起那天早上上班看见的湿透的十张记事纸和上面晕开的“淅淅”两个字,看来真是淅淅到过。不过淅淅既然不说她那天伤心什么,他就不问。怕一提起来,原来是与赌徒有关,没完没了。
找个路边饭店吃饭,不很好,但这样的饭店两个猫才可以进门。不过待遇还是不可能等同于人,陆西透笑对她们道:“委屈你们了,要什么菜你们自己跟淅淅说。”
晒猫闻眼很是志得意满,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脱离原始社会般的生活了。她正得意着,娜娜猫早一串菜名报给淅淅,当然在人多的场合还是用猫语。淅淅听了吃惊,道:“你们现在怎么喜欢吃肉了?”
晒猫委屈地道:“没办法啊,保姆把给陆家父子吃的肉煮得香喷喷的,对我们吃的就马马虎虎,所以我们被迫吃肉了呀。不过娜娜姐姐,今天还是吃点鱼吧。”娜娜猫同意。淅淅把话传达给陆西透听,陆西透听得大笑,他今天与淅淅重逢,本来就高兴万分,即使知道了淅淅是狐狸精还是不减分毫。不过暂时还没时间去想妖精与人有什么大的区别,准备晚上回家独自去想。
因为晒猫与娜娜猫这时没法插嘴,才有淅淅说话的份。两人一边吃,淅淅一边向陆西透倒苦水,告诉他在张达人手下,而且还是分公司里,怎么受那些人精欺负,怎么搞不清人们为什么那么复杂。她说得愁眉苦脸,陆西透却听得眉开眼笑。陆西透虽然对淅淅的委屈感同身受,但今天他怎么也严肃不起来,再说看着一个狐狸精居然被人精欺负得这么委屈,总觉得非常好笑,只有听说人被妖精欺负的,妖精被人欺负只怕是自古到今还是第一个吧,他庆幸自己真是运气,碰到这么个糊涂小妖。
淅淅说完,却见陆西透一点没放在心上的样子,生气,赌气道:“不说了,我就知道我傻,所以才被人欺负。”
陆西透笑道:“你去上班又不是与我们一样是为生计,那么认真干什么?他们勾心斗角随他们去,你看着喜欢就一起去斗,反正你只有办法比他们多,如果不高兴,就换个地方玩玩,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再不行,你实在气不过,我与张达人打个招呼,他的公司现在准备上市,对我的话还得重视几分的。”
淅淅认真地道:“那不一样的啊,我是想认认真真地学习做人去的,如果总是这么事不关己的话,不是什么都学不到吗?那当初也不用想着去工作了,在家呆着也是一样。”
陆西透道:“这倒也是,不过你还是别太生气,新人走入社会没有不吃亏的,除非后台硬。吃点亏,也就学到点为人处世的道理,否则你说为什么那些富贵人家的二世祖总是长不大呢?还不是因为家境太好,缺少摔打,所以没法自己悟到做人的道理。你的选择还是对的,不过一些细节做得不好。”
淅淅瞪着大眼睛,很不置信地道:“我已经做得很仔细了,没有露一点异常。”
陆西透笑道:“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你肯定是掩饰得好的,以前连我都瞒过。我说的是一些别的。”于是便给淅淅详细分析她行为中有写什么有异常人。比如开这么拉风的车做个最底层的小职员,比如花钱大方得过头与收入不相称,比如太美而没去从事娱乐业,等等。
淅淅越听越心虚,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荒唐,好在上海太大,出来个把异人还不至于引起万众侧目,以至对她刨根究底,否则她怀疑还怎么掩藏下去,恐怕早露馅了。战战兢兢地听完陆西透的结案陈词,作势抹了一把冷汗,道:“我都没脸再回去那个公司了,要不还是换张脸到别的地方上班吧。”
陆西透听了只会笑,道:“小傻瓜,你做也做了,那就想着怎么把事情做圆了,哪有临阵脱逃的事情。上一回你突然失踪,你的名字还登在公安局失踪人口上面呢,我不知给你做了多少善后工作。你这回要是再换身份的话,自己解决,我懒得再插手。”
淅淅嬉皮笑脸地道:“那不行,我赖定你了。谁叫你是唯一知道我们三个底细的人。”
陆西透听着“赖定”这两个字心里很舒服,忽然想到什么,轻问:“那些传说什么中写的狐狸精是不是真事?你和他们是不是一样?”
淅淅对这个问题有点为难,想了想才道:“别的书我还没全部涉猎,不过聊斋上面写的很多不真实。但有一点是真的,我也是这次的风波中才知道,与人结婚肯定是对人非常不利。”因为没想过与陆西透有什么肌肤之亲,也没想过拿他当试验,所以说出来也就说出来了,就像纯学术讨论。换了几个月前的赌徒的话,淅淅是说什么都不会说的。
陆西透的神情滞了一滞,他怎么会不理解这话中的意思,不过他的克制哪里是淅淅这等道行的人可以看出来的,所以当他说出“你还小,这些别放心上”的时候,淅淅还觉得很有道理,一点没去想到其他。
第六章
淅淅周五下午躲出外面,所以不知道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大约三点的时候,Bee匆匆回来,在复印机上复印很多资料,然后整个办公室人手一份,最后一份才分给Rhonda,而且是狠狠拍在Rhonda桌上,惊得正埋首办公的Rhonda人都会跳起来。
一般言语交锋,谁冷静,谁善于抓重点,谁就会胜。但是吵架就不同,吵架时候,最要紧的是豁得出脸皮,嗓门要大,要压得对方没声音,语速要快,别让对方插嘴,还得事先准备一套说辞,以争取围观者的同情和压制围观者的劝和。Rhonda占了前者的优势,Bee拥有后者的优势,所以Bee一上来就拉开架势,立刻把气氛调节到吵架级别,借淅淅受迫害的事为导火线,大声历数Rhonda以往在工作中对她和其他人的种种令人不齿的手腕,并有资料为证,白纸黑字,句句属实,她Bee不怕任何诽谤指控。
Bee有备而来,有理有据,Rhonda根本无力招架,Rhonda最大的弱点在于她声音不够重,几句下来喉咙就哑。没人敢来劝架,说Rhonda的话,得当心自己脑袋,而又是谁都不敢惹泼辣货Bee,不少人干脆躲了出去外面抽烟。
即使吵闹声传不进领导的办公室,也会有人进去或电话汇报,很快沈君若便跑进大办公室,三言两语拖两人进去他的办公室问话。大办公室这才安静下来。Bunny一看淅淅不在,估计她接受了他的再教育,一早感觉事情不妙,先一步溜了,不过也难说是Bee的安排,免得Rhonda当时如果拉住淅淅问有没有受委屈而淅淅又软弱不敢说的时候,Bee失去吵架的理由。
过了很久,快下班时候,两女才从沈君若的办公室里出来,奇怪的是,进去时候没哭,出来反而都是哭着出来的,大家都在心里猜测,她们是挨了二老板的狠批。大老板出外办事一直没有回来,不知他知道不知道此事。对此大家又有一番猜测,认为Bee是故意选中这个大老板不在家的时候发难,因为谁都知道,Rhonda身后的靠山是大老板。
哭着出来的Bee显然是气鼓鼓的,坐位置上别的不做,手指一按,把收集的这些Rhonda的材料放如公司内网上面的网。因为当时已经下班,暂时没有看出大的反响。
淅淅周六一早,带着两个猫姐姐,驱车直奔崇明。到得郊区,感觉空气清爽好多,不由兴起,买车以来第一次打开车蓬。一时阳光灿烂,疾风扫掠,心旷神怡,车上三个不由不约而同叫了声“耶”。
香车美女,本就多注目的人,何况是傻瓜都看得出的年轻美貌女子。虽然淅淅还戴着一付宽阔的墨镜,还是招致几辆车的追逐。有几辆因为道不同,一路离散了,只有一辆大切一直不即不离地追着,别的车还好,这辆大切让淅淅心惊肉跳的,似乎是赌徒车子的翻版。赌徒当初就是在饭店一看见她就上来攀谈的,不知他在路上看见她这样的美女会做何举动。淅淅还是忍不住会想到他。
那辆大切就跟在淅淅后面上了车客渡,正好与她并排,不过看到渡口人多的时候淅淅已经拉上顶蓬,所以大切居高临下看下来,也就只能看见一个壳子。别人都走出车子闲逛去了,淅淅懒得去,她最怕这种人多的环境,觉得人气逼人,叫她头晕眼花,更主要是不喜欢那么多人看她。还是掏出随身携带的《高等数学》来看。晒猫与娜娜猫则是对着液晶小影碟机看电视。
过得才一会儿,感戴似乎有人对着车子张望,一眼看去,那人正在车头。淅淅不理他,管自己看书。那人倒是没有来打扰,但绕着车子细细看了一圈,尤其是对着淅淅看了好久,随即就回了自己的车,原来就是大切的主人。
上岛以后那人还是跟着,随着前面的路越来越偏,淅淅心里都有点慌了,这人想干什么?这么不动声色地跟了那么久的,不过淅淅不是太怕,妖精还能怕他个人?除非跟淅淅玩那种办公室政治。
好不容易七拐八弯找到昨非口中的小屋,顿时忍不住嘴里“哗”地一声,一幢只有杂志上面看得到的木结构房子依水而建,屋子小小,露台开阔,露台外面是浓绿的银杏树。车门一开,晒猫与娜娜猫比她手脚还快地跳了出来,淅淅没法,只有等她们下了自己才下来。下来留意到那辆大切听在路边,那人一直冲淅淅看着。看就看,今天戴着一副粉红的果冻一样的大太阳镜,还怕他看出是洛洛不成。
早有人从木屋里迎出来,正是昨非,他今天穿的居然是香云纱长衫,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文气,倒像是一个笑脸常开的奸商。看见淅淅,现实绕着转一圈,然后才道:“穿得不过不失,不过我不说并不意味着我的朋友们不说,一个‘中庸’是肯定逃不走的,看在你第一个到达的份上,我会帮你几句。怎么样,这儿好不好?”
淅淅笑道:“没得说,到底是做服装设计的,审美就是出色。你这种香云纱的衣服吧,我去试过,觉得穿着像老虔婆,你穿着也马马虎虎,还好不像上海滩租界打手。”
昨非得意地道:“我这儿叫‘折光暗语居’,怎么样,这名字也别致吧?”
淅淅不明白折光与暗语两个词怎么组合在一起的,但一联想到某种怪诞的光线下,有人墙角暗语,似乎也满有情调的,感觉与昨非这个名字差不多调调儿。就是不敢说出来,怕被审美异常好的昨非敲脑袋。“别致有点,就是比较怪,跟你这个人一样。那边路上停的车里面的人也是你的客人吗?怎么一直停在那里又不出来?”
这时又有一个男的走出来,也是香云纱的长衫,式样与昨非的一摸一样,只是这人一眼看去就是风流儒雅,所以穿着这长衫叫人想到年轻意气,小乔初嫁了的周瑜。昨非见了他,两眼看上去都滴得出水来,两人的眼光胶在一起,都看不见外人。娜娜猫忽然在旁边说了一句:“淅淅,他们好像关系不一般哦。”
淅淅也觉得怪,立刻想到“玻璃”,那个遥远的词汇这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紧张得都不敢吱声。还好,那个大切的主人终于现身,淅淅忙转眼去看他,因为她觉得这么一直盯着昨非两口子看是很打击人的事。大切的主人当然不是赌徒,瘦高,穿着白色T恤与牛仔裤,很干净又很利落的样子,不知昨非看见会怎么评价。
看见有外人进入,昨非立刻回过神来,看住那个男子。那人走到一丈开外就停住,清楚地道:“我的房子在那边过去第三幢,一直很喜欢你们的房子,今天见你们人在,过来拜访一下主人。”可是两只眼睛却是看着淅淅,害得淅淅立刻声明“不是我的房子”,那人听了一笑,这么大的一个男人,居然笑起来有一丝忧郁,一丝害羞,叫人看见心硬不起来。
昨非的那个朋友道:“欢迎,喜欢的话尽管里面餐馆。淅淅,你也没看过,跟我一起去看一下吧。”说完前面引路。
昨非在身后得意地道:“他叫过客,很有风格的建筑设计师,不过你们肯定没听见过。”非常与有荣焉的味道。
不想大切主人道:“原来是过客,久闻大名,怪不得设计出这么漂亮的房子,我叫史耘逸,耕耘的耘,飘逸的逸。”
过客一脸吃惊,抓住史耘逸的手大声道:“我知道你,我喜欢你的设计风格。来,你尽情看,希望你能提宝贵意见。”嘴里连珠介地术语冒出,两个外行人听着一头雾水。
淅淅狐疑地向着昨非道:“他们好像是同行?怪不得这个史先生会盯着房子看这么久。”
昨非低声问:“淅淅,你里面看了后,有看出什么高明之处了没有?”
淅淅摇头道:“外面一看就是眼睛一亮,里面也就那么回事,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是你看,他们两个人讨论得头头是道呢,看来里面应该是很有门道的。”
昨非拿他那只胖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欣慰道:“还好,我还以为只有我看不出来,他那些朋友看了嘴里的说辞都是一套一套的,所以我今天不甘心,叫我的朋友来看。”
淅淅听了羞惭,道:“就我最差劲,房子也不懂,你设计的衣服也不懂,连看都看不出门道,我要好好学。”正说着,手机响,淅淅看见史耘逸回头看了她一眼。是陆西透,“陆叔叔什么事?”现在淅淅是心甘情愿地叫陆西透叔叔,觉得很顺口。
陆西透在那边笑呵呵地道:“洛洛,不,淅淅,今天没事的话,一起吃中饭,我把陆念带上。”
淅淅忙道:“昨天忘了说,今天在崇明一个朋友家玩呢,要很晚吃了晚饭才回家。”
陆西透取笑道:“嗯,职业女性,社交广了,朋友多了,应酬也多了,呵呵,明天呢?不会又有朋友吧?”
淅淅道:“明天中午与复旦大学一个数学系硕士网友见面吃饭,我要问他好多问题。晚上没事,我到你小区来接你吧。”
陆西透还是好脾气地笑道:“你也不用过来,等下我给你发个短信,给你个地址,你明晚穿上晚装过去那边,我有一个不得不参加的酒会,推辞不掉,你跟我一起去吧,规格满高,好像还有什么香港明星出现,你别总是在外面泡着贪玩,一点不体恤家中的老年人,有时间得陪陪家人,呵呵。到了那边给我电话,一起进去。”
淅淅眼珠转了半天,问道:“晚装?什么叫晚装?是晚上穿的衣服,还是一个专有名词?那我要穿什么鞋拿什么包挂什么首饰?”
昨非在旁边先已经听不下去了,大叫一声:“我在旁边你居然还问别人晚装是什么,简直是要我命。”
淅淅忙解释:“我这个朋友是服装设计师,我刚才的话不知怎么就冒犯他了。”
陆西透昨天知道淅淅的底细后,已经忍痛决定就做长辈,可是听见一个男人的插嘴还是心里酸溜溜的,道:“那我就不用解释了吧,不如你叫你朋友帮忙搭配一套。明天晚上七点,记得千万准时。”
淅淅放下电话,看住昨非道:“你得帮忙,谁叫你插嘴的,你可千万别给我穿大花被面,我会被陆叔叔敲得满头包的。”
昨非听了直翻白眼,这小娘居然质疑他这个著名设计师!连过客都闻言笑道:“碰到定头货了。”只史耘逸微笑地看着淅淅,非常温暖的笑。
淅淅知道被他们取笑了,只有强撑着道:“你上回给我挑的红衣服花裙子我都没机会穿。只有去跳操时候穿过一次,穿得到处招眼光,很不好意思。”
昨非笑得捧着肚子连连拿脑门撞过客的背,晒猫看了道:“这个光头好滑稽,撞墙不是更直接?”
昨非一边笑一边道:“原来美女的烦恼是太招人眼目,我们还变着法儿玩出花样希望吸引别人注意呢。淅淅,你太搞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女人有这个烦恼。”
史耘逸则是儒雅地微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孩子摆渡时候看的是学术性的书,而不是什么时尚书或小说等。”
昨非道:“好啦,不笑你了,既然你明天跟你什么叔叔一起,不如就穿白色的吧,你的眼睛太年轻单纯,穿黑色可能压不住。啊,外面好像又有人来,这么热闹一定是那群模特儿。”临迎出门去的时候,又回头叮嘱了一句,“明天你上我公司去,我会打电话叫人取一套给你,保证你穿上像天使。配钻饰,算了,等下我给你看几张图,你照着去配包和鞋子。”说完就拉着过客冲了出去,留下屋子里的淅淅与史耘逸。淅淅不喜欢与陌生人眼对眼呆在小小空间里,便也转身跟了出去。
史耘逸想了想,也跟了出去,站在门外大晒台上,看一辆车里跳出花花绿绿的五个女孩,穿的衣服一个赛一个的夺目,不由想起淅淅刚刚说的话,会心一笑,还真是个纯而又纯的女孩。他这时候站的位置就在淅淅身后,微风吹来,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叫人追寻,勾人魂魄。这是淅淅从亦舒小说中学的绝招,香水不直接喷到身上,而是先喷到空中,然后人钻进去沐浴香雾。
看着那些蝴蝶一样的高个美女一个一个地与昨非热烈拥抱,淅淅看得好奇之至,她们好豪放,要自己抱人?好像有点伸不出手呀。隐隐感觉身后有人,回眸见是史耘逸,史耘逸见她回头,冲她和煦微笑,神情专注却不霸道,同是开大切,史耘逸与赌徒的风格天差地别。
不断又有朋友陆续到达,大家动手,啤酒搬出来,烤架支起来,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人,彼此熟悉,而淅淅作为美女也不会寂寞,男士们都很愿意照顾她,她想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热闹都不行,由不得她。反而是过客拉住准备告别的史耘逸,两人各拿一支啤酒静静坐一边聊天,眼睛却是一点不闲地看着场中的人,只是过客看的是昨非,史耘逸看的是淅淅。
三两招下来,那些花不溜丢的姑娘早看出这个叫淅淅的是个单纯害羞的小姑娘,都闹着要她跳动起来,她们有的是玩的招数,纷纷拉住淅淅教她走猫步,淅淅本来就是爽快的人,他们那么热情,她一点不会推却,真的认认真真地学,她本就是个狐狸精,肢体动作一学就会。一招一式经过她的演绎,似乎就光彩四射起来,惹得那些模特惊呼,淅淅要是再高上几公分,哪里还有她们吃饭的地方。淅淅心里暗笑,长高几公分又不是难事,转个身就好。
淅淅还是第一次没心没肺地与那么一大帮年轻人一起玩,融入后开心得不得了,似乎说话都顺趟了好多。史耘逸本来是准备坐一会儿就告别的,但是看着这张美丽的脸上红晕如玫瑰绽放,眸光如星河流淌,怎么也移不开脚步,一坐坐到晚餐结束。
晚餐改为篝火烧烤,不过大家也玩累了,再闹不起来,团团围着火说话,经过昨非的介绍,他的那些设计师朋友果然都对淅淅公司的这种推介办法很感兴趣,淅淅连忙从车上取出手提电脑演示给他们看。有人早在打赌猜测淅淅为什么开着跑车做这种小玩意儿工作,淅淅想到昨天陆西透的指点,只会心虚地笑,果然是很不合理。不过看在别人眼里,则是淅淅修养好,不炫耀,尤其是史耘逸更是倾心。他觉得淅淅只有用星空下的玫瑰来形容才适合。惊人的美丽,惊人的单纯,惊人的优雅。虽然说淅淅确实不凡,可这一连串惊人却也是情人眼中出西施。
散场时候,史耘逸听见一个男子说,淅淅自己开车来,简直是剥夺男同胞们献殷勤的机会,他觉得很有道理,否则自己是一定踊跃要求送淅淅回家的。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向淅淅提出请她去参观他自己设计的就在附近的房子,被淅淅以天色太晚,必须赶着回城而拒绝。史耘逸虽然觉得遗憾,可同时却更增好感。只是眼睁睁看着淅淅驾车离去,直到昨非拍他肩膀才回过神来。晒猫与娜娜猫早累得相偎着睡去。
第七章
淅淅最终没去昨非的公司拿晚装,她昨天回家后便上网大查晚装,非常容易,几乎所有品牌服装都有晚装,淅淅只要照着吹口妖气变出来就是,然后穿出来给两个猫姐姐评,最后中选的是现在穿在身上的黑色简洁深V领及膝小礼服,全身并无一丝多余的装饰,初一看并不显眼,但配以淅淅无比娇好的身材与面容,顿时可以叫人明白,什么才叫经典。
陆西透早一步到达,他这人做事总是让人感到熨贴,只要他用心,你总可以从他那儿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外面在下雨,不可能停了车从停车场走来,淅淅依陆西透的吩咐,把车钥匙交给门童,踏出车门的一瞬,就看见含笑站在外面的陆西透。但是陆西透眼中惊讶的神色比之前天晚上知道淅淅是狐狸精时候还多上三分,足足呆足一分钟才回过神来,轻而快速地道:“淅淅,看见你这么美丽,我都不想做叔叔了。”
淅淅不放心的问:“真的可以吗?昨天你也没说明晚会的性质,所以我就照最保守的商务酒会的格式来打扮了,但愿不会有人因此笑话你。我现在面对人精没信心。”
陆西透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驿动不已的心,这才道:“好像还差一两件点缀的首饰,不过不必了,你本身就是颗最明亮的钻石,今天任何到场的明星也未必有你的光彩。提醒你一件事,张达人也在,我想了下,你就以洛洛双胞胎姐妹的身份出现吧。你没与张达人说起过你的身份吧?”
淅淅吃了一惊,停步不前,差点被后面开上的车子撞上,被陆西透一把拽过来,撞进陆西透怀里。这一刻,陆西透希望是永恒,可是不可能,他只能有那么一会儿的失神,很快淅淅就站稳了脱离他的怀抱,在他还没回过魂来的时候,贴在他耳边吹气若兰:“陆叔叔,你减寿若干小时。”
陆西透清醒,只有苦笑,美色,性命,陆西透已经混到这个年纪,前天晚上早就已经有了计较,只是心里舍不下这个美丽的精灵。只得掩饰地一笑,伸出手臂让淅淅挽着,进去大门。如他所料,满场轰动。是,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眼睛看得到美丽,这个即使没有首饰点缀,没有化妆增色的狐狸精,照样可以艳压群芳,可贵就在于,淅淅这家伙从来就不知道美丽是值得骄矜的事,所以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淅淅心里还在想呢,天哪,这些可都是些陆叔叔一样级别的人精,比之Rhonda啊Bee啊,级别可要高得多,可千万别行差踏错,给陆叔叔添麻烦。
这正是一个商务酒会,到场的都是江浙沪一带上市公司或待上市公司大佬,当然不乏时尚界人士,因为时尚是最需要金钱支撑的行业。张达人身边便是一个小明星,他第一时间看见陆西透身边的淅淅,大为震惊,丢下女伴拨开人群冲到淅淅面前,可终是顾着陆西透的面子,急着问:“胡小姐,请问你知道仙儿在哪儿吗?”
淅淅奇怪,他那天不是假借仙儿的名义,约还是洛洛的她出来吃饭,害得仙儿狂性大发吗?怎么现在又是一付情圣的样子,问起仙儿了呢?陆西透见淅淅不说话,也知道她不善应答,尤其是骗眼前这个人精,便帮着道:“张总,走眼了吧,这是洛洛的妹妹,叫淅淅,她父母才刚叫她来上海的。”
张达人吃惊,看着淅淅不语。除了头发长短不一,似乎这个淅淅更高一点,可是一样的美貌,一样的纯洁。他失去林下仙后才又念起林下仙这几年的好,虽然并不后悔那次对洛洛的出轨,但心中对林下仙的怀念还是在的,再说以后交往的女人再没林下仙的活色生香,这才会一见淅淅就立刻想起问候林下仙的下落,他总觉得当时洛洛与仙儿一起失踪,不会是偶然,而且洛洛家里据说还一片狼藉,这很符合仙儿暴烈的性格。
感觉到陆西透紧了紧被她挽着的手,心想可能是提示她要说点什么吧,便到:“陆叔叔,这位先生是谁?”
陆西透不由暗笑,什么笨话,配合撒谎哪有这么说话的,便只有顺着她道:“这位张总是你工作地方的总公司的董事长,年轻有为,他以前有个女友,与你姐姐是朋友。”
淅淅看见张达人的眼中似乎有一丝黯然掠过,心下好奇,放在心里准备等下单独相处时候问陆西透。
张达人听陆西透这么说,又是吃惊,道:“什么,陆总你也不早说,太见外了吧,否则我早就可以叫人关照一下胡小姐。胡小姐,你在哪个单位?有没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与陆总是什么关系,你要不说才是见外。”
淅淅并不想说,陆西透怎么会不知,他从晒猫的演讲中已经知道了张达人的贼心,虽然自己得不到,但未必就愿意看着张达人得手,便笑道:“张总你也别忙,你也应该知道她们的家境,淅淅只是奉父母之命找个地方历练历练,吃点苦头,你竟是一点都不用照顾她,让她自己去折腾。倒不是我跟你客气,我也没管她在哪儿上班,反正都是一样的,没想到她前天说起去的竟然是你的公司,我想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淅淅,你要是想轻松一点的话,就跟张总说,别客气,就跟与我说一样。”
淅淅还是笑而不言,她不是不想说,而是怕一张嘴露了马脚。据说人精是最难骗的。
张达人一边在心里暗自羡慕陆西透的运气,怎么去了一个姐姐,又来一个更有韵味的妹妹,似乎这个妹妹举手投足之间比洛洛风韵更胜。一边回眸看自己小有名气的女友,最怕人比人,这一下看去就似歪瓜裂枣,好好的头发干吗弄得一缕红一缕黄的,像足妖精。淅淅随他的眼光看去,一见之下,不由笑着对陆西透耳语:“陆叔叔,这年头人比妖精还像妖精呢。”
陆西透回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可不是。很多人认识陆西透,纷纷举着酒杯过来说话,淅淅搭不上话,只有微笑地在旁边站着听,旁人不知情,对陆西透羡慕得眼睛出血,什么狗屁运气,找到个这么绝色的尤物。张达人此刻不便插话,不过早就一个电话给秘书,叫他立刻查出所有分公司中一个叫胡XIXI的二十出点头的女孩。别的地方还好说,自己公司里面还有什么查不到的?看他打电话,陆西透意味深长地一笑,又是一个入魔障的人。
好不容易出现一点空隙,淅淅忙问陆西透,“怎么没有吃的?我都快饿死了。”
陆西透吃惊,道:“你没吃过饭?这样吧,那边有些小点心,我领你过去。”
淅淅拉住他,嘟着嘴道:“不要,都是些面粉,不喜欢,宁可饿着。还有,你们一句话说上无数遍,累不累啊?我还以为人精见面说话应该是刀光剑影呢。”
陆西透闻言失笑,道:“平时说话看不出烟火气的才是人精,这叫大智若愚。别看他们说得好像没啥意思,都在套我的话呢,都知道我参与新近的政策制定,想预先了解内情,便于布置。”
淅淅轻道:“我观察着,你刚才指给我看的你的上司,他那儿去打听的人可不多,都是说几句话就握握手走开的。”
陆西透的目光穿过人群,看着他的顶头上司,一笑,道:“投胎也要投得准,如果有个好爸爸,即使什么都不懂,也可以照样混得顺风顺水。”
淅淅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高干子弟了吧,这人以前见过,就是刚来上海在陆西透办公楼隐身到处逛的那一次,不过没把他与老总对上号。淅淅很是替陆西透不平,道:“真不合理,其实别人也是知道的。”
陆西透微笑道:“这会儿他肯定失落得很,不过又不能发作,因为他不能没有我,而我随时可以去别处高就。淅淅,你累不累,不累的话,我们与他讲几句话去,给他平衡平衡,免得他面子上他挂不下来。”
淅淅笑道:“我一点不累,高跟鞋难受了我就让它悄悄变成平跟,嘻嘻。只是听你们这些人精讲话才是真的累,脑袋被搅成一团浆糊,比中午听那个数学硕士讲解还费解。”
陆西透微笑道:“那是,数学还有章可循,人与人之间得随机应变,非得积累经验不可。”心里想到赌徒,虽然聪明过人,可是为人处世就差了一大截。
淅淅一个鬼脸,悄悄道:“我慢慢学,千年之后,我一定百毒不侵。要学的东西真多,一本高数还分上下册,我这才学完上册,可是还有那么多什么线代啊高化啊之类的,真是学都学不完。”
陆西透道:“我们是人生苦短,还有那么多没见识就百年匆匆过去了,我建议你别心急,学得那么快,总有学完的时候,总有一天你会感叹人生苦长。像林下仙一样玩玩闹闹也不是坏事。别说这些了,小心被别人听到。”
淅淅正听得心里有丝悲凉升起,因为蓝狐精以前也说起过类似的话,生命苦长,天长地久下来,生死恋人都会麻木。再想到赌徒,心里豁然,即使赌徒没有忘记她,百年后也是一个过客而已。以前那么伤心为什么。
陆西透不知道淅淅在想什么,带着她介绍给上司。陆西透的上司带着他的太太,也是一个高干子弟,不过行内都知道他们之间是革命的情谊,类似克林顿与希拉里,离开这种场合他们就各走各的。上司不是不想与这个娇嫩欲滴的小姑娘口水几句的,可是碍于老婆与陆西透双双在前,不能拂了这两人的面子,只有暗吞口水。陆西透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一见有个女的与淅淅打招呼,便对淅淅道:“你那边似乎有个熟人啊。”把她支了开去。淅淅看去,可不,正是昨天拉着她非要教她猫步的名模爱丽丝白。
爱丽丝白见她过来很开心,拉住她笑道:“看见你与那些要人在一起,我都不敢过去叫你,只好拼命与你飞眼色,还好你旁边的先生看见了。我这儿的朋友都想认识你呢,一知道我熟悉你,都叫我介绍,哈,我说我要收中介费,他们现在欠我一顿鲍鱼鱼翅宴了。来,认识一下,这个张导,他想叫你去他新近的一个广告片中试镜,这位是方生,他想竭力推荐自己做你的经济人,这几位目前有贼心但没贼胆,因为你条件太好,知道你看不上他们。怎么样?考虑一下。”
淅淅没想到他们谈的是这个,她虽然没有进入过娱乐圈,但从网上知道那是个很乱的圈子,所以压根不敢去趟这滩混水,闻言只是微笑撒谎道:“不行,家里没允许我做这个,除非陆叔叔特批。”
这帮人看看陆西透,一致认为没可能从这个人手头得到特批,只得作罢。爱丽丝白笑道:“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我们,我们坚强着呢,都是打不死的小强。昨天一直拷问你什么家底你还不说,这下让我们知道了吧,我告诉昨非去,他也好奇着呢。”
那个张导端给淅淅一杯酒,笑道:“没关系,生意不成交情在,以后欢迎胡小姐有空参观我们片场,看看电影是怎么拍的。来,我们干一杯。”说完自己先干了。
淅淅为难地看着酒杯,道:“我不会喝酒。对不起。”
那个张导笑道:“这不好吧,我都已经喝完了。要不你就随意,意思意思,给我个面子。”
淅淅心想,一点点还是可以的,就喝了一点,不知是什么酒,很呛,闻着好闻,喝着不好。于是别人也就一个个敬了过来,你与张导喝了怎么就不给我们面子?无奈,淅淅只有又喝,一小口一小口,终于一杯喝完。淅淅只觉得心口像是什么要跳出来似的,手脚也觉得渐渐发冷,心想坏了,可别真的露了狐狸尾巴,连忙酒杯一扔,就去找陆西透。爱丽丝白眼见淅淅一杯下去脸色大变,想到她昨天也是一直不喝的,好在当时也没人逼她,原来还是真的不会喝酒,忙扶着她离开,不理那些朋友的拉扯。
淅淅一见陆西透,就拉住他道:“陆叔叔,快带我离开,我很不舒服。”
陆西透心头一凛,冷冷瞥了爱丽丝白一眼,抱起全身发软的淅淅冲他上司打个招呼就走。他那上司酸溜溜地在后面跟了一句:“他这叔叔做得真是香艳。”爱丽丝白则是被陆西透那一眼瞥得冷彻心底。其他人看着大美人居然会因为醉酒离席,都觉得好玩得很,场面上混的谁没一点酒量,难得一见一杯就倒的人。
走出大厅离开空调,淅淅才有点恢复,有气没力轻声道:“我只喝了一杯酒,就手脚冰冷,真怕当时就露了尾巴。”
陆西透等门童取车来,闻言拍拍她的背道:“坚持住,现在好像手脚没那么冰。”温香软玉,陆西透不会感受不到,他这“坚持住”其实也是对自己说,否则关系性命。
好容易等车子取到,扶淅淅上了车,直奔她和两个猫的家。
一路上,陆西透眼看着淅淅坚持不住,缓缓缩了下去,瘫软在椅子上,那些衣服鞋包也都一瞬间消失,露出里面一只雪白的狐狸。陆西透心惊肉跳,真怕还会出什么问题,真是提着一口真气才战战兢兢把车子开到淅淅的家,可是怎么也不敢伸出手去碰这个小狐狸,原来听说是狐狸精与看到真的是狐狸,那感受还是不一样的,恐怖。可又不能一直让她呆车上,犹豫了半天,只有壮起胆子脱下西装,拿领带把衣服捆扎好,抱起淅淅。
淅淅身上没有别的,只滑下一串钥匙,看来这钥匙是真货,不是她变出来的。抱着知道是狐狸精的淅淅与抱着已经变回狐狸的狐狸精,那感觉是天上人间之差别。陆西透发现自己也是手脚发冷,心里更是发寒,要不是对淅淅了解得透,知道这小家伙心思单纯善良,早就把车子和狐狸一起一扔拔脚先溜了。
好不容易上楼进门,听晒猫大笑道:“哈哈,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看来古人不欺我。”
猫说话虽然怪异,但陆西透还是有了遇见同道的感觉,心放下好多,房间里有灯,不用他找开关,把淅淅放卧室床上。娜娜猫跟进来,看着陆西透把西装抽走,给淅淅盖上绒毯,笑道:“呀,淅淅比去年大了一点了,眼睛还是弯弯的。”
陆西透闻言,更是宽心,看来以前淅淅早对着这两只猫露出真身过了。“以前也是这样子?”
晒猫道:“当然啦,不过以前好像要小一号,淅淅自己也说过她比我们还小。所以一直赶着我叫我姐姐。”
陆西透吃惊,问:“她那么小?”
娜娜猫笑道:“她才三周岁多一点吧,不过对于狐狸来说,已经是大姑娘了。陆叔叔,她这是怎么了?”
陆西透听着非常受不了,天哪,才三岁,还是婴儿呢。都不敢想像,如果淅淅和他在一起的话,想到她才三岁,他得有多么坚强的心脏才可以跨越这个年龄障碍。愣了半天才回答娜娜猫的话:“这个小笨蛋,人家起哄叫她喝酒她还真喝,一点不想想后果,路上就坚持不住露马脚了,还好我们退场退得快。”
晒猫冲着娜娜猫笑道:“要是退得满一点的话,这下可轰动了,哇哈哈。”两个猫一起笑。
陆西透却觉得一点都笑不出来,问两个猫:“你们吃了没有?如果没有,我下面去买。”
娜娜猫道:“我们吃了,淅淅走之前给我们准备的。”
陆西透长长呼了口气,站起来,看了一会儿蜷在绒毯里的淅淅,好久才道:“淅淅应该没事了,我现走一步,不方便留在这儿过夜。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们打电话给我,反正你们知道打电话的不是?”
俩猫相视而笑,送陆西透出门。门被关上后,两个议论着回来,晒猫说:“陆叔叔真是君子,晚上还回去。”娜娜猫道:“幸亏有陆叔叔,否则淅淅都不知要怎么出问题呢,可能还会丢小命。”晒猫道:“陆叔叔最好,我投他一票,虽然他年纪大一点,但是相对于淅淅的寿命,谁都不能陪淅淅到天荒地老的。”娜娜猫点头道:“我现在也投陆叔叔的票了,他是真的好。”
两个才走到卧室门口,却听见里面淅淅有气无力地道:“你们不要投票了,陆叔叔不会再爱我了。”
两个猫抬头一看,见淅淅还是狐狸的身子,可是眼睛睁得溜溜儿地圆。“咦,你酒醒了?”
淅淅点头道:“我一直就醒着,只是定力不足才保不住人形,我不敢说我醒着,怕面对陆叔叔不知会是什么表情的脸。我看得出陆叔叔怕我,他停车后要深呼吸好几下才敢抱我,可是还要隔着西装,如果我还是人形,即使他知道我是狐狸精,看着我还没醒他也是不会走的,可是他走了。还有,你们没注意吗?他听说我是三岁的时候,他都有好一会儿不说话,他一定心里决定疏远我了。完了,刚才我在酒会上挽着陆叔叔的时候已经爱上他了,我觉得他好聪明好有能力,还很有担当,对我又好。喝醉时候他抱着我出来,我真喜欢他有力的手臂,我承认我爱上他了,这一刻是我从小到大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可是我也同时失去他了,他一定没法接受这么个才三岁,又是那么一只毛茸茸的狐狸。我完了,我完了。”说完眼泪就夺眶而出,顷刻打湿床单。
两个猫又是面面相觑,娜娜猫不置信地道:“不会吧,陆叔叔对你那么好,怎么可能离开你。”
晒猫也道:“淅淅,你是不是跟人学坏了,也怀疑东怀疑西起来了?别人或许会离开你,陆叔叔怎么会?他连听到你是狐狸精时候都坦然接受啊。”
淅淅只是哭,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心里真的感到陆叔叔的心离开她了,真的,真的。
第八章
周一,淅淅作为人,当然得挺着上班去,心里一点没情绪,所以坐下都不看别处,一点没有感觉整个办公室里流荡着一股不安的气氛。Rhonda与Bee都黑着脸,其他人都木着脸,没一个人说话。
淅淅没精打采地给周六遇见的那几个昨非的朋友打着方案,眼睛确实总忍不住溜向电话机,很想打个电话问陆西透一个好,想以此探探他的态度,可又知道陆西透这么个人人精一个,岂是她一个电话探得出来的,除非扑上去抱住他,看他推不推开。可是那样的后果是什么,淅淅又不是不知道,她在来中国大陆的船上就已经受过三级片的教育了。那可是会害了陆西透。只是,好像林下仙与张达人那么多年下来,似乎没有危害到张达人啊,难道她的法术高?也没有,林下仙的法术毛糙得很。
正想着,一捧硕大无朋的玫瑰放到淅淅的桌上,所有的花朵都如用红色的天鹅绒制成,高贵美丽。要换成平时,大家都会包操过来打听八卦,可此事谁都不便大小声,只有那眼睛偷瞄淅淅这一边。淅淅找了一下,没找到任何提示表明是谁所送,难道是陆西透?哈,真的会是他吗?他干吗送玫瑰过来?是不是觉得自己昨天走开很不好?淅淅这一想,满心欢喜起来,抱着玫瑰傻笑了好久,脸贴着玫瑰亲一下,准备给陆西透打电话,不想手还没碰到电话,电话先冷不丁地叫了起来,反而把她吓了一跳。拿起电话的时候,有人又送来一束玫瑰,这回是白的,点缀着满天星,非常雅致高贵。虽然花束不大,可还是把那束红的比下去了。白色玫瑰上面插着卡片,淅淅都没时间拿,因为电话那边已经有人说话,“喜欢玫瑰吗?”
淅淅一听这个声音就熟悉,是张达人,愣了一下,立刻问道:“你说的是哪一束?”
张达人也愣了一下,随即笑到:“美女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一早上居然有不止一个人送玫瑰。我叫人送的是最浓烈的玫瑰,收到了?”
“哦,红的,谢谢。”淅淅一听有点失落,原来不是陆西透的。没心情听张达人说话,去拿白玫瑰上面插的卡片,正好Bee经过,抽了递给她。淅淅一看,上面写着“送给星空下的玫瑰――史耘逸”。淅淅真是无语问苍天了,这才感受得到,什么叫该来的不来。
张达人自然没指望淅淅会“哗”一声叫出来,这种美女,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被一束花敲懵。“我等下过来你们分公司,我要看见花在你桌上啊。”
淅淅想,行啊,我不拿走就是,小气鬼。嘴里也就那么说:“行,我不拿走,也不送人。”
倒是把张达人说愣了一会儿,一会儿才道:“没关系,没关系,你喜欢怎么处理都行,只要你开心啦。我一会儿就到,现在已在路上。”
淅淅没好气地道:“你要来就来好了,也不用送花来啊,难道要我捧着花迎接你?不会那么恶心吧?”
倒把张达人搞得不怒反笑,这小家伙,也就她这种人有资格这么冲,他反而喜欢。“不用,不用,这花只是我送给你的,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了,我挂机了,三分钟,我就出现在你们办公室。”
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淅淅看着这玫瑰还是满喜欢的,可是不知这么放到晚上会不会蔫了,想了想,便把垃圾桶清出来,装满水,这一大束的红玫瑰就插垃圾桶里,然后处理史耘逸的白玫瑰。杯子太小,一晃就倒,想了半天想不出别的容器,这时候只听门厅一阵喧哗,估计是张达人来了。他们分公司占了这个大楼的一个楼层,除财务与两个老板的房间,其余都在大办公室里,所以张达人来,势必要看见。
淅淅不想搭理这个张达人,讨厌他,所以当没看见没听见,埋着头钻电脑前作专心工作状。
但张达人怎么可能放过她,他进大办公室视察,几乎所有人都起身迎接,即使没见过他的员工,见大老板二老板笑容满面地陪着他,都也就会知道他的重要性了。Bee坐在淅淅旁边,刚才淅淅打的电话她听得清楚,忽然明白,难道刚才打电话给淅淅的人就是张大老板?顿时惊住。淅淅可以这么对张达人说话,不知两人什么关系?但是淅淅以前说她只是通过朋友认识一面啊,看来是假话。Bee对张达人这个时候来公司心里很是忐忑,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为吵架的事来了。因为她周五把材料发到公司内网后,很快就有大量人点击,回贴中什么话都有。于是在周日加班时候,Bee不失时机,把周五刚观察到的Rhonda被波特送回家,与周六两人一起出去玩的事实作为丑闻,也一起放上去,一时全公司上下一片哗然,桃花满天飞。所以Bee猜测,张达人董事长过来就是为此事。
因此,见张达人进来后虽然频频与人微笑着招呼,可是两只眼睛确实东西搜索,立刻明白他在找谁,便等张达人眼睛瞄过来的时候,拿手招了招,随后指指淅淅的方向。她必须博得这个老板的好感。
果然张达人会意,也不顾波特沈君若怎么想,径直冲淅淅那儿走来,见这家伙鸵鸟一样埋首电脑,不由一笑,明白她在逃避他,但是看见他送的花居然被插在垃圾桶里,心里又不由郁闷,伸手拍拍淅淅的桌子,道:“我来了你也不欢迎一下,别太没良心。”
人都打上门来了,还能怎么样,淅淅只有起身,不甘不愿地道:“你来就来嘛,有什么可欢迎的。”一句话出来,全场侧目,纷纷都在心中猜测,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张达人心里觉得好玩,踢踢垃圾桶问:“这么好的花,怎么插在垃圾桶里?对不起送花人的心意啊。”眼睛却是看向桌上的白玫瑰。
淅淅见他猫捉老鼠似的说话,心想别以为你是董事长就可以强迫我接受什么花,怒道:“我对这花已经够客气了,把垃圾桶让出来放水养它,自己扔垃圾得跑远路,哪个闲着没事的送那么大的花束,真是烦人。”以为你会阴损我就不会阴损?淅淅想。她本来就因为陆西透的事心下烦恼,见张达人嗡嗡嗡个没完,心里更是火大。
不想张达人见垃圾桶原来是这个用途,而桌上的白玫瑰却还是干搁着,可见待遇还是他的红玫瑰好,心里开心,一点不去计较淅淅说话冲撞,笑道:“昨晚不舒服,今天就不要硬撑着上班嘛,看你脾气这么大,撑不住就回家吧。”
淅淅懒得理他,低头不语。张达人很想说公司上市庆典上要淅淅一定出现,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便,万一被拒绝了可就下不了台了,只得又笑说了一句:“别硬撑,否则你陆叔叔找我算帐我就完了。”这才离开,去波特的办公室。
等张达人一转身,淅淅就冲他背影一个白眼,立刻坐回自己的椅子,想了想,取个一次性杯子,放满水,插在红玫瑰丛中固定住,然后放上白玫瑰,这下就不会翻倒了。只是奇怪,张达人查到她的地址电话是应该的,史耘逸这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问昨非打听的?随便他,他又没留下电话,道谢也无从道起。
Bee等众人进去,这才伸过头来轻问:“淅淅,张大老板与你很认识啊,原来你们是世交。”
淅淅心想,什么世交,我才不要认识这种人,但怎么也知道这话似乎不应该说出来,除非对面的是陆西透。只得道:“是啊,他与我陆叔叔认识。”
Bee虽然担心着自己的事,可也不会忽略淅淅的事,虽然淅淅这么说,但既然红玫瑰是张达人送的,说明关系并不是世交那么简单,否则淅淅与他说话也不会一直那么恶声恶气,而张大老板却并不动气的了。Bee一笑,不便多问,回头自己桌上。
淅淅回头,见Bunny冲她竖了竖拇指,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在说这下你不会有事了,心里感激他的关心,便冲他一笑。想到张达人还在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又来烦她,讨厌,就去找Rhonda要求外出,把与几个服装公司的意向与她说了一下。可是Rhonda一颗心哪里还会在这上面,再说见淅淅与张大老板如此熟络,哪里还会得罪她,立刻批准。
Rhonda心里非常不安,因为Bee是借着淅淅的由头来吵架的,张大老板会不会因此把她难看掉?再说,这种非常时期,自己与波特出去一趟却被炒作,谁都会认为她与波特有绯闻的,难道张大老板会不这么想?想起那天周五,被二老板叫进去,两人各打五十大板,非常不客气,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心里是非常的担心,自己走了也就走了,还可以找新单位。只是会牵连到波特,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时未必找得到类似好位置吧?再说波特如果这么一走,业内还不传开他是因为与手下闹绯闻而挂职?以后谁要用他也得三思了吧。还有,他的家庭得出问题。Rhonda虽然喜欢波特,但并不希望他为家事烦恼。
淅淅一点没决出异常,收拾桌子,拿了资料和手提电脑就走,临走与Bee打个招呼:“我去客户那里,中午不回来了。”
Bee虽然紧张,还是鼓励道:“大胆心细,什么问题都没有。有麻烦的话打电话过来。”
淅淅点头离开,她可忙着呢,还得回去昨天的地方取车,她很想去陆西透那里问各明白,可以又怕,她真怕陆西透如果也是与哪个女孩子正卿卿我我,就像那次看见赌徒一样,她觉得这样的话,心真的会碎。算了,还是做鸵鸟吧,等陆叔叔来找她。
与昨非的朋友谈得很好,大家一起喝酒吃肉玩闹过,见面也就不会一本正经公事公办了,所以说话很随便,这样反而容易有商有量,大家开诚布公地谈话,一天下来,就与这一家谈下意向。
快下班时候,经过浦东,忍不住就拐了过去,心想看看陆西透的车也好,没想到进地下车库的时候,一辆大切在她的车子前面先进,一看号码,居然是赌徒的。这时再回身已经不行,只有跟着进去,不知他能不能从倒车镜看见他。但愿里面灯光黯淡,他没看见。
但是淅淅还是嫩了一点,没想到打开大灯晃得前车司机眼睛难受,反而是自己的车被前面车的尾灯照得亮堂。果然,斜坡下晚,前车一个大转,就拦在淅淅的车前,赌徒飞快跳出来,冲到淅淅车窗边。淅淅被赌徒车子这么一拦,她是新手,哪里反应得过来,一阵手忙脚乱,才把车子堪堪刹住,还好没有相撞。一抬头,赌徒已经在窗前。
任凭赌徒怎么敲窗,淅淅就是不开,可是她也动不了,这地方没法倒车。只有两下僵持着。
赌徒眼见洛洛在里面,不知他为什么不开车窗,相持半天,忽然掏出电话给陆西透打,当然先得经过云出岫,“陆总,我看见洛洛了,在地下车库,你能不能下来?”
陆西透昨晚一夜都没怎么睡好,闭上眼睛就是那只雪白的小狐狸,心里复杂得很,知道淅淅醒来会又是一个大美女,可是自己真的着实不敢碰她了,见到过与听说真的不一样。这时听到赌徒的电话,心里一动,怎么,淅淅怎么会来这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才道:“那是洛洛的妹妹,你没怎么样吧,别吓着她。”
赌徒一想,对啊,洛洛的妹妹又不认识他,被他这么一折腾,万一人家当他是好色之徒看待了呢,那还真的得被他吓坏了。忙道:“可能,可是洛洛的妹妹门窗紧闭,我也没法跟她说明,陆总有没有她的号码?别让我真的吓着她。”
陆西透心里真的非常矛盾,自己不敢接近淅淅,可是看见赌徒这么追着淅淅心里还是很不情愿的,可他又不是不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淅淅总有一天得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不是赌徒就是别人,自己总不能去破坏她。只得勉强道:“好吧,你等着,我打电话给她。”
陆西透放下电话想了一想才给淅淅打手机,“淅淅,赌徒在外面,我已经与他说了你是洛洛的妹妹,你还是听听他说什么吧。”
不想淅淅却是反问一句:“陆叔叔,你被我昨晚的样子吓坏了吧?是不是?”
陆西透一时答不上来,顿了下才道:“没这种事。我昨晚放下你还得回去继续酒会,不便一去不回的,再说两个猫会随时把你情况告诉我,我也比较放心,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怪我吧?”
淅淅一听,信以为真,放下心来道:“那没事了,我还以为陆叔叔不喜欢我了。陆叔叔,我爱你。”
陆西透一听,差点跳起来。淅淅居然这么直截了当地一边喊叔叔一边说爱叔叔,这话要说在早个三天说,他一定会喜极泪下,以为飞进天堂,可是现在却不敢再接受这份爱,他知道,如果接受的话,那就意味着拿性命交换。
见陆西透久久不答话,淅淅心里难过,心想,看来陆叔叔还是吓到了,否则要是换以前,他应该会是很开心的,只有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好吧,陆叔叔,我与赌徒见面了,再见。”
听着电话那端淅淅幽幽的声音,不用怎么想像,就可以猜知淅淅脸上落寞的表情,陆西透心如刀绞。他拿起电话又放下,如此再三,终于不敢打给淅淅,心里很想冲动一下做出决定,可是很快理智就压倒一切,他实在克服不了与一个三岁的毛茸茸的小狐狸恋爱的障碍,他只有坐在椅子上发呆。
第九章
如果不是为了淅淅,张达人才不会因为一些分公司的员工风波而屈尊亲自来一趟分公司,一般都是让秘书一个电话把主要领导叫去。今天一见淅淅,大为倾心,感觉她兼有其姐姐温文与林下仙的任性,似乎是个很可爱的矛盾统一体。今天这束玫瑰算是送对了。
张达人的心情很好,所以听波特与沈君若的报告时,神态亲切,不是以往传说中的严厉。这种细微的变化,与张达人接触比较多的波特与沈君若自然看得清楚。他们几乎一致在心中认定,老板好心情的源泉是刚才那个新人胡淅淅。于是沈君若非常自然地就拿Rhonda不合理对待胡淅淅入手,步步展开阐述,以期达到先入为主的目的。
张达人听完,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转头问波特,他的意见如何。波特就当不知胡淅淅有张达人这个靠山,实事求是,阐述Rhonda在用人中的平衡手法,坚持Rhonda的管理手法并无不可取之处。这种事情不过是正常不过的办公室政治,不值得提升到上纲上线的地步。
与张达人一起过来的执行副总裁当下就质问波特,网上传说的他与Rhonda的关系怎么说,有没有影响到他管理中的心理偏向,及有没有因此影响公司的业绩。
波特一口否定,非常诚恳地向两位上司说明他与Rhonda之间的关系,不错,两人交情确实很好,但是说到牵涉到男女关系的话,那就是无中生有了,如果Rhonda是男人的话,那么周五她因为贯彻他的意图而受气,晚上发现纠纷被端上公司内网而狂怒,作为一个上司他有责任宽慰下属,以使其安心工作,周六也是,这是很正常的同事关系,无可指责。如果有谁抓住他们上床的话,那另当别论,也任凭处置。而且矛盾发生示时日不长,不存在影响公司运作之可能,似乎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
没想到沈君若却是侃侃而谈,谈起这两个月的业务上存在的缺陷,有多少业务由于Rhonda的失误而失去,有多少业务员因为Rhonda的不合理对待而怠工,包括已经忍无可忍而爆发的Bee和忍声吞气只因资历不足的胡淅淅等,长此以往必将打击业务部门的士气。值此公司上市之际,分公司业务部门这个创收大户如此拖后腿,实在是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沈君若的发言有理有据,深思熟虑,明眼人一看,不难明白,他不是分管业务部门的人,他要做到那么了解,除非早就蓄势待发。
张达人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波特刘舰,再看一眼沈君若,来来回回看上好几眼,却是一言不发,整个波特的办公室沉静得可怕。张达人原以为今天来只是小事,只为来看看可爱的胡淅淅,现在发现情况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看得出,矛盾出在两个女将Rhonda与Bee之间,但更出在沈君若与刘舰之间。很有可能,两个女将的矛盾激化还是有这两人的功劳在,但就目前来看,攻方是沈君若,或者矛盾由他挑起?但事出突然,张达人手中没有证据,不便下结论。不过沈君若说得有理,业务部门的问题确实最不可容忍。如果上市才几月,公司拿出的报表却是每况愈下,叫他如何向股民与董事会交代?张达人只是抽烟,闷声不响,抽完一支,才询问执行副总裁有何见解。
执行副总裁当然不会在张达人面前贸然做出拍板之举,所以他就事论事地说了下对这个问题的态度,他话中并不提到任何可能在沈君若与刘舰波特之间的矛盾,只是谈了公司内网网上面大家就此事的几乎一边倒的看法,而作为管理层的人自然不该被舆论所左右,必须从一个管理者的角度看待此事。不过如果一个基层管理人员的作为已经影响到公司的经营,该剜肉的时候还是得忍痛。执行副总裁的话不偏不倚,叫人信服,这就是一个高层管理着应有的雍容。
可是张达人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妥感觉,还没等他想出,波特已经发言,他旗帜鲜明地指出Rhonda在历年的工作中为公司所作的贡献,作为一个基层管理人员,最是容易得罪人,有积怨是难免的事,需要上层的体谅与支持,他还是看好Rhonda,即使目前传出他与Rhonda的不利绯闻,但他还是不会因此丢卒保车,两人之间之清白,没必要用大义凛然割弃Rhonda来向公众表达,清者自清,时间会澄清这个问题。之所以不愿意为保全自己放弃Rhonda,因为一个团队的建立与稳定不是一月一年就可以成就的,动不动就开人,影响士气。目前公司上市,稳定压倒一切,因为业绩总有波动,没有看出有明显下滑的趋势。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张达人比较欣赏刘舰这种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态度,刘舰的这种表态倒是让他感觉网络上传播的绯闻有捕风捉影的嫌疑,而且这个绯闻在这种敏感时期出现,明显具有极强的针对性,如果背后真是刘舰与沈君若之间的矛盾的话,那么沈君若此举的目的应该是逼着刘舰为保全他自己而自绝左膀右臂,进而在分公司里孤立刘舰,最后自然是取而代之。不知这个执行副总裁有没有在里面扮演角色,因为这件事还是他周六提醒他张达人注意的,如果副总裁有参与的话,应该是倾向沈君若的吧?可是张达人手头没有任何证据,所有的一切只是很不牢靠的猜测。所以他不下结论,只是在长时间的沉默后,起身说了句“再议”便离开分公司。
离开时候没见淅淅在座,略为失望,不过看见红玫瑰与白玫瑰也一起不见,心里总算有点安慰,好歹淅淅没有把红玫瑰弃若敝屡,这也说明了她对送花人的态度。
淅淅放下陆西透的电话,盯着赌徒沉思,赌徒今天只是很随便的很干净的白T恤和蓝牛仔,与那天周六崇明看见的史耘逸一样打扮,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看着他就觉得心跳加剧,呼吸紧张,都没勇气摇下车窗。与看见陆叔叔时候不一样,似乎在陆叔叔面前,她可以随便顽皮,随便说话,放心得很,安稳得很。而对赌徒,她需要再三骨气勇气才可以打开车窗,可是还是不敢直接面对他,虽然心里认定,整件事是赌徒对不起她。
赌徒好不容易看见车窗缓缓下降,早急切地等到窗边,只是考虑到陆西透说车里的人是洛洛的妹妹,所以才不敢太过紧接,保持一尺距离。可是,没等车窗摇到底,赌徒已经叫出来:“你是洛洛,你不是洛洛的妹妹,洛洛,你不要找借口不理我,我一直想你至今。”
淅淅根本不回头,一直看着前方,但不知看着什么,闻言心里反感,她现在已经知道男人对她的迷恋,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认定是赌徒看见她的美丽了,所以又回心转意来花言巧语,心里不齿,冷冷地道:“陆叔叔不是与你说了?我是淅淅,与洛洛很像,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如果你就是洛洛提起过的赌徒的话,我不愿搭理你。”
赌徒莫名其妙,委屈地道:“你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与洛洛是最相爱的,洛洛失踪前最后一个电话是与我通话,准备过来公司与我一起上班,怎么会造成你的误会呢?你是不是误听误信什么了?”
淅淅心想,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清楚,但是你别以为你以后做的一切就可以逃过我的眼睛。她依然看着前方冷笑道:“据我了解的情况不是你说的这样吧?听说你拿洛洛做幌子与老板谈判,你倒是很会利用人啊。”
赌徒听了一笑,道:“原来你是为这件事生气,是不是陆总与你说的?”
淅淅一口否定:“陆叔叔不是这种嚼舌头的无聊人,你既然做得出来,别人自然也会知道。”
赌徒见淅淅气鼓鼓的,还以为她是在为洛洛打抱不平,因为淅淅与洛洛实在太像,除了头发长短不一,其他简直没啥区别,所以在他心里,早不知不觉把淅淅当洛洛,淅淅的生气就是洛洛的生气,他怎么可以让洛洛生气呢,所以低声下气地道:“洛洛,啊不,淅淅,你误会了,是这么回事,洛洛走了后我情绪很不好,办事处的同事都知道,所以我为新合同问题与老板对峙,撂下摊子辞职去西藏的时候,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是因为洛洛的原因,我当然懒得解释。而我因为好不容易有这大段休息时间,只想去西藏,想到这个与天最接近的安静纯朴的地方,好好想想洛洛,想想我们相遇后的短短几小时时间的点点滴滴。你说我若纯是与老板谈判的话,也没必要去到那么远啊,是不是?应该是呆在家里时刻等待老板的最后决定。你应该理解我,相信我们之间心灵的交流。我根本不是有意拿我们的关系做幌子,我还没有这种晾晒自己的感情给旁人欣赏的习惯。别人怎么理解,那是他们的自由,我没有,洛洛,你相信我。”说到后来,赌徒根本就又把淅淅当作了洛洛。
淅淅最初一直坚持着自己不是洛洛,可是听到后面,一点没有觉得赌徒把他当洛洛有什么不对,她压根儿就没听出赌徒的这个错误,因为她就是洛洛,这话本来就是对她说的。赌徒的话叫她将信将疑,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那么......可是,那天晚上看到的是怎么回事?想到这儿,淅淅原本已经柔和下来的脸又冷峻下来,冷笑道:“你说得好听,可是我怎么听说,你后来又带一个风格与洛洛截然不同的女子一起上班呢?你是不是有时时带女孩子上班的作风?这班上得好生风流快活啊。”
赌徒一听,很是诧异,一时急了,一手抓住淅淅的车窗,急速道:“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发誓,我若是有带其他女孩上班,天打雷劈。洛洛,我只曾带你上班,因为我心里都是你,你不在身边我坐立不安,我想时时看见你,你在我身边我才安稳。自从见了你后,你不知道,我的心早就不属于我自己了。洛洛,你必须告诉我你听说我带女孩上班的时间,我可以给你证明,我必须澄清这件事。而且,会不会是你听错,其实别人说的就是我们在一起上班的时间呢?”
淅淅迷惘,赌徒说得那么情真意切,信誓旦旦,难道是自己冤枉他?可是不可能,那又不是道听途说,完全是自己亲眼目睹啊,怎么会错?那个时间,淅淅记得清清楚楚,死也不会忘记,所以紧紧捏住方向盘,一字一顿报出这个时间。
赌徒眼神迷离地抬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一定是错了,因为那一天我正好白天把辞呈往老板那里传真与电邮各发一份,掉头就走,晚上根本就没有上班,都在白天做交接了。你不信,可以立刻上去查我办事处的交易记录和人事处的考勤记录,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这就去,早查你可以早点原谅我。”
淅淅惊住,不由转头看向赌徒,见他满脸的焦急,不是假装,但是随即自嘲,人家也是人精,他假装不假装凭我这本事怎么看得出来,可是见了赌徒又不舍得把眼睛移开,心跳更加激烈,似乎要跳出胸口。看了赌徒半天,忽然心中隐隐有一丝念头闪过,眉头一皱想到了什么,右手一拍方向盘,道:“你把车子移开,我要立刻找人去求证这件事。”
赌徒不肯放手,只是看着淅淅,喃喃道:“洛洛,我想你,每天想你。”
淅淅闻此心里激荡,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好痛,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赌徒看见,心疼不已,伸手就想给她擦去,不想淅淅的手机想起,惊醒淅淅,忙避开赌徒的手,伸手按住按钮上升车窗。透过泪眼,看见显示的是张达人手机的号码,不想接,毫不犹豫关掉手机,发动车子。
赌徒不愿意勉强洛洛,看着车窗升起,只有把手拿开,看着洛洛在里面赌气一样的不接电话,心里知道她为的是什么,垂着手茫然站了好久,才走去自己的车子,发动的时候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洛洛一会儿,才缓缓移开,不知道这回分开,洛洛还会不会现身,他根本就不信这时陆西透所说的什么洛洛的妹妹,他的心感受得到,这明明就是洛洛。看着洛洛飞快地把车开走,他呆了半天,才想起给陆西透电话。“陆总,她就是洛洛,毋庸置疑。”
陆西透听了闭上眼睛,他听得出赌徒语气中的指责,淡淡地道:“她说她是淅淅。”
赌徒何等精明,闻言立刻道:“我明白了,谢谢你,陆总。”原来真是洛洛,一点没错,看样子洛洛是误会他了,这才不愿意见他。但看洛洛飞车出去的方向,应该不是去找陆西透,那么是谁误导洛洛了呢?谁这么缺德?不过不管了,洛洛是爱他的,否则她也不会掉下眼泪,只要误会消除,她一定会与他联络的,因为他知道洛洛爽快的性格。
淅淅出了地库,直奔忘机的小庙。正是下班高峰,时时堵车,淅淅只有又气又急地敲方向盘。好不容易到得小庙,穿墙进去一看,忘机不在,叫了几声也不现身,知道这老滑头一准是早看见她脸上的愤怒,避出去了。火大,指着泥塑的很不像忘机的严肃的土地公道:“忘机,臭老道,你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立刻开挖掘机铲平你的小庙,让这作为重大事故上报天庭,我不怕,我自有道理分辨。你出不出来?我数到十。”
忘机果然在一边隐身着,一听淅淅这么说,怕了,还没等她数数,就慌慌忙忙地现身道:“哦哟,这是干什么呢,小狐狸,怎么这么凶,要扒老道的老窝了呢?”
淅淅一见他现身,立刻一手拉住他道袍的袖子,一手指着已经黑成一团天,喝道:“臭忘机,你敢不敢对着玉皇大帝发誓,说我那天在赌徒办公室里看见的一切不是你和城隍一手导演的假象?用你神仙的人格发誓,向上天,向玉皇大帝发誓!”
忘机想抽回袖子,可是不成,这小狐狸的爪子有力得很,再加淅淅的双眼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让他做贼心虚,他是怎么也不敢对着上司玉皇大帝发誓的,所以只有吞吞吐吐地道:“你也别只捡软蛋子捏嘛,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城隍也有份。再说,我们还不是因为看你当时伤心,所以想帮你长痛不如短痛,做个了结嘛。你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你又不能与赌徒在一起,只有更难过啊。”
淅淅本来揣着一肚子火药而来,等被忘机这么一说,心里只余凄凉,是,知道了又能怎样?连最宽容的陆叔叔都不也怕了她了吗?她缓缓低下头去,心如死灰,幽幽地道:“对不起,道长。”
忘机最是好心,见此心又早软了,叹气道:“没关系,我不会生你的气,最多也就怕你发火而已。”
淅淅抬头看着天边的一勾新月,呆了半天才又道:“道长,为什么林下仙与张达人在一起那么多日子,张达人怎么什么问题都没有呢?”
忘机道:“这个糊涂精别的事都糊涂,唯独对一本《黄帝内经》研究得很清透,也或者是她的前辈传授给她的,她总归比你活多上千年呢,你如果有心继续在人间呆下去的话,不妨也研究一下吧。”
淅淅一听,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冲忘机深深一鞠躬,默默退出。忘机在她身后伸伸舌头,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人间那么多妻管严,连玉皇大帝都忌惮皇母娘娘,原来雌老虎发作起来这么厉害啊,可怕,可怕。”
淅淅离开小庙后没有回家,只是一个人疯狂开车直奔荒僻的郊外,找到一个看上去渺无人烟的地方,对着苍天尖叫,她心里苦极,仿佛只有这么叫出来才可以减轻一二,很快,嗓子就嘶哑了,可是心里还是痛,为什么!为什么!
心里一团乱麻,究竟是爱陆西透,还是爱赌徒?或者是爱谁多一点?可是一个人心中能爱两个人吗?那不是对不起陆西透与赌徒?再一想,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反正最后一条路还是什么都没有,陆西透知道真相后已经在疏远她了,虽然他的言语和表现一如既往,但是她感觉得到。而赌徒,误会了他那么多天,恨了他那么多天,今天却是感觉到他浓浓的爱意,可是他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淅淅已经不愿尝试,怕又一次受到打击。不如远远避开,把这些往事压在心里,用不揭封。几十年对于她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不信就过不下去。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痛啊。清凉的月色淡淡地撒在淅淅白皙的小脸上,缓缓滑下的泪珠如珍珠般闪烁。
第十章
回城第一件事就是去上海书城,那里淅淅已经熟门熟路。手机已经打开,晒猫与娜娜猫已经来过电话,告知她,她们先一步吃饭了。而淅淅一点不觉得饿,她只觉得什么都没感觉,麻木得很。很容易找到《黄帝内经》,付款出来,张达人又来电话,“胡小姐,找你有事咨询。”
“什么事?”话一说出口,淅淅才发觉嗓子哑了,刚才对天嗥叫闹的。
张达人当然听得出来,关切地问:“你喉咙怎么了?我不是今天早上去你那儿了吗?有点麻烦事,想问问你的意见。别人或许不肯不敢说,或者是有他们事先的立场,不过你应该不会投靠谁谁谁谋取进阶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如果方便的话,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什么事?这么严重?淅淅想了一想,便想到是Bee与Rhonda的事,她们又不是大事,怎么会要张达人亲自来处理?看来张达人不会是骗人的,否则他不会早上赶来公司。不知会不会影响到Bee,如果见张达人可以帮到Bee的话,那还是与张达人见一见吧。淅淅道:“你说个地方吧,我自己开车过来。“
车子开到张达人说的地点的地库,惊讶地发现张达人站在地库入口斜坡终点不远处,忙停下车按下车窗,“你怎么在这儿?”
张达人只需瞥上一眼,就看出淅淅哭过,不过他就当不知,微笑道:“你比你姐姐强啊,还会自己开车。地库挺吓人的,我怕你一个人害怕。”
淅淅微微一撇嘴,心里“哼”了一声,要不是看见张达人怎么对林下仙,还真会被他欺骗。找地方停下车,与张达人一起搭电梯上去。电梯的空间很小,不过张达人也没有什么不规矩,眼睛也没像登徒子似的一直盯着淅淅。
坐下后,张达人立刻就问:“那个叫R什么的小领导欺负你?”
淅淅点点头,道:“你今天就是为处理这事去的?那么小的事也要你处理?”
张达人见淅淅话说得不对路,便问:“你是不是没上公司内网去看过?”见淅淅点头,便拿过淅淅的手提电脑,打开接上他自己的手机,轻车熟路地自己操作上网,一边道:“你这个电脑是刚买的?配置还可以。”
淅淅见张达人好像很熟练的样子,再一想也是,人家不就是搞这个出身的嘛,回道:“是,我看网上很多人推荐这一款,所以就买这个了。”
张达人连上内网后,把电脑转给淅淅,“你先看看这些贴子,都是你们分公司的,闹成这样,已经不算小事了。”看淅淅凝神看电脑,又想起什么,自包里掏出一盒东西给淅淅,“刚刚听见你喉咙不好,经过药店顺便给你带来一盒润喉的。”
淅淅接过润喉片,有点诧异,扬眉看看张达人,见他也专注地看着她,立刻垂下眼去,哼,又是讨好。不过东西是好东西,拿来拆开先用上。这儿似乎是张达人的据点,不时有人过来招呼,然后一脸暧昧地看看美丽的淅淅。淅淅现在心如死水,这会儿谁要是有不三不四的话,她满杯子的水都会泼出去。不过没人多嘴,可能是因为张达人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人。
网上的贴子淅淅只是大致看看,了解后便合上电脑,问:“你要知道什么?”
张达人欣赏淅淅干脆的态度,也很爽快地道:“这上面Bee说的是不是真实?”
淅淅道:“我只知道两件事,首先,她们两人都是在拿我做文章,因为我是新人,又不懂事;然后,Bee对我不错。其他那些Rhonda的罪状我不知道,她与大老板的关系我也不知道。”
张达人嗯了一声,道:“这两个女人的能力怎么样?”
淅淅道:“真难听,什么女人不女人的。Bee做业务的水平很好,很会见缝插针,我在后面跟着学了很多。Rhonda如果不是这次这么对我,我会很佩服她的,她做事真是大方得体。”
张达人吃惊地看着淅淅,道:“你也很大方,这么小的女孩子说得出这么得体的话来,已经很不容易。”淅淅心说这此乃马屁也,没当回事。“我如今有个猜测,怀疑一个问题,Bee不过是一个基层员工,虽然业务做得不错,但是这次公然跳出来对抗顶头上司,甚至连刘舰也一起带进去,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指使,她不会有那么胆子,除非她这些资料是与辞呈一起递交。你与Bee的关系好,如果你知道她身后是谁,你告诉我,我只酌情处理她身后的那个人,否则只有拿Bee开刀。”
淅淅一听,扬眉道:“不合理吧,她也是受逼反抗,而且如果情况属实,对公司只有好处,你怎么可以处理她?”话才说出口,自己也醒悟过来,毕竟那么多的历史不是白看的,“我明白了,你需要的是秩序。”
张达人刮目相看,笑道:“你自己明白了,我说起来也方便一点。不错,我不鼓励公司里有什么都越级反应问题,尤其是不可以在公司内网如此大闹,我们这不是小公司,是大公司,尤其是上市公司,我们的运行必须依照一定的程序和规章,否则迟早乱套。我不相信她一个小姑娘有那么大的胆子,一定后面有人,你知道的话告诉我,否则我对Bee的处理会非常严厉,杀鸡敬猴,她走出我们公司后,别想在这个行业其他企业立足。”
淅淅一听吓了一跳,但一想也是,无视法律的人要判刑,那么无视公司规章的人只有处分了。不由替Bee担心起来,她才买了车,光是租房与养车的费用,每月就是不小一笔,她又不会像她淅淅一样变钱。如果给开除,又在行内找不到合适工作的话,她可怎么过活。正想着,有电话进来,一看,是陆西透。“陆叔叔好。”对面是张达人,心里是痛绝,所以她只有把所有掩盖,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陆西透终于没有克制住,虽然害怕犹豫,可是这么多日子的牵挂下来,要一下断绝还是不行,吃完饭还是忍不住关心一下,淅淅的话太平静,他心里明了是怎么回事。“嗓子怎么了?”
淅淅没想说真话,轻咳一声道:“与客户吵架吵哑了,没什么。”
陆西透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谎话,因为下班那时候她的嗓子还是好好的,不知与赌徒说了什么,可能哭过了吧。但他既然有了决定,自然没有立场再问东问西,也就顺着道:“别太卖命,工作是做不完的,有些事不是靠拼命可以解决。还在外面?吃饭?”
淅淅很想说我还没吃饭,没胃口等等,可是心里凉凉的,说不出来,只是道:“与总公司张总谈一点事。”
陆西透沉默了一下,道:“不要喝酒,早点回家。”
淅淅应了个“好的”,便挂掉电话。旁边张达人听出端倪,这两人怎么了?味道不对啊,好像很疏远的样子,昨天酒会上还不是这样,难道晚上发生了什么?怪不得今天早上胡淅淅一脸晦气,现在又哑了嗓子。
淅淅见张达人的神色有丝玩味的味道,心里恼火,看什么看。可是现在又不便使性子,Bee还抓在他手里呢。肚子实在有点饿了,淅淅借点吃的稳定一下情绪,虽然与陆西透说话时候忍了又忍,作出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可心里哪里就那么平静了。她点了一个炸龙虾球。
“有一件事或许能说明问题,但是我不是最肯定。有天我与Bee去莘庄那里吃饭,就是事情发生前几天,那么远的地方,竟会巧遇二老板沈君若,他说了一些话,我感觉里面有挑拨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挑拨些什么。”淅淅记性好,把那天三个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全说给张达人听,或许可以帮到Bee的忙也难说。“最后,吃完饭,二老板说他没开车来,指定Bee送他回家,我不知道他们后来又坐下来谈了什么没有。可我觉得怪怪的,不是偶然,全过程倒像是二老板设计的。”
张达人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才道:“这就是了,看在你的面上,我可以放Bee一马。不过沈君若方面的证据也不足,除非由Bee来提供。你答应我不要说给任何人听,明白吗?”
淅淅点头,忍不住问:“或许二老板是自己不便说,所以叫Bee说呢?或许他是为公司好,因为他提的都是存在的问题啊。”
张达人很高兴为美人答疑,所以一点没有隐瞒地道:“今天如果波特因为怕绯闻导致自己泥足深陷,而答应放弃那个叫R什么的人的话,我倒真要在他与沈君若之间掂量掂量了,可是波特做得很上路,坚决不答应放弃那个R,倒叫我相信他们之间没有绯闻。一个做领导能如此保护手下,波特的为人行事显然是很大气的,所以我也就认定沈君若是在耍阴谋了。两人有矛盾正常,但是闹到桌面上,再放在一起已经不行,所以我只有放弃一个。”有一点张达人没说,他今天总感觉自己的执行副总裁也有份参与,而且是挺沈君若,这才是最不能忽视的问题。
淅淅觉得像听天书似的,好好想了一会儿才吃透,有点佩服,原来一件看似简单的事后面有那么多的奥妙可以分析出来。想透了才道:“我不会说出去。”
张达人笑道:“既然Bee没事,你还说出去干什么,又不是长舌妇。”
淅淅心想,这个人是不怎么样的,可是水平着实是好。
张达人见淅淅不答话,只是垂着眼皮吃炸龙虾球,心里不是不知道她讨厌他,可是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人,如果因为对方讨厌而知难而退,也就不会成就今天的张达人了,他最懂没话找话。“这回过后,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呵呵。”
淅淅想了想,道:“那我就学不到东西了,或许我得换工作。”
张达人微笑道:“你错了,你既然有与生俱来的美丽与背景,何必忽视它,非得学着普通人从头做起,做一份庸庸碌碌的工作,那又何必。社会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分工,现在就是我坐到你那个位置上,也未必做得像Bee那么好。你应该学习如何站在你现在高于别人的这个起点上,利用你的这些优势,图谋未来的发展。这种小办公室鼠目寸光的勾心斗角没什么意思,没出息的人才注重这些,经历多了,没的磨平你的灵气。”
淅淅听着有道理,是啊,何必从头做起?“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懂,高不成低不就的不是更不好?算啦,我最近懒得考虑这些,做到年底再说吧。对了,你会怎么处理Bee与Rhonda?”
张达人没怎么认真把与淅淅讲话当一回事,纯属散心解闷,不过顺便获得一些分公司的有关资料也是好的,此刻见淅淅认真地说他的话有道理,不由乐而开笑,那当然是有道理了,别人不敢说,比这个小姑娘懂得多点还是有的。“Bee与Rhonda怎么处理,由刘舰自己做决定,既然不鼓励越级告状,我当然也不会越级处理这两个小人物。不过既然跟你说了不会开除Bee,我当然会得做到。Rhonda这个人你如果实在不喜欢她的话,我可以带句话给刘舰。”
淅淅心里不舒服,看着张达人笑得腻人,反胃,所以老实不客气地道:“无事献殷勤,非盗即奸。”
张达人一听,嗤一下笑出声来,道:“我要是敢对你盗或是奸,陆总先不饶我,再说,凭你的资质,我只用一束花几个小便宜,那里打动得了你?放心,我不过是无聊,喜欢看年轻女孩子笑,如果真想要你,我会公平合理开出你抵抗不了的高价,直到你点头,否则我不会不三不四做出与我身份不合的事。”
淅淅听了吃惊,看了张达人半天,才道:“你这是不是算真小人?”
张达人大笑:“真小人有什么不好,我看就比挂着温情脉脉面纱的伪君子强。”
淅淅隐隐感觉张达人这话是针对陆西透说的,意思是他是堂堂正正的真小人,而陆西透则是打着君子旗号的伪君子。心里不满,吃完龙虾球就道:“吃完了。我还得回公司把今天的行程记录下来,打份报告。张总你慢慢坐,我先走一步。”
张达人道:“行,你等我一下,我结了帐陪你下去车库,晚上让小姐自己一个人进地库终究不是男人的风度。”
淅淅也没反对。回到公司,大办公室内有零星几个人在,居然Rhonda也在。夜间的办公室显得有点空旷,踩在地毯上似乎都有回声,Rhonda不知在写些什么,身形小小,与她平时的形象完全不同,似乎有点可怜。想起张达人在下来的电梯上说的话,他说,作为一个管理者,所作的一切不可能把任何人都照顾到,总得牺牲部分人。Rhonda所为有她对Bee使用上的考虑,倒未必只是针对她淅淅,她的地位对Rhonda来说,还不值得为她考虑那么多。淅淅反复考虑,觉得张达人的话有道理,那么说,有时候一件事还真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评价起来,只是深深浅浅的灰。
淅淅已经轻车熟路,很快就把今天的报告拿出来,心想反正Rhonda在,不如直接就交给她看了,明天省得还来办公室报到。走到Rhonda相对独立的桌子旁边,轻道:“Rhonda,麻烦你看一下我今天的报告,还有,我明天得跑下一家,先得向你请假。”
Rhonda接过淅淅手中的报告,可是没看,转了个头,又双手拿着交还给淅淅,微笑道:“不用了,这些你明天给新主管看吧。我已经打好辞职报告,等下立刻交给大老板。”
淅淅惊奇,一时忘了接Rhonda递回来的报告,想到刚才与张达人的谈话,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些网上的绯闻而辞职?张总说今天大老板大力保你,你根本没事的。”
Rhonda凝神注视了淅淅一会儿,道:“谢谢你,不以我们在工作中的某些纠纷而疏远我,希望我离开后,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淅淅,你还年轻,你不知道,当其他人牺牲自己保全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为他着想呢?”
淅淅的脑袋转了一下弯,才明白,Rhonda的意思是波特大老板牺牲自己保全她的位置,但是她不想波特为难,甚至害波特丢位置,所以她先辞职,以保全波特。事件中的绯闻男女只要一方退出,别人也就无话可说,毕竟这个社会开放得很,男女交往也不算是太轰动的事。看来Rhonda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毕竟辞职对于没有她淅淅这样会变钞票的本事的人来说是件大事,她能这么做出来,需要很大的牺牲。
可是,淅淅已经答应张达人不透露两人的谈话,只有干眨着眼睛接过Rhonda递回来的报告无言以对。倒是Rhonda和颜悦色地道:“不早,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淅淅提出送Rhonda回家,Rhonda没有推辞,抛开工作,原来两人之间有那么多话题。淅淅开始觉得最初的感觉还是正确的,Rhonda真的是大方得体的人。
第十一章
Rhonda的辞呈当然别波特拒绝,但是Rhonda还是没来上班,她请了年假,说是多年打拼,难得有休息时候,想去遥远的西藏散心。想到赌徒那时也是去西藏散心,淅淅憋不住心中的疑问,问Rhonda为什么一个个都把去西藏当朝圣似的。Rhonda说,感觉上那是个离天最近的地方,那里的不发达导致生活节奏的缓慢,所以去那里应该可以静下心来晒着太阳考虑一些心底深处的问题。这话与赌徒所说何其相似,所以看来,赌徒没有骗她。
史耘逸又送来了献花,这回是一束小小花球,雪白的小小的蔷薇花朵,衬着星斗一样的满天星,煞是好看。里面还是夹着一张卡片,上面有史耘逸手书的电话号码与一段小小的邀请:周三晚上一起用餐。史耘逸的字很漂亮,力透纸背。不过在淅淅眼里,字只要可以看得出笔画就是好字,什么柳体颜体之类都是多此一举,消耗生命。淅淅收了卡片,发了个短信给史耘逸:谢谢,不。然后把花球转送给表面平静其实双眼偶尔露出一阵迷惘的Bee。Bee识货,知道白色蔷薇不是市面上花店里的行货,一定是有人特别定购,或者采自自家花园。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收到费了如此心思的花束。
张达人又是一大捧鲜花,不过此次送的是名贵的蓝色妖姬。跟着来的是一个短信:这种玫瑰喜不喜欢?淅淅又不逛花店,哪里知道蓝色妖姬是什么玩意儿,看着还不如红玫瑰可爱,就回了两个字:俗物。想想不甘心,又跑去Bee的桌子拍下史耘逸送的花球,给张达人发过去。张达人当然知道自己的审美并不怎样的,也不会计较淅淅的嘲笑,笑嘻嘻回了一条:这种小节上面细致入微的人非常难缠。淅淅觉得又是很有道理,同样是人精,因为与陆西透关系很好,什么话大家都是摊开说,反而听不到这么精辟的言论,反而是张达人时有惊人之句奉上。淅淅送回一句:有道理,不如你天天送我一句话,买花的钱还是省了吧。
张达人自然闻得出其中拒绝的意味,所以第三天真的没有送花来,不过也没照淅淅说的送来一条箴言,要真这样做的话,他还真是脑筋搭牢了。
Rhonda出去度假,但是波特并没有委任任何人来暂时替代Rhonda的工作,他就是以这种强悍的姿态宣诏Rhonda不可替代的地位。周二,他走进Rhonda的领地,通知大家,最近几天由他来直接领导属于Rhonda管理的这几个组。淅淅看到,Bee的脸色黑如墨斗。因为已经与人家约好见面,淅淅只能拿着昨天被Rhonda交回的报告与今天的句话去大老板的办公室请示,她觉得这个波特比张达人似乎还可怕一点。
波特自然知道淅淅其人,上周五他陪着张达人,眼看着张达人与淅淅的交情不一般,而且还不是那种男人女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似乎有比较深的渊源。不过想想也不难明白,这个小姑娘上班不到一个月就轻而易举地买了辆非实用占上风的跑车,可见家境值得张达人与她的家庭结交。所以不由仔细打量一下淅淅,这会儿既然已经被张达人认识,该见的人也都已经见过,淅淅也不再戴一付平光镜折磨自己,没有遮拦的脸叫人一看惊艳。波特不得不怀疑张达人还存着其他企图。
淅淅怕每天都得见波特要求批条出门,所以一送就是三天的计划。波特看着报告的时候,淅淅好奇地打量这个与张达人议论过的人,感觉他与陆西透的气度有点像,但是很不同于张达人有点张扬的枭雄似的风格。没想到这么个沉稳儒雅的人会做出宁可牺牲自己而为部下做担当的举动,可见未必只有那种一看就豪气干云的人才是好汉,
波特自然感觉得到淅淅若有所思的注视,心里很想说一句,拜托,美女,没几个男人受得了你这么直露露的注视。可是这话要是说得出口,也就不是他波特了,这点控制能力还是有的。波特很爽快就批了淅淅三天外出。何必与老板的朋友过不去,这个胡淅淅即使什么都不干,就只在公司吃干饭,也不干他波特任何事,这种人只有老板自己才可以动。
只是波特担心由自己一手策划,Rhonda一手执行的拿淅淅开刀,对Bee发难的行动,这个小姑娘自然是想不到为什么的,可是如果这个小姑娘觉得很委屈,对张达人诉苦的话,不知张达人会不会看出后面的意图,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安抚下这个小姑娘,他可不知道,淅淅早就与张达人谈过此事,而且早就与Rhonda握手言好。所以波特签完字,把申请报告交给淅淅的时候,很有含义地说了句:“很多事情,虽然看似对你不利,可是这是办公室政治,未必就是针对你。一切等尘埃落定,再作定论。”
淅淅唯唯诺诺了出来,心想,不就是在说Rhonda与自己的事情吗?痛快地说不是好?何必那么婉转,非要脑筋转上几转才想得明白。还不如张达人这个真小人爽快,也不如Rhonda爽快,心里开始对波特生起反感。
虽然没有人压任务,淅淅还是很自觉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她本来就不是为谁而工作,纯粹是为自己在工作中获得提高而做。周三早上没有去办公室转一转,下班时候Bee传话给她,一个史姓男子打电话找过淅淅,因为是下班时分,那个人又说是在地下车库给淅淅打的电话,所以Bee即使最近心情再不安,也忍不住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送得出那么别致的花束,一见之下,在电话里对着淅淅赞不绝口,说模样这么清爽,言谈这么儒雅,眼神这么温柔的男人哪里找,即使不属于她,她在旁边看着也舒服,淅淅嘻笑不已,经不住她再三要求,打电话给史耘逸,答应七点时候见面吃饭。
约的地点就在淅淅公司附近,所以史耘逸与Bee都是准时到达。史耘逸看见Bee,有点吃惊,不过Bee这个做业务的老手,才不会在意这种冷场,坐下就克制住自己身上的所有匪气,很淑女地微笑道:“史先生没想到柳暗花明吧。”
史耘逸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很真诚地微笑道:“谢谢你。”
那么简单,那么直接,反而叫Bee一下说不出任何话来,再表功,就会显得自己很俗,俗不可耐了。只得转移话题,没话找话。“淅淅这个时候可能堵车吧,这会儿都是下班的车流呢,她今天去的地方又远。”
史耘逸道:“是,胡小姐的车技并不怎么样。”
Bee费劲地接话:“淅淅前不久才领出的驾照,能开成这样,已经很好的了。”她既不想冷场,又想给史耘逸留下一个淑女的形象,所以话说得特别费劲。
史耘逸并不是惊讶,而是微笑着道:“噢,原来是这样。”他得态度虽然并不冷漠,可是就是给Bee疏远的感觉,她一早就敏感地看出,史耘逸并不是个爱搭讪善迁就的人。Bee觉得,也不知这人心中有多厌倦与她聊天,只是为了淅淅的面子,才与她勉强应答。这种猜测在看到淅淅出现在视线,而史耘逸反常地眼睛一亮的时候,得到验证。这并不是一贯沉静如水的男人,只是没遇到合适的让他放射热情的女人。
因为是与时装公司的人接触,所以淅淅在穿着上不得不花了点心思,免得见面就被他们抨击,为此她只得买了几本据说很时尚的杂志,照着上面的照片略作修改地变出来穿着去,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深V领竖条无袖长线衫,珠灰真丝长裤,衬得面目冷峻,身材玲珑,也不知这般矛盾是怎么统一到她身上的,连服装公司的设计师,昨非的朋友看见都叫一声好,不过还是不服气地说这是人长得好的缘故。
史耘逸非常绅士地起身相迎,他身材瘦高,正好,他也穿着白色衬衫,珠灰领带,灰色长裤,看着他,很容易明了“玉树临风”说的是什么样的人。Bee没有起身,双眼在两人之间晃着,不得不叹一声,这就是所谓的金童玉女,怪不得史耘逸这么冷漠的人会对淅淅钟情,只看今天两人的穿着,简直是不约而同的情侣装。而淅淅因为心中无求,所以态度上要比Bee自然许多,走近就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好等,早知道这段路红灯那么多,我应该把见面时间往后推半小时的。”
史耘逸温和地微笑道:“没关系,这个餐厅的环境很好,背景音乐也不错,坐着等人不比在咖啡店闲坐差。何况还有热情的Bee小姐。”一样的微笑,Bee看出史耘逸给淅淅的发自内心的微笑,人比人真是会气死人,这话一点没错。
淅淅受宠若惊地发现,史耘逸替她移开凳子,伺候她坐下,这是她从来没有享受过得待遇,当然服务生那里的除外,不由拿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史耘逸两眼,见他做这事的时候非常潇洒,没一点低三下四的讨好相,给人的感觉是,他很尊重你,也很爱惜你。淅淅不由恶毒地想,那天他如果看着她由美女变狐狸,不知会是什么脸色。这么一想,史耘逸给她的好感便被一笔勾销。她坐下后只是也很客气地道声谢,随即便与Bee说话,“今天这一家想要我做平面模特为条件,他一说出来就被我踢了一脚,一声不响回头就走,要挟我?没门。他也知道不对了,追出来要求我回去好好谈。不过最终还是爽快的,原来是这家伙心直口快。还好做事也很快捷,上午谈个意向,下午我们就设计出大致的页面,下班前就拍板草签合同,还是这三家里面速度最快的。与这种人一起工作,听他们谈自己的思路,真的可以提升自己的审美。”
说到公司,说到业务,Bee的精神才真正归位,笑道:“什么,你真的踢了那人一脚?”
淅淅一脸无辜地道:“咦,我为什么不可以踢他?他既然说得出,我也愿意做真小人,大家直来直去,岂不是好?”
Bee瞥了史耘逸一眼,见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淅淅说这些事,心想,要是那一脚飞出去的人换成是她Bee,不知史耘逸会怎么反感,怎么同样的一脚,淅淅踢出去就是美腿,社会就是不合理,估计这个史耘逸心里也是很愿意淅淅踢他一脚的。Bee笑道:“公司最近不知会出什么事,人心惶惶得很,也就只有你还在认真做业务了吧,张总知道的话,可就得感谢你来了。我们都点了菜,你也点些你自己喜欢的。”
淅淅看一眼桌子上放的已经点好的菜,都是清淡的,不由冲Bee笑道:“你今天怎么也点这种嘴巴里淡出鸟来的菜?我还是要这家的牛排,他们的五分熟是真正的五分熟,不会只是幌子。”
史耘逸好奇地看着淅淅说着淡出鸟与血淋淋的五分熟,奇怪怎么这种话在她嘴里说出来,似乎理所当然得很,一点不见粗俗。可是因为她脸上那纯真的神情?这种神情让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就像是小孩子故意挑战大人的承受力,狡黠可爱得很。他很享受在一边默默微笑看着淅淅与Bee交谈,并不插嘴,这已经够让他快乐。
每次看见Bee有点忐忑的神情出现,淅淅总是很受不了不能告诉他张达人对他的许诺,今天也是,很是奇怪,张达人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为什么至今还不做出任何举动,这么拖着闹得公司上下人心浮动有什么好。“张总都已经亲自来过公司了,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为什么什么声音都没有?”
Bee皱了下眉头,道:“可能是想等后天股票上市后再揭盅吧。对了,今天总公司有传说,上市庆祝酒会也将有公司部分的员工参加,他们猜测你一定会是其中一个。”
说到酒会,淅淅就想到周日那个伤心的夜晚,想都没想,就道:“最不喜欢假惺惺的酒会,我除了张总与陆叔叔,又不认识任何人,只会傻傻地站那儿傻笑,花瓶一样。再说公司上市又没我什么事,我也不是和你一样有贡献的员工,才不会叫我去呢。而且我没事赔上时间,赔上笑脸,还得赔上配得上酒会档次的服装,大折老本,不干。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得了,干吗还要应酬张达人。”
Bee听着真是五味杂陈,有人就是运气,一点办法都没有,连张总都是连名带姓地一起叫出来,那么自然,换公司别人试试?连波特在大众场合都不敢。她实在忍不住,问道:“淅淅,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公司看似无事,有点像火山爆发前暂时的平静吗?”
淅淅再单纯,也听得出Bee是在侧面向她打听张达人的态度,便道:“我这几天早就听话地躲出去了,不过Bee,你应该没事。”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一点话来宽慰可怜的坐在火山口的Bee。
Bee闻言只觉浑身会软下去,这几天一直担心,可是沈君若也没能给她肯定的答复,她知道淅淅不会胡乱安慰人,她这么说,应该是有点根据,所以才把提了好几天的心稍稍放下去一点。
淅淅此时终于觉得一直没有与史耘逸说话,似乎有点冷落了他,可是又想不出与他说什么好,只得实话实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与你说什么才好,冷落了你。可是现在你也别与我说话了,我的牛排上来了,我最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还得分出心来讲话。”
这话说出来,连Bee都会会意而笑,怎么有这么可爱的话,直率得叫人爱怜。果然史耘逸道:“你怎么自在怎么做,我没关系。”
淅淅一听,反感,这是什么话?一点不婉转地道:“那你以后还是别约我吃饭,你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并不感觉自在。而且我的两个猫还会向我抗议又没有准时回家给她们准备晚饭。”
史耘逸再好的修养,此时也一脸尴尬,Bee见此笑道:“史先生不是个多话的人,与我们这些做业务的人不同。史先生从事的是什么行业?”
于是后面便是Bee为了不冷场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史耘逸说着话,好不容易才结束这种没意思的晚饭,淅淅觉得,宁可与张达人吃十顿饭,也好过与史耘逸见个面。
带着打包的俩猫的食物赶着回家,等俩猫姐姐吃饭的当儿,淅淅洗漱换装,然后一起跳上床,淅淅对照着新买的研究《黄帝内经》的书籍看《黄帝内经》,俩猫批评地看迪斯尼的《猫和老鼠》的VCD,一齐腹诽多多。
等一张VCD放到底,淅淅上前换的时候,有感而发:“我看着这本《黄帝内经》,总有很多问题搞不懂,是不是非得实践一下才可以领悟?如果这样的话,我倒是觉得聊斋写的那些我的祖先找那些落魄书生自荐枕席是很可以理解的事情了,她们肯定也是跟我一样想方设法从实践中获得真知。那么,我要不要也找个谁去试试呢?”
晒猫毫不客气地指出:“淅淅,你真黄,怎么连这种事都会想尝试。”
被晒猫一说,淅淅的脸一下红了,委屈地道:“我们这不是学术讨论嘛,纯粹是就事论事,不是黄。”
晒猫一声嗤笑,道:“可是结果就是黄。”
淅淅想反驳,可是自己想想如果真这么做的话,还真是挺黄的,只得郁闷地埋头继续研究《黄帝内经》。可是越看越郁闷,只得上网玩,找出以前没时间看的言情小说当教科书看。一边看一边对比自己,看到很晚很晚。
第十二章
总公司周五上市,办公楼多少也有点张灯结彩的意思,不过一般员工手头没有公司派发的股票,也就中午吃饭时候加了个好菜而已。而淅淅更没感受,为了避开风头,她周四晚上才回公司写报告,恰好波特也在,交了再批来三天外出。本来她是可以把一份合同签下来的,可是Bee跟她说,目前公司领导位置不稳,谁也不知道最后谁当家,人心惶惶,合同交早了如果执行不力,会给客户单位留下不良印象,不如等尘埃落定了再作计较。淅淅想想也是,所以这批来的三天,加上两个周末休息,天天呆家里陪两个猫姐姐。只是一本《黄帝内经》背得滚瓜烂熟,却还是不知自己的出路何在。高等数学已经学完,淅淅暂时没有时间再学大学工科其他课程,当务之急还是看医学院的那些教科书。
Bee与Rhonda的纠纷一直没有得到处理,不论是沈君若还是波特,都提心吊胆地关注着此事的进展,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张达人如何决策,沈君若只是没有想到,张达人怎么会重视到亲自来一趟分公司的地步。可是照目前的情状看,总公司大有把矛盾推后,在上市后处理的意思。这一点,更叫两个老板不安,如果只是小事,上面只要说一句话,分公司自行处理了事,不过是水面上一朵小小的浪花,与上市大局无关。可是推到上市后处理呢?看来不会是小动作了,影响的可能是两个老板的去向。
这几天分公司虽然一派喜气洋洋安静祥和的上市景象,可越往上,越感觉得出山雨欲来风满楼。蛇有蛇路,蟹有蟹路,沈君若与波特各自暗中分头活动,探听张达人的意见,可是得到的答案都是无可奉告。最急的是沈君若,原本以为这是执行副总裁可以解决的事,现在给端到了张达人那里,这下事情严重脱离了他的掌握。可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等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找淅淅了解情况,可是连着几天找不到人,原来是经波特批准外出。沈君若不由猜测,这个波特与淅淅有没有联络。波特照样不轻松,Rhonda的辞呈他没批准,但也没退回去,只是压着,正好Rhonda提出休年假出去旅游,估计这么一长段时间出去,等她回来,应该已经有个决断。如果事情走出他的掌握,对他波特非常不利的话,到时可能少不得也要抛出Rhonda的这份辞职报告了。
张达人也头痛,一份酒会名单一直改到最后,淅淅这个人要不要叫,他考虑了不下十分钟,不过最后还是决定不叫。如果陆西透愿意的话,他自然会得自己带上淅淅,而如果陆西透不愿意在这个酒会上看见淅淅的话,他自作主张叫上淅淅,反而惹陆西透不开心,马屁拍到马腿上。不过他还是比较周全地给淅淅打了个电话,交代一下他这回就不叫上她了,这种太过正式的场面不好玩得很,等以后有好玩的活动再邀请她。淅淅不知道张达人真正的考虑是什么,倒是觉得他还是满通人情的。
赌徒自车库遇见洛洛后,一直以为她弄清事实后会立刻与他联系,因为他知道洛洛是个最为爽快的人。于是,每天他即使睡觉时候也开着手机,半梦半醒之间工作电话倒是接了不少,就是没有一个电话是洛洛的。周五时候终于忍无可忍,找上云出岫,了解到陆西透中午会在食堂进餐,就在食堂坐等。
大家人都快走空的时候,才陆续见那些高层出现在食堂,也是,食堂自会给他们留餐,他们也不习惯与大小员工坐一起,彼此都难受。赌徒一见陆西透就迎上去招呼,不过陆西透只是与他点点头,客气地叫赌徒先坐着,他拿了菜过来。
赌徒好不容易见陆西透拿来饭菜朝他走来,自觉站起来迎候,等陆西透坐下他才坐。陆西透微笑问:“想问淅淅的事?”
赌徒点头:“我很不明白,洛洛应该已经搞清楚事实,为什么还一直不给我消息,我想问陆总要个洛洛的地址,或者电话也可以,即使有误会,我也要讲个清楚。”
陆西透自然知道淅淅为什么不联系赌徒,淅淅心里有顾忌,不愿意面对熟人,尤其是追得那么紧的赌徒。“淅淅这么做总有她的意图,如果有机会,我帮你问问她。不过我不方便把她的电话给你。”
赌徒很诚恳地看着陆西透,道:“我也清楚,如果洛洛不答应,陆总一定不会擅自把她的电话给我。只是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上海那么多人,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除了找陆总,我想不出其他办法来。难道在报纸上登广告?”
陆西透不语,他根本不愿意与赌徒接触,尤其是赌徒还追着问他要淅淅的地址,他很想知道,如果看见淅淅由人变狐狸,这个赌徒会是什么反应,还会不会依旧追着他要地址。可是他知道得越多越不能说,只有自己郁闷至内伤,还得顾着姿态与赌徒说话,“也不急在一时,洛洛既然不以洛洛的面目出现,总有她的原因,你应该体谅她,给她时间。”
这句话塞得赌徒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只得愣愣地看着陆西透吃饭,搞得陆西透很不舒服。好久才问道:“洛洛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他很想问年前那次满屋子的狼藉与她的失踪是怎么回事,但又强烈感觉这与洛洛改淅淅一定有关,相信陆西透也不方便说。
陆西透其实最近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淅淅,可是对面这个赌徒却是不知眼色地一直跟他提起,叫他好生恼火,可是又说不出口,只有很简单地说:“很好,学习工作都进展顺利。”
赌徒哪里知道陆西透曲里拐弯的那些心事,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搞得陆西透胃口全无,草草扒两口饭就结束中餐,回去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把云出岫叫进来,神色严厉地告诫她,不许她再透露自己的行踪给赌徒,他能猜不出来吗?赌徒能这么准地在食堂堵住他,除了有云出岫帮忙,还能是啥?云出岫不明所以,无端挨了斥责,一头雾水出来,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事情究竟是严重在哪里,但再也不敢对赌徒网开一面了。
云出岫出去后,陆西透想了想,还是给淅淅打了电话,“淅淅,最近忙什么?”
淅淅不知道陆西透现在给她打一个电话,需要那么多的思想斗争,以为还是平常不过的事,只不过接起的时候她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感情,尽量说话平静无波。“没忙什么,公司忙着上市,没人管我们,我躲家里看书呢。”
“高等数学还没学完?这不是你的速度啊。”
“高数刚学完,我开始学习医学了,反而比高数容易得多,只要记性好,暂时还没有太多分析。只是对人体解剖有点疑问,看来哪天得上医大去看看。”
陆西透禁不住地想到,不知道淅淅外表变成了人形,没有学过解剖的她怎么处理那些内脏骨骼的布局。他不敢深想,只得转移话题,“今晚你们公司要举办酒会,你去不去?如果想去的话,我晚上过来接你。”
淅淅讪笑:“酒会?我还敢去酒会?张达人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淅淅现在与张达人这么熟了吗?陆西透吃惊,但又不便多问。“赌徒今天找我,想问我要你的地址。”
淅淅听了无语,她早猜到赌徒会去找陆西透,只是她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今天陆西透提起,她才不得不把鸵鸟头从砂土里拔出来,叹气道:“我又不是人,请陆叔叔转达一下,叫他死心吧。”
陆西透没想到淅淅说得那么直接,听了也是黯然,可又无法安慰,只得道:“我知道。周末还是出去走走吧,别把自己变成书虫。”
淅淅放下电话,娜娜猫就很敏感地道:“淅淅,你和陆叔叔的关系不会再回到过去了。“
淅淅无语,钻进毛毯闷了好一会儿,才又钻出头来,正好对上爬过来张望的晒猫,四只眼睛对了一会儿,晒猫道:“还好啦,人家一失恋都是跳楼割腕撞车自杀的,我看你两只眼珠子还会转,一定不会有事,我们总归是优异于人类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晒猫自动把自己归为淅淅同类。
淅淅忍不住道:“说实话,我看了两夜言情小说了,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对,似乎我对陆叔叔的爱不是爱情的爱,而是亲情加一点暧昧。对赌徒的感觉倒真是百分之百符合言情小说的描写,难道这才是爱情吗?可是书上又说,爱一个人就要为他好,为他考虑,这点,我不知不觉中也已经做到了,所以我与赌徒是有缘没份。既然我不舍得害陆叔叔,害赌徒,那是不是可以与张达人或者史耘逸厮混呢?可是害人耶,我良心上又很过不去呢。”
淅淅还在这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晒猫早捂着耳朵直立行走地跑开,一边做着呕吐姿势,一边对娜娜猫道:“这个骚狐狸是不是离开男人就活不成?”
娜娜猫笑道:“你别胡说,她想不理男人,男人还争着要她呢,她躲也躲不开。走吧,我们别管她,让她自己冷静冷静。”
淅淅被晒猫说得羞惭不已,还好她们走了出去,否则她又得钻毛毯里面了。不想任何男人了,到此为止,否则还真成了晒猫嘴里的骚狐狸。
呆家里这几天,淅淅其实一点没闲着,很多时间都是拎着书本,悄悄到二军大偷出尸体的局部到阴暗角落解剖,然后能运就运回去。几天下来,基本搞了个清楚,可把二军大那些管理尸体的人也吓坏了,为什么好好儿的,第二天总是出状况。那些尸体也把淅淅吓得够呛,好几天她都不敢碰一下牛排,更别说是五成熟的还滴得出血水的牛排。
好不容易上班,一路上看见来来往往的人潮,淅淅心里就想到那些躺在冰冷解剖台上失去血色的苍白的尸体,这一路也不知是怎么才开到的,以前吃了那么多活生生的旅鼠也没这么吓着过,可见做人做了那么几天,性子变娇贵了。到了地库,只差几分钟就要迟到,淅淅几乎是飞窜着跑向电梯,她可不愿迟到被人说闲话。可人算不如天算,转弯处不知是哪个冒失鬼急急窜出,正好与淅淅撞个满怀。按照淅淅学过的高中物理,质量小的人在同样速度的条件下撞起来比较吃亏,所以淅淅此刻属于吃亏坐地上的那一个。
可是吃亏的淅淅拿撞她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此人乃是二老板。二老板伸手想来拉,淅淅已经一跳起身,急急地道:“二老板,我要是迟到了,你得给我作证,我是因为事故才迟到。”
沈君若眉开眼笑的,也不知什么事情捡到便宜了,那么开心,连声道歉后,道:“原以为可能见不到胡小姐了,没想到今天最后一天会遇见。没关系,有我作证。”最后一句说得志得意满,豪气干云。
淅淅看着心里奇怪,张达人不是说要处理他吗?怎么沈君若还那么开心?不过淅淅也知道自己不是人精,有些话还是别说的好,没关系,她有微笑,一笑遮百钝,谁会与美女计较?
电梯虽然如中巴车一般,一路走一路停,但好歹没有让淅淅迟到。淅淅踏进办公室坐上自己的椅子,见桌上放着小小一盆草一样的东西,碧绿清脆,很是养眼。白瓷花盆下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花蔓草,史耘逸”。Bee在邻座探过一张同样眉开眼笑的脸,微笑道:“史帅哥周五送来的这盆东西,我告诉他你要到周三才上班,所以后面他就没送什么东西来,我真后悔说了那么一句,否则你不在,我岂不是可以占了便宜?”
淅淅看看花蔓草,心里喜欢得很,对Bee道:“这盆我就不转手给你了,我也好喜欢哦。Bee姐姐,你今天好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Bee抿嘴一笑,道:“淅淅,你两天没上班,不知道,总公司上市后领导班子大调整,二老板因为年轻有为,给调到总公司去了,这两天正办移交。与他一起升级的还有不少青年才俊,据说,这是上头对成功上市的奖励。”
淅淅忍不住心想,难道是张达人上市圈钱成功,心情大好,所以大赦天下,众人官加一等呢?如果这样那也好,只要Bee没事就行。“怪不得刚刚在停车场撞到二老板兴兴头头的,原来是升官发财了。”
Bee叹气道:“只不知新派来的二老板会是谁,容不容易相处。”
正说着,只听几声拍手,见大老板波特与二老板沈君若双双出现在门口,两人都是开开心心的,似乎交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淅淅不由想起张达人的猜测,难道是张达人走眼?不过不管是不是张达人走眼,淅淅都觉得,这办公室政治,只要抽离了身子远远地瞧,真如张达人所言,无聊得很。
只听波特中气十足地向大家宣布沈君若今天开始去总公司高就的消息,又说了一番祝福的话,然后请沈君若给几句临别赠言。淅淅感觉这两人都像是在唱戏一样,假得很,但看Bee很开心,就没与Bee说。喧哗了好一阵,众人才簇拥着沈君若离开去地下停车场,淅淅没去,心里总觉得有问题。
Bee回来,看见淅淅没挪过窝,笑道:“你啊,即使是天子嫡系,装装样子客气客气也有必要的吧?”
淅淅想了想,还是决定对Bee说实话:“我怎么感觉这像是调虎离山呢?Bee姐姐,你还是想想怎么做好应付大老板的准备吧,我看着二老板此去是走向绝路。”
Bee的一张脸顿时暗了下来,她知道,淅淅虽然是个嫩手,但是与张达人关系不同一般,无风不起浪,她这么说肯定有道理在。她看了看周围,见没旁人,便轻声道:“可是这回荣升的不止沈老板一个人啊,难道张总要打击一大批?如果沈老板走向的是绝路的话,大老板会怎么收拾我?”
淅淅被Bee这么一问,轻轻摇头道:“我也只是凭感觉,或者真的没事也有可能。可是张总都亲自来我们分公司处理过你和Rhonda的事了,他不可能轻易这么放手了吧?你以为他看不出你们两个矛盾背后更大的矛盾?嘿,我说不清,反正我不觉得事情会这么容易过去,你还是早作打算,有备无患。”大嘴婆就大嘴婆了,否则看着Bee盲目乐观,真是于心不忍。
Bee闻言沉默,她又不是笨人,虽然直爽了一点,可是脑子一点不差,被淅淅一点,也感觉出味道不对,心一下沉了下去,如果沈君若只是被调虎离山,那么波特将如何处置抹黑搞臭他的人?看他对Rhonda的支持,原来还以为他怎么这么不开窍,现在看来,应是他早知结局,所以才行事胸有成竹。
正想着,案头电话响,波特要找她谈话。来了,看来淅淅分析得有理。起身时不由无限悲壮地看了淅淅一眼,这一去,可能是听死刑宣判了。
第十三章
淅淅担心Bee,分身隐形跟去偷听她与波特的谈话,万一波特对Bee不利的话,可真要跑去找张达人,叫他兑现诺言了。
淅淅见Bee在波特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敲门进去。才进门,波特就吩咐Bee把门关了,淅淅只得穿墙而入。
波特沉静如水地看着Bee关门,然后看她上前几步站住。Bee抬眼看了看波特,可没敢多看,便垂下头去。即使进门前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此刻见了波特,慑于他的积威,直视他的眼睛还是心虚。淅淅看着奇怪,说话呀,这么看来看去干什么。
波特就这么看了Bee好一会儿,才道:“坐,站着干什么?自己找位置坐。”
Bee找位置坐下,淅淅也不客气坐在靠墙的黑皮沙发上,尽量轻手轻脚,免得把沙发坐出声音来。
波特倒是爽快,单刀直入道:“沈总去总公司,等待他的将是解除合同的通知。”说完,便密切关注着Bee的反应。淅淅心想,果然,这回倒是没猜错,看来人精速成培育有点成功啊。
没想到Bee破釜沉舟地毅然决然地道:“刘总,我来辞职,中饭前把书面报告交给你。”淅淅一听大吃一惊,好死不如赖活,虽然自己辞职好过张达人开除Bee,并断她生路,可辞职后找工作毕竟不是容易的事,她那么大的开销窟窿怎么填?Bee那么折腾自己干什么?淅淅急得恨不得现身抓住Bee敲醒她。
波特一点没有吃惊,只是微笑道:“Bee,改改你的急性子,否则怎么坐领导位置。你最大好处,就是心直口快,但最大缺点,也是心直口快。还是希望你以后改改这种性子,凡事多想一下前因后果。”
淅淅与Bee一听,都是如坠云雾,不明所以。波特这话是什么意思?倒好像是一个长辈在爱怜地教育一个他看重的晚辈,这与设想很不符啊。两人一齐怔怔地看住波特。Bee更是目瞪口呆,坐领导位置?什么?难道反而还要升她的级?
波特了然,看着Bee一笑,道:“Bee,你刚进公司时候,才大学毕业一年多,三年多来,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这一回,你让我很难堪,不过现在事实已经清楚,是沈君若撺掇的你,我也不怪你,但你的性子还真得改一改了。这回总公司张总很生气,虽然被我劝阻对你的处分,可是你的名字还是在他心里留了底,如果再有类似不经大脑的事情发生,我也保不了你。我希望你看清现实,抓住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张总一个好印象,怎么做,应该不需要我说了吧?我给你一个张总的传真号码,你自己传给她去。”
淅淅愣了愣,什么叫将功赎罪?怎么立功?好像是叫Bee写份书面的东西给张达人啊,那是写什么呢?忽然想到,张达人说过,他缺少的是最直接的指控沈君若挑唆员工闹事的证据,难道波特是叫Bee写这份证据吗?那倒是最直接了,可是淅淅心中总觉得Bee应该一硬到底,否则很有背叛的意思。
却见Bee闻言愣了一下,咬住嘴唇考虑了好久,这才抬头道:“刘总,我知道怎么做。”淅淅听了满失望的,不过再一想,Bee这也是为生活所迫,再说沈君若本来就动机不纯,成王败寇,Bee没必要死抱着他一块儿淹死。
波特听了微笑道:“你好自把握吧。我们不谈这个了,来说一下公司下一步的打算。上市后,我们的推广工作将更吃重,本来这一块是沈总负责的,与市场的配合一直不是很协调,所以我打算把Rhonda调去做推广,她管理经验足,由她率领一个新部门,我可以放心不少。不过市场还是最要紧最出成绩的一块,再怎么推广,最终还是要市场做出业绩来证明,Bee,你冲劲足,有思想,做事大刀阔斧,有创新开拓精神,我期待你能带领市场部的几个小组走出业务稳定期,向一个新的台阶迈进,你有没有信心?”
Bee与淅淅都没有想到,波特不止宽容大度地原谅了Bee,居然还说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来。本来Bee还揪着一根神经,想着虽然风波暂时过去,波特以后必定会回头收拾她,就是没有想到,等待她的反而是这等好事,她当初受沈君若撺掇,不就是图的Rhonda的这个位置吗?顿时心里感动,一向坚强的她反而流下了眼泪。不过她随即就抹干眼泪,对着波特坚决地道:“刘总,我有信心。”
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出乎意料,Bee告退出去后,淅淅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波特,看来张达人没看错人,这个波特真是个有担当,心胸宽的人。但是慢着,波特看着Bee出去背影的笑容有点怪,怎么嘴角斜斜的,像是电视里的奸角?淅淅正想着,见波特拿起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顿了一会儿,微笑道:“金轩兄,沈君若到你那儿了没有?”
不知那边的金轩兄说了什么,波特笑道:“沈君若大概到死都不会知道,是我们设计他自以为获得搞我的机会,还是金轩兄最了解张总,知道张总最讨厌这种阴谋簒权的人,呵呵,沈君若正中枪口。”
淅淅听着大惊,什么?这事难道还不是沈君若主动发起的?难道还是波特与金轩兄勾引他出手?太复杂了,淅淅有点想不明白。
又听波特道:“我这儿的事容易摆平得很,小姑娘们只要稍微给点甜头,一激动就感恩戴德,肝脑涂地。”淅淅想,这不是说的Bee刚才的情形吗?天哪,这个波特怎么这么阴险,他比真小人张达人危险多了,应该属于伪君子一类吧,还好没有立刻离开,让她听到这番话。
不知那个金轩兄又说了什么,波特道:“这事还真把我吓一大跳,没想到这个拿来开刀的胡淅淅来头这么大,差点这回就栽她手上了,金轩兄,虽然有惊无险,我还是给吓短几年寿命啊。”
淅淅一听,差点跳起来,什么?Rhonda冲她开刀,原来是受波特指使?要不是认识张达人,那还不给欺负死?他奶奶的,波特,走着瞧。淅淅听完波特的电话,气冲冲出来,见Bee正手写着什么资料,估计就是准备给张达人的揭发沈君若的传真吧。淅淅凑过去一看,果然。这才回座进入分身,恢复动静。
淅淅越想越气,奶奶的,不能给白白欺负了去,这么不把她当人地踩她实在是太气人,此仇不报非狐狸精。抓起电话就给张达人的手机打。叫了好久,张达人才接起,一声“喂”说得很是疏远冷淡。
淅淅直截了当地道:“我是胡淅淅,我想晚上下班后找你谈一点事,很要紧。”
听说是胡淅淅,张达人的态度立刻热络起来,笑道:“什么事这么要紧?不过我今晚还有个比较要紧的饭局,如果你不怕太晚的话,我一定不喝酒,饭后与你见面喝咖啡。”
淅淅道:“OK,这么说定,不许反悔。等下给我你吃饭饭店的地址,我就到那地方等你,免得路上耗时间。千万别喝酒哦,这事对你也很要紧。”
张达人吃惊,什么事对两人都要紧的?不过不管了,与美女谈心就是好事,要紧什么的还在其次。
大概是沈君若一到总公司就被处理,淅淅看见Bee在中饭前把传真发了,然后下午三点多,波特进大办公室宣布新的任命,Rhonda不在,自然,大家的祝贺都涌向Bee,淅淅看见Bee开心得脸像一朵花似的。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波特暗中的布置后,她会什么感觉?
晚上下班,几个要好的起哄着要Bee请客,Bee一点没推辞,乐呵呵地应承了,带大家一起下地库取车,淅淅的车也被征用。一群人打打闹闹地出了电梯,淅淅跟在后面,心里却是思绪起伏,一天里面,就见有人欢喜有人愁,而谁都不会去看一眼那个愁的人。
忽然,只听Bee道:“淅淅,你的车头坐着一个帅哥。”淅淅吃惊,抬眼看去,果然,赌徒难得衣着整齐地却改不了习性地随意坐在淅淅的车头,两手抱在胸前,笃定地看着淅淅,一副Tom初见Jerry时“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得意样。
淅淅第一反应就是脖子一缩,向后转,起步走。赌徒在她身后也没追上来,很冷静地微笑着道:“淅淅,我既然查得到你在这儿上班,自然也知道了你现在住哪里,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念在陆西透说过洛洛改淅淅一定有其原因在,赌徒不得不勉强在人前改口叫她淅淅。
淅淅一听止住脚步,不过还是在心里想,你当我是人了啊,我要走哪里是你找得着的。可是淅淅不知为什么,还是停住了逃跑的脚步,心里却是在狂喊,笨蛋,快走,否则来不及。
Bee与其他众人看好戏一样地拿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尤其是Bee,心里真是感慨万分,这什么世道,帅哥都跑淅淅家门口了,叫人家怎么活啊。一个叫小费的女同事不由拉住淅淅,劝道:“人家都千辛万苦找上门来了,有什么话你就摊开了说吧,免得夜长梦多。”众女一致认同小费的说法,有志一同的倾向赌徒,食色性也,女人偏爱美男子。
淅淅硬着头皮走去赌徒前面,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鞋尖,闷了半天才道:“干什么。”
赌徒没去看众女班,只是专注地看着淅淅,身体却不移动半毫,声音温柔得像要在六月燥热的天气中融化,“你说我为什么。”
淅淅不答,还能为什么,叫她怎么回答,只有一如既往地看着鞋尖。Bee过来拍拍淅淅,道:“你们聊,我们先走,等下你有时间也过来。”忍不住又看赌徒一眼,这个男人气势张扬,与史耘逸一南一北,偏生又都这么好看,叫人看了还想再看。不能看了,再看就得出问题了。
等一干人都走后,赌徒这才道:“洛洛,走吧,我知道有家店,牛肉汤煮的很好,你一定喜欢。”
真是那壶不开拎那壶,淅淅这几天解剖搞得看见肉就恶心,这会儿被赌徒一说,胃就一抽一抽地难受起来,缓了会儿气才道:“我还得回家喂猫,今早出门没准备她们的晚饭。”
赌徒一直注视着淅淅的神色,见她一脸厌恶的样子,心里不由打鼓,患得患失地以为淅淅厌恶的是他,忙自我检讨:“洛洛,我本来一直只是等着你的电话,可是陆总叫云出岫向我转达你的拒绝后,我不甘心,我本来就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那天冲出去一定已经调查清楚,为什么还不理我?我没办法才找的调查公司,还好我还记得你的车牌。”
正是下班时分,地库人来人往,经过时候都要看上几眼,淅淅不耐烦,便道:“上车吧,路上说。”
赌徒吃过前儿被关在车外的亏,所以这回眼明手快,伸手就抢了淅淅手里的车钥匙,获取主动权。淅淅看着他只有干瞪眼。车子一出车库,淅淅就道:“你往哪里开?”
赌徒道:“去你家啊,不是说你还有两只猫要喂吗?”
“这条路不经济,沿路有十三个红灯,三个左拐,你应该走那条路,红灯少了四个,虽然路程远一点点,可是耗时要少很多,尤其是下班高峰时候。”
正是红灯,前面是一望不见头的车龙,赌徒干脆一侧身,看着淅淅笑,“洛洛,两个人的时候,堵车也就堵车了,无所谓。洛洛,你看上去比年前要精干许多。”
淅淅张了张嘴,心里很多话,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半天才道:“我与人约了晚饭后谈一点事,等下到家后就得走。就是那个张达人。你上你的班去吧。”
赌徒问:“是不是就是那个仙儿的男友?张达人,他的公司刚上市啊,对了,你的公司不就是他旗下的分公司吗?”边说,边脸上升起疑惑的表情。
淅淅道:“对啊,我也没想到这个公司居然是张达人旗下的,干吗,你怎么这种表情?”
赌徒悻悻道:“这个人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不是个好人。你干吗搭理他?”
淅淅看着赌徒赌气地扭头看向外面,心里很不喜欢被他误解,只好解释道:“我和张达人谈公事,又不是私事。再说张达人自己也承认是真小人了,我怎么还会相信他?”
赌徒其实不是赌气,他只是得不时地看看外面,免得前面车子动了,他不动得挨后面人骂。淅淅肯让他上车,跟他好声好气说话,他早就心满意足了。不过他还是分析道:“洛洛,你若不是洛洛,他张达人会得抽时间出来与一个普通员工谈话吗?还有,那个仙儿也不是好对付的,你得小心她发飚。”
仙儿,林下仙,想起她就心里一紧,不是真的要她的命,可是那时候只能这么做。但又怎么对赌徒说?要她像对陆西透一样实话实说自己是狐狸精,她感觉不大说得出口。“仙儿……她已经离开张达人了,不过我今天跟张达人谈的事,很重要,对我对他都重要。你不用上班吗?”淅淅仔细打量赌徒,见他今天没穿一贯的休闲服装,而是中规中矩的白色长袖衬衫,深蓝细斜条领带,深色裤子,记得刚才他坐在车头上的时候,肩头还搭着一件西装。
赌徒一边慢吞吞滑着车前行,一边道:“不过比起我知道的有些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张达人的人品还算是可以了,毕竟还是读多几年书。洛洛,你说,调查公司把你的资料传真给我的时候,我还坐得住吗?换你设身处地地想想。再说,我目前想渐渐把自己从小操作中脱身出来,注重数据分析研究这一块,与行政管理,美国本部的老板也看好我做这个,不过他希望我去美国做。我没答应他。所以,我现在基本上也就美国时间早上看一看大致走势就可,主要还是我们的早晨看大量资料。以后有更多时间可以和你在一起。”
“你的老板是不是那个画狼和狐狸传真过来的人?”与赌徒说着说着,心里不知不觉地不再抵触,本来,有一片心就落在赌徒身上,硬生生要隔绝谈何容易,只是时时有一丝担心冒上来,让人禁不住地要打个寒颤。
赌徒笑道:“是啊,就是他,都以为他是个手段狠辣的惟利是图的人,其实他是个很风趣的老头儿。”边说边手伸到后座把西装拉过来,从口袋掏出一张纸,“你瞧,我还保存着这张画呢。”等淅淅接过画,他的手就很自然地搁在淅淅的椅背上,含笑深深注视着好不容易找回的洛洛。
淅淅看着这画也情不自禁地微笑,呵,那个时候,都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赌徒……”还没等说完,赌徒听淅淅嘴里终于叫出他的大号,忙不叠就应了声:“哎。”倒把淅淅吓了一跳,看向赌徒,见他收回手去开车经过十字路口,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一时移不开眼睛,看了又看,终于在拐弯后收回眼神,轻轻叹了口气,要怎么说才好。
车子隔音很好,虽然只是轻轻一叹,可还是清晰可闻,赌徒虽然开着车,还是忍不住探出右手握住淅淅的手,道:“怎么了?或者我可以做些什么。”
淅淅贪婪那一刻的温暖,可还是硬下心肠挣开手,克制着心里的情绪,淡淡地道:“你好好开车。”
赌徒不知淅淅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肯见陆西透,肯见张达人,就只不肯见他,似乎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避开他。赌徒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受伤,无数为什么在脑子里打滚。把手收回来,想问个清楚,可是看着叹气的淅淅,又不忍逼她,只有自己闭嘴,免得一激动就管不住嘴问出来。
淅淅偷偷看看赌徒,看得出他不开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忘机说过了,长痛不如短痛。她想了又想,终于低声轻问:“赌徒,看过徐克的《青蛇》吗?还有香港很早以前的一部片子叫《画皮》的?喜欢吗?”终究是心虚,连声音都大不起来。
赌徒莫名其妙,怎么忽然说起电影来了,但淅淅既然怯生生地问,他当然得答:“《青蛇》看过,还是读大学时候看的,很喜欢。《画皮》没看,不过小时候看过连环画,当时一到晚上,我们小伙伴之间就拿画皮说事,你吓我,我吓你,拿一张纸蒙着脸,白纸移开,后面是伸着舌头白着眼睛的鬼脸,常常可以吓倒小女孩子。”
瞧,蒙张纸作画皮就可以吓到人,何况是真的画皮?淅淅觉得自己虽然不用那么费劲地画一张皮给自己穿上,但那意思也差不多,说出来吓人。陆西透不就是给吓了一下?早就该认清现实,还问赌徒干吗?可既然问了,又忍不住问下去:“我在想,如果你是许仙,看见娘子是那么一条可怕的白蛇,会不会吓死?”
赌徒奇怪,淅淅为什么问这些,而且又是那么认真的样子,不像是玩笑,虽然奇怪,还是如实回答:“刚看见肯定会吓一跳的,但夫妻相处那么多日子,总会知道白娘子是什么样的人,知道白娘子会不会害他,许仙那时应该为另一半着想,帮她过关,而不是躲走,许仙太怯懦。”
淅淅听了感动,心想,如果换成赌徒是许仙,可能不会出现那个千古悲剧了吧?“可是,说归说,做归做,很多人拍着胸口说我不怕,真到了眼前,还不拔脚就溜。而且,白娘子还是害到许仙了啊,法海说许仙身上有妖气,会影响许仙的性命。白娘子既然爱许仙,那就不应该害许仙啊,真是矛盾。”说到后来,淅淅都不知道说的是自己还是白娘子了,神情有点激动。
赌徒真是奇怪到透顶了,正好车子也到了淅淅住的小区,开进去停下,便出来替淅淅开门。却见淅淅一脸茫然,还沉浸在刚才白蛇与许仙的关系里似的,心中更是疑惑,伸手扯扯淅淅的头发,道:“好啦,别为古人操心啦,白娘子的事要不是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流传那么多年,你怎么就当真了呢?走,上去,你两只猫已经饿了吧。”
淅淅恍然,是,刚才说得太多了,差点泄露天机。便默默在前面走,赌徒后面跟上。
晒猫与娜娜猫一见赌徒,晒猫先惊叫一声:“天哪,淅淅把试验品都领回家了,真要黄到家了。”
淅淅忙用猫语反驳:“胡说,这是赌徒。”
娜娜猫惊道:“我们认识,那更不得了,你都带他回了家,以后要断还怎么断?你不是会害他到家了吗?”
淅淅只有瞪她们一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见了赌徒就六神无主。而赌徒看着两只猫冲着淅淅一个劲地叫,还以为她们真是饿坏了,蹲下身笑着对她们道:“对不起,我开错了路,所以晚到了一会儿,把你们饿着了。”
两个猫吃惊地对视一眼,怯生生地问淅淅:“你告诉赌徒事实了吗?”
赌徒当然不指望说的话能从猫那儿获得回答,见她们还是冲着淅淅叫,觉得理所当然,也对淅淅道:“你这两只猫很漂亮,我年前见过后,就没见过比她们更漂亮的猫。咦,她们好像还听得懂我的话啊,都得意得翘尾巴了。”
晒猫一听,立刻惊觉地收起尾巴,不好意思地踱着方步离开,真是,稍微得意一下,就给个外人看出来了,段数太底啦。
淅淅看着都好笑,心说,晒猫此事不便出声反驳,不知憋得多难受呢。用猫语对她们道:“我没和他说,他和陆叔叔不一样,我们之间好像还了解得太少。”
娜娜猫道:“你还是出去吃饭吧,赌徒在,我们太不自在,像又回到原始生活一样。”
淅淅答应,做好俩猫的晚餐后,与赌徒去与张达人约好的饭店吃饭,估计张达人他们在包厢,没找到他。淅淅点的是鱼,这几天怎么也不敢碰肉了。赌徒一直在莫名其妙,可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传说中的妖精会出现在真是生活中,只是觉得淅淅今天怪怪的,没以前爽快,都怀疑是不是淅淅真的是另有其人,是洛洛的妹妹。赌徒吃什么都没事,既然淅淅喜欢海鲜,那就跟着一起吃。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以前说过最喜欢吃肉的,还说牛肉汤比咖啡香多了。怎么现在改吃海鲜了?”
淅淅差点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顺了半天气,才道:“我去医学院看解剖去了,呃,你别再跟我提起牛肉。”
赌徒这才明白前面在停车场时候与淅淅提起牛肉汤的时候,她为什么一副想呕吐的模样了,不由大笑,道:“我以前读大一时候,一天有个医大同学来找我,我正好买的大排面,顺手多买了一碗,结果他就吃光面,我一吃两块大排,那是我吃得最奢侈的一顿,原因跟你一样。不过后来他接触多了就没感觉了,现在手术做完,跟着我吃鱼生都没事。”
淅淅听了不由发笑,道:“我最先以为没什么的,但是真见了还是受不了。”忽然想到陆西透听说她是狐狸精的时候,还镇定得很,啥事都没有,但真见了她的真身,情状就不一样了,看来眼见为实这话真是真理。
赌徒见淅淅说得好好的,忽然又闪过一丝迷惘,还以为她又想起解剖的事,忙道:“好,我不说了,现在吃饭时候我怎么说这个。不过那时候对我们来说,最诱惑的是晚上夜自修出来,烤得香喷喷的烤红薯,还有新疆人在校门外卖的羊肉串,你说,那个时候正饿着,闻到这么诱人的香气,谁忍得住口水啊,可是口袋里钞票有限,发奖学金打牙祭时候才舍得买羊肉串。”
淅淅好奇道:“羊肉串真的好吃吗?我看很多文章中说起,要不我请你吃个够,补偿你大学时候没吃饱的遗憾。可是,赌徒,你那么优秀,大学时候奖学金一定不少吧?”
赌徒笑道:“好啊,等下你与张达人谈完话,我带你去吃羊肉串。我们大学时候奖学金养不活这张嘴,还得问父母拿,不敢乱用。不过出国后的奖学金由我现在工作的公司本部提供,那时就很滋润了。”
淅淅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又问:“那为什么你们公司要提供你奖学金呢?是不是看你很优秀?”
赌徒一点不谦虚地道:“那是自然,我这个天生的赌徒,大三时候就敢在台下与当时来我们学校演讲的老板讨论问题,一点不客气,老板反而看上我,没等我毕业就拉我出去培养。因为我值得他投资,而他在投资时一向眼光最准。”
淅淅笑道:“赌徒,你一点都不谦虚哦,这种话,像陆叔叔就不敢这么直说的。”
赌徒道:“你那个陆叔叔真是人精,他要会说出我这种话那才怪了,所以他适合在他那个企业工作,而我适合在我这个办事处做个痛快的赌徒,各司其职。”
淅淅笑道:“是啊,陆叔叔可用绵里藏针形容,你这人锋芒毕露。但是你老板既然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要挟他给你加工资?”
赌徒笑道:“亲兄弟明算帐,我付出多少就该得到多少,这没什么不对的。”他很高兴,终于淅淅不再愁眉不展。
淅淅转了转眼珠,道:“那就是所谓的企业文化吧?像我们这种公司里面,都没多少人,还要互相倾轧,真没劲。”
赌徒道:“办公室政治到处都是,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在勾心斗角,不过我一般懒得与他们纠缠,遇到问题就直入主题,删去一切细枝末节,我觉得这样反而不会得罪人,天长日久,他们自然会习惯我的方式,知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何不把这些心计都用到赚钱上去,业绩做得好,老板当然看重。”
这话要是换陆西透听见的话,可能会给出一堆反驳,但停在职场新人淅淅耳朵里,很是受教。两人见面后还是第一次说那么多话,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非常对胃口。一直到张达人吃完饭给淅淅打电话。
第十四章 弱弱地说一声,俺又更新了一次,表骂我是疯子
张达人看见赌徒有点吃惊,怎么以前追求洛洛的人现在都改行追淅淅了,不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可见爱美是人之天性,谁也没比谁崇高几分。他也没多说,就径直坐下。见此,赌徒拿出自己的电脑看,不打扰他们的谈话。
淅淅这几天学了不少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所以对着张达人也开门见山:“张总,答应我一件事,不要问我消息来源,我一定只会告诉你无可奉告,然后,请你相信消息的真实性。可不可以?”
张达人一笑,心说你还能用什么计,无非就是美人计,当然是不能让我问的。不过若是赌徒不在一桌的话,张达人会笑嘻嘻地把这话说出来。“说吧,我听着。”
淅淅便道:“早上,沈君若被欢送去总公司后,波特便找Bee谈话……”接下来,便详细地把两人的谈话内容说了一下。
张达人听了一笑,道:“这个波特,倒是很会做人,明明是我叫他不能开除Bee,他干脆就好人做到底,顺便收买一个人心。他趁我没派新副总前做好这种安排,等新人到后,只怕也得被他架空了。一个R什么的本来就感激他一力支持她,这回这个Bee见波特不计前嫌,反而重用,还能不感激涕零,肝脑涂地?怪不得我说Bee的传真这么早到,原来是波特做的好事。他是个人才,善于利用时机。”
淅淅冷笑道:“你别太早下结论,总公司是不是有个叫金轩兄的?”赌徒不时看看淅淅,觉得淅淅说的这些内容很没必要与张达人提起,有点无事生非的意思,不过话没结束,赌徒也就在一边听着不说。
张达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金轩兄,我还以为是谁,金轩啊,有,公司副总裁。”
淅淅认真地道:“原来沈君若上面有执行副总,这个波特与金轩兄称兄道弟,下面说的是波特在Bee出办公室后给金轩兄的电话内容。”淅淅记性非常之好,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全复述出来。等她说完,赌徒虽然不很清楚他们公司的内情,但也知道,淅淅被人狠狠欺负了,所以她才要找张达人伸冤,这就是了。看来,这事对张达人也很重要,下面人都拉帮结派了嘛,他能不急?
张达人听得面色铁青,一只手指不由自主地弹着桌子,隔着桌布发出闷响。这一回淅淅与他同仇敌忾,两人都是被金轩与波特组成的联盟耍了。淅淅等着张达人的回答。
可张达人只是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像睡着一般,只一只敲击的手指提示着他在动脑筋。好久,才道:“胡小姐,你谈谈你的看法。”
淅淅坦率地道:“我在想,大概是波特嫌沈君若碍事,所以与金轩兄商量后,想出了个计划。波特不知怎么支使的Rhonda,反正最后是Rhonda拿近在Bee身边的最没资历的我开刀,以触及Bee的痛处,造成一个众人可以看见的Bee与Rhonda之间剑拔弩张的局面,以引诱早就觊觎大老板位置的沈君若出手。后面的事,张总应该都知道了。至于波特与总公司谁谁谁的关系,我就猜不到了。”
张达人的眼睛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如此几回,才道:“那我就替你把后面的故事圆上,免得你陆叔叔知道后说我占你小姑娘便宜,跟我过不去。”边说边不怀好意地看赌徒一眼,不知这个年轻男人有多少胸怀可以承受他的这句带点暧昧的话。哪里知道,赌徒这人做事一向直来直去,才懒得搭理什么细枝末节,除非是淅淅的态度有什么细微变化,他才会留神注意。所以张达人见赌徒没啥反应,心里没劲得很,也不知这人是没脑袋,还是城府太深,但看那样子应该是聪明人。
淅淅道:“不,我们是等价交换,相信我提供的信息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赌徒闻言笑视淅淅一眼,这世界大概只有这种小姑娘小伙子才说得出等价交换这种可爱又可笑的话了,天下哪有等价交换的事,只有等价要挟,淅淅早就主动一五一十把底都摊给了他,他完全可以敷衍塞责一通了事,不过张达人觉得这么做有不够怜香惜玉,又有胜之不武的感觉,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主要还是因为淅淅好看,不用等她施美人计,他都愿意主动献上她所要的以博美人一笑。所以他择要而谈:“金轩和上回与我一起到你们分公司的副总裁分管不同部门的事务,两人暗中争个高下也是有的。刘舰与金轩联手,各取所需,本来已经获得利益,也可瞒过我们众人,可惜被你用不知什么办法偷听到,所以也等于被我知道。金轩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我最恨拉帮结派,所以今早我收到Bee的传真,获知这个执行副总裁也有份参与的时候,已经打定注意给他点脸色看看,只是碍于他权高位重,不可能像处理沈君若那样,一招调虎离山就可以。对他的处理伤筋动骨,很可能还在股市上面反应出来,我的公司又是新近上市,我不想太多折腾,所以暂时没有出手。还好缓得这么一缓。胡小姐,我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淅淅认真地点头道:“我明白,你讲得深入浅出。现在看来始作俑者是波特与金轩,那么你要处理的应该是他们两个了吧?这么做不是更乱?”
张达人笑道:“处理,并不是只有开除出局一种,我现在快手处理沈君若,目的还是敲山震虎,让执行副总知道收敛。本来还准备再才其他方面给他点颜色,现在看来不必了。用人,要看他的全面,不能因一废十,只要他能知道收敛,还是可以为我所用。波特我暂时还不会动他,当然也会让他知道好歹,我只要稍微与执行副总提一下此事,然后叫执行副总某天开始分管你们分公司这一片,你说,波特感觉如何?”
赌徒至此也听住了,抬头看向张达人,心中若有所思。而淅淅则是毫不犹豫道:“波特会有被零敲碎剐的感觉,你同时也为我出了一口气。”
张达人笑道:“你这种气受的还是小的,我无端受耍弄,割弃一个沈君若,使你们分公司无法保持原来两下牵制的局面,又得因为面子把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还得忍受波特与金轩狡计得逞的暗中讥笑,我才是最应该想出气的人,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就忍了,不在一时。”
淅淅听着觉得有理,相比张达人,她受的气算是小而又小了,最多也就白跑一趟,又没经济损失。如此一想,心里舒服好多,笑嘻嘻道:“不,你不是大丈夫,是真小人。”
张达人听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因为他听得出淅淅说这话时候,与他的距离拉近一大步,是善意的表示。因为赌徒在侧,他也不愿意在混下去,随便聊几句后便告辞。
张达人一走,淅淅对赌徒道:“你瞧,又一个人精。”
赌徒注视着张达人出门的身影,道:“他与陆总差不多段位,但两人性格差别很大,所以一个可以开天辟地自己做老板,一个沉稳内敛最适合做高级经理人。淅淅,我得修正我刚刚说过的话,我直来直去的管理方法可能只适合工作与人员都比较单纯的企业,要换了你们总公司那样层屋叠架的机构,这种办法迟早被人利用或造反。而陆总单位的关系还要复杂,我现在想着都替他们两个心烦,每天他们需花费多少精力在人事调配上。”
淅淅起身道:“我从张达人这儿学到很多,真是牛人。因为与陆叔叔没有怎么就工作问题讨论过,所以反而还是从张达人这儿得到多一点,赌徒,我们也回吧,不早,我送你去取车。”
赌徒也跟着起身,要付帐时,被告知已由张达人签单。两人虽然不缺这点钱,但都觉得张达人这人挺上路,有他自己独特的一套。赌徒一看手表,笑道:“淅淅,这个时间正是大学夜自习下课时间,我带你去复旦体验体验饿鬼转世一样的大学生,怎么样?”
淅淅一听,差不多快跳起来,“耶!我要吃烤红薯,我要吃羊肉串。”
见淅淅高兴,赌徒也分外高兴,不过略有一丝遗憾,“这个季节没有烤红薯,不过一定有其他小吃,比如臭豆腐。走,这回你没我熟悉路了吧?”
淅淅得意地道:“错,只要不出市区,上海地图我背得滚瓜烂熟。不信你就照着我说的路线开车。”
赌徒在别处争胜好强惯了的,唯独看见淅淅没有办法,只有笑嘻嘻地道:“那就听你的,我也省得动脑筋。”不过话是这么说,遇到在哪个出口下高架的问题时,两人还是讨论了一番,最后淅淅赢,不是因为她权威或有理,纯粹是赌徒见她争得急了,不得不心一软,又让了她一次。
淅淅跟随赌徒转征南北,跑了大学区的几个大学,什么臭豆腐,香干串,茶叶蛋,小砂锅,尤其是羊肉串,两人直吃得抱着肚子喊吃不消,淅淅还从来没吃得这么痛快过。最后经过羊肉串摊时,两人相对无语,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最后,淅淅摸出身上最后三个硬币,笑道:“一串?”
赌徒今晚这一张嘴都笑得快豁边了,可还是朗朗笑道:“行,一串。”
淅淅接过羊肉串,才放到嘴边,忽然想起,对于人类来说,好吃的东西应该互相谦让,不由斜飞了双眼看去,见赌徒笑得非常温暖地看着她,虽然知道赌徒一定看的不是羊肉串,可淅淅还是抿嘴一笑,把羊肉串从自己的唇边转移到赌徒的唇边。淅淅不解风月,自不知自己本身就是狐媚子,这一双眼斜飞,这一抿嘴一笑,再加原本贴在自己唇边的羊肉串随即贴上赌徒唇边象征着什么,旁人看着都眼花缭乱,不知该看下去还是肃静回避,何况赌徒。所以羊肉串送到嘴边,赌徒也早情不自禁大手一揽,把淅淅送进怀里,食色兼得。
回家的路也不知是怎么走完的,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老虎打盹,车子居然走了近一小时的蛇行,而没收到警察开出的罚单。当淅淅眼睛迷惘,双唇红肿地出现在晒猫与娜娜猫前面的时候,晒猫耸耸肩对娜娜猫轻道:“这家伙怎么跟吸了鸦片似的。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娜娜猫道:“其实吸食鸦片的是赌徒吧,淅淅又没什么影响的。”
晒猫道:“可是这个小狐狸重感情得很,万一真如忘机所说害了赌徒,她可别难过得自灭内丹寻死觅活了才好。”
淅淅这时却莫名其妙地傻笑着说了句:“我吃得好饱,喏,最后几块羊肉串都填在嗓子眼里下不去了。”
娜娜猫吓了一跳,伸出前爪,往淅淅额头一拢,疑惑地道:“没发烧啊。”
晒猫捂住嘴笑道:“娜娜姐姐好笨,她那是发烧了,她现在是失心疯呢。不信我试探一下。”晒猫轻咳一声,走到淅淅面前,伸出前爪在淅淅眼前乱晃,没反应,晒猫送给娜娜猫一个“怎么样,我说就是失心疯”的眼神。随后才用前爪猛拍淅淅的小脸,淅淅这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问了句:“干吗?”
晒猫飞一个眼神给娜娜猫,然后冲淅淅狡猾地道:“你不是吃得很胀吗?我有个建议,你可以隐形在小区里跑步半小时,把那些塞在食道里的食物砘下去。你如果不隐形,半夜三更在小区里跑步会吓死人。”
淅淅双眼看住晒猫,但要过了几分钟才聚焦,聚焦了才傻呵呵地道“是啊是啊,我跑步去。”说完就刮风一样出去了。才到门口,就接到赌徒的短信:已经开始想你了,明天早上等我过来接你上班。淅淅一看就跳起来,大叫大笑,还好她体态轻盈,否则楼下一定上来提抗议。
晒猫疑惑地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娜娜猫谨慎地压低声音道:“可别真是失心疯了。”
后面的几天是淅淅最快乐的几天,赌徒每天早上过来接她上班,用一个吻订下晚上的约会,晚上赌徒自会想出淅淅从来没有玩过的玩意儿,带着淅淅东征西讨,不过淅淅不得不扪住良心说,与赌徒一起看的星星,比起在北极时候看的要差劲多了。原来赌徒这个小神童从小过的也是非人的日子,天天功课压得没时间玩同龄人耳熟能详的玩意儿,如今与淅淅在一起,捡起童年少年青年的所有时光,真是大快人心,快何如哉。
因为有爱情的滋润,淅淅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快快乐乐嘻嘻哈哈地飞车赶东赶西,把前一阵听Bee的话先放一放的合同签下来。Bee一上任,就有淅淅的大笔合同为她增光添彩,业绩非常矫人,而且这些合同都是细水长流的合同,月月都有进帐,相当于每月有稳拿的保底数字,单这一项,就让新官上任的Bee放心不少。所以Bee恨不得赶着淅淅后面叫亲妹妹。她是很想请淅淅吃饭表示感谢的,可是淅淅现在哪有时间,赌徒把两人的行事历放在同一个博上,谁什么时间在做什么,互相一清二楚,所以非工作时间,除睡觉的八小时,两人的时间安排水泼不进。
Rhonda从西藏回来,皮肤给晒成小麦色,非常健康,看上去反而年轻了一点。与她一个时间上班的是新来的二老板苏绿。苏绿是个年约三十多点的精干职业女性,说话的语速快了一拍,让淅淅想起陆念的妈妈盛放。Rhonda虽然是波特安插在苏绿分管的推广部的亲信,但两人平时合作不错,因为Rhonda一向是最知道低调配合的人。
只是Bee与Rhonda的冤家是结定了,两人见面连眼神都不碰一下,各自仰首走开。工作上,两人也是暗暗较劲,都拼着命想把每月的任务提早完成,两人往往比较的是谁早上几天完成任务。苏绿不是傻瓜,来时就有听说这两大女将之间才发生过的口舌战争,但见两人相争于公司有利,所以她也没有插手调解的意思,再说来前执行副总已经警告过她,波特此人城府极深,非深思熟虑,不要把自己晒到箭靶上,否则她的下场有沈君若做前车之鉴。苏绿自知脚跟还没站稳,怎么可能贸然行动。
第十五章
淅淅原本也不会注意到Bee与Rhonda相互不理睬的情形,那天中午吃饭,Bee迟了一步,淅淅便端着饭菜坐到Rhonda的身边,等一下Bee忙完事过来食堂的时候,淅淅冲她招手,她当没看见,撇了下嘴端着饭远远地走开,淅淅这才想起前不久的风波,心想,整件事根本就是波特设计的,现在却弄得Bee与Rhonda反目相向,老死不相往来,很是便宜了波特,真是没道理得很。想到这儿,淅淅就热血上涌,立马放下筷子拔出手机,向赌徒请假,要求批准晚饭自主权,经多方扯皮,赌徒终于同意,不过条件是本周末去周庄和大观园玩的间隙,到淀山湖钓上半天鱼。
淅淅放下电话,见Rhonda笑眯眯地看着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以害臊的,道:“我向赌徒请假了。”
Rhonda微笑道:“多好,都说你男朋友是个大帅哥。”
淅淅说起赌徒就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我也觉得他最帅了,我当初一见他就晕了。晚上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吃饭?我有话要和你说,我还想邀请Bee,我想这些话还是你们两个一同在场的时候说比较好。很要紧很要紧,我这几天乐昏头了都忘了跟你们说,你一定要答应我。”
Rhonda微笑但坚决地道:“不,淅淅,我永不想搭理这个人。”Rhonda的厌恶显而易见,连Bee的名字都不屑说出口。
淅淅也知道自己又不是张达人,凭什么可以把两个厉害女人叫一起吃饭,Bee还好一点,Rhonda可是出了名的外柔内刚,她既然拒绝,你就还是乖乖地摸摸鼻子一边儿去吧,不可能有挽回的机会。但淅淅也是不死心的热心肠,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恨不得别人也跟她一起开开心心,所以她一定要想方设法迎难而上。
一下午,她联络内部工作后,就呆电脑前申请了两个MSN地址,临下班前一刻,分别窜到Bee与Rhonda的电脑上,硬拉她们上MSN聊天。Rhonda本来就对淅淅问心有愧,这点小小要求还是愿意答应的,再说又不知道谈话人是谁,但上了MSN,她只给个笑脸后就不再说话,自管自忙工作。Bee也是,不知道淅淅捣的什么鬼,也只是挂在MSN上,不过她倒是多给了三只红唇。
安排好一切,淅淅便回自己的位置手指如飞,一段一段地写出波特与金轩如何设计,沈君若如何中计,波特与Rhonda的所谓绯闻现场是波特有意做给沈君若看,Bee如何被利用等。她这儿一头写,Rhonda与Bee的电脑下方工具栏就一直闪烁,两人忙里偷闲就那么一看,立刻便再放不下手。Rhonda与Bee都是聪明人,对照淅淅的文字,结合自己的经历,很快就感觉,淅淅说的事情真实性很大。两人默默地看到淅淅写完,几乎是同时发问,连珠炮一样的问题从淅淅电脑屏上打出,无非是心中的疑问要淅淅即时拿证据印证。淅淅打字虽然快速,可那么多内容打字出来,毕竟需要时间,抬头看时,大办公室里面的人几乎走空,即使晚上加班的人也都已经离座出去吃饭,只余淅淅与Rhonda和Bee三个。淅淅这才抬起头来道:“你们问题问得太快,我手指打得快抽筋也跟不上,求求两位姐姐,我饿了,我们一起吃饭去好吧?边吃边说。”
Rhonda与Bee几乎同时探出头来,冷峻地对视几秒,这是她们出事后的第一次对视,然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道:“可以,淅淅你去占座,我随后就来。”淅淅一听,有成效,“耶”地一声跳了起来,快手收拾桌子,立刻跑去下面经常吃的川菜馆占位置。
Rhonda与Bee一前一后,如不相识一般冷着脸进门,随后各自坐在淅淅左右首,让淅淅有种左拥右抱的良好感觉。不过她们既然肯来,说明坚冰消融了一大块。Bee一坐下,便单刀直入地问:“淅淅,你哪里得来的资料?”
淅淅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张总熟,再说发生的都是我身边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搞清楚。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既然我敢用书面形式说给你们听,我当然不怕有人指责我内容不实。两位姐姐反正都吃辣,我刚才点的菜叫他们都做成中辣,没问题吧?”
Rhonda与Bee又是对视一眼,却立刻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眼光,Bee有点有气没力地道:“反正你我口味差不多。”与她往常风风火火的脾性大相径庭。“淅淅,你再实话告诉我,我能留下,究竟是不是大老板开恩?照总公司处理沈君若的决绝态度,断没有理由会对我这么个小角色网开一面。再说,我得罪了大老板,照你所说,他是不会为我去向总公司求情的,我与Rhonda在大老板那里的地位不一样。”
Bee才说完,Rhonda便道:“你还以为这是绯闻吗?淅淅不是说了这是有人的精心设计吗?”
Bee反应迅速地道:“我自然不是指这个,你不用多心,因为你是波特跳槽带过来的干将。”
Rhonda淡淡地道:“十几年的兄弟,他连沈君若都会设计,何况是我们。我们不过都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Rhonda的嘴里自始至终没出现大老板或者波特等称呼。
Bee无言,可不是如此。淅淅等她们刀光剑影过去,才道:“Bee姐姐,你能留下,是张总的意思。”
Bee毫不犹豫地道:“张总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我又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物,张总能知道我?谢谢你,淅淅,我知道你对我好。”
淅淅做个鬼脸,也不推辞,本来就是她做的,只是最近学做人学得有点心得,才知道世上还有谦虚两字。
饭桌气氛极其沉闷,Rhonda几乎不大说话,只是深思游移地在想着什么,Bee当然也不肯立刻就放下身段,与多年宿敌Rhonda转眼握手言好,所以反而是淅淅成了主角。可是淅淅怎么也想不出与两人可以共鸣,引发她们兴趣的话题,只是奇怪,为什么与赌徒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伏在赌徒胸前,连呼吸都不畅的时候,还可以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跟她们怎么就没话说。
好不容易赌徒打来电话,原来他自己解决晚饭后已经开车到了附近,淅淅忙让他过来。当赌徒分桌拂椅过来的时候,Rhonda对淅淅叹口气,道:“你们那么相爱,多好。”
淅淅没听出什么,Bee则是瞄了Rhonda一眼,她觉得Rhonda应有所指。
晚餐结束,赌徒付帐时候,Rhonda忽然开口道:“Bee,港资的Sunflower公司正需要人,你有意向吗?”
Bee还没开口,淅淅就轻叫道:“别,张总知道了一定得骂我,他猜得到是我透露出来的消息。”
Bee反问:“否则,你以为我们该怎么面对波特?”
Rhonda从Bee的话里听出她的同意,还是淡淡地道:“你开销大,我先过去探探路,谈得下好价钱的话你再过来。”
Bee由衷地道:“谢谢你。”两人虽然都没说对不起,或者原谅我,可已心照不宣。淅淅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她觉得,让Bee与Rhonda能消除积怨,怎么说都是值得的。
果然,第二天上午一上班,Rhonda就递上辞呈,这回不是交给波特,而是交到人事部,递上辞呈的Rhonda没有等在办公室,而是向苏绿抛下一句话:你们什么时候与我办移交,我什么时候再过来。便昂首阔步离开,等波特知道消息,Rhonda早走得没有踪影。
但Rhonda回到家里,还是把昨天就应该哭出来的眼泪哭了出来,哭毕,波特给她的茶叶被她冲进抽水马桶。
周六,淅淅与赌徒顶着烈日,泛舟于略略散发着臭味的周庄河道,两人上岸后都觉得自己很傻。没兴致多看,两人去了大观园。淅淅把一本《红楼梦》倒背如流,一树一花,淅淅都说得出出处,把个赌徒听得佩服不已,因为要他说出《水浒》一百零八将对应的兵器,他也是倒背如流,可是《红楼梦》却一直看不进去。
大观园中树木葱茏,郁郁葱葱的迎春花掩得一曲流水如尤抱琵琶半遮面,被称作是活化石的银杏树结着累累的果实,非常难得。两人走了一圈后,坐到秋爽斋的二楼喝茶至打烊。一个中年妇女微笑着看着这对金童玉女携手喁喁私语,夕阳西下,岁月流金。
晒猫与娜娜猫也跟随出游,两个总是奇怪,这一男一女总是扭股糖似的粘在一起,干吗?是以两猫时不时就要起哄一下。淅淅最先还不好意思地解释一下,后来就不当一回事了。尤其是第二天,跟着赌徒去淀山湖钓鱼,按照晒猫的评论,这两人哪里是钓鱼来的,总是嘴对嘴地做接吻鱼。偶尔赌徒的手不规矩了,晒猫与娜娜猫就上去捣乱,拿尾巴一扫,提醒赌徒,还有家长盯着呢。淅淅哭笑不得。
周日晚上,淅淅与赌徒又是依依不舍地分手,带着俩猫上楼。才关上门,娜娜猫就道:“淅淅,你忘啦,你和赌徒再进一步亲热,会害死赌徒的。”
淅淅愣了一下,见俩猫都是坐得笔挺,一脸严肃,大眼睛睁得溜圆地严肃地看着她,不由心虚地道:“我……我只想好好地爱一回啊,和赌徒在一起,我好快乐。”
晒猫道:“虽然我还是投陆叔叔的票,但看你那么爱赌徒,也只有跟着你爱护赌徒了。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饮鸩止渴,今天我看你俩的亲热劲,我和娜娜姐姐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们会很快擦枪走火,到那一天,你将如何面对被你害死的赌徒?”
淅淅嘴巴蠕动了一下,又回答不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俩猫姐姐,眼睛里满是眼泪。
娜娜猫叹气道:“淅淅,要不是因为你爱赌徒,我们才不会管赌徒的死活呢,我们还不是怕你最后伤心。”
淅淅点头,抽泣道:“我也知道一定会这样的,可是我真喜欢赌徒,和他在一起,我满心都是幸福,做梦都会笑。我知道我自私,可是我克制不住地想见他,我都忍了又忍了,还是没办法。所以我才想,大不了我害死赌徒后,我自己也自毁内丹跟着他去,奈何桥上我们不喝孟婆汤,下世就可以做正常夫妻了。”
晒猫愕然,看了同样愕然的娜娜猫半天,才道“淅淅,你真这样想?可是你这是一厢情愿啊,要是被赌徒知道他今生这么美好的生活是毁在你手里的话,你说他往后还会不会理你?看见你躲都来不及呢。”
淅淅道:“可不是有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吗?我们有过那么美好的日子,为了未来更好地生活在一起,赌徒怎么会怪我?”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着门的沙发上传出:“小狐狸,你在世上除了晒猫与娜娜猫可以牵挂,人家赌徒可是上有父母在堂的,他要是死了的话,他父母不也得伤心死?你一害就是好多人啊。我叫你研究《黄帝内经》,你却只贪着玩乐,你这不是自找绝路吗?”
淅淅听出是老好忘机,犹豫了一下,道:“道长,要不我今天就找赌徒摊牌,告诉他一切,让他自己做选择。我那么爱他,我不愿意放弃任何与他在一起的机会。我以前已经做够鸵鸟,这回不干了,我要赌徒,就是要他。”
忘机被她吓了一跳,自言自语道:“看来城隍看得那些偶像剧还真是有生活基础的,怎么小男女谈起恋爱来性命都不要了的。淅淅啊,问题是你如果毁了内丹的话,你不会只是回去地狱而已,你将人神俱灭你懂不懂?就是你会化作一阵清风,再无投胎重生可能。”
“什么?”淅淅一听坐倒,心中的如意算盘落空。她只想生生世世与赌徒再一起,但若是害得赌徒不得好死,自己又化作清风的话,那么两败俱伤,还不如让赌徒好好活着,自己躲一边伤心去。
忘机踱过来,看着淅淅阴情不定的脸,只会叹气,“小狐狸,你虽然学了不少人间的东西,可是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终究还是不太明白。人的生命短暂,所以才会分外惜命,人的金钱得来不易,所以才爱财如命。你呢?你不会这么想吧?”
淅淅点头,是,她的金钱得来容易,所以一点不会太爱惜,而性命的问题也几乎没考虑过,或许忘机说得对,人人惜命,所以如果赌徒知道他的性命因她淅淅而缩短的话,不知会怎么恨她。想到这儿,淅淅的心又痛了起来,垂下头只知道流泪。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屋角冒出来:“忘机啊,你不可以光叫人别这样做别那样做,你得给小狐狸指一条路,让她也知道哪里有个奔头。我都被你烦的头大,实在忍不住才过来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知道有个叫穿越时空的名词吗?”出来的正是忘机的老搭档城隍。
城隍看着忘机道:“怎么,你准备叫小狐狸穿越时空?倒也不是不可以。”
晒猫忙插嘴道:“现在电视上穿越时空很时髦啊,我也要跟着去。”
城隍瞪了她一眼,道:“你法力不够,还没到半路就得丢命。我呢是这样想的,小狐狸既然一直心软,不舍得拿真人做试验,心理上有个障碍克服不了,不如到过去去走走,那些古人相对于今人来说,都是已经死到不能再死的人,所以即使被你害了,你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你到那里把妖气练没了后,再穿越时空回来找你的赌徒,那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我们神仙妖精反正都是生活在另一个时空的,人间的时间上怎么反反复复地穿越都没关系,你即使到古代呆上十年,回来还是回到今天都可以,怎么样?接不接受我的建议?”
忘机听着城隍的这些话张口结舌,半天才道:“老哥,你这话有点邪啊,古人虽然相对于今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是在他们的年代里,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啊。”
城隍踢他一脚,用神仙才听得懂的语言道:“我算过了,最近将有几条性命折在妖精手上,这是天数,也是那些人的劫数,让她出手去做了,反正以后不会算在她的帐上的,你放心。否则我要不是这么说的话,这些任务将由谁来完成呢?生活在我们这个时空的妖精现在又那么少,个个都比人精还人精,我能找谁来完成这个任务?由你亲自出手?”
忘机连连摆手,他才不干。忙对淅淅道:“淅淅,你如果不会穿越的话,可以由城隍带你去。”
淅淅看看忘机和城隍,虽然觉得其中一定有鬼,但是城隍出的也确实是个掩耳盗铃的好主意,也就只有这样了。虽然知道自己回来时候还可以是今天这个时间,但总是越不过自己心里的一道魔障,不由轻道:“我把两个猫姐姐托付给你们行吗?还有,我要不要跟他们告个别?”
忘机急道:“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不是跟你说了你回来还是这个时间了吗?凭你的知识,你是想不通怎么回事的,你就相信我老道,
我老道的这块招牌还是很靠硬的,要走就走。这儿有城隍管着,万一老道我忘记,还有他会抓你回来呢。走吧走吧,别犹豫,趁事情还没走到不堪收拾的地步,你还是走吧,回来正好可以毫无顾虑地开始新生活。”
淅淅看看城隍,看看忘机,心里摇摆不定,心里很是明白,虽然回来还可以回到现在这个时间,可是对于自己的心来说,那是再回不到现在的心境了。可是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根本没有。这条路虽然不知最后会走向何方,可走总比束手待毙强。淅淅咬咬牙,擦干眼泪,轻道:“好吧,我去。”
城隍与忘机对视一眼,心里也是有点不忍,但又不能不这样,两神一齐出手,只见屋内金光一闪,烟雾顿时笼罩整个客厅,晒猫与娜娜猫惊惶地看着这一切,不由紧紧抱在一起。过一会儿,只见烟雾散去,室内空无一人,连忘机与城隍也不见踪影。俩猫几乎同时问了句:“天哪,怎么办?”
晒猫愣了会儿道:“娜娜姐姐,你说淅淅真会很快就回来吗?”
娜娜猫摇摇头,道:“不知道,但好在我们还有一点吃得在冰箱里,如果三天内淅淅不回来,我们只有打电话给陆叔叔叫他来接我们了。”
晒猫点头,叹气道:“娜娜姐姐,我们睡觉吧,但愿早上醒来,淅淅已经回来了。”
娜娜点头,俩猫虚弱地搀扶着进去卧室,钻进绒毯。今天,她们依偎得特别紧。
(第二篇完)
第三篇 过眼云烟
第一章
淅淅在忘机与城隍的帮助下,来到不知年的古代。隐身到处转了转,发觉比刚刚过来的时空要落后得多,但又比以前呆的北极要强不知几倍。本想抓紧时机好好先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可是心里空落落的,往常这个时候,往往是赌徒带着早餐来接她的时间,现在却是光零零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游走。
中午时候,终于走累了,城门才遥遥在望,淅淅可以动用法术飞过去,但不知怎的,很提不起精神。见附近有个院子似乎很是齐整,规模也大,都差不多有周庄那个沈万山老家那么大,心想要不进去吃点饭歇歇。便晃了进去,进了几个房间,都是空空的,院子里倒是有人来人往,还很忙碌的样子。淅淅找到灶间,吃了两个冷包子,然后到主屋一转,见主屋无人居住,被衾倒是齐整干净,反正天热,也懒得展开被褥,和衣卧倒睡觉。脑子里挥不开的都是赌徒的身影,也不知什么时候昏昏沉沉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看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淅淅心想,是不是该跟老鼠一样出洞找个什么书生荐枕席去了?可想着又觉得荒唐,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听外面的脚步声似乎慢慢传近,淅淅心里一横,要是进来的是男人,那就今天认准他了吧。天哪,只是心里不知该怎么向赌徒交代。
一群人到了门前,只听见一个柔柔的声音轻哼道:“你们都下去吧,阿芙跟着我就行了。”淅淅一听,心里居然窃喜,念了声阿弥陀佛,人一下放松下来,只觉四肢都会酸麻。
门开处,进来两个女子,一个小姐打扮的穿着件水绿短袄,下面是白绫百褶裙,很是清爽。看她长得一张下巴尖尖的瓜子脸,说她眉若笼烟,眼若秋波,那是一点不会错的。只是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而那个跟着进来的似乎是丫鬟,穿着褐色的坎肩,同色的裙子,里面的衣服倒是雪白,一看就是有教养有规矩人家出来的丫鬟。这一点,淅淅看了红楼后学得不少。
两人才四处打量一下,还没等说上一句话,外面有人请示:“小姐,香汤已经烧好,不知小姐……”
那个小姐懒懒地道:“不用了,一直坐在轿子里,又没有出汗。你端一盆热水进来,我洗把脸。”小姐都是轻声冲着那个叫阿芙的丫鬟说的,然后由阿芙传出话去。淅淅想,可能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吧。好在这个小姐说的都是官话,听着很容易,不像外面那个佣人说的话那么难懂,非要转一转脑筋才明白。
候着小姐程序复杂地洗漱完毕,又用完晚餐后,阿芙伺候着小姐说话。不时有佣人送东西进来,收拾东西出去,但看得出,这个阿芙是小姐的贴身丫鬟。阿芙伺候小姐漱口后,轻道:“姑娘是看点书呢,还是睡觉呢?今天一直赶路,也应该累着了,再说明天还有更累的一套仪式等着姑娘,我看姑娘还是先休息了吧。”
小姐摇摇头,道:“你把我的《佛说金刚般若波罗密经略疏》找出来给我。”
阿芙皱了下眉,轻道:“姑娘,你明天就要成亲了,还是别看这个了吧,总是要走过这一坎,不如欢欢喜喜一点。”
小姐缓缓垂下头去,看着叫人忍不住想怜惜她,淅淅想,这是不是就是女人味了?这现代女人相比这个小姐,可都是泼辣货了。那小姐无奈地道:“好吧,那就睡吧。”
伺候小姐睡下,阿芙出去关上门,淅淅立刻手指一挥,设下结界,让里面发生的一切传不到外面。淅淅才做完,却见那个小姐坐了起来,钻出纱帐,轻轻走到窗边,对着外面一轮圆月发呆。淅淅想,都说古代是父母包办婚姻,难道这个小姐不想与明天的那个新郎结婚吗?淅淅忽然想到,如果这样,不如自己代替这个小姐嫁过去吧,又帮了小姐,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洞房花烛。淅淅心里也知道这种办法其实与找个野男人荐枕席没什么区别,可总归名头上好听一点,还是掩耳盗铃。
为了别吓着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子,淅淅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轻道:“姑娘,我可以帮你吗?”
饶是如此,这个女孩还是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回身看了淅淅半天,需得扶着桌角才站得稳。“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淅淅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在人类社会里得到速成培育的妖精,见问,很自然的道:“上天怜你,派我下来帮助你,如果你不愿意出嫁,我可以安排你去别处躲避。”
这个女孩吃惊,随即脸上现出欢喜,“真的?真的可以。”但随即又黯然,“不,不可以,我要是明天不结婚,会连累父兄。”
淅淅一转身,变成小姐的样子,道:“怎么样,像不像你?由我代替你,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只是我得问清楚,你有没有心上人,如果有,我送你去他身边,如果没有,你想去哪里?”淅淅也不想想这话问得有多不专业,既然是上天知情派她下来,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姐的一切。
好在这个小姐也是个单纯之极的,闻言喜道:“多谢仙子相助,小女自小一心向佛,早有长伴青灯的意愿,愿仙子成全。”
淅淅想了想,道:“那这个阿芙怎么办?我看你这么若不惊风,要没个人伺候着,总是不妥,要不我带你们一起去我路上见过的一家尼姑庵,由你自己向她说明,她若不从,你就拿银子打发她,另外找个人伺候你。”
小姐道:“多谢仙子设想周到,阿芙自幼跟我,与我情同手足,要走的话,我们自然得是在一起的。”
淅淅虽然点头,心里却在想,人心难测啊,小妹,你看来比我还嫩。既然讨论停当,自然得问清小姐家的情况。
原来小姐小名浣浣,大名肖风眉,原是公候人家出身,只因去年爷爷遭罪,发配边疆途中去世,家道中落。父亲又是个不晓事的公子哥儿,把抄家剩余的家产挥霍光后,央人做媒,为了一笔巨额彩礼,把女儿嫁给以前不入法眼的江南巨贾洪家大公子。浣浣水陆兼程,赶了几个月的路,才从京城来到这个位于杭州城外的洪家别院,稍微歇息,明天就行婚礼。时间扣得那么紧,只是因为洪家非要等成亲礼后才肯再付一半的彩礼。淅淅听了心想,这与卖女儿有什么不同,怪不得浣浣这么伤心。再一想,浣浣?怎么又是一个水淋淋的名字,自己自变人后,历经洛洛,淅淅,再到这个浣浣,全是靠水而居,奇了,看来是缘分。
浣浣说,淅淅听,默默记在心里。四更时候才大致说完,淅淅才运起法术,一阵风过,把浣浣与熟睡的阿芙送到尼姑庵。老尼姑起得早,大清早还没早课就收了这么个带来很多淅淅变出来的银子的徒弟,很是开心,当即就答应给浣浣剃度,法号“悟华”,淅淅心想,还与孙大圣悟空是师兄妹呢。从此浣浣换成淅淅来做。
淅淅回去洪家的别园,小睡片刻,就天光大亮。淅淅起床,面对一个开门进来的妇人,贼喊捉贼:“阿芙呢?叫她过来伺候。”
那妇人呆了一下,拿眼睛四处看看,果然没见阿芙,不由急了,道:“阿芙姑娘不在外面,小的立刻着人找去。”
淅淅听她口音,应该是江南人士,与浣浣和阿芙嘴里很标准的官话不同。她想了想,就照着浣浣常用姿势低下头去,一言不发。那妇人见此就退了下去,指挥大家寻找阿芙。可是他们怎么可能找到阿芙?果然过得一会儿,那个夫人返回,一脸惊慌,但力持着平静,轻声回道:“回姑娘,阿芙姑娘不知去向,不如先派人找着,或许人生地不熟,走失也未可知。小的现下叫府里的丫鬟过来伺候姑娘洗漱如何?”
淅淅点头,过一会儿,进来两个年齿幼小的丫鬟,一个叫小听,一个叫小去,还真是小小的。不过伺候起来却是轻手轻脚的非常柔和,显然是训练有素。小听只是随便地先给淅淅梳了个抓髻,她说,很快就有专人给小姐来打理结婚大妆的。早餐送来很多,三种粥,十来种小点心,淅淅自以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可是见了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半不认识,小心地喝了一口有点碧莹莹的粥后,伺候在旁的小去道:“王妈妈说,请姑娘能多吃就多吃一点,等下上了妆,再要吃就麻烦了。可能得饿上一天呢。”
淅淅巴不得这句话,因为本来还想装出浣浣弱弱的样子,有了这话,她就可以放开肚皮吃而不被怀疑了。唯一不舒服的是不能狼吞虎咽,只能翘着兰花指细嚼慢咽。吃完,上来的第一杯茶是漱口,这个淅淅从《红楼梦》里学到过,但没想到小去却是不知道,心里还只是想,都说新娘子是官宦人家出身的,看来还真是讲究啊,虽然胃口太好了点。忙又端了第二杯茶来,淅淅还看了眼道:“虽然杭州的龙井很好,可是早上立刻就喝龙井,胃里总是不舒服,今天也就罢了,往后还是给我上铁观音吧。”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即使真浣浣上场也未必有这等不合理的高标准严要求,直把小去唬得一愣一愣的。
饭后,那妇人便领了一批穿得花红柳绿,脸上的白粉如驴粪蛋上下了霜的老女人进来,淅淅看了不得不感慨,两千年时候的老女人虽然得忍受各色污染,可皮肤还是要比这些女人强多了。
淅淅被她们七手八脚地伺候着,老女人的手比不得小听小去,重得很,沐浴前给淅淅宽衣就像是强暴的前奏,被淅淅一手拨开,自己来。可是那么长的头发还是得由她们伺候着洗,淅淅见她们端来的东西中还有鸡蛋,想到《红楼梦》里也出现过鸡蛋洗头的事,怎么弄得洗头的程序跟做红烧狮子头一样。
沐浴之后便是更衣,虽然是盛夏天气,行头还是得依足规矩一丝不苟,淅淅听浣浣说过,这套嫁衣是她连日连夜绣出来的,有阵子还累得咳血。抖开一看,果然喜气洋洋,却一点不落俗套,也就只有浣浣这样大家子出来的女孩才会有这等审美吧,淅淅想着,以后回两千年的话,别的不带,这套嫁衣是一定要带上的,起码可以把昨非震晕。
也不知她们是怎么对付她的头发的,都恨不得把淅淅头皮扯下来的样子。淅淅心想,要是阿芙在就好了,可惜浣浣家道中落后身边只得阿芙一个丫鬟,截留了还不行。估计这种婚妆还不是轻手轻脚的小听小去可以胜任的。老女人们一边手脚麻利地做,一边夸奖不已,都说新娘子的容貌是她们见过的小姐里面最漂亮的,淅淅心想,那是必然的,否则还怎么叫狐狸精。
过一会儿,见一个女人咿咿呀呀唱着拿了两条棉线过来,直逼淅淅的粉脸,淅淅顾不得脑后还有人拽着她的头发,由不得地往后退却,急问:“这是干什么?”
那个女人笑嘻嘻地用半通不通的官话道:“这是开脸,姑娘成了媳妇,不开脸可不行。”
淅淅猜出,那不是硬生生拔自己的汗毛吗?以前在美容院拔了三根眉毛都痛不欲生,怎么可以给她拔满脸的毛?当下立即伸出手去拨开,道:“不行,我怕痛。”
那妇人吃吃笑道:“姑娘,新婚比如重生,吃痛的事儿多了,姑娘还是忍一忍吧。”边说,手又凑了过来,旁边其他妇人也都暧昧不清地笑。
淅淅又不是不懂事的,三级片都看过,心里明白,她们笑的“痛”究竟是指哪桩,很是生气,她们真是不要脸,当下就拍案起身,冷笑道:“有没有人教过你们规矩?你们究竟笑的是什么?打量着我是还未出阁的女孩儿,你们就可以由着性子取笑?我告诉你们,谁惹我不痛快,我叫谁加倍不痛快。这话我今天扔给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别自找不痛快。”说完拿眼睛冷冷地在这些妇人脸上转了一圈,哼了一声,又冷冷坐下。淅淅心里本不痛快,被这群白粉脸黄板牙的妇人当橡皮泥一样搓了一上午,早就积了一肚皮的气,心想我是狐狸精我怕谁,发作就发作,看谁再敢乱来。
这群妇人其实不是洪家的佣人,她们是专门做喜娘活计的三姑六婆,以往新娘子都是含着羞随她们摆弄的,她们也都喜欢下点小手捉弄一下新娘,如果新娘吃不住折腾,自会包出红包请她们喝茶。怎想会遇到淅淅这么个当场翻脸的,个个面面相觑,看向洪家的管家婆,眼睛里全是威胁:这可怎么办?你看着办?
管家婆就是早上率领大家找阿芙的妇人,轻咳一声,正想劝说淅淅,忽见淅淅冷星一般的眸子扫了过来,忙一激灵,把话咽下。新娘子进府不知行情如何,万一她深得大公子宠爱,以后不成了洪家主妇了吗?自己怎能不认清形势,做那老寿星吞砒霜的勾当。于是继以轻咳的变成柔声细语:“姑娘是公候人家出身,最是清楚礼仪规矩,诸位妈妈就听我们姑娘吩咐吧。”边说边掏出三两纹银的锞子。那些喜婆大喜过望,有钱就好,叫她们听鬼话都愿意。
第二章
盖上红帕后,小听小去扶着淅淅上轿,本来这是阿芙做的事,可是她们找不到阿芙,心存恐慌,眼见新娘子大方,不是很计较随身丫鬟在不在,才松了口气,只有指使小听小去一路多多用心。
淅淅一上花轿,忽然想起小去早餐时说的话,忙问:“小去,你不是说到揭掉喜帕前不能吃东西了吗?我给你个主意,你给我去找点肉脯,切成小块,又顶饿又不会损了妆容,快去,我叫她们等你。”
小去刚才对新娘子威风凛凛地吓倒一批喜婆很是佩服,果然是京城来的官家小姐,能文能武,所以对淅淅很是敬仰。一听淅淅吩咐,立刻欢天喜地去执行,管家后面追问都不应了,还是小听帮她做的解释。一听新娘子居然提出这等要求,管家惊得面色煞白,她也算是见多识广,所以才会被派来迎亲,可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娘子如此泼辣,想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主意,不过再一想,新娘子也是聪明过人才会在被摆布得晕头转向中还记得照顾自己,这种人以后如果当家的话,还不是手腕过人?千万不能得罪了她。忙又吩咐小听去灶间取一罐子酸梅汤来,再配上几管麦杆,方便新娘子取用。淅淅听了心里欢喜,轻问管家婆如何称呼,管家婆见这个新娘子很是个明白人,一下就能明白她的心思,很是欢喜,忙报上大号:洪家上下都叫她招财婆。
进城的路不短,不过淅淅有吃有喝,并不怎么难受。难受的是下花轿后,满天里都是浓浓的芸香气味,鞭炮放得惊天动地,而婚礼规矩多得要命,一会儿跪一会儿拜的,淅淅很是后悔,早知道应该是让浣浣先吃了这些苦头后自己再替代她,现在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折腾了半天,都没见新郎是什么样子,只看见两只踏着夸张的粉底皂靴的大脚。最后是这两只大脚在前,引着淅淅到了一个房间,新房吧?小听小去扶着她坐到床上。然后捂死人的喜帕终于被揭去,淅淅斜睨一眼,居然是用一杆两头包铜的秤杆挑去的。心想,这新郎要是心一激动,手一发颤,新娘还不破相?
眼睛既然可以派上用场,淅淅还能不可着劲儿地用?首先当然是看新郎,一看之下大惊,天哪,这不是古代版的史耘逸?只不知这个古代版史耘逸叫洪什么,可得记住了,否则喊错了就麻烦。古代版史耘逸也吃惊地看着淅淅,心想,不是说新娘子是世家出身吗?怎么一点不知害羞地盯着男人看?难道家道没落后小姐就不成小姐了吗?虽然他不得不承认新娘子如花似玉,嫦娥不如,但心里还是非常反感。
淅淅看了古代版史耘逸几眼后就没了兴趣,谁都比不上赌徒好看。想到赌徒淅淅心里就难受,兴致全无,一双大眼冷冷地看着喜娘们欢天喜地似的念念有词手舞足蹈,当作看风景区的婚俗表演。直把喜娘看的心上发毛,做惯的招术居然也会忘词,尴尬无比。
被迫从脏兮兮的喜娘手中吃了红枣,花生,桂圆,蜜糖莲子,又被迫与古代版史耘逸手臂交缠在一起喝交杯酒,喝完酒,似乎是仪式结束,喜娘请洪大少出去给喜筵上的宾客敬酒。淅淅见洪大少毫不留恋地出去,想都没想地叫住他,“洪公子留步,我有一事请教。”
洪家虽然是商贾,可是到了洪公子父亲那一辈开始,洪家已经开始转型向诗书世家发展了,洪公子自小聪慧,是洪家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年纪小小,已经高中举人。所以洪公子一听新娘子说话很是刺耳,怎么新娘子自己称“我”?而且叫他新郎官为“洪公子”,她是不是懂规矩?是以站住了却没回头,淡淡地皱眉道:“什么事?”
淅淅心里好奇,两千年那会儿,自己是谁见了都喜欢的,怎么这个洪公子就不冷不热的?一定是浣浣这张脸不如张柏芝的好看。淅淅其实已经对着镜子给自己改了样子了,否则看见一张全然不熟悉的脸很是怪异的,看来以后还得慢慢改。淅淅看着洪公子的背影道:“是不是洪家准备付掉剩下的一半彩礼给肖家?”
一上来就谈钱,洪公子很是反感,还是克制着淡淡地道:“今天晚了,明天我写信给京城分号。”
淅淅道:“嗯,这样吧,明天信中你吩咐他们把彩礼分十份,每年付一份,免得他们吃光用光后又无女儿可卖。没别的事了,你走吧。”反正与洪公子又没有交情,说话就公事公办,这种说话方式,淅淅做职业女性的时候早就耳濡目染,随口说出。
洪公子惊讶地回头看了淅淅一眼,心想这个女人说话怎么比家中那些管家婆还世俗,真是一点都没有世家小姐的雅致,只除了这张脸娇嫩了一点。也没答应,咳了一声就走,喜娘一起跟出,房间里只剩淅淅与小听小去,一下安静了许多。淅淅看着这家伙的背影,心里讨厌得很,怎么史耘逸与古代版史耘逸都不爱说话,一样的闷葫芦。
等洪公子一走,淅淅便吩咐小听小去给自己换便装,这么热的天,穿那么厚的衣服,即使她有法术维持冰肌玉骨,可还是热得难受。小听与小去听了吩咐却不敢上前,面面相觑。淅淅奇怪,问:“怎么了?”
小听大着胆子道:“招财妈妈吩咐过了,大奶奶的喜服得到睡觉前才能脱,否则不吉利的。”
淅淅根本就不在乎这段婚姻,本来就动机不纯,满不在乎地道:“那我这就要睡觉了,你们准备水吧。”说完也不管她们怎么惊惶,自己动手宽衣解带,一点不理会小听的意思其实是要等洪大公子回来睡觉前才可以脱。
小听见此,忙给小去一个颜色,小去会意,立刻去找招财婆。可等招财婆来的时候,淅淅脱得早只剩了一件红绫小袄,红绫洒金衬裙,满头的乌发也全披了下来。招财婆一看慌了,忙跪下道:“奶奶,原是小的说得不清楚,奶奶这样子,要叫太太见了,招财的差使就得丢了啦。还请奶奶高抬贵手,穿上这些衣服吧,小的不才,替奶奶梳头可好?”
淅淅看着招财婆,见她满脸大汗,心下不忍,可是要真依了她的话,就得换成是她淅淅满头大汗,她们就能那么忍心?所以人就不能心软。当下一个转身,淡淡地道:“天不早了,洪公子也该是去去就回的,我不穿那些劳什子了,你吩咐外面抬水进来吧。”
招财婆只是不应,连连磕头。淅淅被她拜得难受,很不适应,只得撂下重话:“招财婆你这是准备用这种办法逼我就范了?起来说话”
招财婆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小小姑娘会这么厉害,吓得冷汗顶着热汗乱流,再要不起来,那就真的是新奶奶嘴里逼她的意思了,哪里敢违抗,毕竟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好汉不吃眼前亏。忙出去叫水。
淅淅看着她出去,冷笑一声,坐到梳妆台前,叫小听取过蜡烛,准备卸装,冲着黄黄的铜镜里一看,大大地吓了一跳,什么,原来自己是这种形象?都可以跟傩戏里的面具比高下了。也难怪,这种水平的喜娘能化出什么妆来,也怪自己当时被摆弄得昏昏欲睡,才没留意自己究竟是被弄成什么样子,怪不得洪公子看见一脸厌恶,若是半夜看见,真会被当鬼。
洗脸洗头洗澡,完了后浑身轻松,从架子上取了本书,靠在湘妃榻上看书,这书正是《黄帝内经》,淅淅虽然可以倒背,但看着清清楚楚的字还是能悟到什么。只是觉得这本《黄帝内经》的内容与自己熟读的差不多,可是其中有好些个句子有些少差别,心里一惊,仔细对比着阅读。旁边小听小去轮流打着扇子,两人都在想,新奶奶虽然泼辣,但水平还是很好的,居然还能看书识字。最怪的是新奶奶不肯喝茶,说喝了会睡不着觉,让她们取来新鲜薄荷叶子,和着蜂蜜泡水。小去偷偷照着方子给自己泡了一点,果然好喝,佩服不已。新奶奶还没来时,大家都已经在议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壮,官宦世家小姐的吃穿用度肯定要比商贾世家讲究好多,果然如此。
一会儿,又有两个丫鬟给派过来伺候,分别叫小吸和小吉,各自给淅淅行了礼后,静静退出,在门外候着。淅淅不习惯这么被人伺候,便吩咐她们回去睡觉,明天早上代替小听小去。两人没想到有这等好事,欢天喜地去了。
看了好久,洪公子还没过来,淅淅见小听打了个哈欠,不由奇怪,问道:“公子呢?什么时间了?”
小听忙道:“大爷正在书房与朋友欢饮,说是晚点才过来,刚刚三更敲过,不早了。”
淅淅“唔”了一声,不在其意,自己也一向晚睡得很。忽然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忙问:“你们大爷叫什么?”昨晚千虑一失,居然会忘记问浣浣新郎官的名字。
小听一听差点手中扇子落地,新娘居然不知道新郎叫什么,但见问还是只得道:“大爷叫洪叶罗,因为老太太姓叶,太太姓罗。大爷自己给自己起的表字是风起。”
淅淅听了觉得满滑稽的。是不是洪家是母系氏族,那么尊重女性的。
更鼓再次响起的时候,淅淅听到了,心里还想了一下,哦,原来打更是这两种声音结合在一起的.但随即一想,不对啊,四更都差不多第二天凌晨了吧,那这个洪叶罗大爷怎么还不来?可不知为什么,淅淅却是一点都不难过,还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过 得一会儿,听见外面轻轻的脚步声响,不像是那种粉底皂靴发出的声音,应该不是那个洪叶罗过来。进来一个小丫鬟,拉住年纪稍大的小听出去外面,轻道:“大爷
说了,今天喝醉,不过来了,就在书房里自个儿睡觉,请大奶奶早点歇着吧,明天让少奶奶早点起来,等大爷过来一起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去。”
淅 淅听得清楚,心里失望说不上,高兴松快倒是有,但更多的是生气,这人怎么也不早吭一声,淅淅自己虽然不喜欢早睡,也睡不了那么长时间,可小听小去忙活了一
天,又白等了他那么久,站都快站不稳了,他就给这么个交代?做人怎么能这样,比波特还不如,人家还起码玩个心计,起码场面上好看。淅淅反正只是来临时客
串,没存着为做好什么而顾全大局之类的的心思,又兼本来心里就因为不得不离开赌徒而窝火,恨不得找谁出气,早上那几个喜娘太软,没意思,干脆找这个洪叶罗
闹去。当下便噌地跳下湘妃榻,走到外间抓住那个来报信的丫鬟,冷冷道:“小听小去,你们开始睡觉,我找你们大爷去。小姑娘,你带路。”淅淅因为做惯两千年
时候二十多点的女性,看着这些小丫鬟觉得特别小,一点没想想浣浣这年纪其实也是小女孩。
小丫鬟一见这阵仗,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好,因为大爷
是有人侍寝的,而侍寝的女子正是大爷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还是老太太陪嫁丫鬟的孙女儿,名正言顺收了房的,得罪了大爷还事小,得罪了那位姐姐,可有得罪受
了,反而是新娘子最没资历,似乎在这三人中可以放最后一位考虑。是以她的反应是立刻跪下说不敢。
淅淅一看,恨不得翻白眼,怎么又来跪了,古代人真是没骨气得很,不像现代人,只对钞票低头哈腰。拜金主意看着顺眼啊。淅淅没理那女孩,看过《红楼梦》知道得很清楚,这种人都能说会道得很,讲道理的话,淅淅自知不是对手,自己距离人精还有距离,但是不怕,自己现在是
少奶奶,鸡毛掸子也可以做令箭呢。所以一声不响就拎起那女孩,走出房门,外面风清月白,有茉莉清香徐徐而来,比在房间里呆着舒服得多。被外面清凉的风一
吹,淅淅的情绪稍微稳定一点,想着这么拎着小丫鬟走不是个事儿,而且一个官宦家小姐如此大力,似乎也不是浣浣该有的风格,只得另想主意了。对这月亮看了半
天,才道:“罢了,你也辛苦一天了,早点休息。”小丫鬟才在庆幸终于得脱大难,却听新娘子又道:“不过,女人家没向相公行礼就睡觉,终究是于礼不合,可打
扰相公睡觉,更是于情不合,不如折中一下,我还是对着相公的房门去行个礼吧,你明天一早就向大爷转告一下。走吧,快去快回,还得留点力气,明天还要见家婆
呢。”
小丫鬟一听,心说还有这种规矩吗?但早前已经都被警告过,说新娘子是官家小姐出身规矩多得很,叫他们仔细伺候,现在见说,当然没怀疑,再说新娘子那么美,那么柔弱,她都忘了刚才新娘子一把拎起她的力气有多大了,提着灯就领着淅淅去书房。
淅 淅不动声色在后面跟着,而小听小去哪里敢睡,又不敢紧跟,只得远远跟着。洪叶罗的书房在湖边的水阁,周围空旷,只要开着窗,就有清风送来浓郁的花香。可是
淅淅没兴致看这些,今天她只想闹事,虽然也不是很喜欢今天真的与洪叶罗洞房,但洞房的计划被洪叶罗破坏,还是要讨会公道的。所以一见书房在望,立即走快向
前,超越那个丫鬟,直冲着那书房门而去。小丫鬟吓坏了,跑着去追,可是小脚那是狐狸精的对手,又不敢大声叫,轻而急促地喊:“大奶奶,留步,留步。”
夜深人静,即使再轻的声音,里面守夜的也有听见,再说还留着门等这个小丫鬟报信回来呢。一听见外面有不对劲的声音,守夜的早起了身准备剔亮油灯,却只听脚步声如刮风般接近,很快,门被一脚踢开,两扇门一前一后撞到墙上,发出巨响,震得满屋子的人都吓醒而茫然不知出了啥事。
连洪叶罗都披衣下床,侍寝的大丫鬟毛妙妙也跟出来看。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背着月光,看不清楚是谁,但觉分外阴森。毛妙妙战战兢兢道:“掌灯啊,掌灯。”话才说完,外面又出现一个人影,是刚才被巨响吓呆才还魂的小丫鬟,她急急道:“妙妙姐姐,是大奶奶。”
屋 里的人一听,除了洪叶罗,一齐跪了下去,剔亮的灯火中,只洪叶罗与淅淅对视。洪叶罗吃惊,怎么不像刚才那个俗不可耐的新娘,来人按说该是非常生气的,一介
女子,深夜踢门都会来,可见是急火攻心,可看样子根本就是不屑,只是冷笑着从眼皮底下看着屋里的一切,也没特意优惠洪叶罗两眼,根本就当他没有。
淅 淅见洪叶罗被惊得眼睛溜圆,想必到天亮都未必再睡得着,而那个跟着洪叶罗一起出屋的大丫鬟只是跪着不敢抬头,大约也是自知理亏。便知效果达到,冷哼一声转
身回去。下了石阶,又鬼气森森地一字一字地吟道:“今年烟花不堪剪。”声音随着淅淅的离去而远去,暗夜里听着分外恐怖,尤其是做贼心虚的毛妙妙。等声音一
断,立刻紧紧抓住洪叶罗问:“大爷,这话......什么意思?”洪叶罗正纳闷着,新娘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殊不知这话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淅淅今早看见
洪家别院墙上有块条幅上面这句话很有意思,路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等意境,脑子里全是自己与赌徒分别,即便是满天烟花,而斯人孤影相吊,繁华掩不住寂寞的画
面。所以这当儿发泄成功,一高兴就随口吟了出来,感觉特别痛快。
闻声赶来的巡夜佣人遇上淅淅,被小听小去轻声劝退,不过这等热闹事也因此立刻在洪家大院星火燎原,大家早上交班时候哪里还谈别的,一个劲就是议论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章
虽说是大富人家,洪家老太太却是非常惜福,每天天才蒙蒙亮就起床,非得由贴身丫鬟曲心替她拢了一头银丝,换上齐整衣服,才肯出
来洗漱。今儿个更是人缝喜事精神爽,一起床就叫曲心给她梳个一品田字富贵髻,说是不能在京城来的新娘子面前失了颜面。曲心当然一边梳一边笑说,这盍府上下
还有谁敢与老太太比富贵的?世家小姐都讨了来做孙儿媳妇,不知多少人羡慕老太太的福气呢。老太太嘴里虽然说着客气的话,可是心里却是一点不客气地想,公主
都得给婆婆请安,何况是家道没落的前公候家的小姐,上辈子都没想过有这等好事,可在老姐妹面前长了脸了。
喜滋滋走出外屋,却见早前随她嫁过门的毛嬷嬷穿得一团喜气地站在外面候着,一见老太太出来,立刻迎上来笑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这一下,老太太就等着明年开春抱重孙子吧。”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别与我打马虎眼,你肯这么早起来,一定有事。是不是看我们叶罗儿喜气洋洋地结婚,你家孙女找你哭去了?”
毛 嬷嬷忙道:“老太太疼惜我家妙妙,知道妙妙是最知礼的,所以才把妙妙派在大爷屋里伺候。妙妙怎么会辜负老太太的美意,找我哭呢?大爷成亲,她竟是比大爷还
开心,带着人忙里忙外的,把新房和书房的地刷了三遍不止呢。我想着老太太今儿个一准儿开心,这不,就一大早地跑来伺候着,指不定还可以讨个赏呢。”她本来
是想伺机为妙妙讨回一口气,不想被老太太一句话堵了回去,连忙改口,怕逆了老太太的意,反而坏事。
洗漱的事情自有其他丫鬟伺候,曲心进去挑
选老太太今天的衣服。今天新孙儿媳妇上来奉茶,老太太肯定是想穿年初才做的最华贵的那件枣红缂丝长袍,配一套可以把半边脸映得碧绿的翡翠头饰。才爬上爬下
地找出来,一个小丫鬟过来附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曲心一笑,怪不得毛嬷嬷一大早就过来,原来还真是有事。
老太太洗漱完,从一盆子花儿里挑出
一朵红绒似的月季花,让曲心插在鬓角,让翡翠一衬,红是红,绿是绿,娇艳中透着华贵。顷刻,三个儿媳次第进来请安,最后进来的三儿媳妇小蛮,因为娘家家境
好,与洪家是世交,从小就在洪家跟着老太太长大,所以说话最得老太太喜爱。小蛮进门就笑道:“老太太,恭喜,都说叶罗精明不失儒雅,最得太爷真传,如今新
娘子世家出身,又是跟着老太太的路子,这一下,老太太还有什么可以操心的?哎呀,不对,老太太还得操心着怎么把个大孙儿媳妇调教得学足老太太的智慧,让咱
们这些笨嘴笨舌的就等着前托老太太的福,后享老太太的孙儿媳妇的福吧。”
老太太听着欢喜,笑道:“你这猴儿,又想着躲懒了,我说你就老老实实给我管着家吧,他们小夫妻才刚新婚,我就让他们开心几天,以后再放到你手里教她。”
小蛮笑道:“老太太有了孙媳妇就不疼媳妇了,我们可不依。对了,新娘子怎么还没来?哎哟,瞧我该不该打嘴,老太太刚刚说的,新媳妇就让他们玩两天,我这就问东问西了。”
原本一直在旁边听着的二太太笑眯眯地道:“估计新娘子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昨晚上他们闹腾到四更多,把巡夜的闹得个人仰马翻,小夫妻大概还分头睡大觉吧。”
老太太何等精明,一听就感觉出里面有问题,看着大太太问:“昨晚怎么回事?闹腾什么?”
大 太太还能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存心踩自己的儿媳,都知道老太太中意这个与她一样是官家出身的孙儿媳妇,怕不出几天,老太太就把管家的权交给孙儿媳妇,所以一上
来就变着法儿毁新娘子在老太太心里的印象。大太太其实一早起来就知道此事,忙赶着心腹丫鬟去书房和新房分别叫醒儿子媳妇,告诫他们非得立刻开开心心去老太
太屋里,不能叫旁人看出纰漏。可人算不如天算,刚刚进门时候她们来报,说新娘子早就起床梳洗,大爷就是不肯起来,书房门都不让进,怎么劝都没用。她只得叫
心腹丫鬟捎了重话过去书房催。此刻见老太太问,忙陪笑道:“小夫妻吵吵闹闹,尤其是叶罗昨晚与他的小朋友们喝醉酒忘了大事,所以与新娘子起了点小纷争。”
小蛮笑道:“我们的院子与叶罗的书房最近,昨晚给那一声巨响惊得心跳得都到嗓子眼儿了,后半夜都没敢在睡,新娘子果然是世家出身,那一股子气势,我们都望尘莫及啊。”
二太太淡笑道:“女人家嫁了人就得从夫,即便以前是公主娘娘出身,嫁人后也不能不把夫家放在眼里,这半夜三更踢开罗林的书房门算是怎么说的。”
老太太一张脸越来越黑,看住毛嬷嬷道:“你倒还有脸来见我,我还以为你家妙妙最是懂事,所以放她在叶罗身边,她倒是好,知不知道昨晚是叶罗的洞房花烛夜,她还敢耍狐媚子霸住叶罗,一点规矩都没了,难不成你一早还想来给她叫屈来?”
毛 嬷嬷吓得忙跪下叫屈:“老太太,您可是一点都没看错妙妙,她原就是个最知礼的,昨晚大爷与朋友喝醉酒不愿意去新房,妙妙怎么劝都不成,大爷只是说,这个新
娘子一见面就叫他写信去京城,叫付了余下的一半彩礼,还说什么卖女儿没女儿卖之类的话。大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听了这话生气,倔脾气上来,牛拉不回的,
所以妙妙只好叫个小丫鬟带信到新房请新奶奶早点歇息,不想新奶奶不干了,揪着小丫鬟要去书房闹,一脚踢得书房门敲得山响,吓得大爷昨晚一夜都冒冷汗,妙妙
连夜来问我要太爷以前安神的药丸,我这才知道有这事。原是妙妙年轻不懂事,还以为新奶奶跟老太太一样,虽然我们在娘家时候风光无比,可是到了夫家还是随了
夫家的规矩,最是知书达理,体恤下人,没想到反而惹得大爷受惊吓。”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是不响,拿眼睛一一从三个儿媳脸上看过去,最后落在曲心脸上,问:“刚才小丫头跑进去跟你耳语的是不是也是这事?这会子全家上下都知道了吧?”
见老太太脸色铁青,虽然二太太三太太是有意挑拨,可这时也不敢说话,只有曲心微笑道:“果然是什么都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刚才他们可不是跟我说的这个,我还真不是很相信呢。”
老 太太闷哼一声,喃喃道:“好威风,好气势,我说妙妙从小跟着我大的,是我一手教出的规矩,怎么会那么不懂事。曲心,你代我去趟新房,跟新娘子说,她家瘦死
的骆驼比马壮,我们这几个老的受不起她的礼,叫她别上来奉茶了,好生将息身体,晚上继续耍威风。你们也下去吧,今天没茶给你们喝。”
众人都
不敢说话,可也不敢真的退下,知道老太太脾气大,火气上来你只要硬着头皮给她说两句就好,一会儿准还是她第一个高兴起来的。看着赏心出去,小蛮才道:“媳
妇知道老太太昨儿个刚收到两锡罐上好的碧螺春呢,今天还巴巴儿地等着老太太赏我们喝一杯,让我们见识见识这种与咱们这儿龙井齐名的好茶,我们知道老太太定
是心疼这些好茶了,所以才赶着我们走,不舍的给我们这些人糟蹋了,我们都说了,我们三个合起来,都不如老太太以前一个人管家时候管得好呢,这一份精明啊,
连一杯茶叶都不会放过。”
老太太一听反而失声笑了,连骂这猴子愈发满嘴胡说了。
却说曲心还没到新房,洪叶罗已经被大太太的丫
鬟拿大太太的重话催去新房,心里很是不情不愿。偏生招财婆也是有意替他们俩做和事佬,一见大爷进来,立刻仗着老脸递给洪叶罗一枝胭脂棒,请大爷帮新娘子画
朱唇,她相信,依新娘子的美貌,仔细见过的男人不会不动心的。洪叶罗被招财婆推着勉强上前,一瞥之下,惊艳,昨晚挑开盖头后那张浓妆的俗艳的脸竟是如此绝
色,昨晚踢门后也没仔细看清,这会儿在大亮的天光下才看清,原来人说新娘子天姿国色,果真是不错。一时拈着胭脂棒呆在那里。
淅淅听得洪叶罗
进来,就当没看见似的闭目靠在椅子上养神,理都不理,什么玩意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而已,以前公司里接触过的Perterpan和Bunny他们都要
比他强得多。听见招财婆请洪叶罗帮她画唇,忙睁开眼,却见洪叶罗一脸欢欣地看着她,手中的胭脂棒徐徐接近,忙道:“干什么?”
洪叶罗忙道:“帮娘子点绛唇。”
淅淅心想,这等有情调的事不是你可以做的,那只属于赌徒专有。“不必,还请大爷收回胭脂,回书房拿这棒子画饼充饥去。”
洪 叶罗当然尴尬,他今天被大太太的丫鬟硬扯起床,洗脸酒醒后也知道昨晚做的事不妥,所以也没等母亲的丫鬟训导,自己就赶了过来,本想如果新娘子给他点好脸色
的话,他也就顺势道个歉,再说见了新娘子这么美后,心更是软了大半。没想到新娘子一点不给面子,一口拒绝。还好左右一看,招财婆早带着丫鬟们下去,屋里只
剩他们两个,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低声道:“娘子,我保证给你画的唇如画龙点睛一样。”手又凑了过去。
淅淅起身就走开,冷冷道:“不必你画蛇添足。”
洪 叶罗听了反而笑了,一半是尴尬,一半是欣赏,他可没见过其他女人说话这么雅致有趣的,三太太小蛮说话虽然常常逗人发笑,可回想起来,却只有一个俗子,不像
与新娘子一答一对那么隽永。他才想说什么,外面报说老太太屋里的曲心姐姐到了,只得开门站到门口笑道:“给曲心姐姐倒茶。”
曲心微笑道:“罢了,大爷,你竟是赶紧带着新奶奶去老太太面前赔罪吧,否则连大太太都有了不是。老太太这会儿叫我带话来呢。”
淅淅心想,这个丫头的势力不下《红楼梦》里的鸳鸯,也是大机构董事长秘书的款儿。只听洪叶罗笑道:“多谢曲心姐姐,老太太没说什么吧?”
曲心这会儿才拉下脸道:“老太太生气了,叫我传话过来。”便把刚刚老太太的话复述一遍,“你们就赶紧收拾着过去吧。”说完也不坐下就走了。
洪叶罗关门进来,冲淅淅陪笑道:“娘子,你让我赶快帮你点上胭脂,快点过去老太太那里吧。”
淅淅冷冷道:“怎么反而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既然老太太不让我去见她,我就不便过去呢,洪大爷你要去请安的话,请自便。”
洪叶罗为难地看着淅淅坐回湘妃榻,拿起一本书看,又看看纱门外静候着的明知已经得罪老太太了的丫鬟们,左右不是,干脆打开门对招财婆道:“你去和大
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在新房里和新娘子说话,懒得过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我们这儿什么都好,叫她们娘儿们有事没事别总烦着我们俩。”说完便关上木门,坐到淅淅
对面。
淅淅听了吃惊,照这话,洪叶罗有把罪过都揽到他自己身上的意思。他这算什么意思?
见新娘子拿一双流波似的大眼睛惊讶地
打量着他,洪叶罗也知道她的意思,心想总算找到话题了,还是借着与新娘子解释这话,与她开始好声好气地交流吧,否则总是这么被抢白,虽然他不生气,可总不
是回事儿。便笑道:“我也想了想觉得过去没意思,老太太那边一屋子的女人,除了我娘,没一个说话中听的,她们每天闲着没事,也就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罗嗦
事,你要一去,还不拿你的家世做话题。而你又是刚进门的,不便多说,又不知道她们谁是谁,怎么做都有不是,不如不去,省得提供他们话题。我们这也是一辈子
的事,我才不会把自己的娘子送给他们欺负。反正我也是出了名的老太爷一样的犟脾气,我说是我懒得去,老太太只会开心得笑。”
淅淅也是直爽的性子,见洪叶罗这么担待,也就不与他拧着来了,放下书道:“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了。我还担心着可怎么面对那么多长辈呢,再说......”
洪叶罗忙低声道:“是,再说我昨晚酒后失德惹你不快,她们都等着今天拿这事看你笑话呢,还是娘子做得好,刚才一口就说不去,我这才醒悟过来。”
淅 淅见洪叶罗一直低声下气地陪小心,也过意不去,可是看看洪叶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本就没想与他太多牵扯,利用他一下就过去,没想到那么多麻烦,看来前辈做
事还是正确的,半夜找个远出的书生,即时解决问题,除了留在书生脑子里的记忆,别的什么后遗症都没有。而洪家一大家子,既然进了洪家的门,就得与那么多人
打交道,想到其中的勾心斗角可能一点不比以前工作的公司少,头就大了,所以今早一见曲心来夹枪夹棒地传达老太太的旨意,淅淅虽然知道人家这是气话,可也顺
水推舟,正好不想去奉茶呢。这才明白,代替浣浣出嫁是个错误,不尽没占到便宜,还得替她背起那么大一个大包袱。
淅淅坐直了身子,一手支在扶手上,托住下巴皱眉看这洪叶罗,想了又想,才要说,又收住口,仿着浣浣说话的腔调,低低柔柔地道:“我不是不愿意去,实在是不敢去。这一路来,大家都以官家小姐称呼我看待我,可是公子你应明白,我家父兄无能,我早已担不起这个公候世家的身份,如今的我比不得几年前,如今事事亲力亲为,诗书礼仪只是过去的记忆,我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别人的询问,为了面子撒谎,不是我的意愿,以后也终将被揭穿,给公子抹黑。而不撒谎,我又承受不起那个事实,明眼人谁不知道,肖家名为嫁女,其实与卖女有何区别?我也只有做缩头的乌龟了,躲得过一时是一时。”淅淅想到的是鸵鸟,但临时改为乌龟,总觉得这个时候,大洋州的鸵鸟还未必会出现在中原大地。
洪叶罗听着淅淅这么婉转凄楚地一说,心早软了,想着自己昨晚真是过份得很,这么一个独身远嫁,受着那么大委屈的小女子第一时间想到周全地照顾她的家人,而自己却还以为她俗不可耐。自己都要冤枉了她,更何况那些存心等着看她好看的家中女眷,洪叶罗又不是不知道三太太小蛮的嘴有多厉害,虽然新娘子思虑周详,可终究只是刚出阁的娇柔女子,怎么可能与当家那么多日子,大上她一辈的三太太们斗嘴?今天如果过去老太太那里,吃亏是一定免不了的。这么一想,可见新娘子看似无心的拒绝去老太太那儿,原来不是一时赌气,而是深思熟虑,看来世家出身就是世家出身,她败落前的家庭肯定比自己家目前还得复杂一点,所以她才会早有防备。洪叶罗哪知淅淅的真实身份,人家可是从几百人的公司中打过滚,人精速成班里好好学过一阵的,不同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姐。所以洪叶罗至此心里已经把新娘子的程度又提高了几成,好感倍增。很温柔地道:“我明白你的难处了,这些事原本太爷也告诉过我,不过我因为事不关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原是我的不是。不如这样,我们中午吃了饭,你休息一下,下午我们过去外面太爷那里请个安,随后我带你去城外的别业住一段时间,等那些女眷的好奇心过去了再回来。”
淅淅闻言吃惊,看了洪叶罗半天才道:“这也可以?”
洪叶罗一笑,并不回答,其实他很想说,这个家太爷最大,做什么事只要与太爷打过招呼,老太太是一声都不会问的,而第二大的自然是三房中最大的孙子,他洪叶罗。因为他性子最像太爷,脑子又最是争气,是太爷在人前的骄傲,太爷把家族由商场转官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所以才肯化大钱为他娶个世家出身的小姐。因为头脑精明的太爷最清楚,尤自在位的世家小姐他洪家高攀不上,而普通的官家小姐有了身份,却没有在京城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而宝贝孙子还得忍受官家小姐的骄人气焰,所以这种没落家族最好,关系网根深蒂固,只要他家孙子洪叶罗争气考得进士及第,再加洪家大把银子开道,关系网顷刻便可以恢复,这对洪叶罗而言,将是一生受用不尽的宝库。
当时太爷对洪叶罗这么详细分析的时候,洪叶罗很不以为然,连带对还未过门的新娘子也起了反感,可是对抗老太爷无用,老太爷难得在这件事上与宝贝孙子对着干,非要坚持己见,把这个媳妇娶过门。洪叶罗本来洞房那晚也有存心给太爷难堪的意思,及至新娘子一脚踢开他书房大门,反而让他对新娘子另眼相待了,可是那时他酒还未醒,没考虑太多。等今早过来一见新娘子如此娇柔美丽的真面目,什么对抗的心都没了,还不得不违心地承认,太爷这个老狐狸的眼光就是好。不过他也不用向太爷道歉去,只要领着新娘子两人一起过去奉一杯茶,太爷自然会明白他老人家赢了。
淅淅自然不会知道洪叶罗心里还绕着这么条弯弯肠子,只是从洪叶罗那一笑中看出他与史耘逸的不同。史耘逸的微笑中总是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忧郁,似乎他心里有个什么结一直没解开,而洪叶罗的笑阳光灿烂,似乎是因为生命如此精彩,他将投身其中乘风破浪。
既然洪叶罗说可以不必去老太太那儿做随人摆布的木偶,又可以带着她躲出去享受别院的清静,阿弥陀佛,连淅淅自己都没有想过事情可以被如此地化烦为简,反正自己也只是临时客串,躲得一时是一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见一个老太爷总比见一群七嘴八舌的女人容易得多。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关在房间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交底,淅淅发觉洪叶罗对肖家熟悉得很,饶是她从肖风眉那儿速成了一夜,有时还是差一点会被问得露馅,只好时时以叹气杀断洪叶罗的提问。好在发现叹气这个法宝,洪叶罗似乎还挺在意新娘子的感受,不会太过勉强她说什么。最后,两人商议妥当,以后彼此以风起与浣浣称呼。洪叶罗似乎对自己的表字和新娘子的名字中都有个“风”字,很是开心,选择再三,是叫新娘子风眉还是叫她浣浣?最终觉得还是浣浣比较亲昵,才不舍地放弃风眉。浣浣对洪叶罗自言自语似的选择很是觉得好玩,但因为这两个名字都不是自己用惯的,所以很是有点事不关己的感觉,只是拿双妙目看着洪叶罗选择得开心,不发表意见。
洪叶罗则是从浣浣的表情中看得出,她虽然没说话,可以她听得懂他天马行空似的言语,理解他引经据典后的意思,他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子会听懂他的话,就像他平时交往的那些出众的朋友一样,心里大喜过望,庆幸自己不止是得了一个美貌绝俗的娘子,更得一红颜知己。
是以洪叶罗对新娘子越来越尽心,当外面小吉轻轻扣门问询中饭想要点什么菜时,洪叶罗最先想到的是问娘子会不会不适应江南的饭菜,要不要来点京城的风味,淅淅连忙说不用,只要别太素了就是。还真怕她们早了解到浣浣这个一心向佛的人吃素的食性,以后要是全给她吃素的话,还真会要了她这个原本死不了的妖精的性命。
第四章
洪叶罗胃口很好,并不像《红楼梦》里的宝玉似的,一碗粥就可以打发,他吃完一碗饭又来了一碗,而且这碗不是属于那种袖珍型的。淅淅不很喜欢吃饭,但是菜吃得多,尤其是一味玫瑰糟鸭和胭脂鹅笋片汤都很精致美味,看来论起食不厌精,可能还是古代做得到位一点。
洪叶罗一直好奇地注意着这个将与自己度过一生的新娘子的任何言行,这会儿见浣浣居然一点也不做作扭捏,爱吃什么就吃,而且胃口很好,一碟玫瑰糟鸭她就吃了一大半,反而是素净的盐炒豆芽儿倒是吃得不多。又见她对笋片汤很有兴趣,不由问道:“浣浣,听说京城不大容易吃得到新鲜的竹笋,我们洪家总是春节前要往北地运一批春天做下的羊尾笋,总是销路很好。你以前吃的都是那种咸笋吧?”
淅淅对这个“浣浣”的称呼很是不适应,要慢上半拍才想到原来叫的是自己,而她虽然看的书多,这等咸笋鲜笋的小细节问题却是并没怎么注意过,见问只得想了想,道:“没怎么注意过这事,我只知道有一味腌笃鲜汤很美味,与今天的胭脂鹅笋片汤类似。”很是心虚,不知腌笃鲜是不是属于京城的菜肴,这味汤还是陆西透介绍给她的。
洪叶罗听了却笑道:“是了,都说京城流行用江南的厨子烹调南方精致菜肴,你家可能也是如此。那就好,否则你初来这儿,水土不服且不说,要是吃也吃不好,人可要乏上一圈了。对了,京城的烟花一定很是辉煌吧?”
淅淅一听,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想到昨晚半夜踢门,不由一笑,道:“倒不是京城的烟花如何辉煌,昨儿早上喜娘们给我上妆,我没事只得盯着墙上一幅字画看,上面是李贺的《苏小小墓》,这就翻来覆去记在心里啦,没话找话时候,当然就把那一句冲口而出。”
洪叶罗闻言也失笑,道:“昨晚吓我一跳,怎么半夜三更的来吟这么首鬼气森森的诗。巧得很,苏小小墓就在杭州西湖边,什么时候天气不那么热,我带你过去瞧瞧,那里有不少文人墨客填下的诗词,颇有几首可以入目的。”
淅淅点头,道:“哦,我还想看看断桥,看看梅妻鹤子的林逋住过的地方,看看绿杨荫里白沙堤是什么模样。”真好,以前一直想去趟杭州,还与赌徒有过计划,没想到来了古代反而可以看见原汁原味的,正好回去后比较比较,看看前后有什么不同。
洪叶罗欣喜,他很高兴看到浣浣没说要去看三潭映月之类的俗人到杭州必去一游的地方,而是要看那些凡夫俗子想也想不到的只有书上才可以得知的西湖的风景,果然是世家小姐,与众不同。一下就把同样是官家出身,但非世家的老太太给比了下去。“浣浣,只要你不嫌烦,到别院后,我可以叫我那些朋友一起过来喝酒吟诗,你会发现那些都是很有趣的人。”
淅淅想到昨晚洪叶罗就是放弃洞房花烛而与那些朋友欢聚,不由笑道:“嗯,你那些朋友一定非常有趣。”
洪叶罗也是聪明人,一早听出浣浣话中的揶揄,轻声笑道:“娘子,以后就不会了。”
旁边伺候吃饭的小听小去小吉小吸虽然跟不上两人跳跃式的思维,但见两人此时说话投机,大爷又是处处让着大奶奶,都看出大爷因为大奶奶喜欢吃玫瑰糟鸭,他就不再去动一筷,直到大奶奶搁下筷子他才把剩下的所有菜都吃了,还吃得异常香甜的样子,大家心里都很高兴,不由自主的交换着高兴眼色。看来昨晚的风波只是一个小插曲,现在看来,大爷应是很喜欢这个新奶奶。
淅淅看着洪叶罗把剩菜都一扫而空,心想这好像不是什么大家子的做派啊,《红楼梦》里的主子们,不,即使是大丫头们都是大手大脚地浅尝则止的,哪像洪叶罗那样子。又是在心里明白,前面的时候,洪叶罗一直把好菜让着她,他现在似乎还挺喜欢这个叫浣浣的新娘子的。想到洪叶罗既然喜欢新娘子,那就说明他将不会再上演昨晚这一幕,淅淅反而在心里担心起来。如果这么一双陌生的手伸过来,自己将怎么应付?
洪叶罗见淅淅若有所思的样子,专注的神情中似乎在为什么烦恼,心里恨不得上去执手相问,问她究竟在为什么事难过,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可是也知道两人虽然已经是夫妻,可是终归是相识日浅,贸然问多了,怕遭娘子反感。以后总有大量相处的日子,等娘子真正与他一条心了,自然会与他说。想了想,对旁边的小听道:“小听,你去我书房,叫妙妙把我书桌上最近在看的书都包上,再叫她收拾几件这季节穿的衣服,说我准备带大奶奶去别院消夏。你出去后顺便叫招财婆进来,我看见她在这儿探头探脑一早上了。”
果然小听后脚才出去,招财婆前脚就进来,笑嘻嘻地听候吩咐,可见她还真是一直在门口探头探脑留意着屋里发生的事儿。洪叶罗对待招财婆自然是客气了几分,微笑道:“你办事精细一点,我准备带大奶奶去别院住上几天,等下她们整理出大奶奶的东西后,你过一下目,看漏了什么没有。再叫人准备下大奶奶的油壁车,我的马,叫书房那些人就别跟去了,你带着小听她们就够。你再抽时间到老太太那里回句话,说我昨晚闹酒,折腾一夜累得慌,吃饭后要好好睡一觉,老太太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用掩饰。去吧。”
淅淅本来还想着洪叶罗说不带书房那些人去别院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担心她看见毛妙妙。但随即听见洪叶罗说要午睡,那还能睡哪儿?这下其他任何事都不是重点了,要不是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环伺着,淅淅真想一个“不”字说出口。
等丫鬟们收拾了碗筷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时,淅淅忍不住眼中流露出警惕,不过为避免气氛尴尬,只得没话找话说:“你刚刚说的油壁车,可是康与之《长相思》中的‘油壁车轻郎马骢’中的油壁车?”
洪叶罗听了抚掌而笑,道:“娘子果然明白我的心思,真好。不过相传这阙词出自苏小小的一首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昨晚你不是感慨‘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吗?浣浣,等下我们就得经过西陵松柏下,那里,同心可结,烟花堪剪。”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有点肉麻,声音不由轻了下去,听上去非常低婉温柔。
淅淅吃惊地看着这个古代史耘逸,一只小嘴都惊得合不拢,他这是要做什么?还是在为后续动作敲锣打鼓放前奏?本来还想着《黄帝内经》的淅淅此刻反而受不了,都不敢看向洪叶罗似乎是充满深情看着她的眼睛,匆匆道:“呀,我不累,这儿留给你休息,我去外面看她们收拾去。”说完就抱头而逃。
洪叶罗岂会看不出淅淅是羞于与他单独相处,甚至是一起午睡,但见她夺路而走,忙跳起来就近拦在门口,低声笑道:“别出去,否则我给老太太看的假象就得破功。你没见我叫招财去老太太那里回话吗?老太太一定会问你我不去奉茶,呆屋里干什么。招财只要回以实话,你说她们会想到什么?别人不说,老太太心里一定以为是我厮缠着你,所以你才没法去请安奉茶,她只会开心一笑,笑我做事别出心裁,乱七八糟,但以后也就不会给你脸色看了。你以后终究是要与她们经常见面的,第一天来就与老太太结下芥蒂,总是不美,是吗?”
淅淅听了点点头,心想洪叶罗这么做还真是为她考虑。不过也真是头痛,不知要在古代呆上多久,要是修为一直没进步的话,难道以后得时时与那些说人短长的女人为伍?她想了想,道:“那我就不出去了,我看这儿有几本书,我找找要带些什么书去,你自己歇息吧,我会尽量轻手轻脚,不吵着你。”
洪叶罗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新娘子笑,浣浣要不是这么推三阻四,他才会觉得是不正常了呢。不过他不急,娘子不知心里还恼着他没有,要是逼急了,难说她又会一脚踢开门不管不顾地出去,反而闹僵。想想真是好玩,这么小小的人儿,怎么会做出这么暴烈的事来。见浣浣转身过去书架那儿,便跟了过去,其实他也没想睡觉,恨不得巴在新娘子身边,嗅嗅她发际飘出的香气,看看她流光溢彩的眼神,要是能握握她的小手那就更好。
淅淅左看一本,右看一本,似乎都是满有意思的书籍,这个洪叶罗似乎涉猎很广,释家儒家道家的书都有,大多是在两千年时候的书店找不到的,不知道能不能从这些书里看出点什么名堂来?“风起,我可不可以把这些书都带上?”
洪叶罗微笑道:“可以,你喜欢的话,拉一车书去都好。原本听说你喜欢经文,所以我叫人在这儿放了这些书,没想到你不止喜欢经文。不如……”说完走去拉开门,吩咐外面的小吸,“你过去书房,叫她们把贴着黄布条的书匣子也搬到车上去,再去把我那只嵌螺钿的花梨木小捧盒拿来这儿,我有用。”
说完掩上门回来,笑道:“这阖府上下的女子,除了你以外,也就我几个堂妹识字了,所以我只有把所有的书归类好,贴上各种颜色,需要了叫她们认着颜色拿来,这才不会出错。”
淅淅嗯了一声,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德容言工上面,我们这些识字的便是亏了这一条,也不算是好事。”
洪叶罗笑道:“要是一问三不知,那才是真正的没趣。”
淅淅不用看都感觉得出,这个洪叶罗离她越来越近,心里真是很懊恼地在想,要不要趁去别院住的时候,就近把真浣浣去换回来,每天有个人在身边这么甜言蜜语真让人受不了,又不是赌徒,其实赌徒也不会说出这等话来,赌徒一向直来直去,想什么就对她淅淅说什么,不会这么转弯抹角引经据典,怪酸的。好不容易敌进我退,敌退我亦不进地与洪叶罗消磨了好一会儿,等来招财婆各方都已齐备的汇报。淅淅赶紧亲手打开门,走了出去,见招财婆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便把手绢递给她,“你擦擦汗,都忙得一头大汗的,真过意不去。”
招财婆与其他的丫鬟都是一愣,这个新奶奶怎么这么客气,而且还不止是言语上的假客气,行动上面都有,一般人是怎么也不愿意把自己的手绢拿出来给下人用的,因为尊卑有序。其实淅淅也是没多想,因为在现代社会里用的都是纸巾,递一张给别人是很自然的事,不像在古代,手绢还得洗了再用,别人用过的话,终究是不舒服。是以招财婆只是双手恭谨地接过手绢,却是抽出自己的擦了满脸的汗。
洪叶罗见此心里也是暗自奇怪,不明白浣浣这么做有什么深意在里面,一边引着浣浣出去,一边问招财婆:“老太太怎么说?”
招财婆笑道:“老太太说了,大爷做什么事都是别出心裁,与当年的太爷一色一样。老太太看上去高兴得很,说她本来还担心太爷挑的人,大爷未必中意,这下好了,看来两人不止是性子相同,看人眼光也是差不多的。只要小夫妻恩爱,三太太说她们这些老妖精给扔出墙去也是应当的,老太太说很是有理。出来时候被大太太拉住说话,暗中叮嘱大爷,做事不要太过了,给别人留点面子。”
洪叶罗但笑不语,只是拿眼睛去看走在一边的浣浣,见下午的太阳斜斜地透过树荫照到她的脸上,这张脸简直可以用晶莹剔透来形容,手忍不住提起想去轻轻碰一下,可是旁边人那么多,下不了手。只得拿一双眼睛看了又看,饱看一路,直到二门。马车就在二门外,洪叶罗直到又人娇怯怯叫一声“大爷”才回过神来,正好对正了毛妙妙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大爷,小听她们从来没有伺候过大爷,我怕她们出差池,照应不周,总是不放心,想带了侍书和樟茶过去一起伺候大爷。老太太一直有说,叫我留意着大爷身边千万不能短了使唤的人,大爷纵使不怕我们在家担心,也得替老太太想一想啊,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大爷身边只有四个小丫鬟,怕不当夜就差自己身边的曲心姐姐过去别院伺候大爷呢。”
淅淅拿眼睛看看这个毛妙妙,认出她就是昨晚与洪叶罗一起被她一脚踹门给吓出屋来的那个女人,或者她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屋里人”?只等着大爷正式结婚后扶为姨娘?淅淅再不是人精,也听得出这个毛妙妙是拿着老太太的尚方宝剑在压人,想要借此跟着洪叶罗去别院,不让她新奶奶独专其美,淅淅与她又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还真巴不得她来拉开粘呼呼的洪叶罗,不过这等心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当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去自己的油壁车。
洪叶罗一见毛妙妙出现,就知道事情不妙,早就该想到毛妙妙会使这一招出来,即使自己先去了别院,她也会借着伺候的名义跟去,不,即使她赌气不愿意去,老太太可能还真会安排一辆车拉了她去,因为老太太只放心毛妙妙伺候自己的宝贝孙子。毛妙妙伺候了他那么多年,当然也有感情在,不忍心在浣浣面前不给她台阶下,可是又很知道,带了妙妙过去别院,就没了好日子过,这些丫鬟除了招财婆,个个都是妙妙一手挑选调教出来的,要是妙妙有什么打算的话,性子直率的浣浣指不定得吃点小亏,就像昨晚一样。他一脸尴尬,只得先叫住浣浣:“浣浣,这位是毛妙妙,我十岁时候,老太太就指了她来伺候我,现在……现在……”一时说不下去,不知该怎么介绍妙妙的真实身份,可以让浣浣不怎么生气难过,相信浣浣是很不愿意看到新婚丈夫早就有屋里人的。好在这时毛妙妙早带着诗书和樟茶一起盈盈跪倒,洪叶罗正好收口不说。
淅淅不得不止步,虽然不习惯看别人对自己跪啊拜啊的,但也不得不等毛妙妙跪下行礼后,才道:“罢了,天不早,还得去太爷那儿,一起走吧。”说完自己先扶着小听上了车。其实淅淅完全是可以自个儿跳上车的,但是见小听小去非要来扶她,才想到此刻的浣浣应是小脚,不适合闪跳腾挪。
听了淅淅这么一说,在场的都松了口气,谁都怕新奶奶因为昨晚的事记恨在心,当场给妙妙没脸,如果这样,谁都不知道事情会走到哪一步去。即使是毛妙妙,虽然壮着胆子来了,可也心里没底,只仗着自己与大爷那么多年的感情,指望着大爷能与昨晚那样倾向于她,可她很快就发觉,大爷的心在一个上午之际已经被这个美丽的大奶奶抓去了,要想大爷帮她说话,可能是妄想,他最多是不发表意见。还好这个大奶奶今天也从老太太的言语中受了教训,没有可以为难她,遂了她的心愿带她去别院。只是毛妙妙上了车后心里满不是味道,从今以后,大爷这一边的天下再由不得她作主了。而且,看来,大爷的心也不会再停留到她身上了。
出发后,毛妙妙拨开风帘看去,见大爷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只是不即不离地跟在大奶奶的油壁车边,偶尔还微微俯下身,笑嘻嘻地对着车里面不知说些什么,那样子,非常亲密,大爷也就跟着大太太出去的时候才这么鞍前马后过。毛妙妙虽然嫉妒得冒烟,可是又不敢露出点什么,怕被同车的招财婆与侍书樟茶看了心里笑话了去。
其实洪叶罗也没与浣浣说什么亲密的话,只是一路过去,看见自家店铺或者其他什么好玩的,就指给浣浣看,这一段路并不长,很快就到太爷每天点卯的总铺后院。虽说是后院,可来请示的也是人来人往,一派忙碌景象。早有人报了进去,很快就见几个小厮出来清场,淅淅这才被请出油壁车。而其他人还是在车里呆着。
关于怎么向长辈行李,淅淅还是问浣浣学过的,所以做出来一丝不差。太爷只是笑嘻嘻地摸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受礼,洪叶罗跟着给他端上茶水。完了才道:“这一路过来,见了不少我们洪家的店铺吧?”
淅淅听洪叶罗说过,这个太爷是洪家绝对的权威,只要摆平他,什么事都没有。当下想了想,就道:“第一家绸缎庄有两人相伴进去,一人提着货色出来,店里还有几个坐着站着的,不知是主是客;南货号是一路看来最大的,进去一个人,出来三个搭伴的,其中一个挑着一担货色……”淅淅口齿清楚地把所有店家观察的情形精确描绘了一遍,“虽是当午天气,还能有客来客往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不过一路看来,似乎是门口搭着油布遮阳棚的店家普遍生意好上一点,而那些遮阳棚的撑脚支得比较高,方便行人进出路过的店家更好,这一大片阴凉就招人进去店里看看。而朝西的店铺这会儿正晒着太阳,若是没有门口遮阳的大棚,看来都没什么生意。”
太爷听着连连点头,笑道:“说得有理,虽然我们做的大多是大宗生意,不过路过的小生意也不能放过,这等大热天的,能叫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好感的只怕也就只有门口的遮阳棚了,你看得很仔细,不错不错。”
淅淅微微一笑欠身,很是谦虚的样子,心里却是想,这等招徕客人的招数,两千年的时候早给发掘的不能再发掘,商家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制造噱头勾引顾客进去掏钱包,连自己这等羊牯都可以学到几招散手到古代卖弄。
洪叶罗惊喜地看着浣浣,冲口而出:“太爷,孙儿只是一路指点着浣浣看我们家的商铺,没想到她会看得那么仔细全面。”
不想太爷只是捏着胡子叹气:“这是天赋,没有办法,这是天赋,可惜只是个女的,否则我也不用这么辛苦。要不,回去叫小蛮把家交给你来当吧,也不知每月能削减多少开支,真是头痛,一月比一月的用度大,也不知她们是怎么花的。”
不等淅淅说,洪叶罗早开口道:“不好,浣浣初来乍到,连谁是谁都不认识,怎么可以管家,饶是今天什么都没有做,三太太她们已经挑拨得老太太生浣浣的气了,我还正准备带着浣浣去别院避避风头呢。”
太爷却是嘿嘿而笑,道:“新娘子什么都没做吗?昨晚那一脚踢的下人们个个肚子里揣了一把汗,知道新奶奶不是个好惹的,所以老二老三家的两个今早才会闻风而动,变着法子在老太太面前踩你媳妇,免得你媳妇迟早风头盖过她们。你今天帮你媳妇挡祸的招数确实可以,但是你是大房长孙,忌惮个什么?你要真带着媳妇避出去,除非你真心是想清静几天,与你媳妇好好玩上几天,否则与我最像的孙子遇事只会做缩头乌龟,传出去没得丢我的老脸。”
淅淅都忍不住与洪叶罗吃惊对视,原来老太爷什么都没插手,其实对事情的动向一清二楚,连谁在老太太面前挑拨都清楚,真是个人精。洪叶罗只得道:“太爷,你又不是不知道管家是多麻烦的事,浣浣要是接手了这件事,我哪里还找得到她?起码,您等过了这个夏天再说,让孙儿先教会浣浣谁是谁。”
淅淅的脑袋早大晕特晕了,毫不犹豫地道:“太爷,不,我不喜欢管家,这管家的功夫全在算帐外,每天摆平各房的关系就得占去大半时间,何况我是小辈,没道理去管长辈们的吃穿用度,这个家迟早得被我管成一团糟,太爷不如乘早别打这个主意。”淅淅已经差不多打定主意了,如果太爷坚持要她管家,她说什么都得把真浣浣去换回来,这个大包袱她不能背着。
太爷原本只以为说服倔头倔脑的孙子便可,孙媳妇自然不在话下,谁不喜欢这个当家的位置?没成想,这个孙媳妇拒绝得比孙子还坚决,倒叫他很是意外,但再一想,孙媳妇要不是那么有性格,昨晚怎么可能做出半夜踢门的举动?心中反而很喜欢,更加坚定了叫这个孙媳妇当家的决心。不过太爷是个人精,既然被孙子孙媳妇都拒绝了个遍,自然不会做出强按牛头饮水的勾当,知道当事人不愿意的话,再怎么逼也做不好,何况这个孙子又是最会顶撞的,逼急了弄不好明年带着媳妇上京赶考去,反而不美,只有想办法请君入瓮了。因此他就当作若无其事地道:“既然这样,我就放你们去别院玩上几天吧,叶罗你带着你媳妇好好玩,我也放你几天假可以不看书。”
淅淅与洪叶罗作别出来,到了转角处,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道:“太爷有鬼,没那么轻易放过我们。”
洪叶罗先是笑道:“看来你我心意相通,不过不管他怎么样,我们这几天还是好好玩。”
淅淅点头,心想,怎么办,事情看来越来越复杂,是不是该立刻请浣浣回来?要不晚上就过去浣浣那儿与她谈一下。总不好前面信誓旦旦地说帮她,后面遇到事了又立刻反悔,总得浣浣自己愿意答应了才好。
洪叶罗见浣浣一脸神思不属的样子,还以为她在担心当家的事,连忙安慰她道:“你别害怕,他也不会硬逼我们,只要你不愿意,我会一直帮你顶着。”
淅淅喃喃道:“太爷的心思只怕没那么简单,可能你想顶都不知道哪里着力,唉,我不干了。”
洪叶罗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个“我不干了”是什么意思,一脸狐疑地看着浣浣,道:“要不你先上车,我与太爷去谈谈,叫他收起这些歪心思。”
淅淅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反正我就拿定主意软硬不吃,你也帮着我点,否则我这一当家,不出三天,就得给明枪暗箭射死。”
洪叶罗忙道:“当家这等俗事本就不是你干的,家长里短哪里理得清?我是会一力支持你的。”
且不说两人即使上了马车还一路有商有量地准备这怎么抵制老太爷可能发起的手段阴谋,老太爷等两人走了后,第一时间叫了手下进来统一给自家所有商铺搭凉棚,一边美滋滋地考虑着怎么才可以陷这个精明能干的孙媳妇坐上当家主妇的位置。
第五章
却说因为在太爷那里盘桓太久时间,没法拐去九里松看看,或者是在那儿结个同心,淅淅一路还在好奇地想,所谓的同心结,是不是和市面上常见的中国结异曲同工?决定不去九里松转转后,洪叶罗从车窗递进一个小盒子,轻声道:“本来是准备在九里松交给你的,现在只有将就着了。这个水晶猫是我从小佩戴的,听说是我抓周抓到的小玩意儿。”
淅淅打开一看,见是一只大拇指大小的水晶猫,肥肥胖胖的,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样子,非常可爱,最难得的是,所谓十晶九发,这块发晶的雕琢者巧妙利用晶发的走向,让它们看上去如猫毛的纹理,非常趣致。水晶有价,但是这等巧夺天工的雕琢却是无价,淅淅明知自己只是冒牌的,既要利用这个洪叶罗,又还要拿他的贵重物品,似乎很说不过去,便把水晶猫装回小锦盒,递回给洪叶罗,道:“既然是你从小戴到大的东西,离了你不好,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个礼我不能受。”
洪叶罗看着递回的盒子,却是不接,心里有点难过,只是低声道:“你不喜欢就扔了,我送给你的东西是不会拿回来的。”
淅淅听他有点赌气,便只得收了回去。天色随着夕阳西下,慢慢暗了下去,淅淅坐在车里无聊,此时又无法看书,只能坐着发呆,想赌徒,想两个猫姐姐,想陆西透,想两千年的所有人。不知怎的,赌徒车里经常在放的一首歌滑进她的心里,淅淅百无聊赖,轻轻哼了出来:
我来唱一首歌 古老的那首歌
我轻轻地唱 你慢慢地和
是否你还记得 过去的梦想
那充满希望 灿烂的岁月
你我为了理想 历经了艰苦
我们曾经哭泣 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得 永远地记着
我们曾经拥有 闪亮的日子
哼出来才觉得,这首歌是她目前心情的最好写照。不知赌徒会不会记得她,如果她没法回去,或者是回去还是不能见他的话。所以不知不觉中,这首歌被淅淅颠来倒去唱了好几遍。
洪叶罗听见里面传出柔缓的歌声时,最先只觉得调子很古怪,以前没听过类似的,第二遍又来时,听那歌词很是直白,没一点修饰,估计是什么俚歌之类的,可能正是京城人传唱的。但一咂歌词的味道,却发觉绝不是俚歌那种哥哥妹妹的调子。还没想出,里面又是第三第四遍地唱出,洪叶罗听着那歌痴了,别说那歌词的意思有多落寞,歌者的声调更是一听就听得出里面有浓重的心事。难道……难道浣浣心里装着其他的人?那个与她一起曾经拥有过闪亮日子的人?想到这儿,洪叶罗的心沉了下去,不知说什么才好。里面浣浣还在幽幽地哼着她的歌,她可能沉浸在过去充满希望的灿烂岁月的回忆中吧?怪不得浣浣总是时时要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还真是有所思啊。这歌词不知是不是她或者那个人作的,不管是谁,总是可以看出,他们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洪叶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向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重点人物,如今一颗心全移到美丽的新娘子身上,却发觉新娘子心里却另有其人,他很不能接受,不知浣浣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浣浣是个那么优秀的人,她喜欢的人必是不同凡响,不知会是怎样一个人?洪叶罗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思维总是绕着那个莫须有的男人转,一路郁郁无语,直到别院。
淅淅熟门熟路,走进来杭州第一天住过的房间,没想到洪叶罗闷声不响跟进来,脸色阴郁地斥退所有人,关上房门,亲自很不熟练地点亮房间中所有的烛火。淅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懒得说什么,刚才想起了赌徒,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得很,不想敷衍洪叶罗。抬眼就见“烟花不堪剪”,只是看着条幅站着不语。
而点了所有烛火的洪叶罗也是看着浣浣不语,见她一直愣愣地盯着墙上的条幅看,不正是触目惊心的“烟花不堪剪”吗?难道烟花对于浣浣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他想了想,终于横下心,大步过去,一把把浣浣紧紧抱进怀里,她是那么柔软,洪叶罗恨不得把浣浣揉进自己身子里,两人捏成一团泥,再塑一个你一个我,永远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天,才一天,洪叶罗已经知道自己的心全失落给浣浣了,只希望伊人的心也是永远属于他,可是,事实似乎不是如此。他只觉得浣浣不知哪里来的大力一把推开了她,急急绕到桌后警惕地看着他,冷冷道:“我这一路累了,你最好出去,我需要洗漱休息。”
洪叶罗生气,盯着浣浣,见她的脸上不是惊吓,而是厌恶,心里终于确定这一路的想法,忍不住低声道:“我明白了,你心里有别人,你是被你父兄逼着嫁我,所以你一见我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那一半彩礼。这不是一般新娘子做得出来的事。”
淅淅不知道真浣浣是不是心里有别人,而她自己心里只有赌徒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刚才被洪叶罗抱住的时候,一点没有与赌徒拥抱时候的沉醉,只觉得屈辱,几乎是毫不犹豫就一把推开他,心里只有厌恶,只想洪叶罗现在离得越远越好。这下听洪叶罗这么一说,淅淅心里一横,心想说明白了也好,省得总是得躲着他,既然做不出和别的男人身体接触的事,不如就此算数,回去现代,与赌徒摊开了说。今晚就去找真浣浣,看她的态度,如果她愿意回来,最好,不回来,就制造点事,让他们相信新娘子死亡算了。便冷静地道:“不错,我心里有别人。”
虽然洪叶罗早有猜测,但被浣浣亲口证实了,心里还是震惊,看着浣浣半天,才道:“可是你已经是我的娘子,你不能在心里再想着别人。”
淅淅其实对洪叶罗也挺抱歉的,她这一天接触下来,知道洪叶罗一直在偏袒着她,对她很好,所以反而做不出昧心的事来,见他这么说,道:“对不起,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洪叶罗闻言愣怔了半天,这才长叹一声,转身出去,到门口时候忽又停了下来,轻道:“你的心若不属于我,我不会下作到要你的人,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打开门毅然走了出去,到了外面,却听他似是若无其事地吩咐小听小去给大奶奶准备洗漱。淅淅听了心里内疚,觉得很对不起洪叶罗,可是又不愿勉强自己,怎么办?
洗了澡,淅淅穿了很简单的白绫短袄加白绫裙裤一样的长裤子,腰带都不肯系一根,这么热的天里,穿长袖已经是极限了,真受不了大衣服套小衣服的穿,痱子都会给捂出来。小去怎么劝都不听,甩着只及手腕的长袖去吃饭。走进饭厅,洪叶罗还没来,但是招财婆看见淅淅大大地吓了一跳,忙过来道:“大奶奶,这个……这个衣服不很方便吧?”
淅淅也知道这衣服很是不对,可是对于两千年来说,这衣服已经是多而又多了,除了脖子与脖子下的小小一角肩胛,什么都没露,以前穿的小礼服可是要露得多了。懒得去换,笑嘻嘻地道:“没关系,夏天穿这样舒服啊。”
正说着,洪叶罗也洗完澡进来,一见浣浣这样穿着,惊了一下,可偏偏她穿得那么古怪却还是那么美丽,白色的衣服衬得她的皮肤犹如珠玉,湿湿的长发时时挂下来,洪叶罗都忍不住手痒想帮她撩起。洪叶罗需要忍了又忍,才可以面对浣浣,故作镇定地对招财婆道:“她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这儿又没外人。开饭吧。”
等着饭菜上来的时间里,两人相对无语,搞得招财婆都隐隐看出里面有问题,而且问题一定出在两人到别院后关门独自相对的那一会儿。等饭菜上齐,洪叶罗便淡淡地道:“你们都去吃饭吧,我这儿不用伺候。出去时候把门关上。”
等招财婆疑惑地带着所有人下去,淅淅便握着那只水晶猫递给洪叶罗,道:“我还是想还给你,我不能拿你这么宝贵的东西。”
洪叶罗看着水晶猫躺在浣浣白玉一般的手心里,更是圆润可爱,只想着自己要是成了这只水晶猫该多好。把目光从那手掌挪开,深深地看着浣浣,挤出微笑道:“我说过了,送给你的东西,除非你自己扔掉,否则我不会收回。你心里没有我,我也知道,可是请把这只水晶猫挂在你的心口好吗?就算作是对我的一点安慰。”
淅淅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不算是过分,便依言把水晶猫挂上。洪叶罗看着自己从小戴到大的水晶猫躺在浣浣柔波荡漾的胸口,心里默默念叨,但愿这个伴随自己那么久的水晶猫能把自己的心带给浣浣,渐渐让她为自己打开心扉。淅淅不是不认识这种看着她的眼光,以前陆叔叔这么看过她,史耘逸也这么看过她,张达人没那么深情,不过这种目光也曾一闪而过,即便是赌徒,当时自己不想认他时,他看自己的眼光也是这样的。赌徒,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随即想起这是在古代,忙收回自己的心神,冲洪叶罗一笑,道:“谢谢,吃饭?”
洪叶罗忙点头,夹了一片三色蛋,对浣浣道:“明天我想请几个朋友过来喝酒赏荷,你想不想到边上听着?”
淅淅忙道:“我讨厌喝酒。”以前喝酒误事过,还好交杯酒不呛,否则还真不知怎么才好。
洪叶罗点头,道:“那我们等下吃完后先去后面的荷塘看看吧,否则明天那里就得被酒肉糟蹋了,月下的荷花很美。”
淅淅心想,这个古代史耘逸怎么与现代史耘逸这么像,都是一样的喜欢花月,又是品位一流。而且因为傍晚的一席谈,洪叶罗的眼里也有了一丝忧郁,简直与史耘逸像了个十足十。微笑道:“不去了,还得穿上衣服梳上头,麻烦得很。风起,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一样瘦高的身材,一样良好的教养。”
洪叶罗心里一动,道:“是你心里的那一位吗?哪天我去京城赶考了,可以去认识一下。”
淅淅摇头,道:“不,不是他。而且你也肯定见不到史耘逸。啊,对了,那个很像你的人叫史耘逸,耕耘的耘,飘逸的逸。”
洪叶罗很是奇怪,怎么可能见不到史耘逸?难道他已经死了?那倒是真的见不到了,所以也就不便问,给浣浣盛了一小碗火腿荷香冬瓜汤,道:“那你晚上干什么?看书?干脆我叫她们把书都拿过来吧,你拣拣看,喜欢看什么。”
其实淅淅最想的是把所有人关出门外,自己跑去真浣浣那里与她交涉,看能不能把她叫来。但此时只有微笑道:“好啊,真想看看你有些什么宝贝书藏着,这本《黄帝内经》就和我以前看过的不一样呢,内容要全了好多。”
洪叶罗当下就站起来道窗前,对外面道:“侍书,你叫几个人把搬来的书箱拿到大奶奶房里去,我们饭后就要。”侍书应了,匆匆离开,洪叶罗见毛妙妙孤独地站在台阶下,默默地看着他,不由心里叹气,心之所系,就像浣浣傍晚所说,自己也控制不了。只有委屈妙妙了。
淅淅一眼瞥过去就知端的,等洪叶罗回来坐下,便轻声道:“昨晚很对不起,我是故意的,今晚不会去踢你们的门了。”
洪叶罗笑笑,道:“我今晚会睡在你房里的竹榻上,这里也全是老太太的眼线,如果传过去说我晚上没在你这儿,你还想回去大宅吗?放心,我不会来打扰你。”
淅淅心想,我可不想回去大宅,可若是换了真浣浣,要是给她惹了祸,只怕她那么柔弱的人会受不了这一切,还是给她留条后路吧。只得道:“好吧,不过我睡觉一向很迟的,怕烛光扰了你,还是你睡大床吧,而且我还贪这竹榻的凉快呢。”
洪叶罗微笑道:“会不会是因为你从北地来,所以特别受不住杭州的炎热?”
淅淅转转眼珠,笑道:“好像还真是这样,我不怕冷,就怕热。”只是淅淅自己明白,自己来自极北之地,还不是一点点的不怕冷。
洪叶罗爱怜地看着她,道:“这儿只有我们,没事,回去大宅这么穿着就不行了,即使屋里呆着时候也不行,免得有人突然进来。”
淅淅应了声,道:“我知道,有时候不是不羡慕那些山野野人的,一件小褂过夏,不知多凉快。咦,你怎么不吃?不会又是像下午一样等我吃好才秃鹰一样风扫残叶吧?别这样,喜欢什么就叫厨房多做一点啊。”
洪叶罗苦笑,今天中午与晚上都不是他正常的食量,中午是人逢喜事,所以胃口奇好,晚上则是颓丧之极,早就没了胃口。不过还是得回答:“不是,中午吃太多,晚上一时没有胃口。秃鹰是什么东西?”
淅淅一时被问住,不知是不是该照实话说,最后还是决定不说太多,免得洪叶罗起疑,笑道:“那是我们北地的一种鹰,据说专等老虎旁边,等老虎丢下吃不完的食物,它们就一拥而上把剩下的吃完。它们头顶没毛,所以叫它们秃鹰。”
洪叶罗只有笑笑,不问可知,这秃鹰的样子会是多么难看。好在晚上逼他做秃鹰都做不了,虽然美人如月,可是隔了云端。
饭后两人一起去淅淅的房间,侍书与樟茶要跟了去,被淅淅微笑拒绝,一路有条不紊地安排招财婆和小听小去回去休息,留小吉小吸伺候。侍书与樟茶被干搁在当地,非常尴尬,心里还以为新奶奶是嫌弃她们跟着毛妙妙来的缘故,其实淅淅只是想着两人要是跟了来,留毛妙妙一人很是滑稽,倒不如还是作大宅那儿书房与新房两批不同的人的格局好了,不过进屋后还是与洪叶罗通一下气,问他这么做可不可以?洪叶罗笑道:“怪不得太爷认准了你要你当家,竟是安排得面面俱到。”
淅淅笑道:“你少来吓我,一提当家我就头痛。哇噢,这么大一箱书,怎么看得过来?可不可以放在这儿,我每天慢慢看?”说着便要伸手去开箱子。洪叶罗忙道:“我来,箱盖很重。”他都忘了浣浣曾经一脚踢开他的书房门,刚才又曾一掌推开他,力气一点不小。
一晚上,两人各据一地,淅淅钻进宽大的熟藤椅里,把脚搁在前面的圆凳上舒舒服服地看,还是洪叶罗看书有坐相,一丝不苟地坐在书桌前。时时回头看一眼,见浣浣那么没有样子,却是那么天真自然,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难过,很是后悔不该说出不碰她的话,可是现在话既已出口,只有做定君子了。
第六章
淅淅睡得很晚,在洪叶罗睡了之后才睡,竹榻清凉柔软,不似大宅的湘妃榻那么硬,外面罩的碧纱橱很透气,蚊子一只也无。唯一的不适应是屋子里回荡着洪叶罗不重的打鼾声,想到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总是不习惯。
这一晚,淅淅睡得很警醒,心里总是像在提防着什么,不过却是什么事都没有,迷迷糊糊听见鼓打四更,按照计划,淅淅得去找真浣浣,现在应是那个孙悟空的师妹悟华。淅淅留一个躯壳在床上,纱橱外贴上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不许打扰睡觉,多晚都不得进来唤起之类的警告,免得被人看出破绽。
时间不长,对真浣浣所投的尼姑庵的路线还是记忆清楚的,轻车熟路就到了那里,东方此时吐露鱼肚白。淅淅吃惊地发现,尼姑庵早就苏醒,虽然才几个尼姑,可是关着的大门里已经有人出出进进地活动,淅淅换成两千年时候的脸,上去敲门。一会儿有个小尼姑出来应门,淅淅很礼貌地报上自己与这个庵的渊源,因为曾是不久前施舍大笔银两的大施主,都知道她这个人,所以很快便被请进去。才进门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拎着一只小木桶跌跌撞撞地从井边过来,倒是有一半的水撒在了外面,衣服溅湿一大块。虽然天色还暗淡,淅淅还是认出,这个就是真浣浣肖风眉。
淅淅忙上前迎住,帮着提起水桶,淅淅人高,所以其实水桶的分量都在淅淅手里了。悟华吃惊,抬头看是大前天晚上救她的神仙姐姐,脸上满是欢喜,但随即就平静下来,双手合什一句阿弥陀佛,算是招呼了。淅淅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你自己提水?阿芙呢?苦不苦?“
悟华微笑,笑得很平和,道:“既然入了佛门,怎么可以高人一等?不苦,心里安乐。前天阿芙醒后,看她样子不是很愿意落发修行,我让她把我以前的一些首饰当了,自己回家去,昨天刚走。施主怎么会这么早过来?”
淅淅看她这么平和的脸色,想她是应该不会愿意还俗的,可还是有点不死心,轻声道:“我看了下,那个洪家的公子是个不错的人,知书达理,人长得也好。如果你吃不了苦,没关系,别不好意思说,我可以变回你的头发,即刻让你回去做洪家的孙媳妇。还有,给你家的余下的一半彩礼,我叫洪家分十年付给,这样一来,你父兄就不可能胡乱挥霍,起码可以再勉强维持十年。你好好想想,要不要回去?”
悟华几乎是想都没想地摇头,道:“按说,出家人应该六根清静,可是我听见你说起这些俗事竟然还会挂牵,可见还是六根未断,阿弥陀佛。施主,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是不会回去了。在这儿,我的心很安静,从未有过的安静,虽然皮肉之躯是苦了一点,可是这有又何干?施主,不信你又时候也看看佛经,总会……啊,我都忘了施主本就是得道的神仙。”
淅淅苦笑,得个鬼道,要是真得道了,还用得着来这儿?但见真浣浣意志坚定没有还俗的意思,淅淅也不勉强,看来只有实施第二号方案了。只得微笑道:“那你就在这儿呆着吧,我会偶尔来看看你。我走啦。”
悟华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来握住淅淅的一只手,道:“谢谢你。”淅淅清楚地听明白了,她用的是“你”,而不是施主,心中大致明白她的意思,拿另一只手轻轻拍拍真浣浣的肩,转身离去。悟华在后面看着心想,神仙姐姐果然是高鼻深目,与描述中罗汉之类的形象差不多。
淅淅匆匆走出尼姑庵,正准备替她们掩上门,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喝:“妖孽,竟敢侵扰佛门清修之地。”
淅淅吃惊,回头一看,见一青衫牛鼻髻的中年男子站在围墙外面,目光炯炯地盯着淅淅。淅淅看看尼姑庵里面,怕惊了里面的人,轻声道:“请借一步说话,不要打扰里面清修的师傅。”
那个中年男子略现吃惊,一边跟着淅淅离开,一边一路屈指而算,到得一个草木茂盛的所在时,淅淅才道:“你似乎是个高人,不知你是不是算得出,我是两个神仙送来此地的。”忽然惊讶地发现,这个中年男子眉目清秀,要是去掉他的胡须,竟然很像昨非家的过客。
那个中年男子道:“贫道与非,清早见妖气升起于尼姑庵,过来一看,果然是你。废话少说,速速跟贫道去三清山受戒。”边说,边拿出一张黄纸,准备往上写字。
与非?怪不得他到了两千年后会找到昨非,原来是有缘由的。见他这样子那么夸张,很是好奇地问:“你这是准备画符吗?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可是我是奉了土地与城隍的命令来这儿的,而且我还是另一个空间剩下的唯一的狐狸精,上天说我这种物种稀缺,有必要保留一个,所以你要是危害到我的话,算是逆天而行,老天会罚你的。”
与非听得云深雾罩,这话算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物种?什么叫老天要保留一个狐狸精?什么叫另一个空间?而且说实话,刚才算出来,这个妖精还真没有背着人命,其他的不知为何,怎么也算不出来,一算深入了就心惊肉跳,师傅以前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如果非要不自量力,那就是逆天而行,会损及下世。难道真的如这狐狸精所说?不,妖精没有一只是好的,说的一定都是连篇鬼话,相信不得,而且眼前的眼睛如此美丽,显然是个不安分的妖精,需是留她不得,再损及下世也得除了她。当下不再犹豫,提笔饱蘸浓墨,画了一张符,抽出桃木剑一晃,凛然大喝一声:“疾!”
淅淅果然感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她从来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慌了神,大叫:“臭忘机,快来,要出人命了。”
但忘机之为忘机,就是因为他在关键时候总是缺席,因为他擅忘记,所以任凭淅淅喊破嗓子都没用。只觉周围风的呼啸越来越响,隐隐有雷声压来,风犹如一条长布,紧紧裹住里面的淅淅,越收越紧,在阵阵催命一样的念念有词中,淅淅只觉得魂都快飞了出来,浑身疼痛,骨肉似要分离一般。百忙之中,只得捡出早就压在箱底以为永远用不上的蓝狐精的传授,可是临时抱佛教,哪里发挥得出蓝狐精当年惊天动地的神效,最多也就为自己苟延残喘。
与非足踏八卦,不断念念有词,催动法术,眼见风圈里的妖精无力抵抗,很是高兴,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真正遇到妖精鬼怪了,整个道界都觉得奇怪得很,难得今天遇见一个妖怪,怎么也得收回去给众家师兄弟看看。虽然浑身大汗早如落过水一般,可是他此刻哪里肯放弃,只是不断施展法术,务求一举成功。
淅淅拼命应付,可是外面的压力却还是一波一波袭来,只觉浑身力气如被抽走一般,比那次遇到林下仙还要无力。终于知道,或许今天就是大限了。本想放弃抵抗,但这时只想到赌徒,难道这就是与赌徒的永诀吗?赌徒一向主动积极,偶尔还不择手段,要是他在,他会怎么做?可是办法不是没有,那是会杀死外面的道士的啊。前此不慎杀了林下仙,淅淅已经内疚不已,此刻总是不敢下手,不知换成赌徒,他会不会下手。想到赌徒,淅淅强烈地向往怎么也要与他见最后一面了才死,而且怎么也得死在赌徒的怀里,她非常非常向往回到赌徒的怀抱,温暖宽阔的怀抱。臭忘机,臭城隍,你们想出来的好主意,否则再怎么样,都是与赌徒在一起的,不,都是这个臭城隍,臭城隍,臭城隍……淅淅被压迫得晕过去时,心里无数次地臭骂城隍。
哪知这一骂却是骂对了,忘机总是颠三倒四,感觉迟钝,而城隍则是除了偶尔偷看一眼电视,基本还算是忠于职守的。才打出第一个喷嚏,他就关掉电视,捻指一算,立刻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见左右无人,也懒得顾及体面,骂骂咧咧赶去援救。这骂骂咧咧,乃是因为他听到淅淅正大骂臭骂他,他小心眼,没忘机那么大大咧咧,所以问题是会去解决的,暗中却是说什么都要骂回去的。
城隍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走去就是给与非一脚,他记得什么年画上面见过这么种城隍大脚踢妖怪的威风形象,所以记在了心里,总想着要什么时候实践一下才好,今天终于逮到机会,果然威风异常。只是念在对方只是笨道士而非妖怪的份上,没踢翻在地,再踏上一脚。
与非被人大力踢倒在地,一时反应不过来,想都没想就想一个口诀扔出去,哪知还没出口,嘴巴就被什么东西封住,抓下一看,原来是张小小树叶,不由惊住,什么妖怪有这么好的功力?抬头一看,这不是传说中城隍的形象吗?但是城隍怎么可能帮着妖怪打收妖怪的道士?所以与非毫不犹豫就骂:“兀那妖精,胆大包天,竟敢扮作城隍,快快受死。”还想催动口诀。
城隍一见这个道士原来这么尊敬城隍这个神,心里好受很多,也不怪他惹事了,轻快地一脚把他从地上踢起站直,笑嘻嘻道:“本官可不就是城隍,你再算实了。”
与非紧张地挥汗而算,果然,这个对面站着的是神仙,不由奇怪地问:“神仙怎么保护妖怪了?”
城隍看一眼晕到在地的淅淅,撇撇嘴道:“你知道什么,说了你也不知,反正你知道这就是天命,天命不可违,知道吗?”
淅淅此时感到压力消去,很快就恢复过来,坐起来道:“我跟他说了,可是他听不懂。”
城隍笑道:“他当然听不懂,他连电视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想与时俱进都不可能。啊,对了,臭淅淅,你刚刚竟然敢骂我,你这小狐狸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淅淅眨眨眼睛一想,好像当时除了想赌徒外,确实是一个劲地骂城隍出馊主意了,不由笑道:“我怎么叫忘机都没用,早知骂你这么灵光,我一来就先骂你了。还不都是你出的主意,叫我来这儿,害我吃足苦头,我不干了,我要回去,我想赌徒,我不管啦。”
城隍目瞪口呆地看着淅淅耍无赖一般冲他喋喋不休,头大万分,怎么办,这个死妮子脸皮嫩,不肯去吸男人的精气,去实习她的妖媚本领,她要是不害死几个人,他不是还得想办法弄死这个时候的几个人吗?想了半天,才道:“好吧,不过你总得给洪家一个交代,不要说不见就不见,这是不合规矩的,你好好想想,该怎么退出才好。等时机到了,你喊我一声,我助你回去。”
淅淅一听,开心得一蹦三尺高,拍手笑道:“好,就这么办,我走啦,回头跟忘机老儿说一声,平时警醒着点,别总是慢吞吞地误事。”
城隍看着滚滚远去的淅淅,喃喃骂道:“贼妮子,居然教训起神仙来了,他妈的。”旁边的与非听得目瞪口呆,什么,神仙也会骂粗口?“臭道士,你这回小小逆天而行了下,报应将应到你的第十八次转世,老天罚你不爱女人爱男人。”可是话一出口,城隍不由得想,这也不算罚啊,那个时候社会那么宽容,他这做玻璃可能还是时髦呢。但究竟这算是罚还是奖?城隍懒得考虑,要是什么都考虑清楚的话,他还有那么多年可活,以后可怎么度过呢?所以人说难得糊涂,糊涂一点还是有必要的。
与非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神仙一个转身嘀嘀咕咕地消失在眼前,却又在他拔脚走了三步后现身出来,对着他道:“朝北过去一点,有个洪家别院,叫然然居,你只要看门口一块黑色云石,刻着‘然然’俩字的就是。那个小妖精就住在里面,我给你一个任务,把你的胡子挂了,就上去说你是她的表兄,与她青梅竹马,想要回她做老婆。别的事你就别管,说完了就留书一封,走了就是。明白了吗?”说完递给与非一个信封。
与非怔怔地点头,虽然很不明白神仙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既是神仙说的,总有他的道理,一见城隍再次隐身,忙看着太阳确定方位,认准北方而去。
却说淅淅快到洪家别院然然居时,连忙隐身,直奔卧室,被那牛鼻子道士阻了一下,耗去不少时间,已经过了平时的起床时间,万一洪叶罗起床后有什么动作,那就糟了。急匆匆穿墙入室,觉得眼前景象很怪,只见洪叶罗头未梳脸未洗,赤着脚穿着内衣站在碧纱橱外,怔怔地看着躺在竹榻上的分身。淅淅看着明白,没办法采取什么措施,还是先钻进分身体内,装作一个转身,背对着洪叶罗。在不生不熟的男人眼光下睡觉,淅淅总是脸皮嫩,不习惯。
洪叶罗见浣浣转过身去,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失落,就像是浣浣离他而去似的,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淅淅乘机假装醒转,刚才她已经想好了,就装生病,一命呜呼了也就可以不留痕迹地回家找赌徒去了。但是那么多的书怎么也得看一下,或者可以找到答案。因为看来古代确实有些特异的人士,就像刚刚的道士,还差点死在他手里呢。
洪叶罗见浣浣坐起,也没有避开,还是看着她,他心里其实还是一心当浣浣是自己老婆的,天长地久,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怕她不把心转到他身上。见浣浣揉着眼睛翻身下床,虽然披头散发,可也不影响她的柔美,等她懒懒拉开纱门出来,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把浣浣揽进怀里。浣浣正想着别的,莫名其妙被洪叶罗抱进怀里,吃了一惊,想挣开,但想到这人一早起来就盯着自己看的痴情,心里又不忍,暗自叹了口气,让他抱一会儿吧,也没多久了,自己这么作为,也算是害他了。也没还抱,只是垂着手静静伏在洪叶罗怀里。
洪叶罗本来是准备浣浣要么挣开要么一个耳光过来的,没想到什么事都没有,心里欣喜,难道是浣浣终于一夜下来想通了?或者是看着他这人还是个君子,渐渐喜欢他了?要是这样,要是这样,事情不就是有转机了吗?他不由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儿,很想深深地吻住浣浣的头发脖子耳朵甚至樱唇,可想了想还是克制住了,好不同意浣浣有点回心转意,要是又过分粗鲁,把她吓回去了可怎么好?或许她正是为他昨天的克制和君子而感动呢。洪叶罗只敢紧紧抱住浣浣,在她迷人的香气里沉醉。
一样是男人,一样是有力而温暖的怀抱,一样是急促而强烈的心跳,淅淅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想着赌徒的怀抱。过了一会儿,她受不了了,就伸手轻轻推洪叶罗,让他放手。洪叶罗虽然不舍得,可也不敢用强,又是紧了紧手臂,深深在浣浣的发际吸了口气,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却怎么也不舍得移开,还是握住浣浣的双肩,凝视下去,却很有点失望地发觉,浣浣却是没有什么意乱情迷的样子,只是脸有点红,心里略略失望。但是还能要求什么呢?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见水晶猫闪着宝光躺在浣浣的胸口,不由伸手轻轻捏起,举到自己的唇边,两眼深深凝视着浣浣,柔柔吻了下水晶猫,又珍重地缓缓放回浣浣的胸口。浣浣立刻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即使她再爽直,一张脸也腾地红了,怕再纵容下去,不知洪叶罗会做出什么事来,忙旋身离开。
洪叶罗虽然两手落空,可欢喜一点不减,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大步走到房门边,一把拉开房门,大声笑道:“进来,伺候大奶奶。”
招财婆远远看着,见洪叶罗欢天喜地的样子,这种过来人心里最明白,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小夫妻昨晚一定讲和了。她不用进去伺候洗漱,所以开心地扭身出去安排别的事。却见毛妙妙远远地站在西厢房的窗后,虽然只是隐隐约约的影子,但招财婆还是看得出是她,也看得出她心里的嫉妒。说实话,招财婆并不同情她,本来或许还会同情,可人家新婚第一夜她毛妙妙再不懂规矩也不该占了那一夜,做人太要强了,过头了就不好。
第七章
洪叶罗的洗漱当然还是由毛妙妙带着做熟了的侍书和樟茶来伺候,因为有毛妙妙在场,洪叶罗当然也不能露得太明显,只是还是时时扭过头来眉开眼笑地看浣浣一眼,他恨不得不洗手,免得把手上浣浣的触感给洗掉了。
淅淅眼不见为净,对着梳妆台闭目坐着给小吸梳头。只是总感觉身后有热辣辣的目光压来,很不自然。为缓解气氛,只有开口找话说:“哎,风起,你的朋友通知了没有?什么时候来?”
洪叶罗忙答:“昨晚上已经叫小厮分头去邀请了,早上陆续回来吧,不过这些人大都有名士脾气,谁也说不准他们过来的确切时间。”洪叶罗很想说,最好他们别来了,不来最好,让他可以整整一天对着娘子。
“哦,准备了些什么吃的喝的?”淅淅倒是很想知道,古代文人聚会是不是也像现代那样吃吃喝喝游山玩水。
毛妙妙忙道:“已经准备下了,因老太太吩咐过,杭州的文人才子名满天下,他们肯来咱们家聚会,那是看得起我们洪家以诗书立家的家风,他们来,一定要拿最好的东西招待。所以我昨晚已经吩咐去大宅问三太太领了些好茶好酒干鲜果,已经叫人摆到荷塘边的午夜沉香阁了,红泥小茶炉也已抬了过去。”
淅淅一笑,原来都是一样。洪叶罗见浣浣笑得有深意,笑问:“京城也是这样吗?”
淅淅想当然地道:“肖家家世盛的时候,也是天天门客三千,如今败落得仙风道骨了,文人墨客自然也就不上门了,主人还是原来的主人,只是再拿不出市面上希罕的物件而已。所以文人看中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免费提供的酒肉而已。若是洪家肯每次聚会后以蔬果美食礼盒相送,想来聚会更可吸引山中高士加入。”
洪叶罗听了讪讪的,心想,其实还不就是。心中一下对以往热衷的这种聚会冷淡起来。毛妙妙当然把这话当作新奶奶对她的打击,心里不舒服,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还是淅淅又道:“主雅客来勤,呵呵。多备些下酒的菜肴,务必让人尽兴才好。既然有这个财力,花几个钱买个自己开心有什么不好?请戏班子也要赏银子呢。”
洪叶罗更是尴尬,被娘子三言两语一说,自己自以为风雅的聚会变得非常不堪,但心里又很明白,事实可不就是,只得讪笑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难得糊涂。”
毛妙妙见大爷在新奶奶面前没招架之力,心里更是又酸又妒,想到她毕竟是才出阁的小姑娘,即使能把书袋子掉得吓退大爷,未必就能明白持家之道,便心生一计,吩咐樟茶:“你把昨晚我们拟的,叫陈四儿写的单子拿来请奶奶过目,看还遗漏了什么,乘客人还没来,早早备上。”就不信她能还有什么话说出来。
刚刚排下早餐桌,进来伺候的小听小去一听,便知妙妙姐想做什么,相视一笑,心里都想,新奶奶连饭后喝茶都那么讲究,你的单子还能不给批得一文不值?淅淅本来没觉得什么,但从镜子中看到小听小去的笑,觉得一定有鬼,想了想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心里真是觉得好笑,本来还想给毛妙妙一点面子,不去搭理她,免得她心里难受的,她倒反而自己找上门来了,真是也不看看找的是谁。
等樟茶拿着那张单子过来,淅淅大致看了下,也不与毛妙妙说话,因为以前听张达人说过,他这个当大领导的,当然只找管理部门的领导说话,越级上访与越级批评都不是正确的处理问题的方法。所以只对洪叶罗道:“风起,既然是赏荷,有这么个明确的主题在,我们的菜式总也得与之配合了才好,好在荷叶莲蓬莲藕都可入馔,据我所知,杭州的叫花子鸡,荷叶粉蒸肉都是要用荷叶包着做出来的,还可以仗着荷叶的清香做汤,不如你执笔,我们大家一起想些与荷叶莲花有关的菜式来你记下,叫厨房去做。我们上不了台面的也可以沾光,在屋里吃些荷花香。而且又便宜省钱,正好合了昨天太爷的意思。”
本来洪叶罗是很尴尬地不想在新人面前为难旧人的,虽然明知毛妙妙做的事有点过。但是见浣浣明面上不计较,又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连声较好,小吉早机灵地磨了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集思广益,只有毛妙妙在一边噎得干瞪眼,不是对手。招财婆一直时时关注着两人的互动,见此真是偷笑。忙叫人把早餐搬进来方便吃用。淅淅正饿着,也不等洪叶罗,先吃了。洪叶罗见此道:“没道理啊,抓我做苦力,你自己先吃上了。”
淅淅笑道:“怕你学古人学得太像,墨汁当酱油蘸了。再说我的字你也有数,即便是我写了,你也拿不出手。”
洪叶罗笑视她一眼,骂了声“小狐狸”,心说她这字还真是难看,今天在碧纱橱上见了,真是吓了一跳。淅淅听了心想,难道我的狐狸本性就这么明显吗?怎么都见了我说我像狐狸的?大家七嘴八舌,最后连荷包鲤鱼都说了出来,这才一屋大笑地收笔。
淅淅想到《红楼梦》大观园里吃蟹赏菊那段,真是现成的题材,不用白不用,便笑道:“风起,你别光急着吃早饭,还有呢。光有了吃的主题,总得有玩的主题,我又有了主意,要不,我们以荷为宾,拟出一些别致有趣的题目来,给你的朋友喝酒吟诗助兴。我得了几个,问荷,访荷,忆荷,其他你去想吧,我懒得想了。”
洪叶罗听了喜出望外,饱蘸浓墨,把浣浣说的这三个名字写了下来,一边笑道:“浣浣,你这个主意别致清新,比我们平时喝酒斗曲要有趣得多,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恨不得拉上你一起赏荷。”一边又念念有词写出其他的题目。淅淅托了一盘小巧的生煎包子走到洪叶罗身边瞧,这些个名字与《红楼梦》里宝钗湘云拟出来的几乎差不多。
洪叶罗拟好十二个名字,侧脸笑问:“这些怎么样?我们一共六个人,差不多正好一人两首。”一边顺手从浣浣手中的盘子里拈了一只生煎来吃,旁人看着都觉得状甚亲密。
淅淅看了笑道:“既这么着,一发凑出个顺序来,忆而不得,遂访,访而种之,依此类推,你就别嫌烦,干脆一次写好,挂在墙上,谁喜欢哪个题目,自己拿笔勾了去。边喝酒,边赏花,边搜尽枯肠,不,是肥肠。这样玩着也算是风雅了。如果兴致好,再放上琴棋,自己选择。大鱼大肉,喝酒猜枚,总不是读书人做的风雅事。”
洪叶罗顺口笑道:“这才像老太太嘴里的诗书人家想得出来的玩法。”一句话出来,把个毛妙妙气得脸色煞白。洪叶罗这才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点,忙起身把写着菜品的单子交给毛妙妙,吩咐她监督着厨房做,把她支开了事,否则她总是这样自己给自己添堵,搞得大家都没劲。
淅淅一直冷眼看着毛妙妙动作,心里觉得她不会做人,这么多人面前,她怎么就不收敛一点,终究一个是主她不过是仆,真要闹开了,难道还有偏着她的道理?见她被支走,跟着说了句:“妙妙姐最好把这身绿衣黄裳换一下,没得叫今天来的饱学之士看了笑我们家没规矩。”
毛妙妙终于忍不住,克制着冷笑道:“奶奶说的是,奶奶的意思是叫我们换上奶奶昨晚穿的白绫衣裤?”
淅淅但笑不语,而洪叶罗被一提醒,恍然大悟,忙道:“妙妙,你宁可穿白绫衣裤,也决不能上身穿绿裙子穿黄,会被那些饱读诗书的人笑死我们洪家。快去换了。”
毛妙妙这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没读过书上,一定是什么地方规定不能这么穿了,一时又羞又气,愤愤而走。洪叶罗看见浣浣只是看看她,眨巴几下眼睛,以很无辜的样子道:“没想到她那么会生气,我没想让她生气的,只是想把事情做好。”
洪叶罗一回想,心道,你也是够厉害的,不动声色就把人撂倒了,光是一付不把毛妙妙放在眼里的架势,就足以气死妙妙。看来妙妙自己硬要钻着跟过来,其实是自讨苦吃。怪不得老太爷认准了她做当家的,光是今天宴请客人的这份心思,能又省钱,又高雅,又好玩,旁人就很难做得到。果然是世家出身的,见多识广。哪里知道淅淅只是拿着本《红楼梦》作法?
洪叶罗才坐下吃饭,忽听外面一阵喧闹,过得一会儿,招财婆进来,紧张地俯在洪叶罗耳边说了几句,洪叶罗脸色都变了,看了浣浣一眼,就往外走。他们的声音虽轻,但淅淅还是听得真切,心里奇怪,难道真浣浣真的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要真是打上门来的话,与他说话对不上,不就露馅了吗?当下毫不犹豫跟了出去。洪叶罗看看她,没阻止,心里烦得很。
淅淅还没到大门,就远远看见与非道士背着手站在门口,心里的吃惊比什么表哥上门还大,难道城隍连一个道士都安抚不了?当下就扬声道:“与非道长,你有完没完?”
与非抬头一看,就知道这个女子面貌虽然与早上不同,但还是早上那个狐狸精变的,紧张地一看旁边跟随的公子,见他眉间并无黑气,放下心来,心想,难道这个狐狸精没真祸害人?而洪叶罗一听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表哥,还好还好,只是浣浣是怎么认识这个道士的呢?面对淅淅逼人的眼光,与非这个老实道士招架不住,忙道:“我也是受那个城……城……的委托,是他叫我这么说的。这是他教我交给你的信。”
淅淅看着与非,哭笑不得地道:“你还真听这老头的指使,上回他与忘机一起扮一男一女来骗我,我还没跟他们算帐过呢,这倒好,连你也给带上了,是他叫你剔光胡子的吧?”
与非一摸下巴,瞪着眼心想,难道真是上城隍的当了?他这么做是怪自己胡乱行事坏了他的计划?
淅淅见他这种神情,忙接过信,一边道:“你还算是运气,碰到洪家是讲道理的人,否则你这么胡说八道,被人一顿板子打出,还要连累我受罪,这老家伙玩笑也开得太毒了。”
与非一听,又是觉得有理,真是欲哭无泪,怎么回事?城隍怎么这么陷害他?而且还说他以后只会爱男人不爱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洪叶罗这才放心,忙微笑道:“既是旧识,大老远来,请里面休息奉茶。”
与非喃喃道:“不,不,城……他说过,叫我信带到就走的,对不起,告辞,告辞。”与非虽然生城隍的气,却还是不敢胡乱说出城隍俩字,怕泄露了天机。
淅淅道:“既然来了,就喝口水,等我看了这信以后或许还有话叫你带走。你还真听了这老头的话了?”
与非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哪儿找他去,哪里找得到他。”却是又不由自主跟着淅淅走进院子,洪叶罗吩咐小厮奉茶,自己拉了浣浣的手走进后院。
淅淅甩开洪叶罗的手,一边走一边就拆信,可是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张白纸,顿时眉毛倒竖,正要回身找那与非,却又见白纸上慢慢透出字来:小狐狸,看《黄帝内经》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这个道士。淅淅明白了城隍的好意,心里感激,但又不由好笑,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一下两个人他才舒服,难道还真是肥皂剧看多了,自以为这是幽默?想了想,对洪叶罗道:“风起,看看这个,我可以留下与非道长说话吗?”
洪叶罗看了信,心里全放心了,知道这是个玩笑,笑道:“本来荷塘边的午夜沉香阁是很好的论道所在,不过今天得让给我了,否则我也很想听听呢。你看什么地方好?”洪叶罗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小狐狸是真的小狐狸,还以为写信人与他一样,觉得浣浣很像小狐狸呢。
淅淅笑道:“等我拿了书就到前面见他吧,你只管与朋友说话,不必管我。”
洪叶罗笑道:“朋友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再说被你一说,我也冷心得很,现在就陪着你一起与那个道士说话吧。以前听太爷说,你出阁前喜欢看佛道方面的书,看来媒人没乱说。”
淅淅心里好笑,“佛道”,这个“道”是洪叶罗自己加上去的吧。“没有特别爱好,也就是手头有什么看什么。”可不能认了来,否则要是洪叶罗要跟她坐而论佛的话,她可就一窍不通了。
洪叶罗进了房门,见左右没人,轻道:“浣浣,你怎么帮我想个办法,这些朋友我其实以后不是很想交往了。你说得对,不过就酒肉朋友,太爷以前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还以为他只是钻钱眼子了,跟老太太联合一起与他对着干,现在你说到你家的事,我想着很有道理,没意思得很了。”
淅淅有点吃惊,看着他道:“何必那么认真呢?也就以后疏远一点好了,没必要断绝来往的。就当他们是散散心玩玩的朋友,或者还真有几个真心朋友呢。”
洪叶罗执起浣浣的手,道:“浣浣,跟你说话可以有商有量,真好。以后就那样,我帮你挡着风雨,你帮我照应着周围,我们甜甜美美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淅淅赶紧把手抽出来,不自在地道:“太爷还等着你接管他的生意呢,你倒是好,只想着躲开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有啊,你说过不碰我的。”
洪叶罗低头看着浣浣笑,却是不再伸手去握浣浣的手,道:“你要是肯答应太爷当家,我也可以答应太爷去学生意。怎么样?”
淅淅笑道:“不如这样,你当家,我跟太爷学做生意,各得其所。嘻嘻。”
洪叶罗看娘子笑得如此娇俏,真是很想伸手再拥她入怀,可浣浣刚刚才警告过他,所以他只有忍,只能垂着手看她笑。淅淅不理他,拿着书走从洪叶罗身边钻出门去,洪叶罗看了她背影很久,才急急跟上,看得跟着的小听小去暗笑不已。
淅淅一进前厅,还没坐下,就对与非道:“城那个老头叫我问道长讨教《黄帝内经》,不知道长可是愿意?”
与非又是吃惊,城隍这是什么意思?神仙怎么总是帮着妖怪?今天一早到现在,他几乎就是惊吓连连,嘴都没怎么合上过。可既然是城隍说的,还能怎么办,只有郁闷地点头。想到师傅曾经说过,神仙最难伺候,主意一天一个变,什么时间自己也修成神仙了,也享受享受这种一日三变的乐趣去,可惜师傅至死也没得道,倒是万幸没被神仙算计去过。自己反而被神仙骗去胡子不说,还得帮着这只狐狸精修道,真是没道理得很。
淅淅笑嘻嘻地看着与非,觉得好笑,怎么一直道貌岸然的城隍就认准这个道士来欺负了?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把手头的《黄帝内经》递过去,道:“道长,类似的《黄帝内经》我已经看到两种版本了,相比之下,这本还是详细的,不知还有没有什么全本或未删节本?”
与非虽然不是很明白全本或未删节本是什么东西,但也大致知道她小狐狸精是想知道这本《黄帝内经》能不能用。便接过一翻,很快就放下道:“这本东西也是市面上流行的行货,没什么真用处。”
淅淅一听就明白为什么城隍要她请教道士的原因了,因为城隍早知道她手中的不是好货色。当下恭敬地起身道:“请道长赐书,道长应知,此书事关重大,不亚于你早上做的事。”周围有人,所以淅淅不便明说,只有隐隐约约提一下,意思是你早上想除去我,无非是因为怕我害人,你如果传了《黄帝内经》给我,我修炼后就不会害人了,效果与被出去几乎差不多。
与非习惯性地去摸了一下胡子,没摸到,只得捏着下巴转着眼睛看着淅淅,终于心想,连神仙都这么帮着她,看来这也是天注定让她活命的,还有什么话可说?只有长叹一口气,从背囊里掏出一本又黄又皱的书来,小心放到桌上,转身就走,一路道:“你自己参详吧,奥妙全在书里。”
淅淅惊喜,一边推洪叶罗去送送与非,一边自己珍而重之地捧起全本《黄帝内经》,左看右看,都不舍得翻它。只是不知道与非为什么那么沮丧,难道是为交出书而难过吗?淅淅怎么也不会想到,现在与非最头痛的不是别的,而是想不通城隍的话,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而不喜欢女人。
第八章
这一天,淅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中饭都是马马虎虎吃几个荠菜笋丝煎饺了事,居然是素的。荷塘旁边一定是很热闹,丝竹阵阵。可是淅淅听而不闻,只管看自己的全本《黄帝内经》,不知不觉,手挥目送,已是练上了。
洪叶罗身在曹营心在汉,总是惦念着浣浣在做什么,看见她想出来的荷香系列菜获得大家交口称赞,洪叶罗心里一边想着这是真心称赞还是敷衍,一边得意地告诉大家,这是他新近才娶进门的娘子的好心思。等众人在轰然叫好声中纷纷勾了自己中意的诗题,或钓鱼或看花地散去,洪叶罗拉过旁边伺候的陈四儿道:“去看看大奶奶在做什么,问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说出来,叫招财婆去想办法去。”
陈四儿是洪叶罗最贴心的小厮,在府里上下混得最好,又因识得几个字,是以洪叶罗有事就是找他做。
陈四儿才跑到后院,就被侍书一把拦住,笑道:“浑小子,吃错药了还是怎么,这儿别院那么小,犯得着这么撒着欢儿跑吗?冲主子献殷勤也不是这样的。”
陈四儿忙笑道:“原来是侍书姐姐,大爷叫我来问大奶奶一些事,叫速去速回呢,再说这儿不比大宅,人手没那么多,要是荷塘边的那些大爷们酒杯空了,茶水凉了,胡说起来,大爷还不得怪我们,所以只有跑啦,没惊着侍书姐姐吧?”
侍书笑道:“你倒是最有理的,进去吧,轻一点,别吵着了大奶奶,正看书呢。”
正说着,小听微笑地从墙角转出来,对陈四儿道:“我看你你竟是不用进去了,刚刚我端茶进去,大奶奶吩咐了我一句,说是除了中饭敲门端进去外,谁都别打扰她。还说大爷要是喝过一滴酒,就是臭的,也不准进房间休息。因为大奶奶看的正是道家神仙一样的书呢。我出来时候还听见大奶奶把门闩拉上了,摆明了是不想我们去打扰的。所以四儿啊,如果大爷来问的不是要紧事,我看你竟是就这么回大爷去,想来大爷也不会怪大奶奶的。”
侍书若有所思地看看小听,这个原本是大爷屋里三流丫头的小女子,自从被妙妙指去伺候新来的大奶奶后,人就跟新发芽的水葱儿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又嫩了一茬儿,现在因着大奶奶的重用,说话都有份起来,连大爷都对她们四个小字辈青眼有家。今早这么看似没有烟火的交锋,再笨的人也看出,妙妙大势已去,此刻如果还跟着妙妙,是不是明智?大爷婚前似乎是很反感这门婚事的,现在看来他是乐在其中,要如此,自己是不是得看准风向了呢?
不说侍书想什么,却说陈四儿看见小听就眉开眼笑,掏出胸口一直软纸包儿交给她,笑嘻嘻地轻道:“我今儿一早跑出去给你买的珠儿线,是咱们家的铺子出的,一套儿七种颜色,你看了要是不喜欢,我随时可以去换的,柜上的是我堂兄。”
侍书在边上看着不是味儿,这种好处,以前也就她这些二等丫头和妙妙才有享受的,不想看下去,只有走开。小听笑眯眯地看着侍书离开,嘴里却是一刻不停地道:“四儿,怎么谢谢你才好,这下我和小去小吸小吉晚上有事做啦。今儿我看你还是回大爷那儿去吧,大奶奶不会开门的。”
陈四儿应了一声,转了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看着小听笑,过一会儿才道:“小听,你越发好看了。”
小听一听,一张脸一直红到脖子,怔怔地看着陈四儿离开的背影,浮想联翩。想到今早大爷对大奶奶那么亲昵,看着都叫人脸红。没想到也有人对自己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还是那么能干的陈四儿,听了怎么心里那么酥酥的麻麻的呢?不知道大爷对大奶奶那么好,大奶奶心里是怎么想的?
妙妙此时过来,看了小听一眼,道:“大毒日的,你站太阳地里做什么?”
小听这才回过神来,忙笑道:“妙妙姐姐,大奶奶让我做什么,我竟是给一下想不起来了,正想着呢。”
妙妙哼了一声,道:“那也不用当太阳地晒着啊,进屋慢慢想。”说完就离开,她忙着呢,得照应荷塘的酒席。忙碌中,妙妙仿佛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听冲她的背影做个鬼脸,忙走到屋檐下,拿把小杌子守着,免得有人进去打扰大奶奶。
陈四回去一说,洪叶罗虽然觉得奇怪,浣浣怎么这么热衷这种释道之书,不过也不在其意,只要是浣浣喜欢,她开心就好。只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一个人坐下抚琴,本来只是平时很熟悉的曲子,后来不知怎么就变了调,不知不觉抚出昨晚浣浣唱的那调子,觉得奇怪的是,这调子不按常理出牌,音调古怪得很,洪叶罗一边想一边随手拨弄,渐渐成调。
有人听了过来问:“风起兄,你这个调子,以往不大听到啊。”
洪叶罗心想,你要是听过那就怪了,那本是人家两个人私有的调子。想到这个就难受,推开琴,想了想又拉了回来,勉强道:“偶尔听来的曲子,不知对不对。”
那人道:“这首曲子有些部分低徊到不能再低,虽然看似单调,可似隐有极大伤痛,若是月黑风高之时抚这首曲子,鬼神都会动容。”
洪叶罗扯起一根琴弦,又轻轻放开,如此再三,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瞧,不知怎么就想起这首曲子,搞得心情都不好起来。看来今天老王的荷梦应该让给我做。”
那人也不以为意,呵呵笑着走了开去,洪叶罗却是笑不起来,看来不是他敏感,别人也是一听就听出来,这首曲子里面的悲凉。再配上浣浣的唱,呵。
没滋没味地结束筵席,大家都感觉得出他今天神思不属,不过都以为他是想着新娘子,也没意思再胡混,早早告退,陈四儿这才跟他说,大奶奶说的,嫌他喝酒了人臭,不许他进屋。洪叶罗需得呆上好久才应了一声,怏怏坐下,不过这晚,他也没去毛妙妙那儿,自己随便睡了了事。
淅淅一夜没睡,只是如痴如醉地试练着书上的法术,直至天亮外面敲门,才恍然已经过了一夜。书上的内容已经全部背下,这下再无回去两千年的话,或许带不走这本书之虞。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该即时回去了呢?一边想,一边打开被有节奏拍响的门,居然外面的是还未梳洗的洪叶罗。“你?这么早。”
洪叶罗略带焦虑地道:“听说你昨晚一夜没睡?来日方长,你那么急干什么?熬坏了身子可不好。”
一语提醒梦中人,熬坏身子?好办法,正好有了名正言顺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原本一直犹豫不决,原来是因为对洪家内疚,这么过来闹腾人家一下,人家又对她那么好,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走,真是对不起人。见洪叶罗身后的小听一脸倦意,看得出也是一夜未睡,不由愧疚地道:“对不起,我任性,害得你们都没睡好。小听,你去睡吧,你都忙了一天一夜了,让小去他们进来伺候大爷梳洗。”
洪叶罗看着浣浣,同样是一天一夜没睡,小听都走了样子,浣浣却是没什么改变,眼睛还是亮得很。“我倒是一点不知道地睡了,一早樟茶说你一夜没睡,我不知是怎么回事,忍不住过来看看。在看昨天道士留给你的书?”
淅淅一拍脑门子,道:“对了,正好要找你一件事。我想把这本书好好收起来,托付给你行吗?不过你得跟我保证一点,这书只有你可以看,不能给别人,最多是以后那个道士上门来讨的话,你还给他。”
洪叶罗大喜,浣浣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她很信任他了呢?忙接过浣浣转身去拿来的书,珍重地放入怀里,准备等梳洗后去放到只有自己持有钥匙的箱子里去。“浣浣,等下你洗把脸,稍微吃点东西,睡一觉吧。”
淅淅从洪叶罗的话里听得出浓浓的关怀,不由联想到陆叔叔,最先对陆叔叔也是没什么好感的,可是日久天长,他一直对她这么好,心里也很有了陆叔叔的位置,虽然后来知道那不是很纯粹的男女之爱,但是有时谁有弄得清楚什么是男女之爱呢?要是没再遇见赌徒,要是那晚没现形,可能也就与陆叔叔在一起了。如今洪叶罗对她也是那么好,再不能这么一直相处下去了,否则可能也会日久生情,可是心里最爱的还是赌徒啊。没办法,该狠心时候还是得狠下心来。
睡了一觉起来,外面阴云密布,竟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开门出去,洪叶罗就在外屋坐着看书,满满一屋子人,还有妙妙,樟茶,侍书。见到大奶奶起床,这回不知妙妙怎么想的,亲自挽起袖子来伺候。淅淅问一句:“什么时候了?天那么暗的。”
妙妙道:“才中饭过了呢,看这天气,像是要下大雷雨的样子。”
妙妙做事很利落,三下两下,就替浣浣挽了一头长发,很简单又很舒适,可见这人其实也是聪明人,只是心理不平衡。不过换谁心里都不会好受,枕边人一下名正言顺地归了别人,自己还得伺候新人,淅淅心想,要是换作赌徒敢娶别人的话,自己是说什么都要与他弄个明白的,这么将心比心地一想,淅淅觉得妙妙其实也是满可怜的。再一想,洪叶罗这么对待旧人新人,是不是也算是挺无情的?可是看着他又不是个什么花心的人,做事也大方体贴,或者是因为古代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吧?这么一想,淅淅又觉得好笑,怎么自己变得这么保守传统了,以前在北极时候,母亲可是年年换新郎的,也没觉得怎么样啊,不行,中了人类文明的毒了。可是,真的做得到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吗?淅淅心虚地想,好像做不到,连洪叶罗这个假丈夫的手拿过来都觉得难受,何况别人,还是死心塌地地和赌徒在一起吧,等赌徒百年了再说。
洪叶罗见浣浣瞪着眼看着门外,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还没睡醒?”
淅淅回过神,眨眨眼睛,见妙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桌上放了一些清淡的吃的,屋里还有樟茶与侍书在,便对她们两人道:“好像是有点要下雨的样子,你们心细,去到处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门窗没有关的,叫他们都关好。”
樟茶与侍书虽然知道这不是她们的事,但是既然大奶奶发话,只有出去做去,起码也得做出个去做的样子出来。等人都出去了,洪叶罗才道:“刚才妙妙已经出去查了,留她们两个就是为伺候你吃饭。”
淅淅笑道:“我知道即使我不说,招财婆也会做好的。不过我想支她们出去,和你说件事。咦,这菜怎么这么清淡,油星子都不见几粒?”
洪叶罗过来站到浣浣身后,看了桌上的饭菜,笑道:“她们还商量着怕你没睡够,吃太油的东西腻味。嗯,你要商量什么?尽管说。”
淅淅笑着扭头仰视着身后的洪叶罗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白问问罢了。你得答应我,别想歪了。”
洪叶罗不自然的把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背到身后去,微笑道:“你说吧,是不是妙妙的事?”
淅淅拍手道:“聪明,你最好坐下来,否则你这么站着,我说话不舒服。”
洪叶罗听着这话感觉很舒服,只有没把他当外人看待的话,才会这么自然地说话的吧。便转到浣浣对面坐下,一边轻道:“那我先给妙妙求个情,她是老太太指在我房里照顾我的,我们也有好几年了。希望你别把她的一些小心眼放在心上,洞房那天我没在你身边是我的错。”
淅淅一听,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怎知我是要想对她不起呢?我只是今天看见她来伺候我,觉得她也是挺委屈的,她伺候你是正经,一贯如此,也无所谓改变。只是来伺候我,我都坐不住了,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的难过。设身处地帮她想一想,她能这么忍着已经很不错了。我在想,她既然跟了你那么多年,而且又是老太太她们都知道的,为什么你就不扶她做了姨娘,也好名正言顺地一人占一个房子,叫两个丫头伺候的。对我来说,也省得要每天比较内疚地面对她。”
这一席话,倒是把洪叶罗说愣了,没想到浣浣会如此通情达理,这么多年大家庭生活下来,只有看见人家大老婆小老婆闹的,还没见过大老婆为小老婆考虑的。好半天才道:“浣浣,谢谢你这么宽厚。是这样的,一般我们这些爷,成亲前都有屋里人的,成亲后有的转作姨娘,有的回了家,总之这都是看各自怎么相处的。虽然妙妙伺候你也是份内的事,即使以后成姨娘后也是,不过你有这心,我还是很感谢你了,回去我们得与老太太大太太打个招呼,也不是件为难的事。”
淅淅想到,好像《红楼梦》里赵姨娘也得伺候王夫人,可见这是旧时的规矩,人要作了姨娘可真是可怜,还是现代女性好,还可以离婚。“这个回大宅了再说吧,我们自己这儿先做起来,你问问樟茶与侍书,看她们哪个愿意跟着妙妙,再留一个人出来,平时可以伺候你,否则你就没人伺候了,也不能委屈你,嘻嘻。妙妙就暂时委屈一下住西厢房吧,我不懂别的规矩,也不知道该怎么操办这件事,只是先把这名份给了她,也让她可以扬眉吐气做人,其他的干脆等回大宅了一起做吧。”
洪叶罗不知说什么好,这等好事,一下就解了他这几天来的尴尬,也给妙妙挣足了面子,可以想见,以后自己这一房想闹事都闹不起来的,浣浣太开明了。
淅淅见洪叶罗那么感动的样子,怕他说出一串感恩的话来,因为她自己觉得给妙妙挣名份不是本意,而是看着妙妙伺候她,她会不自在,而且她也不在乎洪叶罗究竟归谁。这要换了是赌徒的话,即使见他两眼多看其他美女两眼,淅淅只怕自己也会不许的。饭菜实在无味,草草吃了几口,道:“乘着没太阳不热,出去走走如何?我记得外面路上景致也是不错的。”
洪叶罗又是吃惊:“你看这天都快下雷雨了,你不怕吗?”
淅淅笑道:“我睡起到现在,都那么长时间了都还没下,谁知道它下不下呢,难得夏天没太阳晒着的天气,不走走真是浪费了。我们可以带上伞,下雨时候就回来,又不会走多远,回来很快的。”
洪叶罗自打小时候起,从没见过一个女的会如此好动,都是没事在家静静呆着做些女红,也就三太太活跃一点,但她也就只限于四处串门,才第一次见到有女人没事想着出去走走的,要是说去后花园那也罢了,看浣浣的意思还是出门去。但又一想,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说声“好”,就带着浣浣出门了,除了陈四儿跟着,还谁都不要跟,惊得一屋子上下都愣愣的。好在都知道这个大爷性格非常不拘,也就没怎么猜到问题居然是出在大奶奶那里。
后来虽然淋得落汤鸡一样地回来,而且淅淅还是不要洪叶罗抱回来,非要自己跳着水坑回来,可是玩得是真开心。因为得了全本《黄帝内经》,而且修炼起来又颇见功效,心里终于一块大石落地,想到不久就可以再见赌徒,心里真是开心啊。这些洪叶罗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见娘子那么高兴,他也高兴,好久都没这么在雨中玩了,夏天的雨一点不冷,到后来还是他第一个把油布大伞扔了,放开怀抱让雨倾泄到身上,发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快意。
第九章
淋雨回来,早有温热香汤伺候,淅淅心想,古代虽然设备不好,但是人够殷勤,所以也没感觉到太多不便。再说,无论哪里都要比北极冰洞好多了。水里泡着很舒服,令人乐不思蜀,好久后听见外面传来洪叶罗的声音,在问小去奶奶怎么还没有洗完,有没有什么事,叫小去设法进去看看。淅淅还真担心小去会听话进门,只得跳出大木桶。
才一出门,外面毛妙妙已经盈盈拜倒,不用说,洪叶罗乘洗澡时候一定与她说了。只希望她有了稳定的身份后,人能少点浮躁,别再自讨没趣,大家都没意思。
洪叶罗笑道:“浣浣,淋了雨没事吧?我们看来明天得回去一趟,太爷叫人带信过来,三老爷准备带三太太等眷属上京城管理洪家分号,让我们回去送行一下,说别弄得新娘子进门那么多天,家里人还都不认识的。”说完了只是笑。
淅淅没在意,“噢”了一声,但见洪叶罗笑得诡异,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洪叶罗摇摇头道:“这回你就笨了,真没猜出来?你忘了太爷要你干什么了吗?”
淅淅想了想,倒吸一口冷气,道:“不会吧,太爷真做得出来?三太太肯那么轻易地放手?哎呀,我不去大宅了,否则不等于自钻圈套了吗?”人精啊人精,怎么跑到古代还是要遇见呢?
洪叶罗笑道:“去还是要去的,太爷不就是要设一个我们不得不钻的圈套吗?我们不去钻,他能放过我们?还不下了十二道金牌催我们回去呢。但是走了三太太,不是还有个二太太吗?她不知多想管呢。看我明天怎么撺掇她。”
旁边的招财婆与毛妙妙听着都是急死,这么好的机会,这两个当主子的怎么还要推出去?尤其是招财婆,盼星星盼月亮,才好不容易盼到一个晋升主事管家的机会,这机会全拴在大奶奶身上了,她要是推搪的话,自己的希望不就得破灭了吗?可是两个人说话,谁都不敢插嘴,只有干瞪眼。
晚饭后,别人去收拾回去大宅的东西,留淅淅与洪叶罗两人在房间里。淅淅早钻进碧纱橱里,背着洪叶罗打坐,脑子里回想的全是全本《黄帝内经》里的东西,好久以后才算告一段落,与早上练完的时候感觉一样,只觉得胸口暖暖的,非常舒服,像是有春风拂过一般。与以前蓝狐精教她的不同,以前练完的时候总觉得浑身发烫,或者在北极这是好事。可能这就是妖术与仙术之间的区别吧。可就是有点奇怪,练完后总是心里蠢蠢欲动的,不知那儿来的豪情壮志涌上心头,大有施展拳脚干一番事业的冲动。
回过身来,看洪叶罗正提着毛笔在写字,不由道:“其实太爷年纪也大了,我们替他分担一些也是应该的,如果他明天真的要这样那样的往我们身上套圈子的话,我们也就认了吧。”话才出口,淅淅自己也是一愣,奇怪了,这差使拿来的话,一时半会儿又放不下,难道不想回家见赌徒了吗?不行,别胡说。此刻真想学着晒猫伸出前爪捂住这张不听话的嘴。
洪叶罗也是吃惊,怎么一会儿打坐下来,浣浣就想通了?不过又想,谁不喜欢当权威风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浣浣又是有这真本事,脑子一流,太爷的支持就是最好的尚方宝剑。只是心里微微有点失望。“浣浣,如果你愿意,这样也好,太爷是最高兴听你这么说的。不过你总归是新媳妇,很多规矩不知道,大宅不比这儿人口简单,方方面面要照顾的事情很多。我给你一个建议,不如我回去就请娘挂了这个当家的位置,有什么大的担子,她先担着,你只是帮忙,这样你也不会因为上手太快,忙中出错。”
淅淅没有走出碧纱橱,见洪叶罗起身过来,像是要进来的样子,忙一蹦下床,拖了鞋子钻出来,笑道:“大雨过后没想到月亮一下就这么亮,我想去看看月下荷塘,你去吗?反正只是在家里,你不跟来也没事,可是我提哪一盏灯比较好呢?”
洪叶罗再次吃惊,怎么刚刚在大雨里疯回来,现在又想夜半逛荷塘了呢?难道是北地的女子比南方的泼辣吗?随即就又释然,道:“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这几天荷花开得最好,等我们几天大宅住下来,再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荷花早变成留得残荷听雨声了,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看也不要提太亮的灯,今天的月亮就很好。我们这就走?”
淅淅几乎是蹦跳着出去,还把洪叶罗甩在后面,什么灯不灯的,月色那么好,要什么灯。其实要不是有洪叶罗跟着,淅淅最想的是翻过后窗跳出去,走几步就是荷塘了。一边走一边道:“你这个主意挺好的,风起,只是你那么聪明周密的脑子,怎么就不想着去帮太爷的忙?洪家别人我还没见过,这个太爷却是最有趣的,与他斗心眼真是好玩。”
洪叶罗大步跟上,月色下,见浣浣灵动跳跃如小精灵,与起初给他的全不相同,这真是一个迷一样的女子,有着多面的性格,这几天下来,怎么看都看不够,也不知她还会带来什么惊喜。“跟太爷斗心眼,我是从小斗到大的,但谁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啊。本来你我联手的话,或许还有点作为,只是你又想顺着太爷的意替他当家了。”
淅淅笑道:“太爷太了解你,以为你是一定不肯让我当家的,可是我们今天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偏偏答应了他,然后出其不意提出要求与他交换,他只有跟我们谈条件了,风起,你既然与太爷斗了那么多年,一定最知道他最宝贝的是什么,我们就那这个入手与他谈。他如果不舍得,哈哈,他就不得不开出让我们满意的条件来安抚我们,这下太爷想明白了就会郁闷至内伤了。”
洪叶罗也是个年轻好玩的,一听浣浣的话,也来了兴致,笑道:“太爷最喜欢的自然是银子,不过问他要银子就太赤裸裸了点。其他宝贝都是我想要就要来的,包括阎立本的真迹。所以……难道就问大爷要多少多少银子吗?这好像有点说不出口。”
雨后的月夜空气清新,连淅淅这么个不知风花雪月的小狐狸精都觉得心旷神怡。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只要一说话,满嘴就都是清冽的荷香,沁人心脾。淅淅忍不住坐在那儿,闭目深吸,话都懒得说。洪叶罗把灯搁到石桌上,看着月色下的娘子一脸陶醉的样子,心想还好还好,浣浣的本质还是个风雅之人,只是眼下还年轻贪玩了点,所以才会愿意揽下当家的差使,等几天后吃了苦头,必定就回心转意。现在她要玩就陪着她一起玩吧,不过话说回来,跟她一起玩,真是能玩出一些别致的花头来。淅淅忽然道:“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洪叶罗欣喜,立刻就是“好”字出口,但随即就又跟了一句:“不要唱那天路上唱过的。”
“为什么?可是我只会那么一首歌。”
洪叶罗听了叹气,她只会一首歌,可那还是唱给别人的,只得道:“我给你弹琴听吧,我不要你唱那首歌,你唱的时候会想起别人。”
淅淅“噢”了一下,不管他,自管自唱,难道洪叶罗还能捂住她的嘴巴不成?没想到,才几句,洪叶罗就走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闷闷地道:“浣浣,你想伤透我的心吗?”
淅淅挣扎一下,没挣开,洪叶罗的手反而揽得更紧,淅淅毫不犹豫就张嘴咬住洪叶罗的手掌,这本就是她的本能反应。洪叶罗吃痛,轻呼一声松开手,拿到灯光下一看,居然满掌的鲜血淋漓。淅淅扭头赌气地看战果,一看之下惊住了,怎么就那么轻轻一咬,洪叶罗就能出那么多血?不由心虚,起身托起洪叶罗的手掌准备细看。不想左手被洪叶罗飞快抓住,举到嘴边也是狠狠一口咬下来。淅淅吃惊,想把手缩回,但早被洪叶罗紧紧抓住,掌心贴着掌心,热血流在一起。洪叶罗轻而急促地道:“浣浣,我们的血都流在一起了,以后你身上有我的血,我身上有你的血,你只能是和我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下辈子我还来找你。”
淅淅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对,这个洪叶罗还真是生生世世来找了,到了两千年,他已经叫做史耘逸,可他还是那么古怪地几乎是无望地接近着她。这真叫做一语成谶了。洪叶罗真是疯狂。
不说淅淅恐慌地想到那可怕的前因后果,洪叶罗只是虔诚地与浣浣十指交握,俯首一边热切地吻着浣浣的手,一边念叨:“浣浣,水晶猫就是我们的见证,下辈子,下下辈子,即算是我们面貌大变,只要看见水晶猫,我们就可相认。”
淅淅又一阵心寒,都想扯下胸口的水晶猫一把扔进荷塘里,都说水晶通灵,难道通的是这种灵?不过又一想,还好还好,起码到现在为止,史耘逸还没晃着一只水晶猫来冲她念咒语。这一阵到了古代,见识了神力的无处不在,淅淅也知道敬畏了。“风起,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淅淅此刻只想去到人多的地方,免得洪叶罗又发痴语。而洪叶罗带着痴情印在她手上的吻,她一点感觉不到热度,就只觉得他像在敲章似的。
洪叶罗只是不答应,道:“浣浣,天还不晚,你也从来不那么早睡,我进去拿琴出来抚给你听好吗?”
淅淅头痛,这个古代史耘逸比现代的麻烦多了,现代的那么有绅士风度,而古代的却是总动手动脚,暴力得很,淅淅一点不去想想自己名份上是人家洪叶罗的妻子,当然洪叶罗这么做一点没错。不由叹道:“今晚一点都不好,月亮太亮,荷花太香,夏虫太闹,唉,风起太烦。”
洪叶罗本来听着还觉得挺有点忧郁的,但浣浣最后一句一出,也不由笑出来,他终究也是个有教养的人,要不是情绪激动,也不会那么用强,只是浣浣太可爱了,这要换了别人,早尖叫出声,什么风景都没了。至此,才感觉到手心里的痛,不知浣浣给自己咬了一口会不会痛?忙捧起浣浣的手细看,见她原本白玉一般的小手现在也是血肉模糊的,不知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忙急道:“浣浣,你痛不痛?我们还是回去吧,赶紧包起来,别着水。”
淅淅很想问洪叶罗自己痛不痛,但忍了,还是少招惹这个主儿吧,谁知道他一激动又怎么动作了呢。
回去房间,见两个主人手都受了伤,当下都慌了,连招财婆都跑进来伺候,顿时一屋子都站满了人。两人的手掌分别被药酒擦拭消毒,而洪叶罗只是看着浣浣皱起的眉头心疼不已,后悔不已,念在跟前人多才不说出来,但妙妙早就看出,他的皱眉只是跟着新奶奶而来,他根本就没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也被药酒擦拭着,心里很是泛酸。而大家都搞不懂两个人做了什么,总觉得这两人好得古怪,或许是书读得太多了的缘故。
擦去血渍后,淅淅看出,自己的手掌也就两个齿痕,而且还不深,血早就自己止住。可见这大多数的血还是洪叶罗的,心里愧疚,自己这一咬还真是用劲,当他是旅鼠了。但随即想到危险还在后面,今晚洪叶罗一定有得要求睡她房间,这一回不知他还会不会那么老实,半夜闹出来可不美。想到这儿,就清清楚楚地道:“今儿新姨娘上任第一天,风起,你总得过去祝贺一下吧,招财婆,他们要点什么,你帮着想了。我困了,睡觉去,昨晚一夜没睡,真累。”说完便起身进屋。
洪叶罗的手还在包扎,闻言怔了一下,知道浣浣是在避他,他今天的动作过火一点。可是浣浣这听似合情合理的话已经说出口,自己要再否认的话,就是很不给妙妙面子,妙妙与他那么多年,怎么说也是有点亲情在的,那么多人面前得给妙妙面子。心里很明白浣浣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那是存心将他的军。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眼睁睁看着浣浣进屋关门。隐隐感觉,这个娘子在某些方面可是比他棋高一筹的。
淅淅当然不可能早睡,不过进屋后还是吹灯灭蜡,钻进碧纱橱练她的《黄帝内经》。一轮下来,又是觉得神清气爽,全身细胞仿佛都在蠢蠢欲动。隐身到外面一看,都已没人,可见也是睡觉去了。淅淅忍不住翻后窗而出,转到荷塘边的开阔处,隐身轻快地跳以前在舒适堡学来的健美操。只觉浑身活力需要管道散发,这要是身边有大好音响,播放着节奏强劲的重金属音乐该多好。可这对古代来说,可能是妄想了啊。
才想到这儿,淅淅忽然怔住,心头隐隐有个疑问冒出。晚上已经想到,练了《黄帝内经》后总是非常容易冲动,脑子管不住嘴巴,手脚不肯将息。难道当时也练《黄帝内经》的林下仙性格那么冲动,喜欢上迪厅领舞,也是因为这个?哦哟,这么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忘机和城隍,昨天还在抱怨他们两个不会少点事把全本《黄帝内经》传授给她了事,何必还叫她巴巴儿地跑来古代遭罪。要是在现代的时候练那《黄帝内经》练得性格大变,还不给赌徒看出来?淅淅如一切恋爱中的少女,只想着要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爱人。却一点没想到,忘机和城隍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只想叫她来这个年代帮他们完成收几条人命回去的任务。
既然如此,看来暂时还会不去了,回去现代的话要是拉着赌徒去蹦迪,不知赌徒会怎么想。再找找办法吧,应该可以找到办法的,蓝狐精不是就那么沉稳的吗?
可是,还是越想越可怕,《黄帝内经》是不能不练的,练下去却又不知道自己的性格会走向何方,会不会以后天天像今天那么冲动,连大宅的当家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去揽下来?真想蓝狐精,要是他能多活几年,自己不就不用带着那么多疑问走江湖了吗?想到这儿,淅淅心里怏怏的,提不起劲儿来,垂头丧气地回房睡觉。也不知明天太阳升起后,事情走向如何?当以为自己可以把握命运的时候,却发现命运其实不是自己有能力把握的。淅淅遇到了所有年轻人成长路上都会遇到的困惑。
第十章
早上很早就出了门,依然是油壁车青骢马。赶到洪家大宅时候,正好是中午吃饭,两人被一直迎进老太太的大屋,进去一看,里面团花簇锦,早满满地坐了两大圆桌的人。淅淅只认识其上板着脸很是严肃的太爷。估计旁边那个翡翠头饰映绿了一半脸的应该是老太太。
淅淅也不知道这一路引见是怎么下来的,太爷,跪,拜;老太太,跪,拜;大老爷,跪,拜;大太太,跪,拜……淅淅除了听洪叶罗的指挥,跟着洪叶罗一起跪拜,心里只是大骂自己笨,欠考虑,早知道应该投靠小门小户的人家,又不是没看过《红楼梦》不知道朱门大家的规矩,活该啊活该。
拜了一圈下来,只是奇怪,怎么没拜到那个大名鼎鼎的三太太小蛮?就听洪叶罗客气地向三老爷问起,原来这个三太太昨天下雨时候巡视花园遭了风寒,如今抱恙在身,屋里养着出不来呢。淅淅心想,这么巧,那不是上不了路了吗?再一想,或者这是三太太自找的,她本来就不想跟去京城,所以特意跑出去淋雨,搞出一身病来,这下,等三老爷等不及上了路后,她自然就不可能单身上路跟去了。她既然不走,谁能夺走她的当家太太身份?
淅淅早上没练《黄帝内经》,这时候也就云淡风清地想想而已,并不怎么在意。三太太自己想尽办法不肯交权,正是好事,省得自己还要与洪叶罗联手推翻太爷的决定。相比太爷多少也要给三儿媳一点面子,病中时候不去夺她的权。
洪叶罗就坐在淅淅身边,男左女右,那双包了白布的昨晚被淅淅咬伤的右手时时就在淅淅眼前晃动,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最叫淅淅头痛的是,因为是长孙,所以被安排坐在长辈这一桌,自然规矩又因此严了许多。淅淅只有一本《红楼梦》打底,哪里能知道得太细节,只有头皮硬硬地看别人做什么,自己也做什么。可是桌上大家似乎都没什么胃口,上来的菜都是浅尝则止,尤其是女的,更是连动都不动。淅淅早上吃得早,此刻早就饿得看见素的都好吃,偏又得这个注意那个注意的,郁闷得很。洪叶罗早就知道了浣浣的食性,知道她爱吃荤,胃口好,此刻见她一直没怎么动,好奇地轻问:“你怎么,没胃口?”
淅淅总不便说大家都没胃口我也不便有胃口,只得很轻地道:“够不着,膊缓靡馑既ス弧!蔽嗣獾帽槐鹑颂巳ィ挥胁磷藕橐堵薜亩渌祷啊?
洪叶罗当下侠气大发,立刻伸出筷子,照着淅淅平时的爱好,满桌子地夹菜给她,搞得淅淅吃也不是,不吃又不是,大家都是绕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眼光里全是暧昧。本来新娘子第一次现身,已是众目所向,如今被洪叶罗这么一动作,自然大家心里更是疑问不断,要不是太爷压着,不知多少问题会问出来:咦,前不久还洞房都不肯,害新娘子半夜上去踢门,怎么现在就好成这样子了?只有太爷一人一脸了然地样子,眼光中满是狡黠,似乎再说,嘿嘿,怎么逃得出我的手心。淅淅想起洪叶罗说起过,说他的婚事就是由太爷一力主张,太爷一手促成,洪叶罗怎么反对都没有用。是了,太爷独裁惯了,自以为通天彻地,自以为算无遗策,未必,别人怕他,敬畏他,是因为离开他不能活,但是她淅淅不同,不行的话就可以诈尸离开,正好借题发挥,一根白绫带子就可以解决问题。昨天还想着怎么与他斗智斗勇,现在看来什么都不用,老太爷习惯的是斗智斗勇动脑子,一向是人精中的人精,那她淅淅又何必顺着他的办法来,冲他直截了当又如何?简单点说,顶撞他一下看他怎么办。
果然,酒过三巡,太爷轻咳一声,顿时满屋肃静。太爷环顾周围,最后把眼睛落在大孙子和孙媳妇身上,展开一丝狐狸般的微笑,道:“我年纪大啦,精力不足,越来越感觉没法像过去一样把方方面面照顾到,所以派老三过去京城坐镇。每年京城这一块的生意足足占洪家全部生意的三成,老三去那里注定是要吃苦的。老三,你媳妇一向是能干的,她跟着你去的话,里外打理,可以省却你很多心事。如今她偶感风寒,不过不要紧,你等她几天再上路。我知道三媳妇一向身体颇好,管着这个大家子,十几年来都没有喊过一声累,这才把一大家子交给她。相信她很快好转,跟你上路。三媳妇走后,这个家就交给大孙媳妇来当了,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就享福吧。大孙媳妇初来乍到,或者有什么不熟悉,自然可以问你婆婆。老三媳妇正病着,也不要她再为一大家子操心,饭后你们两个就去她那里说一下,把所有钥匙水牌帐簿都移交一下吧。你们两个都是识字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接手应该是容易的。”
淅淅刚想说话,只听洪叶罗斩钉截铁地道:“太爷,浣浣没这能力,孙儿先替她辞了这差使。如果太爷坚持一定要她做的话,孙儿可以放弃读书,代她当家。”
太爷当然胸有成竹地驳斥:“胡说,人谁生而有知?你媳妇知书达理,只要假以时日,定是当家的好手。你总不至于叫太爷和老爷们一把年纪,还要为你们这些长得那么大了的后生小子们操心吧?你就不能有点孝心,替我们分担一些重担,让我们也享点老来清福?”
一个孝心的大帽子压下来,虽然平时洪叶罗也可以与太爷梗着脖子对峙,可是今天不同,今天一大家子都在,太爷是看准了他今天不便硬顶,这才于众人面前宣布此事,逼迫他们就范。洪叶罗只得道:“太爷说的是正理,不过浣浣不懂,还是由我担着吧。”
淅淅本来想着让洪叶罗推辞也好,但一见太爷是有备而来,设好这么完美的一个局,想是摸清了洪叶罗还是不会太过放开,借众人之力达到他让她淅淅当家的目的,也可谓用心良苦了。淅淅怀疑这老人精这么做,主要还不是想要她当家那么简单,而是喜欢享受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独裁滋味,哼,不能让他得逞。淅淅当下清清楚楚地道:“太爷说的是,该是长辈们享清福的时候了。据我所知,古人有云,父母在,不远游,如今三老爷为替太爷分忧,远赴京城坐镇,不得不放弃奉养太爷和老太太。照说,远行之人都是留下妻子代行奉养父母之责的。如今,三老爷若为图自己方便而携三太太进京,于大节之上颇有舍本趋末的意思,想来三老爷心里也不愿这么做。凡事以孝为先,奉养父母是天下至要紧之事,其他都可以搁置一边。所以三太太不能走,三太太既然不走,自然没有交出当家位置的必要。”
大家本来听着淅淅说大道理,都觉得无聊得很,年纪轻的心里都在冷笑了。及至最后一句出来,大家才明白,这个新娘子果然泼辣,不止会得半夜踢门,也会顺着太爷的意思,以其之矛攻其之盾,你不是说要大家尽孝吗?好,那我们就孝,孝的结果就是推翻你原来的结论。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继续。而大太太急了,这个新娘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叫她当家,这是太爷无上的恩典,自己当年想当还当不成呢,她以为这是容易得的吗?就像儿子一样推辞一下倒也罢了,免得让老三家的还以为是大房抢的这个当家位置,致使以后结怨,看这新娘子的架势,似乎好要噎老太爷一道,这可怎么行?忙垂下手去,推推儿子,想叫儿子阻止儿媳妇。老太太此时也若有所指地干咳一声。
洪叶罗却是一点不理会老太太与大太太的提示,反而对着浣浣轻而坚决地道:“你说得好,有理有节,我支持你,这都是做人的大道理。”
太爷根本没想到孙媳妇会逆着龙鳞上,说出来的话都是拿大道理做基础,倒叫他很难驳斥。不过太爷能有今天,原就是个越挫越勇的人物,哪里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放倒的,眯着眼睛看着所有人的动作,心里明镜似的,谁在想什么他都清楚。见洪叶罗这么说,心说你这愣头青,比你媳妇差了一截,看来以后得被媳妇抓住了欺负,这是娶个能干孙媳妇唯一可惜的地方。太爷不紧不慢地道:“我让老三媳妇跟去京城自有我的道理,你才进门懂得什么?你当你的家就是,废话少说。”太爷一向说了算,今天当然也不会为欣赏孙媳妇而多费口舌解释,这要只是在单独会面场合倒也罢了,这么多人面前,他是说什么要维持架势的。
淅淅一听,保持微笑道:“原来如此,孙媳明白了,三太太是非去京城不可的,这个家是非孙媳当不可的,只是孙媳颇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三太太持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媳没别的意思,太爷这么做叫人心寒。”
太爷一下被淅淅噎在当地,没想到这个孙媳会这么绝,把他的意图端上桌面,让他没法暗箱操作。这么一来,即使洪家上下谁也不敢说什么,可是三太太却是非常占着理了,她本来就是个手指甲长的人,当着这个家,明里暗里不知拿了多少,太爷这才想去掉她。这会儿既然太爷对不起她,她要是真上了京城,天高皇帝远,伸着手拚命捞的话,相信这个从来就听老婆的三儿子是制止不了他的,而他这个太爷也因为心里有愧,无法多说的,这么一来,看来是不能放她去京城了。可是,要就这么按下不提,依然让三太太当家的话,他今天的面子又很搁不住,老太爷遇到新问题,一下头大起来。
大老爷是忠厚人,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儿子一房,两下里乌鸡眼似的,他只有当中间人,他急中生智,道:“虽然只是些丝绸,可是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二弟妹的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好,若是运去迟了,错过秋季添衣的好时节,也是不好。赶早不赶迟,还是二弟先去,二弟妹养好了病再说。”
太爷哼了一声,道“也罢。”这事才这么搁下来。既然三老爷先走,三太太就再没有病好后,孤身跟着走的道理,三太太既然在,太爷总不可能一点借口都没有地免了三太太的当家位置,所以淅淅也就可以不用当家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消息传到三太太那里,病中的她一听之下大笑,连说换成自己都不敢说出新娘子这么狠的话来,不想大笑过度,一口痰涌上来闭住心窍,急唤大夫医治,折腾一晚,却是药石无效,撒手西归。众人说是痰迷心窍,淅淅觉得应该是冠心病发作。
人算不如天算,当家的位置还是落在了淅淅手里。这一下,淅淅连推辞的办法都没有,只有硬着头皮接受。治丧本就是大事,即使三太太亲自操刀,也会累个人仰马翻,何况是生手兼嫩手,对古代所有规矩一窍不通的淅淅。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淅淅拖上洪叶罗直接找上太爷,问清楚丧事所有细节,淅淅的借口是,一方水土一方风俗,必得照着本地的规矩做了才好。这一点走南闯北的太爷自然认同,他虽然曾经被这个孙媳妇搞得很下不了台,还要儿子来圆场,可是他终究是一方枭雄,气量不小,倒是很欣赏孙媳妇的大胆,所以后来也没给她脸色看,叫了家中掌事的管家关上门来一起讨论,按照淅淅在现代社会的工作方式,拟出一个详细操作规程,其上谁在什么时间该做什么,包括了主子下人全都在上面了,淅淅只要捏着这张单子一条条照做就好,再说淅淅过目不忘,只要被她看过一眼的事都不会遗忘,所以整个丧事安排得有条不紊,没一处遗漏。连太爷看着都背着人对老太太直夸这个孙媳妇厉害,说她做事之有条理,无人能及。这要是是男孩子的话,他太爷主外,这个孙媳妇帮助打理所有店铺,洪家生意还可以好上几分。老太太本来心里不怎么待见这个孙媳妇,觉得她太过嚣张,但是既然太爷一直夸奖,她又是最三从四德的,也就对淅淅另眼相待了。
淅淅充分体会到王熙凤治可卿丧时候的场面,虽然来的官不多,官职也小了点,可是洪家交往的生意人多,人来人往,磨肩擦踵,爷们在外面接待朋友,老太太率领大太太二太太接待内眷,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内眷就都交给淅淅来处理了。淅淅是忙得人仰马翻,回屋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都是在管事房里随便睡一觉,能睡多少时间算多少时间。倒也是件好事,起码少了洪叶罗的纠缠。屋里都是女眷,很多都是基本不出门的,见了男人都是飞一样地躲闪,越发显出淅淅的大方得体,要不是洪叶罗不便进来,要是看见了,定是更加倾倒。
妙妙作为新姨娘,也是上头上脸地名正言顺地帮着淅淅管事了,她在府里时间长,角角落落都熟悉,再说她家在府里也有势力,下人们可以瞒别人,却不敢瞒她,因为那些偷懒躲活的套路她都熟,所以她成了淅淅最好的帮手。招财婆是最开心的了,她这回算是押对了宝,一下从普通的管家婆上升为管事的,不知威风了多少。
出丧前夜,天很晚的时候,终于诸事落实妥当,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已被淅淅打发去睡觉,她自己带着小吉小吸四处细查,看有什么遗漏。即便对于职场来说,淅淅也只是新手,这一下叫她来应付古代最大的红白喜事中的白丧之事,虽然做着,心里却是着实不安,总怕遗漏一些什么。倒不是怕对不起洪家,只是觉得事情既然做了,总得把它们做好了,也算是自己获得一点经验。这时真是对现代社会的交通通讯等设施想念不已。
到得一处白色幔帐前,外面传来嗡嗡嗡的唱吟声,不知为何,听了心里头舒服,而且这种舒服是蔓延到全身心的舒服,如练了《黄帝内经》后心里冒出来的温暖。见大奶奶一脸疑问,机灵的小吉立刻道:“回奶奶,这是咱们请来的高僧在做水陆道场呢,他们要念一晚上的经,做一晚上的法事,直到明早其他高僧来代替他们。”
淅淅不答,只是静静听着那一阵一阵传来的柔和低沉的梵唱,伴着柔和清脆的铃声,心中空明。小吸误会了,轻道:“奶奶累了吧,要不回去先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我和小吉盯着,要紧才叫醒奶奶。”
淅淅点头,走会自己的管事房,可是那么多天没练《黄帝内经》,心里有点蠢蠢欲动,再说练了后都往往是全身舒服的,不如睡觉还是让位给练经吧。果然,一圈下来,神清气爽,浑身都是劲,不由哭笑不得,这与吃摇头丸有何区别?见小吉小吸疲倦地趴在床沿酣睡,也不去吵醒她们,自己轻轻跳出去,再回道场所在。那里不知换了经文了没有,梵唱传来,淅淅活跃的心给抚平一小半,淅淅不由疑惑,难道念经可以抵消《黄帝内经》产生的反作用?
淅淅干脆不睡了,回屋再去练一遍,然后再来这儿听经,虽然不懂他们在念什么,但就是听了安心,不知自己看经会有什么效果?淅淅记得洪叶罗那儿有不少经文,等得闲了过去找一本好好看看。
这一晚淅淅一夜没睡,那些轮流着送点心送汤水给和尚道士的帮佣一见大奶奶这样,谁也不敢偷懒,而且不到时间,都自觉早早去叫醒了下班负责出丧的。所有的事都有条不紊,这一场下来,知道的谁都说洪家大奶奶是个管事的好手,偏又人长得天仙似的,真是洪家祖上积德。
城外山上回来的时候,太爷特特意意叫轿夫等一下孙媳妇的轿子,吩咐淅淅好好休息一下,后面还有头七要做,淅淅回答他,要是他能安排其他人来接替这个当家的位置,她会更加感激。搞得太爷哭笑不得。最叫太爷感动的是,孙媳妇回去并没立刻休息,而是盯着管事的把那些出库的家什一件件收回库。太爷是个做事出身的人,知道最难管的一向是事后。事前都是众志成城,热情很高,事后都是又累又乏,一盘散沙,所以往往一场大事后,家中的值钱小物件总要遗失一批,这已成惯例,而这次有孙媳妇这么盯着,可能这个损失就要小多了。
等到最后一串钥匙缴上,天早就全暗了,淅淅饶是狐狸精的底子,也是吃不消了,“噢哟”一声,脸也不洗,衣服也懒得脱,帘帐也懒得下,躺下就睡。瞌睡是会传染的,接替小吉小吸的小听小去也是忙了那么多日子,今天又是跟着奔波了一天,一见奶奶睡下,想都没想,也都趴倒在床上。洪叶罗进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人仰马翻的景象,幸亏是夏天,否则什么都没盖,非得着凉不可。
洪叶罗即算是没做什么事,这几天赶来赶去的也是闹得很累,可想而知,浣浣会是多么辛苦。看看管事房环境很不怎么样,空气中有股难闻的人味,床上的床单都是皱皱的,外面又很是喧闹,这怎么说都不是个睡觉的好环境。洪叶罗便自作主张,叫人抬了老太太的春藤躺椅来,自己亲自抱浣浣躺上去。睡着的浣浣又轻又软,洪叶罗都不舍的放手。健壮的妇人抬着走的时候,他都紧紧跟着拉着浣浣的一只小手。所以到了新房,他把浣浣抱进屋放上床后,就怎么也不舍得离开,今天的浣浣睡得那么熟,不会赶他,所以他可以近近地看自己的妻子,让浣浣枕着他的手臂熟睡。
第十一章
淅淅在睡梦中感觉很热,梦见自己到一个火山口探险,喷涌而出的热风吹得头发都会飞起来,身上的汗是不用说了,淅淅下意识地想找地方躲开那热度,可是不行,不知哪里窜出一条火绳又把她卷回去,一股热浪从身后推着她接近火山。淅淅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炼狱?是专门惩罚狐狸精的地方?这一想,顿时汗出如浆,拼着浑身的力气跳了起来,说什么也要离开火山。可是不对,睁开眼睛却是满眼水波绿的纱帐,身后还传来一声低浅的男声,“浣浣,做恶梦了?”
淅淅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地坐在床上,身上火绳的热量还在,低头一看,不正是洪叶罗的手臂放在她的腰上?怪不得连做梦都做到火山,原来是旁边有个大热源。忙伸出两只手指,捏着这个手的袖子把它拉开,就像拉掉一条虫子一样的厌恶,“风起,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守信用,说好不碰我的。”
被淅淅捏着袖子的那只手一个翻转,握住她的手,一边往洪叶罗怀里拉,一边笑道:“浣浣,你再睡一会儿嘛,这几天累着你了。”
淅淅心里并没有太多三贞九烈的思想,只是觉得不喜欢洪叶罗的怀抱,所以不让他抱,挣开那只被拉住的手。奇怪,连他身上的味道都难闻,汗是酸的。“大热天的,你不会别处睡去啊,害我热出一身汗来。”
洪叶罗见浣浣只是翘着嘴埋怨他热,而没一脸惊恐地做出深恶痛绝划清界限的样子,还以为浣浣不讨厌他的抱拥,只是嫌这个天气这么做不舒服而已,心里窃喜,以为终于有门了,见浣浣不肯再躺下来,以为她是害羞,那就自己起身相就好了。可是才一起身,却觉得浑身酸痛,“哎哟”一声又摔回床上。
淅淅刚好准备起身跳过洪叶罗下床,听他一叫,转头一看,“咦,叫什么叫,不是好好的吗?想骗我躺下来看你吗?休想。”
洪叶罗心里当然是想那么做的,看着浣浣揭穿他,他只有笑,道:“是真的,没骗你,昨晚上看你那么累,睡得那么香,我怕一动吵醒你,所以一晚上都是侧着睡,没动一下,现在才发觉手脚麻得动不了。你帮个忙,拉我起来活活血。”
淅淅当然不信,跳起来越过洪叶罗,甩了纱帐子就出去,到外面打开门,好凉快,比床上舒服多了,真想念空调啊。伸个懒腰,对外面的小听道:“去叫妙妙来,大爷说他手脚动不了,要人按摩。”
小听晃着大眼睛,不知道大奶奶这是开玩笑还是真话,里面的洪叶罗笑道:“浣浣,你这懒婆娘,不肯扶我起来还想鬼主意。小听小去,来扶我一把。”
淅淅见洪叶罗果然很艰难地下床,走起来一瘸一拐的,这才相信,道:“咦,你没骗我啊。”
洪叶罗看浣浣老远地站着,看好戏一样地旁观着,不由笑道:“我骗你干什么,你倒是这么躺一晚上试试。”
这边淅淅还没觉得怎么样,事实嘛。小听小去却想歪了,两个人小脸都是通红。淅淅一见才明白,觉得好笑,忍不住揶揄道:“风起,人家两个小姑娘,你把手搭她们肩上算什么?”
本来主仆间这么搭一下,大家都觉得是挺自然的一件事,这会儿被淅淅说出来,大家忽然都觉得很尴尬,可现在的问题是又不能放手,怕大爷会倒下,洪叶罗只得道:“把我放到那边椅子上去。浣浣,你就是会作怪。”不过心里却是喜欢,这是不是意味着浣浣吃醋了?
淅淅正要说话,只听外面妙妙与谁一起说着话进来,一见两人都已起床,妙妙笑道:“老太太还担心大爷大奶奶起不来,这不是都起来了吗?刚刚大家都坐在老太太那儿夸大奶奶呢,连林二太太过来都说,现在满杭州城的官家内眷都在议论大奶奶呢,说又是这么美,又是这么能干,这样的媳妇哪儿找去呢。”
淅淅知道自己出面把妙妙扶到姨娘位置上,她心里是很感激的,尤其是这回在三太太的丧事上很露了一把脸,大家都隐隐说她是当家姨娘。人都是好个面子,而面子又不值什么,淅淅觉得给就给了,有什么可吝啬的,再说洪叶罗她也不要,她只要赌徒。“林二太太是……噢,想起来了,前两天也来祭拜过,是府官家的二太太。”
洪叶罗在旁边笑道:“你这记性还真不普通,前几天这么多人,你还能记住这个林二太太。别小看她只是府官老爷家的偏房,她这人上至达官,下至我们这种富户,她都混得很好,知府大人很离不开她呢。”
淅淅“噢”了一声,等妙妙出去一下,才轻轻对洪叶罗道:“我不喜欢这个林二太太,俗气得很,可不可以托词我很累,不去老太太那儿点卯?我还真想看一会儿经,再睡一觉。”感觉上,这种说人坏话的话可以与洪叶罗说,他应该会理解,也会保密。
洪叶罗当然明白浣浣只是与他说说,坐那椅子上轻笑道:“你不去就不去,等下叫妙妙去说一声。我昨晚没敢动,其实也没睡好,等下吃了中饭都再睡一会儿。”
洪叶罗说的时候,妙妙走了进来,闻言笑道:“只怕是奶奶与大爷都睡不成了。林二太太是过来请老太太去他们府上看戏的,还是早前约好的,今天特意儿过来再请,老太太想说不去都不成。林二太太还专门提起要请奶奶过去玩玩,大太太就叫我过来说一声,让奶奶这会儿准备起来,说是今晚林二太太一定请了很多有头有脸的内眷,请奶奶务必要小心装扮着。”
淅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冲着洪叶罗翻白眼。连洪叶罗都道:“什么要紧的,我们洪府刚出了白喜,起码也得过几天才叫我们看戏,这个林二太太,也太没头脑。”
淅淅皱眉道:“这个林二太太有目的的吧,依她那么玲珑的个性,怎么可能连这个道理也不懂?所以她今天才会亲自来请,因为她知道否则老太太是不会过去的。不知她的目的是什么?”
洪叶罗看看浣浣,皱眉道:“我也这么想,有时候那帮太太奶奶们最是无聊,大概是谁说了出去,说洪家有这么个美丽能干的新媳妇,都想看看你,暗中比试比试,所以这个最好事的林二太太才巴巴儿地亲自过来邀请。淅淅,你要是不愿意去,就推身子不舒服,累倒了吧。”
淅淅道:“我还真是不舒服,头很晕,妙妙,你等下麻烦去一趟老太太那里,跟她说我吃不消,只怕是走几步就得摔倒,没得到时丢洪家的脸。昨天夜里都还是大爷安排着抬回来的呢。或者你代我去也行,他们又不知道究竟洪家大奶奶是什么样子的。”
洪叶罗笑道:“胡说,不去就是,妙妙,你等下去说一声。”妙妙应声出去了,她自升了姨娘后,不用再亲自伺候洪叶罗梳洗,这等跑太太老太太屋里的差使自然就轮到她做了。等妙妙出去,洪叶罗才道:“浣浣,只怕是老太太无所谓,我娘不会答应。唉。”
淅淅看一眼屋里伺候的人,道:“我睡出一身臭汗,你们也不用替我梳洗了,干脆就洗澡吧。你们准备水去,给大爷也准备着。”这下,几个人都只得出去,淅淅这才对洪叶罗道:“要这样的话,去就去吧,又不是上战场。”
洪叶罗摇头道:“那个林二太太以前是个戏子,做人没数得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样吧,等下太太如果不答应你不去的话,我过去一趟,到老太太跟前说一声,老太太比我娘有数,她要是发了话,你不去就没问题了。俗话说,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这等蹊跷的邀请还是不要去的好。”
淅淅不由奇怪地看洪叶罗一眼,道:“你怎么那么小心?他们总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把我抢了吧?”
洪叶罗微笑,道:“我们是商人,林二太太那一方是官家,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虽然未必就会强抢了你,可是万一对你有什么不利呢?浣浣,我不愿你受伤害,你是个硬性子的人,要是遇到个用强的男人,你还不吃苦头?所以小心为好。你与别人不一样。”
淅淅低下头,明白了,洪叶罗一心只为她考虑,不愿意她受一点委屈,所以才会那么小心。果然等会儿洗完澡出来,听小听讲,大爷去了老太太那里。淅淅心里很是感动,但又很感内疚。洪叶罗对她那么好,她却无法以他想要的方式回报他,怎么办?
随便吃点东西,淅淅抽出一本经文来看,可是奇怪,看了没感觉。难道和尚们念的是梵文?不会吧,不过也就是些不识字的农民子弟,怎么可能背得出梵文来了?那么是因为念出来?淅淅忙背出一段来念念有词,可是音调不对,没一众和尚一起念的时候那种似乎空气中漂流着一股流动的气场的那种感觉。淅淅心想,要不等洪叶罗回来,请教请教他,他既然手头有那么多经书,应该对这方面有所涉猎。
没想到的是,洪叶罗回来时候气呼呼地,一见淅淅,都不顾屋里还有丫鬟跟着,恨声道:“真是不可理喻,看来以前一直被三太太压着,她一直郁郁不得志,现在大约是看到亮光了。连老太太都答应你可以不去的,可是我怎么解释道理她都听不进,非要带着你去显摆。还说这是给洪家长脸的机会,哼,洪家需要这么小家子气的长脸法子吗?浣浣,我们不理她,对不可理喻的人,也只有关上门不理一途。”
淅淅没想到问题真会出在大太太那里,看来有的人一直谨慎中庸,并不是因为本性比较良善,而是因为没有机会出格,大太太大概以为就目前情况来看,儿子一定是太爷的继承人,儿媳目前又是一大家子的当家,所以她可以扬眉吐气做人了,说话腰板儿硬了,连老太太面前都可以不听话了。用《红楼梦》里的话来说,这就叫轻狂。不过见洪叶罗那么生气,淅淅反正也是处身事外,没什么感觉,反而可以安慰洪叶罗:“你别生气了,大不了我现在就拿生姜涂脸,把一张脸涂得蜡黄地装病,大太太总不成把我从床上架走吧。好了,她终究是你娘,还不是喜欢儿子过得好,她脸上有光彩,要换了别人,她还懒得带去显摆呢。”
洪叶罗“哼”地一声,却没多说,毕竟这是他的娘,纵有千般不是,也不能背后乱说。只是在心里清楚,大太太不会那么容易打发过去的,起码屋里就有她的眼线,她不会问不出来浣浣究竟有没有病。见洪叶罗不说,淅淅就打岔,向他请教经书中的问题。特别是要问清楚和尚念经与一般人念经有什么不同,和尚是不是用梵文念经。不料洪叶罗却是笑说,那些和尚很多都是不识字的,有的即使连经文的意思都没摸清,有道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那一点不假,很多和尚就是死记硬背的,倒不是因为念的是梵文。淅淅听了只有翻白眼,难道以后回去两千年,得从寺庙里录了和尚念经声回来天天放?自己是没事,只怕晒猫与娜娜猫要提抗议了。
不过既然已经说起了佛经,淅淅又觉得里面似乎奥妙无穷,便要求洪叶罗大致讲一下。洪叶罗最是喜欢说的东西浣浣爱听,便摇着扇子原原本本地给浣浣讲,一开讲才发觉要说的东西很多,只好从佛教什么时候传进中原开始讲起。这一些淅淅看史的时候已经有所了解,所以与洪叶罗还可以搭上那么几句,这一来,洪叶罗讲得更是尽兴。
大太太进来的时候,小听想要报一声,被她阻止了,她看见的就是儿子儿媳两人随便地躺坐着,轻轻说得开心。时而见儿子翻出一本书,把其中几行找出来给儿媳看。大太太看了感慨,自己与丈夫年轻时候似乎也有那些好日子,不过自己不识字,丈夫没儿子那么风雅,所以这种情形没有出现过。看来老太爷的眼光还是准的,给儿子找的好媳妇,瞧他们那么恩爱,那么投缘,她旁边看着都喜欢。她看了会儿,才轻咳一下提醒。见是大太太,屋里两个讨论佛经的人立刻站了起来。
大太太过来拉住淅淅的手,温柔地笑道:“看这叶罗把我吓的,还说你起不了床,我看着除了脸色有点差,精神还是蛮好的。今天难得林二太太给我们面子,说很多客人还是慕你的名去的呢,我们要是不去,总是失礼。不如你就过去坐坐,我们很快就告辞回来。”
淅淅本来是打定不去的主意的,但没想到大太太一来就用怀柔政策,一时不知怎么办好,看着洪叶罗不语。洪叶罗把浣浣的手从他娘手里拉出来,淡淡地道:“那些无聊太太们以为浣浣是什么?想看就看的吗?不去就是不去。”
大太太生气,道:“叶罗,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也是无聊的吗?对你老子娘说话可以用这种口气吗?枉我还十月怀胎生了你,你长大了就可以这么对我?”说完眼圈一红,扯出手巾子去摸眼睛。
淅淅见此倒是犯难,自己是很快就要离开的,要是为了自己而害得洪家母子翻脸,总是说不过去,总得为对她那么好的洪叶罗考虑考虑。见洪叶罗还要说话,忙按住他的手臂,对大太太道:“大太太说的是,人家给我们面子才请我们去的,我这就换衣服,就不知要穿什么颜色的好,请大太太给个主意。”一边连连给洪叶罗使眼色,叫他不要再说。洪叶罗见浣浣既然这么说,只有不说。
大太太看了却是一点不开心,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现在却是只听老婆的话,为了个新娶的老婆,前几天与太爷翻脸,今天与她作对,真是大违常态。坏就坏在儿媳太漂亮了点,就跟狐狸精一样媚住了儿子。所以虽然淅淅帮着她说话,她心里并不领情,只是说了句:“当然是素白一点的衣服,你不会连这种规矩也不知吧,快点换上,我们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去晚了招人闲话。”说完就甩袖离开。
这里洪叶罗气得跳脚,而淅淅没办法,只有叫小听找出一件白绸绣白色竹叶的衣服换上,可是洪叶罗一看就说浣浣穿白的最好看,皱着眉让她换下。淅淅本来懒得这么热的天还换上换下的,但见他这么激动,觉得好笑,只得换上一件月白的,终于被洪叶罗勉强通过。
第十二章
淅淅在路上一直想着洪叶罗对大太太的腹诽,他说大太太以往一向是最胆小最谨慎最退让的人,怎么现在就这么张狂了呢?淅淅心想,可能是因为她做了婆婆,而且还是做了当家主妇的婆婆。她可能错估形势了,以为三太太小蛮过世,她就可以扬眉吐气,也不想想她有没有这能力,更别说上面还有个精明的老太太呢。
果然,进了府官大人的家,很多穿花戴翠的老的少的女人们纷纷把目光投注到淅淅身上。老太太就像是现代社会的交际界名媛一般,和这人说两句,和那人笑两句,看上去都很熟络。大太太跟在后面则显得沉闷拘谨得很,不是很放得开,淅淅反正人小言微,只是微笑着在后面跟着就是。淅淅心想,不是不像以前与陆叔叔一起参加过的酒会的。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全女班。
不时有贵妇握住淅淅的手左看右看,啧啧称赞,淅淅心想,还好学了解剖学,否则哪里经得住这么细看,总会有破绽露在外面。比如指纹,比如脉搏的位置等等。真不知以前有没有没学过解剖学的狐狸精,他们变出来的人不知有没有被真人识破过。淅淅同时也在体会那些贵妇的手,个个都是绵若无骨,老的少的,只是绵的程度不同而已,可见都是平时不用干活的人。淅淅随时调整自己的状态,让自己的手的手感也接近那种触感。淅淅一向是好学不倦,精益求精的。
随着戏台上一声锣响,众太太小姐纷纷谦让着入座。洪家富而不贵,所以不可能坐头排头座,好在老太太这人能上能下,带着儿媳孙媳笑呵呵地坐在后面还略靠边的位置。淅淅看了忍不住对老太太轻道:“老祖宗,我心里总有一点担心,今天林二太太特特儿地亲自来我们家相邀,后面有什么文章。”说话间,淅淅瞥见对座的大太太凛然地瞄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怪她越级反应。淅淅真是觉得怪得很,不过就是洪叶罗的娘,要她总是管头管脚的做什么?再说自己又没有做她媳妇的自觉,越发觉得这个大太太认真得可笑。似乎把指使儿媳妇当作显示自己权威的表现了。
老太太只是点头,看了大太太一眼,却是不说。不过淅淅看得出她的嘴角撇了一下,显然是对大太太这次小小弄权的不屑。
别人看戏看得热热闹闹,淅淅没多大兴趣,看过现代灯光闪烁的舞台后,这种草台班子似的戏台真是简陋得很,淅淅在看事情。她看得出,林家大太太稳坐高位,任着林二太太满场花蝴蝶似的乱飞,似乎是林二太太出尽风头,但是大家要是新来拜见或是辞别回家的话,第一个还是得向林大太太报到。淅淅想到妙妙又何尝不是如此,出丧那几天,她也没歇着,何况她不过是肉身凡胎,可是今早她淅淅才起床,妙妙已经带着老太太和太太的指令回来了,可谓不辞劳苦。可见地位决定一切,就像在酒会上,陆西透虽然风光无限,他老板虽然没用,可总还是老板,陆西透怎么也得照顾他的面子。就像张达人说的,人有什么底子有什么地位,就做什么样的事,高就低就都没必要。
到了古代,因为没想长治久安地呆下去,所以淅淅总有抽离了身子,远远看着芸芸众生上演人生悲喜的感觉,虽然不投入,可是却因此看出很多做人道理。今天就是如此,太太小姐们在看戏,她在看太太小姐们。
一圈招呼下来,林二太太喜滋滋地过来洪家女眷这一桌,对老太太说了很多恭维话,不外是老太太福气好之类的话,淅淅只是奇怪,她好歹也是杭州父母官的姨太太,怎么对老太太这么恭维?再一想,是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太太这儿肯定时不时可以给她不少好处。都说官员的俸禄并不高,想活得那么热闹,还不得靠大家孝敬?不过淅淅挺服林二太太的,有事没事的,她都能掏出那么多话来说,这要换成是在两千年,还不得成为最佳销售人才?
过了好久,才结束寒暄,那个林二太太略为严肃地道:“我们老爷前儿得了一幅一个叫米什么人的真迹,听说那真迹以前还是京城肖家流出来的,我们老爷看着也认不出是不是真迹,说要是下回进京时候能找上京城肖家帮眼看一下就好了,只是不知肖家肯不肯帮这个忙。我一想,哎呀,这不是有个现成的知书达理的肖家小姐在杭州吗?既是那么有名气的真迹,洪大奶奶一定是从小看到大的,请洪大奶奶过目一下不就行了?只是肖家故物,我们老爷说怕洪大奶奶看了睹物思人心里难受,所以叫我安排了热热闹闹的戏让洪大奶奶开心开心。不知洪大奶奶肯不肯赏脸,帮我们老爷鉴赏鉴赏米那个什么的真迹呢?”
大家一听,都是心下释然,原来如此,白操心了一场,大太太尤其是觉得脸上有光。只有淅淅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可怎么办?真浣浣是绝对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提到那么鸡毛蒜皮的事的,而且自己又对字画什么的一窍不通,只是在网上看过一些介绍,也不是很系统,怎么可能看得出真假?只听老太太先在那里朗笑道:“我们浣浣出身世家,这种书画即使没见过,也是听闻过的,起码有点门道。林老爷看得起我们叫我们过来,吩咐一声就是,还摆一场戏作什么?叫我们好生消受不起啊。”
淅淅在心里打鼓,如果换成是真浣浣的话,那在世家耳濡目染,怎么也是有点门道的,可自己是冒牌,怎么可能知道?不过也没办法了,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了。好在多少看过一点历史,名字总是知道一个的,便心虚地道:“林二太太说的可是米芾米襄阳?又是人称米颠的?”
林二太太拍手道:“好个洪大奶奶,果然名不虚传,这么随意一说,就把我怎么也记不住的一串名字都说出来了,可不就是。只是此地人多不便,而洪大奶奶又是好不容易拔冗过来一趟,可以烦请洪大奶奶延步进内堂一看吗?”
淅淅看了眼老太太,见她眼里也有迟疑,忙笑道:“既有次等真迹,老祖宗,我们可是要一起去开个眼界的,来,我来扶您。”
大太太不以为然地道:“鉴定真迹,也就去去就回的事,还是别劳烦老太太了。”她心中颇为嫉妒,人人都说这个儿媳好,太爷被顶撞了也不生气,儿子为了儿媳顶撞娘,她这个大太太还得因着儿媳的面子才有到林家看戏的份,以前可都是三太太陪老太太出席的,究竟她这个儿媳有什么好?
淅淅无奈,看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眼中也是有不满流露,想老太太也是官宦人家出生,大概也应该听到过米襄阳的字画,被这个大太太一说,倒是不好意思起身了,否则被人笑话七老八十还凑什么热闹。淅淅只有自己随林二太太进去内堂。一路曲折,总有拐不完的弯路,好不容易才进一雕梁画栋的房间,看样子是书房布置,清雅简单,比之洪家少了点富贵。
屋中已有两个男子,林二太太先介绍那个年轻英俊二十六七岁的男子为京城来的刘公子,然后才介绍她的丈夫。淅淅从这介绍中的一前一后次序看,怀疑这个刘公子来头不小。为难的是自己不是真浣浣,所以他们即使把刘公子的真名说出来,淅淅也是摇头不知的份。虽然知道见这等重要人物是要跪倒拜的,但是淅淅最讨厌拜,马马虎虎敛衽福了一福算数。随他们怎么想好了,总觉得那个刘公子紧紧盯着看的眼光很奇突,虽然说不上是色狼的嘴脸,还少点色眯眯的样子,可在古代,这么盯着一个女人看总是没规矩。淅淅心里已经隐隐怀疑林二太太做出那么大动作来主要是为了这个刘公子了。
只见林爷招招手,一个书僮打扮的男孩子抱着一卷卷轴进来,与林二太太一起摊开在长案上。他们小心翼翼地安放平直了,林二太太才笑嘻嘻地道:“请洪大奶奶过目。这下就没我的事了。”
淅淅不去看在座的两个男子,只是专心地看画。见是一幅水墨山水,上面模模糊糊画着一座圆润的雨雾中的山,淅淅不是很懂,调动脑子中对米芾的所有记忆,记得他的画风应该就是这样的。再说见纸张老黄,显然是有点年代了的样子,留白处深深浅浅很多鉴赏收藏的章,看来是经过好多人的手。但是就凭此判断这是真假吗?淅淅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在肖家见过这画的。只有想了半天,缓缓说出:“这画我印象不深,没见过,听说过。即便是肖家流出来的,也未必曾经挂出来过。不过米襄阳的画据说失传,很不可能肖家当年就有幸得到真品。不过此画云山的意境做到十足,确也有可观之处,自己喜欢的话,就是真迹。”淅淅发现佛经中的有些滑头话用到这种鉴定评语上来真是绝妙。
那个刘公子闻言大笑,道:“都说肖小姐当初最爱此画,曾言若得终老此山,神仙不换也,今日居然能平常心对之,可见世事变迁,终在肖小姐心中刻下伤痕啊。旧日谢王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真是便宜了洪家了。”
淅淅抬眼看住这个刘公子,心想,他若是真浣浣的旧相好的话,浣浣也不会死心塌地地出家了,但是他为什么对浣浣这么熟悉呢?来着不善,淅淅一声不响就回头想走开,但却见房门紧闭,林家两口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估计是在淅淅装作专心看画,其实只是专心从那些鉴赏收藏章中想找出肖家那一枚章的时候离开的。当下干脆一个转身,面对着刘公子道:“你什么人,连林家夫妇都肯为你拉皮条,你想做什么?”
刘公子拍手笑道:“问得好,有性格,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昨天听说肖家当年足不出户的小姐现在当家当得八面威风,我倒是不信了,当年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娇娃怎么可能当家?今日一看才知非虚,长相是一点没变,不,还更漂亮了很多。我现在已经后悔当初怎么不肯答应你爹的恳求,收你做我的四房了。不如你离了洪家,这就跟我回去京城,我代你退回洪家的彩礼,帮你父兄官复原职。”他也不走上来动手动脚,只是背着手一副成竹在胸似的看着淅淅。
淅淅明白了,这个刘公子应该是大有权势的人,所以他不用猴急,只等着她自己明白形势,沐浴更衣送上门去。淅淅明知故问了一句:“我若是不答应呢?”
刘公子“哼”了一声,微笑道:“你说呢?”还是一副TOM看见JERRY的笃定态度。
淅淅也是回以一声“哼”,冷笑道:“你既然如此胸有成竹,把这房门关上就显得多此一举了吧,或者你只是外强中干?”
刘公子倒是不显尴尬,只是一笑道:“好个伶牙俐齿,我更加喜欢。这林家夫妇还真是多此一举了点。”随即扬高了声音喊了声“开门”。门很快应声而开,门外站着尴尬的林家夫妇。
淅淅转身缓缓出去,刘公子在她身后淡淡道:“给你三天时间处理洪家的事,这三天里,我会适当给洪家一点压力。你爷爷我都可以一张纸发配了他,区区一个生意人洪家算得什么。”
淅淅站住身,回头微笑道:“我不如替你说出来,憋着狠话不说多难受。你的底线不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我总得最后给你见识一样。”说完微笑回头又走。但撂下的狠话足以叫在场的众人失色。
刘公子倒是呆了一下,扬声道:“你就不顾念京城父兄和洪家老小?”
淅淅边走边冷冷道:“你就不顾念徽行乃是清流聚居之地,悠悠众人之口可以杀人吗?”
刘公子一下愣住,这个小女子她想做什么?但越是如此,淅淅与众不同的冰玉仙姿越是深刻他的心中,心中是真的后悔当年没有答应要肖家的女儿做小,否则也不用出行途中惹此麻烦,不过为着这等美人,值得。
却说淅淅准确地七拐八弯摸回原地,叫后面偷偷跟着的林二太太吃惊不已。见她径直冲着戏台而去,也顾不得了,忙在后面唤道:“洪大奶奶,你的位置在这儿。”
老太太见孙媳妇板着脸直奔戏台,飞快拾阶而上,心里吃惊,怀疑她到后面是受了什么屈辱,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大太太一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婆婆站起,只得也跟着站起。台下众人都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变故。
淅淅早在七拐八弯缓缓绕出来中打定主意,是,这是机会了,干脆动静做得大一点,让江南读书人都知晓,免得洪家遭罪,而自己又有了脱身回去现代的办法,可以给洪叶罗一个交代了。上了台就挥手叫唱戏的停了,大声道:“适才林二太太以鉴赏古画骗我进后院,有个从京城来的刘公子以权势威胁我脱离洪家从之,既然刘公子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家在场都是见证,我这就把尸交给了他,为洪家逃脱一厄。”说完便转身朝台边大红木柱撞去。台上人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弄得呆若木鸡,谁都没有想到去阻止,再说淅淅真要撞柱,人又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她,当下只听一声闷响,洪大奶奶血流满头应声倒地。
淅淅自己分身出来,眼看着场面上乱成一团,见走道处那个刘公子现身看一下,随即匆匆离开,那个林老爷手足无措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那里呆立很久才跟上刘公子。淅淅跟上,想听听刘公子会做什么反应。只见他们两个进屋后,呆坐了好久,那个刘公子才道:“区区一个妇人,撞柱能有多少力气。你叫人看仔细了,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没死,哼。”
淅淅心想,当然死了,魂都飘你这儿来偷听呢。只是没死的话,他会采取什么新的措施?
林老爷脸色煞白,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了好久才道:“可是洪家与江南文人交往频繁,在京中也颇有几个要好的官员,这事还是悄悄掩了过去吧,否则他们闹将起来的话……”
刘公子冷笑道:“不过是死一个刚过门的孙媳妇,洪家能多可惜?至多不过是丢掉些银子,又不是死他们孙子。这种商户最知道利害得失,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只要稍微给他们一点苦头,警告他们一下,他们就会知道怎么偃旗息鼓。你去做吧,晚了他们就抢先动作了。”
林老爷呆了半天,才道:“可是,做什么好呢?他们洪家在杭州城也算是响当当的人家。”
刘公子厌恶地看林老爷一眼,恨不得一脚踢飞了他,冷笑道:“你们会做什么?连一个女人都管不住,眼睁睁看着她撞死,这等任内的事你还来问我吗?他们运丝绸的船要下河,你找个借口扣住船不发就是,他能还不知道颜色?快去。”
林老爷忙连声应着去了。淅淅想着刘公子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举动,便飘飘然过去,扯起那幅依然摊在桌上的画,一撕为二,然后往地上一扔,得意而去。直把刘公子看得眼如铜铃,什么都没有,一幅画就那么从中被撕开了,除非是见鬼了。难道是刚刚撞死的肖风眉给予的警告?对啊,肖风眉刚刚鉴赏过这幅画,她的鬼魂能不恨这画入骨?想到这儿,刘公子一双腿都软了,慢慢扶着椅子坐下去,脸色煞白瘫在那儿。淅淅心想这种警告应该足够,刘公子应该会知道适可而止,所以也就放手飘了出来。
才穿出围墙,黑暗中只见忘机踏着月光而来,一见淅淅就拉住道:“你还不能走,快回去,快回去。”
淅淅一见忘机,忙道:“好了,你既然来了,省得我骂城隍把他骂出来了。”
忘机道:“你不用骂,他忙着在戏台上给你的分身续命呢,你快回去接手。”
淅淅奇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出主意叫我来古代学《黄帝内经》,我现在学好了,也知道你们叫我呆在古代是体恤我初修法术,不知控制情绪,现在我大致知道了该怎么做,正想要找你们帮忙把我送回去呢,你们怎么反而急着要我继续留在古代,是不是你们在搞什么鬼?”
忘机急道:“哎哟姑奶奶,你就别问了,我找时间会告诉你。你快回去还魂吧。”
淅淅心里总是感觉奇怪,如果没要紧,忘机只要说出来就是,三言两语,又不要费什么功夫,何必这么神秘?肯定有鬼。便道:“忘机,忘机,忘机,你还是直说吧,说了我或者会配合,否则我自己回去现代,你们什么都捞不着,还得被天庭责怪办事不力。”
淅淅没想到她的话会歪打正着,老好忘机一愣,想了会儿才道:“罢了,这原本是城隍的任务,我只是来帮忙的,我说了你不可以骂我啊。”淅淅哼了一声,不响,只是拿眼睛盯着忘机,忘机忙避开眼去,道:“这世道反了,妖精居然比神仙还威风。咳咳,我说了。城隍在这儿有三条人命要收,他打报告去让你完成,这事儿天上都知道了的,你这才收了一条命,还有两条要是没收,吃亏的是城隍,哎哟,姑奶奶,你也得看在我们帮你的份上,也帮帮城隍吧。”
淅淅一听,这才明白,怒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说城隍怎么这么热心,原来是叫我来这儿代他受罪,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帮我,你们这还是神仙吗?神仙是这么没原则的吗?神仙兴骗人吗?忘机,走,我们找城隍去,我倒是要与他对个明白。”
说完,一拉忘机返去戏台。忘机被她拖着,虽然可以施法术脱身,但怕事情继续闹大,只得苦着脸跟上,心里忐忑不安,怕还有什么事要闹出来。
第十三章
淅淅到了正在浣浣尸体边忙碌的城隍,很想踢这个胖子一脚,但还是忍了,俯下身冷冷道:“忘机全跟我说了。”
城隍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忘机骂:“你这叛徒,怎么连只小狐狸都对付不了?”
忘机大声叫屈:“你要是自己对付得了,怎么还用得着骂我来,你自己与她说话就是。你也与我一般货色,欺软怕硬。”
淅淅叉腰而立,十足现代社会的小太妹,右脚还一下一下地点着地,只一双眼睛秋水似的,盯得城隍心里发寒,忙背转身去不看。这边人间,早有大夫给叫了来,替洪大奶奶包扎止血。因为城隍的帮助,如注的血是很快止住了,可是淅淅不帮忙,除非城隍自己钻进那躯壳里去,否则躯壳别想还魂。
看着洪大奶奶的躯壳被抬上担架回洪府,老太太早泣不成声,需得两个人死死扶着才站得稳,敲着拐杖只是拿手指着林二太太说不出话来。而大太太脸上满是恐惧,满是惊吓,倒是没什么眼泪。淅淅心想,都是她想出来的,否则推脱不来林家的话,也就不会跟刘公子见面,这个刘公子看来也不是非浣浣不要的,只是大概听信了皮条客林二太太的献媚讨好才决定看浣浣一眼的。最可恶的是林家两口子。不过刘公子也不是好货,如果非要收三条命的话,就收他们三条就是。
不过淅淅还是不说话,看着洪家一行走远,也是不吱一声,更不跟上。城隍与忘机急了,你推我,我推你,想叫对方去跟淅淅说,可是谁都不敢上前,最后还是城隍壮着胆子上去道:“淅淅啊,这都已经上报朝廷了,这几条人命算是要收在你手上的,也算是你为天庭做点事吧。”
淅淅冷冷道:“你们神仙最是滑头,这种杀人的事转手给别人做,吃香火的事自己上,这会儿想我去当炮灰?没门。还有,城隍你老实说清楚,究竟是几条人命,是谁的人命?”
城隍忙道:“是五条人命,啊,不,已经变为四条了。一条人命已经因你而亡,就是洪家三太太。是谁的人命倒是不相干的,只要是因你而起就好。只是你如果不复活,洪家公子就得成为四条命中的一条了。”
淅淅心里一惊,看住城隍道:“他?我不会收他的命!他不会死。”
城隍道:“不,三太太小蛮就是因你死的,但是你也没有想收她命的意思,是不是?洪公子看见回去的是死去的娘子,他伤心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自杀。所以你得活着回去给他个交待。”
想到洪叶罗会因她而死,淅淅心里沉沉的,感觉有一丝一丝的痛绞着这颗心,不由低下头说不出话。城隍与忘机忙交换一个眼色,城隍上前拉起淅淅道:“那快走吧,否则等洪叶罗看见死的娘子就糟了。”
淅淅才走出一步,立刻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看住城隍道:“你用叫我来古代修炼内经,诱骗我来这儿帮你完成任务。这会儿好了,知道内经对我已无足轻重了,又以洪叶罗的性命来要挟我,呀,洪公子是谁?我又不爱他,他又不是赌徒。你不想收洪公子的命,你就实话实说,不用这么转弯抹角,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你只要自己钻进浣浣体内,冒充植物人就是。只要人还活着,洪公子就不会死。好了,我言尽于此,告辞了,我很想赌徒,等不及地要想见他。”
城隍忙拉住她,怎么可能他自己去钻进浣浣体内做植物人?这么一生躺下来,城隍还不得郁闷死。忙道:“淅淅,有话好说,这样你看行不,你练《黄帝内经》已经OK,只是还差一点练了以后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来指点你几招,我们交换,而且以前的事你也别怪我了,因为我授你全本《黄帝内经》,你为答谢我来古代走一趟完成任务,大家扯平。你看行吗?”
淅淅冷笑道:“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我们公平交易,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你还非要我记着你的情,哼,人太贪了总会出事,神仙也一样。就这么定,我救洪叶罗去,你把需传授我的东西都记录在纸上,立刻给我。必须在我苏醒前给我,我现在只假装还有一口气去,等你的记录纸拿来我才会醒。”说完便飞快地跟上洪家的车队,纵身一跃跳进浣浣的体内。
城隍看着淅淅飞快远去的身影,忽然一拍脑袋,恍然道:“上这贼妮子当了。她本来就想救洪叶罗的,偏还沉着地与我谈条件,我刚才就是不答应她也会去还魂救人的,哎呀,上当,上当。”
淅淅进入浣浣的躯壳,这才感觉得到洪家抬着担架之人跑得有多快,难为他们又要在大夫气喘吁吁的叮咛下尽力保持平衡,又得以最快速度跑回洪府。躺在担架上的淅淅不用再考虑其他,就把刚刚与忘机与城隍的对话拉出来回想,不对啊,忘机怎么说是三条人命,城隍那儿怎么变成五条了?究竟是几条?如果是三条,除了三太太的命外,不知还有谁会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刚才城隍说洪叶罗也有死的可能。不可以啊,已经够对不起洪叶罗,怎么还能让他再为了她这个假浣浣去死呢?可是自己又不可能一直呆在浣浣的躯壳里,一直盯着洪叶罗活下去,即便浣浣只是做一个植物人。怎么办?
淅淅想到,不知最终因她而亡的人会有几个,三个就三个,五个就五个,只要数字确定,可不可以变被动为主动,主动出手杀掉几个讨厌鬼?比如刘公子,比如林家夫妇,只要凑足数目,洪叶罗不就可以逃过此劫了吗?一想到这儿,淅淅立刻便又离身飞出寻找城隍与忘机。好在两仙还在相对伤悲自己不如妖精嘴快,被淅淅轻易找到。见面就问:“忘机,你说的是我要取三条命,城隍说我要取五条命,究竟是几条命?我这个假浣浣去世算不算是一条命?”
忘机道:“没错,就是三条啊,城隍老哥亲口跟我说的。”
城隍忙道:“原本真是三条,只是上官见我这个任务完成得轻松,又把他任内的两条塞了给我,要我一起完成。淅淅,你说他是上官,正好管我,我怎么可能拒绝他?所以只有再请你帮忙了。你说的那个真浣浣还活着,死的只是你扮的假身,所以不能算。”
此刻淅淅的眼睛里如果能装上一根天然气管,一定就会喷出熊熊烈火。城隍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他不敢拒绝上官,就可以把苦难压到她淅淅头上来了?真是逢高拍逢低踩的典型啊。还没等淅淅说话,忘机先道:“老哥,你这就不好了吧?淅淅怎么说也是妖精,你让她手上沾那么多血,对她没好处的。再说又不是你份内的事,你让淅淅为你奔波为你在上官面前赚分,怎么也说不过去,很对不起淅淅。虽然淅淅是妖,但众生平等,你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吧?”
淅淅冷然看着城隍,道:“我背上三条人命,兼带离开赌徒那么多天,换取你给我的指点。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所以把其他两条人命也强加到我头上,杀人啊,又不是什么小事,即使上天因为这罪孽只是你们的任务而不记在我的账上,我自己也会因为手头沾血而内疚惶恐,所以这最后两条命我不接受,我答应你再取两条命,其他没我的事了。如果你敢因此而把这两条命暗中强加到我认识的人头上,当心你的上海城隍庙。忘机,谢谢你,你自始至终都是好仙。”
城隍怏怏的,但又说不出话来辩白,只有暗中拿脚踢着忘机想要他帮忙。忘机避开,城隍又贴上,如此再三,忘机无法,只得冲冷冷盯着他们看的淅淅道:“淅淅,你也看见了,城隍在求我呢,因为规矩是这样的,追命的任务分配给没给神仙,可又规定神仙自己不能沾血,所以每次有任务来都是很叫我们头痛的。上仙还可以凭借权势把这任务甩给我们,我们就没办法啦。淅淅,你也体恤体恤我们两个末流神仙,帮我们个忙。我叫城隍拿他的法术来换。还有,虽然我们不能杀人,可是我可以帮你完成侦察任务。这几天我就跟在你身边,你要什么只管说,只求你帮了城隍的忙,你说可以吗?”
淅淅听了,只是依然拿严峻的目光罩着城隍,看得城隍都心虚。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叫我加杀两个,看在你老好忘机的份上,答应你。不过,城隍你既然可以从上官那里得到好处,我自然也得从你这儿得到好处。我要学你两样本事,一是让我可以去掉你们的辅助,得以自由在时空穿梭;二是我要学你们手指曲伸两下就可以算出一个人的前因后果的本事。这两样,加上你前面答应的一样,限你立刻完成,还是那句话,我睁眼复活的前提是你把这三件本事都详细记录到纸上传授给我,忘机道长作证。”
这一下,忘机名正言顺做了中间人。“老哥,这条件,你看怎样?”
城隍苦着脸道:“你还问我,这第一条倒也罢了,第二条是仙家特有的法术,我要传给了小狐狸,上面追查起来,我怎么交代?”
淅淅冷笑道:“城隍,我算是知道你这人嘴里是没一句真话的了。你说这是仙家独有,为什么与非这么个老实道士都会知道?你随便推三阻四,没关系,我又不一定要这些,有了对我也只是锦上添花。你自己慢慢看着办,我走了。”
城隍忙一把拉住淅淅,道:“你弄错啦,与非牛鼻子的法术怎么可能与我们仙家的比……”
淅淅立刻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也有全本删节本之分,不过忘机道长不是我们的中间人吗?忘机说话做人最是有良心,城隍你写出来的只要道长过目首肯,我也就没意见。只是麻烦忘机道长了。”
城隍听得出淅淅话中的要挟,可是现在没办法,只有被她要挟。只得跺脚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姑奶奶,你还是快去吧,再不去你那躯壳的身子都要凉了。他们都快到洪家了,你要没了气,洪家不知会做出什么大事来,这下死的人就太多了。”
忘机也道:“淅淅,你放心吧,我盯着城隍,你既然相信我就相信到底,等我押着城隍把三份东西交到你手上后,我就陪着你帮你出主意。你去忙你的吧。”
淅淅点头,这才匆匆离开。城隍一见她离开,立刻骨朵起一张大嘴,可又不敢胡说八道,怕这么容易“叛变”的忘机说出去,只有含羞转身忙着写出他答应淅淅的法术。
淅淅找到浣浣的躯壳时,见她已经落在洪叶罗的怀抱中。看洪叶罗抱着浣浣的躯壳如发疯一般往新房里跑,两眼发直,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吼,犹如被困的野兽一般,淅淅一听吓坏了,忙钻进浣浣的躯壳,温暖起这个身体,伸出手缓缓抚上洪叶罗已经泪流满面的脸,轻轻道:“我没事,你别急,跑慢一点。”知道不能多说,否则不符合死而复生的形象,几句话后便立即闭嘴闭眼。
洪叶罗狂奔中忽然被浣浣伸手摸了一下脸,还听她说了几句话,喜得大叫一声:“浣浣,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要挺住,我不会让你死的。”可是,眼泪却是落的更多,纷纷滴落在浣浣的脸上,一阵热,然后是满脸清凉。淅淅只有在心里感慨:风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淅淅合上的眼睛感觉到有亮光,估计是进屋了。只听小去大大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淅淅也知道,这会儿这张脸全是血,黑天黑地的,没几个人有胆看。只听洪叶罗道:“你们把湘妃榻搬过来,浣浣头撞成这样,一定很痛,不能靠在枕头上睡。我躺在榻上抱着她。”
“小听,拿最软的丝绵来,给浣浣把脸擦干净,她最讨厌身上有味道。”
“妙妙,你来了正好,我有一件竹似凉袍,很软的那件,你快去拿来,浣浣怕热,垫在她身下。”
“请大夫进来吧,你们也别退下了,快,别管我。”
淅淅听着洪叶罗用哽咽的嗓音一条一条地发着指令,件件都是那么体贴,那么焦急,他对娘子是真的好,真是对不起他。淅淅此时很想横下心来做出决定,算了,要不就在这古代呆下去吧,起码回报洪叶罗的深情。
很快,脚步声纷至沓来,大老爷来了,二老爷三老爷也来了,过一会儿,太爷竟然也来了。老太太的拐杖声也从屋外传来,看来她们那么大年纪,也是紧紧赶着一直从林家跟到洪家新房,不容易。淅淅很是感动,心里有越来越响亮的声音对自己喊:不走了,就留在这儿了,否则对不起这些对自己那么好的洪家人。
老太太才进门,太爷便立刻问:“怎么回事,不是说老三媳妇刚过世,不去林家的吗?究竟怎么回事?”
老太太多年人精,见问,并不出声,只是长叹一声,两只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太太。大太太一路过来,早就想明白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此刻见太爷问,而老太太又不答,那眼光逼着她答,她本就胆子小,早吓傻了,起身对着太爷哆哆嗦嗦地道:“都是媳妇的不是,原以为林家给我们面子,林二太太又亲自上门邀请的,这才请求老太太一起过去一趟。”
二太太本来就讨厌大太太这么没用的人一直压着她,而如今三太太过世,当家的位置还是没轮到她,再说今天白天看着大太太一副我说了算的口吻决定了他们三个人一起故去林家,把她二太太留在家里守着,她早就心中很是有气,此刻见机会要来了,立刻道:“原是不干老太太的事,早上林二太太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推辞了,说家中三媳妇刚刚过世,我们这就去看戏不好,不合规矩,再说也没这心情。林二太太也就无话。只是大太太坚持要去,连叶罗过来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相劝都没用,还非要特特地过去新房,非把操劳那么多天,累得需要抬回新房已经说不去的新娘子也叫了去。要不是……”
老太太见说得差不多,也就咳嗽一声,道:“好啦,你也少说几句。”知道多说了反而引起太爷反感。只是老太太还是有话要说的,“浣浣请我也一起进去看画,她早就看出其中有问题,要是我当时坚持一下,不听大儿媳妇的劝,厚着脸皮跟去,可能也不会出事了。”老太太今日一天对这个大儿媳妇的刚愎自用也反感得很,只是那么多年的面子,还是忍让着,此刻既然追究起责任了,知道丈夫对这个孙儿媳妇器重得很,怎么可能把责任揽下,当下就这么自责,其实明眼人都听得出,又是大太太作的梗。
太爷大致听出问题症结,也猜出大太太这么做原因何在,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对曲心道:“你把在林家看见的听见的都说一下。”他相信,在洪家里大太太那些动作,二太太应该已经说得差不多。
曲心自然不敢在那么精明的太爷面前有任何倾向,所以只是实事求是,就自己看见的听到的说了一遍。当说到大奶奶如何冲上戏台,如何面不改色地简单交代,如何一头撞柱的时候,众人都是恻然,而大太太偷眼瞧去,只见儿子双眼喷火地盯着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的错,而儿子当然是一辈子不会原谅她了。心里又惊又怕又寒,只会站在当地发抖。
听完曲心的叙述,太爷拍案道:“孙媳有勇有谋,有义有节,不愧是我们洪家的媳妇。”说到这儿,冷冷盯了大太太一眼,明显就是说你这人配做洪家媳妇吗?“虽然才过门不多日,可今天作为,全是为洪家着想,她这么当众撞死,节气足以轰动整个杭州,甚至传到京城。刘林宵小想再为难洪家,也得顾及天下悠悠众人之口。洪家能有这等好媳妇,是洪家的荣幸。叶罗,这几天你只管守着你媳妇,想要什么立刻问老太太要,孙媳用自己的性命保全洪家,洪家当然要倾全家财力挽救于她。老二,你去打听清楚,这几天宿在林府的什么刘公子是不是京城权倾朝野的权臣刘家之后,要是的话,未必他就能因此罢休,我们得做出相应准备。”淅淅听着,觉得这个人精太爷为人很是公道,而且说得不错,自己当初就是这么考虑。
话音才落,只听外面有人飞奔而来,脚步声响得惊天动地,大爷一听,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大声问:“燕六郎,什么要紧事?窗外回话。”
只听外面一把大嗓门道:“回太爷,今晚发货的船给官差阻在码头,说是漕运船要过,让我们等漕运船过了再走。但漕帮说最近没有听说有漕运船要过的事,而官差又不给个确切时间,所以古爷让小的来跟太爷说一声,这其中有古怪。”
太爷只是一句“知道了,外面等着”,随即自己坐着沉思不语,众人都知道他在想事儿,所以谁也不敢说什么,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太爷清楚,今晚的动作只是杀鸡敬猴,让他收手,不要因孙媳撞柱事件大闹上去的意思。但是太爷是个老而弥辣的人,多年滚爬下来,把洪家发扬光大至如此,一路不知削平多少山头,这回刘林两家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众欺负他家孙媳,无疑是与当众扇他耳光一般道理。他怎么也不肯咽下这口气,嚯地起身,冷笑道:“不走就不走,六郎,回去跟古爷说,把船上的货全卸了,大家休息三天。顺便通知全城洪家米行药房,明天起全部歇业,为洪家出了这么个贞烈女子庆幸。老大,你带曲心去师爷房里,照曲心的话把榜文拟出来,不点名不指姓,说的只是我们自己的事,看的人自然会明白说的是谁。别以为他姓林的有印把子,我倒要看看,这印把子有多硬。”
大老爷一听吓了一跳,忙道:“爹,药店倒也罢了,我们的米行占了杭城的七成,这要是一关,不是很多家要闹饥荒了?这可不行,官府会来干涉。”
太爷一听大骂:“蠢货,我要的就是这种结局,他姓林的每年得从我这儿拿去多少好处,今天竟然敢当众侮辱洪家,我叫他生不如死。你只要榜文写明全行伙计停工为节妇洪大奶奶念经祈福,谁看了敢说不对?他官府敢硬来?他只敢与我们商量。去,师爷会知道怎么写。”大爷反正也是被骂了一辈子了,再说他最担心的还是儿子的安危,看儿子这么对待儿媳,他总觉得儿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得出事。所以一点没有生气,连连应着出去。
淅淅听着在心里连声叫好,这个太爷做事总是占着理,做出来的事即使大家眼看着是不对的,可也批不出口。而明天关闭米行药行等要紧铺子,要换了现代社会,不亚于罢工罢市,这等要挟,官府哪里吃得起,再说他又占着理,而官府又正心虚着。真真是个高人,人精。
处理完这些事,太爷便镇定地吩咐面色煞白的老太太和大太太回去休息,自己过来与大夫商议脉息用药等事,还不忘时时安慰一下洪叶罗。各房的大小主子得知音信后也流水般过来问安,不过都没进内屋的门,在外面坐一坐,叫妙妙传达进去便罢。太爷只是不说话,他满心都是下一步的计划,而洪叶罗也是不说别的,他只是看着浣浣,一声声轻轻地念叨着要浣浣坚持住,一定要活下去。
淅淅听着感动得要死,心里直想着要不就这么不顾医理,忽然活过来算了,免得洪家上下那么担心。尤其是洪叶罗和太爷,淅淅都怀疑自己不醒一下的话,他们都不肯合眼睡。而且洪叶罗一直抱着她,想到昨晚他抱着她睡了一晚,不敢动,今早起来血脉不通一瘸一拐的样子,相信今天他是更不敢动,怕弄痛了他,不忍洪叶罗又是一夜折腾,淅淅只得装作被药灌醒,睁眼对洪叶罗注视半天,可怜的,他的眼睛都红了,不知他急成什么样子。见淅淅伸出手,他忙俯身下来,把脸贴上去,一边轻问:“浣浣,药很苦吗?可是一定要喝啊,我叫他们煎少了,方便你喝。”
淅淅感动得眼泪珠串似的流下来,洪叶罗一见更是难过,直问:“浣浣,你很痛吗?哪里痛?我替你揉揉。”
淅淅忙道:“放我躺床上。”
洪叶罗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怕我累着,我不累,抱着你我才放心。”太爷闻言叹了一声,他不看好这个孙媳妇能活下来,一个娇小女孩出了那么多血,头顶都撞出白骨,现在还不觉得,这几天那么人,伤口能不烂了?可怜孙子这么痴情。
淅淅道:“我头痛,你放下我。”洪叶罗一听,明白自己这么帮着浣浣反而头痛,忙把她抱到竹榻上。淅淅躺下后冲他一笑,只有继续睡。
这时大太太的丫鬟不知第几遍地过来问询,太爷看着讨厌,冷冷地代妙妙答:“回去告诉她,撞成这样她还想侥幸?”丫鬟吓得踉跄着退出去回报。太爷只是在后面追着骂:“又笨又蠢,偏又不自知。”
洪叶罗听着很不是味道,但这回确实是母亲“又笨又蠢,偏又不自知”惹的大祸,还他的浣浣变成这样,又觉得爷爷骂得不错。只有叹气,看着床上的浣浣,昨晚浣浣也是睡得人事不知,但那是海棠春睡,眉眼间只见娇憨,今天却是生死悬于一线,不说别的,太爷今天一直呆着没走,足见他不看好浣浣的景况。洪叶罗心里很凉很急,可又是不知道做什么才可以让浣浣醒过来,只有拿着汗巾不断擦拭浣浣的脸,亲自给她打扇子。只希望老天爷能看见他的诚心,让浣浣活下来。
时间又过了好久,药香在屋内弥漫。太爷一直在想着心事,不断轻轻出去到外面吩咐跟随的人做事。淅淅心中天人交战,留下的声音渐渐占了上风,不管爱不爱洪叶罗,就冲着他对自己那么好,也不能辜负了他,不过只有让他暂时吃点苦头了,否则立刻苏醒说没事,也太神怪了一点。淅淅想,要不就昧着良心这么睡一觉吧,明天起来再活转回来一成。
主意打定,正想睡觉,可是心里想起赌徒来,又割舍不下,虽然知道在这儿呆的时间再长,回去还是不变的时间,还是可以遇见不变的赌徒,可是自己总得在这儿结结实实扔下那么多年,只怕是几十年后沧海桑田,心境早不如从前,看见赌徒时候,又会有怎样的感受?不说几十年后,即使今天立即回去,心里也已经有一角失落在这个古代,这个洪家。
淅淅正辗转反侧,忽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进来,一个人好像在门口绊了一跤,跌在地上,可还是急急地道:“太……太爷,不好,大太太悬梁自杀了。”淅淅一听,再关不住眼皮,瞪大了眼睛。
众人没看见浣浣瞪大了眼,都去看摔在门口的大太太的丫鬟了,只见太爷愣了一愣,随即蹬足道:“冤孽,冤孽,真是又笨又蠢,她这一死,以后浣浣活过来,还怎么面对她儿子。赶紧叫大夫过去救治。”说完拔脚就走,想是去大太太那里了。
淅淅本来是惊呆了,一听太爷一说,对啊,终归洪叶罗是大太太的儿子,谁都看得出,大太太自杀是因为这个儿媳,那以后自己如果算活过来,面对着洪叶罗,还能有什么味道,大太太的尸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两人之间了。淅淅心里长叹,看来自己也只有结束浣浣的性命了,否则后面下去害洪叶罗一辈子不好过。可怜的洪叶罗,自己到古代走一遭,阴差阳错地选上他,害得他几天之间遭了那么多变故,真对不起他,只怕他一生都不会快活了。
洪叶罗闻讯也是惊呆了,母子连心,母亲虽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可是……她怎么能死呢?看见太爷抬脚离开,洪叶罗也不由跟上,才走了两步,忽然想到还在床上的浣浣,忙转过头,却见浣浣圆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她,忙回来趴到床边,脸对着脸对浣浣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事。”可是心里还是牵挂着大太太那里的事,真想立刻过去看看端的。
淅淅看他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叹气又叹气,没缘分。轻道:“风起,抱我起来。”洪叶罗依言轻轻抱起她,轻得像是怕她随时会碎似的。“风起,答应我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洪叶罗点头,“浣浣,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好起来。”
淅淅把手放在洪叶罗手上,勉强展开一个微笑,她其实现在很笑不出来,心里一团乱麻,但觉得还是笑好。“风起,答应我,水晶猫一直留在我身上,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我拿它来与你相认。”
洪叶罗闻言点头,心里大喘一口气,终于娘子认他了,可是这话似乎已经是临终遗言。洪叶罗想笑着答应,让娘子放松,可是怎么笑得出来,嘴唇一歪,就跟哭似的,眼泪果然就连串掉了下来,掉在浣浣脸上。这是不是浣浣的回光返照?
“再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我要见你明年带一个孩子,后年带两个孩子,大后年带三个孩子,一起来给我上坟。要是少一个,我下辈子就赌气不见你。”
洪叶罗虽然不以为然,心想你走了后我还要什么妻子?可这或许是浣浣的临终遗言,他只得哽咽着道:“我们自己生,明年生一个,后年生一个,生到你不愿意生为止。”
淅淅笑笑,道:“不要恨你娘,她也是可怜人,如果她被救活了,你以后还是要对她好。还有,不要想不开为我报仇。”
洪叶罗点头,可心里在想,怎么可能不为你报仇?但见浣浣说完,笑容隐去,眼睛一闭,手垂了下来,心里明白,这下她是真去了。这会儿他反而哭叫不出来,只紧紧把浣浣抱在怀里,埋首在浣浣肩上默默垂泪。
淅淅离开浣浣的躯壳,见洪叶罗这样难过,心里也很伤心,陪着一起哭,可是又一点办法没有,觉得这应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哭了好一会儿,见忘机进来,才一扯他的手逃也似的离开。
忘机一见,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复活吗?你怎么还是死了?”淅淅不理他,只管哗啦哗啦地哭,忘机没办法,只有捻指一算,这才恍然,看着淅淅道:“也难怪,那还真的难混了。”
淅淅哭了一会儿,才道:“道长,帮我算算,现在刘公子和林家夫妇在哪里?我去杀了他们。”
忘机听了吓了一跳,淅淅这话说得杀气腾腾,似乎不是单纯想去杀人,而是想去食肉寝皮一般。但一响,加上这三人,倒是正好凑足五个,忙算了算,道:“我领你去。”
淅淅摇头,道:“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把城隍的东西也给我吧。”
忘机忙把城隍写的口诀给淅淅,一边飞快地告诉淅淅刘林两三人的去处。淅淅捏着水晶猫,看了半天的月亮,这才一咬唇,什么都不说地投入黑暗。忘机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发寒,老天,她不知会怎么打开杀戒。忘机都不敢自己推算那结果,还是飞快地去找城隍吧。
第二天,杭州城满城风雨,街坊邻里悄悄流传着两个轰动杭城的事件,一件当然是洪家大奶奶当中以死守节,文人墨客闻言无不叹息,纷纷写诗写挽联送去洪家。一件是刘公子和林老爷林二太太三人一夜暴毙,免得焦黑,脸如猪头,看见过的林家下人都说,月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天而降,周身豪光环绕,如仙女下凡,那张脸似乎就是洪家大奶奶。仙女如风一般从这三个人的房间穿墙而过,瞬息远去,早上看时,主人都已毙命。坊间都是暗暗猜测,说洪大奶奶节义感天,所以升天做了仙女。刘林三人卑鄙无耻,上天震怒,所以特许洪大奶奶下凡取了三人性命。
消息传到洪家,本来想着报仇的洪叶罗茫然若失,原来浣浣叫他不要报仇,是她自己会动手的意思,可是浣浣真做了神仙了吗?要是的话,那不是下辈子也无缘见面了吗?洪叶罗都不知该为浣浣高兴好还是为自己难受好。
消息传到京城,刘家上下谁都不敢出声为刘公子报仇。他做的事太绝,是以上天震怒而取去性命,刘家可以违逆皇上,可是对神仙还是敬畏有加的。
这事渐渐在民间成为传奇。
第三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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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狐狸精 第四篇 风雨无阻
第一章
淅淅被忘机和城隍送回现代,一看时间,与离开时候没差多久,看着这熟悉的环境,听着黑暗中传来的两个猫姐姐轻轻的呼噜声,真是有物是人非的感觉。摸摸胸口,水晶猫宛然在目,黑暗中散放着柔和的光芒。洪叶罗,想到他淅淅的心又抽紧了,不由自主跪坐在沙发上,轻轻抽泣。古代的生活片断如电影般在淅淅脑海中回放,叫人心碎。
忽然有个声音道:“小狐狸,干吗?一回来就哭哭啼啼?”声音里好像满是不耐烦,正是晒猫的声音。
淅淅抬头,赫然见两个猫姐姐蹲坐在面前,一脸惊喜与关切地看着她。淅淅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掉眼泪。看得娜娜猫心里难受,问: “怎么了,是不是没有取回经?如果不行的话,我们不干了,谁都不理,找个小小的山村住下,自己好好过日子。”
晒猫收起玩笑嘴脸,其实她看见淅淅回来与娜娜猫一样高兴的,但见淅淅不知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也是心里难过,伸出前爪摸摸淅淅的脸,给她抹掉一点泪,关切地道:“在古代受欺负了?不过你不说也好,不愉快的事就早点忘记吧。”
淅淅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拼命摇头。俩猫被她哭得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才好。娜娜猫心软,看见淅淅哭得伤心,也忍不住掉眼泪。晒猫看着也是心酸,但她一直秉持好汉有泪不轻弹的原则,所以嘀咕几句,扭头走开,免得被两个女人看见她眼睛里也是潮潮的。
好不容易停下来,喝了娜娜猫递给她的一杯桂花乌龙茶,淅淅才召唤晒猫过来,开口把去古代的遭遇说了一遍。“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觉得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结局,继续呆在洪家,其实洪叶罗看见我还是会想到他死去的娘的,这样一来,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说是不是?”
晒猫听了看着娜娜猫,娜娜猫也是看着晒猫,两个都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晒猫才道:“淅淅,你自从变成淅淅后,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快活,还是以前被陆叔叔罩着做洛洛的时候快乐。你现在居然已经复杂到成为古代大家庭的当家主妇了,还在古代杀人自杀的,什么都干了,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是单纯快乐的好。”
娜娜猫也道:“我们又要故话重提了,陆叔叔虽然老了一点,可是他知道怎么包容你,给你最安稳的环境。只是,唉,现在陆叔叔怕你了,也没办法。否则伏明霞嫁给梁锦松其实也是很好的啊,你看电视上她笑得多满足,就跟你以前被陆叔叔罩着的时候一样。也别提了。”
淅淅叹气,道:“我也想回到以前,最好是还在北极那时候,每天即使能捉到一次旅鼠,能晒到半天太阳,那都是快乐的。是不是人越来越大,经历越来越多,就越来越不快乐呢?”
晒猫拉住娜娜猫,坚决地道:“娜娜姐姐,我们以后一定要快乐,我们修炼成功后也不要变人,我们还是做我们快乐的猫。我们拒绝复杂。”娜娜猫听了点头。
淅淅道:“那我就算是做了试验品了吧,可是我现在怎么办呢?”淅淅茫然地转看窗外,天已经微微泛出鱼肚白,天要亮了吧。想到洪叶罗不止一次提起的生生世世的誓言,想到史耘逸时时流露出的忧郁的眼神,淅淅忽然打定主意,趁热打铁,这就去找史耘逸。他一定是那个古代的洪叶罗转世的。淅淅找出车钥匙,虽然现代的时间都还没过一天,但去古代那么多天,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差点忘记车钥匙放那儿了。换上现代的衣服,到门口时候,才忽然想起要说一声,回头坚决地道:“娜娜姐姐,晒猫姐姐,我准备找史耘逸去,把水晶猫拿给他看。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一定要找他,我欠他,欠他太多。”
晒猫道:“去吧去吧,怎么说也得去做过。否则心里会一直惦记着,反而难受。这傻狐狸。”
见俩猫姐姐支持,淅淅心里像有了支撑似的,飞一般地冲出门去,把个楼梯踩得贼响。这边晒猫道:“这家伙忘了给我们做饭了。”
娜娜猫道:“你看她找车钥匙都找那么会儿,对她来说,已经差不多过了很多时日了,过了那么多不一样的日子,要再回到现在也不容易,可怜的赌徒,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出局了。”
晒猫道:“怪不得这世人说起狐狸精来都很不屑,看来狐狸精还真是害人。”
且不说娜娜猫与晒猫在家里议论,淅淅循着印象中史耘逸名片中的工作地点,飞车前去等候。
天还很早,马路上还有晨跑的人,红绿灯前还没排起长长的车龙。淅淅开着车,心里却是一团乱。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史耘逸,该怎么说,说什么,头就发胀。但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第一时间见到史耘逸,见到了再说。
对史耘逸公司所在的大楼不熟悉,再加心思不属,绕着大厦两圈才找到停车的地方,可是看时间还只是早上七点。淅淅没出去,只是坐在车里,太阳照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上,透过车窗玻璃照在淅淅脸上,也照亮这个车内。淅淅茫然看着车上的一切,只觉恍若隔世,刚刚还油壁车青骢马,今天就开着飞快的跑车了,而最受不了的是,刚刚离去的那些人,他们会怎样呢?刘家会不会向洪家下手?洪叶罗会不会听话好好活下去?不,洪叶罗一定不会活得好了,凡人谁受得了这种打击?
眼睛看到手机的时候,淅淅得好好想了想才拿起来开机。开机时候闪烁的屏幕也仿佛是遥远的记忆。淅淅傻傻地看着屏幕上显示出一排一排的数字后稳定下来,这才想起这么举着手机干什么,正要放下,却听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这原是淅淅最熟悉的声音,此刻却着实吓了她一跳。淅淅举着手机愣了一下才想到要按哪个键来接听,可是上面显示的却是“赌徒”两个字。“赌徒”,这个也是恍若隔世的名字,却是那么铭心刻骨,淅淅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把手机如烫手山芋一般扔到旁边的位置上,两手捂住耳朵,希望听不见铃声。
手机响一阵,终于不响,淅淅才缓一口气,想拿回手机,忽然手机又在手指尖处尖叫,还是赌徒。淅淅很想再把手机扔出去,可是又很知道,赌徒这人做事一向是不屈不挠的,除非她关了手机,否则赌徒会一直打这个电话。只有接起,期期艾艾道了声:“赌徒,这么早。”
淅淅这儿一晚上发生那么多事,赌徒哪里知道,听见淅淅的声音,他先在那边大笑道:“懒瓜,还早呢,快起床,赶紧开门,我给你带来热腾腾的生煎包子。”
淅淅要想一想,才把记忆在脑子中调整到现在的时间,是,现在是两千年了,不再是古代的杭州。忙有点如梦初醒地道:“啊,是,可是我不在家,你忙自己的去吧。”
赌徒听了只觉得怪怪的,淅淅的口气不对啊,一向她听见敲门声就是飞一样地扑到门边,打开门后就是如蝴蝶一般地飞进他怀里,奇怪,今天怎么口气那么冷淡。“淅淅,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在哪里?我要看见你才放心。告诉我地址。”
淅淅忽然想起,自己来找史耘逸干什么?再续古代的前缘?如果这样的话,将把挚爱的赌徒置于何地?而且,史耘逸还能记得那些属于洪叶罗和浣浣的闪亮的日子吗?
淅淅在这边恍惚,赌徒急了,连连大声道:“淅淅,淅淅,你怎么了?你在哪里?我来看你。”
淅淅被赌徒急促的声音打断思绪,叹了口气,对赌徒道:“你先上班去吧,我中饭来找你。”
赌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说,只有道:“好吧。淅淅,你身体没问题吧?没什么事吧?”
淅淅把头埋进方向盘,苦恼地道:“赌徒,别问,我自己也说不清,不,我身体没问题。中午等我。”说完干脆结束通话。赌徒对着手机发了半天的愣,最近早上来接淅淅的时光本来都是一天最快乐的开始,他只要一睁开眼想到这个光荣而甜蜜的任务,就在床上呆不下去,一跃起床,冲锋一样的洗漱刮脸,然后买了早点旋风一样刮到淅淅家里,与淅淅共进早餐。可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淅淅的口气中怎么有种排斥?赌徒想不通,怏怏下楼开车去上班。
地下停车场里遇见陆西透,想到他与淅淅的深厚关系,赌徒很想问隔究竟,因为很可能他会知道淅淅怎么了。可是凭男人的直觉,赌徒又很怀疑,陆西透对淅淅的交情不是那么单纯,心里排斥,是以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如往常一样,简单打了招呼,一起走向电梯。
陆西透见赌徒一脸郁闷,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问也知,肯定与淅淅有关。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陆西透很想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怎样?这一回彻底离开一段距离也好。可到电梯升到他的楼层,陆西透跨出电梯的瞬间,又忽然很想走回去问赌徒,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对着关闭的电梯门发了一会儿呆,等另一部电梯 “叮”地一声到达的时候才醒悟,转身离开,到了办公室坐下,想了想,便叫云出岫给赌徒拨个电话,他要和赌徒说话。
赌徒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无奈地想,原来淅淅能那么轻易地控制他的情绪,陆西透就这么一眼便能知道他有问题。接起电话,陆西透也没寒暄,只是直接发问:“赌徒,淅淅没什么吧?”
赌徒需得想了想,才道:“我也不知道淅淅怎么了,很奇怪。”
赌徒说的是实话,可是陆西透没那么想,他又想复杂了一点,以为赌徒有所保留,没有直说,便玩笑似的道:“你可以问她的两个猫嘛。”陆西透最近与淅淅没什么接触,不知道赌徒知道了真相没有,所以这么当玩笑似的说,如果赌徒知道了的话,一定就会会心地顺着答出来。
哪知道赌徒一点不知淅淅的身世,见问,还觉得陆西透有嘲笑的意思,很不愉快地道:“陆总见笑了。”
陆西透立刻明白,淅淅没有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赌徒,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别的,又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开心的,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知道还不如不知道来得愉快。但总是知道了,淅淅不是因为在赌徒面前露尾巴而导致今天赌徒的反常,陆西透放心,也就没什么话再与赌徒可谈,便淡淡地道:“不好意思,玩笑了。没关系的,淅淅有时有点脾气。对不起,打扰你工作。”
赌徒放下电话,却是心生疑问,总觉得陆西透的话闪闪烁烁,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可又不便问,也知道问不出什么,领教过陆西透的厉害,知道自己在言语上不会是他的对手,别自己还没从他那儿问出什么,他已经把自己的底细都摸了个透了。无法可想,赌徒只有焦躁地等待中午快快到来。
淅淅等着看停车场上车辆一辆一辆地停泊,终于想到,现代社会约见之前得以电话预先联络,以免给人唐突感觉,忙从记忆中搜出史耘逸的电话,给他拨过去,以前根本就没想过把史耘逸的电话号码储存起来。幸好,他开机着。
听到电话那段传来的熟悉声音,淅淅竟有半刻失语,还是史耘逸在那头温煦地道:“是胡小姐吗?”
淅淅这才恍悟,想起自己此刻乃是胡淅淅小姐,而非洪家大奶奶肖风眉浣浣。“是,早上好,请问我可以在你上班时间来拜访你吗?有事相商。”黄粱一梦,说话都似乎带着点过去时代的那些文气。
史耘逸需得好好克制,才听懂伊人的话语,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预约,于他却是可能打开美丽新世界的心扉。“啊,好,好的,我立刻出发过来公司,大约十点可到。你方便吗?”
淅淅怔了下,问道:“你今天不用上班?如果这样,我们可以约其他地方。从你公司到你现在所处的地方,两点一线的中间点是哪里?我们就约那儿等。”淅淅心急如焚,不知怎么,就想最快见到史耘逸,解开心中千年带来的谜团。
史耘逸很快领悟,胡淅淅此刻就在他公司楼下,一定的,心里激动得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公司,忙在心中把这条线路推演一遍,道:“胡小姐,华亭宾馆这条路你熟不熟悉?”
淅淅点头,“知道,过去就是上体馆,好,我立刻过去,就那里等。”淅淅几乎是在说话的同时,发动了汽车。挂掉手机之时,车子已经滑行在出停车场的路上了。究竟是在急什么?只是为了验证史耘逸就是以前的洪叶罗?如果得到验证,那么与他再续前缘?可是,他们之间有前缘吗?难道说,去古代的时候,心里一直装着赌徒而排斥史耘逸,那么难道回到了现代,就得变成心里装着洪叶罗而排斥赌徒?不,淅淅心里明白,怎么也不可能排斥赌徒,想到赌徒的时候,心中的感受与想到别人是不一样的,但是不一样在哪里呢?淅淅说不上来,她最直觉的感受,只是明白,看到赌徒,想到赌徒时候,她的心跳会加速到叫她手足无措的地步。而陆叔叔和洪叶罗都不行。
想得出神,居然走错了道路,上不了高架,只有又转回来,找地方上去,正是上班高峰时间,车多人挤,可有什么办法,谁叫她这本活地图晚节不保。所以到了华亭的时候,晚了那么一刻。史耘逸已经等在华亭正门口,而不是里面的大堂。
看见史耘逸的那一刻,淅淅差点“风起”两个字冲口而出。太像,两个人简直是一摸一样,即使一个是丝绸长衫,一个是棉布T恤。可又明明知道那不是同一个人,中间还隔着千百年的历史长河。千言万语停留在喉咙,只是说不出来,即使对古代的洪叶罗,彼时也不曾推心置腹地说过什么话,更别提现代的史耘逸。
而史耘逸则是很奇怪,为什么胡淅淅会主动找上他,及至他见到胡淅淅,更是添上几分奇怪,她哭过,她似乎在别处受过委屈。史耘逸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心里明白,以胡淅淅以往对他的态度,他没有理由成为她别处受委屈后哭诉的对象。只是为什么她会清早就来找他?但无论如何,一直单恋着的她终于肯主动见他,史耘逸已经感到无上欢喜。
所以,进宾馆找个喝茶说话的地方的时候,淅淅与史耘逸一直时不时地对视,然后是史耘逸温暖地微笑,虽然两人对视的目的各有不同,淅淅只是想看清这张与洪叶罗惟妙惟肖的脸,想证明什么。
两人坐下,各自点茶,淅淅看史耘逸点的是伯爵茶,淅淅想了想,要了龙井,说出“龙井“两字的时候,密切关注着史耘逸的脸色,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而龙井,尤其是用虎跑水泡出的龙井,曾经是讲究饮食的洪叶罗的心头好。淅淅心里虽然失望,但也可以接受,也是,多年轮回下来,怎么可能还保存着这种繁琐爱好的记忆?能记得还喜欢喝茶已经是上上大吉了。不如就直到黄龙吧。
淅淅想了想,敛眉拉出贴胸戴着的水晶猫,摘下,放到史耘逸面前,尽量克制着情绪,用自以为最水波不兴的声音问:“认识这个吗?”可是眼睛中透出的热切却是怎么也关不住,不知史耘逸看见这个许以来生相认的水晶猫时会有什么表情,淅淅拭目以待。
史耘逸看着这一系列动作,只是微笑不说,因为这个他心目中最可爱的女孩做什么都是美丽的。待得淅淅叫他看这个水晶猫时,这才欠身拈起桌上尚自带着胡淅淅身上体温的水晶猫,仔细察看。史耘逸家庭优裕,又兼职业关系,也多有涉猎艺术鉴赏,是以一眼就看出,手头的这只水晶猫非同一般。“胡小姐,这是个古物吧,无论从雕刻的手法,还是从打磨的亮度看,都不会是地摊上的赝品。”
淅淅闻言,只听见自己心中有声失望的叹息如北风呼啸般响亮彻骨。但是不死心,尤自追着问:“不,我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赝品,我想请问,你认识这个水晶猫吗?你看见它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史耘逸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有!”怎么可能没有?这么一只美丽的水晶猫倒也罢了,可是它带着胡淅淅的体温,现在正躺在他蜷紧的手心里,与他的体温交融在一起。“虽然我不认识这个水晶猫,以前似乎没有见过。”
淅淅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对于现在的史耘逸来说,他确实不可能见过这个水晶猫,但是,他承认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觉,这就是了。淅淅没想到,他们心中彼此对这种异样感觉的定义是如此不同,简直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是误会。淅淅只是高兴,终于,实现了洪叶罗前世的誓言,凭水晶猫,两人终是得以相认。可是,一个问题又跑上淅淅的心头:相认了,然后呢?
接过史耘逸递回的水晶猫,淅淅一时不知该挂上,还是还给史耘逸,即便是洪叶罗真身在此,两人有着共同的对过去闪亮日子的回忆,淅淅也一时不会怎么做,何况是史耘逸。而该死的是,史耘逸这儿话那么少,似乎有点被动,他就是喜欢看着胡淅淅微笑。淅淅心里很乱,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与他交代水晶猫的来龙去脉吗?可是,那要涉及多少她的秘密。即使对洪叶罗,淅淅只怕自己也未必会一时半会儿跟他提起。
淅淅抓着水晶猫沉吟半晌,才又把它放回史耘逸的前面,坚决地道:“这个猫是你的,是你以前交给我的,现在物归原主。我只希望你在夜深人静时候看看它,对了,还有听听一首罗大佑的《闪亮的日子》,你以前最讨厌听的歌,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史耘逸听了错愕,他根本就没见过这只水晶猫,而且他也根本就没失忆过,可是为什么胡淅淅就那么言之灼灼,似乎他真的拥有过这只水晶猫似的?连他这么个从不喜欢多话的人都忍不住问:“我很想知道,这个猫与我有什么干系?它能说明什么?胡小姐能不能给予指点?”
淅淅心想,你还真的不可能知道,犹豫了一下,才道:“据说水晶通灵,而这个水晶猫原是属于你前世所有,是你寻找回前世……前世某些记忆的凭记。对不起,这会儿我不便说太多,只是请你相信我,回家时候多看看它,独自多看看它,好吗?”
史耘逸听了这话,心里微微有点失望,没想到这个一个神仙一般的女孩,竟然也会是那种时下把个花语啊各色水晶代表什么啊星座啊等等奉为神明的人,他自己是一点不相信的,还认为很滑稽。这要是说话的不是胡淅淅,他早就一个“不用”简单地回绝过去,但是面对胡淅淅,他又很难拒绝,所以想了想,还是接过来,不愿意拂逆一个眼睛略为红肿的女孩的心意。“好,我会好好看着它。不过既然它今生属于你所有,我不便夺爱,两星期后,我会还你。”
淅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人家都这么说了,总得给人家时间去回想吧?只是心里感觉得到史耘逸话中的那层疏远。还好有电话进来,显示是Bee的,“淅淅,你怎么没来上班?有什么事吗?需要我给你请假吗?”
淅淅又是如梦初醒的感觉,呵,是,现在不是洪家当家大奶奶了,还是得朝九晚五地上班。忙道:“Bee姐姐,不好意思,你帮我请个事假好吗?我今天赶一件事都给忘了要和你打个招呼了。”
Bee在那一头笑嘻嘻地道:“赶男朋友的事吧?别急,我会帮你请假,你忙,不打扰你。”Bee因为淅淅有张达人这个后台,知道再怎么为她作弊,波特与新来的苏绿都不会有什么话,再说她自己也准备随时与Rhonda同进退,跳槽的工作正紧锣密鼓地展开中,自然不会对这边的工作太过在意了。所以有忙不帮,还待什么时候?
淅淅被Bee的笑声感染,这才踏踏实实感觉到自己是回了现代。不知为什么,淅淅还想听听陆西透的声音,以确信自己回现代的感觉,可是又不敢,怕听见陆西透的话中有任何拒绝。这才决定,以后坚决不听城隍老儿的话,此人出的点子十有八九都是馊主意。有机会还得找昨非家的过客印证一下前尘往事。
才放下Bee的电话,赌徒的电话又来,“淅淅,快中午了,你在哪里?我过去。”
淅淅愣了一下,一看手表,才十点半,看了下眼前的史耘逸,才对着手机道:“才十点半呢,你安心工作,我十二点准时到。”
赌徒忙道:“好的好的,不过淅淅你别赶,路上开车要小心。好了,你这下说话有点正常了。”
淅淅听了不由又看了史耘逸一眼,不知为什么,此刻越看越觉得他不像洪叶罗。“赌徒,回头再说,十二点。”淅淅很快就收了线,因为知道赌徒自己独占一个办公室,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见史耘逸已经把水晶猫收进包里,淅淅也不知两周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复,不过现在的感觉还是明白的,她直截了当地对史耘逸道:“你像我的一个故人,我看见他的时候就立刻想到你,可是奇怪,我对着你的时候,却觉得你越来越不像他,你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冷漠,疏远,用一丝高贵的略微虚假的温情举止和谈吐隔开与人的距离。而我所说的那位故人也是高贵的人,可是他热情,重情,性格中还有一点贵公子的任性,与他相处久了,不能不被感染。你们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太阳。”
淅淅一边说,一边也就在心中理出清晰的脉络,对了,难忘的就是洪叶罗的热情和重情,最内疚的也是对他至深用情的辜负。想起洪叶罗,想到他现在不知是如何的哀恸,淅淅只会叹气,满脸的无奈。
史耘逸被淅淅的总结说的眼神黯淡,这话,似曾相识,以前某个单恋他的女孩也说过,可是今天不同,今天他喜欢眼前这个美丽如精灵的胡淅淅,怎么还会给她这种感觉?难道是他刚刚对水晶猫通灵的反感被她感觉到了?也有可能,因为这本就是个精灵,好在她是个直爽的精灵,就这么直接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史耘逸反而很喜欢。只是他不是很听得懂淅淅的话,故人?胡淅淅能有多大?因为被胡淅淅指责他冷漠,他只有准备一改以往的疏远表情,可是又很不自然,勉强展开比较大动作的笑容,依然是彬彬有礼地道:“你很想念这位故人吗?这个水晶猫是他的东西吗?你的故人一定是个幸运的人。”史耘逸忽然醍醐灌顶,对了,怪不得胡淅淅说什么水晶猫通灵,问他看见水晶猫想起什么,该不会是她看见他史耘逸与那个故人相象,所以以为那个故人的魂附到他史耘逸身上了吧?史耘逸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笑,但又想到淅淅才那么大年纪,这位故人一定也是刚去世不久,要是真如淅淅所言,晚上夜深人静时候拿出通灵的水晶猫仔细翻看的话,史耘逸真怀疑自己会得背脊汗毛根根倒竖。
淅淅想说,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能把自己是狐狸精,做了一件类似黄粱梦的荒唐事,说给这个史耘逸听吗?似乎还不是时候,他又不是可以完全信任陆叔叔。所以想了想,还是道:“我说的那个故人不幸运,这水晶猫是他给我的,可是你们真的很像,希望你两周后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水晶猫。”
史耘逸看着淅淅,心想,原来她对那个故人用情至深,这于旁人看来,不能不叫人感慨,这么美的一个女孩,却能这么专注地爱一个人。而对于一个心里喜欢她的人而言,淅淅的话无疑是有期徒刑判决书,而对于史耘逸这样还是长相类似那个故人的人而言,更是如死刑判决了。试想,以后面对的时候,想到她看着自己,心里却是在想着别人的好,只是把自己当替代品,或许有别个粗糙男人可以受得了,但史耘逸自问自己受不了,他自小敏感,家中谁都知道的,高中时就有“忧郁王子”的称号。
史耘逸现在就很受打击,因为他最近觉得心情很低落,所以休了年假。等一个人捂在家里呆了几天,便即明白,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为追求淅淅撞了南墙。没想到,才见过两面的女孩会给他那么深的印象,是,她确实很美,美得出尘,即使在饭桌上谈论的是滚滚红尘中的俗事,从她嘴里说出,还是出尘。而且最怪的还纯粹是一见钟情,他都什么年纪了,居然会冲着一个小女孩单相思。可显示是那么无情,史耘逸都怀疑,淅淅以前肯对他假以辞色,纯粹只是因为他像她的故人。
淅淅没想到史耘逸沉吟间居然会想到那么多事,只是见他眼中的忧郁加重,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以让他稍微快乐点,因为淅淅以为史耘逸的忧郁来自前世她作的孽。只有满脸内疚地看着史耘逸,心里只希望他两周后能感受到水晶猫的灵气。
第二章
淅淅远远看见那幢陆西透与赌徒都在其中的大厦,心里不知怎么感到很虚。忽然感觉自己念念不忘洪叶罗是不是很对不起赌徒,不,即使对陆叔叔也不公平。淅淅忽然很想逃避,可是又知道除非是像上回当洛洛时候一样地消失,否则避不开去。心里忙暗暗给自己打气:你是成年人了,都已经当过洪家当家大奶奶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能再逃避了,要硬着头皮迎上去。淅淅决定到了大厦的地下车库时候要好好深呼吸几下,一定不能再如孩子似的逃避了。
可是还是人算不如天算,绕下车库的斜坡,就见赌徒抱着手得意洋洋地站在前面,淅淅一见差点一口气憋住,手脚都不听使唤,快到赌徒跟前才一下刹住,车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连赌徒都被吓了一跳。赌徒绕过来打开门,不由分说就走进来坐下。而淅淅还惊魂未定。赌徒不由宠溺地揉揉淅淅的头发,笑道:“究竟怎么了?神不守舍的,我差点被你撞上都还没喊呢,你倒是先吓死了。”其实赌徒知道淅淅早上失踪一定是有原因,所以还没到点就按捺不住心焦,等到车库来,只想第一时间见到淅淅。见淅淅反常如斯,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不过不忍就这么问她,看她瞪着一双大眼睛也是一脸惶恐的,赌徒反而心疼,反而止不住地想安慰她。
淅淅自赌徒进来始,就一直如看陌生人一样目光古怪地盯着赌徒,却是不说话,盯得赌徒周身发毛。直到后面有车按喇叭,淅淅才醒悟过来,忙开车离开,觅地方停下。才停下,立刻就像逃避一样地跳出车,却又站在车门边发呆。赌徒真是感觉非常怪异,跟着淅淅从驾驶座钻出,想伸手如往常一样给她个大熊抱,可又感觉得出淅淅的逃避,伸了伸手,却又放下,只是挨近了轻问:“淅淅,究竟怎么了?我们之间有什么的话,直说就好,别自己憋在心里难受,你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
淅淅撅着嘴看赌徒,满心犯难,可是,这事儿说得明白吗?想了想,还是又钻进车里,不过自觉爬到副驾位置,赌徒见此也重新坐进来,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楼上一个电话,通知他们他下午不上班了。然后对淅淅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咖啡?茶座?还是你家我家?”
淅淅抓住头发,哀叹:“赌徒,问题是我不知怎么说才好,你不会相信我的。而你相信我了,你又有可能因此离开了我。事情太匪夷所思,你一定接受不了。”
赌徒不言,这时候表忠心的话,知道淅淅也未必相信。他开车先到KFC买了淅淅最爱的香辣鸡翅,然后就直奔自己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是他的窝,里面东西看上去放得没有章法,一切都围绕怎么取用方便这个宗旨放置。好在有钟点工打扫,还算干净。淅淅还是第一次来赌徒的家,看了后却觉得舒服,与自己那儿一样随意,似乎可以随时打闹玩耍。不像陆叔叔那儿整齐得都叫人局促。
淅淅虽然没有如以前在赌徒面前那样,一般都是双脚跳上沙发,然后才跪坐或盘腿坐。可今天没精打采地坐上沙发后,还是把鞋子一踢,跪坐在单人沙发上。赌徒跟着她把茶几移过来,取来湿毛巾给她擦手,这才转移鸡翅膀给她,自己则是拎了把椅子坐到淅淅身边。淅淅一直看着赌徒做这些,等他坐下,才一脸苦恼地道:“赌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赌徒,赌徒,赌徒。”一边叫着赌徒,一边拿拳头敲赌徒放在她所在沙发扶手上的手心。
赌徒见此终于放心,还好,淅淅不是生他的气,只是心里有事。给淅淅敲几下后,才在淅淅又一次敲下来的时候倏地捏住她的手,捧住亲吻着道:“不急,我们有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的时间,再不行的话,我再请假,只要你也请得出。”
淅淅看着赌徒拿来一个鸡翅送到她嘴边,咬了一口,还是那味道,就接过了自己吃,一连闷头吃了十只才罢手。赌徒的速度一点不下于淅淅,两人以前就是抢着吃的,今天也一样,似乎抢着吃才好吃似的。吃完见桶里很多碎屑,赌徒又拿来全倒进自己嘴里。看着这熟悉的动作,淅淅的心慢慢柔软,是,最喜欢赌徒,还是最喜欢他,什么都投缘,在赌徒面前什么都不用掩饰。不像与别人,虽然也是对她很好,可总觉得隔了一层,太亲密不起来。只是,不知道赌徒知道她是狐狸精后会不会与陆叔叔一样地离开她?
淅淅喝着可乐,看着赌徒,拿不定主意。说,还是不说。
而赌徒见淅淅虽然还是撅着嘴,眉眼间已经舒展,便不再回避,过来一把拎起淅淅,自己坐下,把她抱进自己怀里,这才道:“小东西,不要再折磨我,上回你失踪已经搞得我没了人样,这回你不要无缘无故过了一晚上就不理我。你知道我是离不开你的。”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淅淅也是熟练地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环起赌徒的腰。在赌徒的怀里,洪叶罗的形象那么稀薄。可是,总不能永远隐瞒赌徒吧?今天就告诉他?可告诉了他,万一他被吓跑了呢?赌徒的手大而温暖,是淅淅最喜欢的,经常喜欢翻着他的手,把自己的小手凑上去比较,然后两人看着黑白大小的对比而大笑。真是很难下决心呢。不知在赌徒面前赌一把可不可行?
“赌徒,信不信黄粱一梦?”淅淅小心翼翼地试探。
赌徒其实也就是表面看着粗犷,其实像他这样做金融的人要紧的是胆大心细,否则怎么能看出些微变化后面的事情本质?所以听淅淅那么一问,赌徒立刻就明白淅淅要说什么了,揽紧了她,实事求是地道:“做梦嘛,可以海阔天空,什么都可以想,黄粱梦还是古人做的,受那时候信息短少的局限,要是换了现在,会想像的人不知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梦来呢,他就是梦见到几亿光年远的星球挖钻石我都信。”
淅淅不大敢看赌徒的脸,怕见到他眼里的嘲笑。“可是我遇到的却还不是一个梦,而是真真切切地去了一趟古代,在一个《红楼梦》一样的大家庭里当了一回当家大奶奶,然后……呃,我差点就准备在古代住下来,跟那个不是你的人过一辈子了,因为他对我真好。”具体细节,淅淅都不敢说出来。
赌徒倒是笑了,道:“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与我在大观园喝茶,看着周遭环境喜欢,晚上就做梦也搬了进去。你还真认真上了,居然还情绪低落那么久,真是孩子气。不过如果梦里的那个对你好的人如果不是我,我要抗议。”
淅淅听了忍不住仰起身,看着赌徒大声抗议道:“我说了不是梦,是真实,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那么我说我不是人,我是狐狸精,所以我才可以穿梭时空,这样你总相信了吧?我昨晚上就是这么去了一趟古代,在古代轰轰烈烈生活了一个来月,然后失魂落魄地回来,今早上就是去找古代那个人的转世,想向他印证什么,可是他暂时好像想不起来,我给他两周时间想。这下你总相信了吧?”
赌徒听了这一串话,心里虽然想要不信,可是眼见淅淅这么认真的表情,又联想到过去她还叫洛洛的时候忽然失踪,家中的场面如此暴烈,而她后来又毫发无损地现身,只是……只是怎么可能有狐狸精?
淅淅见赌徒只是瞪着眼瞧着她不语,心中忐忑,小心地问:“赌徒,你在想什么?你问出来啊?可我真的是狐狸精,要是不信,我变给你看看。陆叔叔就见过,他吓死了。”
赌徒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紧紧抱住淅淅,一叠声地快速道:“淅淅,不用变,我相信你。今天如果你是跟我玩闹,想吓我,你爱变什么就变什么,可是你要是只为求证什么,想让我相信,你别变,我相信你。你知道我不舍得勉强你的。狐狸精又怎么样,我喜欢得紧,你性格脾气我无一不喜欢,当然你长得美丽也是最大优点,嘻嘻,我当初一见你,就觉得心里一动,好像有谁在我心里说:就是她了。还好还好,幸好你那陆叔叔吓死,否则我还不一定有份,他把你保护得那么紧,哼。”想起早上陆西透与他的电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对了,你那两只灵性十足的猫不会也是猫精吧?他们会说人话?”
淅淅几乎是下意识地避重就轻:“是,两个猫姐姐都会说人话,但还没怎么成精。咦,你怎么猜到的?”
赌徒不欲说陆西透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老婆凭自身本事争取,挖人墙角的事就免了。“就是猜的啊,否则哪有那么灵性懂事的猫。不过也是得你说了我才敢往这儿想。对了,淅淅,你真去古代了?为什么你去了一个月,可是回来还是在原点?”
淅淅摇头:“我也不知,我问了土地忘机,他说了半天说不清楚,我又讨厌城隍,不想问他。不过我想,应该就是古语说的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意思吧?”
赌徒看着淅淅这么认真地说着城隍土地这些遥远的名称,再说知道淅淅这人不会撒谎,最多是蒙住嘴不说,所以把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只是细细端详着淅淅,很怕问出与狐狸精相关的问题来惹她难过,因为淅淅如果不在乎的话,她应该早就说了,也不用等到现在。赌徒只有准备选择合适时机再问了。如今听了淅淅的解说,想了想,道:“我倒是想到一个答案,用拓扑学来解释正好,不过这比较难解释,我明天找本书给你看看。或者神异世界,只是一个我们人类所暂时探究不到的某一维空间,只是他们进得了人类的空间,而人类进不了他们的空间。不过淅淅,这样也好啊,我也不用怕自己老了见不到你,你只要等我一死,就飞跑到下世找到我不就是了,我要是还没长大,你就跟我一起玩,等我长大了,你立刻嫁我,这样我们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我肯定会在每一世都爱上你的。”
这回轮到淅淅瞪着眼看赌徒,喃喃道:“你还真不愧是赌徒,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可是你若看见我的真身……”
赌徒打断淅淅的话:“慢着,我先说,我忽然想到还有件更重要的事。你刚才说的去古代既然是真事,那么你说的当上当家大奶奶也是真事了?既然是大奶奶,就是应该有丈夫的,你刚才的意思好像是他对你很好,你爱上他了?”
淅淅见赌徒一脸严肃,知道他在意,只敢“嗯”了一声,不敢说别的,因为赌徒的手箍得好紧,像是要掐碎她一般,这时,淅淅才知道自己真的很紧张赌徒,比对洪叶罗和陆叔叔都紧张得多,可能以前得来太容易,都没怎么想过要担心赌徒离去。这会儿只有紧紧地盯住赌徒,忽然想起赌徒最经不住她的亲昵,忙腾手抱住赌徒的脖子,细细亲吻他的耳朵鬓角脸颊。
赌徒绷紧的身子果然软化了,过了一会儿叹气道:“淅淅,告诉我细节,我要知道你去古代那几天的细节,你不要怕我受不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知道这些我才会受不了。”
淅淅有点不敢看赌徒,埋首在他颈项处,弱弱地问:“赌徒,你连我是不是狐狸精都不是那么在乎,还那么关心古代的事情干什么?是不是狐狸精才是原则性问题呢。”
赌徒闷声道:“不,淅淅,你的心才是原则性问题,只要你的心是我的,你是狐狸精又如何?任何事情都有正面反面,我们只要看到光明的那一面就好。而如果你的心分给了别人,那就不行,你只能是我的,我也只会是你的,我们中间不能有任何人。所以,淅淅,你得告诉我详情,你心软,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我来旁观者清,帮你分析参详。”
淅淅犹豫了一下,这可怎么说呢?去古代的前因总得说吧,可是那怎么说得出口?晒猫都说黄呢,赌徒怎么接受地了?那以后还不被他嘲笑死?淅淅的眉毛又皱得打结,一下一下地敲着赌徒宽厚的胸膛,无奈地道:“赌徒,赌徒,我说不出口啊,赌徒。你别再问我了,我讨厌啦。”
赌徒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就是不放弃提问:“淅淅,换你站在我这个位置,要是我说我喜欢上一个女人,而且还相处了一个月,分手后还想着她的好,回头去找她要她再给我机会,你会怎么想?”
淅淅只觉得心里一痛,想像不出,如果看见赌徒与其他女人在一起,不,可以想像得出,以前城隍与忘机假扮赌徒与一个女人卿卿我我在一起的场面,她当时哭得都想自绝于世,现在只会更难受吧?赌徒怎么可以属于别人,没了赌徒可怎么活?当下就毫不犹豫地一手抓赌徒一个领子,咬牙切齿地道:“你跟我发誓,以后出门不看别的女人一眼,不和别的女人说话,更不许碰到别的女人,电梯你见有别的女人你就走楼梯,否则,否则我咬死你。”几乎是本能地,淅淅一张嘴,就准确无比地咬住了赌徒颈动脉的所在,只是没用力,倒像是热吻。
赌徒的心一阵狂跳,这个动作如此之熟悉,脑海里伴随着闪现出大量动物世界才有的镜头。狮子,老虎,豹,猎杀其他动物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干脆利落,熟门熟路从头颈下口?赌徒饶是大胆,也是足足呆了有半分钟,可是很快就感觉到淅淅的柔情蜜意,不由伸出大掌,抚着肩窝处淅淅的头发,心里想,淅淅即使真是狐狸精,可她心地那么善良单纯,她能害谁?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不能把淅淅与狐狸精这两个形象结合在一起,总觉得淅淅美则美矣,比之传说中狐狸精的风骚,则是很有一段距离。醒过神才回想起淅淅蛮不讲理的话,笑道:“你这是什么道理?哦,你可以随便跟谁去黄粱一梦,我连跟陌生女人同乘电梯都不可以?我要不看行人,我还怎么开车?可是我只爱你,我不爱别人。你人在我怀里,心里却想着别人,你说你这样对我公平吗?还有,你说两周后你要那个所谓转世的人给你答复,换了我是那个怪里怪气的人,看着你这么美丽,编都会编出一段莫须有的前生感应来糊弄你,想把你骗上手。那你怎么办?你抛弃我跟他走?或者一天给我,一天给他?只因为你那个黄粱一梦?你有没有问问你的心?”
淅淅答不上来,只有又狠狠咬赌徒一口,可是轮到赌徒怎么就下不了力气,头颈这么柔软的地方也就咬出两排浅浅的牙印,咬洪叶罗却是一点都不客气,见血为止。咬了不解气,可又心虚,只有俯在赌徒肩上嘟嘟哝哝地道:“谁叫你比我大,我才是小狐狸嘛,你应该让着我,允许我犯错。”
赌徒见淅淅一点没有答应他不理那个所谓转世人的意思,好像口口声声间只是坚持着要把这个人是不是转世弄清楚,她弄清楚了究竟要干什么?他们在那个黄粱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让淅淅这么铭心刻骨,再不松口?赌徒心中警钟长鸣。既然淅淅不肯说,那还有什么办法?赌徒苦恼地看着淅淅,心里终于明白,怪不得世人都把爱折腾人的女子叫做狐狸精,原来狐狸精还真是会折腾人。赌徒想了一下,心里立刻就冒出一个计划,抱起淅淅放在一边,起身道:“淅淅,你跟我去趟我的办事处,我去了结一些事情。”低头一看一身衣服被揉得稀皱,赌徒再不怎么讲究,也只有去换衣服,走进内室关上门。
淅淅不知赌徒去干什么,但见他皱着眉头一甩手进去内室,进去就立刻把门关上,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心里忐忑,赌徒很生她的气吗?他会不会背着她哭?对啊,男儿有泪不轻弹,赌徒肯定是进去哭了。都是自己不好,害他难过,淅淅心软,不行,还是进去劝劝他。可是门关着,这有什么难?赌徒已经相信她是狐狸精了,穿墙给他看见又有什么?也好,跟赌徒说清楚了,做事就少了不少顾虑。淅淅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穿墙进去,可一进里面就张口结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原来赌徒是在换衣服!
赌徒也是惊在当地,倒不是因为春光乍泄,好歹他身上还是有内衣内裤在的,而是因为明明白白地看见淅淅从雪白的墙里钻出来,刚才淅淅说她是狐狸精,那还只是感性认识,再说心中也是将信将疑的,只是考虑到淅淅的信用而有大半相信。这会儿见淅淅这么穿墙出来,又不是大卫科波菲儿遮遮掩掩的魔术,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亲眼见到了,还是很吃惊。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你,你给我一点隐私啊。”
淅淅脸红,转身出来,一边道:“又什么希罕的,我在医学院里解剖都解剖过。”
洪叶罗闻言哭笑不得,虽然知道淅淅好学,学的东西门类繁杂,全凭兴趣,可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还会去学解剖。等换了衣服出来,见淅淅正正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歪着头笑,眼睛总是往他领口瞟,不由也忍不住笑,揽住淅淅道:“你当心,这样会导致男人犯错误的,走,去我公司。”
经过厨房时候,赌徒松一下手,进去拉开冰箱,取出几袋东西交给淅淅,淅淅一看,原来是绿盛牛肉干和牛板筋。真好,喜欢。赌徒就知道她爱吃什么,不,两人口味出奇一致,都逃避吃饭。
第三章
去赌徒公司的路上,由赌徒开车,淅淅坐在赌徒身边,还是与往常一样,侧着身看赌徒,不过今天不是意图发现赌徒脸上一个黑头,然后暴力歼灭之。今天只是仔细观察赌徒的表情,然后问:“赌徒,你真的不怕我?我不是人呀,你想想,你旁边是一个尖牙利爪的狐狸啊。万一,万一你不好,我会咬死你的,你真不怕?赌徒,你要说实话,别骗我或者敷衍我。”淅淅总觉得赌徒太镇定,很是反常,反而心里担心,怕一转身,赌徒那儿会有什么变故。
赌徒犹豫了一下,没有即刻说,搞得淅淅心里悬悬的,只在一边“赌徒,赌徒”地喊,不过看在他在开车,只好做只动嘴的君子。直到一个红绿灯前,赌徒才道: “我跟你说实话,可是你也得告诉我你听了我的话后的感觉,行不行?”淅淅点头,“我不可能不怕,可是我爱你,相信你也爱我,我不是赌徒吗?所以我就赌一把,我把宝都押在你爱我和你心地纯良这一票上。既然已经押宝,我当然得把筹码高高垒上,义无反顾地爱你,让你也永远爱我。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我还能不知道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得出,有时候你看见只剩一个鸡翅的时候,你故意吃慢一点,把那个最后的鸡翅让给我吃,你对我那么好,你怎么可能害我?虽然人类对于未知的事务总是有本能的恐惧,我也不例外,不过我赌你会永远爱我,我有这信心,所以我会克服。”
淅淅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忍不住地淌眼泪,听到赌徒说“你对我那么好,你怎么可能害我”时,更是眼泪如开闸似的,是的,怎么可能害他,去古代还不是为了寻找不害他的方法?他知道,他清楚地知道,虽然他不了解她为他做过什么,可是他信任她,真好,那为他再吃点苦也值得了。等赌徒说完,淅淅忙哽咽着道: “赌徒,你不会押错的,我会一直只对你好。”
赌徒需得到下一个红绿灯才能腾出手来擦掉淅淅脸上的泪水,见此趁热打铁道:“那你还去不去见那个所谓转世的谁谁谁?会不会见了他就忘了我?”
淅淅闻言愣了一愣,眼前冒出洪叶罗抱着气息奄奄的浣浣直往新房狂奔的身影,想着自己答应他的事,怎么一见赌徒就全忘了?太对不起洪叶罗,他付出那么多的深情,可是自己只给他带来一生的伤痛。这会儿连那么微小的相认都不去做,怎么对得起洪叶罗?也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如果去见了,又把赌徒置于何地?
赌徒斜睨着眼看出淅淅心中的天人交战,心里虽然不舒服,可是也不忍看着淅淅这样矛盾,谁让自己被她的眼泪吃定。只得伸手拍拍淅淅的脸,闷声闷气地道:“算了,我不再逼你,你也别一脸为难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
淅淅闻言,却一点不觉得解脱,只是捂住头无力地道:“你们怎么都对我那么好!”
赌徒不语,只看表面,不知淅淅是狐狸精的话,谁能不爱这么个单纯美丽的女孩?神仙见了相信都会动容。要换作人类美女从小美到现在,早一根尾巴翘得没边儿了,哪里还有淅淅那么会反省?想到这儿,赌徒觉得自己也得讲理,淅淅注定是万众瞩目的人,又是那么重情,注定以后纠缠不断,自己得理解她帮助她,嗯,还有隔离她。眼见自己上班的大厦俨然在望,想到里面就有一个陆西透也对淅淅存着心事,心里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一进办公室,赌徒就吩咐:“淅淅,这个电话给你用,我们今晚就出发去旅游,能去多远就多远,两周后回来,你请好假,我也了结一下这儿的事。别拒绝我,等我们把这儿的事处理完,去你那儿接上你两只猫,我们不能拉下它们。”说完,不由分说,把一只电话搬给淅淅。
淅淅只会看着赌徒发愣,“你干什么?今晚就出发?我们的衣服怎么办?我们路上吃的怎么办?我公司里哪里请得出那么多日子的假?”
话还没说完,赌徒已经把一个满是格子的电脑屏幕转给淅淅,鼠标一滑,绕着格子转一圈,道:“你看,假如我可以活90岁,也就是90乘365日,一共 32850天,然后我现在已经28岁,这一画就是去掉那么多格子。每天睡眠八小时,剩下的格子里又得去掉三分之一,如果不出意外,不计算任何其他消耗,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日子只有15086天,淅淅,我们能不分秒必争?”
淅淅吃惊地看着电脑屏幕上还剩不到一半的格子,大为吃惊,赌徒要是不列出来,还真没想到,时间会是那么紧迫。当下再无犹豫,拿起电话就拨Bee手机。 “Bee姐姐,我准备与赌徒出去两周,不知道能不能请出假?”赌徒在一边看着心里欣慰,无论如何,淅淅还是非常珍惜两人在一起的时间的。
Bee在电话那端笑道:“这么长时间?不在我权限范围内啊,你得与大老板说。不过我估计也就走走过场,大老板一定会批准的。怎样?我给你他的电话?虽然我很想帮你去说,可是最近听了Rhonda的遭遇后,实在有点不愿意见大老板。男人做到利用女人感情这种地步,也算是绝品了。你还是自己跟他说去吧。”说着就报出波特的号码。
淅淅听了道:“你和Rhonda消除芥蒂了?真好。我很喜欢你们走在一起,你们都是那么能干。”
Bee直爽地道:“要想这么快就消除波特那么几年给我们积累起来的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天大地大,银子最大,与Rhonda合作既然有钱途,这种小小芥蒂还挂怀它干什么?”
淅淅听了只会笑,这话也就Bee会说出来,换谁都不会把钱字这么挂在嘴上。“这么说,你就快离开公司了?”
Bee道:“总不能老是被波特攥着,虽然Rhonda过去新公司也很辛苦,不过大家心情愉快,好过天天受人算计。再说我们年轻,还能吃点苦,总有出头日子,总比被波特压着强。不瞒你说,淅淅,我也很快会走,你知道我直性子,如今越看波特越难看,保不定那天又爆发,我也不想再爆了,总得给自己留点好名声。”
放下电话,淅淅考虑着要不要给张达人说一下公司目前骨干流失的事,但怎么说还是先请假吧,如Bee所言,波特一点都没有为难,一口答应。淅淅知道,那是看张达人的面子。自然得投桃报李,而且淅淅心里主要是觉得Bee言语中有做生不如做熟,可是做熟实在受气的意思,看来她也不是非要离开公司的。便拨打张达人的手机,不通,不知他在做什么,那就短信吧,足足发了四条才把要说的话说完,手指都差点抽筋。
完了后就打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晒猫,不知她怎么捏着的声音,居然与淅淅平时说话的声调类似。淅淅把旅游计划与她们一说,晒猫就立刻道:“我们有要求,叫赌徒接电话。”淅淅干脆按下免提,拉过赌徒道:“晒猫要与你通话。”
晒猫在那端不乐意了,道:“小狐狸,姐姐不叫,打屁股。赌徒听着吗?”
虽然已经知道淅淅两只猫会说话,可是真听她们说了,感觉还是很怪,又见晒猫说话老声老气的,忍着笑道:“在,小的洗耳恭听。”
晒猫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已经算是老相识了,可是我和娜娜姐姐有一点很看不惯你们,好歹我们两个也是女生,你们两个老是在我们面前做亲热动作,我们总是看着肉麻死,这回要出去的话,你们一定得答应我们收敛再收敛,别让我们有看三级片的感觉,答应吗?”
赌徒与淅淅都是极其尴尬,可又忍不住地想笑,赌徒忙规规矩矩地连连称是,态度之好,如新女婿上门见丈母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娜娜猫又列出了长长一个采购单子,计有熏鲑鱼,吞拿鱼罐头,妙鲜包,羊奶酪,培根,鱼肉火腿肠,牛肉干和新出的牛肉棒。放下电话,赌徒终于大笑出来,“淅淅,我们只要多买两份,差不多我们的食粮也就是这些,可以偷懒了。”
快下班时候,淅淅终于斗争之下,下楼去找陆西透,云出岫看见她有点惊讶,好久没见了,而且似乎听说已经成为了赌徒的女友,怎么会还来找陆总?尤其是见陆总亲自开门出来迎候,更是惊讶,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但上回已经得过警告,知道还是当没看见为好。
陆西透一见淅淅,就问:“怎么回事?哭过?和赌徒闹脾气了?”
淅淅听了一愣:“什么,赌徒来告状过?”
淅淅不喜欢喝咖啡和茶,陆西透干脆就给她白开水,放下杯子,自己拿把椅子坐到她对面,微笑地看着她,道:“早上看见赌徒,也和你一样没好声气,所以估计是你们俩出事。言和了吧?”
虽然与陆西透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可以看见他微笑的脸,淅淅还是觉得亲切,总觉得在陆西透面前,什么都可以说,便道:“陆叔叔,刚刚我与赌徒说开了,把我是什么都说了给他,他有点发应,不过基本不怕,他说赌一把。”
陆西透明白这个过场的意义,这么说,两人基本可以说是永远在一起了。不由心里一阵酸,机会不是没给自己过,可是自己放弃了,怨不得别人。勉强地笑道:“他倒是不改赌徒本色。赌徒基本是个热情的大男孩,为人也不错,与你在一起,我比较放心。不过,淅淅,你为他考虑过没有?你也要为他负责。”
淅淅点头:“我明白,就为了这个,我特意去古代寻找法术。”随即便把自己去古代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下,“今早我带着水晶猫去见史耘逸,这个和古代的洪叶罗长得一摸一样的人说是有感觉,我给他两周时间好好想想。可是赌徒生气,我也知道不该有了赌徒还去想洪叶罗,可是我欠洪叶罗实在太多,想回报给史耘逸。”
陆西透听着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可是想到好好的一个女孩,转瞬变成一只雪白的狐狸,亲眼见过这个过程,再听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就没觉得怎样了,最多只是觉得好奇而已。笑道:“看来你在古代还是很威风的,对你好的人还是很多。不过报恩与生活在一起,甚至结婚不是一个概念,只为报恩而两个人硬凑在一起,时日长了,终究会起矛盾。你看看我与盛放,结果反而成冤家。不过你能确定你与洪叶罗究竟是什么感情吗?”
淅淅见他搬出与盛放的关系做例子,心里很是信服,也很感激,只因为陆叔叔对她那么好,才会不在意地拿他自己的过往来提示她。可是与洪叶罗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有睁着大眼摇头,道:“我说不清楚,只觉得最后要离开的时候还是挺舍不得的。可是我很明白我爱赌徒。”
陆西透只有继续勉强保持风度,心里虽然如碎刀子在割一样,“淅淅,你与别人不同,你喜欢谁,就是谁,什么都不用考虑,不用像人类一样还得考虑对方的地位身份财富等。你跟赌徒投缘,现在又消除了某些技术性的障碍,还有什么可以多考虑的?洪叶罗这样的人你以后还会遇见很多,因为你美丽,你也有魅力,谁不想对你好?还只怕你不接受。可是像赌徒那样让你一眼就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你要珍惜这个机会。至于回报洪叶罗,我是这么考虑的,我对你尽心尽力的时候,你的笑容,你的依赖,你的信任,已经是给我最好的回报,如果洪叶罗真心为你好,他也应是如此。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你不要总以为自己欠着别人什么。”说到这儿的时候,看看手表,转身到办公桌按下通话键,让云出岫自己下班回家。
陆西透的话中偏向性很重,可是全是偏向着赌徒,把自己也撇在外面,所以淅淅想不相信都难。淅淅只觉得听了陆西透一番解说,心里透亮,点头道:“陆叔叔,你真好,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怎么做了,否则我真是懊恼得很,不知道即使认证了史耘逸就是转世的洪叶罗,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这会儿我知道怎么处理了。其实我离得他远远的,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陆西透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笑出来,可不是,离得她远远的,才是最好的。“对了,淅淅,我也正好要找你,你也看到,我在这儿有这么个太子上司压着,一直不可能再进一步,很难施展抱负,所以我准备答应国家职能部门的邀请,去北京任职,从此转向宏观管理,这对我的能力来说,或许是可以得到最好的发挥,不过待遇会比现在差很多。想跟你说一声,现在看你有赌徒照料,我也放心了,以后你们到北京,一定找我,我开车带你们玩。”
淅淅虽然点头,可是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心里很内疚,陆叔叔离开是因为她。还真是的,为了他们好,还是离得他们远远的。
陆西透看着淅淅的反应,心里略觉欣慰,总算她心里还是很有他的。是,他离开上海纯粹是因为淅淅,这么看得见碰不得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他每天都要有多少克制才能管住自己不给淅淅打电话约出来吃饭喝茶,而如今,虽然知道了淅淅大致解决了那些技术性问题,可是她已经属于赌徒,强给她施加外力把她拉来,反而不美,再说也未必拉得过来,而且心里总是还有顾忌,一想起那晚车里的精变,陆西透还是心寒。去北京也好,距离隔绝,身份不同,这颗老心才有机会出狱。
一时,两人相对无言,都在心里明白,今天过后,可能再无如此推心置腹谈话的机会,没那环境,没那心境。
第四章
自淅淅下去陆西透那里,赌徒半个小时后开始坐立不安。他太清楚这个陆西透在淅淅心中的地位,也太清楚陆西透对淅淅的心思,更清楚陆西透的人精本事,这么长时间下来,不知他们会说到什么,会不会说到他赌徒?
赌徒等到下班时间,秘书来问他要不要定饭盒,他想了想摇头,没要,继续等。
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算来淅淅已经下去了近一个半小时,赌徒再坐不住,穿越已经有点空的大办公室,取楼梯直奔陆西透办公室。这是他第二次因为淅淅的事来陆西透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并不好进。
听见门被敲响,陆西透微笑道:“淅淅,你去开门吧,一定是赌徒来了。”自己站起来,坐回他办公桌后的位置。
淅淅将信将疑,开门果然见是赌徒,不由笑道:“果然是你,陆叔叔没料错。你不是说要在办公室里呆到很晚吗?我还以为你不急呢。”
赌徒尴尬,看向陆西透,果然看见了然的微笑,更是尴尬,淅淅没心没肺,陆西透可是什么都知道。赌徒都感觉脸有点热。忙道:“刚刚秘书来问我要不要定饭盒,我想着来问问,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下面吃一点。”
陆西透笑道:“赌徒你来得正好,我本来还想明天约你,淅淅,你帮赌徒倒茶。”仅一句话,只是叫淅淅倒茶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已经向赌徒说明了很多内容:他与淅淅亲厚的关系,他与赌徒的关系。都不用另外开口解释,他自然不会降低身份向赌徒解释什么,淅淅则是不会想到要解释什么。
淅淅应声“好”,跳起身倒陆西透刚刚给她倒水的地方,见那里放着很多瓶瓶罐罐,研究了半天,找到一种粉绿的粉末,好奇地打开闻闻,一股茶叶味道,不知是什么东西,淅淅想到了侠客岛的腊八粥。便给赌徒跑了碧莹莹的满满一杯,小心地端给他。见陆西透桌上也没东西,忙又回去照样给了陆西透一杯。还没放下就问: “这是什么呀?好像是茶叶的味道。”
陆西透接过茶杯,看了看道:“日本朋友送的抹茶,说是用上好春茶粉碎的,不过我总感觉味道比较冲,没有我们的绿茶香味好。”
淅淅“噢”了一声,又探头看看陆西透杯子里的茶。旁边的赌徒看着,心里清楚,刚刚陆西透已经表了态,意思是他只是长辈,现在看两人相处说话时候的态度,如果在不知底细的人看来,这是一幅很温馨的画面,赌徒心想,可能只有接受这种现实了,谁叫陆西透先来一步,而且关心了淅淅那么久。连淅淅那两个精灵古怪的猫都认他。“请问陆总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陆西透转向赌徒时候的笑脸虽然还是没变,可是眼中的精光却是大变,“我就直说吧,最近我准备调往北京,以后专门从事管理工作,公司我原来抓的这一块,政策上有人把握,可是技术操作上没有人顶替得上来,很多后进经验充足,但是眼光狭窄,平时事务性操作还行,通盘考虑就差了很多,尤其上少一种高瞻远瞩。业内对你评价很不错,也都很可惜你为外资工作。你有不错的水平,可是国内还讲究一个协调,这个你还有待加强。对于你来说,如果一直为你这个老板打工下去,你的收入将永远高于国内同行,不过对你自己的发展也是有局限,你无法从战术上拔出来,投入宏观战略考虑。可是钱这东西,到一定程度后,也就是一个数目上的不同,但理想报复的实现却是男人永远的目标。这个公司可以帮你实现一半。你说吧,挖你过来,需要开多少价。”见淅淅站在桌边滴溜溜着两只眼睛看看这个看着那个,便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给她,笑道:“我跟赌徒谈点事,你自己上网玩吧,”
淅淅应了声“好”,便想坐下,不想手机想起,一见是张达人的,轻轻与陆西透说声“张达人”,便走到角落接电话。张达人问的是她短信上的内容,淅淅一一详答。
这边赌徒道:“我想这个都不用谈,因为我与公司有三年合同,今年新签,合同违约金不少,再说老板也未必放我。”
陆西透笑笑,从抽屉里抽出一本资料,推给赌徒,“你看看,你的资料,有没有什么遗漏或错误?”
赌徒接过一看,吃惊,原本以为很保密的一些资料,陆西透手头都有,包括他留学时候导师的评价,甚至还有他进入这所大学时老板的推荐信。不用说,他这次新签订的合同也在上面,虽然都是复印件。他们是怎么拿到这些的?赌徒大为疑问。
陆西透微笑道:“我跟你谈,当然需要了解你,违约金你不用担心,你老板不久就来中国,届时我与他说话,要求他放行你,这不是件难事,只是一个交易,主要看你的态度。只要你表态,后面的事我帮你定。我有个忠告,这是提升你自己的一个绝好机会。”边说,边有找出三份资料推给赌徒,“有兴趣的话,你看看我在看的资料,了解一下值不值得放弃稍微高点的收入,来这儿实现自己实力的全面提升。我看好你。”
陆西透看似随意抽出的三份资料,其实是他精心挑选,所以赌徒拿到手后只要粗粗一翻,立刻就眼睛一亮,逐字逐句地细看。陆西透看看赌徒,心想不出所料,其实业内有几件事能出乎他意料?生活中也不多,只有对淅淅,太过用心,反而患得患失。现在只有屈就她的老好陆叔叔。想到这个,陆西透自己都会笑,人终是斗不过狐狸精的,即使是人精。一个糊里糊涂什么都不懂的狐狸精,便可以叫天下人精尽折腰。
两眼含笑地看向淅淅,见她与张达人说的好像是公司的事,还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玩得很,叫陆西透看着像小孩办家家。过一会儿不知道张达人说什么,淅淅说了声:“不了,谢谢,我在陆叔叔这儿谈点事。”陆西透闻言,估计张达人是出声约淅淅吃饭,便招手叫淅淅过来,问她要电话,淅淅忙说声“陆叔叔和你说话”,便把手机交给陆西透。
陆西透接过电话,便笑道:“张总,好久不见啊,什么事?还要问到淅淅头上?”他在想,最终可能得与赌徒和淅淅一起晚饭,他们在这儿,在他的安排下还没什么亲密动作,要是进了餐厅来个你侬我侬,他这个第三者的角色不是很尴尬?不如叫张达人一起过来,有外人在,尤其是张达人,相信淅淅不至于太放开,他可得以安稳吃顿饭。
张达人也是笑道:“陆总这不是小看了淅淅了不是?淅淅最近帮了我很多忙,她学得很快,业务也上手得很快,现在都快是骨干了。倒不是我吹她,还是你陆总教导有方啊。”
陆西透看看赌徒,对张达人道:“张总没吃饭吧?不如过来我们一起随便吃一点?我给你引见一个人,或者你以后接触最多的是他。等你从浦西杀过来,可能我这儿的事情也刚刚结束。”
张达人一听有这等好事,连忙答应。而陆西透则是一直没有把眼光从赌徒身上挪开过,密切注意着他的一切细微变化,从他抱着这三份资料的热切态度来看,基本上他陆西透的计划可成定局。
未必赌徒就是他陆西透的不二接替人才,这一点赌徒清楚,陆西透心里更清楚,不过大家桌面上都说得客客气气,主要是碍于淅淅的面子。陆西透完全可以找到其他人接替他的位置,而且那人还会对他感恩戴德一辈子,可他就是选赌徒,没别的,这只是他的一点私心,他希望赌徒会因此而走上他以往走过的道路,他要他这个人能在尽可能长的时间里不被淅淅忘记。当然这点私心是绝不可以与赌徒说起的,他还是个大男孩,血气方刚,要是知道了这点,他会不顾一切的拒绝的。陆西透阅人多矣,怎可能猜不出一个男孩子的想法。
陆西透看着淅淅走到赌徒身边,端起赌徒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她终究是好奇,可爱。只见淅淅俯身下去,对着赌徒耳语,虽然轻,可是办公室隔音那么,陆西透还是听得清楚。不过他把椅子一转,变成背着他们,即使听得见,也要不给他们他故意偷听的感觉。
“赌徒,陆叔叔跟我说了一通道理,我感觉很对,我不会再去找那个转世的人了,你放心。这下你不用赶着去旅游了吧?我知道你只是不想我见到那个转世。”
赌徒疑惑地看看陆西透的背影,怎么他会帮他赌徒说话?难道以前是误解他?或许他心里喜欢淅淅,可是现在已经上升到了做长辈的境界?也不是没有可能,冲他今早那通敏感的电话,就是非常关心淅淅的样子。如果是这样,陆西透今次把这么个大好机会奉送给他赌徒,可能是他作为长辈在淅淅面前给他赌徒的见面礼了吧。 “如果你喜欢旅游,我们照走不误。”
陆西透听着忍无可忍,转身回来道:“你们不用心急,如果赌徒接替了我一半的位置,以后有的是他全国各地飞的机会,出国也很多机会,淅淅以后随行的话,尽可走得舒畅。而且,赌徒你如果过来这个公司的话,你就越要与你原来的老板保持关系,争取好合好散,以后还多的是见面讨教的机会。你这个时候如果出去旅游,可不是你上回去西藏要挟他那次,那次是人民内部矛盾,他不会见怪,这回你如果甩手旅游去,给你老板的印象就很不好了,我给你的建议,你们自己考虑。”
陆西透虽然说的是旅游的事,但探究的却是赌徒的态度,又把淅淅拉了进来。因为淅淅不可能插嘴他与赌徒就跳槽而做的讨论,可是,淅淅可以就去不去旅游发表意见。这一招,着实是招招紧逼,让赌徒不得不在最短时间内得出结论。同时因为陆西透现在有劝淅淅不要顾念那个转世之人的人情在手,赌徒不便与他公事公办,势必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必须大量考虑到他的意见。再说,他已经给了赌徒态度,把他的身份定位为淅淅的老好娘家人,所以给赌徒的机会也是有提携他赌徒的意思在,叫赌徒无从怀疑起。重重亲情密密地柔柔地隐隐地把赌徒锁在他陆西透的网内,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叫赌徒走上他的道路。
赌徒哪里知道这些,他又不是外行,再说他有多少同学同在这个大厦,大家聚会时候时有谈起,对陆西透的工作虽然不是一清二楚,但也是时有耳闻,从前就对这个早他好多年回国的海龟心存钦佩。如今有机会涉猎陆西透所掌握的领域,那是一个多么叫人兴奋的前景,既然陆西透已经跟他说得明白,他无后顾之忧,那他还想什么?当下就对淅淅歉然道:“淅淅,恐怕我们的旅游计划得推迟了。”
淅淅笑道:“我们的旅行计划本来就是你存心不良,意图隔离什么,现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你不说我也想取消,否则即使上了路我心里也是怪怪的。“
陆西透只得又旋身背对他们,免得看小男女两个情真意切,眼波交流的样子,不过掩饰地笑道:“淅淅,你得给家里打个电话,你两个猫姐姐对出门旅游热衷得很,她们要是知道你们改变计划,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淅淅听了第一反应是陆叔叔怎么会知道,随即叫了起来:“不会吧,她们是不是经常给陆叔叔打电话?呀,这两个小内奸。”
陆西透这才笑嘻嘻转回身来,道:“也算是公平合理,当初我不知道她们听得懂人话的时候跟她们说了多少话,也是着过她们的道儿,现在换你了。不过说实话,第一次接到晒猫打来的电话时,还是很觉古怪。”
赌徒想起自己刚刚接的两个猫的电话,也忍不住笑,一室融融。
至于后来,赌徒虽然踏上了陆西透为他铺设的道路,可却完全没有照着陆西透以往认为最合理的程序行事,大刀阔斧地改了章法,却又赢得业内一致叫好,这是陆西透怎么也想不到的。虽然大家一致称赞陆西透举人适当,但是陆西透自己心里颇为失落。
第五章
走出大厦,准备上张达人加长车的时候,才发觉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淅淅坐下就轻问赌徒:“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台风?”
赌徒道:“最近没听气象,不知道是不是台风,不过看上去挺像的。”
陆西透听后笑道:“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从不会想到听气象,冷空气来了,缩缩脖子吸吸鼻子就挺过去,下课时候遇到下雨,大不了快跑几步,你们现在进出有车,办公室恒温,自然更不会关心气象。今天这是台风,不过台风中心已经擦着浙南沿海北上,对上海只是很小的边缘影响,算不得什么。”
张达人笑道:“看陆总把自己说得多老似的,我们老吗?才三十多而已,正当盛年,说起来我还是未婚年轻但不英俊的钻石单身汉,哈哈。关心不关心气象,只是与个人性格有关吧。”张达人说的是自己,可拍的是陆西透的马屁,听着叫人觉得舒服。
淅淅转身冲着赌徒笑嘻嘻地道:“我不会老。”她知道张达人听不懂,所以说了也无妨。
没想到张达人却是一句很刻薄的话扔过来:“美人迟暮最惨烈。”
陆西透笑嘻嘻地道:“文人,又做了奸商的,这张嘴最刻薄。”因为知道淅淅永远不会美人迟暮,所以也不必担心她会听了难过,所以没必要替她分辨,再说,现在替美人担忧的事已轮不到他来做。
赌徒则是懒得就此发表看法,他觉得这是张达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他目前满心幸福,管他别人怎么说呢,当他们是苍蝇嗡嗡嗡。
张达人对于陆西透的揶揄也不以为意,都是多日朋友了,若是还说话分寸十足,那就说明大家的关系还不到亲密的程度。好朋友才会互相取笑。他又对淅淅道:“刚刚电话里面说不清楚,我还很想知道,你所在分公司其他员工对波特的态度。是不是都觉得他虚伪?”
淅淅摇头:“不会的,大家都觉得波特高得很,高不可攀,所以他的号令大家都不敢不听。我最初也觉得他很严肃,跟他说话都不敢,后来知道那么多以后才不喜欢他的。”
张达人听了道:“这样啊,办公室斗争不可能没有,波特虽然心计重了一点,不过这几年来,公司业务发展那么好,有他的功劳。只要有像他这样的帅才,不愁挖不到或调教不出其他好的将才,那两个女将要走就走吧,也好,给波特也算是一个小教训。你看,你淅淅现在不是业务尖子吗?很快也是一个将才。”
淅淅微笑,把手放到赌徒手里,道:“不,我准备辞职了,以后就做个千年老童生,充实地度过这15086天。”说完冲着赌徒笑,这话只有赌徒全听懂,大喜,碍于众人在前,不便拥抱亲吻,不过两人对视的目光足以燃烧周围的空气。陆西透不由庆幸自己英名神武,请了张达人过来陪绑。
张达人不以为然地道:“好好的做什么家庭主妇去,真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
淅淅不理他,自己喜欢的人听得懂就好。
陆西透说过了,张达人请客,一定不会屈就楼下只是讲究情调的中小饭店,一定要去他认为高档的场所,不要管他,跟着去就是。果然如陆西透所料。
众人就座后,淅淅便给史耘逸发短信,既然已经决定,还是别再招惹他为好。大意便是早上冲动拉上他史耘逸做了冒失事,现在知错了,请原谅,如果方便,请史耘逸把水晶猫快递到她公司。
史耘逸看了短信,不知所云,还以为这是美少女们的通病,不过也不在意,美人有遣,自然遵从。再说他回家后还真照着淅淅的话,拿出水晶猫,从网上下了罗大佑的《闪亮的日子》,就是看了半天,甚至拿出放大镜看都没看出花头。是以回了淅淅短信,意思是,看不出有什么通灵,明天请等着接收快递。不过史耘逸心里明白一点,这个美丽的女孩只是这个夏天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朵夏花。
与张达人一起吃饭,肯定是不可能吃出什么来的,不过也就是陆西透介绍赌徒与张达人认识。张达人是生意人,知道赌徒的未来身份后,自然格外亲热,很快就动情地回忆起前两次的相遇。他做得非常漂亮,所以在座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都觉得比较自然。
饭后送大家回家,因为风雨交加,也就懒得回公司地下车库取车,都还是搭乘张达人有司机的长车。看着两个年轻人坚决要求在淅淅家所在小区大门口就嘻嘻哈哈地下车,说是要淋雨,车里的张达人与陆西透顿时都自觉老了,刚才还自诩是钻石王老五的张达人都连说做不到。车开出后,张达人就对陆西透道:“不过你去了北京,赌徒还是在你管辖范围之内的。”
陆西透目不斜视,看着前面开车的司机道:“或许,他们年轻人在一起,即使磕磕碰碰,可人生之路反而完美。”
张达人闻言不语,他能看不出陆西透对淅淅的心思?不过见他退得那么漂亮,还是服气。想了半天才说上一句:“或者我也应该结婚了,总是与小姑娘混,也不是一回事。”
夏天的雨其实不冷,不过随着猛烈的台风刮到身上,却是会觉得有点痛。一下车就逢一雨水积起的大水潭,淅淅毫不犹豫就跳下去,溅旁边跟随的赌徒一身脏水。这等活计她以前小时候在北极的夏天也对付过兄弟姐妹,屡试不爽,最后大家都玩得特别开心。赌徒不是陆西透,只会看着淅淅顽皮而温厚地宽容地笑,赌徒当然以牙还牙,大脚溅起更大的脏水花,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赌徒想起一件事:“洛洛,我以后还是叫你洛洛,因为洛洛这个名字在我心里已经藏了半年多,想起你时候就是洛洛。淅淅叫着很别扭,而且感觉有点悲凉。”
“洛洛就洛洛,我也喜欢洛洛,像洛神呢。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洛洛说着,人却是大大跳起来跳出一朵大水花,说她是凌波跳水还差不多。
玩够了趟水而行,赌徒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洛洛,我们这么回去,会不会挨你两个猫的白眼?我们不去旅游,出尔反尔,已经很对不起她们了。这儿附近有没有超市,如果有,我们还是采购一些她们给的单子上的食品回去献媚吧。”赌徒因为知道俩猫会说人话,所以自觉就把“两只猫”的称谓换成是“两个猫”。
“好啊,不远就有一个,我们过去。”拉着赌徒往小区外走,忽然想到城隍通过忘机给她的单子,今天回来后就忙着情情爱爱,都没时间去参详单子上的本事,怪不得老师家长都规定大家读书时候不能谈恋爱,看来还是对的,恋爱很会分心。
赌徒见洛洛忽然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忙大声问:“洛洛,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洛洛闻言一怔,笑道:“我在想着我还有两样本事要学,一件是自由穿梭时空,一件是掐指计算前尘往事。等我学全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的初恋女友,捉起来打一顿屁股,哼,我的初恋给了你,很不公平。你还是老实交代,你的初恋在何时何地,省得我好找。”
赌徒也知道她这是开玩笑,道:“你要是敢掐指计算那个洪叶罗的后世是谁,我第一个先把你捆起来打屁股。”
洛洛想到赌徒是在吃醋,心里开心,笑嘻嘻道:“你放心,我说不做了的事肯定就不做的,陆叔叔说过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徒添烦恼。对了,你以后也跟着我叫他陆叔叔。”
赌徒连连摇头:“叫不出来。有心理障碍。”
洛洛自然不会勉强他。
虽然只是去个超市,可是那是两人一起生活的开始,爱情让他们风雨无阻。
三年后。
局促的书房里,赌徒对着电脑工作,洛洛坐在他侧面靠着他的肩膀看有关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书籍。他俩刚从欧洲打个转回来,洛洛现在正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娜娜猫今天捷足先登,抢了洛洛的怀抱。晒猫无奈,只有爬到电脑主机箱上。可惜主机太小,晒猫躺得很不舒服,只得把俩前爪耷拉在主机前面。
“赌徒,你车子今天停哪里了?”
“地下车库,怎么了?”
“噢。”洛洛语气中满是懊恼,“本来想你车子停在上面,拿着容易的话,我出去买些冰激凌。”
赌徒笑道:“不用急,我昨天下班给你带了四个家庭装的雀巢咖啡味,可能你没发现,去找找。”
洛洛做个鬼脸,笑道:“早被我们一人一个消灭了,我还多吃一个。可是我现在又想了。赌徒,你三天前坐上陆叔叔的位置后,还没请客呢。今天就请我们仨吃冰淇淋吧。”
赌徒笑道:“这个位置又没什么意思,苦着呢,你没见我现在还在偷偷查资料,免得明天会上说不出来给人取笑。”
洛洛又给他一个鬼脸,道:“你坐上陆叔叔的位置,也学着陆叔叔老奸巨猾了。你这些小心思瞒得了别人,哪里瞒得了我,昨晚你梦话都是来来回回的‘少年得志’呢。”
赌徒只有尴尬地笑了,是,还有谁能这么了解他,连他小时候洗澡不听话都被她偷偷穿越时空回去逮到了。干脆笑道:“不如我们就当晚上散步,多走出一点路,去路口那家大店买去。回来一人一盒,一路吃回来。”
大家都是欢呼一声,娜娜猫还是由洛洛抱着,晒猫也顾不得常常念叨的男女之间有大防了,跳上赌徒的肩头,站得高看得远,比蹲洛洛肩头拉风多了。
一家四口手拉手在深夜喧嚣散尽的街头散步,身后还是赌徒以前买的房子,房间内依然凌乱而方便。幸福的感受写在他们四个的脸上,印在他们自个儿的心里,无需展示。
(完)
第二部:
“洛洛,你怎么眼圈都红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回去吧,就当我这是出差,你赶紧去下一站等我。”
“可是……每次你出差我也是送你到机场安检处的。”
“回去吧,这回你答应我的,我们青梅竹马地开始。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要和你在一起。”赌徒一边说,一边如常地张开手臂,准备给一个告别拥抱。可是两人都很尴尬地发现,赌徒的拥抱虚无如空气,只具型,不具实。赌徒只得无奈地一笑,摊开手倒退着走开。他的背后是座不起眼的石桥,桥边一块抛光黑金大理石碑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小篆大字:奈何桥。
洛洛的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怔怔地看着又回复年轻时候模样的赌徒的魂,看着他倒退着依依不舍地走上奈何桥,知道把他拽回来是不可能,只有赌气地道:“好吧,你走。哼,我下一秒就在幼儿园等你。”
赌徒这才放心,大笑着转身,很快便消失于愁云惨雾中。
洛洛嘀咕着伸出五枚青葱般的手指,偏着头照着城隍提供的法术捻指算计,天为乾,地为坤,人为……
忽然,守在桥边的孟婆眼见这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一窜三丈高,随即自半空落下,大汗淋漓跌坐于尘埃,嘴里喃喃不绝,神色如凡人见鬼一般,白玉一般的俏脸上没一丝血色。孟婆心下称愿:未必长一张好脸蛋便可通吃四方,这不也一样束手无策了吗?
还没等孟婆的嘴角微微吊起来,露出一丝千年难遇的笑容,洛洛早一蹦而起,绝尘而走,仿佛后面追着一群恶鬼。孟婆不解,只得也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捻指心算,一算之下,顿时笑倒于地,一张老脸笑成一朵皱巴巴的蟹菊。“你这狐狸精,原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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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洛洛站在一家私人幼儿园门口,里面破墙而出的喧闹的孩童尖叫声中,有一抹声音是承载着赌徒灵魂的躯体发出来的,她只要扣门进去,便可接上奈何桥边的前缘。可是……
正不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傻愣愣地站在大毒日下发呆,幼儿园的铝合金拉门“嘎拉”一声拉开,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此人一见洛洛,神色中闪过一丝鄙夷,但随即便淡淡地道:“你这么早来接阿乐了?我去叫她出来。”
洛洛心里狂叫一声“慢!”,可一张嘴却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张不开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中年妇女转身进去,留给她一个触目惊心的胖圆屁股。就要见赌徒了,可是洛洛此刻却是心里面如开了食品超市一般,甜酸苦辣咸,什么味道都有。
未等洛洛理清头绪,便是连额角瀑布般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干净,只见黑暗的房间里跑出一个小小身影,但是到得门边,她却又慢了下来,咬着小嘴唇扶着门框停了一下,这才若是想通了似的低着头走了过来。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小孩,倒是有满腹心事似的。
洛洛虽然掐指算时已经知道赌徒投胎居然反而回到两千年,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可是真正面对面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不由自主地往下扯了一下身上短得露脐的黑色缀珠片吊带衫,艰难无比地蹲下,只觉得身上这条劣质牛仔裤绷得人快断气。无论如何,现在洛洛是借了小赌徒妈妈的躯壳,总得做出个妈妈欢迎孩儿的模样来,还得穿上小女孩熟悉的衣服。奈何桥前与赌徒约定在幼儿园见,虽然是一分不差,但洛洛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情形。首先接受不了的是赌徒是女孩的现实。
洛洛战战兢兢如见鬼一般看着小赌徒,不,现在应该叫阿乐,很奇怪一个孩子的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多内容。但与年龄最不相配的还是阿乐眼睛中的冷漠,似乎是阅尽世态炎凉后,看穿红尘的冷漠。
阿乐走到洛洛一手可及范围之前,便停了下来,仰起一张小脸吃惊地看着“妈妈”,心里好生奇怪,今天“妈妈”怎么举止这么反常。小小的心便害怕起来,又不敢问,只是夹着两条手臂,瑟瑟颤抖着看着“妈妈”,不知道接下去招呼上来的是爆栗子还是脆耳光。
“母女”俩就这么眉来眼去地若是陌生人般地对视了好久,洛洛的眼光终于停留在阿乐耳边的一条抓痕上。什么,居然有人敢对小赌徒下手?洛洛几乎想都没想,跳起身对中年妇女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管的小孩?”
中年妇女本来是看好戏一般地倚在门口,闻言“嗤”地一声冷笑,道:“管好你自己吧,要不是你不要脸,你女儿怎么会挨打?明知故问,今天吃错药啦?哎,下月饭钱要交了,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洛洛满心的责难,却被人一句话就挡了回来,可又不知道怎么还嘴,怕牛头不对马嘴,再说又知道阿乐的妈不是好东西,气势便已弱了三分。犹豫了好久才道:“上月的饭钱总给你的吧,可你怎么管的孩子?孩子打架都伤成这样子,这要落下疤痕该怎么办?”
中年妇女“哼”地一声,无中生有出一口清痰,“呸”地吐在两人之间,然后懒懒地旋身欲回房去,临走抛下一句话:“算了,我也不希罕你一个月的饭钱,你家阿乐放在这儿,人家好人家的孩子都不敢送来我这儿了。明天开始阿乐就别送来了,你也省得出那几个钱。”
洛洛平静地看了那胖妇一眼,抱起小小的阿乐,一句话没有,转身就走。打从遥远的北极进入人间始,洛洛就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市井男女,心里也排斥与这些人接触。现在虽然明知中年妇女的话很不好听,句句都是暗指着什么,可是洛洛就是懒得与这种人说话,还是早早带着阿乐离开。一边在心里哀叹,小赌徒怎么投生到这种娘胎,这种环境。那胖妇一嘴丑话,她开的幼儿园能好到哪里去,小赌徒在这种幼儿园能受到什么好的教育?走就走,还不如换个环境从新开始。小赌徒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她能懂什么,环境变好,她只有开心才是。
中年妇女本来被这闷热天气憋了一肚子郁闷,正想抓住火爆脾气的阿乐妈吵一架,便是连稿子都已拟好,没想到对方今天像是吃错药到底了,只是冷冷瞥她一眼就走,让她一句话憋在肚里,怎么也说不出口,连冲着“母女”俩吐口水的欲望都灭于嘴边。心里好生奇怪,怎么今天这个婊子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不是轻轻一撩拨就跳的吗?架没吵成,心里没劲,只有关上门扭回屋里。
洛洛则是长长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中年妇女不依不饶地冲出来跟她辩个你长我短,都不知道怎么跟这种人说话,光是那一把大嗓门,洛洛听着就怵头。逃也似的走出好几步,这才从沉甸甸的手感里想到阿乐还抱在怀里,忙勉强挤出温和的笑容,可又很排斥看阿乐这张脸,只得两眼乱晃地道:“阿乐,今天我们不回家了,妈妈带你去城里玩好不好?”
反而是阿乐异常冷静地道:“妈妈,你别乱花钱。”
洛洛只觉得背心全是虚汗,心说看来孩子也不容易骗啊。但不容易也得硬着头皮上,那个家是说什么都回不去了。终究是已经有了在人间几十年的见识,说个谎还是容易的,但叫她看着小阿乐纯真而冷漠的眼睛说话,那还是有点难度。所以只有看着前面的路,强作镇定地道:“阿乐别担心,妈妈刚赚了一笔钱,我们以后住城里。”
没想到阿乐人小鬼大,冷静地答道:“妈妈你就不怕虎哥打断你的腿?”
洛洛心中暗说一句“早打断了,还打死了呢”,可嘴里却不敢说,只是道:“我们乘火车逃走,虎哥追不上的。阿乐放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到小巷尽头,洛洛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一路上,阿乐一言不发,只是扭着脸往车后面看,满脸都是紧张。洛洛想,她这可是在担心虎哥追上来?看着阿乐懂事又害怕的小脸,洛洛心里非常不忍,真想紧紧把她抱进怀里,柔柔告诉她从此可以不再害怕。可是自己心里却是迈不过那条坎,总觉得好怪,一向都是赌徒主外,把她好好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这会儿却要换个个儿,要她为小赌徒挡风挡雨,虽然明知阿乐身体里面只是忘记过去的赌徒的灵魂,可她还是接受不了,一路只知道偷偷地怪怪地偶尔瞄一下阿乐,无法立即适应目前这个阿乐妈的最新身份。都不知道该是用洛洛的身份抱赌徒,还是用阿乐妈的身份抱阿乐。
所以虽然明知虎哥不可能追上,也明知即使有其他人追来她也不怕,可洛洛还是象逃命似地抱着阿乐窜上最近到达的一列火车,都不知内心的惶恐来自什么,究竟是在逃避着什么东西。便是上了火车找到位置坐下,一颗心还是“砰砰”乱跳,还是阿乐清冷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妈妈,阿乐饿了。”
洛洛条件反射一般想都没想就道:“好,妈妈带你去餐车吃饭。”说完才想,这母女俩这么穷,哪里可能去餐车奢侈。可话已出口,收回已难,只得硬着头皮看阿乐的反应。
阿乐到底还是小孩,闻言只是好奇地问:“餐车是什么?”
洛洛舒了口气,忙道:“餐车就是火车上面吃饭的地方啊。我们阿乐不是饿了要吃饭了吗?来,跟妈妈走。”
阿乐没想到“妈妈”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反而不适应,呆呆看了“妈妈”好一会儿,才跳下位置,走到已经起身的“妈妈”身边。这时火车不知怎么的晃了一晃,阿乐忙抱住“妈妈”的手,觉得“妈妈”的手好软。车子平稳后,她也不舍得放开,偷偷看了一眼,见“妈妈”没有生气的样子,便大着胆子还是拉着“妈妈”的手,跟着“妈妈”往餐车走。可是才走了一步,就被“妈妈”一把抱了起来。“妈妈”的怀抱好温暖,阿乐都记不得有多久没被“妈妈”抱了,真是依恋,忍不住地紧紧抱住“妈妈”的脖子,小脸蛋轻轻贴在“妈妈”脸上。
这一刻,洛洛心中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下意识地抱紧了阿乐,那种排斥的感觉悄悄消退。赌徒,既然命中注定你今生女身,何妨我们换一种方式相处。我总是要陪你一起走完今生。
因着过去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洛洛还不至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此刻火车上寡淡无味的饭菜她还是很不习惯,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看着阿乐狼吞虎咽。心里很想知道阿乐过去喜欢什么,爱好什么,阿乐的妈妈是什么性格,平时言行有什么特征,方便往后相处。她也有本事掐指一算,把阿乐的过往如放录像快进一次过上一遍。可是这个念头早在奈何桥边她便已经打消。因为阿乐妈妈的过往充斥着无数的妖精打架镜头,洛洛想到就会恶心,所以懒得从那些恶心事情里面扒出过往,还是全新地从头开始吧。目前看来,阿乐还是挺能适应她的,两人相处挺好。
阿乐真是饿了,这么小的孩子吃饭都不用人喂,自己吃得专心。洛洛这才有时间梳理一下刚刚经历的一切。奈何桥边算出这段哭笑不得的未来的时候,洛洛真是惊呆了,可是没想到的是,接着算下去,却发觉赌徒投胎没找准人,小女孩这个叫苏果的娘原来是个小太妹似的人物,十八岁生下阿乐,旋即被暴怒的父母赶出家门。此后她好吃懒做,坐台三陪地过着堕落的日子,身边有个叫虎哥的情夫。难得的是,对女儿倒是一直不离不弃,没有丢下不管的意思。
洛洛当时算到这里的时候,只会无力地坐在奈何桥边抓头皮,如此说来,难道要她洛洛女扮男装拐了赌徒转世的女孩,两人颠倒鸾凤做二世的夫妻?可是……这能行吗?自己真身都是雌的啊。想到其中的荒唐,洛洛冷汗直流。
神志恍惚间,忽然算到,赌徒转世的女孩虚岁六岁时候成孤儿。咦,怎么会?赶紧按一下RE,回头一看,心下了然。可怜的孩子,这么小成了孤儿,父亲又不详,外公外婆能收留她吗?如果不收,小女孩岂不成了流浪儿?那还有美好前途吗?不行,洛洛决定自己插手,怎么也不忍心看着赌徒的转世吃苦。
洛洛一向喜欢提早到场,不喜欢故意让别人枯等。所以进去苏果小窝时候,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会儿才见黑白无常板着脸进来,如今地府也讲文明,大家见面点头招呼,很是礼貌。洛洛不死心地问一句:“可不可以留下她的性命,她还有一个才六岁的女儿。”
无常倒也没有取笑,只是微微欠身,很是绅士地道:“你也知道这不可能。”
洛洛闻言只有叹气,看来她李代桃僵,当赌徒转世的妈妈是当定了。她很害怕,万一那么几年下来,习惯了与赌徒母女相处,若干年后转到三世,再次面对赌徒的时候会不会有乱伦的感觉?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可是又不能甩手不管此世的赌徒,看着她从小缺衣少食,流浪沉沦。前面没有选择,只有一条路可走。
可也容不得洛洛多想,很快就听见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旋即薄薄的木门被一脚踢开,喝得烂醉的虎哥摇摇晃晃进来,嘴里不清不楚地骂骂咧咧着,目标准确地扑向躺在床上午睡的女人。女人贪恋好眠,不依,虎哥酒劲发作,咯咯笑着骂着掐女人的脖子,手脚没轻没重,就这么断送了女人的性命。而他自己也酒气上涌,头一歪睡死在死人旁边。
整个过程简单利落,不出几分钟,女人的鬼魂便随着黑白无常离去。小小的房间只余床上酒屁臭嗝的虎哥。洛洛看着觉得人生无常得很,虽然那个女人与自己没有关系,但心里还是挺悲凉的,生命居然就是那么轻贱,一个失误便可断送一生。这下更是为赌徒的今世担忧,小小的她,如果没人保护,该怎么度过后面长长的人生。看来再有什么想法,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本来洛洛准备钻进床上女人的躯壳,简单方便。但一近身,便闻到一股如猪舍冒出的酸臭。可怕,这么热的天,这个女人难道就不洗澡的吗?而且再一掐算,此人身上还有不清不白的花柳病根。洛洛说什么也不敢动用这等躯壳,只得作法灭了这身躯壳,自己摇身一变,然后穿上女人洗净晒干的衣服,打定心思去幼儿园带阿乐出逃。只有逃离这种糜烂环境,方可安心重新做人。
可是,去往哪里呢?才冒出这个念头,对面小小的阿乐吃干抹净,拿脏脏的手背一擦小嘴,冷静地问道:“妈妈,我们去哪里?”
洛洛心说,还真不愧是赌徒的转世,虽然灵魂还受缚于幼儿之躯,浑浑噩噩,可已经知道哪壶不开拎哪壶,问出来的问题一针见血。洛洛只有含混道:“我们今晚就在终点站下车。阿乐你想去哪里呀?”
阿乐不知这是大人的诡计,连忙道:“阿乐想找爸爸。”
洛洛吓了一跳,忍不住手伸到桌布底下,偷偷掐指一算,咦,还真有爸爸其人,而且正好就在本次火车终点站,可是那人与阿乐妈一夜情缘,他恐怕怎么都不能想像自己在世上有那么个女儿。贸然认上去,不知该人会有什么反应。洛洛心中没有把握,又不便与阿乐说实话,打击她幼小心灵,只得微笑道:“好,那等我们下了火车,明天妈妈上街去把爸爸给阿乐找来。”
阿乐惊喜,这一下原本冷漠的眼睛变得稍微热情起来,小嘴得寸进尺地叽叽呱呱问个不休,三句不离爸爸。洛洛左支右拙地费劲回答着,心里却是下定决心,即便只为了阿乐眼中那点重新燃起的热情,她也得设法把阿乐的父亲找到。
既然事已至此,只有尽力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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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陈樨,男,二十九岁,汉族。
见过陈樨的人,鲜少有不说一句“天之骄子”的。如此年轻,却已是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开发的楼盘个个都是该城市的风向标。虽然陈樨的背景不容忽视,父母都是省厅高官,可以比常人获得更灵活的政策,可是换个旁人接手那家原本资不抵债的房管所包袱企业试试?没人会说陈樨是花架子,都知道他工作的时候是个拼命三郎。
正因为是天之骄子,陈樨行事之间飞扬跋扈,尖锐骄横,大家都以为是理所应当,无人指责。尤其是陈樨的秘书封仲,更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差错,以免惹陈樨雷霆震怒。
一大早,陈樨桌面上便有三份文件待批,其中一份是最近一个项目的预案,因为将投入近乎公司全部资金进去,所以陈樨看得分外仔细,一边拿笔在纸上随手记录几个数据,或者粗粗笔算一番。封仲轻声进门的时候见老板难得地下意识地啃着笔头,立刻知道老板此刻正聚精会神,俨然暗示着“请勿打扰”,所以什么话都没说,轻手轻脚便退了出去。没想到才想关门,身后传来陈樨的问话:“封仲,什么事?”
封仲只得回身,回道:“门口有个叫苏果的女律师找陈总……”
陈樨眼睛都没抬一下,便接口道:“什么事?你先跟她谈一下。”
封仲微笑道:“她不肯说具体,只是说是有关陈总个人隐私,不便与我详谈。”迟疑了一下,又小心地看着陈樨笑道:“女律师是个出众的美女。”
陈樨闻言打鼻子里笑出一声,道:“封仲,看来女律师是很出挑的美女了,否则你怎么可能做事这般没有原则。好,看你面子,叫她进来。我暂时没法招呼她,你准备点糖果饮料喂美女。”说的时候,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手中文件,不过不再轻啃笔头。
封仲松口气出门,见门外苏果正若无其事地姿态曼妙地坐着,哪里能知道他为她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但想到终于是为美女办了一件好事,心里还是很骄傲的。得意地走过去道:“苏小姐,陈总请你进去。”
这个苏果当然正是洛洛。她昨晚抵埠后,找了一家锦江之星住下,因为怕太好太贵的宾馆被小小的阿乐疑心。可饶是如此,这种地方还是阿乐住过的最好的环境了,她本来还是睡眼惺忪,见了房间里面干净的环境,感受到强劲清凉的空调,还有两张柔软舒适的床,一下兴奋了,闹了好久才肯被洛洛抓着洗澡睡觉。而这一晚上,洛洛没怎么睡,不得不花时间调整了自己如坐过山车般的心态,告诉自己以后的身份乃是一女之母苏果,有不堪回首的前科,但即使再不堪回首,她以后还是得从心里到外表适应苏果这个身份,将洛洛这个身份深埋心底。只为赌徒转世的阿乐。同时,洛洛手掐心算,还制定了面见陈樨的计划。不,以后还是叫自己苏果,免得露出马脚。
阿乐很听话,这正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今天第一次见陈樨,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循正常途径得见,所以只得把阿乐留在宾馆,临走好好嘱咐了几句,没想到阿乐听了后自己总结说,她不会离开这个房间一步,苏果才放下心来。但她还是想在陈樨这儿速战速决,以便赶紧回去陪似乎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小阿乐。不知是因为母子连心,还是因为看在赌徒灵魂的份上,苏果现在满心都是阿乐,就像以前满心都是赌徒一般。
没想到跨出的第一步很顺利,苏果起身之间对封仲感激地微笑一下,随他进陈樨的办公室。苏果是见过未来几十年光景的人,所以对陈樨办公室里面奢华的现代派装饰并不觉得好到哪里去,只感觉脚下软而厚实的纯羊毛地毯很是不错,她以前在陆西透办公室里面感受过,很喜欢。之后赌徒不喜欢地毯,换了地板。才在宽大的沙发上面坐下,封仲便端了一盘花花绿绿的糖果进来,还有一杯夏日正应景的蜂蜜薄荷茶。苏果知道这是封仲的心意,虽然她入世以来受到的这种心意多了,可还是不忘礼貌地点头致谢。这一微笑,如优昙绽放,封仲只觉得眼前一黑,眼中只余那一双晨星般遥远晶莹闪亮的眼睛,胸口“咚”地一声,似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心,竟会无端地痛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可他终究还是个跟着陈樨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克制再克制,强自镇定地走了出去,不敢回头。他怕再呆下去,一条小命将湮没在那秋水般双瞳里。
而自始至终,陈樨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侧着身子认真看他的文件,目中无人。
苏果仔细打量着只给个侧面的陈樨,觉得此人工作时候的神情有点象赌徒年轻时候,喜欢稍稍皱一点眉头,苏果以前就喜欢笑嘻嘻地强力抻平赌徒的眉头,还美其名曰给做眼保健操。想到这儿,不由笑了一笑,知道陈樨正认真工作者,不便打扰,便回眼看眼前花花绿绿的糖果。一看之下欣喜,原来是以前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若干年后如赌徒所言,科技发展了,世界却花不香,糖不甜了。此刻看见巧克力如见亲人,一点不客气地剥了一颗黑巧克力来吃。那丝滑醇厚的香味,足以勾起人无数的回忆。
一颗吃完,苏果还想再剥一颗,忽然想到,阿乐可曾吃过这种品质的巧克力?虽然知道以后可以给她买,可此刻还是不自觉地收了手不舍得吃,想到时给阿乐带几颗回去。
陈樨打一开始就没把苏果的约见放在心上,美女?这世上只要是平头整脸的,稍微化妆一下都是美女。美女想钓他的招数他见过无数,这个叫苏果的美女使出的大概是最不入流的。不过她敢闯到他的办公室来,勇气可嘉,赏她一个见面机会。可手头的文件看着看着便忘记了身边还有美女这个事实,等一口气把文件看完,抬头看见对面沙发上一个短发白针织衫寻常牛仔裤的女子垂首看报,这才想起还有美女约见这么回事,心说这美女也够迁就的,一声不响等了那么久。便随意地问了句:“苏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话音一落,便见美女轻轻放下手头的报纸,直起身子看向他。整个动作舒缓优雅,带有说不出的美感。而那张脸,封仲说得没错,这是美女,绝对的美女。
苏果对于陈樨眼中显而易见的“惊艳”两个字毫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公事公办地道:“我叫苏果,但不是律师,律师这个名号我只为能方便见你而自诩。你很忙,我长话短说,我来,是想与你讨论你我共有的一个女儿的安置问题。”
陈樨正恍惚于苏果惊人的美丽,此刻又被“你我共有的一个女儿”这一闷棍打下,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会拿眼睛睃着苏果,强自镇定着端起桌子上的水喝了口,才真正稍微镇定下来,可说出来的声音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是他在说话,“你……我不认识你,希望你可以给我合理答案。”可说出来后,心里又担心这话会不会唐突佳人。
苏果并不觉得唐突,就她掐指算出的结果可知,阿乐的孕育实在是苏果年少无知的意外。所以就事论事地道:“是这样的,男方大学毕业时候与同学喝多,因男方平日心高气傲,被损友设计与女方关在一个房间。女方一向仰慕才貌出众的男方,所以百般引诱,两人发生关系。女方因此怀孕,被父母打出家门,但因对男方的仰慕,所以坚持生下孩子。这是孩子的照片。”苏果从一只硕大草编包里取出今早刚拍的照片放在身前的茶几上。
陈樨回想了一下,毕业时候还真有这么回事,当时他酒后乱性,醒来见一美少女宛然在抱,还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可他想道歉时候,却被那少女热烈的吻给夺去心智,当时那女孩自始至终没告诉她名字,只是诡笑着说她是狐狸精。因为那是陈樨的第一次,所以他记得很牢,少女那时长发如丝,肌肤如玉,樱唇如花,虽然那一夜后不复再见,可那张昏暗中如玫瑰般的娇容还是驻留在他心中至今。此刻拿眼前女子与记忆对照,竟不觉得有什么相同,以前的苏果只是寻常可见的小甜妞,如今的……让陈樨想到他心中的女神,奥黛丽.赫本,而很巧,苏果剪的正是所谓的赫本头。
只是好奇的是,苏果说起那段往事的时候,口气仿若局外人一般,男方女方,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以前仰慕他的小女子如今早就在心里放下他,不再当他是一回事?想到这里的时候,陈樨略感遗憾。他掩饰地轻咳一声,起身到茶几前取了照片,一看之下,自己心里就肯定三分:这张小脸,虽然还是个女孩,但与他小时还真有点象。边看照片,边顺便坐到苏果左手的沙发上,一回眸,只见苏果正侧脸看落地大窗外面的城市,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擦着她的脸而过,只见她的耳廓似乎如半透明的羊脂玉一般,莹润娇好。忽然想到,若是论五官,她除了一双眼睛可算完美,其他只能说精致,可是配上她全身流淌的气质,除了“天使”俩字,都不知还可以用什么来形容。
此刻见苏果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有转身的意思,他忙收起眼光,微笑道:“照片很象我,你说说,需要我做什么。”
苏果回转身,微微一垂眼,心说没想到顺利如斯。而陈樨只觉得她垂眼之间,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小扇子般扇出一股微风,一直吹进他的心底,让他的一颗心忽悠忽悠地荡了几回秋千,竟是一点没去想,这事会不会是什么圈套。
苏果见此了然,但心中不欲与之牵扯太多,便还是公事公办地道:“照片只是给你个印象,为公平合理,你可以安排一个时间与阿乐做个DNA鉴定。本城我不了解,时间地点你来安排吧。不过我手头紧,不允许我住太长时间的旅店,还是希望你尽早安排此事。我没有其他要求,孩子大了,需要良好的学习环境和生活环境,如果DNA鉴定结果表明你与阿乐是血亲关系,希望你提供我们母女一个七十平方左右的住处,不要求产权,给阿乐一个稍有规模的幼儿园名额,平均一周与阿乐见一次面。没有其他要求。”
陈樨听了这话才想到自己前面答应得有多荒唐轻率,是啊,仅凭几张照片怎么就认了天外飞来的女儿了呢?可是不知为何,又觉得苏果合理得过分的要求很让他受不了,似乎太把他当外人?可又一想,自己不是外人又是什么?今天怎么如此失常。可是想镇定却还是不能,清凉的中央空调把苏果幽幽的体香传入他的鼻孔,他不得不起身回到办公桌后面,与苏果隔得远远的,才有办法正常说话,“苏小姐,照片我先拿着。不过不管DNA鉴定结果如何,如果苏小姐愿意住在本城,阿乐的幼儿园名额问题我都可以帮你解决。现在距离幼儿园开学时间不远,不如你把你的身份证复印件给我,我现在就开始着手办理。其他的事,容后再谈。”
苏果掏出身份证,起身交给陈樨,“不过阿乐没有身份,她是私生,可能要给你添麻烦了。目前大家都叫她阿乐,你报名时候可以填某乐,这个某可以视DNA结果和你的想法而定。”
陈樨说了句“应该的”,可忽然想到,这万一阿乐不是他的女儿,那还哪来的应该?他有点逃避地道:“这些都是小细节,以后再说。具体我会尽快安排,不会让你久等。我把你的身份证复印一下,你最好给我留个联系电话。”
苏果趁陈樨出门复印时候,在纸上写出她目前的联系电话和地址,交给转瞬即进的陈樨。陈樨接过一看,见字不是很好,但好歹清晰柔美,正想说话,却被苏果抢了去。“陈总,你很忙,我不打扰你。我……可以拿几颗巧克力吗?阿乐可能会喜欢。”
陈樨很想说,我不忙,一点不忙,你尽管坐着说话,就是不说陪着我坐着也好。可终究是不便说出口,只得不舍地道:“那我不留你,你放心,我会很快便联络你。这些糖果你喜欢的话全拿走吧,或者我叫封仲再送些进来?”
苏果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把巧克力全倒入她的草编大包,微笑道:“这些够了,谢谢你,阿乐会很喜欢的。那我回去等你消息。”
陈樨起身看着苏果离开,果然如她所言,她的经济状况并不好,所以身上的衣服并不名贵,只是穿在她的身上,便是包片麻袋都漂亮的吧。见封仲上前殷勤送别,他看着不是味道,干脆关门上锁,眼不见为净。回头见茶几上苏果喝茶过的玻璃杯还在,不由鬼差神使地过去,把杯子举到阳光下打量。果然她没用唇膏,可杯沿还是清晰可见浅浅的吻痕。陈樨犹豫了一下,进洗手间把杯子里的水倒了,珍而重之地将杯子放入一个抽屉。可又忍不住把杯子取出来,对着光线微笑凝视。终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太傻,可还是把杯子收进抽屉,让封仲去怀疑去吧。
此刻,陈樨恨不得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阿乐真是他的女儿。只要有那么一条纽带牵着,他不就可以来日方长了吗?要不晚上就约她们母女吃饭吧,按说,这也是合理要求。但是陈樨最好奇的还是苏果如今出尘的气质,是什么让一个原来熟桃子一样的小甜妞变成如今的天使?所以他犹豫没三秒,便把手头苏果的身份证复印件传真给一个相熟的朋友,让他帮助调查苏果的过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陈樨心想,不管阿乐是不是他的女儿,苏果他是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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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苏果虽然在陈樨的办公室里力持云淡风清,可心里着实担心一个人在宾馆的小阿乐,归心似箭。等回到宾馆打开门,一个小小身影飞扑入怀,她一颗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不由心暖暖地抱起阿乐,起身进门,一脚把门踢上。却听怀里的阿乐细声细气地道:“妈妈擦擦脸,毛巾冰冰的,好舒服。”
话音未落,一块沁凉的毛巾覆上苏果的脸。苏果感受着小阿乐亲情的同时,忽然想到,房间里又没有冰箱,洗手间的水温比房间里的空气温度还高,怎么可能有那么沁凉的毛巾。等脸上的毛巾移开,苏果两眼看去,果然,空调下面放着一把凳子。苏果临走前怕空调对着床吹不舒服,所以把风向调得接近垂直向下,这个傻阿乐不会是踩着凳子站在空调下面举着毛巾吹凉的吧。忙看向阿乐的小脸,果然嘴唇冻得青紫,一张小脸也是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这才明白,怪不得阿乐全身那么凉,原来是冻的。不由感动得眼眶濡湿。连忙抱着孩子进去浴室,放热水温暖。
嘴里则是不住念叨:“傻孩子,这么吹着冷风会吹出病来的知道吗?阿乐生病的话,妈妈会心疼死的。”
阿乐只是吐着水珠开心地笑,一边说:“妈妈,我不冷,空调可舒服了。”
苏果一生接收过无数好意和关怀,可是来自这么小孩子的还是第一次,心说怪不得阿乐妈妈一直对女儿不离不弃,这么乖的女儿,谁见了不喜欢?见阿乐眼皮也是肿肿的,心疼地问:“阿乐,妈妈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
阿乐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好不容易才嘀嘀咕咕地道:“妈妈一直不回来,阿乐想妈妈了。”
苏果心想,可能还不止,小家伙没有安全感,心里担心妈妈不要她才哭了吧。想起来挺内疚的,刚刚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陈樨看上去正派大方,而阿乐毫无疑问是他的女儿,DNA结果出来后,想来他是不会不负起养育阿乐的责任的。不如让他们彼此好好熟悉,倒是自己可以脱身出来,回头找赌徒再续前缘。可如今看阿乐这么依恋妈妈,她怎么还走得下手。可以说,阿乐自出生至今,一直只有与妈妈相依为命,不用怀疑,自己如果抽身离开的话,将对阿乐小小的心灵造成多大影响。苏果心中暗责自己,以后这种离开的主意想都不要再想,这辈子就好好把阿乐带大。
把终于冲暖的阿乐擦干,苏果抱着她信誓旦旦地道:“阿乐,你放心,妈妈永远是阿乐的妈妈,不会离开你。谁要敢来抢阿乐,妈妈第一个把他打走。”
阿乐听了放心地笑了,小手捧住妈妈的脸,开心地道:“妈妈,阿乐帮你一起打。”又亲了一下,道:“妈妈,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苏果忙做贼心虚地解释道:“是啊,这儿热水洗澡好舒服,床也很舒服,妈妈睡得好,洗得干净,所以越来越好看啦,我们阿乐也好看很多,你瞧。”
两母女对着镜子大笑,这个时候,阿乐眼中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终于消失。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陈樨终于坐不住,心说也不打电话预约了,母女俩不在也罢,在更好,最怕还是电话过去被拒绝。又不知带什么上门比较好,只得去商店买了一大摞巧克力,不是说阿乐喜欢巧克力吗?陈樨怎么说都是个生意人,知道笼络住女儿就等于拉住妈妈。即便阿乐不是他的女儿,他也得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不,要比亲生女儿更亲。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道理谁都懂。
陈樨从来不知道敲门会那么难,敲重了,会不会导致苏果反感?敲轻了,苏果会不会没听见?多敲几下,会不会显得自己性格浮躁?竟是举起手,又没底气地放下,扯扯领带鼓一会儿勇气,然后又举手。如此几下,只见已经有警惕的楼层服务员走了出来,斜眼盯着他瞧。陈樨无法,只得孤注一掷,举手敲了三下。就三下,陈樨记得平时住宾馆时候服务员也是这么敲的。
很快,便听见里面有女声清晰地喊了声:“来了。”陈樨这时有点害怕,想拔脚就走。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以往的勇气哪里去了?怎么连个女人都不敢见?能吃了你吗?才胡思乱想着,门被轻轻打开,现出一脸惊愕的苏果。“你,怎么会过来?”
见了真人,陈樨反而镇定下来,多年历练摆着那儿,再大的谈判都上过,虽然紧张,可还是可以收放自如。他展开一个最亲善的微笑,道:“知道有个阿乐,心里等不及地想看看真人。不会打扰吧?”
苏果微笑把门大开,请他进门,一边道:“不会,我们很欢迎你。”心想,陈樨说话可真老到,因为还没最后确认,所以不说女儿,只是提阿乐,叫人听着亲切而不失分寸。这一点,可真像以前的陆叔叔。而且陈樨一来就是说来看女儿,让苏果心中好感倍增。
陈樨见苏果欢迎,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走进房间,见里面简简单单,只有有限几样东西不属于宾馆所有。可见这母女俩果真清贫。一个这么大美女,居然只过着这么简单的日子,这后面说明什么问题,不言而喻。触目所及,见一个小小女孩坐在床上,前面摊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人书,这就是阿乐了吧?陈樨直觉,阿乐眼睛里面有问题,似乎不欢迎他。
苏果关上门,站在陈樨旁边微笑道:“阿乐,这是陈叔叔,早上那么好吃的巧克力都是陈叔叔给的。”
陈樨忙举起手中的大大小小盒子,讨好地道:“阿乐喜欢巧克力?看来陈叔叔买对了。阿乐,这些都是给你的。”
原以为阿乐会得开心地接受礼物,两个大人都没想到,小小的阿乐只是拿着大眼睛看看妈妈,看看陈樨,最后一声不响地迅速下床,从两人面前飞跑而过,钻进洗手间,“砰”一声关上门。两个大人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觑,陈樨心想,不好,阿乐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吗?怎么看上去并不喜欢他。苏果也不胡思乱想,则是默默背着手一算,立刻了然。不由心酸地看着关紧的洗手间门,愣怔了好久。
原来她们母女以前住的房子小,客厅卧室厨房都没有分开,只有卫生间有门,就跟现在的客房似的。那个当妈妈的接客的时候,女儿看着总是不方便,所以每当男人进门,她就把阿乐关进洗手间里。久而久之,阿乐养成条件反射,只要有男人上门,她只要跑进洗手间蹲着总没错。可怜的孩子,难怪她的眼中有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只怕她与幼儿园小朋友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妈妈惹起。
陈樨见苏果脸色阴郁地看着那门,不知所以,还以为是阿乐不喜欢他。若是换了大人,他还可以舌灿莲花,可对于一个小孩子,他可就无计可施了。只得强自微笑道:“看来阿乐不喜欢我。要不周末我找个时间我们换个环境,比如儿童乐园动物园什么的,再……”
苏果摇头道:“与你无关,是我的错。你坐一会儿,立刻就好。”
陈樨巴不得有这一句,忙找椅子坐下,看着苏果进去洗手间,关上门。陈樨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房间。
苏果进去,见阿乐埋着头蹲在地上,全身瑟索。拉她起来时,见她一头都是汗珠,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时心中想的所有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抱住阿乐无语。好久才感觉到她小小身子不抖了,才放开她,轻轻地道:“妈妈以后不会了,这个叔叔是好人。来,我们出去见见叔叔,然后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可能是苏果平时撒谎太多,阿乐显然是不信,只是拿眼睛冷冷地看着妈妈。苏果无奈,只得轻轻地道:“妈妈不是在找爸爸吗?妈妈觉得陈叔叔好象阿乐的爸爸哦,所以今天请陈叔叔过来吃饭。阿乐看着觉得陈叔叔象不象你?我们只要等明天到陈叔叔安排的地方检查了就知道陈叔叔是不是阿乐的爸爸。阿乐今天要是不喜欢见陈叔叔的话,妈妈就叫他回去,等明天或者后天检查出来他是爸爸了,阿乐再见他,好不好?”
阿乐毕竟是小孩,听了这话早相信了,连忙点头道:“那我要见他,可是我能叫他爸爸吗?我好喜欢他哦,他笑起来眼睛好好看。”
苏果心说还真是,陈樨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亲切,自己似乎没怎么在意,还是阿乐一看就喜欢上了,或许这是血缘在作怪?“阿乐,今天还不行,等检查过后才可以,今天还是叫陈叔叔。那我们现在出去吧。”
阿乐点头,等苏果一开门,她先一步跑了出去,可是跑到陈樨面前的时候又站住了,只是咬着手指怯怯地笑着看着这个据说可能是爸爸的人。陈樨一向不是太喜欢孩子,可是看见这个可能是自己女儿的孩子却是比较顺眼,见她不再走过来,便离座蹲下身,语声轻柔地问:“你叫阿乐?”
阿乐忙点头,可还是不敢说话,只是笑。
陈樨看着也忍不住笑出来,取来自己带来的巧克力,拆了一盒,取出一颗圆球状的交到阿乐小手里,轻问:“需要我帮你剥吗?”
阿乐总算开口,但还是有点害羞,“我自己会剥。”
苏果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进去洗手间换下居家衣服,变出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下面还是早上的牛仔裤,这才出来,对陈樨道:“陈总不知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肯德基。我们以前住在乡下,没吃过那个,听说小孩子都喜欢。”其实是苏果自己对辣鸡翅百吃不厌。
陈樨连忙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味道一定比肯德基的炸鸡香甜,既然你们过来这儿,理应是我请客。走吧,阿乐,我来抱着你怎么样?”见苏果换了衣服出来,虽然还是式样简单,面料不佳,可穿在她身上还是好看。
阿乐叫了声:“妈妈,我要上厕所,等等我。”便自己跑了进去。
苏果等她关上门,这才轻轻对陈樨微笑道:“谢谢你对阿乐这么好。这下我放心了。”
陈樨看着近前这么美丽的笑脸,心神荡漾,柔声道:“幼儿园我已经叫人在联系了。你如果准备住下来的话,这儿住着不方便,不如先搬到我的房子里去,我可以住到父母家。等你要求的房子收拾出来,你再换地方。怎么样?如果行的话,我看你们行李也带得不多,不如等下下去就退了房,行李放我车上。”
苏果岂能不知陈樨真正的用心,不过这么多年来她早见怪不怪,只是微笑道:“等等,等结果出来再说,不能无缘无故总是麻烦你。”
陈樨岂是个轻易放弃的主儿,闻言微笑道:“跟我客气什么,也就举手之劳。不行的话,我问问阿乐的意见,看二比一的结果倾向谁。”
苏果看着阿乐从洗手间出来,湿湿的小手居然先拉住陈樨,然后才拉她,知道这血缘关系不正视不行,这意见征求出来,或者阿乐还真是站在陈樨一边。她也是个爽快人,再说阿乐与陈樨的父女关系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也就差一道程序而已,陈樨提供房子不能算是太意外。便笑道:“也好。不过下不为例,不得再以阿乐来要挟我。”
陈樨见她一点就明,却又不是犀利地反对或者直接采取措施拒绝,心里喜欢。不过下去结帐时他也没非要抢着付那住店费用,反正来日方长。
坐上陈樨的车,苏果有种回到原来生活的感觉。与赌徒分别后,这一天一夜多下来,一直疲于奔命,也没多想什么,此刻遇到略微熟悉的环境,一时千般滋味涌上心头。真的就这样了吗?就那样守着女体的赌徒做母女到底?未来会怎样?或者,可不可能去上海看一眼这个时候年轻的赌徒?可是,一个赌徒的灵魂,又怎么可能存在于同一时空的两个人身上?苏果百思无解,只觉得非常疲惫,那种无依无靠的疲惫。
阿乐坐在副驾,两只眼睛被城市的夜景晃得眼花缭乱,都不会去想别的。陈樨在一个红绿灯前的时候,下意识地回眸看了苏果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她在哭,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泪痕在夜光中反射着幽光。陈樨想说什么,又忍住,两人总归还不熟悉,不便多问。这时他心里才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两母女出来准备移居此地,却只带着那么一点行李;而且孩子生下那么多年都没声音,怎么会现在才忽然想到寻父?而且两地相隔遥远,她怎么查出他的方位?陈樨有自知之明,他不认为自己已经出名到全国闻名,那么容易被找上。难道这其中埋伏着什么阴谋?陈樨隐忍不发,心想调查的人已经中午出发,相信照着身份证按图索骥,应该很快便有结果。
等到了饭店,陈樨借着灯光偷偷一看,却发觉苏果脸上早找不到哭过的痕迹。但是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苏果心情不如白天,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而陈樨又细心地发觉,苏果虽然说他们一直住乡下,连肯德基都没到过,可是看得出,苏果开关车门手法熟练,进到这等高档饭店也无怯意,似乎她天生就是进出这等场合的人。再一想,一直窝在农村的人,会有如此高华的气质吗?不知道苏果身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这么想来想去,心中更是乱成一团,所谓关心则乱,便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阿乐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场所,一时连话都不敢说了,只是贴着妈妈坐着,两只眼睛小心地东张西望。
陈樨既然存了心思,所以后面说话的时候也就小心多了,点菜时候多有试探。“这里的红酒烤羊排很不错,我想阿乐也会喜欢。”
苏果想都没想就道:“对不起,我不能碰酒,不如黑胡椒羊排。孜然羊排可能不会有吧。”
陈樨心想,她知道黑胡椒?还知道这种饭店可能不会有孜然羊排?可疑。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点了黑胡椒羊排,然后问:“喜欢鲍鱼还是鱼翅?燕窝养颜,你来一盅?”
苏果笑道:“鲍汁鹅掌吧,鲍汁正好给阿乐拌饭吃,阿乐喜欢这么吃。”
陈樨心中又是打了一个突。但随即笑道:“蟹粉狮子头行吗?个头都不大,鲜味很足,汤汁拌饭也好。”
这是阿乐小心翼翼地拉拉妈妈的袖子,轻声道:“妈妈,我要吃油煎带鱼。”
陈樨看了只是一笑的苏果,心说她一定知道这儿不会有油煎带鱼,她太清楚这种饭店的菜单。所以也就不再试探,只是吩咐了软煎银鳕鱼。然后又点了沙拉,甜点,牛肉浓汤,这才作罢。
苏果看上去虽然情绪不高,但是胃口还是很不错,与陈樨旗鼓相当。连阿乐都吃得非常起劲。看苏果熟练使用刀叉切割羊排,陈樨更是毫不怀疑,苏果的背景不会简单。但既然已经亲口许诺把房子让给她们暂住,他还是不会小气地收回的,即使有损失,那也可以承受。但或许是自己误解她呢。
席间,陈樨忍不住问道:“你住下来后,有下一步的打算吗?”
苏果自己心里也没底,自从最初上班一年后,以后再没工作过,不知可以做什么。不过想到自己好歹也是满腹学问,找个糊口的工作还是应该不会找不到的吧,工作其实也就是个障眼法,只要有收入摆在那儿就行,免得招人怀疑,最不能让阿乐怀疑。但陈樨既然问了,她也只有道:“不清楚,我明天找一下报纸,看看有什么职位可以在找人。总得找份工作,有份收入。”
陈樨微笑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公司上班。”话才出口,忽然想到,她十八岁就生了孩子,只怕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安排位置只怕是件伤脑筋的事。
苏果微笑道:“谢谢,我先找一下看看,如果实在不行,再来麻烦你。”
这一下,两人一时都想不出其他话头,苏果不想说太多,怕马脚露得太多,而陈樨也不敢说太多,怕被苏果知道他在怀疑,他感觉得到,苏果性格有点大而化之,但并不是笨人。
饭后去陈樨的房子,是一幢别墅,他自己公司开发的。最怪的是,里面居然没有保姆。因为陈樨不喜欢有人时刻在他面前晃悠,所以只用钟点工。带着苏果母女参观房子后,陈樨准备告别。苏果忽然觉得怪怪的,就这么住在这儿了?人家房间门都没上锁,是不是太相信她们母女了一点?不由得小心地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看你刚才一直没与父母联系,你这个时候回家去住,会不会打扰他们的休息?不如我和阿乐住在楼下的客房,你还是别走了。”
陈樨闻言愕然,听得出苏果有挽留的意思。想了想才道:“是不是房子太大,你们母女俩住着害怕?”
苏果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害怕,但此时不方便多说,怕引起误会,只得点头道:“是,这么大房子,似乎都有回声。”
陈樨微笑,他其实何尝想走了。虽然这个苏果疑点多多,但能够多看一眼是一眼,比如说现在,她牵着阿乐站在屋子中央,全身似乎能够反射光线一般,美得炫目。心里真是遗憾她没有养一头长发,这个时候如果有微风吹动发丝,那该是多美的景致。他想看,又不敢多看,怕被苏果看轻了去,只得与母女道了晚安,自己上楼休息。
陈家客房可比宾馆舒适得多,这一晚苏果与阿乐都睡得非常舒适。
我就是超级无敌大恐龙好吃懒做五毒俱全兼财迷兼色狼的土匪——幽若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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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妈妈,这叫喷泉?为什么叫喷泉?”
“妈妈,要是喷钱就好啦,喷小星星也好。妈妈,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我要是有了钱,我要天天穿戏里面小姐的衣服,头上带花花。”
苏果没有想到,小孩子的审美会如此的“低级趣味”,头上戴满花花绿绿的发夹以为美,看见满是蕾丝的公主裙离不开身,最要命的是,阿乐赤裸裸地表明她喜欢钱。她觉得很新奇,很好玩,就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给晚报编辑发了过去,联系地址用的是陈樨的别墅地址。两天便发了四篇,用的是陈樨在别墅的电脑。
陈樨这一天都无法集中精力办公,桌上放着的两份资料,一份稍厚,一份轻薄,可两份的分量都是不轻。
轻薄的那份其实很简单,DNA检测结果表明,阿乐毫无疑问是他的女儿。而另一份是有关苏果的调查报告,上面附有苏果以前所住地址的照片,苏果过去的照片等。咋一看,怎么也不能相信照片上的苏果与他所见的是同一个人。但仔细看了,那眉眼,那身段,可不就是同一个。调查结果也说,苏果携女儿人间蒸发,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可陈樨简直不能相信报告所言。
他犹豫再三,给调查公司去了电话,“罹,你确信你调查的人就是苏果?没搞错?”
罹与陈樨合作多年,被陈樨这么一问,顿时颇感委屈,道:“你要只是给我一张照片的话我还可能弄错,照着身份中查过去,怎么可能出错。除非你给的身份证是假的。可是你给我的小女孩照片那些人一看就认出那是苏果的女儿,所以身份证是假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
陈樨心想也是,双重保证在手,罹又是精明过人的主儿,怎么可能出错,“可是……罹,今天下去我安排你跟苏果见面,你倒是帮我看看,你报告里面写的那种野鸡一样的从来没有走出小城镇的女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冰清玉洁的气质。而且她还非常熟悉高级场合,你说,一个你报告中所调查的人怎么可能有那见识?”
罹也被陈樨问得答不出来。他本来感觉这趟差使简单明了,没什么争议。可终究是没有见过苏果本人,所有资料都是来自他人之口。难道是因为苏果做人手法太差受人嫉恨,所以被人抹黑了?可他又觉得那不可能,他调查的人又不止一个两个,问的话也不是家长里短,他自信通过他的分析,应该可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可是陈樨多年交往,他相信陈樨的眼光,所以也被搞得不自信了,疑惑地道:“本人与调查结果真的相差那么多?陈樨,你怎么安排我跟本人见面?”
陈樨听到电话里面罹的疑惑,才不自觉地感到有丝轻松,忍不住扯了一下领带,道:“这样吧,今天下午我安排他们搬家,我正好忙,走不开,干脆你帮我一个忙吧。其实他们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只一个手指掂得起来的包。主要还是要借用一下你的车子。”
罹笑道:“你直说吧,那么紧张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在,有什么需要我注意需要我回避的,最好先说了,免得我这个直性子坏了你的好事。”
陈樨心说,我就那么紧张的吗?那么明显?只得笑道:“你别胡说,不过有句话你得记着,朋友妻不可欺。”
罹笑嘻嘻地应了声“知道”,放下电话时候心想,陈大少眼高于顶,身边美女自动投怀送抱,怎么可能看上那种流莺?难道那个苏果真人真的不同于调查报告所言?如果真是,他的金字招牌可就得砸了。所以心中又紧张又期待,等着与苏果真人会面。
这边陈樨因为成功挑起罹心中的怀疑,不知怎地,他自己心中好受很多,又抽出阿乐的DNA检测报告看了一遍,终于下了决心拨打别墅电话。等电话那头传来苏果天籁般的应答时,他忽然觉得电话很烫手,很想一把扔了它,可是随着苏果在电话那头因为一直听不到声音又疑惑地问声“喂”,他又来了精神,急急忙忙应声道:“啊,是我。你们今天没有出去?”
苏果笑道:“出去了刚回来,阿乐还要睡个午觉呢。”
听着这话,陈樨眼前似乎看到苏果坐在床沿,柔声给阿乐讲故事的情景,不由微笑,心里一团温馨散开,人也不知不觉从抓起电话时的剑拔弩张,变为全身放松地靠在椅背。“啊,有个孩子就由不得自己了。对了,DNA结果出来了,你想会是什么结局?”
苏果微笑道:“不会有第二种结果,除非你不喜欢看到第一种结果。”
陈樨听了极其尴尬,被苏果说中了,刚才他看了有关苏果的调查报告后,心里还真生出那种离得她们母女远远的想法。可终因不愿做那不负责任的人,而停止打那退堂鼓。此刻心里只希望罹见过苏果后重新调查,否认桌面上的那份调查结果。陈樨需得好好调整一下呼吸,才能开口:“谢谢你,一个人辛苦带大阿乐。以后这份重担由我来担。”
苏果心中本来一直对阿乐的真正母亲心存腹诽,可被陈樨这么一说,这才想到,真苏果一个人带大阿乐,虽然生活颇为荒唐,可也算是送读幼儿园,三餐管饱,不离不弃,她那样的人能做到那一步已经是很不容易,实在不应该对她再有要求。不过嘴里只得言不由衷地道:“应该的,阿乐带给我无数快乐。你几天接触下来也应有所体会。”
陈樨听了心想,说得出这么大方得体言语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种流莺?说她是某人的高级情妇还可信一点。“你要求的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因为时间紧,所以没特别装修。你们先将就着用。我今天下午走不开,等下我叫一个朋友过去你那里帮忙,如果你不喜欢见外人的话,那就等我晚上过去。可能今天会比较晚。”
苏果微笑道:“你想得太周到了,其实你知道告诉我地址,我自己会过去,又没什么东西。”
陈樨笑道:“可是钥匙呢?第一次过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再说你还带着阿乐。我会叫朋友两点钟时候上门,那时阿乐应该已经睡醒午觉了吧?”
苏果没想到陈樨这么个新贵能把事情布置得这么周全贴心,看来他事业成功也是有其原因的。而陈樨放下电话的时候心想,自己怎么做事如此婆婆妈妈起来,难道人做了父亲,性格自动会琐碎?但他心里又分明知道,自己做那么多,其实最主要还是为了博苏果一笑,至于阿乐,他现在感觉到有责任,但感情还没怎么培养出来。
下午两点时候,别墅的门正点敲响。苏果不由一笑,这个习惯倒是与赌徒差不多,他也喜欢守时,不早到,更别提晚到。抱起阿乐,打开门,一下呆住。外面的人高大,英俊,浓眉如墨,双目似星,全身上下似是透着一股劲气。那眉眼,那身架,即便是那神情,都与年轻时候的赌徒差了八九不离十。
而罹也被门里面站着的苏果惊住。他曾收集到几张苏果的照片,容貌不差,神态恶俗。可是眼前这个人……早上陈樨说苏果冰清玉洁的时候,他还在心中取笑,一个孩子都那么大了的女人怎么可能冰清玉洁。待得现在看清了真人,虽然调查还是他自己亲自为了朋友去做的,没有假手他人,可是他也开始怀疑起自己得出的结果了。难怪陈樨不相信那份报告,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刚从震惊中恢复,罹又陷入另一波疑问,他与苏果素不相识,为什么这个苏果看他的眼神那么怪,居然有欣喜,有幽怨,有震惊,一张脸上表情千变万化,其他或许还是他看花眼,自作多情,可明明又见苏果最后小嘴一撇,眼圈慢慢红了起来,两只秋水般的双瞳蒙上一层烟雾。那不是哭了吗?难道是陈樨告诉了她他去调查她的事?可那也最多招致一顿好骂而已,值得这么丰富的表情吗?
可是,苏果真美,美得让罹不舍得对她再有置疑,心想,即使她有那段过往,那也是生活所迫,她自己心里不知道多苦。
阿乐终于忍不住,小手把妈妈眼角将要滴下的眼泪擦掉,小声道:“妈妈不哭,阿乐抱抱。”
苏果这才如梦初醒,再一定神,发觉眼前那人还是与赌徒有区别的,赌徒的眼神是狂,而此人的眼神是野,似乎还带着点阴暗,与赌徒阳光灿烂的眼神不是一回事。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先生是陈先生的朋友吗?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赌徒的人吗?”
罹忙笑道:“是,陈樨叫我来接你去新居。车子就在前面,你们有什么行李需要我拿?”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个赌徒,我接触不少赌徒。”
这个答案让苏果失望,也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们只有一个小包,不劳先生你了。请帮我关门。”
罹忙上前关了别墅的门,又快一步殷勤帮苏果母女开了车门,他特意开了副驾位的门。苏果没有推却,抱着阿乐坐了进去。罹与赌徒一样,也喜欢开运动型的车,开的也是切诺基,不过级别差赌徒的车几分。苏果心中叹息,赌徒只有一个,又不是孙猴子拔毛一吹就可以变出来的一群,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可想归想,一双眼睛还是管不住地看向开车的罹,等到了红绿灯前的时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罹做的事游走于歪门邪道与正派之间,自然满身都长着眼睛,一向警觉得很,所以在感知苏果又看向他的时候,也不管正开着车,目光炯炯地看向苏果,若有所思地问:“你认识我?”
苏果也没打算骗他,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而你看向我的眼神也似乎是认识我,是吗?”言语间,似有一声低徊的叹息如微风般弥漫在车内小小空间,带来一丝低压。
罹明白,那个故人一定就是刚才说的叫“赌徒”的人,看来他们之间应该有段过去。而这个女人也够直接够敏锐,大胆地提问,一问又问到点子上,所以罹也爽快地道:“我了解一些你的过往。”
苏果闻言淡淡地道:“噢,那是过去。”心中却想,难道这个男人以前见过苏果?或许还曾是真苏果的恩客,可真懒得从真苏果的过往中去寻找些小片断,还是见机行事吧。
罹听了那话却是心中一恸,如此说来,那些调查是正确的了?如此冰清玉洁一个女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自暴自弃?罹忍不住很真诚地道:“苏小姐,既然换了环境,不如重新开始。你要是需要一份工作的话,我和陈樨都可以帮你。对了,我叫宋罹,朋友们都只叫我罹,受苦受难的意思。”
虽然知道罹是陌生人,可因着这张脸,苏果还是对他有熟络的感觉,所以很坦诚地道:“因为必须独立照顾阿乐,我不方便做朝九晚五的工作,刚刚写了几份稿子交给报社,希望可以因此赚点钱,等住下来后,我再寻找工作机会。”
几句话下来,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调查。写稿?这种出身的女人会写稿?可是苏果的语气又让他不得不相信。他也是直性子的人,再说对苏果好感,自己心中先自有了帮她否认一切的念头,所以觉得如果是错误的话,一定要帮苏果搞清出,不能冤屈了这么美丽的一个人。“苏小姐,你原谅我这人是老粗,我心里有话就直说了。据我了解,你以前是……”
苏果想到阿乐,连忙当机立断,一只手伸出去掩住罹的嘴,可又一想这似乎很不妥当,忙似抓住烙铁似的急急放开手,一张白玉似的脸一下沁出红霞,但怕罹继续说下去,只得勉强道:“我知道你了解的是什么,你也不用怀疑,但再不堪也只是过去,以后请看在阿乐面上什么都别提,起码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罹需要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这才如录音机倒带一般把刚才苏果说的话在脑子里回放一遍,可还是没法集中精力思考,满脑子嗡嗡嗡的,只有刚才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馨香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直到苏果的声音再度响起:“罹,刚才好像已经过了我们要去的小区。”罹这才猛然清醒,一眼看出去,果然已经过了要去的小区,忙找地方调头。这才想到,刚才苏果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要不是那么不堪,她何必要出手捂住他的嘴?苏果自己不知道心伤没有,罹已经开始为她扼腕叹息了。
陈樨给安排的房子是两室两厅,超过苏果要求的七十平方的要求。看得出里面刚刚粉刷了墙壁,水电设施与家具都是新货,连复合地板也是全新。速度真够快的。罹打量着房间,心想,难道陈樨准备金屋藏娇?再一想陈樨早上说的“朋友妻,不可欺”,看来陈樨有那意思。依陈樨的身份,他肯定是不会娶这么个女子为妻的,否则以后怎么带得出去见人。心里不由替苏果惋惜,但是又不便表明自己立场。
因为罹是那么象赌徒,苏果对他很有好感,她到处参观了一遍房间后,见罹有些茫然地站在客厅,便走近去,微笑道:“罹,谢谢你帮忙,我连杯茶水都没法招待你。我看见附近有家超市,你等我一会儿,帮我看着阿乐,我想去那里买些生活用品,行吗?”
罹忙道:“你要买的东西不少,不如我一起去,可以帮你拎东西,阿乐也一起去。”
苏果就是不要阿乐一起去,因为她知道,这一次要买太多东西,花的钱不会少,而阿乐又是那么聪明,知道节省,所以不能让她看出反常。“外面很热,阿乐还是不要去了。我暂时也不会买太多东西,一个人速战速决。罹,我很快就能回来的,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吧?”
苏果这么一说,罹就不便再坚持,只得陪着阿乐等在房间里。这才仔细看了,见一个房间是主卧,另一个红粉菲菲,显然是儿童房。客厅里电视电脑齐全,饭桌上还有一只精致的骨瓷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海芋。他在房间里转悠,那个阿乐也咬着指头跟着他转悠。但等他回头,她又一溜小跑走开。罹在心里暗想,陈樨也太不大方了点,怎么只给那么大一个地方给女友住。可是苏果既然要摆脱不堪的过往,现在却又是投入陈樨的怀抱,那不是又失去一个翻身机会吗?
正胡思乱想着,客厅里电话响,罹迟疑了一下,过去接起,却原来是陈樨,“苏果出去超市买东西,托我看着她的孩子。”
陈樨有点紧张地问道:“罹,真人你也看见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想不想收回你的报告。”
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道:“陈樨,明天我把招牌扛去你处,随你发落。”
陈樨一听,一颗心如开花了一般,坐都坐不住,跳起来笑道:“罹,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澄清这个事实。不瞒你说,你看看阿乐象谁?”
罹倒吸一口冷气,看向站在门边看着他的阿乐,喃喃地道:“难道是你女儿?连她喜欢咬指头的动作也与你小时候象。陈樨,你小子瞒得很深啊。”
陈樨笑道:“错了,我也才知道。今天DNA检测刚出来。罹,以后做荒唐事的时候千万小心。”
猜测被证实,罹一颗心如落入冰水里,怪不得陈樨肯让她们母女住别墅,这家伙好静,连保姆都不肯要,却容得下那母女俩,本来还在奇怪,现在答案有了。想到那只柔软馨香的小手,心说这下是无望的了。他不得不强自镇定道:“虽然苏果的过去经我试探了没那么不堪,不过一个女人要养大一个婴儿,其中艰苦你应该清楚,有些什么过去的话,那也是你的错。那是个好女人,你要好好待她。调查公司的牌子被我这次砸了,我明天准备改行。陈樨,看在幼儿园光屁股同学到高中的份上,以后你有什么运输生意都交给我。”
陈樨被这话惊住,方才的高兴也丢到远远的,想了想,道:“苏果的好我知道,以后我会补偿她。罹,侦探工作不是你一向的爱好吗?你别太认真,要是你为这次事情改行的话,我会内疚。要不我帮你安排进市公安局刑大,你可以继续你的爱好。”
罹苦笑一下,道:“今天受刺激了,你女儿都那么大了,我还是孤家寡人。我都一把年纪,也该现实一点,赚点钱好讨老婆。说定了,你的生意以后不许给别人。”
陈樨这才放心,笑道:“那还不是一句话,以后即使与我相关企业的运输生意也是你的。”
罹放下电话后心里很不好受,成就了朋友,他只有放弃自己的爱好了。因为他相信,陈樨与苏果继续下去的话,肯定还会发现什么不妥,而陈樨是好面子的人,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断不肯把这种调查工作交给别的没有深交的人去做。他只有先收了自己的招牌,免得陈樨以后又找到他,他不愿总是对朋友撒谎,可又不想对苏果造成伤害,只有收摊一条路了。
我就是超级无敌大恐龙好吃懒做五毒俱全兼财迷兼色狼的土匪——幽若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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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冷气充足的空调卧室,床边放着电脑桌,桌上摊着一本小小的存折,一只手指纤长的玉手遮了存折的右边,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问:“一加上五等于几啊?”
“六!”
“那么一百加上五百等于几啊?”
“六百百。”回答的声音底气有一点点不足。
“嘻嘻,哪有六百百这种叫法的,一百加上五百就是六百。明白了吗?阿乐。”
“明白了,妈妈。妈妈,我们有六百块钱啦,妈妈真会赚钱。”
“还没完呢,妈妈不止赚了六百块钱。我们再往下算。六加上三等于多少?”
……
阿乐是个小财迷,又顽皮,又聪明,可就是不肯坐下来学习。苏果无计可施,只得想出存折当课本的绝招,两周不到,阿乐不止把数字都学会,个位数的加法都做得滚瓜烂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苏果自从在一家翻译社里面找到工作后,不仅可以留在家里陪着阿乐,又因为她懂得很多冷僻语言而获得不小的收入,母女俩的日子越过越上台阶。而这些工作的过程苏果都一一告诉阿乐,让阿乐知道钱的出处,希望慢慢能抹去她小小脑袋中妈妈靠皮肉挣钱的印象。
与阿乐的感情当然是越来越好,可是对赌徒的思念也是越来越深。每天看着阿乐,抱着阿乐,心里却怎么也不能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前不久趁阿乐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一夜飞渡,去上海故地重游,却发现物是人非,再不见前生的赌徒和陆西透等人,更别说看见过去的自己。去问城隍,城隍倒是在的,依然是偷偷摸摸地看他的肥皂剧,不过城隍说出来的话玄得很,他说,一个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两次。再问,他又说天机不可泄漏。想到忘机比城隍还混,所以苏果不得不怏怏而返。心里却是明白,那段过往,是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现在连想发呆的时间都没有,阿乐睡觉的时候她得加油翻译,阿乐醒着的时候她只要一发呆,阿乐就会钻进怀里撒娇,都没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这会儿阿乐终于高高兴兴地拿着存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却又有电话进来。却是陈樨。
“苏果,今天晚上不要烧饭了,我请你们吃饭。等我下班后到你那儿接你们。”
陈樨自从确认与阿乐的父女关系后,倒也规矩,一周只要求见面一次,平时隔天有电话问候,并不会热络得叫人发腻。而阿乐则是很喜欢这个爸爸。苏果闻言笑嘻嘻地道:“为什么是今天,不是原定的周末?”
陈樨也笑道:“原因有二:一是我今天收到一张一百二十块的汇款单,由晚报寄出,收件人是你。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非常值得庆祝;原因之二是因为后天就是阿乐幼儿园开学的时间,我可能不方便跟去,所以有些事情我得与你商量一下。”
苏果没想到无意投到晚报的几篇文章给发表了,那还真得好好找一下晚报,看看有没有被修改了。心里欢喜,笑道:“既然我今天有收入,不如今天的饭就由我来请吧。你说个地点,你也别过来了,我和阿乐直接过去,节省时间。”
陈樨也没坚持,只是笑道:“那好,我让封仲定好饭店后通知你。对了,你在晚报上面发表的文章是用真名还是用笔名?”
苏果笑道:“我没用真名,笔名是幽若,还是住你别墅那阵写了四篇,都是写阿乐的。你那里由晚报留底吗?可不可以把那一段时间的报纸给我,我好好找找。”
陈樨笑道:“我晚上吃饭时候拿给你。阿乐呢?让她来跟我说几句话。”
苏果笑道:“要不是我站着说话,阿乐早把电话抢了,好,你等着。”便把电话给了阿乐。每次都是这样,她说完后阿乐接上,阿乐总是要与爸爸絮絮叨叨说上好久,什么都说,这会儿正说她做算术题的事。一点不隐瞒地就把妈妈的收入都曝光了。她还记性特别好,一笔笔收入记得一丝不差,完了非常得意地宣布,她们现在有钱了。
苏果本来不想与陈樨说这事,瞒得过阿乐,可未必瞒得过陈樨,看上去这个陈樨比当年的赌徒要精明,有陆西透的风格。可是既然阿乐只有拿着存折才肯学算术,她也只有眼睁睁地愁眉苦脸地看着陈樨从阿乐嘴里知道这件秘密。她知道,她的这个收入算是相当不错了,主要还是因为翻译的是冷僻语种,不知精明的陈樨会想到什么,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钱,意味着好吃好用。这一次吃饭,苏果与阿乐母女俩的穿着虽然未必高档,但也已经够上台面。两人坐着等了十几分钟,才见陈樨大步走来,苏果见阿乐看见陈樨的时候满脸喜欢,眼睛笑得弯弯的,与陈樨真正笑起来的时候非常象。可惜陈樨不常真笑,大多是微笑或者礼节性的笑。
陈樨一坐下,便掏出汇单给苏果,笑道:“没想到你笔头这么漂亮,喏,这是晚报,共发表了四篇。你投稿投了几篇?写的都是阿乐啊。”
苏果接过汇单,笑道:“是啊是啊,靠出卖女儿趣味低级的隐私来赚银子。我写了四篇,看来百发百中。”
陈樨摸摸阿乐的小脸,问道:“妈妈写字的时候,我们阿乐在忙什么?”
阿乐非常得意地道:“阿乐数钱。”
苏果只得解释道:“我翻译赚的钱都是由公司打到存折上的,阿乐最喜欢把这些数字加起来玩,小财迷呢。”
阿乐又是得意地道:“妈妈好会赚钱哦,妈妈肯定比爸爸厉害。”
陈樨笑道:“那是那是,妈妈是天下最好看的妈妈,妈妈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是不是?”也不等阿乐回答,便冲苏果道:“阿乐没有本地户口,进那些公立幼儿园需要挖门路,我不是很想动用父母的职权做这种小事,所以干脆把阿乐送进贵族幼儿园,全托,周末两天可以回家。那边的教育比较好,据说孩子不会被教傻。不过我考虑你们母女从来没有分离过,会不会不适应?”
苏果博古通今,甚至知晓未来,可是对幼儿教育却是一片空白,因为以前没有接触,也从来没去思考。见陈樨这么说,她也不知道好坏,只得道:“你是阿乐爸爸,你觉得好就那么决定吧。阿乐有小朋友作伴,不会寂寞,我自己会找事做。”
陈樨没想到苏果这么容易被说服,倒是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原来准备的无数劝说辞全部作废。想了一想,才道:“那家幼儿园的孩子非富则贵,你最好把阿乐的服装等用品好好更新一下,我们虽然没必要争那风头,但也不能让孩子被人瞧不起。等下我送你们回家时候把钱给你。你不要推辞,做爸爸的养家糊口是应该的。”
苏果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听着挺怪的。不过我现在也赚钱,你负责学杂费用,我负责吃穿,那样才公平。”
陈樨想了想,道:“看来你事业很有起色,那就依你,但是如果钱不够,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苏果,我很有疑心,不知你可不可以给我解答。”
苏果不去理他,却是微笑着对阿乐道:“阿乐,爸爸给你找好幼儿园了,比你原来读的好多了。但是需要每天跟小朋友住一起,礼拜天才能和爸爸妈妈玩,行吗?”
阿乐坚决地道:“不好,我要和妈妈住一起。”
苏果早就猜到一定是这种答案,所以循循善诱道:“嗯,那我们就不去读了,但是爸爸已经给你交了一年的学费,好几万呢,这下这些钱收不回来了,爸爸亏死了。”
陈樨一听就在一边笑出声来,心说这个当妈妈的怎么那么不正经。阿乐却是认真上了,问道:“好几万是多少钱?”
苏果也是无比认真地道:“好几万顶妈妈十个存折,够我们吃好几年呢。爸爸省钱给阿乐交的学费,阿乐要是不去的话,那些钱爸爸也收不回来了,爸爸亏死了,阿乐快去亲爸爸一下,免得爸爸哭鼻子。”
阿乐非常郁闷,扑过去亲了陈樨一下,这才很委屈地答应去上那个该死的幼儿园。.陈樨笑道:“本来还以为需要花费大量口舌来劝说你们。这下晚饭后面的时间没有主题了。”刚才才提一下苏果的秘密,便被她一笑带过,所以只能不说。
苏果微笑道:“你心中肯定还有其他主题,不过我们不方便现在谈,既然你是阿乐的爸爸,我们以后大量时间相处,有必要开诚布公,所以有些事我也不便瞒你。饭后等阿乐睡觉了我们再谈吧。你有没有时间?”
陈樨听了愣住,他见多了美女,也见识无数美女的手段,如今苏果一点手段都没有,反而让他无所适从。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苏果眼里什么都不是,所以她连手段都不屑冲他使出?看她对阿乐却是七哄八骗的,对他怎么就要么不说,要么就全是大白话,为什么就不用点心力骗骗他呢?他觉得挺挫败的,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使劲,所以苏果感觉不到他的心意。
所以闷声吃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再说话,叫他生气的是,他不找话题,苏果也就不跟他说话,只是照顾着阿乐吃饭。“苏果,你看你左首那边一桌两夫妻,中老年的,他们是我父母。我们的事我跟他们说了,他们……想看看阿乐。”
苏果一听头大,以前与赌徒在一起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见赌徒的父母,他们见面总是软硬兼施地问她要孙子,搞得她非常为难。所以一转头,视线撞上陈樨父母精明的四只眼睛,立刻条件反射似的心一虚,转回眼眼观鼻鼻观心,心好一阵狂跳。
陈樨见此反而高兴,咦,这不是说明苏果在意他吗?要不是在意他,看见他父母又何必紧张?虽然他父母知道了他有阿乐这个女儿的时候,满心不悦,但是陈樨并不是很担心,父母现在又管不了他。他最担心的还是怕苏果责备他先斩后奏。但现在见苏果对他这么坦白,他想他要是坦白的话苏果也一定不会太为难他,所以才把安排父母偷看阿乐的秘密说出来。
好不容易才听苏果道:“我不反对你带阿乐过去认爷爷奶奶。”
陈樨忙道:“要不我们两桌并一桌吧,我过去说一下。”
苏果见陈樨一脸开心地准备起身的样子,忙道:“你别误会,你是阿乐的爸爸,我是阿乐的妈妈,但并不意味着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带阿乐过去便是。”
这一句话说得陈樨从头凉到脚,一下明白了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但他是个好强的人,虽然满心的不舒服,可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客气了一下便带阿乐过去父母那一桌。
陈樨的母亲章愉女士见了孙女却揶揄儿子:“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樨本就心烦,被母亲揭了疮疤,一下便跳了起来:“我怎么左右都不是人啊,你们要我怎么做才好?”
陈樨爸爸陈冷泉本来就对儿子不明不白在外面有个女儿的事心里很反感,今天是被章愉软磨硬泡拖来,见儿子一上来就发火,本来就有的火气便抑制不住,拍桌道:“你还有理了你……”却被章愉女士一把拉住,死死扣着他的手不放,两眼直冲他使眼色,压低声音道:“又不是在家里,那么大声音干什么。”
阿乐见陈冷泉脸色通红,面目可怕,吓得一把抱住陈樨,欲哭不敢。陈樨没好气,抱起阿乐道:“爱看不看。”便起身回去苏果那一桌。把这边他的父母气个半死。回到苏果面前也一时无法阴转晴,粗声粗气地道:“家里有吃的吗?”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苏果并没有动用法力去偷听他们那一桌的讲话,见陈樨三言两语就与父母闹崩回来,还以为他父母不接受阿乐,心里不悦,便自觉站到陈樨这一边,起身道:“走吧,到我那儿去吃。阿乐,妈妈抱,我们不哭。”
没想到阿乐却一扭身钻进陈樨怀里,攀着陈樨的脖子不放。苏果不得不心想,难道血缘就这么要紧?她与陈樨几乎同时起跑,可她在阿乐身上花的精力要多得多,为什么阿乐只要陈樨在场的时候只粘住陈樨呢?她患得患失地跟在陈樨身后,外人看来,这是个普通的一家三口。
因为阿乐哭得伤心,陈樨只得一直抱着她,连车子都换苏果来开。不过阿乐毕竟还是个孩子,多哭一会儿后便在陈樨怀里睡了过去。到了苏果住的地方,也就直接上床睡觉。
苏果安置了阿乐出来,见陈樨站在客厅里发呆,心想他才三十不到,还是个孩子呢,这么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女儿,父母又不接受,他做人还真够为难的。走到他身后,见他尤在沉思,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如果为难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你已经做得够好,够对得起阿乐。今后……”
陈樨按住肩上的小手,坚决地道:“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除非是自己不想去做。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提。”
“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除非是自己不想去做。”苏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多么熟悉,即使口气也差不多,要是黑暗中有人这么说的话,她早一句“赌徒”叫出口。这几天压抑再压抑,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赌徒,可陈樨的话便如石破天惊一般,一下在她心里钻了一个洞,血,止不住地畅流。
陈樨说了句赌气话,心里觉得舒服了点,便握着苏果放在他肩头的手回身,想好好与苏果说了自己的心事。没曾想,却看见一双失神的眼睛和抽去血色的脸。一下急了,还以为苏果因为饭店里的冲突有感于心,而她刚才说了气话,可心里却失落。他不忍见这楚楚可怜的脸,想都没想就一把把苏果拥进怀里,急急地道:“别难过,别难过,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没知会你就安排你们与我父母见面,我只是心急,我喜欢你,也喜欢阿乐,所以迫不及待地希望我父母也喜欢你们,接受你们。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勉强你。”
苏果越听越不对,忙挣出来,双手撑开与陈樨的距离,道:“你,你理解错了,我不是为这个难过,我只是……”
陈樨不肯放手,不等苏果说完,便急着道:“苏果,我一看见就喜欢上你,再说,我们又有了共同的孩子,我也不算差,不如顺水推舟组成家庭,以后阿乐有爸爸妈妈疼爱,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做单亲妈妈,我又有人照顾,我们相亲相爱,岂不是好?”
苏果冲口而出:“不,我不是阿乐的真妈妈。阿乐的真妈妈……”忽然想到隔壁房间里还睡着一个阿乐,怕她听见,只得贴着陈樨的耳朵轻道:“阿乐的真妈妈死了。”
陈樨听了,反而放开苏果,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苏果,你看错我,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岂会逼迫你,你又何苦非要诅咒自己呢?”
苏果知道他误会,忙道:“是真的,我说请你饭后来这儿说话,本来想说的就是这件事。你不信可以去调查,真阿乐妈有没有水平写文章做翻译。我相信你自己也在怀疑了,所以本来就想今天冲你摊牌,你相信我。”
陈樨肃然道:“苏果,我确实有怀疑,可是我愿意选择相信你。你现在说的话反而是画蛇添足。我只相信,孩子是最本能,最敏感的,不会连妈妈都错认,你没看见我与阿乐本来素不相识,可是不出一天就相处融洽了吗?那是血缘,是一种最直接的反应。苏果,你若有难言之隐,我不会追问,可是你不应该说这种无聊话,当我是什么人了。”
苏果无言以对,陈樨的推理一点没错,他只是没想到世上还有狐狸精这么一个物种。可是相知时短,又不便告诉他真相,所以只有不接腔,沉默了会儿,道:“我给你去炒个蛋炒饭。”
陈樨自己激动,却见苏果一派云淡风清,气急,一把抓住苏果的肩膀,细细看了,果然,苏果脸上连一丝歉意或者惊慌都没有,似乎撒谎是理所当然,也或者根本就没必要重视他,一时一股浊气涌上心头。他一向心高气傲,精明过人,可对着苏果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只求她喜欢,可是结果呢?定定地看了苏果半天,很希望苏果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三个字,“对不起”,可没有。非常泄气,毫不犹豫指出:“苏果,你心里有别的男人。”
苏果闻言反感,淡淡道:“相对他和我的关系而言,你才是别的男人。”
原来还真是自作多情。陈樨再没说别的,转身就走。
苏果看着他离开,心里虽然不愿意惹恼他,可又没有办法留住他,总不能硬着头皮接受他的好感吧?这样也好,省得每次带阿乐见他的时候总得小心翼翼地躲开他炽热的眼光。
我就是超级无敌大恐龙好吃懒做五毒俱全兼财迷兼色狼的土匪——幽若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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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阿乐开学时间,苏果按照封仲与她约的时间,八点下来楼下等车来接。阿乐穿了件牛仔布连衣裙,配套的帽子,看上去雪玉可爱,一晃两周多的时间过去,阿乐已从原来的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眼中早就没了冷漠,不过苏果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迁就疼爱她了,阿乐似乎没以前听话成熟,开始变得无法无天起来。或许幼儿园教育会带给她一些新的变化。
夏天的东西不多,一个新秀丽的箱子便可打发。本来以为得自己打车过去,没想到昨天陈樨的秘书封仲来电话,说老板安排他过来接送。苏果原先对于陈樨那天晚上的拂袖而去颇不以为然,可见了陈樨生气后还是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觉得不好意思了。
夏日的早晨,幸好可以避入大楼的阴影,否则一样的炎热。八点出了一点头,只见陈樨常开的车子打转弯处冒出头来,停到母女俩前面。苏果已经看清,开车的不是封仲,而是陈樨。他不是说不方便过去吗?
陈樨下车便若无其事地道:“对不起,我晚到几分钟,早该来个电话让你们晚点下来,下面这么热的。”边说,边蹲下身亲亲阿乐,非常自然潇洒,似乎前天晚上的事情不曾发生。“对了,你们很早下来的吧,我打你们电话没人接,苏果,你应该配个手机,以后阿乐不在你身边,万一有老师需要联系你的话,你不在家也比较麻烦。”
苏果一想也对,笑道:“好吧,这回给阿乐置办行头把钱都用光了,等我回头再赚一点就买个手机,手机也不贵的。”
陈樨想把阿乐放到副驾位置,结果阿乐树袋熊似地巴住陈樨不放,非要坐在爸爸怀里,“爸爸,阿乐要开车车。”
苏果自己动手把行李扔进后座,然后想从陈樨手中接过胡闹的阿乐,可是阿乐不肯,非要缠着爸爸。苏果略一沉吟,别有所指地道:“阿乐似乎下意识地跟爸爸比较亲呢。”
陈樨当然明白她想说明她不是阿乐的真母亲,所以只是一笑,道:“以后看见男朋友了还得把爹娘都扔了呢。苏果,还是你开车吧,我得对付这个小魔头。”
一路都是阿乐叽叽呱呱地与陈樨说话,苏果只有微笑着听的份。几乎可以确信了,阿乐依恋陈樨甚于她。
入学手续都是陈樨在办,苏果牵着阿乐后面跟着。这时阿乐忽然问道:“妈妈,阿乐不回家,你一个人会哭吗?”
苏果怔了一下,一时有些无法回答。离开赌徒后,幸亏有阿乐小鸟似的陪伴在身边,阿乐睡觉时候她得加油做翻译赚钱,下意识地不给自己静心思考的时间。但是阿乐全托后呢?想到空屋留回音,孤影对四壁,苏果还真有点担心。犹豫了一会,才有点言不由衷地道:“妈妈会想阿乐,想到阿乐的时候妈妈就会笑。妈妈不哭。”
阿乐却扑进苏果怀里,抱着妈妈乱亲,嘴里嘀嘀咕咕道:“把明天的亲了,把后天的亲了,把后后天的也亲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孩子因为要离开爸爸妈妈哭了,这一哭带动一大片,一下很多孩子跟着哭,然后妈妈们都忍不住也是眼泪汪汪。阿乐抱着苏果的脖子东看看西看看,坚决地道:“阿乐打架都不哭的,妈妈也不能哭。”
苏果却是说不出话来了,怕一说话泄露底气,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下来,只是紧紧抱住阿乐。刚才还说阿乐喜欢爸爸比较多呢,可现在看看,她才多大的孩子,都已经体贴妈妈一个人会寂寞了,再大一点的孩子都还不会想到这一层呢。
手续很快便完,看着老师领阿乐进去,阿乐果真坚强地没流眼泪,但是苏果眼尖,快转弯时候,忽然看见阿乐伸出小手在抹眼睛。她也在哭了吧,这个懂事的孩子,那么小都已经知道为了别让妈妈伤心而忍了。不知是母子连心还是怎的,苏果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和周围的妈妈们一起哭。
眼泪只要一出来,就由不得自己了。对赌徒的思念此刻绵绵涌上心头,压抑了近一个月的感觉如山洪暴发,再控制不住。一别就是一生一世,却又不知道下一世又会如何,心中思念夹着绝望,一片惨淡。
陈樨站在苏果后面,见她捂着脸无声哭泣,微削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心里很想揽她入怀,帮她承担一点苦痛,可是又很清楚,人家不需要。沉默了会儿,才轻问:“想他了?”
“嗯。”苏果也知道陈樨说的是什么。
“那就去找他啊。”
“没办法了。”
“外面热,进去车子里慢慢说吧。你也别太伤心,大不了我替你把人去绑过来随你发落。”
“他……死了。”
“我昨天才见过他,好好的,也没见他怎么想找你。”
苏果闻言吃惊,也不哭了,猛抬头看向陈樨。陈樨忙把她拉进车子,自己也坐下来,才道:“没错,我昨天去你以前住的地方了。对不起。”
“那你该相信我前天所说的话了吧。”外强逼近,不得不收起心神,虽然还是得哽咽一下,可不再流泪。
“转变似乎应该在真苏果所谓的失踪当天。我问你,阿乐的真妈妈究竟在哪里?虽然你带着阿乐比她真妈妈带着阿乐要好,可是,我只要求真苏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毕竟她是阿乐的妈妈,我和阿乐都有知情权。”
苏果非常无奈地看着陈樨,他不是阿乐,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蒙骗的。可是事实匪夷所思,即便是告诉他她是狐狸精,除非她变回一只狐狸顺便把他吓疯,否则只怕磨破嘴皮子陈樨都不会相信,好像在他心里,他已经认定了她很会撒谎了。苏果咽了咽口水,道:“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真苏果已经去世了。”
“可是公安局并无类似死亡记录,近期也无类似无名女尸。”
“她的尸体不可能被发现。除非你找到卫斯理。陈樨,你别追问了行吗?很多事情不是常情可以解释的。”
陈樨终于印证了自己昨天酝酿在心中的想法,此事蹊跷,似乎闻到了阴谋的气息。可是,他真不敢相信,面前的苏果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可是阿乐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骨血,即使目前亲情还不算太足,可保护小小阿乐他还是责无旁贷的。所以他不得不硬下心肠道:“苏……我还是叫你苏果吧,苏果,周五我自己会来接阿乐,你就别操心了。孩子是我的,我自己会扛起责任。”
苏果惊住,盯着陈樨道:“你以为我会对阿乐不利?你准备隔离我和阿乐?”
陈樨无奈地道:“等我搞清楚事实。阿乐太小,我不能让她受丁点委屈。”
苏果不得不承认,陈樨说得对。“你想知道哪些事实才能罢休?是不是想拿阿乐要挟我?”
陈樨还是无奈地道:“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可是你又怎么解释这些事实?一,阿乐的真妈妈究竟遇到什么事了?二,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三,真苏果没有一个类似你的近亲亲戚,你从哪里来?四,为什么取真苏果而代之?五,为什么你们长相如此类似,可能其他还有气味之类的也类似,以致阿乐都错认你?六,据我调查,真苏果十八岁那时便已生活糜烂,她周围人都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七,我看你是真心实意对阿乐好,为什么?”
苏果一想,果然,自己认为合理不过的事,没想到居然可以一下被抓出那么多破绽。可是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只有叹气道:“既然你看得出我是真心对阿乐好,还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不是我害死阿乐真妈妈的,你放心吧,其他,我还真不便多说。我也想送害死真苏果的人坐牢,可是这么一来的话,以后总会传到长大了的阿乐耳朵里,我只想,阿乐以前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以后让她好好地轻松地过。希望你别以爸爸的身份作梗,相信我,只要我硬得下心肠,你是无法阻止我带阿乐离开你的。我也不希望看到这种不得已的局面,我还是希望阿乐有爸爸有妈妈,童年快快乐乐。”
陈樨伸出手指,轻轻擦去苏果脸上的一滴泪水,叹了声气,然后坐直了,发动汽车。一边坚决地道:“苏果,我虽然无法对你硬下心肠,但是为了阿乐,我必须把她与可疑的人和物隔离开来。你如果真心为阿乐好,请洗刷自己。否则,还是希望你别出格,别影响阿乐目前平和快乐的生活。我相信我有这能力保护我自己的女儿。请记住,阿乐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你也看到,阿乐对我自来亲,为阿乐好的话,请你别打把阿乐从我身边拉开的主意。”
苏果犯难,陈樨说的非常有理,父母保护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换了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阿乐与可疑人物隔离开来。可是……她既不想放弃赌徒转世的阿乐的抚养权,又不愿阿乐失去刚刚得到的父爱,难道只有说出真相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陈樨今天打定主意想逼出一些什么,但现在眼见苏果一脸犯难,却还是没有说的意思,心里很想妥协,既然看上去对阿乐没危害,就这么维持现状也挺好。可是再一想,那么多疑问,其中又还有一条人命,阿乐放在她手里怎么能让人放心?这么一想,心又硬下来,不想得罪苏果也只有得罪了。但又不舍得多加威逼,只有沉默。这一路直到苏果住处,两人都没再说话。
苏果临下车前,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不通融吗?”
陈樨顾左右而言他,“你若是寂寞的话,可以来我公司上班,买到手机给我一个号码,方便以后联络。阿乐嘛,周五我会去接,而且我已经跟校方约好,只有我可以去接。”
苏果点头,起身下车,关车门前又不无讽刺地说了句:“你办事效率可真高。”
陈樨无奈,看着苏果头也不回的进去楼道,知道这么一来,自己在她心目中更无好感可言了。
苏果也一样的无奈,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陈樨放弃隔离她和阿乐的念头?
才到门口,忽然感觉气场不对,立刻止步,想要有所准备,没想到门却自动打开,里面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笨蛋,连我们俩的仙气你都闻不出来了吗?”
苏果不禁笑出声来,可不就是这对活宝神仙。抬脚进去,果然见城隍与忘机两位坐在沙发上,腿上各蹲着一只猫,正是价值千金的纯种苏格兰折耳猫娜娜猫和晒太阳的猫。“我还说怎么走近就是一股浊气,原来是你们四个。娜娜姐姐和晒猫姐姐好,看来修炼得不错耶,胡子都变黑了。”
晒猫白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你这狐狸哪壶不开拎哪壶,我一身雪白毛发,你说这几撇黑胡子算什么。”
苏果笑道:“那还不容易,我带你们去漂白了。”
娜娜猫道:“我们本来前几天就要来看你的,但是你身边一个小尾巴在,不方便。今天你总算自由了。洛洛啊,我们今天是给你带好消息来的,你要不要听?”
苏果听着“洛洛”两个字,似乎有点陌生,有点遥远。“什么好消息?赌徒……”
忘机吆喝道:“你这狐狸精怎么只知道赌徒不知道其他人。好吧,我问你,你有没有算一下赌徒哪一世是男身?”
苏果愣了一下,道:“没算。”
城隍一针见血:“是不敢算吧。我帮你算了,你可以去一个年代,那时候赌徒是男身,不像有的时代即使是男身你也去不了。但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赌徒今生不知前生事,与你相处也都得从头开始,那为什么你还要那么死心眼,非认准赌徒的转世呢?你与赌徒转世谈恋爱与同陌生人有什么不同?小狐狸我看你脑子有问题了。”
苏果闻言默然,因为见到阿乐是女身的时候,她也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转世,天命,谁知道会转成怎样。
晒猫一个哈欠,道:“什么都别说了,我还想着陆叔叔的转世呢。洛洛打小就是死心眼,没办法的事。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让洛洛去见一见那个年代的赌徒,看看还能不能合得到一起,试过了才能死心,免得现在不三不四地冒充人家的娘。”
苏果不言,默默地低头一算,这才抬头道:“不行,又是去做他的娘,不去。”
忘机道:“也就那个转世赌徒娘的位置你才插得进,其他人都不行。可是你自己只要坚持原则,不把他当儿子看,瞧着喜欢不喜欢这个赌徒转世不就行了?”
苏果冷笑道:“忘机,你还不如直说,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做他的娘。你刚才的理由破绽百出,我又不是非得在那个时间到他身边,我也可以装作一个宫女接近他,为什么非要成为他的娘?”
城隍笑道:“果然是狐狸精,谁都不可能骗你。这么说吧,你的赌徒那个年代的转世是一名皇子,也就是嫡长子,而他的弟弟是天上某星宿下凡,合该最后成为皇帝。可是阴差阳错,不知那个人搞错,他们的母亲,皇后玮月失宠,打入冷宫。外家有功名的亲戚全部罢官,皇后连自己都没法照顾得周全,她膝下两名皇子的命运也一样风雨飘摇。最要命的是,废皇后忍受不住冷宫寂寞,悬带自杀。这一自杀势必连累她的两个儿子,所以天庭希望有人能去解决这个问题,让命定的皇子顺利登基。我们推荐你去顶替玮月皇后,正好顺便看看你的赌徒男身转世。当然是有好处的,天庭答应你,从此免去赌徒每次进入地狱所需受的苦难,赦免他无论哪一个转世在世上所犯的过错。”
苏果心中一动,正想说时,娜娜猫轻声轻气地道:“洛洛,我看你就答应吧,这可是忘机硬着头皮帮你去争取的呢,你也知道忘机是最不喜欢与天庭那帮官僚接触的。那个小阿乐现在不是有她爸爸照顾了吗?你如果不放心的话,你也可以去了那个年代后,还是今天这个时间回来这个世上看阿乐的啊。你犹豫什么。”
苏果叹息道:“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干过,可是人这么去别的时空走上一遭后,即使一秒不差地准点回来,心境也大不相同了。这回这件事……忘机,我得好好谢谢你,你帮我争取的好处正是我想要的。娜娜姐姐说得也对,阿乐已经有了父亲照料,想来未来衣食无忧。再说我又不是不能回来的,是不是?”
晒猫笑道:“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那边好的话就留下来,不要管这边这对父女了,那边呆着不爽,等皇子登基了你就一命呜呼,回来这儿继续花天酒地,不是很好?笨洛洛,你迟早得适应人的性命比你的性命短暂无数倍的现实,所以有些事情该忘就忘,该放手就放手。也是,谁让你这妖精是速成的呢?象我们就不一样,等我们修炼成人形,一颗老心早麻木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苦恼了。洛洛,你还是放开怀抱享受来之不易的妖精时光吧,多少人想得都得不到呢。”
娜娜猫也点头道:“是啊,洛洛,晒猫的话糙是糙了点,可句句都是理,我们老朋友这几天看着你愁眉苦脸,人前欢笑人后悲的,心里也都不好受。所以忘机才会上天庭给你找机会。你还是换个不熟悉的环境调适一下心情吧,正好又有那么大的好处送你,你还不谢谢忘机。”
晒猫快速接腔:“那还用说,洛洛自出山就是受我晒猫指点,否则她一个小妖还怎么活得下去。洛洛,你就听我的,保证没错。”
苏果听着两个猫姐姐你一语我一语地说话,心里暖暖的,眼眶红了一下,怕被晒猫看了笑话,忙又当作没事人地笑道:“嗯,谢谢忘机,你们都是对我最好的。我这就过去那里。”
晒猫笑嘻嘻地道:“我们这一群里面也就你一个重色轻友的,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你最讨人喜欢,是狐媚子呢?去吧,跟我们别一付生离死别的模样,我们不吃这一套。”
苏果上前亲了一下忘机的脸颊,随即一捏口诀,消失在眼前。忘机一个不防,晚节不保,脸红得连胡子都映成粉色。俩猫等苏果一走,一齐欢叫一声,打开冰箱,取出冰淇淋狂吃。跟着没油没水的忘机清修,都已经快不知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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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宫院深深,寂寞梧桐窗外锁清秋。闲来无事,已经摇身变成废后黎玮月的狐狸精每天坐着勾指掐算玮月的全部过往。真的是单纯的一生,十五岁进宫,凭借娘家权势,成为当今皇后。十六岁生子朗,为皇长子,也是皇嫡子,这个就是赌徒了吧。十八岁生子熏,为皇三子,这个应该是天上星宿下凡以后要做皇帝的。以后再无生育,而期间皇帝的儿女还是层出不穷地被生出来,当然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皇后失宠了。让现在的玮月气闷的是,这个皇后只知谨守妇道,从不管身后嫔妃的明刀暗箭,连得宠的贵妃与她平起平坐她都毫不在意,整一面人。皇帝嫌她无味,又忌皇后外家气盛,经过多年布置,终于一举连根端起,黎家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下狱,其他男女圈禁于府内,等候处置。与此同时,九九重阳,皇后被废,打入远离宫廷中心的沉醉东风宫。至今已是过去一月。
朗和熏倒是依然居于宫中,跟着太傅苦读圣贤之书。让玮月觉得奇怪的是,她也算是通读史书,为什么这个朝代却是从来未见于记载呢?难道是一个时间内存在着无数的时空,而她以前看到的只是时空的某一部分?
过几天便是皇帝的寿诞,这个皇帝比玮月皇后大上一岁,今年正好三十。玮月想到陈樨二十九岁才有意外所得的一女,而这个皇帝却已经膝下儿女成群,人比人气死人啊。
有什么办法可以促使皇帝肯立熏为太子呢?显然,她一直关在冷宫对熏将是非常不利的。只有走出冷宫,重新得宠,即使不得宠,起码也要回复皇后地位,才将对熏有所助益。可是,一直身处冷宫,怎么可能得见天颜。那么,如何才能让皇帝进入沉醉东风宫,或者召她出沉醉东风宫一见呢?玮月相信自己的魅力,虽然二十九岁对于后宫女子而言已是大龄,可是她是谁啊,她是千年不遇的狐狸精呀。
办法当然得一步一步地推行。首先,月黑风高夜,玮月暗暗于沉醉东风宫作法,送一段好梦入皇帝梦乡。好梦乃是当年的新婚燕尔,两小无猜,那时的皇帝刚刚亲政,意气风发。那一段日子皇帝芟除前朝积弊,颇得黎家大力支持。那一段时间,是两人的蜜月。玮月暗笑着把那段时间如放电影般在皇帝的脑海里放了一段。心想,一点一点地来,就当是看连续剧。
效果如何,玮月都懒得去检验,施完法术,便倒头大睡,一觉睡到大天亮。晒猫说得对,放开怀抱,享受生活,何必总是营营于凡尘俗世,非要当自己是个凡人?
连续剧一直放到皇帝寿诞,也不知皇帝天天好梦不断,精力亏耗几许。玮月则是天天好吃好睡,白天隐身出宫变做翩翩浊世佳公子,游逛市集。什么歌台舞榭,佳肴美食,统统一网打尽。不一样的风光,果然有不一样的心情。
皇帝寿诞,当然是普天同庆。皇宫内院,更是竭尽奢靡。即便是远在沉醉东风宫,也可清晰听闻丝竹悠扬。
中午筵席,皇帝大宴群臣,宫中上下忙了个四脚朝天,连守着沉醉东风宫的太监也被叫去帮忙,自然,玮月一餐无着,只得自己出门去市集吃了一顿脆皮乳猪。回来午觉,心想晚上皇帝将于皇族及后宫欢宴,应该有她玮月好戏可唱了,此刻需得养足精神。
眼见天色转暗,阳光从后窗消失,乐声从前窗传入。玮月有丝失望,前面该开筵了吧,难道此次连续剧创作不佳,或者选材有误,不曾打动龙心?而晚饭又未送达,玮月最是耐不得饥饿,正准备出宫觅食,只听门外有太监扬声尖叫:“宣,庶人黎玮月寿筵见驾。”玮月听了哑然失笑,成了。可见夜夜梦缠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原本以为众人皆已入座,后来着昂然进入将会是件非常风光的事,玮月还在心中偷偷温习了一遍以前熟悉的猫步,务求一鸣惊人。没想到却是被太监带着从极偏小门进入,悄悄入座于红漆圆柱之后,无声无息,连殿上的景都不得见,只有身边几桌之人看见,却也无人上前招呼。不过看来桌上酒菜应与他人相同,虽然已冷,可这总归是她正式吃上的第一顿宫廷佳肴不是?所以她吃得很是认真,品评其中好处。可是几筷下来,并不觉得有甚过人之处,也就意兴阑珊了。
搞了半天,连个热闹都没法看成,只听见周围没滋没味的音乐绵绵不绝,扰人兴致,很是失望,真想一走了之。只是心中有一息之念,不知这个赌徒转世会是什么模样。做儿子的怎么不来给母亲敬酒?
无聊间,只见一角明黄衣衫进入眼帘。玮月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当作视而不见。什么叫出位?这就叫出位。人人见了皇帝都唯恐迎之不及,博出位就得当他皇帝为虚无。
这该死的皇帝也沉得住气,一声不吭看了好久,这才冷冷道:“废后黎氏,见了朕怎么不跪?心有怨念吗?”
玮月这才装作如梦初醒状,抬起头来一看,然后不慌不忙跪拜如仪,然后肃立一旁,心想,这个皇帝怎么这么眼熟,好像陈樨。会不会他身上便是陈樨的灵魂?掐指一算,不是。
皇帝上下打量玮月,见她着半旧鸦青衣衫,一头青丝只作圆髻束于脑后,无一丝粉黛,无一枝珠钗,寒酸窘迫,与殿上衣香鬓影格格不入。心中略微震动了一下,这才道:“玮月,为何对朕视而不见?”
玮月清晰地回答:“僻处冷宫,三餐不继,今日蒙皇上恩典,才得尽情果腹。实非故意视而不见。”
皇帝若有所思,又看了玮月一会儿,才道:“你出身名门大家,居然可以为三餐而废礼节,以前的教养都白费了吗?”
玮月一笑,道:“前人云,仓廪实而后知礼节,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名门大家出来的一样也是人。”
皇帝闻言只是“哈”地一声,又是看了玮月好一会儿,这才拂袖离开。
后面的筵席也就乏善可陈,该亮的相已经亮足,后面皇帝要怎么做,端看他心中如何咀嚼这几句话了。
独自回去冷宫,天上一轮秋月如钩。慢慢到得宫门,却见有太监等候门外,不是平时常见的太监。见了玮月便快步迎上来,急急道:“皇上召见,请娘娘随奴才过去。”
玮月一惊,心说这效果也太好了点,心中冷笑一声,道:“公公客气,称我庶人黎氏便可。公公请前面带路。”
太监因为玮月身份敏感,一路不敢说话,默默引着玮月到了皇帝住的长乐宫,便止步不前,再由其他宫人带玮月进屋,然后肃然退下。屋里鸦雀无声,只见皇帝一人背着身子,站在一幅泼墨山水前。
又是跪拜,还没结束全套,皇帝已经转身道:“起来吧。这下吃饱知荣辱了?”
玮月抬头,冲皇帝一笑,道:“是,今晚是。”
皇帝吃惊,没想到一向胆小谦恭的皇后会变成这样,瞪着眼看了她很久,这才道:“几天没吃饱了?”
玮月笑道:“今日中午便无人送餐,玮月只得学道家辟谷。”
皇帝静静看着玮月,好久才道:“你变了。”
玮月还是笑道:“玮月一向如此,只是皇上不给机会表现。”
皇帝还是看着玮月,明知这话不尽不实,可又觉得今日对话比之过去要有趣得多,也就不去点破,只是淡淡地道:“夜了,睡吧。”
玮月吓了一跳,心说都不要培养感情就直接上床吗?忙一脸诚恐诚惶地道:“如此,玮月告辞。”
正要装腔作势地拜下去,却被皇帝一把抓住手臂。“看来,你心中还是存着怨念。少跟朕玩什么花样,给朕宽衣。”边说边转过身去。
玮月心说,我连你们这朝代的衣服结构都还没搞清楚呢,怎么一下就叫我做这种宽衣解带的高难度动作了?左看右看,从背后金累丝玉版软腰带上找到一个疑似暗扣的东西,下手一拧,果然衣带应声而散。哈,成功的开始。接下来的动作就方便多了,宽衣,脱鞋,解袜带,脱袜。古代没有莱卡,全是宽松衣服,所以脱起来分外便利。
不就是给个臭男人脱衣服吗?当你是木头。
脱得只剩鱼白绵绸短袄的时候,皇帝忽然扬声喊道:“进来伺候。”
立刻太监宫女端着脸盆面巾等鱼贯而入。一式两份,玮月也被人伺候了一遍。还是第一次在非赌徒的男人面前盥洗,非常不惯,偷眼看去,却见皇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心说这皇帝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等太监退出关门,皇帝已经坐于床沿。玮月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强颜欢笑道:“玮月伺候皇上安寝。”
皇帝不语,只是拿眼睛看着也是一身鱼白绵绸内衣的玮月,只觉得今日的玮月与往日不同,浑身似有莹光透出,吹弹得破的肌肤被白衫一映,如雪如玉。伸手拉她在身边坐下,又闻到幽幽清香传来,中人欲醉。忍不住埋首于颈深吸了口气,这才道:“你记得朕有多少时间没亲近你了?”
玮月想了想,道:“多少年吧。”
皇帝“哼”了声,道:“知道为什么吗?”
玮月被皇帝呼到脖子上的气搞得很窘迫,只得拿说话排解紧张,“天意难测,玮月不敢妄加猜度。”
皇帝抬眼深深看入玮月双眸,伸出一只手指轻轻从玮月圆润的肩胛顺脖子细细画到娇好的眉眼,好久这才笑道:“朕困了,睡吧。这几天很累。”
玮月心说,当然累了,夜夜看午夜剧场到通宵,这会儿眼圈都黑了呢。见皇帝躺下,只得也老着脸皮躺到他身边。两人中间隔着一臂距离。
黑暗中,传来皇帝一声笑问:“怎么不抓住时机?”
玮月忙答:“今日吃得太饱,荣辱之心大炽,是以战战栗栗,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终于笑出声来,拉她入怀,轻声道:“朕今日幸你,明日起便会有人背后赶着喊你娘娘。终究是结发夫妻,朕不愿看着旁人欺负你。”
玮月懒得表现得感激涕零,只是“喔”了一声,心思都花在怎么避开皇帝的亲昵。可是怎么可能避开。于是终于明白,其实什么助儿子登基啊,说到底还不是拿色相勾引住皇帝,让皇帝对她死心塌地,非得拿太子位来哄她开心。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好好享用这自己送上门来的玉面肌肉男吧。
可正闭眼皱眉,以大无畏牺牲精神等待序幕揭过,好戏登场之时,耳边却是分明传来清清楚楚的鼾声。什么,在现代社会人见人爱的狐狸精,这都已经投怀送抱了,难道都还没人接手吗?难道宫里还有其他娇媚胜过她的美女?又或者皇帝今日召幸还真的只为不愿意看见别人欺负于她?真搞不懂他,看来妖精还是捉摸不透人精。
不过,还好今天好戏没有上场,否则才一见面的陌生人,总是很不习惯。虽然明知不得不在心里放下赌徒,为了赌徒转世的安危得争取此人的爱宠,可真做了起来心里还是别扭,这下可好,皇帝睡着了。忽然心想,这往后要是每次见面都施展法术让他入眠不是很好?
烛光从床帐的缝隙间钻入,仗着这一点光线,玮月这才可以细细端详眼前这个“结发”的脸。还真像陈樨,醒着的时候满脸自信,甚至有点骄横,是不是有事业有地位的男人都是如此?不过他此刻睡得那么熟,鼻子里轻轻的呼噜声就像晒猫和娜娜猫睡着的时候,原本坚毅的眉眼此刻轻松地舒展,原来还是个很英俊的男子呢。筵席上只见其之威严,竟然可以让人忽略他原本俊美的长相。看来这个皇帝也做得挺累的,每天得罩上面具才能做人,否则众人还不蹬头上脸?只有睡觉时候才能不知不觉放下面具,可怜。
许是连日未曾好眠,皇帝的额头鼻翼下巴分别长出几粒暗疮。玮月看着手痒,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伸出兰花指头,辅以法术,往额头轻轻一挤,咦,好脏。眼珠子一转,一点不客气地把脏物抹在皇帝鱼白春绸衫的肩上。额头下巴都无挑战性,最后只余鼻翼的一颗。随着呼吸,皇帝的鼻翼一张一歙,那是最敏感的部位,搞得不好,很可能就把皇帝弄醒。放弃吗?不,自从跟了赌徒一来,玮月的性格中早少了“妥协”俩字,那么就上。
角度,力度,时机,每个数据都得计算得分毫不差,玮月以一个来自未来世界,通晓天文地理之才子的手段,眼光如电,不一刻便确定进攻方位,那一只肮脏的手伸向皇帝的鼻翼。
不知是千虑必有一失,还是做皇帝的都是星宿下凡,自有神人保护,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皇帝这个时候会得轻轻一动,龙鼻一甩撞上兰花指。玮月一惊之下,忙缩手至胸,微闭双眼,从浓密的睫毛下警惕地扫视着皇帝的面部表情。只见皇帝皱了皱眉,可没睁眼,然后如小狗一样的耸了耸鼻子,便一脸无害地继续呼噜。本来皇帝高高在上,一脸不屑地看着玮月的时候,玮月很是不爽,背后三片逆鳞剑拔弩张。此刻见了这等情形,心便软了下来,看见他额头一缕乱发垂下,擦着眼皮将要伸至鼻孔,便忍不住替他把头发撩到后面,又轻轻用手指抿了一下,压住那缕头发。那么,鼻翼上的那粒暗疮就放过它吧。
既来之则安之了。收起小动作,闭目安睡。呼吸之间全是皇帝的气息,慢慢地,慢慢地,这缕气息侵袭了玮月心中的记忆,于不知不觉间,一丝一丝地拔出那段前世的良缘。
清早于朦胧间,只听屋外有怪异的梆子声敲响,先是轻轻地三下,等一会儿后,又是稍微重了一点的三下。这时候,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还没等玮月完全清醒,外面又是重重三下。不由轻声嘀咕:“怎么跟闹钟似的,都不让人好睡。”
才说完,耳边暖烘烘的气流撞击耳膜,带来丝丝微痒,“这是朕前年想出的法子,提示朕该早起上朝了。也是,你有好几年没与朕共寝了。”
玮月拨开床帐往窗户看去,只见外面都几乎没什么亮光透入,不知才是几时。不由感慨:“做个明君很是不易,起码这天天早起便不是寻常人都受得住的。难怪皇上昨日晚上那么明显的黑眼圈。玮月伺候皇上起床。”
说着便要起床,皇帝却是伸出手来,揽住玮月的纤腰,如待珍宝地小心吻了吻她的鼻子,这才道:“跟你一起,总算可以睡个安心觉。我们,也快十五年了吧?”
玮月一夜下来,已经不是很排斥这个怀抱,闻言微笑道:“是,朗儿与熏儿都那么大了。”
皇帝一笑,自己起身,双臂使力,做了两下扩胸动作,这才道:“想他们了?”
玮月忙也起身,笑道:“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不知肉味。”
皇帝道:“你三秋没有见朕,也没见你多么想念啊。昨晚对朕便是疏远隔膜得很。”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玮月对朗儿与熏儿是小爱,对皇上是大爱。皇上是龙,飞龙在天时候,玮月最好的爱是在地上仰望,而不是以小爱捆束皇上的手脚。”
皇帝跳下床,走开几步,又回头道:“言不由衷。你一个月沉淀下来,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也越来越不知‘敬畏’俩字该如何书写了。”
听到声音,外面的太监宫女鱼贯进入,伺候更衣。玮月这次才满脸恭敬,把“敬畏”两字演绎得恰到好处。而皇帝则是满脸玩味地看着这个废后,心说怎么一个月不见,整个人变了那么多?似乎比以前有趣很多。
这时一宫女轻声道:“皇上内衣已脏,请容奴婢替皇上换下。”
玮月闻言眼皮一跳,忙扭过身去当作没看见,怕正审视着她的皇帝看见她眼中的促狭。而皇帝见她有异,不由拿过衣服看了,见上面有几点如血迹已干的痕迹,很是疑惑,不由伸手摸了下额头,却发觉昨天红肿的地方已经消退,隐约想起昨晚似乎有人在他脸上大做道场,可他正贪着好眠,懒得搭理,看来……
沉思中回头,忽见玮月眼中波光闪烁,嘴角微微上翘,似是什么顽皮主意得逞的模样,跳脱可爱。心中更是疑惑,怎么脱胎换骨成这模样了。原本昨天召幸的时候,还在担心会不会听她一夜哭诉,却不曾想,这一夜睡得安稳踏实,而她更是没给一丝压力,比之以前的唯唯诺诺,如木偶转世要有趣得多。心中不觉起了好几年都没再有的好奇。只是早朝在即,无暇多有试探,只得匆匆吃了早餐,率众出去。临出门的时候,也没看向玮月,只随意地说了句:“晚上等着我。”
此刻,玮月脸上端穆,心中却有个小人非常无赖地满地打滚,捧腹大笑,笑得一点不知世上还有“敬畏”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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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这个怀抱有点陌生,但这个怀抱很温暖。早晨闹钟一般的梆子在窗外敲响的时候,玮月竟是很依恋这个怀抱,下床以后,还是忍不住在太监破门而入之前,主动抱住皇帝,静静靠着他宽阔的胸膛听他胸中有力的心跳。
等皇帝离开上朝去,她这才静下心来,暗忖:自己这样是不是可以叫做水性杨花?或者也叫朝三暮四?
人类的文字上面似乎都是这么解释她现在的这种现象,可是忘机和城隍这两个神仙似乎很不以为然呢。想到后来,不得不自暴自弃地发狠,我就是狐狸精,怎么样,狐狸精本该如此。
于是,有点不敢再去回忆起赌徒,只觉心中有愧。但是又想到转世的朗,即使朗到了二十多岁适婚年龄,玮月也可以保证自己绝不会喜欢他。也就是说,原本想着与赌徒生生世世的念头该就此断绝。既然如此,一生那么长,她为什么不可以再找一个伴侣?谁叫老天灭了其他的狐狸精,害得她想专一也不成。
听晒猫的,放开怀抱,享受生活。
可是,心中根深蒂固的人类教育却时时冒头,冷不丁要来刺她一下。心中苦笑,可能也就只有用时间来磨去某些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了。
早餐后才想了一会儿心事,便已见日头高起。沉醉东风宫因为荒僻,反而周围树木环绕,秋阳照在强留枝头的金黄的树叶上,反射出它们最后的绚烂。
玮月总觉得古代这种宽大屋檐投下的阴影很让人压抑,尤其是在她现在深思不属的时候。换上一件刚刚昨天送来的松花色衣裙,出去院子里走走。皇帝没有宣诏她可以随便出门,暂时还是别触这个霉头为好。原本以为松花色应该是那种嫩嫩的黄,没想到原来是嫩嫩的黄绿。穿着这一身嫩嫩的衣服,站在金黄的秋阳里,心情忽然想飞,放松地飞。是啊,那么压抑自己干什么。
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跑着接近,扭头看去,见方小袭带进一个太监,似乎就是昨天跟着朗一起过来的太监。那个太监见了玮月,便跪拜于地,一边急着气喘吁吁地道:“禀娘娘,不好,大爷不知吃了什么中毒,如今不省人事。”
“什么?”朗中毒了?这个消息反应到玮月耳朵里便直接变成了是赌徒中毒,几乎都没法思考,提起裙子便跑出大门,直奔朗的柳下系舟宫而去。她有妖精强健的体魄,虽然恨不得飞起来却不能飞,可跑起来也不亚于琼斯的百米冲刺,直把报信的太监远远抛在身后。很快,便云鬓散乱地跑到了柳下系舟宫,见里面已经围了一群太医。
玮月也顾不得太医是男的,古人对此有极严的规矩,冲进去拨开人群,果然见朗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一个太监抱着他的身子,一个太监拿着一碗黄浊的汤水在喂朗。
那几个太医见废后披头散发进来,来不及避让,想跪拜又觉得现在她身份不明,照规矩不能跪拜,很是尴尬地站在一边,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玮月通晓两千年时代的医术,可是拿中医没办法,见了朗这样也帮不上忙,心里又急,仿佛躺在床上的是赌徒,只有赶着问太医:“中的什么毒?有没有什么事?喝的什么药?”
太医陪着小心道:“没有找到毒源,都已经被大皇子吃了进去。因此无法对症下药,只有灌粪水促吐。”
“什么?”原来那黄浊的东西是粪水。玮月听了自己先胃部抽筋,俯身干呕。好不容易能说话,指着太监道“快,停止灌粪水,去取大黄煎汤促便,取人奶牛奶无论什么奶洗胃,取端头圆润可以插入肠胃的管子,我来动手。”粪水?也不知里面含没含蛔虫卵和病毒,正常人取粪水促吐还行,朗都已经毒得人事不省,他还能自己吐才怪呢。
很快取来玉管,大黄汤本来就已经煎着,牛奶也取来一坛,玮月不得不硬着心肠把那么粗的管子从朗的口中插入,以前见过别人做胃镜,那个难受,相信朗只有更难受。一边操作,一边自己先眼泪直流。赌徒,赌徒,怎么可以捡回你的一条性命。想的时候不由速速四周环视,见房间里面没有黑白无常的踪影,心中才略为放心,这么说,赌徒,不,朗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时有伺候朗的宫女拿手巾给她擦汗擦眼泪,手法轻柔,让人感觉获得支持。方小袭一直紧紧跟着,此刻就是他拿着牛奶盅。他轻声道:“奴才让人去报皇上了。“
“嗯,好。”玮月都没法有太多精力多说几个字。眼看已经灌进去很多牛奶,朗的嘴角也开始流出牛奶,可是要等大黄起作用从下面排出牛奶,还得等待。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有太监高喊:“华贵妃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立刻太医外臣都躬身退下,房间里面空了好多。这边玮月还是涕泗交流地给朗洗胃,没时间去迎接她华贵妃。直到身后有人正义地大喊一声:“大胆黎庶人,见了华贵妃为何不跪?”
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轻道:“情急不得已,救人要紧。算了,不用跪。”
当时与皇后一起进宫的还有两妃,一个是谷妃,一个就是这个华贵妃华倩。玮月此刻救人都来不及,只得回头冲华贵妃点点头,又开始灌肠。救人时候哪里能奢侈一分一秒。也看见谷妃和葛妃也在后面跟着,团花簇锦地来了不少人。
却听那个正义的声音又道:“启禀娘娘,祖宗规矩,打入冷宫的庶人不得擅自离开,违者处以五十大板。救人有太医,黎庶人接救人而目无祖宗,又目无娘娘等鸾驾,理应法办,以儆后人。”
那个华贵妃迟疑地道:“这个……今天情况特殊,还是免了吧,等启奏了皇上再说。”
那个正义的声音道:“娘娘,法不容情,老奴替您作主了。”说完,便大喝一声,让人上来架住玮月,拖着往外走。玮月虽然有本事可以把这些人三振开去,但是她性格变化那么大,本来已经够叫人怀疑,这时如果再力大无穷,还不惹祸,性格变化还有源可寻,而力气大增可就没道理了,这时候露底反而为朗和熏招祸。只得放手让她们架出去,嘴里吩咐方小袭:“小袭,你继续,千万别停。”眼睛只是直直看着华贵妃,骗谁呢?唱什么好戏呢?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皇上无法追究了吗?华贵妃被她盯得心虚,等她被拖远,忙附耳对那正义声音的嬷嬷道:“死劲地打。”
方小袭见此,把牛奶往宫女手中一递,让她动手,反正还有其他太监扶着玉管呢。自己则是悄悄转到床后,从窗户偷偷翻出去,撒丫子直奔皇帝那里报信。这不是那些贵妃娘娘们借机会存心想要自家娘娘的性命吗?皇上现在对自家娘娘那么好,怎么可能不管,只有找他了。他好不容易因为伺候玮月看见冒头的机会,玮月娘娘又善待下人,怎么可以看着娘娘吃苦头呢?
华贵妃的人看来也是知道皇上迟早要来,所以速战速决,一拖到外面,也不找地方,按在青石地上就打,下手极重。玮月当然是不怕这种皮肉之苦的,但是也总得给他们看见血花不是?所以,很快,松花色裙子上溅上朵朵碧桃花。数到十五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板子不再落下,偷眼一看,原来是熏赶到了,拿着马鞭追着施刑的太监打。那些太监哪里敢对皇子回手,只有被打得抱头鼠窜。而华贵妃因为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所以没法出声喝止,而那个正义的声音当然也无法对皇子指手画脚,所以后三十五板子就没法再打下来。
熏赶开施刑太监,便跑过来跪在地上想扶起母亲,又怕弄痛她,汗流浃背地道:“娘,痛不痛,我叫太医过来。”
玮月一只耳朵贴在地上,听见外面又有大量脚步声传来,知道应该是皇帝赶来,便装着断断续续地对熏道:“继续灌奶,停止灌大黄,我不要离开,要在这儿看着朗康复。”说完,便眼睛一闭,装作昏了过去。当然,耳朵可是可以清清楚楚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的。
只听熏大叫一声:“来人,拿长条春凳抬我娘进去,太医伺候。”
同时,门外传来太监尖叫:“皇上驾到。”
只听无数脚步身从身边经过,迎到门口去,熏无法,但又不敢离开母亲,只得跪在玮月身边。玮月在心里想,也就是熏,换了朗的话,看见她挨打是说什么也不敢出手赶人的。一阵纷扰之后,只听透顶霹雳般地一声:“怎么回事?谁下的命令?拖出去乱棍打死。”
方小袭立刻在旁边道:“是华娘娘身边的宋嬷嬷。”其实他早在路上遇见赶来的皇上的时候已经与皇上说起,但见皇上明知故问,只得又说一遍。
皇帝的眼睛唰地看向宋嬷嬷,吓得宋嬷嬷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哀求道:“皇上饶命,奴才是照祖宗规矩来的,祖宗规矩不许废入冷宫的庶人擅自出宫。”
皇帝冷冷地道:“朕还要你教吗?拖出去打死,找出她娘家三系,一并下狱。”
宋嬷嬷这下怕了,双眼看向华贵妃,叫道:“娘娘饶命,娘娘帮我。”华贵妃哪里敢说,闻言立刻扭过头去。那宋嬷嬷见此知道华贵妃想脱身,也顾不得了,叫道:“皇上明鉴,这是华娘娘路上指示奴才这么做的。奴才也是不得已。”
华贵妃闻言慌了,偷眼看向皇帝,只见皇帝也是两眼如刀地盯着她,吓得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道:“皇上明鉴,这儿大家都听见的,臣妾还叫她禀报了皇上再说呢,实在是臣妾太懦弱,阻止不了下人行恶。”
皇帝还是盯着她,却一字一顿地道:“奴才污攀主子,罪加一等,还等什么,拖出去往死里打。”说完便一甩袖进屋看已经被抬进屋里的玮月,把那些妃子都晾在外面,没有吩咐,又都不敢走,而华贵妃更是连站都不敢站起来。
太医见了皇帝进来,连忙跪拜道:“娘娘体质虚弱,暂时晕厥,但是没有大碍。臣等已经派人宣招药婆来给娘娘上药。”
皇帝皱眉看着趴在春凳上的玮月,见她樱桃似的嘴唇失却血色,乱发沾着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眉头微微拧着,似乎还在忍着痛楚,心里抽紧,都顾不得去看躺在床上的儿子,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来,细心替玮月把头发清理,别到耳后。玮月此时当然得有所表示,所以眼睛缓缓睁开,幽幽地看向皇帝。皇帝一见,立刻欣喜地道:“呵,你醒了,醒了就好,朕晚来一步。”
玮月看着皇帝,牵了下嘴角,作为笑容,可衬着她拧紧的眉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嘴唇抖了半天,才问了一句:“朗儿有起色了吗?”
皇帝这才恍然想起还有个儿子也躺在床上,忙起身,却听熏清清朗朗地道:“禀父皇,哥哥开始大解排毒。”
玮月松了口气,道:“继续灌奶,继续,断大黄。”
熏道:“已经尊娘昏倒前的嘱咐做了,请娘放心。太医说哥哥既然已经大解,情况应该可得好转。”
玮月闭上眼睛,道:“那就好。你们没事就好。我没事,皮肉伤而已。”
这时药婆气喘吁吁赶来,玮月被抬入别的房间上药。这边皇帝这才有心思查问朗中毒的事。才问了几句话,传了两个人,一个太监快步进来报说,今早伺候大皇子早餐的太监畏罪自杀。皇帝顿时心中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原因只有一个:黎玮月重新得宠。肯定是有谁在背后安排,毒死皇子,逼玮月违规闯出冷宫,借机以祖宗大法打死玮月。是华贵妃吗?如今投毒太监畏罪自杀,死无对证;而宋嬷嬷则是他存心打死,因为这种事口说无凭,华贵妃自己也会喊冤说被污攀。而事情真是华贵妃所为吗?万一宋嬷嬷还是被别人买通的呢?断无理由奴才招一个他发落一个,或者奴才招了半天他却拿被招出来的主子没措施。他不是昏君。只有打死宋嬷嬷堵住她的嘴,也让后面使黑手的看看他的决心。
想到昨天下午玮月说还不如把她继续关在冷宫,免得受害,心说还真被她猜到了。昨天的红玉珊瑚他后来也想到可能是谷妃有意为之,想让他猜疑废后在后宫的庞大势力。那么今天,那是更明显的针对玮月的行动,甚至还斩草除根,连她的儿子都一锅端。很显然,这后面涉及的是太子位之争。因为有人看见废后复宠,担心自己的地位而儿子的未来了。会是谁呢?
有太监进来轻声请示:“启禀皇上,娘娘们都还跪在门外。”
皇帝挥手道:“让他们走。”
太监轻轻退出。皇帝这才问熏:“是你阻止他们打你娘的?”
熏必恭必敬地回道:“熏儿以为娘舐犊情深,这才会破规走出沉醉东风宫。娘固然有错,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国法家法,都不能逃过一个情字,娘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熏儿也有错,情急之下违背孝道,顶撞庶母华贵妃娘娘的决定,熏儿甘愿接受父皇的处罚。”边说,边跪了下去,等待处罚。其实他心中非常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及时赶到是做得好做得妙。但是面对父皇,他不得不这么违心。
皇帝听完微微一笑,再看一眼床上的朗,感慨道:“你起来,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么懂理。既然你说了国法家法都不能逃过一个情字,朕还怎么处罚你。好孩子,以后好好保护你哥哥和你妈妈。”
熏又拜了一下,说到:“熏儿谢父皇夸奖。”这才起身,道:“父皇,熏儿想请父皇恩准,让熏儿留在这儿照看哥哥。”他一个小小孩子,看见哥哥被下毒,母亲被打,虽然镇定处理了所有的一切,可心中还是惶然,此刻被父皇夸奖了,反而心酸起来,强忍了半天,眨了好几下眼睛,还是没能把眼泪忍回去,忙伸手抹去。又坚强地道:“父皇请移步外室,此地空气太过污浊。”
皇帝见此,反而心软,心里觉得这个孩子不错,虽然还小,可已有镇定自若的气度。这时候反而不夸奖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也没离开,自己信步在朗的房间察看。而熏则转身去看朗,看着太监宫女流水般替朗收拾大解。最先见到还是黑色的,现在颜色已经转黄,见此抓过太医轻问:“颜色变了,是不是意味着毒气排解了?”太医点头。“那么是不是可以开药方帮哥哥恢复身体了?”
太医道:“三皇子别急,体内的毒还是先排清了再考虑收敛补益,大皇子的脉息已经比刚才时候强了很多,还是黎娘娘医术高超啊。”
熏“哦”了一声,又是担忧地看着依然昏迷的朗,又呆不住,跑到母亲换药的房间门口倾听动静。见一个宫女端了一盆洗下来的血水出来,忙拉住,问:“伤得重不重?”
宫女满眼都是泪水,轻声道:“好厉害,背上到腿上都没几块肉是好的。大家看着都哭,只有娘娘不哭。药婆说都不知伤了五脏六腑了没有,还得过几天才看得出来。”
熏闻言愣住,心痛如绞,暗暗在心中发誓,绝不放过下毒手的任何人。而皇帝也听见宫女的陈述,也是呆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反而害了玮月。想了想,召太医过来,问道:“娘娘的脉息如何你看了没有?会不会伤到内脏?”
太医道:“照脉象看,应该只是皮肉伤。但那么大板子打下去,内脏受震还是会有的,娘娘需得好一阵子保养了。等娘娘上完药,微臣再看一次,才拟药方。”
皇帝点头,也只有等了。脸上看不出喜怒,心中早就满天火焰。即便不是针对玮月,他也绝不能允许后宫出现这种自相残杀的情况。今天的事件可能还只是事情的开幕,很有可能,随着儿子们的长大,这种明争暗斗更会走向白热化,就像他当年所受的一样。这事如果不打压下去,以后儿女们的死伤恐怕会层出不穷。不,决不能让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想到这儿,对跟随的太监道:“传朕旨意,复黎氏皇后之位,归还四宝。黎氏族人多有过错,念其有功在朝,赦免其罪。所抄家产尽数发还,没收封地归还三成。”又招手叫熏过来,道:“你即刻领旨到刑部放黎氏男丁出来,让他们回家好生过清静日子,修身养性。这里,有朕在。”
熏连忙应声谢恩出去。这边皇帝又次第下诏:
“封皇长子为荣安王,赐住柳下系舟宫。”
“封皇二子为升平王,赐出宫开府。”
“封皇三子为诚恭王,赐……住宫中,待满十五岁出宫开府。”
玮月在里面虽然依然闭着眼睛,可却把这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说,这要是她自己使的计策的话,那可是天下最成功的苦肉计之一了,换来多少好处啊。可是看皇帝的意思,虽然三个儿子都封王,但老大依然住在宫中,老二却放出去开府独过,这是不是意味着视老大为太子的意思?可是后来皇帝也考虑让熏还是留住宫中,按说,老二应该也还不到十五岁吧,为什么会让熏留下而放老二出去?难道是因为对熏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所以皇帝心中有了什么什么意思?
那倒是好现象,熏自己争气,她再替熏努力一把,难保就可以因此完成天庭交下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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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因为恢复后位,上完药后,玮月被特别准备的铺着厚软丝绵垫子的春凳直接送进皇后可住的坤泰宫。因方小袭处事果断,忠心可嘉,当即升为昆泰宫主事。这一命令从玮月嘴里有气无力说出,却震得方小袭足足傻了半天。好一阵子,才心里默默念叨着“我现在是坤泰宫主事了,不能失了庄重”,“我现在是坤泰宫主事了,不能失了庄重”……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喜悦,不想露出小船不可重载的样子。可是谁都看得出,他笑得眼睛都快没缝了。
皇帝送玮月进坤泰宫后,自己出去处理政务,答应晚上再来。熏急急领旨从刑部大牢放出外公舅舅表兄们后,也来不及送他们回府,而他外公因为听说女儿恢复皇后位置,心中非常高兴,只要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所以也催着外孙回去照看皇后与他哥哥。老谋深算的外公一下想到非常多的未来。
熏打马回宫,等到不能在骑马的地方,这才下来飞奔到坤泰宫看母亲。见母亲因为背部挨打,所以只能趴着躺,而门外跪着华贵妃等一众在柳下系舟宫出现过的妃子。熏俯身在玮月耳边,轻声把放外家出来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外面这些人是母后让他们跪着的吗?这不好啊。”
玮月笑道:“我也知道不好,这只会激起他们更大的仇恨。是你们父皇骂了她们一通后,让她们跪到晚饭时候才能回去。熏儿,不如你去你父皇那儿讨个旨意,让她们回去吧,说母后不忍心见姐妹们跪那么久,她们有受教训已经可以了。”
熏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熏儿真想踢她们的屁股,尤其是那个华贵妃。那熏儿慢慢地走去父皇那儿。”
玮月听了好笑,道:“孩子,今天辛苦你啦,看你这种天气都跑出汗来了。这事儿你还是要抓紧做,显示我们的诚心。还有,你哥哥那里还等着你去安排呢,千万要再仔细查一遍,看有没有放过谁。而且你慢慢瞧着,也把你哥哥手下的人都筛选一下,免得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熏儿,母后相信你自己的手下你是会抓得紧紧的,但你也要引以为戒。”
熏儿连连点头,忽然有点扭捏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道:“母后今天好坚强,伤那么重都没掉眼泪。熏儿平时被太傅打手心的时候,都会痛得非要装一个鬼脸才忍得住呢。熏儿真想陪您坐着说说话,给母后解闷,可是……”说着冲外面装个鬼脸,眯眼吐舌地非常好玩,逗得玮月忍不住地笑。
“熏儿,母后也很希望你陪着说话,可是你哥哥更需要你。你赶紧办了外面这些人的事就去你哥哥那里,一个时辰给母后传一次消息。其实母后挨了这一顿板子心里反而轻松,本来你父皇心里还在别扭,因为以前黎家气焰太盛,他多少心中是不舒服的,所以现在一顿打下来,他只会呵护着母后了。你放心,母后心情好,这点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熏听了这话,眼中掠过一丝乌云,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天威难测”,便跪拜了后离去。玮月看着熏急急出去,心说这两孩子一个娘胎爬出来的,怎么性子差那么多,老大怎么连自保都不能?
皇帝晚饭后才来坤泰宫,外面天已全暗。走进里面,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玮月立刻笑嘻嘻伸出手去,皇帝忙接住,双掌一合,捧在手心里,微笑地看着她,道:“朗儿还没苏醒,不过太医说脉息已经平静了,估计晚上应该会醒来。你呢?痛不痛?让朕看看。”
玮月忙道:“呀,别看,肯定好脏的。幸好是在背部,要是在前面,我自己都不要看。痛倒是可以忍,只是闷得难受,她们那些人又不识字,本来想让她们给我读点什么故事听听也好。对了,熏儿回来说了,我父亲他们非常感激天恩,说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皇帝只是一笑,道:“说到熏儿,他是个懂事的,说起话来一丝不乱。下午虽然是你吩咐他到朕这儿求情,可他把理由说得头头是道,连旁边的大学士听着都连连点头。朕本来只想封老大老二为王,因为他们过了年可以满十五岁,今天喜爱老三聪颖,也封了他。不过朕看老大那里以后明枪暗箭还少不了,得让老三帮忖着对付,等看看势头过去再赐他府第吧。
玮月听皇帝这么说,心里也就放心,只要他能看到熏的好处,事情就可以一点一点地争取了。她想了想,道:“皇上,我要道歉,要不是我思虑不周,披头散发跑去看朗儿,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事情来,害得皇上替我担心。可是您现在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话,我又觉得吃这些苦也都值了。”说着,嘴一噘,眼圈开始红了。
皇帝听着心里软软的,忙攥紧她的手,笑道:“朕都还在想,今天皇后够能忍的,吃了那么大苦头都不掉一滴眼泪,你看这会儿说着话你倒是反而哭了。你们母子俩还真是相象。熏儿今天也一直很镇定,但是看见朕被朕夸奖了,这孩子也反而哭了。你也别冲着朕道歉,你儿子已经都替你说了,情非得已,嘿嘿,这孩子想出来的好词儿,说得又中肯又大方,回头你让他自己跟你说一遍。真像朕当年。”
玮月听了开心地笑了,道:“皇上这么一说,我这心里真是吃了蜜一样,孩子总算养成人了。唯一遗憾是朗儿心性太过忠厚,以致连自保都难,也是我以前管教太严。后来熏放着养了,他自小崇拜皇上您,最爱听我跟他说皇上的事,所以处处学着皇上行事,没想到反而更好。”
皇帝揉着玮月的手,笑道:“你啊,以前拘谨太过,把朗儿也管傻了。现在你放开怀抱,却又变得朕都快认不出你。要不是你今天不要命地护着朗儿,朕都要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玮月听了心想,还真是妖邪附身呢,看来这一顿打得好,解决无数大小问题。但脸上却是不依地白了皇帝一眼,道:“我以后也就这样啦,对皇上对儿子不带假面地一门心思地好,对后宫其他人没办法,谁让我是皇后呢?当然还是得以礼相待,力求和睦,少给皇上添麻烦。皇上您可不能一脸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好不容易想明白了,您要是看不顺眼我可不依。”
皇帝听了直笑,他也喜欢皇后昨天那样对他,昨晚……他很快乐,本来还想今天继续昨晚的快乐,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心里非常遗憾。原本他以为皇后既然想明白了,不知对待其他妃子会不会也不再如过去一样的和颜悦色,让那些妃子跪在她门口也有试探的意思。下午见她差熏去求情,这才放心。这样最好,面面俱到。不由腾出手刮刮玮月的鼻子,笑道:“你怎么一下子傻了?朕今天那么忙都赶着过来见你,晚上朕也宿这儿了,这还不说明问题?你就安心躺着,朕看几本奏折再睡觉。”
玮月把手收回来,枕在脸下面,侧着脸看着皇帝眉开眼笑,心说他还是对她很不错的。既然如此,那就是他了吧,以后全心全意对他好。皇帝到书桌后面坐下,见玮月笑得跟小狐狸似的,忍不住道:“笑什么?”
玮月笑容不改:“我真开心。”皇帝听了就知道她开心什么,也微笑,不过比较含蓄。玮月见皇帝领会,接着道:“皇上,我心里很想留您的,可是我背上的狗皮膏药我自己闻着都想吐,你还是别留在这儿睡了,免得被熏得做恶梦。您明天白天可要处理好多事呢,不能坏了精神。不如您在我这儿批了奏折再去别处睡吧,我在这儿看着您就已经够开心了。”
皇帝听着这段话,心中只有四个字,“情真意切”,她说的应该是她心里所想的大实话。非常喜欢她性子变成这样,这让他感受到真心实意的亲切,让他对这个人对这个屋子产生依恋,视之为家,为归宿。他微笑地答:“好,依你。等你不再用药的时候,朕再留宿。以后朕经常会晚上过来你这儿陪你一会儿。”
玮月甜甜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出声,看着皇帝披阅奏折,心里则是想着,其实这样也好,昨天进度太快了,还真有点接受不过来。这么缓冲几天也好,可以好好调适心情。
可怜皇帝,大冷的夜晚还得转宿去葛芮斯葛妃那里。可是自见了人间极品狐狸精后,皇帝看葛妃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脸上粉太厚,撒娇矫揉造作,说话后面条件多多。有了对比,越发感觉皇后的可爱,尤其是一样的撒娇,葛妃只会献媚,不像皇后竟然还会撒赖,段位高下可见一斑。
可是皇帝也是着实讨厌药味,晚上到皇后寝宫去坐一会儿已经是极限,所以只得忍了。
别人以为皇后一定会背部疼痛,辗转难免,即便睡着,也会因为无法翻身,而睡得辛苦,哪料这个皇后是狐狸精所变,睡觉时候除了怕弄坏背部膏药,被明天换药的药婆看见起疑,她还巴不得别有人呆在她屋里,妨碍她下床四处走动。所以她趁半夜无人动了一晚,细细掐算了华贵妃、葛妃、谷妃的过往,本来还想掐算她们的未来,但是奇怪,算不出来。难道是上天限制她知道目前所处环境的发展?不过这样也好,后面的事情要都知道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而早上发生的事,若要追究起来,也就这几天的事,她玮月如果没出冷宫参加寿筵,没在晚上被皇帝召幸,后面的什么朗中毒她挨打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那么是谁心计那么深,对个人喜好把握得那么好,设计出这场一箭双雕,甚至一石三鸟的计策的呢?因为照她对华贵妃的掐算,此姝虽然也有害她之心,可宋嬷嬷却还真不是由她所所支使,宋嬷嬷还是奉的别人之命,而那个别人,玮月却看不清楚是谁,那张脸不熟悉。当然也不会是葛妃和谷妃。
难道还另有其人?是哪个有儿子的嫔妃呢?只有等以后慢慢地查出来了。
等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宫女头儿碧思带着两个小宫女小鹤和小叶一起轻手轻脚地进来。碧思有一张微圆的脸,笑起来左颊有个圆圆的酒窝,眼睛也是圆圆的,嘴唇也是圆圆的,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甜美。她进来见玮月已经睁开眼,便笑着细声细气地道:“娘娘醒得好早,柳下系舟宫来消息了,说荣安王爷昨晚已醒,还嚷着饿,进了一小碗燕窝粥,现今又睡着了,但是脸色看上去已经大安,诚恭王爷请娘娘不必再过挂心了。”
玮月松了一口气,还好,赌徒,在我任务完成前,你可千万悠着点性命,提前去了地狱可是没法预支福利待遇的。她想了想,道:“你们叫个人去跟诚恭王说,他辛苦了一天一夜,也该好好休息一下,现在最坏的都已过去,叫他好好睡了觉以后才来见我。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要是累着了,做娘的会伤心。”
碧思应了一声“是”,给小叶做了个手势,小叶便躬身退下,想来是去报信去了。小叶走后,小均进来接替,三个人忙忙碌碌,却还是鸦雀无声,似乎只有行动间衣带带出的风有那么一点点声音。玮月心想,那可比当年洪叶罗家的家规严格多了。
过了一回,又进来两个宫女,球球与油油各自托着杯盘,该是进早餐了。想来这些粥点都是原玮月喜欢的东西,里面有玫瑰絮子软糕,薄荷松子三色酥,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油炸葱饼,燕窝薏米香稻米粥,就是不见一个狐狸爱吃的肉包子。可是一夜下来玮月还是饿得够呛,一盘吃的再没荤腥她也可以忍受,尤其是油炸葱饼香酥可口,做得可比当年在酒店所吃的要精巧好吃了,纯手工的呀。
吃完玮月当即吩咐:“每天喝药,口淡得很,让他们明天进一些两广口味的粥来,比如皮蛋瘦肉粥,鱼片粥,鸡丝粥,肉骨粥等。我背后的伤要愈合长肉,医道说,吃啥补啥,三餐里面也得多点荤腥,不要总是清汤寡水的,连养病的力气都吃得没了。还有,燕窝鱼翅不要上,可怜见儿的,吃了也不安心。”
球球与油油细细地应了,又复述一遍,这才下去。出门了忍不住互问,为什么燕窝鱼翅可怜见儿的?这个问题很多日子后她们才转弯抹角地打听到缘由,不由为皇后的见识倾倒。
碧思又笑吟吟地进来,回道:“禀娘娘,外面好几宫的娘娘都来探望您呢,还有几个外夷的特使夫人也递了牌子进来,恭祝娘娘呢。”
外国的特使夫人?玮月听了好奇心大起,连忙吩咐:“你请华贵妃进来说话,其他都让她们先回去吧,就说我今天体力不济,不能一一见面,多谢她们关心。请外夷特使夫人都进宫来等候,她们来祝贺我复位,那是国家礼仪,不能推搪不见。你给我准备礼服吧。“
碧思忙道:“娘娘,太医吩咐,娘娘最近三天千万不得移动,以免撕裂结痂的地方。接见外夷特使夫人的事,还是延后几天在做吧。“
玮月哪里肯,所以她当然有理由说:“嗯,要换了其他病,也就拖几天了。可是今次挨打,想必外面也有一些风言风语,若是我今天不见,便是坐实了这些风言风语,那可是有伤国体。碧思,到时你也别当我是薄胎瓷人儿似的伺候着我,务必都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碧思听了感动,凝神想了想,这才应了声“是”,眼圈儿红了一下。玮月心想,她倒是个实心对皇后好的人。
华贵妃很快被召了进来,看得出,她眼睛里有害怕,有担心。玮月这个人不是个喜欢弄权的,见了她那样,心便软了,这宫里类似虎狼窝,好好的女孩儿进来了也都得变质,也别深责了。治标要治本,既然现在由她玮月掌了后宫,以后总得把这种风气改了才好。等华贵妃见了礼,她才道:“碧思,给华贵妃拿椅子来我床边。你们都退下去吧,我跟华贵妃有话要说。”
华贵妃闻言,很是吃惊,战战兢兢坐了,却只敢坐个边沿。玮月看了,也没去抚慰,心想古代既然级别森严,自己也别做得太出格。温和地道:“你起得倒早,外面天冷了不少吧。”
华贵妃忙道:“昨晚开始起风的,早上起来看见下了几滴雨,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出来果然冷了许多。”
玮月微笑道:“是啊,难为你们这种天气都来看我。”
华贵妃也没脸皮此时大献殷勤,只得转了话题道:“昨天没能阻止恶奴行凶,幸得姐姐不追究,妹妹感激不尽。差人送了两盆素心建兰过来姐姐这儿,希望能冲淡一点药香,万望姐姐一定要收下。”
玮月笑道:“呵,那是好东西,拿进来我看一下,妹妹真是有心。”
华贵妃闻言喜上眉梢,送出的东西对方能收,那已是给面子,而对方又能喜欢,那说明后面就好说话。忙起身叫人搬兰花进来。那是非常大的两盆,下面是素净的青花瓷大盆,上面郁郁葱葱墨绿的兰草。光是看着兰草便喜欢不尽,何况这款素心建兰又是异常有型,十几条花枝稍稍高出兰草几分,每枝上面跳跃着五六朵花瓣到花萼均无一丝杂色的似是碧玉雕就的花朵,且那花瓣又作梅花状,清雅中透出一丝雍容。
玮月已经经历人生近百年,她记性极好,看书又杂,是以一见这两盆兰花便已知其之名贵,非常喜欢,笑道:“妹妹,这两盆兰花,即便全是拿碧玉雕出叶子花朵,也不及它的名贵。建兰素心本少,它又是梅瓣素心,更难得的是花枝亭亭玉立,微微高出兰叶,三样凑在一起,便是绝品了。何况又是如此诺大两盆,只怕种了二十年都不止了。多谢妹妹,只是我这屋里满是药气,真是怕沾染了这花中君子呢。”
华贵妃听皇后如数家珍地说出这些珍贵之处,心中佩服,以前一直以为她是面人,不声不响,所以也不是很看得起她,心中对她很是不服,可又不得不屈居于她之下。而这盆兰花是她哥哥从福建回任带来,送了她两盆,说了一堆好处,竟是与皇后说的一丝不差。本来是忍痛割肉,现在见割肉有效果,倒是欢喜,脸上也少了点担忧,忙道:“建兰的香比之春兰就差许多,姐姐放在屋里也不会混了药气,偶尔眼睛看几眼绿的,心里也舒坦。唉,都是妹妹害的姐姐。”
玮月这才转入主题,收起笑脸,正经地道:“这件事,妹妹也不必再行自责。皇上昨儿已经说了,不是妹妹你的错。换个角度想想,你膝下只有两位公主,没有皇子,只安安稳稳过日子便是,又何必对我下那毒手?我在想,妹妹其实也是被那背后的人给害了呢。要不是皇上昨天明察秋毫,妹妹你又有什么好处?明摆着你被人当了枪使。说起来,你还得好好推敲一下周围的人,看是不是还有谁是别人安插在你身边捣乱使坏的。”
华贵妃本来只是在心里想着,这回要是能得皇后稍微宽恕,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得了,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么贴心的话来,让她始料不及。细细想了皇后的话,果然有道理,不由得滑向地面,老老实实拜下去,泣道:“姐姐这么贴心,妹妹更是无地自容。”
玮月笑道:“起来吧,又不是你的错。我也乏了,你退下吧。你两盆花儿我喜欢,就收下了。”
华贵妃又是好好拜了一下才起身垂着泪离开。玮月相信,不用再多说,她回去一定会动手好好肃清自己宫里的钉子。宋嬷嬷本来就是她宫里的人,由她去查,当然事半功倍。
真累,以前看书上所言也就当看戏,自己真做起来,要不是有法术跟着,还不定怎么被那些人精欺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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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外夷特使夫人来了不少,什么大食、波斯、暹罗、高丽等,除了暹罗的语言不懂外,其他语言,勉强说几句还是可以的。那些夫人见上国皇后竟然能笑眯眯地跟他们用祖国语言攀谈,大为心折,回家便大肆宣扬这个皇后的贤德,不提。
春节将至,宫中的活动都得向皇后请示,玮月只得装着因背上用了波斯的什么灵丹妙药而愈合神速,开始下床活动,也开始放弃使用那些臭臭的膏药。一时宫内宫外都传说波斯的金创药膏神效非常,达官贵人都托着关系问波斯特使要那神药,弄得波斯特使惊诧莫名,他们确因捕风捉影得知皇后受伤而送去一些药物,难道歪打正着效果就那么好吗?心中也是喜欢,从此此药成了两国友谊的使者,有说,送礼要送金创膏。
其他特使夫人知道了,都变着法儿想出自家祖国的宝贝进献皇后,希望也能因此一举成名。于是玮月终于吃到了久违的泰国米,当时还叫暹罗米。
天气越发寒冷,阳光已经没了热度。屋子里不得不日日夜夜放着两只炭盆,才能驱走凛冽的寒气。这天太监传话来说晚饭皇帝准备过来吃。皇帝还从来没到玮月这里吃过饭,他一般都是在上书房晚饭,饭后批点奏折才过来。玮月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心说男人总喜欢吃点荤腥的,而此刻天气寒冷,不如来个火锅如何?
于是叫人准备了两只小炭炉,上面架两只银盆,一只里面放的是乳白的高汤,一只里面则是红艳艳辣椒花椒草果等。又让厨师将羊肉牛肉去骨在天外冻硬了,拿木匠的木刨刨成片,鲜活的黑鱼去皮剔骨片肉,又准备了几色不下锅的小菜,等皇帝过来。
没想到一等等到月亮升起,皇帝还是没来。让人去探,说是皇帝还在上书房与大臣议事,都没吃饭,看来暂时也没结束的可能。玮月心知肯定是出了什么军国大事,又不便去催,不像当年与赌徒的时候眼见时间到了他还没回家,她早就电话过去骚扰。此刻只有婉转提醒。于是让小厨房准备一点热点心,让方小袭送去上书房。果然没多久,皇帝摆架坤泰宫。
玮月披上棉袍站到房间棉里大红猩猩毡门帘外面迎接,亲自替皇帝脱了黄锻绣金龙貂皮镶边朝袍,替他摘去帽子时候,皇帝伸手抱住就在身前忙碌的佳人,笑道:“等急了?准备什么好吃的?”
玮月把帽子摘下递给碧思,却拿手指轻轻描着皇帝的眼睛,皱眉道:“怎么几天没管您,眼圈都黑了,最近没睡好?”
皇帝贴着玮月的耳朵轻笑道:“你身上大好了没有,闻着药味全没了,今天朕就宿这儿不走了。”
玮月捶了他一下,微红着脸道:“我也心疼您晚上那么冷的还要走呢。来,先吃饭,这玩意儿叫火锅,还是西域的不知那个特使夫人告诉我的,连御厨房总管都说没见过。试试味道如何,我总觉得冬天吃这个应不会差。”
皇帝揽着玮月过去饭桌,见桌上东西果然怪异,从来不曾见过。看着玮月动作,皇帝也模仿着在白锅里涮了羊肉片,一吃之下,果然鲜甜。再拿羊肉往红锅里面一涮,虽然麻辣呛人,却更为鲜美。两只锅子都不大,两人抢着吃涮熟的肉片,非常开心,旁边伺候的碧思她们都强忍着笑。吃到肚子里有点底了,这才慢了下来,皇帝先笑道:“都说你跟那些外夷关系亲密,原来还是学到不少好处的,这种火锅食料简单,味道却是非常鲜美,呵呵。”
玮月笑道:“哪止这些好处,否则不成了只知道吃喝玩乐了吗?小鹤,你去把我藏着的几把刀拿来,给皇上看看。”一边趁空暇,道:“朗儿已经可以下床了,我让熏儿去他外公处接收抄没发还的家什,顺便监管着黎府的吃穿用度,让他知道一点平民生计。他那几个舅舅奢侈惯了,我还真担心年迈的老父管不住他们,到时坐吃山空,丢了天家脸面。熏儿不知能不能压得住他们。”
皇帝微笑道:“让熏儿知道一点柴米油盐也好,免得说出什么肉糜之类不着边际的话。你让他既然做了就得做踏实,看仔细了钱粮管理怎么做才不会出漏子,不要浮于表面。不过也不要一粒米一个铜板地抠,他终究不是小门小户,做事情还是得有点大气。”
玮月忙笑道:“是了,这话我就考虑不到。”边说,边接过小鹤拿来的一只青色绸包,打开,取出四把刀子,一把把拔出鞘来陈列在皇帝面前。“皇上您看,这分别是波斯、大食等四国的铁器,四把刀子各有其长。我转弯抹角打听了他们各自的锻炼方法,其中竟是大有学问。又问了宫中专管铜铁的太监,才知道有些方法我们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这几天记录了一张单子,宫中作坊小,可能做不了,想请皇上批示了,交兵部试炼,如果能做出这把类似大食国弯刀这样锋利耐用的兵器来的话,以后边境将士也就可以少点伤亡了。”
皇帝哦了一声,绕有兴致地接过那把大食弯刀,忽然起身走向室外,使力便向石柱砍去,只听几声脆响过去,皇帝便立刻回身就灯下细细查看刀锋。一看之下,连连点头道:“好刀,好刀。这种刀拿去战场,才不愁几刀砍下刀便卷刃。你果然是个有心的,你把单子给朕,朕让兵部立刻试制,这要是能用到明春的战场上的话,一定大有好处。”
其实这些所谓走夫人路线听来的炼铁法都是玮月自己按照现在的技术条件自己写出来的,只怕自己想出来的太过突兀,所以就假托从别人出问来,容易叫人相信。小叶都不要人提示,主动去书房取了一叠纸来,交给皇帝随行的太监。玮月此时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明春要发兵,只想着我们的刀子快一点的话,将士就多占一点便宜,皇上也可以少操一点心。”
皇帝闻言,伸出手握住对面玮月的手,心里很是感慨。微笑着看了玮月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刚刚朕一直没来吃饭是在忙什么吗?就是在说明春攻打西北的事。西北那块毒瘤一天不除,一天贻祸。可是打仗,朕心中又没有底,目前看来,敌我势均力敌,打起来,必将是一场持久战。最怕的是时间拖长了,国库吃不消啊。所以今天主战的也有,主维持现状的也有,议了一天都每个结果。”说着举起一把雪亮锋利的波斯刀,一刀挥向桌角,桌角应声而落,“要是兵部能如愿练出这等锋利耐用兵器,朕明春准定发兵。”说话的时候眼睛雪亮。
玮月看着他,微笑道:“我对军国大事不懂,但这几天因为准备春节过年,每天看着送上的单子就心惊肉跳,实在是奢靡太过。我看除了一些祭天祭祖等必不可少的礼仪,很多花费大可不必,都是些无谓浪费。现在听了皇上说的担忧国库吃不消,我倒是想在宫里先节省起来了。多少也是一些银子,对外也是个榜样,皇宫都已经做起来,以后国库真吃紧了的话,皇上要筹钱也方便好多。”
皇帝听了笑道:“春节难得一个节日,也便罢了。平日里流水一般的用度倒是可以节省就节省,虽然天下归朕,可朕也不能乱吃乱用。你想个办法?”
玮月笑道:“办法我前几天躺床上时候已经想了,除了节省之外,还有另一个想法。这回华贵妃手下宋嬷嬷背主行凶也是一个警示。宫中老人太多,虽然有些方面可以因此严明规矩,沿袭祖宗家法,但也产生一个最大问题,那就是拉帮结派。帮派一根深蒂固,人便没了头脑,行事因为身后有庞大帮派支撑,便是连主子也敢顶撞。而且有些老人仗其资格,横行不法,各宫串连,宫中倒有一半太监宫女只为伺候着他们这些半主子了,也有一半是非出自他们之手。不如趁着春节临近,先把宫中一批超过二十五岁的宫女嬷嬷放了,让她们回家团聚,也是皇上体恤天下儿女亲情的恩典。太监等忙过春节也放一些年老的出去,让他们临老享乐几天。如此一来,便是每月月例都可以省下不少。当然天家并不愁这些银子,不必做得如此小气,到时失了天家脸面就不好了。可是这么多日子看下来,宫中倒是有一大半事情是这些人生出来的,找个用兵节省的借口放了他们,正好一举两得。”
皇帝听了点头道:“你看出来了正好,朕也想斩草除根,朗儿的事情和你的事情,都太可恨。也就是宫中盘根错节太多,才会生出无数利害关系。搞得有些宫中主子还得看奴才眼色行事。”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给他的太监一个眼色,那太监便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皇帝这才轻声道:“华贵妃对你说了没有?”
“调查宋嬷嬷的事吗?”
“是,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啊,朕最先以为也就后宫争风吃醋,争权夺利,没想到还牵涉到宫外,牵涉到朝廷。朕知道这些的时候只想着这个宋嬷嬷还只是浮出水面的爪牙,还不知有什么大鱼沉在底下,总不能等那些人一一发难才把他们起出,不如一刀下去,把些根子最深的老人先拔了放出宫去,让他们想做什么也做不成。明春要真是对外用兵的话,宫内是万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先乱套的。否则就是意味着江山不稳。”
玮月闻言怔住,眼睛直直地看着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想对了,朕正准备御驾亲征。所以,后宫你得替朕管牢了,有个风吹草动,格杀勿论。”
“不要。”玮月轻呼一声,钻进皇上怀中,“我不要你离开那么久,而且没有你支持我,我呆在宫里会很害怕的。我要跟着你走。”
皇帝听了心中受用,笑道:“你看,一急之下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又是你啊你啊的。皇后,朕如果御驾亲征,你得替朕监管那些监国的大臣。免得朕在外面,这儿后院起火。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请教你的父亲。”
玮月从那一个长音中忽然被提示到了什么,想了一想,才镇定自若地道:“我最不放心就是我父亲啊。父亲从高位跌下,怎么都会在心里有些怨言的,所以我才派熏去接收发还的家产,就怕是有人见他失势,有些什么不敬举动,使他心中积怨更甚,对皇上不利。皇上大恩不追究他们的罪过,我怎么可以让他们恩将仇报呢。有熏在,起码可以挡掉一点不敬。而皇上御驾亲征的话,我最担心的还是我这个父亲啊。到时皇上不在,京中表面上我最有说话的份,我倒是不怕父亲求我做些什么,最怕他借我名头做出什么。皇上又最知道的,我心太软。如果皇上决定亲征了,不如我趁春节见父母的时候与他们提一下,先派遣几个黎家子弟去了西北军前效力,也好对我父亲有些牵制。”
皇帝闻言,情不自禁地“嗳”了一声,从怀中掏出玮月的脸,捧在手心细细审视了半晌,这才深深吻了下去。她都自己提出来了,也早就考虑到了,他还能有什么说的?爱妻,居然就是这么事事为他考虑的,事事先替他着想,扫清前路。本来他亲征最担心的就是出狱的黎家,还在后悔不该全部放出,留下几个押往军前,那就有了牵制,可是他现在心中爱极这个皇后,不想做出太多伤及黎家的事,让她光洁的额头添上愁思。没想到,她却主动提出由她出面。相信她也会说出大方得体的话消磨黎家老小的戾气。如此,他便无后顾之忧了。
这一吻,自然便带着很多种类的感情和感想。而玮月心中的感想也很多,与他,就不会是与赌徒那样的单纯的爱恋了,他是皇帝,又是个想要有所建树的明君,所以他的爱,必然会涉及到国家社稷,还有庞大的后宫。即使她得专宠,那也得顾忌到后宫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
皇帝一吻既罢,贴着玮月的耳朵轻道:“你还是坐到对面去,看朕今晚就把这些事情解决了。”
玮月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皇上要解决大龄宫女嬷嬷等的事,便一笑起身坐回原处,看着皇帝宣侍卫总管相光和跟随他的太监们进来,一一发号施令。如此一来,宫中除了奶娘,再无超龄宫女。而皇朝最重孝道,奶娘都是需得留在宫中养老送终的,好在人数有限,此事过后,谅她们也没胆再兴波澜。
这一晚,打的是皇帝感念天伦、恩赐团圆的幌子,行事之际却有雷厉风行之势。号令过处,不容被点到名的女子略作逗留,连与各宫主子话别都不许,只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净身被转移到一处大屋过夜,只等天亮发出宫去。不是没有有心的人想打点了包裹送一送老姐妹,但大屋外面灯火如昼,得了皇帝严命的侍卫和太监在类似光天化日之下,都不敢徇私,所以,一晚上下来,外面连只鸟都飞不进屋。
屋里那些耀武扬威了多年的嬷嬷此刻都没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都如霜打了的茄子,除了哭,都不知做什么好。可又碍于规矩不敢大声哭泣,因此上,一屋子都是闷闷的嘤嘤嗡嗡声。那些平时已经靠边站了的白头宫女,此刻见高高在上的嬷嬷们也一样的待遇,又想到不久便可与家人团聚,惊吓过后,反而欢喜。但还是有点茫然,宫中关了那么久,不知出去后怎么回家。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坤泰宫虽然听不到一丝杂音,皇帝也吩咐没什么突发事件不必禀报,所以吩咐下去后,皇帝照旧地批折子,与玮月闲话,没事人一般。反而是玮月时不时地看看窗户,似乎从那儿可以看到什么似的。这是她有生以来参与的第一件涉及的人那么多的大事,心中有兴奋,有不安,不知这么做会留下什么祸根,不知别的妃子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她。皇帝在她这里发号施令,又是在她挨打之后做出的如此决定,相信谁都会把今天清理高龄宫女的事件与她联系到一起,她因此事无可避免地正式走到台前,而不再是以往那个无害而懦弱的皇后。看来她以后遭遇的明枪暗箭将更多,而且偏重暗箭。
夜深人静时分,玮月悄悄支起身子,对着酣睡的皇帝深思。以前和赌徒的时候,她乐得做一个傻呵呵快乐的小女人,从来没想过要去用法术窥知赌徒的心思,因为她知道赌徒心中只有她,她更喜欢赌徒费心为她带来惊喜,喜欢赌徒没原则地哄她、小小地骗她。这些要是预先知道了的话,不知会少了多少情趣。可是对眼前这个皇帝,玮月心中没把握了。跟他,压根就不能以寻常夫妻之间的关系来考量,就像刚才吃饭时候,要是当时一个不小心,没揣摩透了皇帝御驾亲征的疑虑,不知又会是什么结果。
所以玮月几乎是没有犹豫,对着皇帝默默地把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如放电影一般地筛了一遍,虽然无法入侵他的思想,读透他脑袋里究竟想着些什么,可清楚了解了他的所有言行,总可以从中看到一点什么的吧。很累,心累,玮月并不喜欢这么做,她想如对待赌徒那样对皇帝,可是那显然不现实。而她又不是个人精,所以也就只有靠法术来弥补不足了。她虽然今晚应对得体,可心中并不觉得愉快,总感觉与皇帝的这种关系太不平等,又夹杂着太多不纯粹的因素,让她这个从未来过来的人对这种关系产生怀疑。
她思绪万千的时候,皇帝在睡梦中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闭着眼睛把玮月这边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把,遮住她因用心掐算而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玮月见此非常吃惊。别人这么做她一点不会觉得怎样,可那是皇帝,从来只有别人照料他的皇帝。他赏赐什么金银珠宝都不希罕,可梦中给她掖被子,那说明什么?是不是他虽然不可能做到正常人间夫妻之爱,也不可能有普通人家之亲情,可心中也隐约对此有那么一点向往呢?简单点说,他是不是潜意识里也知道心疼老婆?想到这个,又想到她“受伤”时期皇帝的轻怜蜜爱,玮月心软。皇帝也有很多不得已吧,他又是个好强的皇帝,一个人要挑起那么重的担子,也不容易呢。
那么,好好待他,尽量给他纯粹的家庭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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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春节未到,腊月尾声开始,便是没完没了地与民同乐,没完没了地祭天拜祖。那么多的规矩,即使连她这个超常的头脑都能被搞晕,相信其他人更是只会照着礼部官员的指示行事了。天子眼皮底下,谁都知道行差踏错会是什么结局。让玮月更深地认识到,这是帝王之家,不是寻常人家。
朗已经可以起床,可体质未复,脸色苍白,行止之间,时间长了就得有人搀扶。玮月心疼,似乎看见的是赌徒在虚弱难受,所以总是见缝插针地吩咐他休息休息休息。可是朗对于“规矩”俩字非常在意,即使冷汗直冒,却还是一点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熏总是在合适的时候消失不见,想是休息去了。所以元宵过出,朗终于支撑不住,又复躺下。
而过了元宵,玮月也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可以有时间思考一些事情。比如御驾亲征在即,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原先商量的开源节流该从哪里入手,等等。也终于有时间可以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朗。从朗的嘴里听到有关熏整肃柳下系舟宫的情形,玮月听着感到欣慰。好歹熏知道权术,不是个书呆子。
才没说几句话,华贵妃便过来探望。令得玮月怀疑,华贵妃来的时间如此凑巧,正好差不多是她到了柳下系舟宫后,华贵妃闻讯赶来那么长一段时间。难道是经过整肃后的柳下系舟宫内还是满是眼线?
经过上回的指点,华贵妃眼下也知道了好歹,见面非常客气,和她一起来的是皇帝的大女儿,美丽的曦宇公主。曦宇公主虽未及笄,可这个时候的女孩儿皮肤如掐得出水一般的娇嫩,嘴唇如含苞欲放的鲜花一般诱人,眼睛如空谷清泉一般纯净,人见人爱。
玮月不善言辞,寒暄过后,只得拿曦宇公主做话题。“好漂亮的孩子,后宫只怕都找不出可以跟曦宇比的女孩子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以前还不觉得,这会儿这孩子长开了就跟一朵鲜花儿似的好看,又是长在我们帝王家,当真是天之骄女。看着孩子长那么大了,华妹妹,你说我们还能不老?”
华贵妃心中也是最得意这个女儿,见皇后这么夸奖,当母亲的脸上很有光彩,忙笑道:“姐姐过奖了。这孩子要是能学得姐姐的一份大度宽容的好性子,那才是最好呢。唉,我以前愚钝,一直不知道姐姐的好。”
玮月微笑道:“谁没有个眼错不见的时候?我也得要大家姐妹帮忙着提点着才能把事情做好。还都不是为着一个目的吗。这次华妹妹禀报皇上的后宫嬷嬷们生事和可能有的内外勾结的事儿,便是姐姐我一直想不到的。皇上为此一直夸你呢。”都是明白人,玮月虽然没把清理大龄宫女的事与华贵妃的禀报挂上钩,可谁听了都应该想得到其中关联原来如此。如果柳下系舟宫还有各色眼线的话,想来很快便会传开到各家主子那里。也好,这种功劳,玮月并不愿意背着,华贵妃喜欢,给她便是。
华贵妃闻言开心,笑道:“皇上真的夸我?真的?”
玮月见此不由松口气,心说这人虽然以前主持打她,可看来性子还是比较直爽的,不大人精,倒也好相处。便笑道:“那还有假?皇上虽然没跟我说全部,可字里行间全是赞同呢。华妹妹,希望你以后也能提点着姐姐啊。”
华贵妃开心地道:“姐姐客气了,姐姐只是忙,有些事顾不到也是有的,真要说起来,姐姐那么睿智,哪里有我们插嘴的份儿。做妹妹的提点是怎么也说不上的,只是心疼姐姐,还真是希望能够替姐姐分担一些什么,让姐姐不用那么操心,就只怕做不好呢。对了,葛妃葛妹妹的生日就在这几天了呢。她原是皇上最宠的,如今……”还没说下去,下面便着了曦宇一脚,这才想到自己话多了,忙收住口,尴尬地笑了笑,拿喝茶掩饰过去。
玮月一笑,知道华贵妃咽下的是什么话,现在皇帝夜夜留宿坤泰宫,原先得宠的葛妃哪里能不恼?华贵妃的意思还不是想提示她趁葛妃生日时候,给葛妃一点好处,平息葛妃心中的怨气。正想说什么表示一下感激,却见方小袭进来,轻声道:“禀娘娘,皇上已赴坤泰宫。”
玮月只得起身,对华贵妃微笑道:“妹妹,谢谢你的提点,你的好意,姐姐心里非常感激。对了,你送的那两盆素心建兰花儿虽然谢了,可叶子还是那么郁郁葱葱,看着让人打心眼儿里的喜欢。你再坐一会儿,姐姐先走一步。朗儿,你招呼好华贵妃,母后以后再来看你。”临出门时候,又拉着曦宇笑道:“多好的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曦宇懂事,知道这一次的夸奖不同刚刚见面时候,这次是真心真意的,所以笑得非常开心。虽然是在黑暗的房间里,可那笑容还是熠熠生辉,如冬日最耀眼的一缕阳光。
玮月看着喜欢,走出门后,吩咐方小袭回去让碧思把她的一套南海粉红珍珠钏链找出来赐给曦宇。心里又想,曦宇这个年纪正是该找婆家的时候,不知道皇帝会给她找个什么驸马。刚才她出脚阻止她母亲说话已经落入玮月眼里,心想,这么懂事的孩子,那么小便心里什么都清楚,要是驸马找得不好,还不是伤心一辈子?到时可得替她留心着。
光顾着低头想这事儿,也没注意到周围已经寂静一片,冷不防皇帝的声音在身边扬起:“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玮月一惊,抬头见皇帝已经笑吟吟近在眼前,忙磕头施礼,却被皇帝一手扯起。自从被打伤起,皇帝就没再如以前那样对她的跪拜视而不见,直接走过,一般都是等她施礼便拉起,待遇已经大不相同。玮月这才笑道:“刚刚去柳下系舟宫,正好华贵妃也过去探望朗儿,说了几句话。别的倒也罢了,看到曦宇公主那么美丽又那么懂事,非常喜欢,心里在琢磨究竟哪家公子可以配得上我们的公主。”
皇帝听了笑道:“你还真是有心。也罢,等朕物色了人选,都叫来给你看看,省得你不放心。”
玮月笑道:“哎哟,皇上这不是揶揄臣妾嘛。皇上英明,经您看过的人选,臣妾还能有什么话说的。不过是喜欢曦宇这个孩子,白操心罢了。”大庭广众的时候,玮月还是依着规矩来,不会满嘴“我”啊“你”啊的。“对了,皇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可以过来?”
皇帝听着喜欢,皇后喜欢自己的儿子,每天把朗儿熏儿挂在嘴边,那是天经地义。如今见她不计前嫌,喜欢华贵妃的女儿,替华贵妃女儿操心,这才见胸怀。不过没回答玮月的话,只是一笑,随即抬眼看向周围。坤泰宫周围树木不多,都是一些长绿的松柏。春雪积在针叶丛中,雪白衬着墨绿,分外好看。
没几步便进了坤泰宫,进门便是暖暖的香气扑鼻而来。玮月亲自摘下皇帝的貂皮护耳帽,又替他宽了大衣儿,交给旁边接着的碧思,这才让小叶小鹤帮她脱去外衣。那边皇帝早就熟门熟路坐到他在书桌前的位置。等她走来,这才道:“朗儿好点没有?“
玮月摇摇头,叹息道:“这孩子礼数周全,不肯落下一点不是,这下撑坏了身子,看来又得养好一阵子了。指望天气早日回暖,他可以好得快一点。”
皇帝点头,想了想道:“看来朗儿是赶不上了,熏儿又还小,这回亲征,朕只能带檄儿了。檄儿做事一向大胆斗狠,不知道上了战场还能不能一如既往,若是,那是好事。”
玮月听了微笑道:“不如让熏儿也跟去吧,虽然他还小,不能学他父皇那样驰骋沙场,可好歹也学点运筹帷幄来。男孩子不怕摔打,越是摔打越能成人。朗儿已经被我养娇了,熏儿这儿得改了。而且上战场毕竟不比出巡那么轻松,虽然有皇上领着,可危险总还是在的。熏儿也去,谷妃应该可以宽心一点。”
皇帝笑道:“你是怕谷妃怨朕厚此薄彼?你啊,没看到跟朕御驾亲征的好处,只看到后宫姐姐妹妹的恩恩怨怨了。只怕谷妃得知这一消息,欢喜都来不及。罚你给朕磨墨。”
玮月立刻想到“枪杆子底下出政权”这句话,原来如此,檄要是在沙场表现出色,不就意味着很有统兵带将的可能了吗?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军权啊。一愣之下,随即笑嘻嘻地挽起袖子,亲自磨墨,一边笑道:“原来还是我有可能招怨了。那熏儿还是别跟去了,在宫里呆着,有什么事,我也可以有个人跑腿。”
皇帝嗤笑:“你啊,胸无大志,只想眼前太平。也罢,熏儿这回就别去了,替朕看着户部,督促他们钱粮跟上。还有,朕出发前这段时间里,你安排一下各宫与家眷见面。等朕出征,为免生出一些叫人防不胜防的闲杂事情,朕准备禁止后宫与外界接触交往,包括家眷。”
玮月点头,服气地道:“皇上考虑得还真是周详。刚刚才与华贵妃说到内外勾结的事,要是禁了各宫与外面交通,起码这种事情可以避免一二。”
皇帝微笑道:“真要有什么大事,宫门即使连日不开也是挡不住事情发生的,也就只能防些鸡鸣狗盗的小事。”
玮月对于这一点也是想到了的,但是见皇帝这么说出来,听着还是心里愉快,这是不是说明皇帝与她有商有量,便是连弱点都没瞒着她?笑道:“还有一件事,过几天是葛妃的生日,她那里冷落很久了,我在想着怎么替她热闹一下。”
皇帝嘻笑着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玮月,道:“你想怎样?把朕送过去当人情?”
玮月满嘴的刻薄话儿,那都是以前与赌徒斗嘴练熟了的,可是碍于小鹤小叶就在旁边伺候着,这种小门小户人家的闺房话说出来得吓死人。只得生生咽下,挑眉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皇帝,手下狠狠地磨墨,直把一方诺大端砚磨得“咄咄”直响。
皇帝也是笑嘻嘻地回看着她,见她鼓了鼓腮帮子欲言又止,却把一方端砚当仇人一般折腾,心里明白她心中的不愿,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也不愿意被玮月故作大方地送作人情,当然他会拒绝,可是如果玮月此话说出口,他会心中不甘。说到底,宠谁宿谁宫里,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玮月没有替他拿主意的权力。见端砚上已现干痕,这才瞥了远远的小叶小鹤一眼,见她们都是垂首规规矩矩站着,便微笑着伸手握住玮月温玉一般的手臂,拢在手心里,轻道:“这块徽墨不知怎么得罪皇后娘娘了?”
玮月低眉一看,果然砚台上面的干痕纵横阑干,墨已磨得过头。不由“嗤”地一声笑出声来,放下手中的徽墨,掂起一块湿手巾就着皇帝的手仔细擦着手指,一边俯身在皇帝耳边轻道:“我才不会遂了你的心愿。”
皇帝笑问:“朕有什么心思又让你知道了?”
玮月一笑,纤手拈来一张纸,又取笔筒里最细的毛笔浓浓地沾了墨汁,欲下笔时,又停住,看着皇帝笑:“真要我写出来?”皇帝在那流转的眼波中不由自主地放了手,笑道:“写。”玮月这才飞快在纸上写下“狼子野心”这四个字,写完,瞟了皇帝一眼,又在“狼”下面打个小箭头,补上俩字:“色狼”,在“子”上面也伸出一个小箭头,补上仨字:“登徒子”。也不等皇帝出声,自己先大笑着抢着揭起纸来撕成丝缕,揉成一团扔了。
皇帝需得怔忡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今天在殿上大骂西北蛮夷“狼子野心”这个词在此给歪解成了什么玩意儿,又给安在了他自己的头上。也忍不住大笑,极喜欢玮月的聪明伶俐俏媚诙谐,总觉得在玮月这儿他才得以脱下面具做人。这才是他最迷恋坤泰宫的原因所在。玮月笑完,这才有点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皇上,我放肆了。”
皇帝笑道:“你这才想起放肆了?来,看看朕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起身携玮月走向长案,见上面早就摆上了一只青缎包裹,小鹤忙走过来打开。里面是黑油油的两把刀剑。皇帝抽出那把剑,又是仔细地重看一遍,这才道:“这就是照你给的方子打造的刀剑。你看,多好的钢口,朕今天在书房试用,当下便被一边看着眼红的镇远将军讨去一把大刀。只可惜时间短促,没法大批量换下前方所有将士手中的刀枪,不过那些小校以上的将官都将可以如虎添翼。玮月,就冲这些,朕怎么赏你都不够。”
玮月小心翼翼地拿手指碰碰剑把,又很快缩回手,笑道:“这玩意儿描在纸上与看见实物的感觉完全不同,就那么近看了,才知道杀气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怕。”
皇帝闻言失笑,偏要挥剑舞了几下,这才道:“杀气,需得持剑的人心中有杀机,才能形于剑上。否则,再好的剑也只是挂在壁上任人玩赏的器物。”
玮月笑道:“健将,快马,御驾亲征,如今又添锋利的兵器,我看皇上现在舞出两团气,左手一团是杀气,右手一团是喜气。想来皇上早对今次的御驾亲征胸有成竹。”
皇帝笑道:“你说对了,健将、快马、利器是主要,朕过去也就给他们鼓动士气。西域辽阔,朕要凭这手中三宝,一举芟除多年以来困扰边境的最大问题。”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地道:“东留王陈墨见朕此刻万事具备,今日朝堂之上也想争取出征立功机会,叫嚣欲率千军荡平大漠。朕能不知他的野心?精兵强将怎么可以放到他的手上?”
玮月知道这个东留王是皇帝的胞兄,当年也是觊觎皇位的几大派系之一,皇帝至今防备于他,而他料想也从未放手。这回华贵妃提出有人内外勾结,皇帝虽然没说,可玮月推知他暗中叫人留意了东留王陈墨。而且让玮月头大的是,陈墨素来与黎家关系不错,先皇时候黎家支持陈墨也是黎家后来招祸的原因之一。虽然最后黎家把女儿送入宫中做了新即位皇帝的皇后,以示与争位亏输的陈墨划清界线,但皇帝当时怎可能不对墙头草一般的黎家心生不满?想来也就只因还拿黎家没办法才硬着头皮答应要她玮月做皇后。只不知现在皇帝说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玮月想了想,才道:“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刚刚也说臣妾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太平。但臣妾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还请皇上摆正安内与攘外之间的平衡关系,不要因把心思全放攘外之上而致后院失火。”因为说正经事,玮月又自称臣妾。
皇帝停下手中的剑,皱眉道:“怎么说?你听说什么了?”
玮月道:“臣妾没听说什么,但一直以为朗儿中毒并非空穴来风,华贵妃又说此事是内外勾结,臣妾以为,朗儿中毒是有人暗中蓄谋的第一步棋,目的只为借臣妾复出之机搞乱后宫。想必他们还有第二手第三手棋子等着出手,皇上御驾亲征,权力远离的时候,当是他们蠢蠢欲动的最佳机会。所以臣妾以为,西域之敌如狼似虎,可世人痛恨虎狼,皆欲杀之而后快,至今又可曾见虎狼绝迹?同理,西域辽阔,我军又岂能真正荡平大漠,寸草不留?东留王借争功之机,妄图误导朝廷兵力长期陷于西域,劳命伤财,穷我朝国力,搅民怨沸腾,最终出现百人精锐尽出只为杀一山脚手无寸铁牧羊人的荒唐局面。却把朝廷中枢长期荒芜,拱手让与心怀叵测之徒肆意横行。臣妾以为,即使杀光烧光,西疆安宁最多也就保持数年,若干年后还是会有他人占据辽阔的西域,重新集结与我朝对抗。与其如此,不如借此次出兵震慑西域,扶持一敬畏我朝的蛮王上位,以蛮制蛮,才是永保西疆安宁的长治久安之方。”
皇帝一直非常认真地听着玮月的长篇大论,话音断了很久才道:“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父亲通过熏儿传递给你的?”
玮月笑道:“臣妾的父亲老奸巨猾,经此巨变,料想即使撬开他的嘴唇也未必能从他嘴里挖出什么了。这些话都是出自臣妾的私心,一是因为臣妾不明西疆状况,很是担心皇上亲征途中的安全;二是臣妾自问向来不理政事,若有变故,定是力有不逮;三是……”说到这儿,脸上飞红,扭捏了半天不肯再说下去。
皇帝想了想,微笑着轻道:“可是担心长相思,久别离?”
玮月轻道:“嗯,其实我很想跟着去的,可是祖宗规矩又不许皇后跟着。皇上,我也就因着一点私心瞎想想,最主要还是自己担心,所以把问题想得严重了点,皇上别见怪才好。我最怕的就是不太平,所以也就把安内想得多了一点。不过皇上有皇上的考虑,别被我的一点小小的担心扰了大局。”
皇帝点点头,微笑道:“后宫干政,先皇后期的争端百出便是最好的例证,朕一直反对。所以今天你说的话虽然很是在理,但朕也不欲与你就此讨论下去。天色暗下去了,今晚你给朕吃什么?”
玮月闻言,心中暗自叹息,觉得自己一番好意被皇帝弹了回来,虽然明知她的话一定已经入了皇帝的心,也引发了他的考虑,但是他的回答很让人失望。可见,皇帝还是很提防着她,和她身后的黎家。
借着去小厨房看晚餐的当儿,玮月压抑又压抑自己的不快,没想到的是曦宇公主得到赠礼后亲自冒雪过来道谢,那份乖巧劲儿倒是叫人看着喜欢。回来书房,见皇帝又开始蹙眉披阅奏章,再一想,他也难,这个皇位着实诱人,连兄弟都要阋墙,父子也要成仇,何况后宫三千老婆。天下之大,能让他相信谁?而且,以前的玮月皇后和黎家还真不是个能让他信任的,怨不得他。其实他心中不知有多懊恼呢,遇上一个魅力无人能够抗拒的狐狸精,他不得不为了她故作大方赦免宿敌,还得继续与宿敌之女双宿双飞,依他睥睨天下的性子,这也真够难为了他。
也难怪以前众妃都明目张胆地陷害这个复出的皇后,因为了解这个皇后底细的人谁都不会相信皇上会真心爱宠她。可她们怎么可能知道,皇后早就从头到外换了个人,谁都不会想到,皇帝居然会头脑发昏迷恋上这个失宠多达几年的皇后,。
想到这儿,玮月反而又觉得好笑了,要是有窥心法术,她还真想看看,皇帝心中是如何的挣扎。可怜的孩子,别以为他人精一个,可是这回他好死不死对上的是狐狸精。
想到这里,玮月先前的不快早消失殆尽,挽起袖子,亲自又磨出一砚浓墨,替代原先已经被屋子里的炭火热气蒸干的端砚。茶水不时更替,总是在最佳温度的时候放在皇帝最顺手的地方。蜡烛总在爆灯花之前剪去。这一切偏又做得无声无息,只有隐约的一阵香风提示她在周围,她在动。而皇帝也是定力十足,面对美色诱惑,照样可以一点不分心的看他的奏折。球球进来轻声禀报饭桌已经齐备的时候,玮月这才站到椅子背后,一双手抬起皇帝的下巴,柔美地笑道:“休息会儿。”
皇帝偏着头,亲了亲玮月露在外面的手腕,这才伸个懒腰,道:“今天怎么不安安静静靠着朕看书?”
玮月一笑,道:“每天做同一件事,皇上不烦,我都觉得烦。”
皇帝拿他那双似乎可以洞察人心的眼睛深深看入玮月的眼睛,半晌才问了一句:“不是在生朕的气?”
玮月手指上移,轻轻在皇帝太阳穴附近打圈按摩,一边轻道:“最先有点生气,气你不接受我的好意。再想想,你也不易,若是谁都要求特殊,那么大的国,那么大的家,你还怎么管得过来?其实你虽然回绝我,可已经够给我留面子了。”
皇帝闭上眼睛,叹息道:“玮月,玮月……”却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不过玮月相信自己猜得到皇帝在想什么,他很矛盾,谁不想有个亲密的人分担心中的压力?可是他面对的是个不能信任的人。
这一刻,玮月的心似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些痛楚从心中弥漫开来。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捏出原来藏在心底的一些存货,把眼前这个男人的叹息挤入清空的那部分空间,长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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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后宫没有太后,三宫六院依照规矩都是早上先到皇后地方请安,然后才可回去自己地方该干吗干吗。
这天正是葛妃葛芮斯的生日,葛妃恹恹地对着铜镜坐着,让宫女飞飞给她梳头。皇上已经很久不履此地,柳叶双眉也不描久矣,今天生日,却得先去皇后那儿请安,要换作往日,早就有其他嫔妃赶着过来先给她道喜送礼了。皇后呢?这个失宠的女人谁耐烦理她。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也有她葛芮斯失宠的一天,还是那么突然,而且还败在那个年老色衰的皇后手里。
飞飞的手一向是最巧的。也是最轻的,很快便给她梳了个云鬓高耸喜气洋洋的发式。然后给她插上一枝金累丝寿面簪,簪头是三挂滴水流苏东珠,正想把同一套的流苏东珠耳环给葛妃戴上,忽听外面有太监高喊:“皇后娘娘驾到。”
“她来干什么?”葛芮斯几乎想都没想就爆出这么一句。
飞飞连忙快手替葛妃戴上耳环,一边轻道:“无论如何,娘娘今天都得挺起胸膛,既来之则安之。”
葛妃点点头,起身深吸一口气,却又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就非得勉强自己,去欢迎别人来冲我耀武扬威吗?”
飞飞无言以对,只得伸手推着葛妃出去,也就只有她这样从小伺候葛妃,跟着葛妃入宫的宫女才会如此贴心对待主子。
葛妃无奈迎出去,见皇后率众后宫嫔妃已经出现在宫门。忙走快几步,在滴水檐下跪倒拜迎。玮月赶紧走快几步,双手拉起葛妃,微笑道:“今天寿星最大,一切俗礼都免了。葛妹妹还没进膳吧,我带了银丝长寿面来,又邀请那么多姐妹一起过来陪葛妹妹一起吃长寿面,一定要让葛妹妹开心一整天才行。”
说话间,方小袭带领小太监送上寿礼:一朵粉红色碧玺牡丹头面簪,以及其他玩物几色。接着,其他嫔妃也纷纷上来道喜,送上寿礼。有自己手工的,也有珠宝玩好,不表。一眼看去,只见每个人都是一脸诚意,喜庆的笑脸很快便感染了葛妃的心扉,她也不知不觉高兴了起来。
那么多人,椅子凳子不够使用,品级低的嫔妃不得不坐在脚踏或者小杌子上,一室团花簇锦,非常富贵热闹。一会儿抱了睡醒的小皇子出来,众人的话题不是围着葛妃转,就是夸小皇子粉团似的长得好养得好,葛妃好久没那么热闹过了,一时应接不暇,早把早晨对镜恹恹生闷气的事情抛到脑后。
乱哄哄热闹闹吃了长寿面,葛妃都记不得自己吃了几口。又说笑一会儿,玮月这才拉住葛妃的手,笑吟吟道:“葛妹妹,等会儿锦湘候将率候府命妇过来给妹妹祝寿,皇上还恩准妹妹喜爱的兄弟入宫。我叫御厨房备了酒宴,方便你们一家团聚,我们姐妹们就不打扰了。等晚上时候再请妹妹过清韵院,我们一起看戏喝酒。”
葛妃惊喜,自进宫后,即使宠夺后宫的日子里,她都没有想过能与娘家人一起过生日,没想到皇后今天悄悄为她安排了这一切。不由情不自禁地握紧皇后的手,心中内疚早上的怨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连声说“谢谢,谢谢”。
最让葛妃喜出望外的是,中午家人团聚时候,皇上不期而至。虽然她失宠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可皇上的到来还是让她在家人面前挣足了面子。尤其是皇上亲手给她斟酒祝寿的时候,她都不知说什么好,捏酒杯的双手都会颤抖。那一刻,她在皇上的眼中看到怜惜,久违的怜惜。
这个生日,她过得很快乐,很充实,唯一遗憾是皇上最终还是宿在坤泰宫。她是等到鼓敲三更才死心上床睡觉的。
第二天一早,还是照老规矩去坤泰宫请安,不过这回过去,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出来后,与谷妃一起走回。路上的冰雪都已扫除,风不大,阳光虽然不暖,却也明媚。仿佛还可以听见欢快的鸟鸣声。飞飞在一边搀扶着她。谷妃也是由一位宫女搀扶着,一行人慢慢地走。
谷妃忽然若有感慨地说道:“妹妹昨天畅叙天伦,感觉如何?今日皇后娘娘安排我们近日会见家眷,终是不能与妹妹一样,可以与娘家人一起吃顿饭,说那么多时间的话,连皇上都出席。都不知多少年未与娘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想都不敢想。”
葛妃闻言,会心的微笑浮上脸容,叹息道:“有那么一次,我也满足了。姐姐说的是,原是想都不敢想的。还得多谢皇后娘娘费心替我求得皇上的恩典呢。”
谷妃轻笑揶揄道:“要是皇后娘娘安排在晚上家宴那就更好了,皇上既然晚上到了妹妹那里,难道还有再走的道理?不过昨天早上晚上大家都被皇后娘娘率领着说着妹妹爱听的话,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葛妃心中咯噔了一下,但一时还没想出什么来,等与谷妃在岔道上分手后,这才细细玩味谷妃的言语。心中忽然想,皇后既然可以请得动皇上昨天中午过来欢宴,为什么就不能安排到晚上?难道真是怕皇上晚上顺便在她这儿歇了,夺了她皇后的宠?她都已经春从春游夜专夜了,那份宠爱连她全盛时期都不如,难道还不知足,非得把皇上抓得那么紧?想到昨天皇上眼中的怜惜,是啊,皇上对她也是很有感情的,一定是皇后从中作梗。
至于其他嫔妃,以前她得宠时候她们都已是皮里阳秋,此刻哪里还能真心祝寿?如谷妃提点,还不是做给皇后看的。皇后这一来,一点没有亏输,却既赢得了贤惠的好名声,又率众羞辱了她,手段着实高明。其实昨天在场的谁不知道,所谓的为她祝寿,说到底还不是给皇后面子,否则她哪里有那么大号召力了。可怜自己一点不知,就那么被皇后戏耍了一回,还是在她生日的时候。
回到自己宫中,只留飞飞伺候,拴上门,这才怔怔地落下泪来。飞飞见状吓了一跳,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忙低声劝道:“娘娘何必听了谷娘娘的话,您以为她是安着好心的吗?阖宫上下,也就谷娘娘的手腕最是厉害,您以前也是知道的,也尝到过她的能耐。倒是皇后一向都是个面人,如今也就仗着皇上的宠爱得势而已。要她想出娘娘心中所想的戏弄主意,只怕还有点困难。娘娘何苦把好好的高兴事情想岔了,给自己气受呢?再说皇上一向强势,他在哪里吃饭,什么时候吃饭,哪里就由得皇后娘娘支使了?昨儿您没见皇后娘娘都没提皇上会中午过来用膳吗?谷妃娘娘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定是她看到娘娘还得皇上宠信,在娘娘娘家人面前挣足面子,心里不忿,想挑起娘娘与皇后娘娘对立呢。要如此,她又何不自己找上皇后,非要撺掇着娘娘出面?还不是看中娘娘性子急又年轻,还是以前最得宠的?她其实是害娘娘呢。娘娘可别把她当作知心人儿。”
葛妃听了细细寻思,觉得飞飞说的也是有理,更要紧的是,飞飞一向都是她的贴心人,说的话句句偏着她,既没说皇后娘娘的好,又一针见血以旁观者的眼光指出谷妃的用心,这是她没想到的。不由收住了眼泪,前思后想,把昨天的场面好好回味了一遍,又再想今天早上皇后那里那些嫔妃对她的态度,似乎还比以前客气了点。她疑惑地对飞飞道:“如果皇后没当众羞辱我的意思,那么是不是该看作皇后借此机会当众宣示我的地位还是与以前一样牢固,所以引得以前以为我失势的那些嫔妃收起嘲讽嘴脸,重新尊重于我呢?今早好像还真有这种趋势,那些人对我亲近了一点。”
飞飞想了想,道:“宫中也就一个得宠的,其他都是失势的,娘娘原不必为此太过自寻烦恼。若是为此与皇后对立起来,想想,大家又会偏向谁?娘娘不是自寻绝路吗?昨日皇后娘娘做了这个姿态,众人也就明白皇后娘娘心中重视您,不会与娘娘为难,所以才敢与娘娘亲近。别说娘娘,年前支使恶奴打了皇后娘娘的华贵妃娘娘如今不也与皇后娘娘亲近得很吗?听说皇后娘娘前几日还赏了曦宇公主首饰。看来皇后娘娘还是以往宽厚的性格,娘娘您又何必太过疑心呢?反而是谷妃娘娘的儿子与皇后娘娘的两个儿子一起封王,她心中的野心才真是大得很呢,不得不防。”
葛妃恍悟,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惊道:“飞飞,要是没有你的提醒,我还真会被谷妃激得跳脚,不知会做出什么忤逆皇后娘娘的举动来,也不知被皇上知道后会怎么发落于我。原来是谷妃想把我当枪使了。幸好有你,幸好有你。飞飞,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一下皇后替我做的那么好的安排呢?我想不管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我还是趁这个机会与她拉近关系吧,起码面子上客客气气,皇上知道了也会赞赏。华贵妃如今与皇后走得那么近,其实她心中难道会没我现在的想法?”
飞飞见葛妃想明白了,这才松了口气,柔声道:“娘娘急性子,您要还皇后娘娘的礼,心中记着,慢慢物色好的送去就是了,何必急在这几天?我听说华贵妃当初送了两盆罕见的兰花,又高雅,又得体,皇后娘娘天天摆在房间里,皇上出入都有看见,其实也是在皇上面前给华娘娘挣脸呢。娘娘也不急,想到什么好的再说。这几天就还礼,反显得娘娘巴巴儿地巴结上去呢。”
葛妃此刻只觉得飞飞的话句句都是理,连连点头,道:“也不一定非得送什么礼,我的礼物送出去,再怎么好也未必贵重得过皇后送来的碧玺牡丹,我又何必与她比富贵。不过皇后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娘家如今失势,日子难过得很,不如叫我爹爹在她们黎家下点功夫,传到皇后耳朵里,她也当能明白我的心意。这么做大家都有面子,反而是好。飞飞,你等下叫人传话出去给锦湘候府,就说我这个意思。”
飞飞听了轻轻拍手道:“果然是娘娘想出来的主意,送皇后什么礼物那是锦上添花,给皇后娘家黎家好处,却无疑是雪中送炭了。又大方又得体,皇后知道了还不非常感激?等奴婢伺候娘娘洗了脸就出去传话。”
玮月这边自以为对葛妃这事做得大方得体,又得皇上配合,应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心中好奇,想看看葛妃的反应。没想到掐指一算,答案却让她目瞪口呆,心中非常感慨,原来一件事情未必自己一厢情愿了,别人也会认同,这其中原来还会有心怀叵测的人挑拨作梗,非把好事说成坏事。这个谷妃真是人精。想来葛妃生日,她如果只是漠然对待,倒是到了谷妃嘴里也会是不怀好意吧,这说话还真是一门艺术。
还好葛妃那里有飞飞那么一个懂事的贴心宫女跟着,否则还真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玮月一面觉得自己冤得很,一面又对谷妃暗自警惕。原本以为对谷妃敬而远之,大家互不相干,还能冲突到哪儿去。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以后要多花点精力在谷妃那头了。
宫中闲来无事,又不象在未来社会可以上网,可以出门逛街,可以看电影电视,可以泡吧,可以旅游,外面的街市她都已经隐身逛了无数遍。又因为已经享受过未来社会的声色之乐,玮月对如今没有什么舞台声光特技的做戏也没感觉得很,昨天勉强支持着看完两个时辰咿咿呀呀的戏,发誓以后是再也不肯出这种看戏的馊主意了。日子过得无聊得很,只有皇帝过来的时候才有点精彩。
最最无聊的时候,她不由开始计划完成这儿的使命后,再回未来社会,她该去做些什么事。在古代几天下来,她心中对阿乐的牵记淡了一点。要不回去后与陈樨打个招呼,以后阿乐就交给他了。可是万一陈樨不依不饶非要追问真苏果的下落,那该怎么办?又想,自己都准备一走了之了,还干吗非要给陈樨一个解释?可是,阿乐事赌徒转世后最近的一个,心里终究还是不大放得下,看来到时还得见机行事了,也是件头痛的事。
看到窗外的雪,不由想到自己出身的冰天雪地的北极。以前一直粘在赌徒身边,没想抽空过去看看,此番结束这儿的使命后,是不是该去老家看看了。成精不还乡,与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吃得下过去喜欢的旅鼠,想到毛茸茸的老鼠,玮月先自恶心起来。
不知当年蓝狐精这个享遍天下美食的老狐狸精吃到久违的美味旅鼠时候,是什么感觉,想想还真难为了他。
穷极无聊,只得把思绪追到皇帝议事的上书房。看着他举重若轻地处理着各色事务,与赌徒和陆西透的风格又是不同,心中也是满佩服的,他们没有法术,不知怎么能揣摩得出别人的所思所想,按说皇帝也不年老,谈不上老奸巨猾啊,可见那是他的真功夫。不知那个老奸巨猾的黎家老大见面的时候会不会看出什么来,或者会提什么要求,想起来又是头大。
谷妃回到自己的屋子,路上也没轻松,她不断回味着葛妃的表情,估计葛妃怎么都应该会在心中有所思的。不知这个莽撞货心中种下疙瘩后会做出什么来。谷妃又回味了一下她说对话,感觉基本无把柄可抓,说出来的话可以放到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众人品评,葛妃要想歪,那是她个人的事。
还没进门,就见儿子檄站在门外迎候。应是刚从屋里出来,只穿着石青缎面双色绣银鼠皮袍,腰系同色青玉版腰带,头上束发紫金冠。大红门帘映得他身材挺拔,萧瑟西风更衬他目如朗星。谷妃满意地看着这个儿子,那样貌,那气势,皇上的几个儿子中,只有檄最象当年她初进宫时皇上的雄姿英发。
“才穿那么些就出来外面站着,也不怕冻着,快进屋去。”与所有的母亲一样,谷妃心疼儿子。
檄则是稍稍曲身,并不急着往里走,而是亲自给谷妃打起帘子,伺候着他母妃进去了,这才跟着进门。谷妃很满意儿子的贴心举动,进去后接过新拨的手炉,便挥手叫宫女们退下,轻声问道:“定下来了吗?”
檄笑道:“回母妃,定下来了。只我跟着去,老大老三都不去。”
谷妃想了想,点头道:“老大不去是意料中的事,他即使这次不中毒,每天也都病怏怏的。老三为什么也不能去?”
檄笑道:“老大即使换在没病的日子里,一天骑马下来,他的骨头也得散架。父皇说老三还小,这回又不是出巡,总不能弄一队人专门伺候他。”
谷妃冷笑了一声,道:“你才比老三大一岁多点啊,可是你怎么就可以为你的父皇做事了呢?哼。檄儿,在这宫里,你的外家要不是黎家倒霉,原本是最没势力的。娘千辛万苦爬到妃位,现在也只剩个虚位,并无其他。咱们要在宫中立足,只有靠自己,靠你父皇对你的青睐了。这回老大老三都不能跟去,那是你的机会,你说什么都要好好把握了。以后你能不能……”谷妃没说出来,顿了顿才接着道:“这回的机会是关键。”
檄收起笑容,恭敬地道:“是,还望母妃指点。儿子就怕这回略有失足,毁了大好机会。”
谷妃坐到铺着锦垫地暖龛里,端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明白这回的重要,最好。军中不比朝廷,你外公以前说过,军中只认军功,认勇力,你什么天皇贵胄,到了军中都只能从头做起,否则别人表面上敬着你,背后可还是看不起你呢。所以你跟着你父皇,要少说多看,对待将士不能耍你皇帝儿子的贵脾气。你毕竟年幼,勇力不足就别逞强,得了功劳别自己独占,更别邀功请赏。你父皇是最明白的人,即使你带队出去立了军功,却一字不提自己的功劳,他只会觉得你谦虚宽仁,善待下人,赏赐只有更厚。同时也为你在军中博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趁此机会广交朋友,当然,在你父皇眼皮底下,也不能做得太明了,否则导致你父皇反感。檄儿,娘说得那么多,你能理解吗?”
檄用力点头,认真地道:“儿子把母妃的话都记下了,有些不能理解的,儿子会见机行事。”
谷妃点头,又想了会儿,拍手道:“都差点忘了一件事,我搜罗了一些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给你随身带着。交朋友交朋友,离开银子寸步难行。檄儿,你去打开屋角那个花梨木角橱,里面那个蓝缎包袱等下你拿着走。”
檄嘴里应着,过去打开角橱,取出蓝缎包袱,打开一看,忙道:“母妃,您……还是留点自己用吧,宫中迎来送往,哪儿都需要银子,您可别亏了自己。”
谷妃欣慰地笑道:“难为你还替娘想着,你有这份心,娘已经满足了。娘已经带信给娘家,过几天他们进来见面的时候,会带些银子过来。你不用替娘担心。”正说着,只听外屋传来几声猫叫,又有低低的人声。谷妃给儿子使了个眼色,便扬声冲着门外道:“冰星,你又淘气了?”
话音才落,门口便探入一张小小的脸,精灵顽皮,长相讨喜。“哥哥也在啊,怎么刚刚没见你来?母妃,您看我找到什么了?喏,这不是皇后娘娘以前最喜欢的肥猫吗?我刚刚与他们在山子石边堆雪人,见到肥猫窜进洞去,原来这小可怜这么冷的天就睡在小石洞里了,好可怜,瞧它都瘦了好多。母妃,我等下把肥猫送回给皇后娘娘去,好不好?”
谷妃笑道:“好,你把肥猫送回去,皇后娘娘一定喜欢。不过不急,这么又脏又瘦的肥猫送回去,皇后娘娘见了会心疼,你先让他们给它洗个澡,捉了虱子,再养肥一点,皇后娘娘见了才喜欢。”
檄则是站在一边看着妹妹与母妃絮絮叨叨,那一刻,他眼中的安祥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直到母女俩说完猫儿的事,他才插嘴道:“妹妹,哥哥开春就要跟父皇去西疆打仗了,你想要哥哥带什么回来,尽管说。”
冰星公主闻言惊住了,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哥哥半天,忽然眼圈一红,垂下头去流泪。檄看了一眼谷妃,忙低声哄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哭起来了?哥哥跟着父皇出去,背靠大树好乘凉,又不会有危险的,你别担心。”
冰星一撇小嘴,只是不说,见哥哥一张笑脸冲到面前,她便一拧腰转过身去。谷妃见此叹息,看着冰星也垂下眼泪,道:“唉,都是娘没用,这才需你哥哥去沙场博命来换取我们的安宁。要是能象皇后娘娘那样重获皇上宠爱,你哥哥的前程哪里还需如此算计。好在檄儿争气,第一个出去开府,只是老大留在宫中,终是我的心头之刺啊。冰星,你是不是在怨娘狠心?可是娘也是没办法啊。”
冰星被谷妃说中心事,但见母妃也是垂泪,吓得连忙跪了下去,啜泣着道:“母妃,母妃,是冰星不好,您别难过了,冰星向您赔罪。”说着连连磕头。怀中的肥猫早叫了一声跑了开去。
檄见此也连忙跪下,但却是对着冰星道:“妹妹体恤哥哥,可是哥哥是男子汉大丈夫,好男儿志在四方,跟父皇出征是哥哥的梦想。我就是要给父皇看看,他的这个儿子是最象他的,也是最出色的。西疆,才是哥哥表演的舞台。”
谷妃原本一直只想着儿子出人头地,此时见儿子豪言壮语,反而不忍,心想,此行虽然有皇上的庇护,可谁都知道沙场上面刀剑无眼,能不能回来,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地回来,她心中都没数,而檄却是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檄才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啊,却要他过早地挑起荣辱的重担,自己是不是太苛求了一点?可是事已至此,她还能在要求檄不去吗?开弓没有回头箭,皇上金口玉言,也不会允许檄不去,除非檄愿意做懦夫,临阵装病,受人一世嗤笑。她此时无话可说,说什么都不对,只有抱着冰星默默垂泪,又不敢放声大哭,以免隔墙有耳。见此,檄的眼泪也忍不住在眼眶打转,母子三个在密室里抱成一团,哭成一团。
掐算至此的时候,玮月无限感慨。皇宫是条急流,处在其中的人不进则退,退则身后便是万丈深渊。看来,怨不得葛妃想岔,也怨不得谷妃使尽手脚,她们都是可怜人,为了自己,为了子女,拼命谋取一席之地。而谷妃尤其可怜,为此,将唯一的儿子也押上赌桌。可以想知,母子三人抱首低泣那一刻,谷妃该是如何心痛。至此,玮月对谷妃再也反感不起来。
她又何尝不是这么在教导着熏?只有朗处身事外,以后她再不强迫朗了,何必再把一个心性宽仁纯朴的朗再投入皇宫这只酱缸?
当玮月掐算到冰星迁怒于肥猫,将之溺毙于冰水之中,而谷妃担忧,两人连夜将猫亲手葬于院角时,心中感喟,谷妃虽然费尽心机,可是把自己的怨毒展示给了儿女,对孩子稚嫩的心灵影响何其大,好好的冰星,她的童年将因此蒙上阴影。
不知曦宇的温柔懂事背后隐藏了多少成长中的惨痛经历?这个皇宫,真是扭曲人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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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即使再不情愿,可顶着黎家女儿的名头,总得尽点做人女儿的义务。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时间拖了两天,最终还是得见黎家上下。否则,熏儿那头先得造反了。
不过,玮月点名只传父母两人进宫,她对皇帝说出的理由是,黎家目前无在职男也无命妇,见父母叙天伦,已是皇恩浩荡,作为皇后,她想以自己之正服人,不想为自己破例太多。当时皇帝只是一笑,其实两人心照不宣。黎家本来就是玮月的父亲黎羿说了算,黎羿进宫,便可说尽黎家所有人的心思,还要听其他妇孺的哭哭啼啼作甚?皇帝自己心中没有小家概念,只觉一大家子,孝敬了父母便是全部。他没想到的是,皇后早就换了一个人,当然对黎家众多亲眷没什么感情。
约定的时辰,约定的地点,玮月进去的时候,见珠帘前面已经坐了两个人。男的一身驼色细布棉袍,头上束的也是同色布巾,错眼看去,似是一介布衣,与周围富丽堂皇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再看一眼,印象将完全改观。玮月心想,黎羿这么做有点矫情了,谁不知道黎家家产已经归还一半,即使只是一半,也是富可敌国,不会连绸衫都穿不起。而黎母总算还是穿着丝绸,也是驼色,不过看上去只是七成新。
玮月没有停留,更没在设定的位置上坐下,直接亲手掀开珠帘,走到伏地跪拜的父母面前,一手一个扶起他们,一边微笑道:“自家人,讲那么多礼数干什么?”顺便四周看了眼,见屋角站着两名不熟悉的太监。心想,多半那是皇帝派来监听的了。地位放在那里,寒暄也没法多说几句,几乎是直接归位。细细一看,黎母已经是满脸泪水。
玮月当然哭不出来,当然她可以假哭,但是懒得做。只是默默地看着黎母,好久才说道:“那几天,你们受苦了。”
黎羿立刻答:“原是黎家罪孽深重,合该受罚。总算天恩浩荡,娘娘恩慈,才得今天。黎家老小俱都感谢天恩。”
玮月淡淡“嗯”了一声,便回头道:“方小袭,你带大家都下去吧,没听宣诏,不可进来。”
黎羿略微吃惊地看着玮月,心想,以前女儿从来都不敢遣伺候的人下去的,今天何以如此大胆?难道是进出一次冷宫后性情大变?最近听说皇上专宠皇后,是不是因为这个她便恃宠生骄了呢?等众人退出后,他这才小心翼翼,略带试探地道:“娘娘,这么做,于规矩不合吧。”
玮月一笑,道:“请父亲来,谈的是家国大事,他们这些人不必予闻。”
黎羿更是吃惊,抬头看了玮月很久,这才字斟句酌地道:“娘娘可是准备说御驾亲征的事?”
玮月点头:“是。黎家多年为官,无论因为政见因为私怨,树敌肯定不少,如今树倒,仰仗皇上天恩,才不致有人欺负上门。若是御驾亲征,鞭长莫及,而父亲又无职无权,将无以自保。我在宫中,自顾不暇,估计也无法保护于你。怎生想个法子,既不让皇上在外对京中尾大不掉的黎家疑心,又可保黎家这段时间平安?”
黎母哽咽着插话:“娘娘,难道黎家就不能东山再起了吗?娘娘能不能……”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黎羿打断:“娘娘不必考虑这等妇人之见。黎家只要娘娘犹居中宫,荣安王和诚恭王前景看好,入不入朝并无大碍。”
玮月心说,这就好办了,看来黎羿人精不是白叫的。“父亲说的是,黎家,还请父亲花时间大力整肃才是。以前几位族人仗着黎家盛名,在外横行不法,多少也是坏了黎家清誉。二十条罪未必条条确切,却有一半是那些族人惹出来的。当务之急,不是东山再起,而是韬光养晦,更须保全自己。有人,方可徐徐以图将来。至于怎么做,还需请父亲指教。”
黎羿闻言更是错愕,直勾勾盯着玮月看了好久,忽然老泪纵横,起身离椅,拜伏于地,泣不成声:“娘娘深谋远虑,黎家有望了。”
玮月虽然如今经常受人跪拜,可是面前这个据说是父亲的人跪拜于前,还是让她坐立不安,忙起身搀扶起黎羿,道:“父亲请上座,时间限制,还是切入主题吧,玮月等着聆听父亲教诲。”
黎羿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闻言忙止住眼泪,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冷静地道:“娘娘已经考虑得非常周到,当务之急是两件事,其他事以后缓缓再谈。不让皇上疑心,只有一个办法。我年纪大了,当然不可能随军西下,但如果皇上答应,娘娘的大哥、二哥、和二妹夫希望从军,为皇上效力。”
玮月点头,黎羿既然说出这三个黎家举足轻重的后辈来,料想他也是心知肚明,派这三个男丁随军,无非是往皇上手中送去人质。本来还以为需得花言巧语说服黎羿,没想到黎羿先说一步。到底是人精,最知道皇帝担心的是什么。“母亲尽管放心,我会恳求皇上照应他们三个。他们最多只会受点风霜颠簸之苦。”
黎羿却道:“娘娘不必跟皇上提起,三人随军,只有活着才有用处。至于吃点风霜之苦,他们年轻,不会受不起。娘娘乐得大方,显示黎家诚意。”
玮月失笑,看着黎羿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一眼看到事情本质。而黎羿也与玮月对视而笑,从玮月的笑容中,看出女儿一点就通,很是欣慰。只有黎母听得云深雾罩,却再不敢插嘴。
过一会儿,玮月才又道:“那么,如何保全黎家?”
黎羿道:“昨日前锋已出,很快将与蛮寇交手……”
“皇上不是还在京城?”玮月惊问。
黎羿耐心解答:“御驾亲征闹得天下皆知,蛮寇还能不预作准备,或避或迎,占据先机?皇上这一招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当蛮寇密探还在京城留意皇宫动向时候,先锋部队已经从西疆附近调集,快速奔袭,杀蛮寇个措手不及。大局渐见明朗时候,皇上再御驾亲征,奠定胜局,自然是明面暗面都将非常好看。”
玮月还是吃惊,黎羿怎么能了解得这么清楚。既然是要杀蛮寇个措手不及,皇上对前锋的安排一定非常机密,而那么机密的事,已经退居于野的黎羿却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可见,他虽然貌似布衣,其实手中依然抓持着无数看不见的资源。她神色凝重地点头应道:“这些,出了这门,我会悉数忘记。如此看来,御驾亲征的时间不会很长?”
黎羿满意地点头,心里有丝奇怪,女儿怎么一下精明起来了。还好不是万事皆通,否则真要怀疑是不是吃了什么仙丹了。“是,时间不会很长,皇上不可能离开权力中枢太久。所以我想请娘娘请求皇上,让皇上最信任的侍卫总管相光将黎家软禁起来,不许进出。因为关山万里,黎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如果经有心人传到西疆,很可能便成皇上最忌讳的罪名。敏感时期,皇上绝对会不顾娘娘面子,对黎家痛下杀手。不如由皇上最信任的人把我们软禁起来,消息进不来出不去,以不变应万变,别人再想怎么陷害都不成。”
玮月却是对黎羿的第一句话感慨,若是如黎羿所言,那前几天她对着皇帝议论攘外与安内关系的时候,皇帝心中其实早有成竹。在皇帝心中,安内也是重中之重,可是他那天就是吝啬说一个赞同,视她的好意为无物。想起来还是郁闷。再想黎羿后面的话,觉得有理,但是不可行。“皇上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放了黎家老小,当然不会再派人明刀明枪地软禁你们。便是连大哥他们随军,也是要我们求恳着才行的。不如父亲回家,自己把大小门都关闭起来,约束上下人等进出,先做给皇上看。相光那里,等皇上出征后,我再设法。我总是心惊肉跳,担心有人乘机搞出什么意外。”
黎羿点头道:“娘娘所言极是。我正是担心与东留王陈墨多有牵扯,才不得不求自困一隅。请娘娘也在宫中留意不与东留王牵扯。至于其他嫔妃纠纷,那些都是不入流的争斗,娘娘地位超然,万勿与之同流合污。”
玮月一笑,道:“想来父亲已是听说我吃的小亏了,我正为这些事烦心着,父亲的点拨来得正好。东留王那里,既然父亲已经有所打算,我也可以放心了。不知父亲还有什么教诲?”
黎羿自然明白玮月言外之意,他们三个在里面谈话,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关注着他们,多谈招祸。便立即起身道:“不敢提教诲二字,还请娘娘自己保重。”
玮月也起身,先自行礼,道:“父母亲也保重,来日方长。”说完,扶起下跪的父母,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穿过珠帘,出去。
外面已经雪消冰融,天气却是阴沉沉的,寒风凛冽,吹在脸上,似乎比之前几天下雪时候还冷。玮月坐在软兜上回坤泰宫,一路想着心事,深感黎羿若不成皇帝的眼中钉,天下还有谁能有此资格。他把皇帝的想法摸得那么透,手中又抓着朝野盘根错节的关系,皇帝怎能不忌惮于他。看来,一点都不用担心他那里的处境,他那个人自保绰绰有余。
回到温暖的坤泰宫,见碧思率众迎出来,问了句:“很快吃晚饭了吧,皇上有没有说要过来?”
碧思微笑道:“皇上没说要过来晚饭,不过已经派人过来吩咐,估计今天可能会很晚过来,要娘娘再晚也得等着皇上。晚饭还得过半个时辰才到点,娘娘若是饿了,奴婢传小厨房先进一些点心上来。”
此刻因为与黎羿谈了话,玮月才能明白皇帝这么晚回来的原因所在。前线军队集结,大战在即,他不忙才怪。不过脸上还是平平常常地道:“那么,准备一些细点,等皇上过来时候享用。对了,我上回跟你们说的那种虾饺试出来了没有?”
碧思笑看了一眼油油,油油上来笑道:“回娘娘,今儿才做出来了,颜色白里透红,像是上好的玛瑙,好看得紧。正等着娘娘晚上品评呢。”
玮月闻言笑道:“谁最后想出来的?说得我都饿了,快去蒸几只上来。”
油油忙应了一声出去传虾饺,碧思在一边笑着道:“是个以前去过南边的御厨房厨师想出来的,他也只是听说过,据说试了好几次才成呢,都说娘娘好眼光。”
玮月估计他们也都赞美了她的好口味,一定私下都已吃过了。不过大家心照不宣。
皇帝果然没过来吃饭,饭后很久,玮月坐在他常坐的书桌前看了好几页书,也还没见人来。已经习惯了饭后这一段时间有他陪伴,此刻他不在,心里空落落的,很是牵挂,不知他累着了没有,那么多军国大事,都要他一个人决断,那么多明枪暗箭,他得一一避开或者反击,他那脑筋得运作得比电脑还快。
三更时候,才听外面有太监飞快奔来传话,说皇上已经过来。玮月不觉心中欢喜,就像等到久违的亲人似的。连忙吩咐蒸上虾饺,准备老火汤,自己则是亲自迎出门外。暗而冷的天气里,远远见一队黄晕的灯光缓缓过来,那灯光对于看惯未来社会璀璨夜灯的玮月来说并不炫目,可是,它很温暖,因为灯光照着她等待的人回来。
本以为皇帝那么晚回来会很累,没想到入目的是一双神气飞扬的眼睛,是不是今天决议的内容都很精彩,所以他的精神还亢奋着?没想到皇帝进屋第一件事却是一声不响拿过一盏灯,举到玮月脸旁,细细打量,又伸出一只指头轻轻摩索了一遍玮月的双眼,这才笑道:“害朕担心了一天,还好你没哭得眼睛红肿。给朕准备点吃的,饿了。”
很简单的几句话,玮月心中却是如被箭击中,咀嚼出几重味道。难得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伸手主动抱住皇帝,一张脸埋在他的怀里,闭目轻叹:“我也只有你了。”
皇帝闻言奇怪,可又觉得心中有一丝柔软弥漫开来,不知玮月与家眷见面遇到什么问题,她屏退众人,他当然也不可能强迫偷听,可心中好奇挂牵了一下午。没想到回来就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她只有他了,什么意思?可是,又何必问什么意思。揽着玮月走去里屋,一手轻挥,示意旁人退下,碧思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房门。“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朕替你设法。”又忍不住问了句:“没哭?”
玮月仰起脸,看着皇帝,认真地道:“没哭,也没谁为难我,只是忽然感觉到,只有你对我好是没条件的。也说不出来什么,刚刚等着你来的时候,竟是难得的焦躁,看见远远的灯光,心里才安稳下来。皇上,我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皇帝没说什么,他今天也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想到玮月与家人或许抱头痛哭,他心里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换了以前,那么晚又那么冷,他也就宿在书房里了,可今天再晚也要知道个究竟,看见玮月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他竟是莫名的高兴。可是他说不出来,玮月那样的话他又不肯说,只是抱紧了玮月,脸贴着她的头发,什么都可以不想。
开门出来的时候,玮月笑容如花,皇帝身上似乎少了点棱角,两人直至坐到桌边都没说什么话,但是旁边人从他们的眼波交汇中,看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皇帝举起筷子,这才奇道:“这是什么?又给朕吃什么新奇玩意儿?”
玮月笑道:“这叫虾饺,以前一个南边的官员带着厨子回京,在我家做过一次。前几天我不知怎么想起这个来了,问御厨房见过这个没有,今天才试了出来。请皇上尝尝,很不错的呢,色香味,它先占了头条。还有这个,参芪老龟汤,皇上这几天太累,得补补了。”
皇帝看着一碗浑浊浊的汤,没什么兴趣,但见虾饺只只玲珑可爱,先自喜欢。吃了一只,清爽鲜香,可是太小巧,还未等品出味道,已囫囵咽下,那就再来一个。可是小小蒸笼,几筷下去便是见底,皇帝忍不住道:“再来一点,不错。”
玮月见他吃得香甜,心里喜欢,抓住他的手,将筷子拿下,笑道:“都那么晚了,吃太多睡得不舒服,明天早上再吃。喝点汤嘛,我亲手炖的呢,都炖了一天了。样子不好看,可心意足呢,给点面子嘛。”
皇帝听着觉得这个理由很搞笑,不过还真给面子喝了几口,完了皱着眉头道:“还真除了心意,没有其他。”
玮月听了大笑,这个答案出乎意料。手绢卷在手指上,替皇帝抹去嘴角一点汤水,一边笑道:“我父亲说要送我大哥二哥妹夫军前效力,赎他过往的罪孽呢,我说这三个连鸡都不会杀,能行吗?不过还是答应帮他求恳皇上,皇上您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皇帝笑嘻嘻地起身,道:“当然好,你的面子朕怎么会驳回。”回头便与跟随他的太监道:“让他们三个明天到兵部点卯。”然后又回过头来,笑道:“还有什么没有?”
玮月想了想,道:“别的没了,不过我让父亲储足吃食,花圃种菜,阖府上下关上门安安稳稳呆上几月,御驾亲征那几天少出来惹事。我有几个族兄族弟平日里胡闹得很,如今父亲闲了,正好关起门来教训。没想到我父亲会同意。”
皇帝略微吃惊,看了玮月一会儿才道:“也好,你父亲回去正好托言皇后饬令。”
玮月道:“还得靠他们自觉,否则即使捆了他们手脚,照样可以大声喊出来。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皇上您在军前这段时间,可不能让我家这几个混世魔王搅了心神。我跟父亲说了,要是管束不严出什么乱子,我先乱棍打死他们。”
皇帝握住玮月的手,欲言又止,带着她在屋内踱了几步,这才停下,柔声道:“玮月,你太紧张了。你也不能太苛待了你们黎家。朕不会出去太长时间,你不是说过安内的重要吗?朕自有布置,你不用太过担心。朕还是喜欢你快快乐乐地过你说的没心没肺的日子,不要有太多不必要的心事。”
玮月点头,微笑道:“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否则明天一大早外面竹梆子敲响的时候起不来。您又不肯晚起。”
皇帝长长伸了个懒腰,却道:“没睡意,脑子里还是千头万绪。你陪朕说说话。对了,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只胖猫呢?”
“胖猫以前看我三餐不继,离了我自己讨生活去了。等开春时候找找会不会还在。”玮月不想说出胖猫已被冰星溺死。说话时候,纤指轻揉,给皇帝按摩。她知道穴道,又解剖过人体,虽然力量用得不大,可按摩的位置恰到好处,伴着她柔柔的说话声,皇帝的精神很快放松下来。说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皇帝笑眯眯地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很快便睡意朦胧。感觉自己似乎是坐在春日的暖阳下,春风轻拂,柳丝随风,花香清雅,鸟鸣欢畅。浑身懒洋洋的,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服。
坤泰宫一天比一天吸引着他,到坤泰宫有种回家的感觉,时间到了,事情做完了,便很自然地拔脚就回,对,就是回,知道这个地方可以放松,可以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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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以前因为一直住在城市,玮月竟不知春天来得那么快。才刚见水边的柳枝吐绿,没几天柳絮便飘得漫天飞扬,水塘便都似积了层雪。鲜花争先恐后地开放,坤泰宫门外的几树苍松都天天落下黄澄澄的松花,郊外运来的泉水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便会染上清幽的松花香气,喝起来分外甜润。
宫女们纷纷换下冬天的棉袍,穿上新发的青碧夹袄,个个都如水葱一般娇嫩。更不必说那些嫔妃,姹紫嫣红,直把园中的鲜花都比了下去。
这一天,太阳很好,玮月站在坤泰宫的院子里看碧思指挥所有人晾霉。没想到皇后的衣服有那么多,比玮月以前跟赌徒一起几十年置办的衣服都多。挂了满院子的花红柳绿,看上去就跟时装展示厅一般热闹。华贵妃带着曦宇公主也在,曦宇静静地坐在花荫下绣花,她前一阵送了玮月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荷包,手工精美绝伦,玮月都不舍得用,放在白玉盘子里供着赏玩。
华贵妃跟在玮月后面看晾出来的衣服,忽然笑问:“听说姐姐让把今年的新衣一概免了?“
玮月笑道:“没有全免,祭天祭地祭祖宗用的礼服还是要照规矩办的,其它家常衣服,你看,都那么多了,又有好多是从没穿用过的,我想今年就断上一年,应该够穿。还有一些份例的头面,今年也不让打制我的那一份了。西疆战事不绝,国库吃紧,我让把我例下的那份胭脂花粉钱全划出来,交还户部。数量不多,多做几双鞋子也是好的。不过我没让他们说这银子是怎么来的。妹妹是从内务府华大人那儿得知的吧。”
华贵妃想了想,道:“还真是的,那是我的叔叔。姐姐干脆把我的那一份也减了,还有曦宇的,我们娘儿俩的衣服首饰断上一年也不会有什么事。”
玮月点头笑道:“妹妹的一份我就不推辞了,曦宇这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花儿一样的人,穿上吊手吊脚的衣服就不好看了,朗儿熏儿那份我也没减呢。不过妹妹得替我保密,我们的份例一向多,断一年不要紧,其他嫔妃的份例本来就不多,又都是年轻爱漂亮的时候,他们知道了心里不愿意可嘴里也得求断,可怜见儿的,我都还不好意思要呢。那就委屈妹妹了。”
华贵妃笑道:“姐姐才是客气了,那都是我们应该的。对了,姐姐以前每天作伴的一只胖猫呢?”
玮月笑道:“怪了,前几天皇上也问起胖猫来,这小家伙投了那么多贵人的人缘了。都说猫是奸臣,一点不假,我在沉醉东风宫时候它便离了我,至今找不到,也不知溜去哪个角落了。宫中那么大,不知它在哪儿好吃好喝着,哪里还找得到它。”
华贵妃略略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姐姐,恕妹妹多嘴,您还是找找吧。有些风言风语呢,说得很不好听。”
玮月骇笑,道:“不会是说我冷血无情,当初在沉醉东风宫烹了肥猫解馋了吧。”正好走过曦宇身边,两人都自觉住嘴,玮月弯腰看着曦宇绣花,笑道:“花如其人,曦宇的巧手在宫中可算第一人了。”
曦宇忙起身笑道:“母后过奖了。”
玮月忍不住摸摸她乌黑发亮的头发,这才拉着华贵妃走开。华贵妃满意地笑着,跟着玮月走开,一边招手叫方小袭过来,道:“方公公天天在外面跑,你来跟你们娘娘说说,外面都怎么在传说那只肥猫。“
方小袭一听,吓得脸色都黄了,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娘娘恕罪,奴才怎么都不敢说出口。那都是谣言,奴才前儿已经为此鞭了几个胡说八道的人。”
玮月一愣,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不会说我是肥猫成的精吧。妹妹不也是不信吗?可见这个谣言传得不好。不用去理它,时间久了自会淡下去。方小袭你起来,以后不可背着我打人,那么着反而显得我们胸中理不直气不壮。”
华贵妃看着方小袭又是战战兢兢地磕头后起来退开,这才认真地道:“姐姐以仁义待人,妹妹以前不知道,上回事情后才知道得清楚,可别人未必知道。这事若是有什么人在煽风点火,恐怕姐姐的宽仁无法换得同样的回报。不过,妹妹希望这件事只是偶然。”
玮月心知肚明,还能是谁编派的谣言,这个宫中,只有两个人清楚知道肥猫已死,又以为无人知道肥猫下落,死无对证。虽然前儿已经体谅了谷妃的不得已,可心中很是不以为然,自己想上位,又何必踩着别人上去呢?一而再,再而三,还真当她玮月是泥人了,殊不知泥人也有土性子呢。可是又想起黎羿的话,宫中这种争斗只是鸡毛蒜皮,不值趟那混水。黎羿老谋深算,他说出那种话,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很有可能,他既然能即时了解西疆战况,对宫中的一切也会了如指掌。还是听他的,她玮月在宫中呆得好,对他只有好处,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说实话,心中还真是不舒服。
玮月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微笑道:“多谢妹妹提醒,清者自清,随他去。”
华贵妃却是不干,板着脸道:“姐姐性子太好,有人未必领情,还幸亏姐姐养的是只胖猫,要换作狐狸的话,那才更中那些散布谣言人的意了呢。”
玮月一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华贵妃歪打正着,她还真是狐狸精呢。不过看华贵妃为她动气,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忍住笑,道:“妹妹别恼,说真的,皇上如今天天来坤泰宫,我都是摸不着头脑,旁人有想法也是难免。有妹妹替我撑腰,我还有什么说的呢?也就这种时刻才能见真情呢。咱们不用做什么,免得越描越黑,时间长了,自然一清二楚了。”
华贵妃还是不平,道:“我就不信查不出黑手来,姐姐您自己不用出手,妹妹替您来。”
玮月知道,华贵妃的气愤中未必没有讨好于她的成分在,不过她不便说出,她现在的身份,人家不讨好才不可能,非要撇清拒绝别人的讨好,反而是把人往外推。华贵妃要查就去查吧,谷妃什么手段,她未必查得出什么来。如黎羿所言,她玮月地位超然,不要插手为好。
不过晚上对着皇帝吃饭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道:“传说我是肥猫精。”
皇帝神色如常,亲自动手把一盘松鼠鳜鱼放到玮月面前,笑道:“那朕就忍痛割爱,把这盘鱼赏你独享吧。”
闻言,玮月嗤地笑了出来,道:“华贵妃说,幸好我养的不是狐狸是胖猫,否则据说更有凭有据。”
皇帝听了也笑道:“说你是狐狸精的话朕只会相信一半。不过狐狸精哪里有你那么没用的,凡人前面都会吃亏。”
一句话戳中玮月痛处,是,多少年了,她一直都在人精面前吃亏,多大法力都没用,可见资质一定有问题。但自己想是自己想,别人可不允许说,何况还是他。顿时柳眉倒竖,一双俏目狠狠瞪着皇帝,抿嘴不言。皇帝看着好玩,忍不住拿手指戳戳她鼓起的腮帮子,笑道:“生气了?有朕在,谁敢再欺负你。”
玮月依然瞪着眼睛道:“不许当我小玩意儿,否则明天皇上御驾亲征了,我还不给欺负死。”
皇帝笑道:“你现在这么做就很不错,超然一点,谁爱吵随他们吵去,他们吵得得意了,自会忘形,露出狐狸尾巴。朕嘱咐了侍卫总管相光,真闹得厉害了,你让方小袭找相光进来说话。”
玮月听了“咦”地一声,皇帝奇道:“怎么,什么不对?”
玮月笑道:“看来我是公认的榆木脑袋,皇上您这么周到地替我安排,我父亲也叫我不要参与进去,离得开一点。看来都知道我笨。”
皇帝笑了笑,道:“你父亲?那么多年了,他倒是还了解你。”
玮月立即明白自己得意忘形嘴快了,皇帝能相信分开这么多年黎羿还能对女儿一针见血地指教?丈夫与父亲是冤家,夹在中间还真难弄,难怪朱丽叶的日子那么不好过。只得期期艾艾地道:“父亲以为我还是小时候的脾气,耳根子软,谁说话都有道理,一不小心就给人拐去了。”
皇帝听着直笑,好一会儿才道:“你啊,有时聪明有时笨,好在笨的时候只显可爱。宫中嘛,葛妃泼辣谷妃精明,朕不在时候你尽量别与她们正面冲突。华贵妃现在对你还算服帖,其他低一级的都还不敢怎么样。玮月,朕很不放心你。”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凝肃起来。
玮月看着皇帝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有浓浓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其他我都会处理得很好。你不用挂牵我。我最怕的只有你的误会,因为我只有你。”
皇帝眼睛一亮,捧起玮月一双手,按在自己心口,欲言又止,可终是放下架子,深吸了口气,道:“我也是。”
玮月心中笑骂一声“别扭”,但马马虎虎也把这三个字当成那普遍意义上的三个字了。这一刻,她很幸福,满心的幸福。狐狸精的魅力再无阻挡地散放出来,望着皇帝盈盈地笑,却又是抿着嘴不说,看上去,十足一只惊人美丽的狐狸。
第二天清晨,率众嫔妃大礼恭送皇帝出征回来寂静的坤泰宫,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起昨晚皇帝在她惊人的魅力之下落花流水,嘴角不由浮起微笑。他虽然是皇帝,可他的心里还是有个大男孩,那个大男孩爱她,非常爱她。她以为自己不会象那些小女人一样地哭泣,因为她随时可以隐身过去看他,千山万水都是等闲。可是……可是她还是想念了。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垂了一早上的泪。
中午草草吃了饭,原本皇帝也都从不在中午来坤泰宫进膳的,可是今天就是看着另一张空着的椅子心抽得慌,都没法如常享受美食。那感觉,就好像当初与赌徒在奈何桥边分别,无奈地认领了阿乐,带阿乐亡命火车上时吃的那顿饭似的,没滋没味,她一向的好胃口都没了。
吃完饭,她让方小袭请相光过来说话。
这个年代最麻烦的事便是通讯,对于用惯了未来社会最便捷通讯方式的玮月来说,生活的节奏慢如老牛。
好不容易见相光进来,玮月客气几句,便直入主题:“相将军,有件事必须拜托你。请你派人日夜不息便衣盯住我的娘家黎府,不许有人进去,也不许有人出来。黎府若有违抗的,格杀勿论。此事关系我,也关系皇上,必须强制。”
对于这个从冷宫走一遭出来的皇后,相光一直感到非常好奇。是什么能让刚愎自用的皇上重新迷恋于她?春节大祭时候远远见了,但那时整个人罩在宽大的礼服之下,看不出什么高低。此刻相光带着一个男人的好奇走进坤泰宫,进门就闻到一股炯异于他妻妾闺房的香气。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侵入鼻端,未等体会,便倏忽消失。居然如有生命一般,一下勾住人的魂魄,香气氤氲中,似有一只精灵一般的小手柔柔地调皮地搔动一下他的心,又笑嘻嘻地一闪离去,留下银铃似的笑声缠绵在心头。恍恍惚惚之间,却有声音娇柔妩媚地从纱帘之后传出,那么类似他心头快要消失的那抹娇笑,他精神一震,连忙竖起耳朵,捕捉那声音中所有最细微的脉动,以致等玮月说完,他还沉静在那天纶妙音之中,无法领会其中的意思。
玮月不知,还以为他有难处,但又无法出言否定,所以选择沉默。难道是皇上行前有什么嘱咐过他?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声音,只得婉转地又道:“相将军是否有什么难处?若是,可否……”
因为有求于人,自然语气低婉。停在相光耳朵里,更是柔媚彻骨,那只小手似又回来,挽住他的心,扯一下,放一下,使他呼吸艰难。混沌之中忽然有一丝定力闪过,他忙掩饰地重重咳了一声,起身屈身退出,一边退一边说话:“请娘娘恕罪,微臣闻香便会窒息。请娘娘允许微臣门外说话。”走到门外,深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神智这才清醒,循着那声音好好一回想,这才明白了皇后要说的意思。一时有点难以答复,理智告诉他,皇上未必赞同他那么做,而且他似乎也没理由为黎府动用皇宫侍卫,可是心中却又觉得难以拒绝,那有着美妙声音的女子呵。
玮月怔了一下,随即想到过敏,有些人还真是闻不得香水味。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微笑道:“相将军若是有难处,请不妨直说,或者可以考虑一个折中的方案。”
相光这回总算能够同步理解玮月话中的意思,虽然没有氤氲香氛环绕的话语少了一些魅惑,可还是动听。他艰难地思索了一下,几乎是没怎么深思熟虑就道:“娘娘吩咐,微臣敢不从命。只是万一黎府有急。非要进出,请问娘娘该当如何处置。”
玮月没想到事情竟会那么顺利,还以为相光会在犹豫中提出什么不便来推却。见问,忙道:“一切由相将军从权处理便是。”
相光还是爽快地答应。又云里雾里地寒暄几句后退出,相光退出,需得很久这才想到,黎羿这个老狐狸哪是那么容易关得住的?会不会最终变成软禁只是成了形式,他们暗中另有通道进出,而他被置于可笑位置?而且,皇后娘娘是真心要他管住黎府吗?她真能对黎府的违规者格杀勿论?相光感觉他接手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可是已经答应了皇后,回头推辞或者阳奉阴违都不是他的性格,只有硬着头皮去做。
一面又时时回味起那抹美妙的声音。忽然想到侍卫中间传说的谣言,这皇后,难道真是肥猫精?寻常人怎么可能一面未见,三言两语已经足以震撼他这样一个也算阅人无数的男人?可是,那声音只见娇媚,不见妖邪,要是精怪,英明如皇上,怎么可能不知?但是……
相光欲不想,可是那抹声音却如影随形,时时在内心深处响起,提点着他:有那么一个女人……
相光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玮月等相光走后,使了个分身术,隐身追去看相光布置。见相光神思恍惚,若有惧意,心中怀疑,皇帝这个人够精明,怎么会用相光这么个拎不清的人坐镇重要位置,留守京城。万一有个突发事件,相光能扛得起吗?
不过见相光到了衙门,人便清醒过来,叫来手下,一一分派,指挥若定。玮月见他安排得力便衣监禁黎府,然后又见他一一分派皇宫各门值守,亮出尚方宝剑叮嘱各侍卫头目不得徇私放纵任何人等擅自进出皇宫。只除几名腰佩金牌的司值太监。玮月心想,这应该是皇帝的主意,倒与黎羿的自我软禁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这么做真的能阻止消息进出吗?未必。连黎府这么被软禁,玮月都不信他们会没办法与外界交流。
玮月见相光安排好各色事务,开始进餐时候,人似乎又傻了。总是见他停箸不食,眼中若隐若现的又是刚才路上所见的恍惚。难道他这个人平时就是这种样子?那是不是叫做大智若愚?玮月有点好奇。不过她也得赶紧回去,否则碧思她们得在门外等她吃饭等得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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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寂寥的晚上,尤其是在这么个春风沉醉的夜。吃完晚饭,玮月若有所待地在院子里闷声不响散步,头上是清亮的一弯新月,牛郎织女星千年不变地遥遥对望着。这时有人敲响坤泰宫的大门。玮月不知怎的心中一动,站住了看小太监去开门。虽然很清楚,皇帝一天飞马奔驰下来,早就到了一个很远的陌生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
门开处,进来两个宫女,一个手中挑着一盏琉璃瓜灯,一个手中捧着一个锦袱。天暗,她们没瞧见玮月,玮月却把她们认出来了,是葛妃宫中的两个小宫女。碧思早闻声走了出来,迎住她们往里面让,但她们不敢进,对着碧思作礼后,其中一个细声细气地道:“飞飞姐姐要我们对碧思姐姐说,这一些先请将就着用,明儿跟姐姐见了面,再配几色皇后娘娘中意的络子。”
玮月对葛妃那儿那个懂事的宫女飞飞很有好感,闻言便走过去,微笑道:“什么好东西,还劳葛妃妹妹这么暗的天打发你们专门送来?”
两个小宫女没想到皇后娘娘就在附近,吓得连忙跪下,玮月看得出她们的肩膀都在发抖。这很不正常,没必要怕成这样子。等她们起来,玮月就着碧思的手看锦袱里的东西,暗暗的不是很看的清楚,便顺手去取一个小宫女手中的琉璃瓜灯。没想到一不小心碰到小宫女的手,只听“哗啦”一声,琉璃瓜灯落地,蜡烛熄灭,而那小宫女则是带着惊吓的眼神,恐慌地倒退了几步,撞在高高的门槛上,腿一软应声倒地。
玮月见此,皱了下眉头,道:“还真当我是肥猫精了,怕成这样。碧思,别为难她,她还小呢。地上不知多少琉璃碎片,你带她到屋里看看,可有扎到她身上的。”懒得多说,转身回屋。
碧思见娘娘不予斥责,她当然不会多嘴,但还是轻轻对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宫女道:“那么好的娘娘怎么可能是妖精?行事都要自己拿脑子想想,别听了流言蜚语。还好娘娘是个大度的人,换了别个还不赏你们一顿嘴巴子。”
两个小宫女只是哭,说不出话,也不敢说话。碧思看着生气,她心里清楚,娘娘一定也知道了宫中有关她是肥猫精的传闻是越传越炽,她想起来就很生气,她每天看着娘娘,怎么看怎么不像传说中的妖精,娘娘可比那些没名没份的有些美人要可亲多了,对皇上也是没使出什么妖术,都正常的很,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传言一直不息,而且相信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多。
打发走了两个小宫女,碧思回来娘娘的房间,见娘娘安静地伏在桌上看书,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她站一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娘娘,外面传言那么多,您一直不站出来说话,人家会不会以为您心虚呢?”
玮月放下书,看着碧思笑道:“我在意的人都相信我,比如皇上,比如荣安王和诚恭王,比如你们几个,比如华贵妃与曦宇公主,那就成了。这种事越描越黑,辩了,别有用心的人照样会说我心虚,说我要不是心虚辩个什么。再说,有人是存心往我身上抹黑,泼脏水,难道我被人淋了一身脏水,还得赶着上去跟她们解释,我不是这样那样,你们泼错了之类的话吗?这种事我不屑。碧思,你让小叶她们也不要为这事生气,气坏了自己,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碧思听着这话,心里暖暖的,娘娘把她们几个当下人的都挂在心里呢。而且深思下去,娘娘说得很在理,干什么要站出来说话呢?没得给人看戏。可是,娘娘好冤,那些委屈她都得自己埋在心里,忍着。想到这个时候,她眼圈热热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忙转身拿手巾擦了。
玮月看了会子书,心里念着皇帝,便借口早睡了,分身飞去行营前去找皇帝,只隐身在边上看看也好。
虽说是在路上,可皇帝案头的奏折一点不少,已不算早,可临时书房里面大臣进出,异常忙碌,军国大事都用快马送到军前,奏请皇上批阅。玮月见了皇帝,一颗心才定了下来,笑眯眯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忙碌。皇帝的亲信太监旺财跟前跟后的也很忙,行营之中,人手毕竟不如在宫中宽裕。
好不容易看着皇帝做完事,玮月笑嘻嘻地跟着他穿过回廊走向卧室,心里不由在想,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跟他把真相说明了,免得她思念他的时候,只能她在一边傻乎乎看着他,太不公平。
穿堂入室,左右一打量,玮月傻眼。只见里面盈盈站着四个女孩,看服色,两个不是宫女,玮月隐约记得是什么美人还是贵人的。后宫虽然没有三千佳丽,可是要玮月记住皇帝大小老婆还是勉为其难,非不能也,乃懒得也。这两个看上去才十七八岁,还年幼得很,看见皇帝进门,连头都不敢抬。玮月生气,昨晚皇帝还信誓旦旦,说去去没多久,带宫女上路不方便,可是一转眼,难道这女孩是凭空冒出来的?
看着四个女子殷勤伺候皇帝更衣洗漱,玮月在一边气闷地想,手段倒是高明,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两个最低品级的嫔妃来跟着,她这个人又是粗心,懒得多事,这才发现不了。要换作让葛妃她们跟着,是不是皇帝得在枕席边多花点口舌跟她解释?可是,如果带了葛妃,皇帝真会解释吗?今天带着这四个女子,又跟她说不带女子,是不是类似天下所有男人的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呢?
少年女子,只要眉眼长得顺,一般看着都水灵,何况眼前这几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其中一个美女在灯光下都看得出皮肤莹润如玉,两只大眼睛都似会得滴水。皇帝的审美看来与玮月相同,一眼便看上这个女孩,洗脸的时候温柔地问了句:“你叫什么?什么时候进宫的?”
小姑娘没脸飞红,细声细气地答了一句:“奴婢纪悠悠,去年夏天进的宫。”
皇帝微侧了下头,想了一想,道:“翰林院纪学士是你什么人?”
悠悠口齿清晰地回答:“禀皇上,是奴婢的叔父。”玮月在一边听着眼睛出血,皇帝怎么能拿这么温柔的态度对待别的女人。虽然知道皇帝有三宫六院,后妃无数,可是他不是最在意的是她吗?怎么离了她才第一天就瞄上其他女人呢?不能多几天吗?多几天,她还可以自欺是男人激素作怪。可是她插不了嘴,只有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而皇帝则是“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家学渊源,你自幼读了些什么书?”
悠悠含羞道:“先是跟着哥哥们学《三字经》和《百家姓》,后来看的是《女儿经》、《女诫》、《烈女传》、《女孝经》等书。”
玮月听着瞠目结舌,她也看过这几本,但几本是拿它们当笑话看,而这女孩却是拿这些当教科书了吧?恐怖。不过读了那么多《女诫》之类的书,未来等她坐到葛妃谷妃那样位置的时候,不知她会不会一样做出那些偏执的事情来?
只见皇帝听了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这个动作只落入旁边的太监旺财与玮月眼中,玮月见了心中满喜欢的,还好,皇帝不是很喜欢她。不过皇帝似乎没有停嘴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是问道:“每天在宫里有没有看看书写写字?”
悠悠轻轻地答:“奴婢进宫时候没带一些书进来,平常闲来无事,有时练字,有时做些女红。”
皇帝抬头若有所思,两只眼睛看向黑黝黝的窗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皇后那里有不少书。”玮月听了立刻笑逐颜开,咦,他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个时候想起她来了?还是有点良心的。一下气顺了不少。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旁人则是有条不紊地做完了该做的事,玮月见旺财悄悄地几下招呼,众人立即都无声无息地鱼贯退出,只剩下屋里的孤男寡女。这场景太熟悉,玮月不知多少次地经历过。那么后面会发生什么,还用问吗?看着一男一女进入床帷,玮月心头如被蝎子蛰了一般,又痛又麻,四肢都微微颤抖起来,怕看更多让她心痛的场景,干脆一摔手穿墙离开。外面,一样的新月如钩,可行营不比宫廷,春风中没有花香鸟语,只有刀剑敲击的冰凉。
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到了哪里,等落座于一棵千年大树之顶的时候,玮月已是披头散发,新月下如同一个鬼魅。
周围非常寂静,静得可以听见鸟儿的哈欠声。所以,玮月的眼泪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分外惊心。他怎么可以这样……
刚刚在心里无奈地放下赌徒,开始全身心地体会他的好,也把自己的心交给了他,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
刚刚他才心疼地说她笨,才别扭地以三个字承认他的心,更是在她耳边灌满了誓言,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
原本以为她会是宫廷中的特例,可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独占他的身心,可是他却转身就变成这样……
玮月满心都是惆怅,既然可以摔手离开那间屋子,她很想也挥一挥手离开这个时代,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答应为赌徒灵魂做的事还没完成呢。熏登上皇位前,她不得不留在这个时代,不得不与他见面,继续逢迎他,那叫虚与委蛇吧。除非她有本事暴力推翻她,可他虽然可恶,玮月还不想对他使暴,使暴算什么。可是,叫她以后如何以一颗平静的心面对他?还让她如何把心交给他?
玮月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皇宫,躺回那张两人双宿双飞那么多日子的大床,想到刚刚看到的情形,心里厌恶,躺不住又站起来,抱了条被子,躺到东窗边的贵妃榻。这一刻,她开始理解葛妃谷妃等的心情,谁愿意看着跟自己亲热过的男人转去跟别的女人亲热?即便是熟读什么《女诫》《女儿经》之类的悠悠,想必事到临头,她也会忘记良好修养的吧。这个后宫,真是畸形。
这天开始,玮月下意识地强迫自己不去想念皇帝,更别说为了看一眼他,关山万里,一夜飞度。连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到了西疆,仗打得怎么样,她都不愿意去想。一个固执的声音在心中告诉她,她是她,他不是她,她可以做到心中只有他一个,他做不到,规矩使然也罢,社会风气如此也罢,玮月只是不能允许他离别的当天就可以带别的女人上床,他压根没把她太放在心上。以前所谓的柔情蜜意,要么是她自作多情,要么是她魅力惊人,皇帝沉溺其中。但,皇帝没有专心,那是一定的。
对于玮月来说,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想不让旁人从脸上看出什么,那是很容易的。但是睡在贵妃榻上的事实那是无法被人忽视的,而她也不想回去大床遮掩什么。
碧思带小叶小鹤小钧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拥衾坐于窗边,都心照不宣地以为她昨晚孤枕难眠。玮月看着她们的脸色还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不愿解释,自己洗了脸,随她们给她梳头穿衣。小叶请示她今天穿哪一件衣服,她想了一想,道:“藕色绣海棠色果子的那件吧,下面白绫裙。”
小叶应了去找,走到门口,见方小袭杀鸡抹脖子似地冲她做手势,忙小心地走出去问:“什么事?”
方小袭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小叶一听,一张脸都黄了,惊惶地回头看一眼屋里,轻问:“要不要禀报娘娘?”
方小袭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笨,否则还跟你说什么,我现在又进不去,这事紧急,赶紧禀报娘娘。”
小叶忙回身,衣服都来不及拿了,想走快,可跌跌撞撞地走都走不稳,裙下的两条腿直打哆嗦。玮月看了奇怪,抬眼从镜子里看见碧思冲着小叶瞪眼,道:“小叶,什么事?刚才和谁说话?”
小叶垂手站住,慌慌张张地道:“启禀娘娘,刚刚方管事过来说,昨晚送络子过来的葛娘娘宫中的两位宫女,其中一个昨晚提灯的今天被发现死在床上。这会子宫中已经传开了,什么话都有,很难听。”
玮月一怔,看向碧思,见碧思也傻了,怔怔地看着小叶,好一会儿才转回眼睛,见玮月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急忙跪下,道:“娘娘,昨晚那个提灯宫女只是被碎琉璃扎破两处,都是皮肉伤,断不会致死。奴婢因为娘娘吩咐,昨晚还给她上了一点药止血。她回去时候虽然紧张,可是身体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个宫女的死因一定有问题。”
玮月一张脸铁青,简短地道:“你起来,与你无关。”这什么地方啊,丈夫不是丈夫,妻子不是妻子,个个都是心怀叵测,她出了沉醉东风宫后,已经出现两次针对她的阴谋,上次死了一个嬷嬷,一个太监,还差点赔上朗,这回是一个碰到她的手的宫女。她把手缩在袖子里暗暗闭目掐算,很快便知道了答案。而碧思她们见她闭目沉思,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垂手站在一边。
玮月本就一腔子的无名火,一晚上下来,蒸腾发酵,早处于爆发边缘,此刻一条人命横在面前,而那条人命明摆着是为诬陷她而亡,让她对这个皇宫深恶痛绝。想了一回,起身道:“快点穿衣吃饭,今天一定得把此事审个水落石出。皇上才不在一天,就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杀人,没王法了吗?。”
一句话出来,碧思她们立刻忙开了,最短时间内做完所有事,出来外面,已见有几个嫔妃等着请安。可是她们再怎么掩饰,眼睛里的慌张还是无法遮盖地流露出来。玮月冷冷看她们一眼,心中立刻冒出昨晚纪悠悠那张光滑莹润的小脸,心中冷笑,在场的女子,哪天机会轮到她们头上的时候,哪个都会与纪悠悠一样。她闭了会儿眼睛,顺了顺气,白皙的脸上露出坚毅。忍让总有个头,丈夫被人抢了,别人都打上门来了,叫她如何隔岸观火?“方小袭,叫上总管,到葛妃宫中汇合。”
说完,便自己走在头里,冲葛妃那里行去。才到半路,却见华贵妃迎面而来,只得稍稍慢下来。华贵妃见面行礼后,便道:“姐姐不急着走,妹妹刚刚已经去葛妃那里转了一下,让人把那边看了起来。”
玮月冷冷一笑,心说来了个挟私报复的。“那么葛妃呢?”
华贵妃汇入玮月这个队伍,紧跟在玮月身边道:“我进去时候葛妃正摔东西骂人,被我训斥了。”
玮月不语,只是“哼”了一声,岔路口看见谷妃已经等在路边。玮月只是瞥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很快便到了葛妃宫中。果见一众宫人全都被华贵妃宫里的太监捆在一处,只葛妃一个背着手站在廊下,一言不发,看见玮月一行进来,这才不紧不慢走过来,下跪行礼。
玮月等她全套做完,这才冷冷地道:“葛妃请起,你有什么话说?或者还是让你的贴身侍女飞飞代言?”
葛妃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冷静地抚平衣角的褶皱,一字一顿地道:“娘娘容禀,此事乃是有人一箭双雕,妄图借此诬陷娘娘为肥猫精,而将此罪名栽赃于我头上。我平日虽然行事焦躁,可还不屑做这种鬼鬼祟祟害人的勾当。娘娘若是不信,沉醉东风宫眼下空着,我可以住进去。”
玮月一听,心下赞赏,坐到刚刚从屋中搬出的椅子上,微笑道:“华妹妹与葛妹妹也坐。”却不令同样也是妃位的谷妃坐下,一时场面尴尬,连葛妃都疑惑地看看皇后,再看看谷妃,见皇后坦然带笑地看着她,这才明白皇后心中看来并不相信这事是她做的,那么,皇后不让谷妃坐下难道是有所指?谷妃此刻站在一张椅子前面,可是皇后没有吩咐,她又不便坐下,只得站着。好在她涵养一流,脸上倒也不见什么异样。倒是华贵妃看着皇后直瞪眼,心中冒出无数念头。玮月拿眼睛环视一圈,才又道:“放了飞飞,让她给我们倒茶。”
众人更是狐疑,这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葛妃吃惊地看着玮月,一张红艳的小嘴都合不上。这时太监总管飞奔而来,难为他胖胖的身体,跑起来跟一只球似的。进门后见大小嫔妃都在,虽然路上已经全面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见了这场面此刻他心中更是确定,皇后发火了。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葛妃坐着,而谷妃却是站着。
玮月一见他来,便道:“验尸,看是被人弄死的,还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弄死的。”总管忙应声带人进了下人房间。此刻谁都不敢做声,站了那么多人的院子鸦雀无声,只偶尔有佩环轻轻撞击的脆响。
玮月喝了一口飞飞端来的茶,忽然一笑,道:“华妹妹,他们查出结果来还早,我带你去看件好玩的东西。”
华贵妃不明白这个时候皇后怎么忽然想到好玩的,但见她不给谷妃位置,这好玩的里面似乎又有可能隐含着什么秘密,忙站起来,笑道:“姐姐说好玩的,一定是有意思的,我们这就过去?”
玮月点点头,笑道:“不只我们两个过去,总管不是忤作,站这儿也没用,一起去吧。飞飞,替你们娘娘好好梳妆了,不许偷懒。你们其他人都这儿等着,我们去去就回。”
华贵妃与总管一起跟着出去,方小袭带了皇后的随从也跟着,其他人谁都不敢跟上。这个时候,谷妃虽然神色如常,可是,葛妃偷眼看去,她的脸色已经隐隐泛青。不由心说,难道背后设局的是这个谷妃?想到上回谷妃三言两语激得她差点对抗皇后的事,这个时候,葛妃心中杀谷妃的主意一个个地自觉升腾出来。
谷妃则是一点不敢懈怠,凝神偷眼看着皇后与华贵妃出去的方向,见她们出门后便往左拐,背脊一阵阵发凉。做得那么严密的事,怎么可能被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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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玮月走到大门外面,这才缓缓地道:“华妹妹,上回你跟我提起有人传说我是肥猫精的时候,我还以为不过是宫中的争风吃醋,虽然暗中查了查,但不想多说,只希望做出事来的人能迷途知返。没想到我的姑息有人竟会一点都不领情,现在连人命都闹出来了。一条人命啊,女孩子的父母知道了,还不哭死了过去。”
华贵妃吃惊地道:“什么,姐姐早就知道谣言是谁散播的?妹妹也曾暗中调查,还以为是葛妃所为呢。难道是谷妃?”
玮月点点头,却对总管严肃地道:“总管,你着人立即把谷妃宫中所有太监宫女一对一地看管起来,不得死伤一人,若有谁自杀或者被杀,我唯你是问。”
总管还从来没听皇后这么对他说话过,大大吓了一跳,一半因为皇后口中隐约露出的问题的实质,一半因为皇后坚毅的语气。这么胸有成竹的人,他不敢在她面前耍滑头,虽然需要得罪的是在宫中根系发达、八面玲珑的谷妃,也只有硬着头皮得罪了,因为他有数,得罪眼前的皇后下场只有更惨。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现在皇后是皇上跟前最红的人。
见总管答应了后亲自跑着过去布置,华贵妃跟着皇后缓缓走着,道:“姐姐,原来您早就知道了的,这等心胸,妹妹望尘莫及。”
玮月无言以对,以前是因为爱着皇帝,一心想为他好,求个后宫清静,现在呢?俏媚眼飞给瞎子看,原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她只有顾左右而言他:“妹妹,人非圣贤,谁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火气上来,做出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来,闯下一点小祸,总不能就把人一棍子打死了。可是那样有步骤有计划地步步紧逼,甚至夺人性命,那就不是冲动可以解释了。因为这个,我才不能饶了她。”
华贵妃立刻联想到当初皇后对她的宽容,感慨万分,因为她最清楚皇后正是这么身体力行地在做着,所以才分外感动。“姐姐,我以前一直有私心,唉,不说了,说了惹姐姐难过。以后再不会了。”
玮月本来听着应该宽心的,可是此刻只会叹息,都是所为何来?都只是为着一个男人。
葛妃与谷妃的住处本来就离得近,说话间便到了,总管果然办事迅速,有那么一套,进去一看,所有宫人都已被控制了起来,而谷妃的女儿冰星公主惊恐地站在院子中央,脸上有泪。但还是知道见到皇后和贵妃必须磕头如仪。
玮月亲手扶起冰星,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温柔地道:“冰星,你还是孩子,告诉母后,你把肥猫怎样了?”
冰星虽然已被谷妃教导该如何隐瞒此事,但眼见这么大阵仗过来,小小孩子心中害怕了,虽然拼命摇头,可是脸上的恐慌泄露无遗。“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强自镇定地否认。
玮月闻言,原本扶住她的手一松,站直了身子,脸上和声音不再温和。“那么,冰星,你把你那把小铲子去取出来,母后带你去屋后的墙角挖一点东西出来。”
冰星听了大惊,尖叫出声:“你……你怎么知道的。”
华贵妃本来是惊奇地旁观着,心说皇后怎么在短短时间内找到内情的,听见冰星那么说,忙斥道:“小孩子没有规矩,怎么可以这么对着你母后说话。”
总管早着人找了铲子来,当然不是冰星以前用过的那一把。玮月看了一眼,便一把拉过冰星的手,脸色铁青的扯着她往埋着肥猫的屋角走去。冰星非常害怕,可是妈妈哥哥都不在身边,平时亲近的宫女又都被看了起来,谁都没能帮她,只会哭着被皇后扯着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泪眼朦胧中,见大伙儿准确地到了那个她和妈妈谷妃以前秘密埋下肥猫的地方,移开诺大的花盆,露出泥地里飞爬的一大堆虫子。
谁都看得出,这土下面一准埋着什么东西,否则不可能招来那么多虫子。一个小太监早就被总管指示着拿起铲子小心翼翼地开挖。几铲下去,几乎毫无悬念地,露出一堆腐肉。已经快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猫毛却是一点没有腐烂,华贵妃一看就道:“是肥猫,以前我见过,这种猫非常罕见,是波斯进贡来的。”
玮月不去看那堆腐肉,只是双目如刀地看着冰星,道:“冰星,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要母后一句一句地问你?”
冰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会放声大哭,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玮月看着觉得胜之不武,再说小孩子家家的,又不是她做的坏事,便把冰星的手交给总管,道:“你慢慢哄吧,我回去葛妃那里,等下你来告诉我冰星公主说了些什么,不能打骂。”
华贵妃梦游似的跟着玮月出来,好半天才说道:“只有明知肥猫已死的人才会造姐姐的谣,否则肥猫跳将出来,不是什么意思都没有了吗?”
玮月点头道:“是啊,而且这事她们自以为天知地知她们母女俩知,没想到隔墙有耳。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华贵妃不知道皇后究竟动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打入精明的谷妃布下的铜墙铁壁,当然她不会问,那种秘密是皇后的法宝,亦或者有可能皇上也参与其中,内情不知多少复杂。她现在是想明白了,她只有女儿,再升是升不上去了,不如好好过日子,别挨人欺负,但也懒得多事。她想了一会,快到葛妃宫的大门时候,拉住玮月,轻声道:“那么说,谷妃自己做了,又嫁祸于人?”
玮月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看最后冰星怎么说了。要是这孩子胡说八道,那我还得再费点心思。”
华贵妃点头,跟着玮月走进大门,里面葛妃立刻迎了上来,经过梳妆后的葛妃果然美丽动人,比之那个已经很漂亮的悠悠要好看多了,玮月心中揣测,皇帝昨晚那是饥不择食。心中伤痛,又兼鄙夷,可最郁闷的是,这些还都不能说出来,以前还有两个猫姐姐可以帮她拿主意,现在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靠自己了。看向谷妃,只见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傲然站于庭中,反倒是有了与众不同的风采。
葛妃迎了两人,还没说话,华贵妃已经抢上一步,拉住她的手,很诚恳地道:“妹妹,今早是我不好,让你受惊吓了。我没想到,这儿有人的心地会是这么阴毒。”
葛妃本来对华贵妃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见她当着那么多人主动上来认错,脸上顿时光彩倍增,还有什么说的,人家终究是贵妃啊。她忙笑道:“姐姐快别那么说,折杀妹妹了,这事怨不得姐姐,换谁都会那么想的,我这已是第二次受她陷害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还一直当她是好人。这回要不是皇后姐姐……我都百口难辩啦。”
华贵妃连忙就坡下驴,道:“是啊,也不知为什么有人非要把后宫搅成一滩混水,搅得我们姐妹差点生分。”
听着她们两个的对话,玮月心中忽有所动,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跳荡了一下,可又一时抓不住,只觉得这事非常重要。可是越是想搜出心底所忧,越是搜不出来,干着急。
而其他嫔妃们都无法插话,一双双眼睛齐齐地看着门口的三人,眼光中什么内容都有,有胆小怕事,有幸灾乐祸,更有唯恐天下不乱。只有谷妃的眼睛里满是轻蔑,更显得她鹤立鸡群。
玮月也不吭声,一双眼睛只是围着谷妃打转,已经掐算出她为什么要搬弄是非,而且也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很不能原谅她草菅人命。看她现在傲然而立,玮月都怀疑她这是借此掩盖心虚。可是两人的目光对了那么久,谷妃竟是一点都不屈服,那目光比玮月更坚定,更深邃。
玮月心中都有疑问了,难道这其中另有黑幕,所以谷妃胸有成竹?她不知不觉迈步走向下人房间,那里,忤作太监还没忙出头绪。方小袭赶上前往停着去世宫女的房间一望,立马躬身挡住玮月,急道:“娘娘,里面腌臜,请您留步。”
玮月挥挥手,道:“我只在门口看一眼,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送行。都是好人家的女人,究竟是谁下得了这等毒手。”
众人听着都是感动,连原本心中存疑的人见此都无话可说,那些太监宫女尤其心折,没想到皇后还这么在意他们这些蚁蝼之躯。
房间里小宫女的尸身被放在窗前亮堂的地上,验尸还能做些什么?相比于未来社会,这个年代的验尸着实不是太恐怖。玮月连解剖台都上过,这等小儿科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她也不能多呆了,否则引起外面有心人的怀疑。毕竟正宗玮月出自公候之家,哪曾经过那么多的野路子,别说是看见死人,只怕是看见死肥猫都会叫出声来的。她只有适可而止。
但即便是那么惊鸿一瞥,玮月还是抓住某些微妙的信息,心中浮现昨晚刺杀一幕。在她出宫为皇帝心碎的时候,这里有黑衣人翻身入屋,屋内劳累了一天的宫女竟是一个都没醒。黑衣人在小宫女头顶摆弄一番后离去,咦,他竟然窜入荒无人烟的沉醉东风宫,看那样子,此人如今以此为家了。就此人行踪往前推算,只见黑衣人白天的衣着是一个太监,唯一可疑一幕是他持杆从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中粘下一张枯叶,枯叶上面是给他的指令。那么,枯叶是谁放在树上的?这一点,玮月无法推断,可她此刻在心中隐隐怀疑,谷妃在宫中有那么大的势力吗?难道她已经处心积虑地收买了那么多人,形成了盘根错节的体系?如果是那样,此人就极端可怕了。可是,如果她有那么大能量,当初又何必自己亲自动手,与冰星一起掩埋肥猫?叫个亲信人做不就是了?
如此细想下来,玮月心中隐隐升起怀疑。难道,还有另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宫中的一切?那么,那只手的目的何在?玮月沉思着离开下人房子,回到远远躲开死人的宫妃群中。很快,太监总管便过来汇报。
内容不出玮月所料,那本来都是玮月眼见的。隔离冰星与谷妃,让小小的冰星无可倚仗,在人精般的总管循循诱导之下,冰星还能不和盘托出?同样不出玮月所料,冰星没有说出任何与谷妃杀人有关的内幕。原因可能有二,一是谷妃避免给冰星知道此等血腥内幕,二是杀人的布局不是出自谷妃之手。
此刻的玮月有点尴尬,查出谷妃造谣,并不意味着人也是她所杀,两者之间少一根连线。而此行目的是查杀人之事,她前此快手一步把葛妃放了,而直接把矛头指向谷妃,最终却没法拿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只要谷妃反驳一句,她便无法还嘴,相信,以谷妃的能耐,她的反驳不会软弱无力,恐怕还会让她玮月染上一身腥骚。所以,玮月不得不在验尸结果出来前先下手为强。她看都不看谷妃,只是对总管道:“送谷妃回宫,好生伺候着,不得短了吃穿用度。谷妃宫中人等,没我谕示不得出入,一切等皇上回来再行发落。总管安排好这一切,赶紧回来这儿继续调查。”
谷妃不等玮月话落,顾自抬脚离开葛妃宫殿,经过玮月身边的时候,她冷笑道:“你虽然是皇后,可你还是没胆放我在这儿等待水落石出。因为脏水都是要从身后泼的。”
玮月微微一笑,道:“不错,泼脏水的功夫你最在行,说出话来一针见血。眼前两盆脏水,一盆是你泼向我,一盆是你家学渊源,由你女儿泼向你。”
葛妃在一边大笑道:“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啊,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做娘的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谷妃正好经过葛妃身边,如此被揭疮疤,怒火上头,想都没想,一个耳光便甩在葛妃脸上,“先把自己刷刷干净,你这双手还沾着血呢,别以为有人可以护着你。”
葛妃本来娇纵,当众被打耳光,哪里肯依,扑上去抓住谷妃又抓又挠。谷妃虽然精明,可是手脚上不是年轻的葛妃的对手,转眼便着了道儿。而众人见皇后不置一辞,谁都不敢劝架。谷妃带来的人此刻自身难保,哪里还敢以身拦阻葛妃娘娘,都是眼睁睁看着谷妃云鬓斜堕,粉脸出血,却无计可施。
看着这一切,玮月想到当初黎羿的话来,“嫔妃纠纷,那些都是不入流的争斗,娘娘地位超然,万勿与之同流合污。”言犹在耳,这边果然发生这种不入流的争斗。黎羿真是洞悉一切,可是他又可知,她作为后宫之主,皇帝不在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插手其中的争斗?难道他能不知道皇后这个位置虽然超然,可也是万众瞩目的吗?有些在眼皮地下发生的事,她怎么可能超然不顾?
华贵妃最初有点幸灾乐祸,心中隐隐也在怀疑,当初她手下的嬷嬷斗胆冒犯废皇后的时候,是不是也受了谷妃的支使。但见打到后来越来越不对,怎么就跟是泼妇闹街了,而且葛妃一边打一边碎碎念念把过往受谷妃的挑拨都说了出来,周围人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心想这么下去也是不好。冷眼见皇后却是看着别处如有所思,好像有什么事想不通,她只得自己挺身出来,上前抱住葛妃的腰,急急道:“妹妹快适可而止,皇后姐姐说了,谷妃的事等皇上回来处置,千万别太莽撞了。”
见华贵妃出手,旁人这才敢上来拉架,一顿闹腾,谷妃被众人拥着回去。这边飞飞也上来抱住葛妃,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葛妃这才一脸恍然,不再打闹。
华贵妃见皇后还是目光迷离,忍不住过去伸出三枚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道:“姐姐想什么呢?谷妃已经出去了。”
玮月似是一下从梦中惊醒,愣了会儿,才招手叫正抿着头发的葛妃也一起过来,轻道:“华妹妹,你瞧着这件事与上回朗儿中毒事件是不是有点类似?都是在宫中有矛盾萌芽的时候,有什么黑手在暗中推上一把,促使矛盾白热化,导致后宫混乱。你当年查下去,好像是查到有内外勾结的可能在吧?我怀疑这回会不会也是如此,谷妃和葛妹妹,包括你我,都是一个外来阴谋的对象,希望我们几个之间因为一个死去的宫女互相猜忌,如刚才葛妹妹与谷妃打架,我翻出谷妃造谣老底,你误会葛妹妹先把她拿下,宫中一片大乱。我们是不是还应该查下去?你们看看该怎么查?”
华贵妃与葛妃两人面面相觑,面如土色,均觉皇后的话很有玄机,今天宫女之死的背后可能是更大的黑幕。那双黑手可以轻易处死一个宫女,如果他高兴,什么时候取她们的命也是不在话下。怪不得葛妃痛打谷妃的时候皇后一语不发,原来想到更加可怖的事情。华贵妃思前想后,终于大着胆子道:“姐姐,谷妃造谣惑众,诬陷姐姐,姐姐这等处理已是手下留情。应该不算冤枉她。若不是姐姐明察秋毫,这会子才真会乱成一团呢。事情既已至此,杀人的事我们只能慢慢查了,别人若要怀疑到谷妃头上去也罢,省得再殃及他人,闹出更多的乱子来。我们这件事上就含糊其词不点破了吧。”
玮月皱眉,道:“可是,这样挺冤枉谷妃。”
华贵妃道:“最终是谁下的手,还不能确定呢,这事只能这么按一按啦,否则宫里人人难逃嫌疑,人人自危,以致人心惶惶。还不知又会生出什么疑心生暗鬼的事来呢。谷妃先委屈一下,最多是受点言语上的不恭,只要姐姐不去处置她,谁又敢拿她怎么样。”
玮月点点头,道:“也罢,外松内紧,对外就说等皇上回来最后处置,究竟处置什么,就照华妹妹说的含糊其词,我们自己私下继续留心查找。华妹妹你多费心,上回调查,你已经有点经验了。”
葛妃一只插不进嘴,这时才有机会说话:“华姐姐,你上回的事,最后查出来究竟是谁干的?”
华贵妃道:“只查到那个自杀太监得到的指令来自宫外,我便查不下去了,禀报了皇上,不知皇上查到什么没有。”
玮月正好看见忤作太监捧着一块白布出来,便给华贵妃与葛妃施了个眼色,两人立即闭嘴,一起看着忤作太监过来。那太监跪下,朗声道:“启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葛妃娘娘,奴才等已经查出死因,为一钢针自脑后贯入,一针毙命。由次可见,杀人者手法极其老到,应是个中老手。此乃杀人钢针,敬请娘娘查验。”
玮月心说,那就是了,她推算出来的便是杀手在小宫女头顶作了点手脚。一眼看去,只见白布之上静静卧着一根细长钢针,白布衬得钢针越发阴冷黑沉。玮月学过解剖,知道成年人头骨已硬,这个杀手能用一枚钢针杀人致命,要么是力大无穷,不必动作太大便一针穿骨,要么是非常熟悉头骨排列,如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熟练可怕的杀手。
看了看吓成一团的旁人,玮月沉静地道:“收起来吧,连人一起送到侍卫总管那边去。请他查查,有什么人能做出这等事情来。”这时总管正好回来,玮月便对他道:“总管今天带人在宫里各处搜一搜,尤其是看一下那些长年不住人的房子。再把各位太监宫女理一理,看有没有从外面混入的。皇上如今征战在外,我们宫中平安第一,不能给远在关外的皇上添烦。各位都好生小心做人行事,谁敢在这段时间孟浪,我第一个对谁不客气。”
众人送皇后与华贵妃回去,这才散去。玮月对华贵妃道了乏,各自散开。一路之上,玮月心里咬牙切齿,刚刚说了不给皇上添烦,可是他现在左拥右抱不知多风流快活呢,她恨不得打包了无数麻烦扔去给他。要不是为了熏的皇位,为了朗的灵魂,她才不会愿意如此忍声吞气。跑去做醋娘子了再说。
可是,她现在是皇后,没有办法,面对着这么多人的眼睛,她不自觉地只能这么做。否则给不给皇帝添烦还慢说,自己首先没脸。
回来坤泰宫,只觉全身无力。一夜未睡,心神震荡,还得支撑着面对那么大场面,已经让她筋疲力尽。草草吃了中饭,便关门睡觉。才一睡下,又想起推算出来的隐藏在沉醉东风宫的杀手,心想,这个人留在宫中终是大患,怎么除了他才好。可是又在心里赌气,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为什么要为他维持后宫,保护他的大小老婆?心里两个念头翻滚打架,闹得她睡不着觉。终于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起床腾身飞去沉醉东风宫。谁叫她是个善良的狐狸精呢?
身为狐狸精,真是件吃重的活计,既要美丽,又要聪明,还得勤快。老天,谁来告诉我,还要具备一些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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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沉醉东风宫,这儿可以算是玮月的发迹地吧。外面春意盎然,花木扶疏,越发衬得里面阴冷孤寒。一圈异常高耸的青砖围墙将阳光挡在外面,将春风也挡在外面,走入里面,鸟语花香似乎便成了隔世的回忆。名字起得好,沉醉东风,可哪里吹得到和煦的东风?怪不得真皇后玮月会在这里面住得绝望,终至自杀。而这地方若是与阴谋结合,那真是太完美了,一样的见不得光。
玮月穿墙而过,飘然入室。只见一个瘦小汉子据案而坐,一个人喝酒吃鸡腿。此人虽然瘦,可是手指粗短,骨节有力,掰起鸡骨头来,连袖子都不会动上丝毫,一看就是个力气不小的人,不知是不是可以算是传说中的武林人士。玮月转到他身后现身,这才伸手重重在窗板上一拍。瘦小汉子猝不及防,跃起身便窜出几步,这才回头,却失声叫道:“大小姐!”
玮月一惊,“大小姐”?难道这人是旧识?再看瘦小汉子,只见他眼光之中满是矛盾,似是为什么事犹豫不决。玮月想了想,问道:“你是黎府的?我以前见过你吗?”
瘦小汉子绝望地看着她,嘴唇抖了半天,这才道:“我……我……我不是黎府的。”
玮月见瘦小汉子神色有异,心中怀疑他的话,追问:“那你是谁派来的?那棵树上的枯叶是谁放上去的?”
瘦小汉子闻言双眼暴突,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玮月,半天才嘶哑着嗓音,道:“大……大小姐都知道了?”说完腮帮子一紧,颓然坐于地上,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总算是见了面了。”一边说,一条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缓缓流过下巴,流向头颈。血迹蜿蜒,如一条爬虫般狰狞。
玮月见此吃惊,叫道:“你干什么?不要自杀,有话好说。”
身后一个古板的声音道:“他还有两分钟可活,已经吞药了。我最讨厌这些自杀的,一点弹性思维都没有。”
玮月一回头,见是黑白无常站在身后,忙强笑了声,道:“幸会,最近似乎总是见着你们。”
依然还是白无常笑眯眯地以其古板的声音道:“本来前几天你的朗儿也没命的,可是上天一定要我们改数字,我们老板火一大,给在前面添了一竖。”
玮月骇笑道:“什么?那我的朗儿可以活到一百多岁?”
黑无常板着脸却是声音温和:“狐狸精,这是内参里面的内容,你可别酒一喝多就给说出来了。”
玮月在这个时代听见这些个古怪名词,心中觉得好笑,道:“你们放心,我一喝酒就打回原型了,哪里还能多嘴。对了,这个瘦子叫什么名字?谁派来杀人的?”
白无常声音古板地笑道:“我们只管出外勤,查档案的事得找判官。瘦子离魂了,你自己问他吧。”
瘦小汉子的鬼魂一如既往吃惊地瞪着玮月,继续着心中的不解,为什么大小姐可以与黑白无常对话,难道做了皇后还真不是普通人了吗?玮月当然明白他的惊讶,淡淡地道:“我懒得跟你去地府找判官问个究竟,你还是在这儿简单跟我说一下,谁派你来?上回荣安王的事是不是你们所为?”
瘦小汉子的鬼魂看看躺在地上自己的躯壳,再看看黑白无常,这才看向玮月,道:“我不是死了吗?大小姐就让我入土为安吧,这件事我死也不会说。”
黑无常终于没了好性子,嘀咕道:“你不说我们也有记录,你想少挨几顿板子还是自己说。你活着想不说可以自杀,死了鬼魂可再不能自杀了。奉劝你实话实说,否则没你好处。”
瘦小汉子还是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地眼睛乱晃,就是说不出话,连玮月看着都火气上头,只得道:“算了,我自己掐算,也就费点时间。”
白无常道:“好吧,那就过几天见,我们最近很忙,不与你多说了,再见。”
玮月看着他们离去,懊恼地正准备坐下掐算瘦小汉子的来龙去脉,忽听门外一串脚步声传来,只得隐身穿墙离开。不用问,一定是总管安排的抄查皇宫的人查到这儿了。
既然凶手已经死去,玮月知道暂时没有凶险,便回坤泰宫疲惫地睡上一觉。她虽然能掐会算,可是也敌不过周围那么多事情一起发生,哪里能一个个地掐算过来?真想回去以前那种简单的小家庭生活。
宫女的尸体,凶器,疑似凶手的尸体,以及疑似凶手身上搜出的所有东西,林林总总全都摊放在地上,占了大半间屋子的地面。
太监总管静静坐在一边,两只眼睛却是一刻都不离相光,但是看了半天,相光还是只有一个神色,似乎老僧入定了一般。总管终于耐不住性子,出声道:“相将军,对于这件事,皇后娘娘非常生气,娘娘的意思是,皇上出征在外,宫里可不能乱了套,拖皇上后腿。”
相光抬眼,似是不认识地看着总管,总管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不知相光的眼光为什么既不是生气,又不是严肃,而是一种神智不清的恍惚。总管知道相光杀人不眨眼,可此刻被盯得毛了,怕相光神智恍惚中杀了他,忙陪笑道:“相将军,您……您就别太认真,都是死尸,问不出口供,还真是为难了您。”
相光这才似是还魂,掩饰地咳了一声,道:“不用口供,尸体便是最诚实的口供。此事我大致已有头绪,请总管等会儿回去禀报娘娘,说相光失职,致使娘娘受惊。还请总管详述一下谷妃娘娘诬陷皇后娘娘使肥猫精的事。”相光其实已经从尸首中看出大概,但他还是以权谋私,套问总管有关皇后的消息。
总管不疑有他,便详详细细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因为他亲身参与,所以说起来活灵活现。相光默默地听着,时时“唔唔啊啊”地应着,让看惯相光死人脸的总管备受鼓舞,于是更加说的巨细无遗。说到谷妃被皇后软禁起来,相光吃惊,怎么皇后最近总是一个风格,喜欢软禁人?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真的因为肥猫事件软禁谷妃娘娘?”
总管忙解释道:“按照宫中规矩,谷妃娘娘以下犯上,又是妖言惑众,本是应该处理得更重的,但是皇后娘娘仁慈,只说软禁起来留待皇上回来处理。而且皇后娘娘还吩咐下来,看紧谷妃娘娘宫中上下人等,不得让其有一人轻生或被杀。老奴心想,皇后娘娘心中还是为谷妃娘娘好的。”
相光听了点头,道:“不错,软禁起来,起码不会发生类似葛妃娘娘打上门去的事。”心里又补充一句,而且皇后又不知杀人者与谷妃究竟是何牵连,软禁对于谷妃来说,既是出于保护,也是出于阻止谷妃再有行动的双重考虑。应该说是做得面面俱到。原来皇后不止是美丽,她还是那么聪慧。
待得送走总管,相光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这才传幕僚进来,一同研究分析宫中发生的这一切。分析的结果,大家一致认定宫中发生的一切只是冰山之一角,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于是,一骑信差绑上敲有相光印章的书信飞奔皇帝行营。稍隔一段时间,相光又派出一名便衣携带信件出城,悄悄绕远路奔向同一目标。
谷妃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回到自己的宫中,听着宫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她肃然在太阳底下站着,一动不动。春日和煦的阳光似乎在她身边结冰坠落碎裂,无法融化她一身的冰寒。
所有的宫人都鸦雀无声地避到远处,只冰星公主双目红肿地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两只大眼睛惊惶地看着母亲,不知母亲会不会因为她守不住秘密而责难她。
而谷妃根本没将周围的一切放在心上,更不会去审度周围人的眼神,他们是嘲笑是怜悯,都于事无补,所以管他们作甚?她只是沉着脸翱翔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怎么会败给她?原以为算无遗策,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那个皇后心中一清二楚。难道皇后表面忠厚,暗地却是早有布置?自己身边究竟有几个人已是那个皇后的爪牙?今后在自己的地盘可还会有秘密可言?
她是皇后,今天自己功亏一篑,坏在自己女儿冰星手里,若是再行抵制,只会落得更加难堪的下场。可是自己有希望,皇上回宫,看檄儿份上,未必会拿她怎样,那便是有好儿子的好处。原想挺起胸膛,以胜利者的姿态退场,给皇后一个不屑与争的背影,留待日后山水相逢,没曾想半路杀出个葛妃贱婢。这一仗,自己算是一败涂地。
可是,皇后日见强势,第一次以珊瑚树离间未获成功,此次又是反累己身。今日下来,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往日积累的人脉在皇后手中被剥离消灭,而她谷姿更成宫中诸人的笑柄。才刚葛妃放肆,竟无一人劝阻,人心势利可见一斑。
可是,不怕,那些都算什么。谁笑到最后,谁才可以笑得最甜。她谷姿对自己,对儿子,对未来,都充满信心。
想到这里,谷妃的身心在融融的暖阳下舒展开来,身板又挺得笔直。走着瞧,鹿死谁手。
谁都不会想到,众人眼中本该最扬眉吐气的玮月此刻却是情绪低落,睡醒午觉,又到吃饭时间,这日子似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猪一样的无聊。
一觉睡醒,早晨的亢奋早已消散,心中只余浓浓的失落。这究竟是怎么了?她好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后的狐狸精,为什么跑到这儿想好好的爱一个人,完美地给以前的爱人做一件事,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狐狸精居然会成弃妇。这种事,说出去怕不被晒猫嘲笑死。
好好的一个狐狸精,何必非要学作人精,去跟人精斗法?赢了又如何,胜之不武。输了呢?对于一个狐狸精来说,今天的局面应算是大败亏输。按说,她已经那么多年活下来,可对于谷妃的行径还是很不认同,但现实却让她束手束脚,无法进一步处置谷妃,想必谷妃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昂然带着藐视退场。狐狸精有什么用,丈夫三心两意,逼得她忍声吞气做那人精。未来会如何?如果谷妃的儿子檄在战场上面立了功,谷妃非但可能不被处置,还可能获得封赏。那么,今天的所谓胜利将是明天甩在她脸上最响亮的耳光。
还有那个杀手。见面惊讶之下,“大小姐”仨字冲口而出,毫无疑问,他是黎府多年家将。否则依他本事,若是从了别家主子,多年下来,见了她玮月要么不复认识,要么只会称呼她为皇后。“大小姐”,还有后面的自言自语,无不看出,此人与黎府至今关系紧密。难道是父亲黎羿假意要求软禁,其实暗渡陈仓,早就有所布置?此刻再回想黎羿的叮嘱,忽然品出另一种味道。黎羿叫她超然,叫她不参与争斗,她如果真听了他对话,那么后宫无主,今天早上的局面将会滑向何方?不可想象。
但再不可想象又是如何?今早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愚蠢无比。干什么要替那个负心的汉子管束他的小老婆们?他们爱怎么打架应该随他们去,只要不打到自己头上来便是。忘了自己来这个时代的任务了吗?为何舍本趋末,把心思都化在莺莺燕燕之中,对了,该多想想熏,将熏早日推上皇位。这个年代,她呆腻了,周围的人性太畸形,她不喜欢。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爱的是江山社稷,而她不是人精,她只是狐狸精,她只想全身心地爱一个人。她与这个时代的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这个地方让她窒息。
想到熏儿,玮月再次诅咒这个破地方,什么规矩,男人打仗出征,女人得被锁在家里。儿子因为可以自由出入,所以连儿子都得隔离。这吃人的规矩不存心是折腾死女人吗?做母亲的居然连看儿子的权力都没有了。一个女人丈夫花心,又看不见儿子,她还能干什么?当然只有变态了。玮月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具备了一切走向变态的条件。
这可怎么好,她可不想一个不慎,变成变态,她还得活个千秋万载呢。若是成了变态,那不贻害千年了吗?想到这儿,玮月自己都忍不住苦中作乐。不知道多情书生遇到变态狐狸精会是什么结局?值得想像。
原本想着自己身为狐狸精,可以轻而易举魅惑皇帝,于安享人间情爱的同时,顺利完成天庭交给的任务,顺便为赌徒的灵魂谋取不世福利。没曾想,皇帝魅力也是惊人,自己一个大意先是失了荆州。这以后,一直便是跟着皇帝的思维而活,竟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其实,只要不去取了皇帝的性命,多的是让熏登基的办法,何必苦了自己,在那没良心的皇帝身上多花心思,辗转沉湎于红尘的是是非非,放弃自己身为狐狸精的特权呢?一个字:笨。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为熏作打算。当此多事之秋,黎羿动向不明,还是让熏暂时回避黎家,躲自己宫中暂避风头吧。这种时候,无过便是功。谁知道权力中空的京城这几天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月黑风高时候,玮月写了一张纸条,隐身出宫,放于熏的床头。第二天,聪明的熏便传出生病的消息,消息甚至快速传入消息闭塞的后宫,让处于郁闷之中的玮月心情为之一舒。可爱的熏,相信他的病一定会拖到皇帝亲征归来。
玮月自己也不再如绷紧的发条,心里虽然还是时时冒出对皇帝的恨意,可是再不去主动关心他的去向,再不会傻傻地跟去看他几眼,更不会多管闲事约束他的大小老婆。这几天,她迷上了种花养鸟,恨不得把坤泰宫的青石全都撬了种花。她发掘到了一个好去处,赶着总管把沉醉东风宫墙拆矮了一半,墙头种了燕子草,墙身天天浇水培植出青苔,墙内更是移植了各色香花老藤。春天本就是成长的季节,两场春雨浇灌下来,沉醉东风宫名副其实。
宫中难得一见的三间青砖粉墙瓦房早被收拾一新,窗上糊了鸭卵青纯色宫制窗纱,门框窗框只是水洗清净,连桐油都不着一滴,虽是年月浸染的深沉,却被清新的窗纱衬得古朴雅致。海贝白粉为墙,白绫弹墨为帐,潇湘斑竹为器,邢窑白瓷为皿。初入房间,只觉雪洞一般空寂,可沉下心来,外面有氤氲的花香,耳边是清脆的鸟鸣,手头有经史子集,这儿竟是神仙福地。
玮月干脆三天两头住在沉醉东风宫,不管旁人有什么闲言碎语。身为狐狸精,贵为皇后,连这点喜好都不可以吗?以后还是这么由着性子做人才好。
没想到曦宇也是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起先还是羞涩的带着女红来,后来喜欢上了这里的书,这里的书不是什么《女儿经》,看着看着,一颗心会飞出高墙,在蓝天翱翔。有不懂的地方,便可请教皇后,似乎皇后什么都懂,问一个问题,她便举一反三,拿出很多解释。有的解释是那么的匪夷所思,让曦宇充满遐想。华贵妃当然也不能不跟着,她虽然不是很喜欢书,可是她喜欢檐下大青瓷缸里的金鱼,尤其喜欢看雨水顺屋檐滴入鱼缸,金鱼欢快雀跃的情形。三个女人往往一句话都没有,便可以过上一天。
雨过天晴,曦宇走出房间,在屋檐下悄悄舒舒筋骨,见花圃月月红开得正好,想起书上所言,便好奇地采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走进房间。华贵妃看见了轻笑道:“你这孩子,采花哪有不带柄的,怎么插?漂在水盆里吗?”
曦宇笑道:“月月红既然可以入药,不知这么香的鲜花泡茶是什么味道。”
玮月在一边听了,扔下手头的书,拍手笑道:“哎呀,曦宇提醒我了,我们不如把修剪下来的月月红花蕾晒干了存着,可以泡一年的茶呢。我们自己做,又好玩了,又可以吃,一举两得呢。曦宇你再查查,我们院子里还有什么花草又香又可以入药的,我正愁着没事干呢。”
曦宇虽然懂事,可终究是个孩子,如今皇后率领着玩,她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两眼闪亮地道:“母后,我看见屋前屋后有不少益母草,已经从书上找了益母草膏的方子,想自己偷偷熬制呢,母后您看这个。”
玮月接过曦宇夹在书中的纸片,看了笑道:“益母草我们自己去采,蜂蜜和当归小厨房里有,川芎与木香得问御医拿了。这都不是问题。那我们说干就干,这就开始吧。”
球球和油油被派去拿川芎木香,宫中其他人到处找益母草全草,有的负责整理清洗,大家都巴不得有好玩的,一时到处莺声燕语。玮月耳朵尖,却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脚步声里透着焦躁,不知为何,她的心微微揪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不善的事情又要发生。便放下手头的益母草,到水盆里洗了手,略微抿了下头发,等待事情上门。华贵妃见此也洗了手,站到玮月身边,默默看向门外。
终于看见远处相光与总管一起大步过来,总管跟不上相光的大步流星,只得一溜小跑。华贵妃见此失声惊道:“出大事了?他们两人否则怎么会跑得这么急?”
玮月心里没当一回事,除非是有人想推翻朝廷,害她的熏儿无法当皇帝,否则管他什么事呢,一概不管。所以气定神闲地站在庭中,看着相光和总管走近。见相光到门口便止步,跪拜于地,大声道:“启禀娘娘,前方战报,皇上失踪,下落不明。”
什么?玮月只听身边一声惊叫,见华贵妃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忙一把扶住她,急问相光:“具体怎么回事?有无性命之忧?你起来说话”
相光是不得已才硬着头皮来见皇后,现下虽然十万火急,可是听了皇后的声音还是神魂为之夺,哪里还敢起身看着皇后。还是跪着道:“今日紧急战报,十天之前,皇上亲率大军千里奔袭,中途遇小股蛮匪侵扰,皇上与大军失散。三天之前,还未寻得皇上踪迹。西域大漠辽阔,一人进去犹如水入大海,寻找工作非常艰难。而且……”
见相光说不下去,玮月帮他说明:“而且西域荒凉少水,人烟稀少,一旦迷路,性命难卜,是不是?”话音刚落,怀中的华贵妃更是轻轻尖叫一声,软软蹲了下去,竟是昏过去了。玮月只得把她交给碧思他们。腾出手来缩在袖管里面一算,嘻,没事,他活得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正骑马上跑着,身边还有几个人,只是缺个软玉温香。只是眼前都是人,不便算得太过仔细,但已可对付着用了。
相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皇后所料不差,正是如此。至此已经十天过去,朝廷闻讯一片哗然。京城上下,七嘴八舌,什么传闻都有,也什么揣测都有……”
玮月奇道:“战报今天才到朝廷,怎么可能已经传至京城上下了?相将军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相光在心中赞了一声好,忙道:“这正是微臣所担心的。军报早上才到,可消息昨晚已经传开。似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玮月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皇帝没死,只得装出一付沉重的口气,道:“皇上受命于天,此番即使失踪,也应是有惊无险。”心中却是骂了句,祸害遗千年,他哪那么容易死了。“宫外事务,皇上临行前应有布置,而且相将军应知,我朝严禁后宫干政,所以还是请相将军与朝中诸臣能者多劳了。我将率宫中上下为皇上念经祈福,翘盼皇上早日回归。”
相光虽然趴在地上,可以大致知道有一个女人已经倒下,应该是刚刚与皇后在一起的华贵妃。可不明白皇后怎么能够如此镇静,尤其是说的话,听上去全是道理,可是落到实处,却是一团空虚,他来这儿禀报了等于没禀报,什么答案都没捞到。只得继续道:“朝臣也是昨天已得消息,今早都是议论纷纷,虽然不曾明说,可是话中都是透着无望。已经有人开始传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担心,照此下去……”
玮月打断他的话,冷静地道:“相将军,刚刚我已经说了,皇上受命于天,断无出事可能。你不可先自乱了阵脚,朝中上下目前都是看着你呢。西疆好消息到来前,相将军,你的职责是守卫京中要害,维持京城安定,压制流言蜚语。”
相光一时被说得无话,推了推总管,总管只得硬着头皮道:“启禀娘娘,大臣们都等候在承天殿,求见娘娘。”
“什么?”玮月惊住。皇帝没死,她却得被逼上梁山见一大堆的人精?可是值此危机时刻,她有立场推却吗?老天,老子不干了,也晕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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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玮月坐在承天殿龙座斜后边的珠帘后面,据说这里曾是皇帝幼年时候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地方,心里除了觉得滑稽,还是觉得滑稽。对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现实,她给予“沐猴而冠”的评价。太监总管尽心尽责地跟在她身边打点,但玮月怀疑,他最大的动机还是在一边监看着她,免得她行差踏错,失了体统。
玮月想起路上与相光的对话,当时相光就跟怕见鬼似的远远避着她,让她深刻怀疑,这家伙对她有贼心没贼胆。从对话中,玮月感觉,相光应该是昨天京城传出皇帝失踪消息前已经知道西疆内情,但那时他不来宫中禀报,究竟是选择隐瞒不报呢,还是另有其他隐情?说起来也是滑稽,丈夫失踪了,做妻子的却是最后知道,都不知把皇后和其他宫妃放在什么位置。而刚刚他跪在门口禀报时候也是大喘气似的,问一句说一句,使得玮月更是在心中怀疑,今天上殿面对的人和事将非常错综复杂。
殿下众人跪拜仪式可比电影里面放出来的要乱多了,年轻的跪下爬起比较快,年纪大的要在地上撑一把才行,便是朝贺的声音也有先有后,间中还夹杂着尖锐的方言腔。玮月好奇地打量着,因为心中没有担忧也没有痛苦,所以沉重不起来,只除了脸是板着的。
跪拜过后,等了半天,还是没人站出来说话,玮月不知道其他时候他们是怎么上朝的,便偏着头轻轻冲总管问了一句:“怎么都没人说话?”没想到她话音刚落,珠帘边一个敦实高壮的太监尖着嗓子大声道:“尔等为何不说。”玮月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那么大殿堂,说话原来是靠这么传声的。否则皇帝手头不是还得配一块惊堂木了?心想这下得注意着不要胡乱说话了,否则就跟未来法制社会时候说的那样,你可以不说话,但你所说的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当下有一人站了出来,朗声道:“请娘娘就皇上失踪事与臣等商榷善后事宜。”
玮月心说,都知道真皇后是什么德性,他们急着请皇后出来表态,那不是要她好看吗?她从传话太监嘴里得知,这个说话的人是东留王。如此看来,此人的司马昭之心准备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了。玮月舒舒服服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清晰响亮地道:“适才相大人急急进宫禀报此事,可是相大人口齿不清,语焉不详,我除皇上失踪,竟不曾听出第二重意思。既是皇上失踪,各位急促西疆将士细细找寻便是,东留王何来善后事宜一说?莫非相大人对我有所隐瞒?烦请东留王将此事再述一遍。”
一言既出,站在下面列班的相光一张脸都黑了,什么,刚才不是全说清了吗?她怎么还明知故问大加讽刺的。想到当初黎府是由他率兵查抄,心说,会不会是皇后借机报复打击?倒要好好用心对付了。他刚刚在宫中见了皇后正面,也跟在后面看了皇后侧面与背面,发觉比起声音与香气,其本人也就不过尔尔。所以向往之心少了很多。此刻也就可以集中精神注意殿上动向。
东留王听皇后夹枪夹棒地对相光一顿揶揄,也想到了相光与黎府的渊源,心中感到有意思,虽然他并没有把这个懦弱的皇后放在眼里,让她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现在看来皇后自觉站在相光的敌对面,那么事情又可以好办一点。他胸有成竹地道:十天之前……”
玮月听他与相光说得一样,不由又想到一点,御驾亲征,皇帝身边应该是众星捧月一般,怎么可能被小股蛮匪冲散?难道是随驾的将士中有心怀叵测的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等东留王说到“京城哗然,人心惶惶”结束,玮月才又清晰响亮地道:“我有几点不明,请在场各位大人指点,更请东留王指点。一,战报是否机密?既是机密,何来今日战报抵京,即导致满城哗然之说?这其中,究竟是东留王危言耸听,还是有人蓄意传播机密战报,造谣惑众,动摇人心,或者更有甚者,乃是有人与军前私通消息,早知此事?请东留王答。”
东留王想都没有想到,皇后会字字见血地指出其中纰漏,顿时脸上掠过一丝黑云,眼睛斜睨了一下站在一边的宰相,才道:“娘娘此言差矣,值此危难之时,我等需得从速想出主意安定大局,安抚人心,而非追究责任,急于算帐。事实摆在这里,西疆荒蛮之地,荒无人烟,缺水少食,十天已经过去,皇上至今还无踪迹。眼下西域征战未息,京城内外又是人心惶惶,而朝廷更是群龙无首。为今之计,急需有人出来发号施令。娘娘,乱象已生,必须快刀断乱麻,否则民众危殆,边境危殆。”
玮月心说,这不是明摆着逼宫吗?怎么朝廷上下都无一人出来反对?难道说东留王早就有所布置,站在殿上的这些人都已是提线木偶?那么,相光的那些精兵强将呢?但是,东留王的目的非常明显,不外是挟群臣而篡位。他要干什么都行,唯独篡位不行,否则自己辛辛苦苦跑来这儿一趟不是白来了吗?所以她一点不客气地道:“这就是我的第二第三问题。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公文快马传来,路上需用三天,所以东留王十天之说不妥,应该是七天才是,这三天里面风云变幻,发生了什么问题,谁都不能说清,所以东留王还是危言耸听了。再者,西疆虽是荒无人烟,可是皇上身后跟有随从,胯下各自有马,渴可饮马血,饥可食马肉,马粪又可烧狼烟指路,维持七天甚至十天半月绰绰有余。东留王口口声声之中直指皇上罹难,却不以常识推断皇上天命所归,吉人天相,以平众人心中之疑,究竟是何居心?”
最后一句既出,东留王不由自主倒退一步,暗中倒吸一口冷气,皇后字字句句直指向他,以字为刀,剥下他话中的伪装,露出他密谋篡位的野心。即便是皇上都不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对他说话,他这下是大大低估这个皇后了。而此刻本来已经被传言搅得人心惶惶,当墙头草以作壁上观的大臣心中开始有所动摇。
玮月几乎不给东留王喘息的机会,干脆站起来,站到珠帘之后,继续大声道:“第三个问题,请掌管兵部战报的主事答话。最近战报所言,究竟我军战况如何?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既然你们请我出来这儿坐着,我不得不说,皇上御驾亲征之时,据我所知,西域战局已经基本明朗。至今已经一月过去,想来皇师到时,大局已定。如此说来,小股蛮匪岂能冲散皇师大营?如今关山万里,军报一路行来,究竟会不会出现恶意偷换之事,着实可疑。当战报与常理推断冲突之时,我宁愿相信后者。兵部主事出班说话,宣明最近西疆军情变化。”
不止东留王目瞪口呆,原本预备着殿上关说不行,武力发难的相光都瞠目结舌,他压根就没把皇后当作他行动中的一枚棋子,只是想着,群臣既然要请出皇后,那么他就请出,程序必需一点不差才行,因为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没想到皇后咄咄逼人,东留王才说几句,她却已把东留王批得体无完肤,只差一点直接指出,此刻谁来讨论大权之事,谁便有篡位嫌疑。东留王的处境顿时非常尴尬了。同时,原本明哲保身,指望含糊其词的大臣都不得不做出选择,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相信,没几个人会得明目张胆站在篡位之人一边的。因为照皇后的分析,皇上可能未必失踪,所谓失踪传闻只是某些人的蓄意篡改,而且,即使失踪,也未必不能找到。目前举国兵力一大半在西疆,皇上若是无恙,谁敢支持东留王登基?墙头草几乎是一边倒了。
那个兵部主事本来已被东留王关说成功,军报便是由他流入到民间的,此刻他在皇后的咄咄逼人之下,不敢再做手脚,但却上前答道:“为保证所报确切,臣提议将最近七天军报拿来,殿上交由娘娘亲自审阅。”他想拖延时间,看看形势发展再说。
玮月批准,于是那个兵部主事亲自跑出殿外,终于脱离台风圈。反正他谁都不想得罪,只想安安心心做他的大官,他们现在要吵,赶紧吵,最好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吵出结果,那样他两边都不会得罪。反正他拿来的军报会随着两边谁胜谁负而取出胜方想要的内容的。很多东西无非是添一个字换一种语气,说出来的结果便会大不相同。官场上人谁都会那一套。
兵部主事出去后,殿上玮月与东留王僵持,大臣也隐隐分作两派僵持,谁都不跳出来说话,因为玮月先声夺人,已经把问题定调,别人再要说话,只有辩驳和支持两条路,可是证据没有拿来,说什么话都是无本之木,说什么话都会被对方驳回,在场都是人精,没人会做这等傻事。
而东留王尤其不能辩驳,主动被皇后占了去,他这时要是辩驳自己没有不良居心,那么气势上面便是弱了一层,他不愿,而有关兵部战报,他无权说话,否则人家一句“证据呢”就堵得他没话说。他只有退回列班,闷声等候。此刻,还不能与旁人商量,大家都乌鸡眼似的互相监视。还有什么比皇位之争更加重要?这时,东留王已经在后悔当初不该引出这个皇后了。原本以为皇后无用,正好可以威逼利诱用作傀儡,为他篡位正名,当时他的幕僚团全部都同意,尤其是那些与皇后相熟的人。没想到皇后今天异常尖锐,句句诛心。他因为被打个措手不及,是以失了先机,此刻非常被动。
玮月自己也紧张,她不知道东留王在外还有什么阴谋,最近她懒得管事,什么都没推算过,而此刻众目睽睽,她又不能细细推算,所以提心吊胆,生怕跟个什么鸿门宴似的,东留王早就在外面布置妥当,相光已经被架空,而只等东留王恼羞成怒,摔杯为号,刀斧手冲进殿中砍杀。她不怕死,因为她死不了。可她要是被砍了却不死,那是不可能,所以只有死路一条。而她这一死,熏儿还有前途吗?她到这个年代受了大把罪,还做了弃妇,那不都功亏一篑,做了无用功了吗?她可不愿。
可是由不得她啊,眼前那么多人却一片死寂,想来他们也都是心有顾虑的吧。
因为紧张,因为焦虑,她不由自主地不断喝水,小巧的杯子往往三两口便是见底,然后有太监上来换上一杯。总管见大家一时都不出声,料想暂时也不会有话,便稍微走开一会去安排一些事情。这时又有一个太监过来换杯,玮月没接,照理那人是应该将杯子放在前面长案上的,但是玮月奇怪,那太监为什么不识相地把杯子一直举在她面前。不由一眼瞪了过去,要不是在殿上,她都想骂过去,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有眼色。可眼睛一碰上那太监的手,却是一惊,只见太监手指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极细的蝇头小楷写着几个字:囡囡,此事袖手旁观,万勿参与,父。她才看罢,正一头雾水,只见那太监已经把纸条送入口中,吞了下去。随即快速退了下去。
毫无疑问,看来黎羿这个老狐狸明被软禁,暗渡陈仓了。宫中不知布了他多少眼线,连大殿之上都可以自如地传话,可怕。看来皇帝当初放了他,还真是给她玮月天大的人情了。当时要不是她挨一顿打,朗儿差点给毒死,皇帝会不会痛下决心放他出来?这么说,会不会她挨打与朗儿中毒也都是黎羿的苦肉计呢?若是,此人太不择手段了,相比之下,看来还是皇帝稍微仁慈一点。可是她挨打和朗儿中毒后那个朗儿宫中太监自杀的手段,以及事情所选的时机,都与这回葛妃宫中死人时间如出一辙。谋杀葛妃宫中宫女的杀手是黎府旧人,所以,她不能不把事情联想过去。
黎羿想干什么?是他自己想得皇位,还是想给熏儿争取皇位?即使是后者,玮月也觉得黎羿手段太恶毒了,这种人留着,即使以后熏儿做了皇帝,只怕他也得死死抓着熏儿的所有朝政不放,只把熏儿当作傀儡。看他把儿子女婿送到军前做皇帝的人质,却还敢在京城暗中使力,他不正是不想要儿子们的性命了吗?再想到他对她玮月的利用,老天,这个人心中可有儿女亲情?可有人性?
玮月忽然感觉到,自己处在了阴谋的中心。此刻,她再无刚才理直气壮驳斥东留王的气概,她心中已经快乱成一团麻了。而即使她想掐指细算,可千头万绪,又从何算起?她又想晕过去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关键是,熏儿有没有参与黎羿的阴谋?如果没参与,又知不知道黎羿的阴谋?现在不知道,但以后熏儿会不会被迫知道,就如今天纸条传入一样?如果知道或者参与,未来,皇帝还能看重他吗?不过只要皇帝不杀熏儿,不贬熏儿与朗儿,她自有办法让熏儿登基。可那种登基比较没意思。
而东留王与黎羿是什么关系?听说两人原本关系密切,会不会是东留王在明,黎羿在暗?可是黎羿支持东留王登基又有什么好处?他还不如支持熏儿登基,他名正言顺的是皇帝的外公,那才方便他在朝廷横着走路。
又或者东留王归东留王,黎羿归黎羿,两人都认准这个时候起事?那他们两个自己也够打的了。
玮月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给自己的各种想法后面敲上四个大字:纯属虚构。她没什么政治经验,仅凭书中得来知识推算,而她又比较不喜欢看历史书中的勾心斗角,这方面知识水平麻麻,所以她严重怀疑,自己的推断很可能完全错误。
见总管安排完事情回来,便轻轻问他:“诚恭王病情如何?”
总管忙轻声回道:“王爷病情时时反复,至今连起床都难。”
玮月也不知道熏使了什么法子让病情看上去很重,但总觉得这孩子定是使了苦肉计,病是一定有的。想到他以往精灵活泼的样子,不由垂泪,大人们打斗,苦了夹在当中的孩子了。她犹豫再三,下了决心,轻而坚决地道:“你今天下朝后把熏转到沉醉东风宫,伺候他的人就不必跟着进来了,我不放心这孩子的病,我得自己看着他。”
总管犹豫,照规矩,这么大孩子是不能长留后宫的,可是皇后说得那么坚决,现在情况又那么特殊,再说诚恭王又在病中,似乎于情于理都不便拒绝。
玮月见总管犹豫,知道他做下人的难处,便道:“我回去给你一份手谕,你不必太为难,如果皇上责难,你拿出手谕来把责任都推给我。外面现在那么乱,熏又在病中,我着实不放心他,荣安王只有随他去了。我不过跟一只老母鸡一样,老鹰来时,只会张开翅膀把小鸡们护在羽翼下,这是做母亲的天性。总管你不能拒绝我。”
总管看着皇后哀戚的脸容,毫不犹豫答应了,道:“娘娘别那么小心,这都是人之常情。相将军那里,老奴也会去打个招呼,娘娘请放心。”
玮月这才收起哀容,开心地道:“如此,需得总管多担待了。”
总管忙躬身说不敢。这事直到后来退朝,他才后悔自己答应得太爽快了,毫无疑问,皇上回来即使因为看皇后面子不予责怪,但心中可就记下他这次自作主张了。皇帝最不喜欢自作主张坏了规矩的人。可既然已经答应,只能照办。很是奇怪,为什么看着皇后难受,他自己心里也难受,按说,他可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啊。而后来最让他不能明白的是,相光居然也一口答应,一点没问为什么,爽快得让总管怀疑。总管并不太相信皇后仁义以致可以感化铁石之类的神话,他是个现实的人,所以尽力搜寻现实的答案,可是他搜不出他认为最合适的解释。难道是皇上早有指示?很有可能,相光这块茅坑石头也就只听皇上的话了。那就好,既然是皇上早答应的,他无虞矣。
兵部主事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磨磨蹭蹭回来,迎接他的是所有人严峻的目光,那么多目光叠加起来重如千钧,让他这么个从战场刀子尖里滚出来的人心里隐隐发寒。是了,这些目光都会吃人。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再有私心,也不能在殿上诸多同僚面前暴露。如今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指望从他这里得到最后答案的依据,而他怎么能独立将此重任挑在肩上?他的话中若有任何偏颇,万一他偏的是东留王,而最后得势的是皇帝,那他岂不是招了杀身之祸了吗?
众人只见到兵部主事从身上东一摸西一摸地差不多从四个地方摸出一堆军报,都觉得滑稽得很,哪里想得到此人心中所打的主意?玮月隔着珠帘也看清楚了,心中好奇,要是这人换作在未来社会生活的话,他会不会手中拎着无数个包?又或者,他的包得设计成手风琴状以便他到处塞文件?
太监接过军报呈给玮月,玮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看,但最终还是决定不看,将军报交给总管,让他转呈给相光,她在珠帘后面说道:“军国大事,本不是我们妇人可以参与的,今儿你们请我坐在此处,我已是迫不得已,军机大事我是断断不敢沾手的。还请相大人与两位宰相大人仔细斟酌,照这几份最近的军报,我皇师西进,究竟战况如何。”
只见其中一个白须飘飘的宰相越众而出,稳重地道:“臣等三人日日都看军报,据老臣看来,西域战事已稳操胜券。”
玮月追问一句:“那么说来,是不是小股蛮匪得以冲散中军,导致皇上失踪的传闻显得比较荒唐?另外,即便是皇上失踪,于西疆战事而言,是不是也无甚大碍?”
白须宰相道:“诚如皇后娘娘所言,西疆战事大局已定。”
玮月兴奋地站起身来,差一点以前的口头禅“OK”夺口而出,但说话时候还是用了以前常见赌徒和陆西透用的口气,“好,让我们把话题回到前面。前此东留王说,‘眼下西域征战未息,京城内外又是人心惶惶,而朝廷更是群龙无首。为今之计,急需有人出来发号施令’。可如今看来,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是有人蓄意煽动,西域战事也大局已定,不劳东留王挂牵,朝廷事务皇上行前已有安排。我倒是想不通了,为什么东留王急不可耐地要求另找新人出来发号施令,而非群策群力,找寻皇上?依我看来,此事并无可议之处,当务之急除了找皇上,还是找皇上。在朝的大人也请如常各司职守,大力平定人心,尽快恢复正常秩序。各位大人都是朝廷栋梁,该怎么做,各自应该心中有数。我拜托各位尽忠尽职,前线的尽快找到皇上,后方的稳定局面,在此先谢过了。没什么别的事,散了吧。”
说完便起身不管不顾地离开。玮月即使再无政治头脑,心里也明白,这种朝廷上面的较量是力量的较量,她手无重权,空有一个皇后头衔,即使磨破嘴皮子,又有谁会真把她当一回事?她今天所作所为,无非只是拒绝成为东留王的傀儡而已,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些。再坐下去,难道还想驳得东留王下跪认错?或者引得群臣跳出来一起指责东留王?连相光都没跳出来呢,谁知道桌面下都有些什么考虑,她可不想在殿上胡说八道丢尽自己脸面。如果她还指望着能在承天殿解决问题,除非她真给皇帝刺激得变态了。再说已经把东留王驳得体无完肤,再接再厉的话,人家可要恼羞成怒了,她得保住她自己的性命,否则唯一重要的任务得无法完成了。
可是她出门的时候还是缩着脖子仔细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刀斧手横眉冷目,这才放心乘软兜回去坤泰宫,不一会儿,面皮子蜡黄的熏儿也被送到坤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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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怎么病了的?”
“简单,晚上偷块冬天藏的冰掖在怀里睡,第二天准发烧。”
“一晚上湿漉漉的难受不难受?”
“最难受的还是早上他们整被窝时候那眼神,还以为我尿床了。”
“常干这事吧?说说逃了几回学?别告诉我没有。”
“嘻嘻,母后明察秋毫。逃了不下十回了。”
“嗯,逃学好啊,我都不知道这些之乎者也读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看点其他书。我一个儿子已经成书呆子了,你可不能也读傻了。”
“哈哈,母后,外公说您以前可自觉了,都不用人催,早早把先生布置的文章抄出来。”
“所以母后才有切肤之痛啊。小家伙,你不会在外家光顾着玩了吧,娘让你好好跟着外公学习,你学到点什么?知道怎么理财,怎么管家了吗?”
“这个太容易啦,我都还知道了怎么类比。回来找内务府的帐目一看,发觉外公家人的饭量都太好啦,每月花在吃上面的银子平均下来比我们宫中多得多。就好比我们宫中一个人只吃两碗饭,外公家的要吃四碗。其他倒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
“哈哈,还真被你父皇料中,你怎么管起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来了?可能是我们宫中饭菜比较好吧,一般菜里面油水足的时候,饭就吃得少了,外公家现在落魄,享受方面当然差一点了,所以大家只好拼命吃饭了。”
“才没呢,别看外公家里现在装模作样地都不穿新衣服,吃的东西一点不比宫中差,还有好多珍馐我以前都没吃到过,听说是外公在外面上任的学生送来的。宫中樱桃之类的果品,一层一层分下来,分到我们手上都没几粒了,可外公家里大家放开了吃。可能肚子都给吃大了。”
玮月听了哈哈大笑,可是没笑几声,忽然一个念头冒上心头,忍不住压低声音问熏:“熏儿,会不会是因为外公家实际吃饭人数比在册人数要多?比如说,经常有人来往之类的?”
熏想了想,摇头否认:“不会,预算里面本来就是打出来每天有五十个人的余量的,这些都是准备给来往客人的用度。可是如今外公家门庭冷落,这些预算每月都用不了。母后,会不会是外公家还藏着一些不见天日的人?”
玮月点头,道:“我早就有这种怀疑,所以叫你装病,不要再与外家接触。”
熏听了躺在枕头上看着帐顶发呆,好一阵子才道:“母后,外公不知道这么做是在害我们吗?如今举国七成兵力紧紧抓在父皇手中,他哪里闹得出什么花头来?他再这么折腾下去,哥哥本来就不讨父皇欢心,以后还不是便宜了檄?”
玮月叹息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我都不知道你外公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难道只为赌气吗?眼下看来,你外公这个人冷血得很,为了自己的目的,儿子女儿都可以不要,标准的政客。实在不行的话……”玮月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实在不行,她只有出手把黎羿灭了。此人阴险毒辣,手段高明,非东留王可比。真要由着他来,只怕得赔上天下无数生灵。
熏虽然聪明,可毕竟年幼,因为从母亲的言语中听出了杀气,他的眼睛都瞪了起来,不置信地看着母后,好久才道:“母后,父皇最忌讳后宫参政,听说父皇年幼时候在这上面很吃了点苦头。这回您被迫到承天殿垂帘议政,要是再主动出手对付黎家的话,父皇会不会怀疑您其实对外面风云变幻了若指掌,从而怀疑上您呢?您上回打入冷宫,罪名就是‘妄议朝政’啊。”
玮月听了皱眉,这一点她倒是没弄清楚过,也没想到。她考虑半天,才道:“黎府造反,或母后干政,孰轻孰重?为了你们兄弟,也为了天下生灵不致因战乱涂炭,我只有硬着头皮了。况且,你外公还未必会愿意自杀呢。但愿你父皇能看在你们面上,不会太过留难。”
熏忽然冲口而出:“父皇儿女太多了,并不会太过看重一个两个儿子。”说出了才觉得这话大逆不道,一时有点紧张。
玮月一笑,笑得很是苦涩:“老婆也太多啦,所以废掉个把老婆不在话下。”说到这个话题,玮月心情还是沉重,便强颜欢笑道:“熏儿,你午睡一会儿,母后今天上朝也累了,在隔壁靠一靠。等会儿再来看你喝药。”
玮月躺上床,可哪里睡得着,一早找去黎府探听动向。黎府的密室对于玮月来说,形同虚设,玮月隐身看到有人通过地道进进出出,而黎羿也正就皇后承天殿上的行为作出反应。玮月听了一会儿,便基本可以肯定,黎羿是挑拨东留王的黑手,他们如今谋划的是如何逼迫东留王造反。看形势,在此之前,已经有人领命出去散布谣言,说皇上失踪,下落不明,东留王陈墨逼宫,相光挟皇后号令群臣等。东留王在承天殿的行为已经足够定罪,如果再有流言蜚语缠上他,他即使没造反的心,此时也只有给逼上梁山,搏上一搏了。一样都是死,挣扎一下,赌上一把,或许还有赢的可能。看样子,黎羿的目的在于搅浑朝廷上下宫内宫外的混水,方便他从中渔利。至于他要谋什么利,暂时看不出来。
不过这么些时间看下来,玮月基本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所以也不再多看,回来皇宫,速召相光觐见。
相光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便是见皇后,可这几天情势所迫,他不得不时时面对皇后。赶到坤泰宫,又是闻到那若有若无的香味,这次有备而来,所以老老实实呆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肯再进一步了。“娘娘有何吩咐?”
玮月心中觉得挺难跟相光说这件事,见问,愣了一会儿,才道:“上回沉醉东风宫死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相光迟疑,久久没有回答,不知道皇后问这话,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承天殿舌战下来,相光再不敢轻视这个皇后。
玮月叹了一口气,让所有伺候的人都远远走开,这才道:“跟黎家有关吧,难为你了。看来软禁对于黎府来说,实在是个障眼法。干脆撤了吧,省得占着你的人手,没得给他们用作护身符。再有,东留王今天在殿上受我挤兑,回家必有动作。相将军,不占你时间,你还是回去好生布置吧。”
相光闻言吃惊,抬头看向里面。室外阳光灿烂,越发显得里面阴暗朦胧。皇后坐在珠帘后面,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皇后这么说,是不是算是大义灭亲了呢?好久,这才字斟句酌地道:“微臣遵命。”
玮月原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只要能从他行止中大致知道他调查到什么就行了。“宫中太监鱼龙混杂,当此危难之机,你要加紧巡防,以免里应外合。辛苦你了。”
这时候相光已经不吃惊了,已经领略了太多皇后的智慧,见怪不怪。他答应了出去,心中开始犯难,这些,要不要告诉皇上?因为他知道,皇上未必喜欢皇后这么精明,虽然皇后那么做都是为着皇上好。可是,刚才皇后的口吻是多么的无奈啊,她似乎已经做好了什么准备。依她的聪慧,和与皇上那么多年的相处,她能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吗?她是逼不得已啊。相光心中很是同情。
相光走后,玮月推说要静一静,独自关在屋里想了一会儿,便又隐身赶去黎府。好不容易等着密室人都走光,只剩黎羿兄弟的时候,玮月这才摇身穿上黎府小厮衣服,不请自入。“父亲和叔叔果然都在这里。”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手合上门,不让外人进来。
黎羿闻言大惊,手中茶杯落地,烫了脚都不知,只是一只手指指着玮月张口结舌,半天这才想到行礼,玮月已经道:“密室之中,也不用讲究什么了。我且问你们,葛妃宫中的宫女是不是你们指使人杀的?”
黎羿兄弟对视一眼,才由黎羿道:“不是,我们一家受娘娘叮嘱,无人胆敢出门。”
玮月也找椅子坐下,道:“父亲不必瞒我,那个杀手本来就是我们黎府出去的,见了我面还叫我大小姐,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他自杀了,可是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因为他被我发现了。否则,你说我怎么那么容易找得到这里。”
黎羿沉默,不知道玮月为这事找上门来做什么。
玮月也不在乎他们说不说,继续道:“那么,那次我挨打,朗儿中毒,也是你们安排的吧?也是用树叶传的消息?父亲够狠,连女儿外孙的性命都不顾。”
黎羿谨慎地道:“不错,但唯有行此苦肉计,皇上才会放下心中对黎家的怨恨,释放黎家。苦了娘娘了,不过我们早有安排,不会伤了娘娘与荣安王的性命。”
玮月见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心中火起,压抑着情绪,问道:“我可能被打死,朗儿可能被毒死,你想到过没有?你以为你的安排可以那么天衣无缝吗?还有,你把大哥二哥和妹夫送到军前给皇上做人质,却在这儿做那可致抄家灭门的逆天之案,你有没有把他们三个的死活放在心里?你连儿子女儿都可以随便牺牲,你说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目的何在?”
黎羿听到这儿,低头想了一阵,终于收起恭敬的表情,挺起身子坐直了,目光如电盯着玮月,安然道:“做皇后,随时可以被废,做太后呢?我是处处为娘娘着想,娘娘别不领情。还请娘娘回宫,配合我们行事。”
玮月冷笑道:“黎羿,你不会是想让我做公主吧。我有一个猜测,皇上面临胜局的时候,为什么会被区区一股小蛮匪扰得失踪,而你为什么于皇上行前已经多方准备,若有所待,是不是皇上失踪是你安排的毒计?还有,今天东留王明目张胆喧嚣着夺位,是不是也受了你的什么暗示?”
话音才落,只听外面“轰”地一声巨响,室内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侧耳倾听,过得一会,黎羿自言自语道:“东留王动手了。”
玮月愣怔,没想到东留王那么耐不住性子,这么快便动了手,转眼看向黎羿,见黎羿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便和蔼地微笑道:“娘娘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是有人保护着出来?东留王动手的话,一定是先攻向皇宫,您若是一个人出来的,我派一队人保护您回去。”
玮月几乎想都没想就答:“我是一个人出来的,不劳你派人护送,我自己会回去。我只问你,皇上失踪是不是与你有关?”
黎羿还是好脾气地微笑道:“囡囡,人说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舍得白白把儿子女婿送给皇帝当人质?他们三个是有任务去的。不错,皇帝失踪确实是他们三个所为,而所谓小股蛮匪,只是我们派出的武林高手,又是事先精密策划。否则,如你所说,皇帝怎么会那么容易失散的?要不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一手,硬碰硬哪里是手握重兵的皇帝的对手?现在群龙无首了,正是我们起事的大好时机啊。囡囡,你真不愧是我黎羿的女儿,大殿之上把个东留王说得没法回嘴,逼得他提前动用武力,本来我还想让他多嚣张几天,我再举起义旗讨伐他的,一切做得名正言顺,无懈可击。现在这样也好,速战速决,也可避免夜长梦多。囡囡,以前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长大啦。”
玮月感觉这话不是一切,便又追问:“你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相光说成挟皇后号令群臣。为你的反叛找个理由,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还要撺掇东留王先行一步,让他这个替死鬼死得不明不白?你要起事,自己按部就章地来,岂不是更主动?”
黎羿一笑,捻着他的山羊胡子,扬着脸看着屋梁,眼睛中满是戏谑,“还是嫩啊,真不知你这几年皇后是怎么做的,我的皇帝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至今没搞清楚过吧?皇帝御驾亲征,他不放心京城,这才会把相光留在京城,而相光只是放在明处的一枚棋子,究竟他还在京城埋了多少人马,还得请东留王这个对皇位眼睛冒红光的傻瓜来试试了。这叫投石问路,而我又不损分毫。”
玮月气极,果然都是他捣的鬼,她死死盯着黎羿得意洋洋的脸,咬牙切齿道:“禽兽,你不知这么一来,多少性命得毁在你的手下?别人家的性命不是命,只有你的性命是命吗?你不用自以为成功,我告诉你,皇上还活着,正率兵赶来京城,你不会得逞。我也会阻止你。”
黎羿笑道:“这孩子,嫁出去了胳膊肘就往外拐,那个皇帝对你很好吗?值得你这么维护他。我的人一直在西疆大营守着,皇帝找没找到我第一个知道。皇帝自以为布置得天衣无缝,可是也经不起我给他里外击破,再说,现在他这个主心骨都还不知在哪里呢。囡囡,你既然是一个人出来的,那就别回去了,如今兵荒马乱,少一个人很正常。再说我什么都告诉了你,我怎么放心你回去?”
玮月这才明白,黎羿刚才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来是为这个原因,她还以为黎羿难得关心她,没想到他早就打定了押下她的主意。才明白过来,忽见黎羿冲叔叔一个眼色,叔叔离座暴起,一拳冲她面部打来,这才又明白一层,他们哪里是强留下她,压根是怕事情泄露,先下手为强,杀她灭口。可是他们死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囡囡已不复当年。身为武将出身的叔叔醋钵大的拳头停在玮月面前半尺处,便被定住身子,眼睁睁地看着玮月,却一动不能再动。
黎羿察觉有异,跳起身来惊道:“怎么回事?”
玮月不理他,对刚刚进门的黑白无常笑道:“你们说的过几天再会,果然是一点不错,他们现在能看见你们吗?”
黑无常温和地道:“将死的人当然看得见我们,你看你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吓得冒汗了呢。”
玮月看过去,果然,不由鄙夷地道:“黎羿,你取人性命时候,有没有想过性命对于每一个人的可贵?今天需留不得你,留你在世上,不知多少人得被你害死,包括我刚刚也差点被你害死。”
黎羿被传说中的黑白无常现身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听了他们的对话,更是脑袋里空白一片,腿脚早就支撑不住,软软瘫到地上,声嘶力竭地道:“你……你不是玮月?囡囡救我。”
玮月轻描淡写地道:“我是狐狸精,不是人,更不是你家囡囡。”
白无常好心地补充道:“你真女儿已经在沉醉东风宫自杀,也是我们收的魂。不过我们管收不管别的,你女儿应该已经投胎了吧。”
玮月淡淡道:“说起来,你这个女儿也是被你害死的,要不是你野心太大,别说皇帝不会动你们,你女儿也会好好坐在皇后位置直到老死。好了,闲话不说,你们上路吧。”
黑无常白了玮月一眼,不忿地道:“究竟是你勾魂还是我们勾魂,不要捞过界嘛。”
玮月奇道:“我不制造现场,你们怎么勾人?我造恶一次吧,方便你们勾魂。”
白无常嗤地一笑,道:“大限到时,即使喝口水,都会呛死。你瞧,你那名义上的父亲和叔叔已经都给吓死了。”
玮月不置信地看去,果然见黎羿兄弟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死在地上,他们的魂正慢慢脱离躯体。不由看看自己的手,奇道:“那么说,今天即使我不过来他们也会死?”
黑无常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还是过来了,他们还是死了,是被你吓死的。”
玮月还是看着自己的手,道:“好了,不要我出手,否则杀人总是有点怕怕的,会导致我提早变态。”
白无常严肃地道:“小狐狸你话恁多,我们今天任务重得很,这一片区今天大量的鬼魂要收,不与你聊了,看见你尽耽误我们工作。”
玮月因为没有亲手杀人,心中并不算太沉重,闻言失笑,片区?还片儿警呢。她进来时候已给密室设了结界,跟黎羿兄弟对话过程中,早就感觉到有人软闯硬闯了这儿好几次,心说都是来汇报坏主意的吧。但是慢着,她得把现场修理一下。笑话,两兄弟一脸吓死的样子,说给谁听谁不相信,这两个祸害能被什么吓死?尤其是在严防死守的密室?
她坐下想了半天,该做个什么死亡场面出来呢?他杀?谁杀的?怎么杀?相光他们验尸时候会看出什么破绽来?那么畏罪自杀?这倒是个办法,虽然莫名其妙了点,可是,黎老人精的心谁猜得到啊。就这么办。然后,怎么自杀?最简单的办法,玮月解下他们两人的腰带,悬于梁上,然后把两人的脖子各自套了进去,再忍着恶心拖出他们的舌头,好,大功告成。外面人的冲门声是越来越激烈了。玮月可不急,到旁边放的铜盆里洗了手,再看看有没纰漏,果然有。她只得再在两具尸体下面放了两把倾倒的凳子。好,完美。这才消了结界。可怜一代枭雄竟然如此无声无息葬生于一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之手。这大概是黎羿起事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的。
才准备退出密室,忽听近处一声巨响,大吃一惊,腾身飞入夜空,却见黑压压的兵丁冲进黎府,见人就砍,男女不论,更有一队直接冲向密室。玮月看着心惊,这是些什么人?相光派出的,还是东留王派出的?可是她没法阻拦眼前的屠杀,忽然看见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被奶娘拖着拎着个小包袱惊惶失措地躲在假山小洞里,小男孩的嘴被奶娘捂住,只看得见两只圆溜溜的恐慌的眼睛。玮月算出这是她的弟弟,叹了口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施了个障眼法,将两人隐在假山里。再看黎府,已经火光满天,尸横遍地。总算救出两个,玮月失魂落魄地离开。
才要腾身,只见白无常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叫道:“狐狸精,你犯大错了,怎么可以救下一个大限已至的人,你不知道你这么做会留下祸害吗?”
玮月被接踵而至的事情搞得头昏脑涨,愤愤地道:“是两个,不是一个。”
白无常气道:“奶娘早就吓死了,这个男孩天性冷薄,这才不死。不跟你说,我走了。”
玮月愣了下,心说,难道又会是一出赵氏孤儿?但是她怎么能看着这么小的孩子遭殃,算了,还是快快离开这个修罗场。
飞回坤泰宫,却不见了躺在床上的躯壳,急急奔向隔壁,熏儿也已不在。远处传来隐隐的厮杀声。她伸指一算,原来刚刚一队侍卫奉旨闯进坤泰宫,着太监抬着她的躯壳和病弱的熏儿一起去了沉醉东风宫。皇帝回来了?他回来得很迅速。看来,他准备秋后算帐了。
玮月赶到沉醉东风宫,果然看到墙外铁桶般围着无数将士,更有四个高手各据一只墙角,虎视眈眈。玮月无力地想,看来,黎府是皇帝下令灭的门,皇帝已经洞悉黎羿的阴谋。那么,她这个黎家的女儿当然也不会有好下场了。她混入躯壳,才刚装作醒来,喊了声“熏儿”,却见宫门又开,朗儿被推了进来,宫门随即关闭。
玮月心死,看来,皇帝收拾完外面的乱臣孽子,很快便要准备慢慢收拾他们母子三个了。
等着,看他怎么做,他要不仁,她就不义。大不了取他性命,自己扮作他的模样。
可是,想到杀他的时候,玮月心中剧痛。难道,难道她心中还有他
二十二
这两个儿子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子,从小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会干。玮月这个天下绝无仅有的狐狸精只得降贵纡尊,做了老妈子。
她点起蜡烛,拉朗儿一起来到熏儿床前,见两个儿子都是强自镇定,只得叹气道:“都吃了晚饭没有?”
朗点头,道:“母后吃了没有?弟弟还得吃药,不知药带来没有。”
熏道:“母后还没吃饭,刚刚一直昏睡,没人敢叫醒母后。可是……后来那帮人说是奉父皇诏令,硬闯进门把母后移到这里来了。母后,熏儿没能保护您。让您受那些奴才欺负了。”
玮月本来一边说话,一边借着烛光打量周围有什么变化,看见熏的床头放着一包东西,便拿出来准备看,见熏那么说,忙微笑道:“没什么的,主要还是今天母后被迫上朝,心中紧张得很,回来一直手脚酸软,幸好与熏儿说说话才静心。所以睡下去就起不来了。呀,这包里面是熏儿的药啊,正好,母后找个小风炉,给你把晚上的药煎了。孩子们,虽然我们又被打倒冷宫,但是现在的沉醉东风宫宫墙矮了,环境好了,最要紧的是我们母子三个聚在一起,可以有商有量,而且你们看,他们没有扔掉熏儿的药。所以我们还有希望,我们的情况不太坏,你们说是不是?”
朗和熏不约而同地应了个“是“,小脸上面开始泛出光彩。朗又补充一句:“母后,听说父皇回来了,可是怎么都没见他人影?”
玮月淡淡地道:“他会来见我们的。”说话时候,两眼看向黑沉沉的窗外。外面那些高手不知还在不在?看来他们现在还真重视她这个皇后了,正视她的能力了,可惜她再有能力也不过是文弱之辈,哪里用得着四大高手虎视眈眈?可笑,这才显出指使者的心虚。“朗儿跟娘来,帮娘拿着蜡烛,我们去小厨房找些东西过来这儿,娘还没吃饭呢。”
熏对于母后忽然改称自己为“娘”,心头原本的那丝阴影更是凸现,父皇突然回来,外家心怀叵测,他们三个被强行移至此地并众兵把守,这一切都说明什么?是不是父皇与黎家的冲突已经摆上台面?娘说情况不太坏,和还有希望,可能只是娘安慰他们两个的强颜欢笑,否则娘怎么可能下午昏睡不醒?她早就心力交瘁了吧。看着娘与朗一起出去,躺在床上的熏感到很无力。
一会儿便见娘与朗搬着东西进来,熏忙笑问:“娘,小风炉煎药成吗?才那么一点点火头。”他想帮着娘苦中作乐,起码大家能吃着黄连唱山歌,稍稍好过一点。
玮月一边安排忙碌着,一边笑道:“能,怎么不能?娘还要拿它煎鸡蛋饼呢,还好小厨房里还有点吃的。来,朗儿帮娘的忙,拿这把铜钳子夹着银炭到蜡烛上烤,烤红了接着烤第二块,烤个三块就差不多了。熏儿旁边看着,娘做最拿手的鸡蛋饼。”
熏看着娘,想笑,眼泪却落了下来,忙拿袖子擦去,硬是当作没事人一般。玮月只是斜睨他一眼,给这小男子汉面子,不去戳穿他,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不管以后会怎样,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吃好睡好,不能亏待了自己。”说话间,利落地将鸡蛋打入碗中,铰葱花,加水,加面粉,以黄金比例调配妥当。
银炭很快烤红,朗接着第二块,玮月见此便把一只小铁锅放上风炉,点上菜油加热。熏吃惊地看着这一切,眼泪都忘记流了,奇道:“娘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切的?”
玮月只得撒一个谎:“重回坤泰宫后,才明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再说平时你们父皇总是过来吃饭,所以在吃上面用了点心思。不过也就三脚猫的功夫,要想做一桌大菜上来,只有等下辈子喽。”
朗回头笑道:“我喜欢这种生活,一箪食,一瓢酒,贫不改其志,荣不失其操,坦然做人,无愧天地。”
熏听了微笑道:“哥哥是个君子。今天我才真正明白哥哥的境界,可惜我还担了那么多的心。”
朗又钳了一块烤红的银炭放铁锅下,虽然做得笨手笨脚,好歹没把铁锅打翻了,他心中很有成就感。玮月在边上看着心里觉得好笑,不知再艰苦几天,甚至缺衣少食,朗还会不改其志吗?超然,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何况朗还那么年轻。不过她不会点破。
三块炭热,玮月又往上面加了一些敲碎成小块的银炭,油这时也香了,她这才倒入一点蛋面糊开煎。很快,香气便弥漫房间,叫人食指大动。熏看着焦急,道:“娘,我们今天这才象民间小户小家一家子围着火炉等饭吃了吧,等下第一张饼娘先吃,第二张饼我得跟哥哥一起分,我闻着香味又饿了。”
玮月笑道:“我也喜欢这种小家小户的和乐,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天天可以见面,多好。熏儿,这张饼你就休想了,你要是吃了饼,等下喝药怎么办?你的药是得空肚喝的。”
朗笑道:“要是饼有多出来,不如我送几张给外面的侍卫,他们一夜不能睡,够辛苦。”
玮月听了忍不住又想取笑,总算忍住,却听熏笑道:“哥哥差矣,不信你送饼出去瞧瞧,他们还怕我们在饼里下毒呢。未必人人都是君子,尤其是他们正看管着我们的时候,他们早自觉把自己当成我们的敌人了。”
朗闻言愣怔,好久才叹了口气,却是没说。
三个人有说有笑,却又都下意识地避开敏感话题,时间过得轻松。看顾着朗自己动手洗漱,又帮熏洗漱了,看着两兄弟上床睡觉,玮月这才回到东侧她的房间睡下。
外面还是听得见打打杀杀声,也是,首恶虽已被她除去,可是东留王还在,黎家造反的机制也已启动,虽说群龙无首,剿灭起来容易,可真正平息,却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不知还得打多久,杀多少人。想起白无常气急败坏的提示,她不敢再出手救人,只能无奈的龟缩于沉醉东风宫,等待与皇帝的较量。
睡得香甜的时候,忽然被外面一声低喝惊醒。玮月惊跳起身,掀开帘帐,看向外面。只听有人轻回:“是皇上。”玮月闻言傻眼,他这么快就来算帐了?可见他心中是多么的深仇大恨了。他那么聪敏,失散后还能猜不出是谁做的手脚?否则怎么会一回来便对黎家赶尽杀绝?他没叫人提刀子直接杀了她玮月,而是由他自己来动手,算是还顾点夫妻情分吧。随他处理了,今天他若是杀了玮月,明天坐到朝堂上的将是变作皇帝模样的狐狸精。
那群人轻手轻脚进了园子,很快接近房门。玮月披衣下床,心中冷笑,傲然迎出。死对于别人而言,是大劫,对她而言,实在只是人生之一小小插曲,大可以昂然以对。
门被轻轻打开,总管先持着灯走了进来,一见玮月赫然站在屋中,惊了一下,忙下跪施礼,这才很轻很轻地道:“娘娘还没睡呢?”
玮月看看他恭敬的眼神,再看看坐在肩舆上沉睡的皇帝,有点失措,怎么会与想像不一样?难道不是来连夜处置她?犹豫了好久,这才问:“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总管忙解释道:“听相大人报说外面大局已定,皇上便说了句‘去皇后那里睡觉”,说完歪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奴才等这就把皇上抬来这儿了。
玮月听着只觉天方夜谭,忍不住盯着问了句:“总管会不会搞错?皇上或者要去的是坤泰宫,而不是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总管不会不知道吧。”
总管笑得有点尴尬,嗫嚅了半天,才笑嘻嘻地道:“皇上说的是去皇后那里,没说是坤泰宫,那个时候皇上还醒着,不会说错。娘娘,有些事会不会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呢?”
玮月心下玩味了一下总管的话,这才想起自己是大刀金马地拦在过道上,只得不情不愿地一偏身让开,让小太监抬着皇帝进屋。总管这才跟着玮月走进卧室,因为大家都是尽量的放轻手脚,所以屋子里静得可以清晰听见皇帝响亮的鼾声。总管看皇后皱着眉头,忙轻道:“听说皇上星夜兼程赶来,所以才累得慌,老奴以前伺候皇上睡觉,从没听那么响的鼾声过。”
玮月点头,心说他要不是这个时间赶来,别人早布置好口袋等着他入局了。见伺候洗漱的太监给皇帝宽衣解带,里面的小衣儿都看不出颜色,脏得象团抹布。不由心里酸酸的,叹了口气,对总管道:“不管怎样,你们给皇上洗个澡吧,睡得也可以舒服一点。”自己便走了出去。
独自坐在外面,玮月心里还是不相信皇帝要来的是皇后这儿,而不是坤泰宫。类似他那样一个一出门就把她抛在脑后,急着与别个女子上床的花心男人,他怎么会在回来第一夜便找乱臣贼子的女儿共眠?一定是他累得昏头昏脑,习惯性地说出以前常说的话,随他去吧。
幸好朗和熏都没被吵醒。想到这儿的时候,玮月忽然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多情了一点,别人的儿子,她当假娘却当得有滋有味,明知皇帝三宫六院,她却把心放到他身上,说起来,都是她自己太傻。
可是听总管口吻,他应该知道外面的局势,他难道就不怕把睡成一堆稀泥的皇帝放在乱臣贼子女儿的手头会出什么问题吗?等了好久见总管率众退出,玮月这才又回到卧室。果然见床上的皇帝已经焕然一新,也依然鼾声如雷。再看屋子里,玮月心中冷笑,果然还是不放心的,总管已经把屋子里所有锋利物件和瓷器都收了走。也不用问,屋子外面,窗下墙角,一定埋伏着高手细听里面动静。也难为了他们,只因为皇帝金口玉言,他们得多出多少工作。
原本想自己悄悄在窗边湘妃竹榻上将就一夜,可躺下后,又忍不住起来,执灯过去看他。他睡得跟傻瓜一样,嘴唇咧着呼气。即使是在微弱的烛光下,也可以看得出,他黑了好多,脸颊更是削进去一圈肉。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背在他脸旁一比,果然是黑白分明。不要说是他,即使换了别人,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他还能如常对待妻子?照例,黎家应该诛灭九族,不知她玮月算不算其中一个。
她这边思绪万千,他那头却是睡得死猪一般,让她心中很不好受,还不如两人面对面把事情解决了,即使是吵架打闹也行,免得如此拖着让人牵肠挂肚。
皇帝一觉醒来,见周围环境很不熟悉,撩来床帐看出来,见是一间极清雅的房子。也没多想,伸了个懒腰,叫了声,“旺财”。
一早就赶过来候着的总管忙开门进来,笑着道:“皇上您好睡,今儿看来精神比昨天好多了。”
皇帝看着他,这才像是略略回过神来,指着房间问:“这是哪里?这是皇宫里面吗?”
总管忙道:“回皇上,这儿是沉醉东风宫,不止房子里面,房子外面也被皇后娘娘改了,难怪皇上不认识了。昨儿皇上忙完事,说要来皇后这儿,奴才就斗胆送皇上过来这儿了。请皇上恕罪。”
皇帝一回想,心中却是什么印象都没有,想是这话放在心头熟了,即使累极,也会脱口而出。不由觉得好笑,道:“皇后呢?朗和熏也在吧?”
总管忙道:“皇后起床后怕吵着皇上,先带着两位王爷到园子里坐着去了,奴才这就去请皇后进来?”
皇帝“噢”了一声,原本微笑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怕吵出去?借口吧。是因为昨天一来就把她们隔离到这个沉醉东风宫而生他的气吧,也或许,她已经知道黎家被灭门的消息了?应该说不会,谁敢说给她听?可是黎家……,皇帝出了会儿神,才道:“算了,等下再说。你们有没有跟皇后说外面的消息?”
总管小心地道:“谁都不敢说,可是据老奴看来,皇后娘娘昨天说话口气中,似乎已经大致知道了外面的情形,娘娘对皇上昨晚过来这儿很吃惊。”
皇帝听了冷哼了一声,道:“看来朕估计得没错,宫中都是黎家的耳目。洗漱后直接去上书房。
总管不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脸色变化得这么快,忙小心地应了,手上利索的收拾,很快便收拾停当,一声“起驾”清清楚楚传出屋外。
皇帝抬脚出门,不由自主地在滴水檐下停了下来,四周一看,见玮月带着两个儿子远远跪送,心中很是生气,心说你老子处心积虑害我,朕昨晚累得稀里糊涂来了你这儿,本来大家都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以后该怎么还是怎么的,可是你却偏要拿乔,硬要远远跪着不肯过来。你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是因为宫中黎家的眼线其实时时在与你联系?
本来皇帝心里没怎么怀疑玮月,只是因为黎羿做事太过恶毒,顺带他也有点生玮月的气,可没想到他心里还是很想着玮月,所以今早起来听说这是玮月的地方,自己想着都觉得好笑,此刻倒是有点怀疑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能知道得那么清楚?熏要是没生病的话,还能把消息带给她,朗是书呆子一个,他知道什么。何况,黎家灭门的时候,三个人早就被他隔离可起来。她老子害他她就不生气了?
皇帝的双目越来越冷,深深的注视着母子三个好久,这才一声不响离开。顿时,沉醉东风宫里面的太监退个一干而尽。
三个人这才起身,熏小心翼翼地道:“娘,父皇其实想跟我们说话来者。他不会是真生我们的气,可这下他是真的生气了。”
玮月抬头看着天空,天是阴沉沉的,她的心也是如此,梦着块阴沉的黑布。她考虑好久,才道:“皇上昨天已经下令把黎家灭门了,因为黎家图谋造反。皇上昨晚是稀里糊涂睡着了才会来,如果清醒着,熏儿,你以为皇上会过来吗?何必凑上去让皇上为难呢?”
朗想了想,道:“娘,黎家造反,可是我们三个都没参与,父皇圣明,怎么也不会把我们也一起处置了。娘不必担心,如此猜疑父皇,父皇心中何尝不冤?”
玮月心中一动,是啊,皇帝昨晚过来这儿,说明他心中并没太把她与黎家联系在一起,更没生她的气。但又一想,黎家的事也不过是她的借口,她生气的是皇帝花心的事。“朗儿,黎家灭门,你说黎家那些才生下来的孩子和那些丫鬟仆妇也没曾参与作乱,他们不也丢了性命?有些事,并无道理可言。”
熏忽然冷不丁地自言自语道:“黎家真的一个不剩了?那么,我那个才十岁的精灵古怪的小舅舅也死了?唉,前几天我还一直逗着他玩呢。”他和朗不一样,他与黎家的人接触得多,所以有感情。说起来的时候,满脸落寞。“他们真的都走了吗?可惜我现在身不由己,否则……”他没在说下去,缓缓垂下头。
玮月想到昨晚救的那个男孩,便问:“你说的小舅舅是不是那个右眼角有颗泪痣的那个?”
熏点头,道:“是的,他是个叫人印象深刻的人,他似乎与活在这个世上的其他人不同。他小的时候因为生病,在道观里生活了好几年,小小的人都已经有了仙风道骨,可惜他竟然走了。”
玮月想告诉熏,那孩子没死,可是又想,那孩子还那么小,即使没死,一个人又怎么生活。出了会神,才道:“那孩子或许成了仙呢,知道你那么想念他,他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不说这母子三个各有心事,且说皇帝到了上书房,一时千头万绪,便是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大臣们流水般地进出,无数事情等着皇帝批示。晚饭都没时间坐下来吃,叫送上点心来,一边说话一边抓着吃。
一直忙到鼓敲三更,总管才大着胆子上前,轻道:“皇上,很晚,都三更了,该歇息了。”
皇帝闻言,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眼总管,这才对相光道:“相光,让你等了一天,说说黎府的事。”话音才落,又想到什么,偏了脸问总管:“今天熏的是什么香,怎么那么好闻。”
相光不知怎的,立刻想到了那缕若有若无勾魂的香味,很想提醒皇上是不是那个。只听总管道:“还是一直再用的龙涎香,可能皇上出去时间长了,闻到了又觉新鲜。”
皇帝“哦”了一声,脸上却是将信将疑的,相光真想点醒了他,因为相光知道,皇上昨晚宿在皇后哪里。可又很清楚,皇上一定很不愿意从他嘴里听到答案。只得忍着。却见皇上微微仰头,若有所思,削瘦的脸颊上阴影越发浓重。相光不语,明白皇上也想到了。皇上心中定是矛盾得很,所以黎家大事,今天竟然一直回避不谈,直到现在夜深露重,书房里只剩他一个外臣,这才似是闲闲的提起。
相光等了会,直到皇上把眼睛转向他,他这才道:“皇上出征前的准备,微臣不说了,微臣就从皇上出征后的事说起吧。有件事,请皇上恕罪,微臣没在给皇上的书信中说明。皇上出征当日,皇后娘娘便忧心忡忡地传唤微臣,以商量语气让臣安排人手监视黎府,微臣当时答应了,也照做了。”
“为什么,皇后说了为什么没有?”皇上吃惊。
相光道:“皇后娘娘似乎是很担心黎府,隐约知道黎府要发生什么,可是又不是很明确,只是说为皇上为皇后娘娘她自己好,还是监管了黎府。但是昨天下午,什么都还没发生之前,皇后娘娘又传微臣,非常失望地嘱咐微臣,她那时已经猜到死在沉醉东风宫的杀手与黎府有关,皇后娘娘说,既然微臣的监视反而成了障眼法,更成黎府的护身符,不如撤了监视。微臣怀疑,宫中有黎府的耳目向皇后传了什么消息,导致皇后的怀疑。更让微臣怀疑的是,昨晚攻入密室的时候黎羿兄弟已经上吊自杀不少时间,躯体已硬。黎羿兄弟志在必得,他们的秘道若非攻入密室,我们至今也不会知道。他们有的是逃命机会,为什么会自杀?”
皇帝沉吟道:“黎羿不是那种会屈服会自杀的性格,何况他那时还不会知道朕已经回到京城,应该说,那个时候一切正朝着他算计的前行,他应该春风得意才是,怎么会自杀?其中有什么秘密?即使他知道了朕回京,照他的性格,他也是应该拼个鱼死网破,然后循秘道外逃才是,断无自杀的道理。即使皇后逼迫他,他也不会答应,这事太过蹊跷。黎府有活口留下吗?”
相光道:“没有活口留下,点了人数,少个孩子。是黎羿最小的儿子,大约十来岁。可能一早已经送走。”
皇帝想了想,道:“继续查,十岁已经懂事,不能留下这个祸根。相光,你说皇后与黎家作乱有无关联?”
相光斩钉截铁地道:“微臣以为,皇后娘娘与黎家作乱绝无关联,黎家可能有意拉拢皇后娘娘,可是照娘娘的举动来看,她是想阻止的,可是有心无力。就像昨天在承天殿怒斥东留王一样,皇后娘娘很清楚,她无力改变一切。黎羿不是皇后娘娘可以左右的。”
皇帝听到这里,双眸锁定相光,深深地看了他半天,这才扭头对总管道:“你昨天也跟朕提起皇后在承天殿的事,你详细跟朕说说。”
相光顿悟,皇上约莫探到了他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都怪自己操之过急了,不知会不会因此反而适得其反?他忐忑不安地听着总管叙述昨天殿上的情形,语声落了很久,才听皇帝自言自语地道:“皇后冷静得惊人。”
总管不敢接声,偷偷地看看相光,又看看沉思的皇帝,发觉这两人都有点怪,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对总管道:“昨天通知失踪,是你去的吧,当时皇后怎么说?”
总管偷眼又看一眼相光,道:“奴才是跟相大人一起去的,当时皇后娘娘与华贵妃娘娘在一起,华娘娘听了消息晕过去,皇后娘娘问了相大人不少问题,一直说皇上受命于天,不会出什么问题,让……”
皇帝不耐烦地喝道:“朕问你皇后什么表情。”
总管这个时候才明白皇帝心中想的是什么,想到昨天皇后的表情,对比华贵妃,心说不妙,但不得不如实说出:“皇后娘娘昨天一点不信皇上会出什么事,所谓一直非常冷静。”
话音才落,只听轻轻地一声“咯”,总管虽然惊惶地低着头,但一只眼睛艰难地斜睨过去,只见皇帝手中原来拿起放下又拿起的毛笔被一拗两段。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后,皇帝起身,淡淡地道:“今天……就到这儿吧,睡觉。”
相光满头大汗地退出去,心里明白,皇上猜疑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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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太监总管伺候皇上睡下,退出来在中庭舒了口气,心里念叨着旺财快回来,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得累死。
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早有伺候他的小太监体贴地将一只略为烫手的皮袋从背后塞入他的衣服,顿时他一把老骨头松活下来,睡意袭上心头,脸也懒得洗了,直接跳上床睡觉。年岁不绕人,跟着年轻的皇帝,恨不得站着的时候都能打一小会儿瞌睡。
正睡得香甜,忽然门被敲得山响,“总管,总管,皇上起来了,您快起床。”
总管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惊得一颗老心嗵嗵只跳,深吸口气,才喊了声:“知道啦,敲那么重,后面煞鬼跟着吗?”可骂是骂,手头却一点不敢慢,利索地穿上衣服,速速站了起来,却觉得一阵晕眩上头,忙扶住床边的桌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好。不敢多逗留,跑着出去,直奔皇上寝宫。
还好,才到寝宫,正好寝宫门开,见皇帝准备出来,总管忙跪在正门,急道:“皇上,眼下宫中余毒未除,皇上半夜出去小心。即便是要走,也等奴才叫齐了侍卫,准备充足再走。”
皇帝听着有理,便站住了,总管这才进门,轻道:“皇上,四更了,天都快亮了,您还是歇息吧,否则明天起不来。”
“今天中午才起,晚上反而睡不着,出来走走。”暗夜中,皇帝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但是没看着谁,只有点茫然看着远处天边的新月。其实他睡下不久,因为心静,那抹清幽的香气似乎浓重起来,把他心头放着的一个人提出来,冲着他微笑。他失踪,她为什么不难过,还那么反常的冷静?是她不在意他,还是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还有,相光为什么那么使劲为她说话,他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见面,见出什么花样来了?
他越想越走岔路,越走岔路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生气,干脆一捶床板,坐了起来。那抹香味这才黯淡下去。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又为什么要用那印记时时提醒他,她的存在?他要问问她,问个清楚,她即使说假话骗他,也好过他自己辗转床头,夜不能寐。或许,他冤枉了她?
总管连忙安排,可是头晕晕的,说话都不利索,可即使再晕,他也想得到皇上想去哪里,让侍卫早早先去那个方向清道。直到安排妥当,这才进门,对皇帝轻声道:“皇上,请走好了。”
沉醉东风宫离正殿很远,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越几乎大半个宫殿,轻轻来到沉醉东风宫门口。总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揣测正确,否则如果走了其他路,那就麻烦了。一路都有打前的提醒噤声,到了沉醉东风宫还是如此,因为知道里面没有宫女太监值守,所以早有人翻墙进去,打开了大门。总管亲自快一步上去,打开房间正门,往里看了看,才让开身,请皇帝进去。可是麻烦来了,玮月那个房间的门关着。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总管正要上前敲门,门却被轻轻打开,玮月白衣如月,清清凉凉地现身,看见皇帝,这才曲下身去,准备行礼。皇帝没等她下蹲,早一步跨过门槛,伸手挽住她。总管很识相地立刻在后面合上那门,一手轻挥,把大家都赶了出去。总管回去路上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皇上那么爱宠皇后,在心里一刻都放不下。今天皇上原是生了很大气的,原以为皇上会去找其他妃子,可是没有,皇帝还是找上皇后,为什么。不过总管起码知道一件事,今晚可以长长睡一觉了。
门后面的两个人却是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一动。皇帝想说话,但见玮月没有一丝暖意的目光,原本的一丝热心便给打了回去。闷了半天,才往屋子中央走去,说了几个字,“给朕宽衣。”
这四个字何其熟悉,往前一想,原来是第一次侍寝时候,皇帝居高临下说的话。是,现在她是什么所谓的黎家余孽,当然地位与前一阵刚从冷宫被开恩提出来的皇后一致。但是,她今天已经决定了,不再对他妥协。所以她不予理睬,一个转身,干脆面对着门板,看都不看他。
皇帝空等了半天,见什么动静都没有,转头一看,却见玮月也是背对着他,冷下来的心又热起来,不过这回却是火起,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逆他而行。他想了想,冷冷地道:“相光有那么好?”
玮月闻言莫名其妙,回头也是冷冷道:“关相光什么事。”
皇帝见玮月说到相光了才肯回头,气道:“你们两个不错,很不错,相光拼命替你开脱,你这儿也使劲为相光开脱,打量朕是个傻子?”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响,皇帝自己也感觉不对,这种话要是给外面太监听了去,他可谓威信扫地,不得不忍下,朝天喘了半天气。
玮月看他说了一半话,等着他说下一半,可是等了好久不见他说,这才轻而有力地道:“我们之间的事,你扯上外人干什么?要说有外人,那也是你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倒打一耙,诬我清白。你那个纪悠悠怎么回事?你出征前怎么跟我说的?还说不带女人,结果言而无信。我才是傻子,我会那么相信你。”
皇帝这才醍醐灌顶,指着玮月奇道:“你……你……你吃醋?你今早躲得远远的不理朕是因为吃醋?”
玮月嗤之以鼻:“废话,我是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你可以为相光吃醋,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没能耐象你一样打上门来,我不理你可以吗?别人的人我不要,走开,回你的纪悠悠那里去。”
玮月以前也说过这种你只是我的我只是你的之类的话,皇上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很多妃子都有这种妄想,希望他专宠一个人,但是那怎么可能?可今天看来,玮月竟是来真的,便急道:“玮月,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后宫又不止你一个人,朕爱你宠你,所以时间都花在你身边,但是那么多年下来,你又不是没看见朕与别的嫔妃在一起,你怎么今天忽然不讲道理起来?你究竟是为什么事情跟朕无理取闹?为黎家?为相光?朕今天非常不明白,你把理由跟朕说清楚。”
正因为明知后宫佳丽三千,玮月已经够挠心,不得不说服自己面对他的大小老婆,可自己做自己思想工作是一回事,看着他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又是一回事,气道:“你不要总是东拉西扯,一会儿黎家,一会儿相光。黎家与我什么相干,相光更与我不相干。我为的只是我的心。”说到这儿,前一阵的委屈又涌上心头,扭过身去,默默滴泪。
相光与她不相干还可说,黎家怎么不相干了?可是为了“我为的只是我的心”,皇帝的心便软了下来,叹口气,知道自己再摆臭架子下去,这个臭女人也一准会跟他僵持到底,只得主动上前,扳过玮月,想把她搂进怀里,他不会也不愿说肉麻话,那就用行动表示吧。没想到,一双小手却是飞快支在他胸口,生生把两人撑开一段距离。皇帝这下真的恼火,他都那么迁就了,她还想怎么样?当下便沉下脸,道:“你为的是你的心?你有心吗?为什么听见朕失踪的消息,华贵妃会晕倒,你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反而更冷静?朕究竟在不在你的心上?”
玮月“嗳”了一声,怔怔看着皇帝,无法回答。好不容易才勉强道:“有因才有果,你心里没我,带着什么纪悠悠出门,还想我怎么想着你?没门。”
皇帝紧盯一句:“那么多年夫妻情分,连朕生死不明的消息你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毫不动心?”
玮月急道:“不要光说我,你才真的对我没心,才一转身,我们当天才分别的啊,你就把个什么纪悠悠叫上床,你但凡忍几天我也就没话说了,你那算是对我有心吗?回来呢?又看着我难看了吧,一把把我塞进冷宫。我是乱臣贼子的余孽,你这么处理是你的立场,但是你既无心我便休,可以吗?你可以随意处置我,可是我的心不属于你,你无法处置。”
皇帝被她这噼里啪啦一顿说得头晕,冷静了一阵才道:“朕现在需要花大量人手肃清京城中黎家和陈墨的余毒,手头没太多好手可以拿出来保护你,所以把你们母子三个转到这儿,坤泰宫太大,朕以为这儿墙高地方小,比较容易集中少量的人手保护你。而且,宫中黎羿耳目太多,朕怕他们对你们不利,所以在最终弄清所有人底细前,你们母子将就着自己过,否则你一个女流,一个儿子没用,一个儿子重病,谁来保护你们?”
玮月闻言震惊,看着皇帝久久说不出话来,再一想,若是要看着他们母子三个,又何必用此重兵?原来是自己当时钻了牛角尖。
皇帝见此,还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已有动摇,便趁热打铁,句句紧逼:“那你回答朕的话,你怎么知道朕第一天就跟纪悠悠在一起?谁跟你说的?”
玮月“嗳”了一声,没法回答。
皇帝又是紧问:“朕失踪消息传来,你为什么行若无事,口口声声说朕不会出事?”
玮月还是“嗳”了一声,没法回答。心虚,知道前面心急,把狐狸尾巴都露给了皇帝,而这皇帝又太精明,即使暴怒时候,也竟然能一个不漏地揪出来问。不知道还有什么话露了馅,还有什么辫子被皇帝抓到了。皇帝趁机手一紧,终于把她紧紧揉在怀里,叹了口气,道:“朕已经为你大破规矩,你还对朕诸多腹诽。”
“可是……”
“可是什么?朕问你,是你在朕身边安插了人,还是黎羿在朕身边安插了人?如果是你安插的人,谁有那么好本事在行军途中把什么纪悠悠的消息传给你?如果是黎羿的人,为了朕的安危,你得给朕指出来。”
玮月为难地看着他,他这不是想揪着狐狸尾巴,把她全身毛都拖出来亮相吗?可是现在方便跟他说吗?
皇帝又道:“朕再问你。朕失踪,被小股蛮匪冲散,是真的失踪,大军全不知道朕的下落。可是朕机缘凑巧,遇上商队,又因此得知所谓小股蛮匪是黎羿所伪造,所以朕当机立断,不回大营,直奔京城。沿路不打招呼,直到昨天在京郊提兵,才有旁人知道。一路连相光都不知,即使当时朕身边有你的耳目,也未必来得及把消息即时传递给你,你是怎么知道朕不会有事?”
玮月无法回答,只好吞吞吐吐地道:“你别逼我。”
皇帝却是不依不饶,乘胜追击:“黎羿怎么说都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跟朕说了那么多话,却一句不问黎家下场?朕刚刚说蛮匪是黎羿手下所扮,你为什么全无惊讶之意?”
玮月额角冷汗直冒,才刚提醒自己要警惕不要露了尾巴,可一转眼又不知不觉把尾巴伸了过去送给他当把柄,面对人精,她永远是无计可施。只得勉强提起精神强词夺理:“我才问了你一个问题,你一下问出那么多,你不回答我的那个问题,我也不回答你的问题。”
皇帝到这个时候心里已没了大气,只是勉强笑嘻嘻地象猫捉老鼠似地看着玮月,再问一句肉麻的:“朕还有一件最大的事一直弄不明白,朕虽然几年没碰你,可还依稀记得你的脾性,为什么你变了那么多?又为什么让朕对你念念不忘?”
玮月至此再无退路可走,晕晕糊糊地看着皇帝,见他笑眯眯的眼睛里全是一句话,“看你往哪儿跑”。她的脑子里面搅了半天浆糊,这才耍赖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就是不说。”说完忽然想到皇帝最后一句话,“你胡说,你对我念念不忘的话,怎么可能当天就让别的女人侍寝?”
皇帝有点词穷,想了半天,才勉强道:“朕身边有女人,不是很正常的吗?你看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身边没有一群女人?”
“那你好歹也拖个几天再要别的女人啊,否则我算是什么了?你连门都不让我迈出,我就不能要求你一点点吗?”
皇帝感觉玮月的话很是不可理喻,大家都是这样的,她怎么要求那么多那么怪?除了无理取闹,皇帝还真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她,原本已经喜笑颜开的脸又沉了下去,可还是不忍心太过责怪她,淡淡地道:“朕已经把答案告诉了你,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你可以告诉朕你的答案了。”
玮月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说明,心说不行的话,反正还是回到原来考虑的路子上去,只好……只好对不起他了。“我,我不是人……”
皇帝心中本来热热心心地为玮月设定了无数答案,也为她做了无数开脱,听到“我不是人”四个字,顿觉冷水兜头浇下,寒彻心底。当下便打断她的话,冷冷道:“黎家已被我灭门。睡吧。”不等玮月帮他脱衣,自己一声不响和衣睡到床上去,闭目再不看她。
玮月不明白皇帝进门后一直是斗志昂扬的,怎么听她讲真话了,他却反而一踩刹车,又加一个手刹,便把吵架嘎然而止了呢?她玮月不是人与黎家被他灭门之间有什么内在外在的必然联系吗?或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莫名其妙地看着朝内侧卧,赌气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皇帝,玮月把自己与黎家的关系推演了一遍,得出无数结果,大致是,“因为我不是人,所以黎家遭灭门”,可是皇帝事先又不知道她不是人。“因为黎家遭灭门,所以我不是人”,也不对,余孽也是人,说人猪狗不如,可还是人不是?“黎家灭门了,我又不是人,所以他睡觉,当我没有”,这倒是很有可能。
这个可能的答案让玮月非常生气,前者皇帝解释纪悠悠的话已经非常让她不满意,什么叫很正常?虽然她相信这个年代的男人对于三妻四妾啊,家花不如野花香啊,都是向往得很,也身体力行着。可是,她还以为她那么对皇帝,皇帝也应是真心对她,既然真心,是不是就该有点表现,起码离开她时候洁身自好两三天?皇帝却让她失望,而且就今天他的话来看,他以后也还会如此,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对,当然是理所当然。他是皇帝,他有为家国千秋万代繁育优良后代的责任,既然是繁育优良后代,当然得有所选择,有所淘汰,有所后备,有所替补,这么一算,哗,不得了,还真是她玮月不讲道理,她怎么可以独占着这么个珍稀基因的授粉者小蜜蜂?
罢了,都是她自己看不清现实。
可是,熏还那么小,即使做了皇帝她也不放心。再给熏三年时间不知够不够?三年不行就五年,忍忍,再忍忍。三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转眼过去。大不了每天房门一闭,到外面游山玩水去。做事情起码得有始有终,扶熏儿登基,就得让他坐稳了。
让玮月万分生气的是,她柔肠百结的时候,皇帝那边却呼吸平稳,竟然已经安然入睡。呵,什么念念不忘,原来都是说出来的甜言蜜语,要真是念念不忘,把她放在心里,话没说清楚,他能睡得着吗?看他那么快的入睡,说明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甜蜜的小玩意儿,有可无可,他喜欢了就宠她,她刺得他难受了,他生一下气,却不会太放在心上,因为她不很重要。
原来如此。玮月这下真是死心了,明白自己犯的最大一个错误是用赌徒的心来揣度皇帝的心。两人怎么可能一样呢?赌徒是唯一。
赌徒,想到自己来了这儿竟然心心念念着这个皇帝,差点把赌徒忘记,玮月心中生出无限的内疚。
皇帝早起,撩开白绫弹墨帐,外面已是春光敲窗,鸟语花香。记得自己是赌气和衣睡觉的,此刻却见身上只着中衣儿,脚下的鞋子袜子都被除去,那还能是谁做的?昨天还绽着颈毛吵得跟一只发怒的猫似的,原来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她昨天说的话……
才胡思乱想着,只听帐外有个声音柔柔地道:“醒啦?”随即,床帐被轻轻撩起,一双同样雪白如玉的手把一捧白绫挂到一只凤头修身白玉钩上,床外的人穿着鹅黄衫子,白绫百褶裙,娇嫩如三月新柳。
皇帝一点不在意这个玉人儿见面连施礼都不曾,昨晚她都敢一口一个你啊我啊当面忤逆,皇帝都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敢的。心中仍有无数疑问,可是不急,她既然回头,慢慢问来便是。免得逼急了,她又来个“我不是人”,什么话,哪有那么咒自己的。
见左右都没旁人,玮月亲手端来一盆水,手脚利落地递上青盐给他漱口,皇帝心中觉得好奇,她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但是只要是她用心设计出来的花样,他都喜欢。想到这儿,一双深瞳流露出温柔。两眼如流星追月一般跟着手脚忙活的玮月转,直到她捧着面巾送到他面前,他忙伸手捉住她,微笑着闭上眼睛,让她给他细细净脸。面巾带来那抹熟悉的香气,她的手移开后,余味依然氤氲在他心中。而那个小妖精竟然趁此一旋身滑了出去,只余绸缎冷滑的记忆,还真是滑不溜手。
她不说话,皇帝微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看她玩出什么把戏。只见她端着脸盆出去,一会儿又亲手捧着一只磨光生漆本色黄杨木盘来,上面一水的邢窑白瓷碗碟。玮月放下盘子,坐到皇帝左手,先端出一碟,微笑道:“这是你喜欢的虾饺,我早上起早做了几只,可能没御厨房做得好,你尝尝。”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又是你啊我啊,不过现在左右没有旁人,皇帝只觉这象小门小户过日子似的,很有感觉。他右手持筷,左手握住玮月玉蝴蝶般翩跹于桌面的小手,笑问:“你忙了一早上,自己吃了没有?”
玮月笑道:“没坐下来正经儿地吃,倒是与朗儿熏儿一起做出来东西先给你留一份,其他出来一件吃一件,吃了不少。今儿这一早餐,可是熏儿添柴,朗儿拉风箱,我们娘儿三个一起做出来的呢。样子不好,还是只能图个心意。再试试这个,这是园子里新鲜采的紫藤花做的藤萝饼,香甜着呢,两小儿喜欢得不得了,这些还是我虎口夺食给你留下来的。”
“这一盘晶莹剔透的好看吧?那是我问外夷学来的焦糖布丁。是你从未吃过的风味。”
“这一碗是野鸡崽子合御田香稻米熬的粥,配这碟玫瑰腐乳,味道挺好。”
“最后是我最拿手的葱花鸡蛋饼,就着粥吃,噱头不怎么样,味道还可以。”
“吃完拿曦宇做的月季香茶漱口,这孩子真是巧手慧心。”
佳肴珍奇,美人解语,这一顿早饭竟吃了老长时间。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杯盘,皇帝不由笑道:“朕看来中饭是不用吃了。”
玮月微笑道:“这已经是中餐了,你没见日影已经正中了吗?”
皇帝看看窗外,这才又扭头看玮月,总觉得她今天的笑有点没有以往的欢畅,心想可能还是有昨晚吵架的阴影在心吧。“朕这都快赶上昏君了,日日睡到日头高起。”
玮月笑道:“那我去叫他们准备一下吧,最近外面事情多着呢。”
皇帝点头,玮月这才盈盈起身,才要离开,一只手又被皇帝拉住,微笑看着她,欲言又止,只是以一指轻轻缓缓摩挲她的手背,那粗糙的感觉如电一般颤颤抖入心底,将玮月刚刚封住的内心撬开一丝细缝。玮月再笑不出来,不知该怎么处置那份感受,秋水一般的双目流露出迷茫。皇帝细细注视着她脸上的变化,这才放开手,轻道:“去开门吧。”
玮月傻傻地点头,出去开了门,让太监们进来伺候。自己则是站在一边神思不属。
皇帝穿好衣服,见玮月傻站在一边,心中疼惜,便走过去,道:“别太难为自己,朕有耐心等你解释。”但想了想,又道:“可一定要给朕说人话。”
皇帝转身出屋,他没看到,玮月闻言,浑身震颤,一双迷茫的眼睛立时风扫雾霾,露出积雪皑皑的冰峰。差点又自欺欺人了一回,都又忘记了他是皇帝。
快乐的皇帝又一直忙到夜晚,两更鼓响时,他看着奏折对身边的总管道:“跟皇后去说一声,朕很快过去。”说完却听不见回答,不由狐疑地抬眼,却见总管一脸为难,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不由心中一惊,道:“皇后怎么了?”
总管嗫嚅着道:“皇后娘娘将两位王爷请出沉醉东风宫,让他们自行回去柳下系舟宫,又清除了里面的所有下人,然后自己封了宫门。”
什么?皇帝闻言惊住。那早上这算是干什么?他细细地回味早上那浓情蜜意的早餐,眼光渐渐黯淡下去。他明白了皇后为什么要亲自下厨,亲自伺候,他明白了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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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繁花楼虽不是临街而立,可从高人一头的二楼往外看,依然可以清晰看见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一个小孩子临窗而立,熏风吹过,拂开他脸颊下垂的发丝,露出右眼角小小的一颗泪痣。不知是因为泪痣还是什么原因,这张小小的脸上,满是浓浓的悲哀。
小孩子看着从东门进入的一队人马,指着问身边一个穿栗色长衫的瘦弱中年男子:“师傅,谁进城了?好大的阵仗。”
中年男子道:“是升平王凯旋了。听说这个升平王为寻找失踪皇上很吃了点苦头,还受了伤,皇上怜惜,特赐八宝软轿迎他回来,荣安王奉旨率众城外迎接。”
小孩子听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好一阵子才道:“他们为什么要回来,都在西疆死了才好,死了才什么事都没有。”
中年男子轻咳一声,止住他的话,可心中又觉有异,睁眼环顾四周,却见什么都没有,好生奇怪,为什么心头有那么一种感觉呢?忙低头掐指喃喃细算,可算了半天,还是茫然。小孩子看着他手忙脚乱,奇道:“师傅,怎么了?难道是相光的人追上来了?你不是说别人看不见我们吗?”
中年男子喃喃地道:“京城藏龙卧虎,不知隐藏着多少看不见的高手。我找到你的时候,要不是已经过了五天,罩在你身外的结界我还不知道怎么破,也不知是哪位高手保护了你。刚刚师傅心里悸动,似乎有什么高人靠近我们,可是师傅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好在那高手肯定没有伤害我们之心,否则只怕师傅不是对手。”
小孩子清亮的眼睛看着师傅,却不以为意,道:“是师傅风声鹤唳吧。相光再勇,又哪里是师傅的对手,对于我们的逃亡,我是不怎么担心的。我只担心皇宫里面的皇后姐姐,不知狗皇帝会怎么处置她。狗皇帝大张旗鼓地欢迎他二儿子凯旋,是不是想以此打压我姐姐的两个儿子?”
中年男子道:“小孩子,别想太多了,皇上没拿你皇后姐姐怎么样,倒是你皇后姐姐自己把自己封在冷宫里。不过奇怪的是,皇上并没有削去你皇后姐姐的封号,却把谷妃给放了出来,听说是看她儿子立功的份上。听说虽然你皇后姐姐自封在冷宫,可没一个人敢小看你姐姐,所以你别太过担心。”
小孩子道:“那当然,因为我皇后姐姐是最美丽,最聪明的人。师傅,你有没有办法带我进宫去看一眼姐姐,我从小都是知听说有那么一个姐姐,但从来没见过人。现在我要离开京城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真想看她一眼。”
他师傅呆了一下,尴尬地道:“这个恐怕不行,师傅能耐有限。皇宫可比不得你们黎府,里面气场太重,我穿不进去。”
小孩子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闷闷不乐。这时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传来,师徒两个顿时如撞见了鬼一样,一齐跳起身,看向那门。小孩紧张地道:“师傅,你不是说设结界了吗?怎么会有敲门声传进来?”
做师傅的摇头,对着门喊道:“请进。”
只听外面一抹温厚的声音朗声道:“光天化日,师傅你叫我穿墙而入,就不怕旁人看着吓死?”
做师傅的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轻道:“可能就是我刚才算不出的高手找上门来了。”边说,边过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有力,却不见粗鲁,给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感觉,他身上穿的是蟹壳青宁绸长衫,腰系的是青玉软带,头上是同色镶青玉纶巾。小孩子看的富贵繁华 多了,可依然还是一眼觉得这个年轻男子卓尔不群。
年轻男子进门,便掩上门径自走到小孩子面前,微笑道:“我姓胡,人称赌徒。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用害怕,就是我救的你。”
那师傅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恩人,恩人请上坐。”
小孩子忽然拜倒在他师傅面前,道:“师傅,请您恩准我拜胡师傅为师。”
赌徒笑道:“为什么?我的法术不适合你,否则你即使不拜我为师,我也不会不教你的。不用叫我胡师傅什么的,直接喊我赌徒便是,最多在后面加一个哥哥。”
小孩子起身看着赌徒,坚定地道:“赌徒哥哥,你一定有办法教我的。我心里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看一眼皇后姐姐,一个是杀了那个皇帝。请你成全。”
赌徒吃惊,看着小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第一个愿望我可以成全你,第二个愿望嘛,你去问问你姐姐行不行,实情她最清楚。”
小孩子一张小脸顿时泛出光彩,惊道:“真的吗?我可以见我的皇后姐姐?现在就去吗?师傅一起去吗?”
赌徒微笑道:“不急,晚上才好,现在我怕有点疏失。还有,我得与你皇后姐姐打个招呼。我先告辞,天暗后再来。”
他双手行礼正要离开,却被那师傅抓住衣袖,问:“赌徒先生既然救了孩子,为什么那么多天都不把他从结界里救出,你不知道他差点饿死?你看他现今依然行动无力,害我花了多少丹药调养。”
赌徒嘿嘿笑道:“没事,有人说过他没事,不会死。”心里还是惭愧现在才想起这事来,忙甩开手溜了。
这个夜晚,有很圆的月亮,照得地上都象落了层霜似的白。小孩子被带到一处清静的粉墙小院落,赌徒轻道:“你自己敲门进去吧。”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小孩子虽然一直念叨着姐姐,可却从来没见过姐姐,现下机会来了,他却紧张了,站在庭院里攥着小拳头愣了半天,这才敲门。门很快便被打来,一个神仙般的姐姐把他搂进怀里。家破人亡那么多天后,小孩子还是第一次感到万分委屈,趴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哭得不亦乐乎。
赌徒当然是玮月扮的,她想着女人出去不方便,便想变个男人。很自然的,她一转身变出的是心中唯一的赌徒。此刻黎家仅剩的独苗在她怀里痛哭,她只觉得这孩子挺可怜,哀戚的心是没有的。过了好一会儿,见孩子的哭声小了,这才拍着孩子的肩,轻轻地道:“姐姐很惭愧,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好歹黎家还有你一个血脉。你跟诚恭王熏是好朋友吧?”
小孩子点头嗯了一声,抽抽答答地道:“可是现在我不把他当朋友了,他是皇帝的儿子。”
玮月叹息道:“这件事吧,说实在的,是我们的父亲咎由自取,害了我们黎家一大家子。”
孩子惊道:“不会,爹爹和叔叔都是最好的人,他们自从罢官后,一直与世无争,每天只在后院下下棋,看看书,他们是被诬陷的。”
玮月摇头道:“弟弟,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我是不会跟着旁人来诬陷我自己的父亲的。我只是不想让仇恨毁了你的生活,所以我要把事实告诉你,你现在或许还不会明白,但千万记住,长大后好好回想。不要让仇恨蒙住你的眼睛。若我们的父亲是被冤屈的话,我也不必自封于冷宫,因为父亲的罪孽,才让我着实无颜见到旁人了。你相信姐姐吗?”
孩子虽然不能置信,可是看着玮月的脸,又觉得这是非常可信的,而且他小小的脑袋想着,姐姐怎么可能会说父亲坏话呢?所以决定相信姐姐。
玮月见孩子的脸由狐疑转平和,这才道:“父亲是个野心很大的人,当年皇上年幼,父亲一直死死控制着朝政,令百官敢怒而不敢言。后来皇上长大了,把权力抢回来了,便削了父亲的官。”
孩子插话道:“这后面我知道啦,是皇后姐姐让皇上把爹爹放出来的。”
玮月想到白无常的话,心里只想化解这孩子的仇恨,免得以后真成了祸害,便只有倾向性地说些谎话了:“其实与外面传说的不同,黎家是皇上自己想放的。姐姐没那么大能耐指使皇上放人。但是皇上放人的原因是在牢中的父亲密谋让人差点毒死荣安王朗和打死姐姐我,幸好当时熏赶到救了我们两个,我们才没死。皇上不知道,还以为是他没保护好我们,所以才内疚之下,放了黎家。说起来,父亲真是个冷血的人。”
孩子吃惊地看着玮月,怎么也不能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玮月接着道:“你记得父亲和叔叔常去下棋的后院吗?棋亭下面有座假山不是?你不知道,这假山是黎家的密室,那里有条地道通向城外,父亲与叔叔看似在后院下一下午的棋子,其实是在谋划犯上作乱的大事。最先姐姐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密室,探知父亲有谋反的心之后,让相光派人把黎府围起来,想阻止父亲作乱,为黎家几百口人留条生路,可是没想到围着白围,他有秘道通向外面。姐姐知道后,请那位赌徒先生前去劝阻,可是父亲却差点又杀了姐姐。最后,他们事情不成,自己自杀了,却害了黎家老小那么多人的性命。这个,你也看见了。你说,谋反是不是灭九族的大罪?对于姐姐来说,皇帝由谁来当无所谓,谋反也就谋反了。可是我们父亲的阴谋中需杀很多的人。这样的人,即使是我们的父亲,我还是要说,该杀,可是他是自杀。”
孩子惊恐地看着玮月,非常不能相信,半天才说道:“可是,爹爹跟我是最好的,从来有好东西都先给我。”
玮月道:“只要你没有用的时候,父亲是不会对你坏的。但是你知道大哥二哥和姐夫是怎么回事吗?父亲为了不让皇上怀疑上他,把他们送去西疆随军做人质,可他又在这儿犯上作乱,那不是明着把哥哥们的性命往死里断送吗?儿子对于他来说,比江山轻多了。”
孩子傻了半天,这才吐出一口气,闷头不再说话。玮月看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也不再多说。过很久,孩子才道:“就因为这个,姐姐才无颜见人吗?换我也不好意思了。可是,爹爹真这么坏。”这一次,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虽然不坚定,但看来是没怀疑了。
玮月点头,道:“是啊,要不是你,换了别人,我还不好意思说出这些。那不是自己批自己耳光吗?弟弟,京城终究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你眼角的泪痣太明显,很容易便被人认出。还是跟着你师傅走吧。你师傅有点本事,保护你不被抓应该还是可以的。对了,换个名字吧。”
孩子道:“师傅已经帮我想好新名字。我娘是黎门乐氏,师傅让我干脆跟娘的姓,师傅说我骨骼清奇,大有仙家之风,说我是流落到红尘的仙童,所以他给我起的名字叫乐履尘。”
玮月听了微笑道:“嗯,好名字,姐姐记着了。那弟弟的师傅叫什么?”
“师傅人称观月楼主。”
玮月笑道:“也是仙风道骨的好名字。弟弟,姐姐住在宫中,不能出去帮你,这儿有尊和田羊脂玉的观音,据说是已经传了好几百年的老古董了。虽然挺大,却胜在比较薄,你戴在胸口,姐姐希望能保佑你逢凶化吉。生活过不下去的话,就把这个当了,应该值不少银子,正宗的羊脂玉世上已经很少了。姐姐身边还有一些金子……”
乐履尘感动地扑到玮月怀里,插话:“姐姐,奶娘当时收了不少珍宝让我带着,师傅说够我好几辈子用了。玉观音弟弟留着,想起姐姐的时候就看她。金子还是姐姐自己用,他们说宫中用途挺大的,谁来了都要赏钱。”
玮月没想到小小的孩子能说出那么体贴的话来,心中感动,对乐履尘也动了真心。抱着孩子轻道:“弟弟,姐姐没法跟着你,可是姐姐真怕你学坏了,你要答应姐姐,绝不能害人。”
乐履尘听了使劲点头,道:“我答应姐姐。可是姐姐,师傅说我可能活不长呢。”
“为什么?”
“师傅说我饿了五天才被他发现,他怕我死,一急之下,把什么丹药都往我嘴里塞,连一颗据说是过路神仙给的仙丹也塞进我的嘴里。师傅说,他事后才想起,丹药哪有这么吃的,不知道以后我的肚子会出什么乱子,所以他以后不得不跟着我,免得他不在的时候我发作死掉。”
玮月心软,听着这个,也忍不住滴下泪来,抱着乐履尘一起哭泣。可怜的孩子。
送走乐履尘,玮月回来独坐。心中比较放心,这一来,这孩子应该不会演出一出王子复仇记了。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黎羿,实在不能赔上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她既然偶尔出手救了他,就该引他往好路子上走。
正想着,忽听院门的门环轻轻撞击,她不知道这么晚会是谁过来,走出去贴着门轻问:“谁啊?”
外面一个轻柔的声音道:“拜见母后,是我,曦宇。”
也是个好孩子,“曦宇,你那么晚出来,给人看见可不好,有什么事吗?”
“母后,我做了一些花茶,花名和性味都标在瓷瓶子上面。荷塘的小荷叶已经抽出来了,我让人采了一些,做了几块薄荷荷叶糕,想请母后尝尝鲜。”
玮月听了心里很温暖,打开门,接过曦宇手中的锦袱,又叮嘱几句,曦宇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后宫那么多人,也就这孩子是个长情的人。
玮月在沉醉东风宫其实住的很自由,撇开她可以隐身出宫,游山玩水之外,皇帝做得很隐晦。既不废了她的皇后,又不宣布她入住沉醉东风宫,就那么含糊其辞着。每天派两个太监两个宫女过来收拾一番,送来必须的食品衣物,玮月要出宫走走也可以,没人关着她,都只看她自己意愿。朗和熏可以一个月来两次,呆多久都可以,曦宇也可以来,只是被华贵妃管住而已。宫中的嫔妃都不知道皇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所以既不敢得罪玮月,也不敢走动得勤快,也就华贵妃和葛妃隔三岔五的过来看看,说说话,因为皇后淡淡的,她们也就淡淡的,时间长了,渐渐来的次数也就少了。
只有皇帝没见。但玮月相信,两人之间心照不宣。
这一天,玮月地毯式旅游来到一个城市,这个城市位于京城与西疆之间,乃是商队必经之地。虽不如京城热闹,却也市面不错。时值初夏,玮月又是扮作赌徒模样,穿一件石青夹纱长袍,白底洒金折扇上的画,乃是她自己的大作。
日头当空时分,天气很热,玮月天性不怕冷,倒是怕热,被那日头晒得头晕,便找城中看上去最大的饭庄就餐,饭庄的名字起得不错,叫风雨搂。
风雨楼上下两层,楼下屋檐下,是一排没桌子的长凳,坐满钱不多的力夫。走进里面,密密地摆满桌子椅子,也密密地坐满吃饭的人,可见生意很好。玮月受不得那么杂的人气,当然上了二楼。
二楼布置得清雅,人要少了很多,但也没隔成什么包厢,所以感觉房间很大,自然生出习习凉风。小二领着玮月到一张柱子边的八仙桌。玮月走过去,却见这一桌旁边那桌已经坐了六个人,其中一个赫然竟是相光。相光不是大内侍卫吗?他怎么来了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相光一眼,没想到相光也正好看过来,目光如刀,锋利可以杀人。以前不觉得,玮月这一次才相信有关相光杀人不眨眼的传闻。原来以前见面的时候,他隐了锋芒。
玮月的位置在相光这一桌旁边,她不想面对着他们一群人,便背对着他们坐,正好坐在相光身后。点了菜,等菜上桌的时候,玮月便故作风雅地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屋子里的风总算有点凉意,几下下来,汗终于慢慢收了回去。
隔壁桌可能都是官僚,个个对着相光拍马屁,玮月听得差点呕吐的时候,只听相光淡淡说了句:“观月楼主现在何处?”玮月一惊,连忙竖耳倾听。
其中一个人道:“下官已将他们围困在郊外一处山沟边的无言阁。桃木剑和狗血都齐备了,由道士们作法困住观月楼主的法术。等大人饭后,下官给大人带路。”
原来相光来这儿的目的为此。
却听相光道:“本官来此虽然非为此事,但是既然路过,既然听闻反贼余孽在此,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本官愿随各位大人行犬马之劳。”
相光虽然没有位及人臣,可他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旁人连巴结都巴结不上,此刻到了他们地盘,还能不热情招待。当下有一人道:“大人何以如此客气,下官等得大人指挥,定能马到成功,下官愿唯大人马首是瞻。”
玮月听着摇头,那么多大人追一个孩子,即使好孩子也给逼坏了。等一下就跟着过去帮忙吧。正好这时小二上菜,玮月这才放下扇子。她一向是食荤者,饭这东西能免则免,所以菜一上来,她便开动。一块羊肉才要进嘴,却听身边闷雷般的声音响起:“这位兄台请了。”
玮月抬眉一看,居然身边站的是相光。吓了一跳,忍不住低眉看了一下自己,难道扮的赌徒样子不对吗?这不可能啊。见相光上下大量她,她忙道:“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小弟应该是不认得你吧。”
相光倒也诚实,点头道:“正是,不过兄台请借过一边说话,在下有一小事相求。”
玮月不知他有什么事,疑惑地跟着相光到一个屋角。却见相光这时候却扭捏起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还很有点恍惚。好不容易才听他中气不足地道:“在下想问这位兄台打听一件事,兄台平日用的是什么熏香,气味如此熟悉,正是我家内子喜欢的味道。还请兄台告知何处可购。”
玮月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么香艳的问题,不由开笑,但还是认认真真回答:“小弟从来不用熏香,家中也无人用此熏香,可能是小弟刚刚经过楼下左拐的一家胭脂脯子,进去与一个朋友打了声招呼,是以染了一点香味。”玮月知道自己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变做谁都变不掉这香味,心说相光怎么给认出来了。她这香味独一无二,他娘子怎么可能喜欢得到?定是他爱屋及乌,喜欢皇后连带喜欢上她的香味。
相光听了忙道:“多谢兄台指点,在下等下即过去看看。谢谢,打扰兄台了。”
玮月客客气气地笑道:“不谢不谢,适才看着相大人眼熟,现在多看了才想了起来。相大人请恕在下眼拙。”
相光换了平时,早就该警醒起来,可此刻离玮月这么近了,被那香味撩拨得魂不守舍,竟是也客气地说了声:“兄台好眼力。请了。”
两人这才各自回桌。玮月心想,怪不得皇帝那天晚上一口一个相光,怀疑她和相光有牵连,这相光也太神了,连她的香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定是他情急之下,在精明无比的皇帝面前露出马脚了,听刚才他们说话,相光似乎是去西疆效力的样子,难不成他是因此事而被外放?想到这儿,玮月不由失笑。又害了一个人。
相光被玮月一下一下扇过来的香气搞得心神不宁,干脆借口观月楼主的事情需速战速决,便强拉了一班官僚离席。玮月只得也结帐下去,找个僻静处隐身了跟上。
究竟可以想个什么办法,保全乐履尘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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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原以为救人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玮月跟着一队人马才跑到山脚下,便觉有股中人欲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狗血?玮月不信邪,以前吃旅鼠也是生吞活剥的,现在不过是娇生惯养了点,看见血腥的东西不习惯。再说抬头便见远处无言阁雕梁画栋,其中两人相拥站在阁中,不用看脸,身姿便是透着无比的惊恐。两人一大一小,不是观月楼主和乐履尘是谁?
玮月想着,呕就呕吧,即使黄胆汁吐出来,也要救这两人。找出一条大手巾捂住鼻子,玮月又往里冲。可是,不知是因为闻着血腥气浑身无力,还是因为山上道士桃木剑阵的威力,玮月走了几步,便全身无力,瘫坐于地。她的心也是突突乱跳,似是要撞出胸膛。这种感觉何其熟悉,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玮月想起来了,当年与陆西透出席酒会,她喝多了收不住定力,最终露出狐狸真身。那一次,她的全身也满是类似的无力感。
眼睁睁看着相光他们直奔上山头,不知围着议论了一些什么。道士继续作法,旁边的军士围着无言阁扇型散开,手中各自从旁边小山般堆着的草包中拎起一袋,只等令下。玮月不知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火烧吗?不知道观月楼主的法术有没办法抗得住火烧。她只得手脚酸软地倒退下山脚,脱离那股血腥气味后,这才现身,扯起嗓子大喊:“相光,这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弟弟,你杀得下手吗?”没办法,只有施美人计了。
声音穿透血腥,传入相光耳朵,相光全身一震,愣在当地,却听旁边一个地方官员大喝一声:“哪来的刁民,竟敢干扰官兵捉拿朝廷钦犯。来人……”
相光被那官员的大喝一声喝醒,挥挥手止住那官员,若有所思地朝山下看了一会儿,随即腰板一挺,斩钉截铁下令:“动手。”只听“喀喇”“喀喇”声音响起,只见一条条铁索缠上无言阁梁柱,又出现一班军士扯起铁索,有人领头喊一声号子,众人跟着一声吼,只见无言阁无言摇晃。难道他们想拉倒无言阁,把逃不出来的两个人埋在下面?
玮月无法出手,即使往血腥里面冲,最多变回雪白的一只没有法力的狐狸却无能为力,一只马脚就可踢死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无言阁在声声号子中终于坍塌,尘雾扬起的时候,玮月听见一个小孩子清亮冷冽的声音穿透血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我的怨毒将轮回千年,直至灭绝陈相姓氏。”
那不是刚刚跟她发誓绝不害人的乐履尘的声音吗?那一晚的乐履尘是哀伤的,但也是纯真的,他心中有恨,可他心中更有爱。不知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他的声音,他的诅咒,竟能遮蔽初夏的烈日,生出阴冷的山风,寒彻玮月的心底。所谓六月飞雪便是说的这种濒死前彻骨的怨毒吗?乐履尘真的没救了吗?玮月瘫在地上,眼看着军士将一包一包的不知装着何物的草包扔上倒下的无言阁,直有活埋的意思。忽然想到什么,拼命捶地大喊:“忘机,忘机,城隍,你们快来救人,快来啊……”
不知为什么,忘机和城隍都没有来,玮月只有眼睁睁看着无言阁残骸上的草包越垒越高。若说无言阁的砖木压不死人的话,此刻便是无异于活埋了。山风越挂越猛,风中带来血腥味的雨丝。草包已经垒成小山,军士开始在外面砌起石墙。
倏忽而来的疾风骤雨刮走玮月头上的纶巾,刮散她的头发,看在骑马下山的相光眼里,这个吃饭时候还气质出群的风流男子此刻陷在泥水滩里只见狼狈。相光勒住马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正想离开,只见坐在地上那人抹开脸上散发,缓缓站起身来,盯着相光,道:“何必赶尽杀绝,你听着那孩子被逼出来的诅咒,以后还睡得安稳吗?”
相光的眼里看不见玮月全身泥水的狼狈,直盯住她闪闪发亮的眸子。这双眼睛他熟悉,那天承天殿,他被唤出来与两个宰相看军报,那时的皇后紧贴珠帘站立,慷慨陈辞时,他的鹰眼穿越珠帘,见到的是同样的星光。他若是没有听见玮月的问话,只是迷茫地急问:“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皇后娘娘……”可是他硬是不敢问出太多话,不止是太过匪夷所思,还因为周围都是人。
旁边一个官员道:“大人,此人言语可疑,不如带回去细问。”
相光心中一个动摇,可是看着玮月豪雨中依然倔强清冷的眼神,不由叹息,道:“算了,此人与黎家无关。”说着拍马离开,走开几步,又回头叮嘱:“回去好生喝碗姜汤。”
玮月闻言怔住,耳边却传来一个跟随官员冷冷的声音:“诅咒?诅咒有什么用?即便他们是妖孽,草包里面的狗血拌秽泥还不够镇住他们?小小刁民休得痴心妄想。”
玮月一点没有痴心妄想,她只是为小小的乐履尘难过,那么小的一个人,别人还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却已经速成了人生的艰险,带着满心的怨毒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他何其无辜。他甚至没有报仇的机会,怨毒若是能够轮回千年,她玮月不就可以永远和赌徒相伴了吗?可怜的乐履尘,便是连他生前最后一个愿望都是虚幻。
说话的官员见玮月没一丝反应,便是连看都没看一眼他就把脸转了过去,心中有气,追上相光,愤愤地道:“什么人,长得大好一副身板子,全身一股娘娘腔。”
相光闻言心中一动,对这个陌生男子的怀疑又加深一重。不自觉地回头看去,却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渺无一人。怕是眼睛花了,拭去雨水再看,又周围巡视一遍,依然没人。他心中疑云更甚,可是不敢与旁人说出,耳边不知不觉响起那个男子的大喊。皇后,皇后她会知道吗?会恨死他相光吗?
玮月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泪,那么多年异于常人的生活下来,连心爱人的生死都看了,她对于死人已没有太大感想。而且她知道,死,不过是换一个躯壳从新生活的必要步骤,就像谁会为一块将入熔炉的铁矿石哭泣?她只是对这个年代失望,这是一个惘顾生命,更惘顾人性的年代,每个人利用手中的职权践踏别人。皇帝自不必说,便是连最没用的男人,还是家中妻子的天。大鱼吃小鱼,直接得连温情脉脉的面纱都不用,多的是所谓的规矩为强权者辩护。
她只是激愤,可又很无奈,她即使是狐狸精,可很多事她还是无能为力,比如看着黎家无辜人被杀,看着无言阁倒塌。她直想眼不见为净,离开这个时代,可是她有私心,她暂时还不能走,所以只能看着践踏人性的事屡屡在身边发生。她开始讨厌这个时代。
每天看着太监低声下气地进来打扫,玮月心想,要换作是未来社会,阉割是件多么大的事,而在这儿,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清楚这是时代的局限,可是她看不惯。玮月越来越觉得自己再在这儿闷下去,迟早得变成变态。她承受不了那种人性和文化的冲突。
怎么想个办法完成任务,然后顺利离开?
想了很多天,她都没法想出最合适的办法的。她可以想办法让皇帝立刻答应让熏做了太子。可是她走了以后呢?皇帝可以很轻易就把这个太子废了的。别说是来这个时代的时候城隍切切叮嘱不得泄露天机,玮月心说,即使她把天机告诉了皇帝,她还不能确定皇帝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呢。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忌惮一个真正受命于天的人?难说得很,弄不好找个理由先把熏给杀了。为了皇权,多少人疯狂啊,那么人精的黎羿都会做出疯狂举动。皇帝人人想做,做了不愿放弃。对于一个已经做了皇帝的人,已经不能用正常人性可以去衡量他了。这种行为,如果美化一下的话,便是所谓的“天下”。
玮月又自闭了好几天,这才肯开门见曦宇,触目的是一张失了沉静又强装沉静的脸,那么小的孩子强装镇静才让人看着心疼。玮月忙请她进门,内疚地道:“我最近身体不好,一直没开门,曦宇,出什么事了?”
曦宇低垂着脑袋,反常地咬了半天手巾子,这才低声道:“曦宇是跟母后来道别的,以后不能再到母后膝下尽孝了。”
玮月听着这话奇怪,想了想,才笑道:“哦,原来是要出嫁了,是不是?都没听他们说起,怪我,太不关心你。曦宇啊,出嫁不是件可怕的事,皇上跟我说起,他会给你找个好婆家的。跟我说说,是哪一家公子?”
曦宇沉默了很久,沉默得玮月看出不妙了,她这才道:“是西域的番王。”
“和亲?”玮月惊住,拉住曦宇的手,急切地道:“你还那么小,即便是把你嫁给谁家的公子我都会心疼,番王那里气候那么恶劣,人又粗鲁,哪是你那么小的孩子能适应的,谁想出来的主意?不存心把你往死里推吗?”
曦宇听着这母亲都不敢说出来的贴心话,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是父皇亲自找母妃谈的,母妃也劝我,国事为重,不要使小女儿性子,只有母后您说不好。这几天后宫那些人都来祝贺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玮月气道:“换她们骨肉试试看,还能说得那么体面吗?曦宇别哭,我找皇上说去。”没办法了,为了曦宇只能出关了。玮月不得不想,这是不是皇帝钓她主动破关出来的计划?如果写条子要他来商量,他会不会来?“曦宇,离你和亲上路的日子还有多久?”
曦宇啜泣着道:“时间很赶,听说嫁妆都在紧着预备。与上路的吉日还差大概一个来月,我怕母后经常不开门的,所以早早先来跟母后道别,免得走了再见不到母后。”
一个月,好,有的是时间与皇帝博弈。“曦宇,我写张纸条,你帮我带出去交给皇上,我找他谈谈。”
玮月心里很清楚,皇帝心里明白她自封其实只是封死他,此刻她却不得不写条子主动要求见面,任谁看来都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但她这不是为了曦宇吗?不管这是不是皇帝设的陷阱,她只有张着眼跳了。博弈博弈,不就是下棋吗?难道两人一过招,被皇帝吃掉一条大龙,她就可以掀翻棋盘说老子不干了吗?要不干她早可以不干了,可两人有那么些牵扯在,哪里不干得了?当然得继续硬着头皮下棋,即使到最后披头散发滚得满身泥,赢家还是赢家,笑到最后才是硬道理。再说,这事要真是皇帝设计的,说到头来,还是他先伸出的橄榄枝。
可没想到的是,纸条出去,如石沉大海。
夏天的夜晚,乘凉是件很令人感到愉快的事,于闷热之中吹得一丝凉风,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会张口呼吸。虽然玮月有办法让蚊子远离她,可她还是点了一束艾草,暗夜中看着一缕青烟扶摇直上,那是非常美丽的一种享受。谁说兰艾同焚,贤愚之叹?说这话的人可能够静心体会艾草的一派自然?
静谧之时的敲门声总是显得非常响亮。玮月此时心静自然凉,再说只穿着自己改良过的短袖短袄,及膝裙裤,很不愿意有人过来敲门,便不应声。这已是她这儿的规矩,只要她不应声,别人便不得打扰。那敲门声果然响了一次后,便停了下来。玮月舒了口气,重新躺回湘妃竹床。没想到才及挨身,敲门声又起。不紧不慢正好三声,中间稍有间隔,让玮月体会得出敲门人的好整以暇。看那样子,敲门的人似乎与她耗上了。这还有谁能这么大胆?只有一个人了。
他终于上门了。拔开门闩,拉开门,探出一个脑袋,果然,外面灯火通明,皇帝正站在门前。
没想到的是,皇帝只身走进,还亲手替她掩上了门,这才回身打量不敢置信站在一边的玮月,见她一身短打,不由大笑出来。“怎么穿成这样?太热?”
玮月“唔”了声,不解地道:“今天才想起要过来?我有人话要跟你说。”
皇帝不理她,径自抱起她一起躺到竹床上,微笑道:“今天是你生日,朕下令不让她们来打扰你。你不是想过蓬门荜户的小日子吗?朕想你一定不喜欢看见她们。”
玮月懒得挣开,作为女人,她不是对手,作为狐狸精,她得考虑后果。“朕是谁?”
皇帝失笑,道:“朕是陈君文。”
玮月没想到皇帝会那么说,不由酸他一把:“咦,你还有名字?还以为你就叫皇上呢。”
皇帝只是好脾气地笑,他为了今天迈出这一步,早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玮月这几句话早在料想之中,所以不会很在意。再说想念多时的人即使再不情不愿,此刻也还是乖乖地躺在他怀里,他本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在那么多人面前吃一顿闭门羹的。
玮月见皇帝不说曦宇的事,她当然也不急着开口,博弈嘛,谁先耐不住性子谁先露底。再说了,提醒皇帝说纸条相邀的事,她也没面子。但见皇帝这么好脾气,奇怪了,支起头看着他,满腹疑问:“你什么礼物都不带,好意思就这么来这儿说什么给我过生日?”
皇帝干脆摊开手臂,笑嘻嘻地道:“礼物后面太监拎着,你要就去开门。玮月,帮我把外面的袍子脱了,我们乘会儿凉,说说话。”
玮月听了推开他,叹息道:“何必非要来这儿作昙花一现状呢?你又不可能一直这样,放我一个人清静不是好?就只说说话可以吗?”
皇帝看着她微笑道:“各退一步行不行?什么事都还不是慢慢适应?”
玮月闻言,知道皇帝这一阵应该也是想了很多,这才会有今天这一出。作为皇帝,他已经做了很大的退让了,很不容易。可是……,她起身,默默替皇帝解了外面的夹纱罩袍,扔到旁边一株桂花的岔枝上,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要不要不管不顾地离开,回去我来的地方。你来了正好,我正没人可说。”
皇帝本是满心喜悦,以为有门了,忽然听了这么几句话,越想越不对劲,闷了半天,才起身捧起玮月的脸,疑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来自哪里?你不是玮月?你真不是人?”
玮月心说狐狸精这个名词似乎太过吓人,说出来的话可能毁了熏儿的前程,只得道:“我打个比方。比如说水里的鱼,和地上的人。人可以进水里找鱼,可是鱼不能跳出水生活。君文,我这么叫你行吗?你们就像生活在水里的鱼,而我们是地上的人,我来这儿相当于人下水,当然我的行为要复杂一点,我正好看到这里有一个女人上吊自杀,我看这个人长得比较好看,我就化作她的模样。没想到阴差阳错,便和你有了交集。”
弯月照着底下两个定定对视的人,两个人眼中的神情都是瞬息万变。皇帝心头如霹雳打过,好歹以人精道行强持镇定,可还是盯了玮月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你是妖精还是神仙?”
玮月一笑,道:“这话又俗了,妖精和神仙是人对我们这些人的无知分类,对人好的,人说她是神仙,对人不好的,人说她是妖精。君文你和我那么多天,你说我是妖精还是神仙?”
皇帝发现,自己久已成型的世界观一下被玮月搞得乱套,拧眉想了半天,这才道:“你是妖精,神仙哪有那么折腾人的。玮月,你说说,你真名叫什么?你来水里,做什么来?”
玮月想不到皇帝这么容易便能接受,反而是她变傻了,这什么世道,以前陆西透和赌徒容易接受她不是人的事实还可说,因为两千年那个时代人的神经都早被儿童不宜恐怖电影给轰皮实了,怎么这个年代的皇帝胆子也那么大?不去理他的问题,管自己问道:“君文,你真相信了?你就不怕我?”
皇帝心说,怎么可能不怕,但这个时候怕还有什么用,都已经附身快一年了。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是他遇见的风浪太多,而且身份摆在那里,只得强笑道:“你又没害过我。而且你一直很好心,对谁都不错,除了对我。再说,我以前问你的那些问题,也就只有这个答案了。我原先不是没考虑到过。这样最好,黎家与你无关,省得我总是担心你为黎家的事怨上我。让我看看你的真身。”
玮月当然不会露出狐狸的面目,当年那么疼爱她的陆西透都能被她的真身吓跑,她可不敢贸然考验人的承受力,便变出以前的苏果模样,衣服当然也变成T恤与七分裤。“信了吗?这是我以前外出的装扮。”
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玮月转眼间变成另一个美女,而这个美女看上去比玮月更是年轻美丽,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有隔阂,不愿意去碰这个不熟悉的美女。好半天这才又平静下来,道:“变回来吧,我还是看着玮月比较熟悉。”
这种感受以前赌徒也有过,他喜欢看她乱变,可最后还是要求她变回最熟悉的洛洛模样。相信皇帝也是一样心思。变回玮月,笑嘻嘻地道:“不怕我那个什么什么害了你?”
皇帝心领神会,这下也放松下来,看着玮月谑笑道:“那个什么什么是什么?我怎么没感觉呢?”
玮月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什么,见艾草已经烧到头,便又取了一束点燃,然后甩去明火,只余枝头红红的亮点。皇帝在一边看着她,心中当真是什么想法都有,就是暂时没了那个什么什么的打算。等玮月把艾草束插到地上石板缝隙,这才拉住她的手,又坐回竹榻,认真地问道:“你来这儿不会没缘由,能告诉我吗?”
玮月想了想,道:“他们说我要怎么露自己的身份都行,就是不能泄露天机,所以抱歉,我不能说出来,但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害人。真要不称我心,就像这几天,我最多是完不成任务离开,不会怎么样。”
皇帝看着她,还是想到以前的一个问题,便问:“我以前问你,你知道我失踪消息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平静,是因为你已经知道我没事,还是你来自别处,只将这儿当作临时歇脚处,所以没太挂怀?”
“你怎么只追问这个问题?”玮月心中一动。
皇帝也一点不掩饰,在这种神仙妖怪面前,掩饰还有什么用?“我最在意这件事。”
玮月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我可以知道所有已经发生过的事,但是我道行不深,不能知道太多未来的事。尤其是这儿的,奇怪,我一来这儿就算不出所有的未来。那天你出征第一天,我晚上没事跟着去想看看你,结果呢?”说到这儿,横了皇帝一眼。
皇帝尴尬地笑,却狡黠地道:“结果我什么偷偷掏耳朵挖鼻子的举动都落入你法眼了?玮月,说好不去说这件事,以后我会注意着点,你的脾气也耍够了,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事,还能不知道我这也是很正常的。”原来玮月是偷偷跑去看他,想到这儿,他也不用再追问玮月对他失踪事情的态度了,她要是没心,怎么可能追去看他?月光下见玮月的脸皎洁如月,不由心神荡漾。“我以后还是天天来?”
“那得答应我以后别再出现这种对不起我的事。”
“可以,上回本来也是意外,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带女人,快去快回吗?也不知旺财怎么最后还是带了四个。不过我只能答应你离开你以后几天不接触别的女人,否则即使我做得到,御史也会不要命地参我一本。”知道玮月真实身份后,皇帝心里也不挣扎了,面对的是神仙妖怪呢,他不沉溺进去才没道理,而且神仙妖怪当然脾气是大了一点,没那么容易压服。干脆你有条件就说,免得再有罗嗦。她反正什么都知道,还不如对她坦诚相对。
玮月笑嘻嘻地一掌拦住皇帝的嘴,道:“还没完,曦宇的事怎么办?你要不答应我,我就给你来一出抢亲,让你在蛮人面前丢面子。”
皇帝想起来还是吃味:“要不是我拿曦宇当幌子,你肯开门见我?你对曦宇可比对我好多了。”
玮月听了笑,看来还真是陷阱。不过这个陷阱不错,解决了她很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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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挪威的斯瓦尔巴得群岛,即使夏天,也没多高的温度。苏果来这里,是为完成在古代想了那么多日子的宿愿:她要以她的视角记录北极狐的世界,让外人了解北极狐,喜欢北极狐,而不是想到北极狐的时候,只想到它们温暖柔软的皮毛。
为此,她做了很多准备,特殊摄影摄像器材,装装样子要用的防寒保暖衣服,食品,卫星通讯设备,活动房等。雇车一起拉到岛上据说北极狐经常出没的地方。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么多日子,可是回来一看,不过是物是人非,触目还是以前熟悉的环境,没什么大的变化。
虽然是夏天,可这里还是荒无人烟,真正的主人便是在浅草丛中出没的北极狐。北极狐真是聪明的动物,连毛色都那么善于适应环境,这个时候的毛色不是纯白,而是与北极草原颜色差不多的灰黄。远近也有几处科考站,对于那么美丽的一个女性,大家都很有好感,只要她一声招呼,大家都愿意帮忙,苏果经常搭便车。但这儿毕竟不是喧嚣烦闹的都市,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居多。所以,苏果有大量时间沉淀心情,从过去的生活中走出。
记得谁说过,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苏果不以为然,她是过来人,最有发言权,她经历了赌徒和君文,两个人个性截然不同,处境也完全不一,带给她的感受也完全不同。君文虽然说她是妖精,但他心里一直以为捡到宝,撞到个迷糊仙女了。他的命不长,所以幸福的日子嘎然而止才让当时的玮月此时的苏果心里很难接受。没想到君文也是天上星君下凡,他直到回去天庭前才醒悟,原来玮月是个狐狸精,哭笑不得。但此时已天人永隔,他不能对狐狸精念念不忘,不能在天上动情,只有一步三回头地被值日星君拖了回去。不知他现在怎么打发日子。说起来还不如做妖精,可以无拘无束地生活。
当然最后是熏做了皇帝,可怜的檄哪里经得住一个狐狸精三番两次的捣蛋,自求发到南越为王,把他母亲谷妃和妹妹冰星也带了去,天高皇帝远,相信日子不会差。朗过着舒舒服服的朝中大隐的日子,地狱内参说他可以活到一百多,而且,因为她狐狸精给天庭办了好事,朗以后将永免地狱拷问之苦。曦宇在皇帝皇后千挑万捡下,嫁了个现在人说的很有情趣的帅哥,小日子过得很美满。只有可怜的相光,直到玮月装作无疾而终的时候,他还在西疆受风沙之苦。
原本以为那个年代与她格格不入,住下去会很难过,可没想到爱可以克服很多障碍,连君文最后都因为她变了很多。回想起那些日子的时候,苏果只会微笑,想念那些人的时候,她会以美好的回忆来冲淡。斯瓦尔巴得群岛安静美丽,与皇宫截然不同,相处的北极狐虽然也可以语言相通,可它们的思维直截了当,陌生的环境,让苏果很快适应回到现代了的现实。
冬天到来的时候,考察站基本上撤了回去,反正苏果活动范围内没有一个人烟,大家走的时候都把吃剩的食物留给了苏果,他们都很佩服这个小女子的勇气。
北极狐多疑,世人很难拍到它们灵巧的身影,更别说把它们生活的如实记录。可苏果不一样,她是端着摄影器材去串门,跟它们聊天,还可以变回真身与它们在冰天雪地玩耍。很快地,她住的地方成了正宗的狐狸窝,每天得提防那些聪明的大小家伙找出属于她的食物,她吃饭都得悄悄地进行。她试了旅鼠,最后没敢吃。
她和它们经常合影,要它们摆什么pose就什么pose,但经常唧唧喳喳跟幼儿园小孩子一样,需要闹腾上一小阵子才能拍成。她在第二年夏天依依不舍地离开的时候,其中两只母狐已经有了孩子。在苏果的照料下,母子健康安全地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第二年夏天进驻北极站的人员都惊讶地看到,苏果离开的时候,一大群北极狐扶老携幼地送别,场面蔚为壮观。
陈樨一向有看原版《国家地理》的习惯,说他小资,他已经正宗资了,所以只能说是爱好。这一期的居然以美女做封面,一个穿着白色御寒服的女孩,侧着身背着手闭着眼睛仰天大笑,身前是两只成年北极狐也冲同一个方向大笑,身后是两只白着眼睛非常不屑的北极狐。整幅画面生趣昂然。
陈樨的眼睛基本上就落在那四只活泼美丽的雪白北极狐身上,看着爱不释手之余,这才眼光往上移了一下,想看看能深入敌后,与群众打成一片,拍得出那么美丽照片的女子会是怎样的蛮婆。一看之下,脑子嗡嗡直响,愣怔半天,这才擦擦眼睛重新细看,可不就是失踪一年了的苏果。立刻快手翻到内容,什么都不看,先看作者署名,果然是Youruo。幽若,正是苏果以前在晚报发文章时候用的笔名。他都来不及看文章内容,赶紧给罹去个电话,“罹,苏果找到了。你快来,这儿还有一张她的照片。”
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到达,抢进陈樨的办公室,盯着杂志封面看了半天,才激动地连连道:“是她,是她。”
陈樨取出在办公桌抽屉底放了一年的资料,递到罹的面前,有点不自然地道:“文章是苏果自己所写,没有注明翻译,她的英语非常好。罹,你说,与这资料里面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罹一看那本资料便知是什么,那是他当年帮陈樨调查的苏果的身世。他都不用翻开,便道:“肯定不会是同一个人,资料里的苏果即使再用功,限于环境,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学养。陈樨,杂志上的这个苏果当年对你承认的现实,你现在也已经相信了,但是那些疑问究竟怎么解?”
陈樨转开椅子,侧身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或许去年是我那么一连串的疑问把她吓走的。阿乐很想她,以前她也很爱阿乐,只要有办法联系到她,我不会再问她什么让她为难的问题。”
罹的眼光沉了沉,却笑道:“你自己也想她了吧。”
陈樨一笑,坦然承认:“是,我几乎为她守身如玉一年了。罹,你看她在照片中笑得多开朗,比那时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多了。我要联系到她。”
罹想了想,道:“不是国内,可能比较难联系到。不过你有你的路子。”
陈樨欢快地道:“是,我让朋友找过去,只要她还爱阿乐,不怕他不联系我。”
罹的心里有点复杂,苏果既然不是阿乐的真妈妈,他还用不用得着遵循“朋友妻,不可欺”的法则?
苏果从挪威回来,徘徊了好几回,才按下去看望一下阿乐的心。几年古代下来,她的旧情淡了不少,再说朗也是赌徒转世,看得已没有感觉。可是,阿乐因为与她相处那么两周多的时光,又是她刚与赌徒分离的最低落时期,所以她与阿乐还是有点感情的。但是,真怕面对咄咄逼人的陈樨。
下意识地,苏果来到当年京城的所在。此刻站在古老的城墙极目望去,再看不见千年前的一抹熟悉,便是连天都不再是当年的纯净,月亮天天都是暧昧的朦胧。故地重游,多情应笑我,可是那些笑都已经只存在于遥远的回忆之中。
古都往西,还有一个熟悉的城市,玮月乘火车过去,那里现在已不再繁华。城外的小山还在,周围不复当年树木葱茏的景象。让她感到怪异的是,小山似乎变了很多。找到附近一户农家一问,原来这儿十几年前豪雨连绵,发生了山崩。苏果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欣慰,如此说来,那压在乐履尘身上的污秽可以倒塌了。她还真想象鲁迅先生一般,写一片《论无言阁的倒掉》。倒得好。虽然已经相隔千年,但对苏果来说,似乎才是几年,所以她才分外欣喜。
因为欢喜,也因为跋山涉水了一天,晚饭吃得酣畅。寻常宾馆难得见的整个蹄胖这儿居然有,苏果开开心心地叫了一只,吃了七七八八,吃得周围桌子的男人女人都吃惊地看着她。如此一个腰身不盈一握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食量。
苏果本来就习惯别人的注目,如今更是因为做过皇后,更是浑不把别人的眼光放在眼里。吃饱喝足,取出自己不含酒精的湿巾擦了嘴,施施然回房间。等电梯的时候,忽然感觉反常的安静,这儿好歹也算是城里最好的宾馆,为什么等电梯的居然会是只有她一个人?
电梯“叮咚”一声到的时候,才有一个瘦高黑衣男子匆匆过来,和苏果一起进入电梯。此人赶得匆忙,可是到了电梯门口的时候,还是略一停顿,让苏果先入。这年头男人能做到这一点,苏果以为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电梯里有镜子,苏果看了看,见饭前洗的头发差不多已干,好像左边头发还一缕一缕的没怎么干透,便伸出手指轻轻抓一下,想把那几缕头发抖开。去北极一年,都没法剪头发,本来变回现代时候的短发早就及肩还长了。顺手理好头发,正好电梯到她的十一楼,她举步便走,没想到,脑后一紧,不好,头发缠在身边那个男人的纽扣上。苏果非常尴尬,稍稍侧脸看向那个男人,入目的是一张年轻而瘦削的俊脸,那人脸上的神情似是非常厌烦。“对不起,对不起,我把头发解开。”
那男子没动,电梯又关上门上升,苏果费劲地解头发,未果,因为背着手又斜着眼睛,非常不便。那个男人看着不耐烦,嘴里“啧”了一声,终于伸出手指,三下两下便把头发解了。苏果窘极,做人以来还从来没这么在陌生人面前狼狈过,收回头发,连声道谢。那男子不理她,到了他所在的楼层,便径自走了出去。
苏果抹了抹额头,按住十一楼和关门键,在电梯关得只剩一条缝的时候,她看见那个男子快速走来,嘴里好像还喊了一声,但门已关,电梯下行。苏果认为这人是忽然开窍之后想搭讪美女,所以不以为意,回到自己房间。
照例打开电脑上网收邮件,自从文章在《国家地理》发表后,苏果一天可以收到很多电邮,什么内容的都有,有的荒唐得让她捧腹,但大多是对她工作的支持,苏果还是第一次从工作中享受到那么强的成就感。过不久录像也将在电视上面播出,不知效果又是如何。
编辑给她转来不少邮件,苏果一一细看,很快,陈樨的邮件便跳入她的眼睛。他写得很简单,大致只有说明他在杂志上看到她,想投石问路,说明阿乐非常想念她,希望她回去看看。附件是阿乐的照片,阿乐现在胖了,好看了,更要紧的是快乐了。苏果看着阿乐一张拎着裤脚趟水的照片直乐,这孩子还有那么顽皮的时候。不知不觉,思念涌上心头,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照着陈樨在电邮里面给的手机号码打电话。
对方的手机似乎处于烦闹的背景中,接通电话,陈樨的声音很随便地“喂”了一声,苏果一时不知怎么称呼他才好,顿了一下,那边似乎已经反应过来,惊呼一声,道:“是苏果吗?”
苏果忙应了一声:“是,是我,陈先生你如果忙碌的话,我可以过一会儿打来。”一边说,一边使劲回想,一个与君文有点象的形象呼之欲出。
陈樨兴奋于苏果那么快便回应联络,听她那么说,忙道:“你别挂,我到外面车上跟你说话。没关系。阿乐一直想念你,做梦都喊妈妈,能不能回来看看我们?”
苏果心中一动,但随即便冷静地道:“你应该已经清楚,我不是阿乐的妈妈。我想……”
陈樨忙打断她的话,知道这个“我想”后面是什么,怎么能让她说出来?“既然阿乐认你是妈妈,你又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来看看,对了,是我以前不好,有些话太伤人心,苏果,你原谅我。你什么时候来,我带阿乐去机场接你。”
苏果查一下时间,道:“今天刚好是周四,我明天就过去你那里吧,你工作的地方还是过去那个地址吗?我自己找过去便是。阿乐如果还是以前那样周末接回来一次……”
陈樨又是笑着打断:“一年不见还真有沧海桑田的感觉,阿乐上小学了,才前几天开的学。”
苏果骇笑:“什么,这么小小的人竟然上小学了?书包都比她大呢,呀,我明天一定能多早就多早出发,真想看看小阿乐下课跑出来的欢快样。”
陈樨听了心里暖暖地,笑道:“是啊,有时候我有空,也会中途跑出去接阿乐下课,阿乐这个时候最饿,看见什么都要吃。你明天过来还是我去接一下吧,可以直接赶去阿乐的小学。”
苏果爽快地答应:“也好,那我明天定下飞机班次的时候和你招呼一声吧。我现在西北一个小城,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陈樨非常温柔地道:“现在比较乱,你晚上还是别出去了,白天你也是赶路没时间,不用太在意礼物,你来,阿乐最开心了。”当然他也开心。
苏果答应了。陈樨欢喜得差点蹦起来,恨不得拿块布赶紧把他已经光亮无比的车子亲自再擦上一遍,明天给苏果一个最好的印象。没想到,原来那么短短相处,苏果已经深入他内心深处。
苏果则是又调出阿乐的照片,看着她直笑,居然上小学了,不知她的成绩会如何?以前赌徒可是个天才呢。好像阿乐对数字也是敏感得很,接受能力特强。不说别的吧,真苏果不知脑筋如何,陈樨似乎还是比较聪明的,应该会有点遗传的。苏果都已经想到遥远的未来阿乐高考的时候,她都可以先去偷看了试卷来喂她。
也好,陈樨既然说了道歉,即使他心中有疑问,只要他不说,苏果正好懒得解释,因为那解释起来是件太麻烦的事。但愿他不要见了面又想起来,不过不管了,如果他要问,到时她还是溜走。她已经策划了下一站去观察大兴安岭的生物群。
想到要去见阿乐,苏果似乎有归心似箭的感觉,这才明白,她还是回来这个时代,虽然有用真苏果的身份证,避免还要费事入侵电脑系统获得身份的麻烦,对阿乐的惦念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当晚就整理了行李。她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只有点大的双肩包。
早上早早背着双肩包下楼结帐,准备赶去火车站乘最早经过的一班列车去西安,再飞机转到陈樨所在的城市。
出得宾馆大门,只见一辆黑色Jagur缓缓淌过来,正好停在她面前,一个男子从驾驶座开门出来,微笑道:“苏小姐,希望我可以送送你。”
苏果看看他,正是昨天的男子,不知为什么,此人即使微笑着,全身还是透出一股冷意。苏果也是微笑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不上陌生人的车。”
那个男子早大踏步绕过车头,微微倾身打开副驾的门,还是微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不算陌生。不知为什么,我看见苏小姐有熟悉的感觉,请你接受我的好意,我不会难为你。或者你可以让门童记下我的车号,方便以后查询。”
苏果看着这个男子,心说奇怪,怎么也看出熟悉的感觉来了?她是艺高人胆大,见那人说得诚恳,虽然知道那是寻常吊膀子的套路,但还是点头。那男子很殷勤地接过她的背包,苏果坐了进去。
等那男子放下行李上车,她才保持着微笑,道:“请送我去火车站,我赶一班去西安的火车。”
那个男子想了想,道:“我送你去西安吧,走高速比火车快一些,你那么早起应该是赶时间吧。”
苏果微笑道:“西安离这儿有段路程,还是不麻烦你了。”
那个男子看着前方的岔路,一扭方向盘,便上了去高速的岔路,“不远,一路说说话很快便到。不要怕我麻烦,我觉得你有一股我很熟悉很亲切的气息,所以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苏果想到昨天见面时候那男子还冷着一张脸,今天虽然依然冷,可客气了很多,很有一天一个样的味道。听他说到气息,不由想起以前的相光,那个被她搞得很狼狈的男人。见车子拐上去高速的路,她装作视而不见,上了火车也一样会遇到献殷勤的人,还不如坐这么好的专车舒服。
那男子见苏果不说话,也冷场了好久,直到上了高速,这才又道:“冒昧请问一下苏小姐,你用的是什么香水,很好闻的味道。”
苏果惊讶,怎么果然是个跟相光差不多的人。不由有点戏谑地笑道:“你一定弄错了,我喜欢天天洗澡没有人肉味便可,香水不用。”
那男子“哦”了一下,没有不三不四地答话,只是开到前面没车的路段,侧脸深深看了她一眼。后面的路段他依然话很少,最多是问问这儿休息区要不要下去一下之类的话,但会时不时看她一眼,眼光很深,好像带着很多的意味。直到把苏果送到机场,看着她买好票,做好行李,走向安检,他才又道:“苏小姐,可以问你要一个联系电话吗?”
苏果站住,微笑着看着他,很久才道:“这是我的名片,但是你也得给我你的名片作为交换。”她总觉得这个男子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所以想知道。
那男子递过一张便笺,而不是名片,上面是他刚写的名字:墨鸦。苏果看了这个名字哑然失笑,果然一身黑,而且气质也相同,比较的酷。应该是没见过这样的一个男子,难道是以前那个苏果的情人?以前那个苏果的一身气息可并不怎么高明。
但是为什么她会有熟悉的感觉呢?坐上飞机,难得的是旁边人不是男人,还是一个美女。可是无论多美的美女,坐到苏果旁边,一样也会被打入陪衬的地位。可是这位美女却是引起了苏果的好奇,因为她手中拿的一本书不是寻常美女常拿的时尚杂志,也不是路上随便花钱买上一张的报纸,而是一本有关遗传工程方面的专著。
系上安全带,苏果便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双手懒懒支在胸前,掐指算计。旁人看来,还以为是一个小姑娘坐着无聊玩手指,而且旁人看着小姑娘的手指纤细圆润,小小一个玩手指的动作赏心悦目,可以手指的舞蹈来形容。
可苏果并不轻松,不知为何,她算不到送她来机场那男子的出生之处,这还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她能算到的那男子最早的画面一直只定格在那个男子年幼时候,全身光裸,满是污泥地从泥浆堆里钻出来,瓢泼般的雨水才洗去他身上一点点污垢,他又被无情的山风打回地面,非常无助。好在那个地方的风雨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得一会儿,那儿便风消雨歇,难得可见的几柱绿草含着露珠迎接重降的阳光。
苏果看到,那个时候,那男孩才有办法稳稳站了起来,泥污满身中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闪亮精神,可也透着阴冷的寒光。那寒光甚至比昨晚遇见时候所见还要阴冷几分。苏果都不能想像,一个小小的孩子能有那样的深刻的寒冷。只见他走出来晃了几下后,又回去刚才起身的泥沼,伸手扒拉几下,摸出一大团也满是污秽的东西,左右转转,见附近有一水塘还算干净,他便走过去,冷静地将那些东西一一清洗出来。先出来的是一只镶红宝金累丝长命锁,这种东西她以前做玮月的时候见过,不过男孩手上那件因为镶嵌的红宝有鸡卵之大,才显异常珍贵。
荒山野岭,加手握重宝的阴寒男孩,怎么看怎么古怪。难道是这个男孩偷了东西逃来此处?再看他又洗出一件东西,颜色润黄,底下一寸左右见方,原来是方田黄印玺。苏果以前见过的君文的一方闲章用的也是田黄,据说已经是最好的了,可是看那男孩手中田黄的色泽,竟是比君文那块还好。如果这方印玺还是老古董的话,那就价值连城了。
苏果越看越疑心,又见那男孩洗出一件水色极好的翡翠雕龙九连环、一件汉玉含蝉、和一只远古时期的金虎符。小孩拿出最后一件的时候,苏果见他恭恭敬敬地双腿合拢跪正了,用双手珍而重之的捧着那件东西下水,不是象刚才那样用拇指搓食指抠的,而是极有耐性地捧着那东西在水中打圈,用柔和的水波缓缓涤荡上面的污垢。苏果好奇之极,凝神屏气看仔细了,终于见那男孩神色虔诚地必恭必敬地捧出手中宝物。雨后初晴的阳光正好正正地照在那方宝物上,苏果凝神一看,大惊,不由跳了起来,冲口而出:“乐履尘!”幸好腰间的安全带拦住了她,她一屁股坐回椅子,尤自怔怔发呆。男孩手中的宝物正是她做玮月时候赠给乐履尘护身的羊脂白玉观音。怎么会到了那男孩手中?而且周围看去,正是她昨天拜访过的郊外小山,男孩出来的地方,全是淤泥污秽,像是刚刚发生过山体滑坡。难道,乐履尘最后诅咒中的怨毒让他存活了上千年?
难怪那自称墨鸦的男子看上去那么面熟,他与玮月的脸有点象,可是已经看不出他小时候的圆润线条,现在的乐履尘,看上去类似他自称的名字墨鸦,浑身带着阴寒邪恶。
收起手指,睁开眼,见身边美女冲她和煦微笑,她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忙也冲那美女友好地一笑。那美女微笑道:“做恶梦啦?刚才看你的手指起舞,我不由想起,《红楼梦》中神仙般的女孩子玩起‘拇战’时候一定也是与你的手势一般美丽。”
苏果听了大是中意,连忙笑道:“那我刚才跳上去又撞回来,可不可以叫沉闷的‘射覆’?”
那美女欢然而笑,道:“你那么精灵美丽,怪不得可以与同样精灵一般的北极狐成为朋友。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抽个假期到北极拜访那些美丽的精灵,看了你的文章,我都恨不得把工作辞了现在就走。”
苏果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原来这张脸都那么有名了,都是编辑坏的事,我不小心把那张自己的照片给夹在狐狸照片中寄出去了,没想到他那么庸俗,居然用美人头做那么好杂志的封面。你是做遗传的吗?我有计划去大兴安岭调查动物群落,你有没有兴趣?我准备趁着现在天还没冷下来,这几天就出发。”
那美女显然没有想到苏果会对陌生人发出邀请,有点尴尬地道:“还是没时间。要是再早几天,趁暑假时期学生休息,我或许可以调剂出来一点时间。我对居住在大兴安岭的鄂温克族语言有兴趣,曾想过退休以后,或许到那里住一段时间,将那么稀少的语言形成可以书写传授流传的文字。”
苏果听了眼睛一亮,道:“我记得朝鲜的文字以前也是只有语言没有文字,需要用汉字的音和意来记录,五百多年前才由世宗着大臣编写出文字来,那可是很有意义的事呢。”
两个女子趣味相投,交换了通讯方式。美女叫徐闱,三十出点头,竟然已经是一所世界名校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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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陈樨几乎是吃完中饭便迫不及待地出发去了机场,他多少长了个小心眼,没把苏果要来的消息通知罹。虽然与罹无话不谈,可是他早就看出罹对苏果有心,否则,他怎么可能对苏果的事一直那么热心。虽然是最好的朋友,但陈樨安慰自己,什么都可以出让,唯独老婆是不可以让的。
陈樨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正好有几个省办的人也在机场等着接人,大家熟悉,聊了几句。陈樨自己也感觉到今天有点神不守舍,怕言语之间对父母的同僚有所得罪,不得不在一个电话进来时候借口出去外面独处。所有诸如心跳加速,手心发汗等现象一一在他身上出现。高考时候都没那么紧张过。让他奇怪的是,有两个体格健壮的年轻男子说说笑笑从车子里出来,手上倒拎着一块牌子,上面居然写着“欢迎苏果小姐”。难道还有另一个苏果?或者,苏果来此不止是看他?
想到这个,陈樨不免失落。可还是足足等足了半个小时,等到苏果的飞机降临。但心中还是不免在想,那两个持牌男子的到达时间也是比苏果抵达时间早很多,可见他们也很重视苏果这个人。但他们究竟是哪种角度的重视呢?
苏果很是周到,到达时候先到出口探一下头,与陈樨打个招呼,这才回去等行李。她注意到人群中有两个男子持着写着她名字的牌子,她除了陈樨,没有通知过别的人,难道是乐履尘让人来接?考虑到乐履尘的阴暗,而陈樨又是他以前最痛恨的陈姓,苏果不想让他的人与陈樨接触,干脆当作没看见。
陈樨相信苏果出来探头时候一定已经看见那块醒目的牌子,但见她没有招呼的意思,心里很爽。终于,看见只穿着简单白衬衫,米色及膝裤的苏果背着一只双肩包走出来,长发被随随便便地用橡皮筋扎到脑后,清纯一如学生。这个时候省办的人与他拍肩说话他也没听见,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点,那一点就是苏果。省办的人见陈大公子迎上一个绝色美女,非常殷勤地接过美女的双肩包,然后双眼一直不离美女地一起出去,等他们的背影消失于转弯处时,全体轰动,新闻啊。
陈樨的千言万语等到遇见苏果的时候全哽在喉咙,嗫嚅半晌才浓缩成一句:“你几乎没变。”
苏果并没感觉出这话有什么千钧之力,只笑了笑道:“现在赶去接阿乐来不来得及?小学好像挺早放学的。”说话的时候,不时回头看举牌站在那里的两个人,隐隐感觉这两人不像是正道上的,很有点邪气。
陈樨顺着苏果的眼光看过去,不得不违心地道:“要不要与他们打一声招呼?”
苏果摇头:“不要,我不想与他们接触。看着不像好人。”但还是又回头看了一眼,马尾巴刷过陈樨的手臂,令陈樨非常后悔穿的是西装,而不是夏天众人都穿的短袖。
“昨晚跟阿乐提起你要来,阿乐开心坏了,说一定要我们一起参加她的小朋友钟笛的生日PARTY。他们几个小朋友是在幼儿园认识,一起进的小学,因为我们这些家长的鼓励,所以经常借孩子的名义聚会。平时都是我带阿乐参加。”
苏果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樨微笑,却没说去还是不去,只是问道:“有个问题昨晚才想起来,你给阿乐报的户口上,她姓什么?”
陈樨被苏果的笑搅得心神大乱,没想到苏果一眼看穿他想拉她出去示众,以在舆论面前造成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好在苏果没就此发挥。忙如释重负地道:“还是姓苏,不能抹煞她母亲一个人抚养她的功劳。”
苏果微笑上车,很客气地对陈樨道:“我打个电话给人。”苏果要找的是墨鸦,她作为一个狐狸精,虽然对墨鸦存活千年的现实并不会太惊讶,怀疑是他师傅观月楼主当年胡塞给他的丹药起的作用。但是她心里总是觉得,墨鸦可能还记着当年的诅咒,看他那阴沉样,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今天他人没到,却能千山万水地指挥样子同样有点歪门邪道的人过来接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可见他现在有不小的势力。这样的他如果想实现那个诅咒的话,会不会是很大的灾难?都不知道千年下来,一个人埋在地底下,那怨毒会发酵成什么样子。
手机接通,接起的不是墨鸦的声音,苏果大喇喇地道:“我是苏果,请墨鸦接电话。”墨鸦后面也不加先生之类的称呼,因为从墨鸦出土时候的举止看,他对玮月给的东西相当珍惜,说明他虽然恨天恨地,可一定不恨这个姐姐。或许以后感化墨鸦的时候,还得搬出玮月的影响来。既然如此,她现在便得争取比墨鸦稍高一点的位份。
墨鸦接起电话,简单地道:“我的人没接到你。”
苏果用以前玮月的声音温柔地道:“我出来时候看见他们了,但是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墨鸦不说话,沉默好久,令苏果都要怀疑是不是信号断了的时候,他才道:“你昨天到这儿来做什么?有人说你去了城外的一处荒山。”
苏果略惊,但随即想到,墨鸦今天早上见面就叫她苏小姐,显然是已经做了调查。只是没想到他的调查能做到那么细致,显然他的根系比她想像的还要发达深入。干脆与他玩玄的,吊起他的胃口:“说起来很荒唐,因为从小做梦经常梦见那么个地方,这次去算是圆梦吧。我查了好多县志,才知道古代那么有名的一个城市现在只是不起眼的小城了。可是到那里一看,什么都没有,山不是我梦中的山,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里十几年前曾出现山体滑坡。怎么,不会你也梦到过那个地方吧。”
墨鸦沉默更久,这回苏果有了准备,“苏小姐,请问你还梦见过什么?”
苏果干脆笑道:“还要荒唐,我梦见我居然有一个弟弟窘迫地住在那里,可是到那里一看,别说没梦中的山,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周围也没什么农家,有农家的,年轻人也早进城打工了,看来什么时候我得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
却听墨鸦在电话那端呼道:“不可以。”但随即他便领悟到什么,转作原本沉静的声音,“苏小姐,说起来很巧,我也有类似的梦,所以才会问你。你先别去看什么心理医生,等我,我们见面详细交流一下你再作决定,可不可以?”说到后来的时候,语气中还是透露出急切。
苏果狡计得售,当然说好,“我这几天处理一些个人事情,请你别让你的人打扰我,过几天我去大兴安岭,你有空的话,下周六我们在哈尔滨碰头。”
墨鸦一口答应。他当然会一口答应。这时候苏果已经怀疑,一定是他在电梯里给她解头发的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气息的。因为第二天他一直口口声声说熟悉她的气息,当年他可是趴在玮月怀里痛哭过的。而且从墨鸦前后两天态度变化来看,墨鸦今早送她到西安机场,套磁的可能性比较小。这个冷酷的人可能把心中最后一块温暖留给了玮月。苏果当然不可能变回玮月去劝解他,否则怎么解释中间间隔着的千年?即使解释得了,她是狐狸精而不是他真姐姐的现实不是粉碎墨鸦心中最后一块温暖了吗?所以,她只有故弄玄虚。
陈樨体贴地等着苏果打完电话,又思考了一段时间后,这才说话:“你看前面右首,就是阿乐的小学了。”
苏果往前一看,笑道:“贵族学校。”
陈樨嘻笑,把车停到停车场,那里已经停了不少名车。苏果自己下车,见刚下车的陈樨已经被一个年轻男子拉住说话,“小陈,我说守株待兔总是没错。你怎么把手机关了?封仲都找不到你。”一边说,一边已看向苏果,笑容里顿时有了意味。
陈樨也是与那人勾肩搭背的,“阿乐妈妈回来,我去接一下,封仲没告诉你原因?苏果,这就是阿乐的小朋友钟笛的爸爸,我们都叫他阿钟。”
苏果只得过来招呼,阿钟看着苏果,却对陈樨道:“好了,我明白你为什么关机了,没良心的,干脆阿乐交给我,你们两个自己玩去,也算是我今天的功德。”
陈樨只是笑,却不解释,绕到车后,从里面拿出一本《国家地理》交给阿钟,笑道:“给钟笛的生日礼物之一,苏果,你给他签个字。”
阿钟看看封面,再看看苏果,恍然大悟:“怪不得长年不见阿乐的妈妈,原来你做研究去了。去了一年多吧?这一年我们几个家长聚会都没见你。”
苏果这才明白陈樨主动出示杂志的意图,也是,他明显爱着女儿的妈妈,只有用这种方法说明两人长时间不在一起的原因了,否则他少年得志的人,一张嫩脸往哪儿搁?只得笑视陈樨一眼,对阿钟道:“是啊,为了全面了解北极狐,我去挪威住了一年,去年等阿乐开学以后去的。刚刚听陈樨说阿乐的小朋友聚会,他正游说我呢,只是我在北极闷了一年没人说话,怕今天笨嘴笨舌被人笑话,陈樨才不便做决定。”
一旁紧张地看着苏果的陈樨这才松了口气,取出笔给苏果,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声“谢谢”,这个时候,苏果感觉陈樨很可怜。她那么多年看人下来,最清楚陈樨心中所想。
趁她签字时候,阿钟拉了陈樨过去,轻笑道:“难怪老弟你守身如玉,原来老婆是这么一个美女,换我也看不上别的女人了。老天不公平,居然还是才女。”
陈樨一脸是笑,可是心中一点没底,从苏果笑视她的一眼看,她不是傻乎乎容易低头的女人。再说,她与刚刚通话的那个墨鸦之间似乎很有玄机,苏果很主动地在给那个墨鸦机会。陈樨知道,他只有善用手头这一点点阿乐给予的资源了。
陆续又有陈樨的朋友过来接孩子,几个人围成一团,陈樨与苏果一直只是微笑,由着阿钟开发布会。苏果看见陈樨从车后拿出一箱杂志的时候,只会骇笑,“你这会不会是有王婆卖瓜嫌疑?”
陈樨笑道:“我还想把以前登着你文章的晚报分发给他们,可惜找不到那么多。不过那些报纸我给你存着,你还想看吗?”
苏果即使不是狐狸精都看得出陈樨眼中的情意,有点吃不消,但又喜欢这张长得象君文的脸对她示好,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带给她久违的刺激。是以前刚认识赌徒时候,心中不确定他对她的好,是以患得患失,又因为心中的爱而勇往直前的那种刺激。反而是与君文相处之初,有的只是哭笑不得的无奈。有点不敢看陈樨的眼睛,低头道:“给阿乐留着吧,让她以后看看,她小时候是怎样的小财迷。”
陈樨听了笑道:“春节时候我父母也领教阿乐的财迷了,不得不一人封一个大红包,我全给她买了国债,算是给她理财。我的保险箱里现在有一格是专门给她用的,里面已经存了不少钱。苏果,你这次回来,会不会再为她写几篇?”
苏果想了想,道:“试试看,等你上班阿乐上课去的时候我写写看,不知道隔了一年,还写不写得出当年的感情。”当年是透过阿乐看赌徒,现在心情颇有不同。
陈樨看着低着头的苏果有点乱的头发,心里很想给她理一理,但此时他还不敢动手,“这次你回来,看上去气气色好了不少,人也乐观很多。我本来真担心你,又一直找不到你,见你回来,真好。”
陈樨虽然短短几句话,可是苏果却听出很多意思。以前她与陈樨说过她心上人死了,可陈樨哪里知道,她刚刚又死了一个。陈樨还在为他当年的质问内疚吧?苏果想了想,轻道:“真苏果的事,我这回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有些细节我不便解释,你得相信我说的话。”
陈樨连忙点头。旁边的朋友听说他们刚刚团聚,看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都挤眉弄眼地看着他们取笑,倒也没不识相地去打扰他们。不过他们还是有点怀疑苏果的年纪,这两人什么时候生的孩子,看来自视甚高,不屑酒色的陈樨以前还那么风流过。直到学校大门打开,阿乐跑出来扑进苏果怀里,他们才真正相信苏果是阿乐的妈妈。阿钟当即拍着陈樨的肩膀戏说要给他儿子钟笛定下娃娃亲,美妈生美女,现在不定下阿乐,以后还哪有机会。
因为生活安定,教养得当,一年不见,阿乐真成了小美女,想到是赌徒的魂在阿乐身体里,哭笑不得之余,心里还是很有亲切感的,阿乐更是不用说,抱着妈妈狂亲,又一个一个的叫小朋友过来,炫耀自己的妈妈,一边又赶着小朋友做鬼脸,说着“谁说我没妈妈的,道歉。”“我妈妈比你妈妈好看。”“我妈妈最好看,最好。”
这一晚,阿乐玩得特别开心,钟笛家一百多平房的客厅铺着地毯,大家席地而坐,孩子们毫无障碍地跑来跑去,阿乐总是不忘记跑累了钻进苏果怀里叫苏果抱着。陈樨一直伴在苏果身边,离开也只是给她取吃的取用的,那份体贴,让苏果心里暖暖的。虽然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很多男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可那也得是她看得上眼的。陈樨,因着他与君文相象的脸,苏果愿意接受他的亲近。
孩子们玩到最后,一个个都睡倒在各自妈妈怀里,大人们说话都吵不醒。很晚,陈樨和苏果才得以告别出来,又在停车场和朋友们说了好一会儿时间的话,才算真正告别。苏果上了车才敢说话:“这哪是孩子生日party啊,简直是大人们的酒会。一看你们的架势就是大人们拿小孩子当幌子。”
陈樨笑道:“那是当然的,阿乐幼儿园那么多同学,最后只这几个走到一起,主要还是看他们父母亲的实力。不过我给阿乐办生日没敢在家里办,只好找酒店。你在的话,在家里办就方便了。今天就住我家了吧,免得阿乐睁开眼睛看不到你。你如果怕不方便,我住到我父母家去。”
苏果笑道:“以前也在你那儿住几天过。还是那幢别墅吗?我还是住那客房吧。看样子,阿钟跟你算是比较好的。”
陈樨笑道:“他在靠我拿批文。我们这帮酒肉朋友嘛,凑在一起时间长了,似乎还真有那么点感情了。但要说朋友,那还有点距离。”
苏果道:“到你这位置,你的朋友不跟你有点业务往来或合作,那是不可能的了,可能即便是打小一起玩大的朋友,也会与你谈谈业务。想明白一点,不用太计较什么单纯的友谊。”
陈樨很真诚地说了声“是的”,后面想跟一句“听你的”,可是有前车之鉴,再不敢胡说八道,怕又把苏果吓走。“你和阿乐住过的房子我还保留着,你什么时候回来长驻?如果还喜欢这房子的话,我把钥匙给你。”
苏果微笑道:“心野了,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多呆。谢谢你。”
陈樨听了不语,他不会听不出这是婉转的拒绝。一直到家,都没再说什么。陈樨抱着熟睡的阿乐,苏果背着她自己的包,走进别墅,有保姆迎接,为了阿乐,陈樨不得不放弃不用专职保姆的习惯。
苏果记性好,进门便指着一楼的客房问:“我住那儿吧?”
陈樨拿下巴指指楼上,道:“跟我上去,这儿现在是保姆房。我给你留着房间,跟阿乐的房间有小门相通。”
“专门给我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苏果照直了问。
“当时装修阿乐房间的时候,我把隔壁房间打通了,想着你要是来的话就这那一间,与阿乐也近一点。喏,你打开那扇画着kitty猫的门,那是通向你房间的。”陈樨轻轻把阿乐放下,手脚利索地给她脱鞋脱袜,看来是个二十四孝老爸。这个样子,换作一年前,苏果可不敢想像。连陈樨自己都不能想到他会做这种琐碎事。
苏果看了忙碌的陈樨一会儿,这才打开腰门,进入据说是属于她的房间,至此,陈樨虽然没直接说,他的心意已经全放在她面前任她宰割了。陈樨是个生意人,怎么一点策略都没有,这样做不是得被她苏果捏着做人了吗?
她的房间很素净简洁,色调偏白,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桌上唯一多出来的东西是一蓬开得轰轰烈烈的粉红蔷薇。床单是白色间条,盖的是白色丝绒毯。久违了的舒适。要不是嫌自己的衣裤比较脏,苏果真想跳上床去蹦两下。
“喜欢吗?”陈樨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完阿乐,走到门口,但以门为界,没再进入,“如果不喜欢,下次你来时候我改一下。”
苏果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圈,笑道:“很喜欢,以前我房子的色调也与这儿差不多,我喜欢白色。”
陈樨这才又放心地笑,“本来床单颜色不是这样的,但看你在杂志封面的照片,感觉你与白色非常融合。这才……呃。”看到苏果打开一个壁橱的出门,陈樨尴尬地打住,说不出下面的话来。这个壁橱门怎么会忘了锁?记得应该是锁住的啊。
苏果看着壁橱里面林林总总的东西,不由笑道:“怪不得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原来都是放在这儿,咦,怎么茶杯不配套的?也好,各自的茶杯分清楚,免得喝……”苏果忽然呆住,不对,这儿的东西有古怪。看向陈樨,见他手足无措,眼睛闪闪烁烁地都不敢看人。忙悄悄一算,终于明白,这儿的东西都是她用过的。举起一个玻璃杯,一年下来了,她的唇印还在上面。一时也呆住了,看着陈樨说不出话来。
“宣判,宣判,快宣判啊。”陈樨心中钟鼓齐鸣,可平日里灵活的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苏果一定是明白这些东西是什么了,不知道她盯着他看,想的是什么,她会有什么反应呢?这个时候,她要么不说,要么,说的不是“是”就是“否”。陈樨忽然很害怕,怕苏果嘴里说出“否”。时间太仓促,她回来后都还没多少时间交流,加上以前她又是被他气走的,陈樨还能指望是什么答案呢?算了,还是别让她说出来,否则若是说了“否”,挽回就要难上几分。只得嗫嚅道:“你赶了一天路,早点休息,我在对面,有事叫我。”
苏果还是呆呆地看着陈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看阿乐那一间的灯熄灭,门被轻轻关上,她还是拿着那只玻璃杯发呆。很多人对她好,可没见过象陈樨这样痴心的。这几年她上穷碧落下黄泉,身心俱疲,与君文在一起虽然很快乐,可也让她疲惫,那一家子太大,很多时候人是做给别人看的。这时候来到一个很有家的味道的小环境,而且还是她习惯的环境,又有一个那么痴心的男人等着她,她一下有了丝萝托乔木的依赖感。他会用心地对她好的,他知道怎么对她好。
洗完澡睡觉,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考虑着这个,一直睡不着,那么舒适的床,那么舒适的睡衣,那么舒适的环境,都能让人沉迷。忍不住取出手机,打陈樨的手机。原本是想让自己死心的,那么晚了,他睡觉还能不关手机?却是通了。
“你还没睡?”
“嗯,脑子乱。”
“过来。”说完,不等陈樨回答,苏果便关掉手机,扔在一边。人早就缩进毯子里,疯了,这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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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怕老婆者,根据其成因,分为被迫型和自愿型。陈樨最初被朋友称为妻管严,可经朋友们多方观察取证,发觉苏果温柔理智,樱桃小口决不可能发出河东狮吼,而且陈樨在生意场上又素来是以强硬骄狂著称,又岂是一个小小女子所能降服得了,可以推理,陈樨自愿雌伏,成为妻奴。
换作以往,周末两天因为没有杂事干扰,陈樨一般是到公司处理一些内部事务,或者与一些朋友来一场高尔夫约会。可这一次的周末,谁约他都是拒绝。而原指望积极一把,在公司加班被老板看见以获得嘉奖的员工失望了一把,老板压根儿没出场。
老板正在家里围着老婆女儿无计可施。阿乐想去游乐场,可是陈樨怕九月的太阳晒化了冰雪为肤的苏果,他总下意识地觉得苏果与北极狐有着微妙的共通,应该耐不得热。苏果想在家呆着,看看阿乐的功课,陈樨又怕生活太单调,苏果最后会不会腻。他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了个悲观主义者,总是怕什么事情做得不对,使得苏果无可留恋,急于进入下一站,更可怕的是她可能再无眷顾之念。
早餐是苏果亲手做的,精致美味,营养合度,连陈樨这么个大人都对一份美丽又好吃的草莓冰淇淋慕斯赞不绝口。陈樨心中非常怀疑,一个看上去才二十五六的人怎么可能懂那么多,可又不敢乱问。但还是忍不住问:“苏果,你这一手功夫是什么时候学的?我很少看到样子这么漂亮,味道又很不错的点心。”
苏果微笑,道:“我喜欢吃花俏的东西,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木莓上面浇一大勺奶油,越不健康的吃法越美味。西点比中餐学着容易,用量都是几克几升的标注得很明确,只要做过一次就差不多记住了。不像做中餐,几天不烧,放盐的那只手便没了准头。阿乐,你喜欢吃的话,等下跟妈妈逛街去买材料,回来和妈妈一起动手做,多做一点放在冰箱里。我们不去游乐场吧。”苏果怕热不怕冷。
阿乐疑惑地问:“我能做吗?那我要做大蛋糕,上面做出很多粉红的花。”
苏果笑道:“怎么不可以?妈妈还可以做奶油小兔子钻在巧克力蛋糕做的洞洞里。给阿乐带去小学,眼红死钟笛他们。”
阿乐欢呼,昨天他们小朋友已经被阿乐强迫着通过表决,选举出阿乐的妈妈最好看,这下阿乐又更有扬眉吐气的机会了。陈樨一直笑吟吟看着这两个人,想起以前苏果对阿乐也是连骗带哄,哄得阿乐服服帖帖的,这方面的本事他是没有的。可他有很要紧的问题要问:“你下周六一定要去哈尔滨?可不可以缓几天?”
苏果沉吟道:“我见过墨鸦就回来吧。那个人,我不希望他出现在这儿,他比较危险。”
陈樨听了狂喜,毫不犹豫伸手按住苏果放在餐桌上的手,又不便在阿乐面前亲昵太过,只得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可让他心中略微失望的是,苏果看了阿乐一眼,便笑一笑,把手缩了回去。苏果接受不了那么熟悉的场景,这种动作是君文常做,而陈樨又那么象君文。陈樨只得收回手臂,掩饰地轻咳一声,“我陪你过去吧,昨天机场那两个来接你的男子我看着也不是很上路。你一个女孩过去,我比较担心。”
苏果微笑,道:“不用,墨鸦不会伤害我,他只会当我是老好姐姐一样供着,但我相信他肯定会伤害你。陈樨,今天带我去逛商场,我需要添置一点衣服了,以后天天面对的是人,不能象面对着北极狐那么随便。还有,我对韩国烤肉想念已久。”
陈樨听着这话的心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好,不如这样,你的签证去香港方便吗?我们干脆去香港吧。我看你一只包里面装的东西不会多,不如一次性多添置一点喜欢的。”
苏果心说,我做皇后时候,天下最好的东西可以一个人占有了,占不了自己也可以变出来,哪里还存在喜欢不喜欢的,富贵如过眼烟云这句话对她来说合适不过。不过是因为要和陈樨继续在一起,总得给他留着颜面,不能太过简单了。“我对衣服首饰之类的兴趣一般,穿着打扮只要不要象昨天那样太随便,与你的朋友环境格格不入就行。阿乐,昨天你们小朋友是不是说妈妈穿的衣服最难看了?”
阿乐大笑道:“妈妈真聪明,我跟他们说,妈妈要是穿上裙子,他们的妈妈就更难看了,他们就不敢说话了。”
陈樨忽然感觉苏果很理智,理智得太超然,似乎任何事在她眼里都不值得挂怀。包括今天早晨,他还想依恋一会儿她的馨香,她却跟鲤鱼打挺似的一点没留恋地跳出被窝。让他的心里好一阵失落。是不是因为她热爱自然,生性也就自然洒脱?“那我这样安排好不好?先去商场走一圈,然后到高尔夫俱乐部餐厅吃烧烤,再去超市购物,晚上去吃海鲜,吃完你们如果还不累,我们……”
苏果连忙伸出手摇着,笑道:“打住,打住,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你安排得那么密集,不怕阿乐累坏了?脚踩西瓜皮好不好?如果在俱乐部呆得舒服,晚点走也行。你怎么跟安排会议议程似的啊,呵呵。”
陈樨也有点不好意思,这哪像是他平时洒脱的风格,一定是心里求好求精太过了,这才考虑得战战兢兢的,唯恐有一点错误,让苏果不舒服。他只得笑嘻嘻地对阿乐道:“阿乐,你看爸爸被妈妈取笑掉了。妈妈说爸爸像个老古板。”
苏果笑道:“不许找同盟军。出发吧,哎,我该穿什么衣服?我只有休闲的。”
陈樨听了这有点撒娇的话心中跟浸了蜜一样,笑道:“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你反正披张报纸都没人说你丑。”
苏果笑,这是实话。“可是我不想走在你身边就跟个好不容易攀上高枝的掘金女似的,好歹俺们也是有些小名气的人了。再说我穿得差,你不也得被人骂小气不是?”
陈樨笑道:“你披挂得叮叮当当象棵圣诞树地出去我才没脸呢。你喜欢我穿什么?阿乐穿什么?我给阿乐换了。”这一刻,陈樨才觉得轻松。他的神经给拽在苏果手里,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苏果还是第一次体验带孩子出去逛街的味道,心中很是好奇,上楼换了件珠灰带莱卡无袖直身布裙,下面一双白色中根凉拖,头发还是往后束了起来,首饰一点没有。饶是如此,走出来的时候,陈樨还是眼睛一亮。
原本陈樨以为会在商场化上很多时间,可看到苏果走进商场,简单利落地挑了几套质料讲究,颜色全为黑白灰的衣服出来就完成购物了,还是花在给阿乐买衣服上的时间多。让陈樨心中不快的是,苏果不要用他的钱,非刷她自己的卡。不过陈樨忍着一言不发,直到上了车,这才有意无意地对阿乐道:“阿乐,买了那么多好看衣服,开心吗?”
没想到阿乐这个没良心的大声道:“不开心,妈妈不让我买小美人鱼裙子。”
苏果脑海里立即冒出那件俗不可耐的钉满珠光片的玫瑰红纱裙,哭笑不得:“阿乐,那条裙子穿着很俗气,非常俗气。”
陈樨没想到阿乐的回答会不受控制,忙接着道:“阿乐,你花自己的钱买小美人鱼裙子吧,爱买什么买什么。”
阿乐急了,冲着开车的陈樨吐舌头做鬼脸,“那不行,女儿的裙子当然要爸爸出钱买。”
陈樨闲闲地道:“可是你没见妈妈的裙子都是妈妈自己出钱买的吗?阿乐要向妈妈学习。”
苏果听到这儿才知道原来他说了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笑道:“行了行了,别绕了半天弯子骂我,以后用你的行了吧?哪天用穷你了你才真开心呢。”
没想到大人的调笑,听到阿乐耳朵里全变了味,她一扭身抱住苏果,眼泪就管不住地流出来了,“爸爸不要骂妈妈,妈妈会气走的,阿乐要妈妈。”哭得异常伤心。
苏果明白,她上次的不辞而别,给一直跟着妈妈长大的小阿乐心中留下阴影了。心里很是内疚,既然担下了照顾阿乐的责任,临了却又临阵脱逃,说起来比较孬种没担当,还不如接手了阿乐,现在都能熟练给阿乐脱鞋穿衣的陈樨多了。见阿乐哭得伤心,她心里难受,忙搂住阿乐轻道:“阿乐乖,爸爸没骂妈妈,妈妈说错话了,妈妈以后不会离开阿乐了。”一边说,一边心中还真生出做妈妈的感觉来。
陈樨把车停到路边,追问一句:“真的不离开了?”
苏果点头,可又忍不住叹息:“你们都对我那么好。”可是你们最终还是要离开我的,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你们知不知道?苏果心里想着,有一丝丝麻木涌上心头。
陈樨不知道“你们”里面除了他和阿乐,还有谁,但清楚,其中一定不止他们父女俩,但苏果既然已经答应,他的心还是放了下来,虽然心中有那么一丝悲壮的成分存在。凑上去亲亲苏果,再亲亲阿乐,这才默默地开车。苏果身上有无数的谜团,也似乎沉积了千年的哀伤和无奈,他很想走入她的内心,帮她解决所有问题。可是他现在有心无力,苏果的心飘在天边。
苏果自己也很无奈,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即便是没什么打击,可也差不多要厌倦了。可是,他们偏偏都对她那么好。
陈樨其实一点不喜欢高尔夫这种运动,这种慢吞吞的消磨时间的运动,对于他这么个对于时间锱铢必较的人而言,实在是不对胃口。可是有很多人喜欢,不管是不是真心喜欢。他为此经常得把约会安排在这里,时间久了,对这儿的设施产生了习惯,再说这个地方清静,环境好,不会都是油烟气。
可有一个不好,熟悉的人太多。以前不觉得烦,现在巴不得与苏果执手私语,恨不得把阿乐也送到母亲家里去,真受不得有人上来打扰。可还是有人上来,胖大的许总过来,巨灵掌一把拍在陈樨肩上,左手把一瓶酒顿在桌面上,嚷嚷道:“陈总,我跟你赌这瓶酒,上回太便宜你,只放了你三百块钱的血。”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看上苏果,若有所思,“陈总,你不会愿意在你那么漂亮的女友面前退缩吧?大家都在赌你敢不敢上阵。”
阿乐在一边很不满意地道:“许伯伯搞错了,妈妈是阿乐的妈妈,是爸爸的太太,不是女朋友。”
又有申总过来,笑道:“那陈总更应该上阵了,起码找个借口把这瓶酒开了,请我们喝酒,吃糖让你赖了吧。”
陈樨笑道:“瞧瞧,都知道我打得不好,凡有赌注的球局找上我一定没错。这样吧,我请大家喝酒,球就不打了,我还有老婆孩子要照料。”
许总笑道:“陈总这是什么话,好像是我们赖你酒喝似的,起来,你老婆孩子有我们照料着,你是一定要跟我比一比的,总不能我教了你那么多次你还是那点臭水平,至少给我看看你进步了没有。”
阿钟夫妻带着钟笛也正好进来,听见这边打赌,走过来也凑热闹,“许总,你今天不能饶了小陈?人家如花似玉的老婆在旁边看着,叫他怎么敢输?”
陈樨只得看着苏果笑道:“你等等,我立刻回来。”便要起身。
苏果看着陈樨那么尴尬,觉得满好玩的,起身按住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笑道:“我帮你收拾了许总。”
陈樨大喜,抱起阿乐,道:“我们给你呐喊去,许总,我老婆跟你打,我家一门忠烈,都不用我出手。哈哈。”
许总打量苏果,疑惑地道:“你行吗?还是先把裙子鞋子换了吧,陈总,算我输给你好不好?”
苏果把鞋子一甩,赤脚上阵,“有什么不行,我在北极每天没事都跟狐狸们玩冰球。走,让你输也输得心服口服,免得你说还是让我们的。”心中不由得想起在北极时候常玩的打企鹅。
许总这下被苏果挤兑到悬崖了,只得与苏果三击掌,巨灵掌差点打歪苏果的手。阿钟看看苏果甩掉鞋子的雪白纤细柔美的赤脚,心说这人怎么能那么完美,连两只脚都美得让人心为之荡。陈樨真是喜欢苏果的洒脱,可还是有点不放心,切切叮咛:“别太赌气使劲,伤着自己不好。一瓶酒就一瓶酒,没什么,反正我经常是输的。”
苏果笑倚着他的肩倒提球杆出去,那副样子,老虎伍兹都没她自信。“相信我,我最讨厌占地那么广的高尔夫,所以最喜欢挫那些积极分子的积极性。”
陈樨心说,这什么理由,还是第一次听说。可还是在走出房间,走到太阳底下的时候,腾出一只手抱了苏果一把,怕被太阳晒烫的花岗石地烫着她的脚。苏果感激他的细心,踮脚亲他一下,这才昂然笑上战场。身后的钟太太好奇地与丈夫讨论,“他们两个昨天还跟刚谈恋爱的一样只四只眼睛看来看去,今天就不一样了,象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
“还用说,要不是两人以前有问题,陈樨怎么肯放那么漂亮的老婆出去整整一年,自己独守空房?昨晚一定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了。”说话的时候,阿乐早找了钟笛过去玩。阿钟说完话,只觉得身后冷浸浸的,警觉地回头一看,见身后一个穿黑色T恤,黑色裤子,戴着墨镜的瘦高男子站在他后边,冷气似乎是从这个男子身上透出。不过即使有墨镜遮着,阿钟也感觉得出,这个阴冷的人只关心场中的赌局。
钟太太也感觉出那男子的关注,不由酸溜溜地跟阿钟道:“人长得好就那么好,以后小陈有得麻烦了,每天得提防老婆出墙。”
阿钟心说,丑人多作怪的比比皆是,出墙的往往是那些不怎么样的。但夫人面前是怎么也不敢直说的,怕耳根不清静。
很快,所有的人都闭住了嘴,所有人都想不到,原来球杆可以挥得那么好看,球杆可以与人如此浑然一体,配合着蓝天白云碧草地,那个小白球飞得象个精灵,带着眼睛,舞动自己的曲线,飞向苏果要它飞去的地方。苏果一杆既出,许总都没力气挥杆,沮丧地回身对陈樨道:“你老婆既然打得那么好,干什么还要我教你?我输了,那瓶酒我买单。”
苏果眯着眼冲许总笑,陈樨感觉她活脱脱像个小狐狸,可能是与北极狐一起呆了一年,手势风姿都学了个十足十。可是她为什么样样都那么出色,她哪来那么多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那么精?许总说完话,见陈樨痴痴迷迷地看着苏果笑,忍不住拍他一下,陈樨这才如梦初醒,笑道:“听说两夫妻互教开车,到最后一定闹到离婚,我可不敢冒这个险。许总,酒还是我买单,我请大家喝酒。”
苏果笑嘻嘻地凑到陈樨身边,轻道:“真好玩,以前看见这种呼五喝六的打赌烦得很,原来也满有乐趣的。我都赢来了,你干吗还要买单?”
陈樨笑道:“我得意。”又是双手一抱,把光脚的苏果抱进房间。动作非常自然,俊男美女,不见一点猥琐。阿钟看着这一切,心想看看那个墨镜男人的反应,不料回首看时,那人早就如幽灵般地消失,里面餐厅也不见人。他不识相地与陈樨一家挤到一桌去,因为儿子钟笛已经爬上那一桌。正好一个侍应生走过来,跟陈樨道:“陈先生,那瓶酒已经有人买单。”
陈樨略微吃惊,笑道:“许总那么客气干什么,好吧,那就算了。”
侍应生笑道:“不是许总买单,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先生,全身穿着黑衣服,他说酒是送给苏小姐的。”
阿钟在一边听了恍然道:“我知道是谁了,刚刚我看见他也看着小苏打球,回头就不见了,这个人瘦瘦高高的……”钟太太补充一句:“大帅哥哦,我一看见他就想到基奴李维斯。”说到这儿的时候,脚下被阿钟踢了一脚,立刻明白过来,陈樨听了这话还能没感想?
苏果听了心里打鼓,还能是谁?见陈樨脸上虽然不明显,但显然有被压抑的警觉,不由心疼他,轻轻对他说:“是墨鸦啊,他还是来了。既然如此,我不如尽快见了他,把事情说说完也好。”
陈樨犹豫了一下,道:“这个人……似乎有点神秘。”
“而且还挺冷酷。”苏果轻道,“我出去给他电话,对不起。”
钟氏夫妇见此,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都觉古怪。
苏果走到外面草地上,很快拨通墨鸦电话,“你答应我的没做到。”
墨鸦却道:“我答应你的是我的人不会打扰你。”他似乎是在车上,车子里有轰响的歌声,那首歌苏果熟悉,也很喜欢,是罗大佑的《恋曲2000》。
“跟踪就不是打扰?相信你也在加紧对我的调查吧。我不妨告诉你,你查出来的都是我造的假,我的身世除非我自己肯说,你才能知道,别白费劲了。我把答案先撂在你面前,你的调查结果会是苏果是一个江南小镇的流莺,但是你相信吗?不要枉费心机,我不喜欢。包括我现在的所有行为,你能看见的和能调查出来的都是假象。”
墨鸦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么,我等你自己来告诉我,我现在就停止调查。”
苏果松了口气,但还是紧逼一步:“虽然我不喜欢,但我不反对你继续调查以验证我今天对你说的话的正确性。我只是看着你感觉熟悉,似乎你是一个久远之前的回忆,这才愿意搭理你,希望一起验证什么。即使我愿意搭理你,我也愿意跟你说真话,但是,我有底线,别自说自话惹火了我,不许打扰我的生活,否则,到时你撬开我嘴巴都得不到一个字。”
墨鸦冷冷地道:“我好像是吓大的。你以为你的话对我有用?”
苏果也是冷笑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相信你自己会取舍。我把我的底线先告诉你,希望你好自为之。周一我联系你。”
墨鸦还是冷冷地道:“走着瞧。”便收了线。
苏果不清楚,依墨鸦的个性,他会不会深入调查下去,然后调查到她身边的陈樨,然后勾起他千年之前的回忆,先灭了陈樨。也巧,千年之前,他的姐夫也姓陈。那个刺激对于他来说,太大。也或许,他今天已经知道陈樨,毕竟刚才打赌起哄,不止一次有人叫到陈总。
不知“走着瞧”会走到什么地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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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夜晚,安顿下阿乐睡觉,两个人轻轻掩门出来,走到外面走廊,苏果这才轻道:“我跟你谈谈墨鸦的事。”
“方便吗?如果你为难,我不会勉强你。”陈樨这倒不是假惺惺,苏果身上秘密太多,他还真管不过来墨鸦的事。
苏果忍不住挽住陈樨的手臂,脸贴在他肩上,想从中获得一点支持,“不为难,只是我压力很大,很担心会发生什么暴力事件。”
陈樨难得看见苏果的无助,他本就是个强硬的人物,闻言便道:“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墨鸦今天已经威胁到你,我可以今晚便让人对他采取行动。这儿应该还算是我的地盘。来,我们下楼,我给你放松放松神经。”
苏果随着陈樨下去,一边轻道:“打死墨鸦都不敢对不起我,他把我当成他最想念的姐姐的转世了。但是他对他姐夫有深仇大恨,恰好他姐夫又是与你一个姓,我担心的还是怕他失去理智找上你,那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找上的结果很可能是要你的命。”
陈樨愣了一下,道:“看他手下那两个人,我倒是不怀疑他会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情来。只是你会不会风声鹤唳了一点?毕竟我与他没有什么干系,而且我也不是他的情敌。”
苏果虽然不愿意说可怜的乐履尘的坏话,但还是不得不实说:“此人心态严重扭曲。”
“这是你一年前不告而别的原因吗?是不是因为墨鸦,你担心牵累到我?”陈樨心中有点期待。
苏果摇头,被陈樨拥坐到钢琴琴凳上,看陈樨打开盖子,手指如泻,清脆柔美的琴音流淌而出。苏果一听便知,是很经典的爵士乐《Green dolphin street》,只单独用钢琴演奏出来,竟然也挺好听,尤其是在那样静谧的夜晚。“我有些明白了,真苏果为什么会什么都不求地和你同学一起设计你,又为什么即使被家里赶出来,也要生下阿乐。从某个方面说,她是个可敬的人。”
“你对真苏果非常了解,我怀疑真苏果自己都不会记得那么多。”
苏果笑道:“你看你,躲避话题躲避得那么快。我身份特殊,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谁也瞒不住我,你赖也没用。真苏果后来为了维持生计,在小镇上做流莺,有个混混和她生活在一起,也算是保护人吧。那个混混有一次酒后过失杀人,力气用得过大,杀了真苏果。我不知为什么看着阿乐喜欢,似乎有点渊源,再说与真苏果比较象,所以干脆对现场做了手脚,恐怕除了你我,现在世上没人知道真苏果已死。然后直接去幼儿园接了阿乐过来找你。我想的是,阿乐有爸爸总比没爸爸好。至于你问我的为什么我对阿乐是你女儿那么有信心,这个与我的身份有关,等墨鸦这件事以后我告诉你吧,你能再等等吗?”
陈樨点头,一曲既罢,又换上另一曲,这一曲苏果不熟悉,问道:“这叫什么?以前没听见过。”
“Joe Sample 的《Old places old faces》。”
“我喜欢这一曲,前面那首绿海豚街有点慢。”
“那等下我给你弹第二遍。你喜欢,还可以点播。这首曲子要是有人拿萨克斯来配合就好了”
苏果听着笑了,闭上眼睛听完一曲,这才道:“我可以立刻去学萨克斯。”
陈樨果然又重复,“你似乎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出色,我等你学成。不过女的吹萨克斯好像比较少。”
苏果笑道:“不急,我可以闭门造车,给我时间。”
陈樨慢吞吞地道:“你是不是想离开我,避免我受墨鸦伤害?不许。我要是连保护自己都不行,还成什么男人。”
苏果的心事被他说中,顿了顿,忽然听出琴音一变,变得活泼俏皮,略一思索,先笑了出来,这个陈樨。
陈樨转眉看看她,微笑道:“又听懂了?真没法蒙你。你为什么这么聪明。”
“这首是旧上海很有名的爵士曲,听得人都会摇晃。难为你拿钢琴演绎得那么好。陈樨,你也是什么都顶尖的人,别总是夸我。”这首曲子叫《得不到的爱情》,苏果最喜欢的曲子之一,虽然对怨女的倾诉比较不以为然,但发觉还挺适合陈樨的心情。不过被她听出来,陈樨心中想必比较尴尬。
陈樨倒是还好,反正他的心早摊给了她看,还有什么可以尴尬的,只是低声道:“我担心的是我们出去一天,这儿已经被那个墨鸦安了什么窃听装置,还好刚刚你我在楼梯走廊的说话声音都很轻。我感觉那个墨鸦来头不会小,他竟然能盯我们到高尔夫球场去,我们中途又去商场又停车的都没察觉。而且他敢在高尔夫球场公然送酒,肆无忌惮地不怕你知道,说明他非常自信,而且已经有了多方安排。”
苏果一听怔住,原来陈樨浪漫背后有这么严肃的考虑。一拍脑袋,起身背着陈樨掐指细算,果然白天有人进来过,苏果不客气,楼上楼下一只一只地把窃听装置都顺藤摸瓜出来,足有一把,还真是重视她。还好楼梯上真没装。一起放到电视机音响面前,然后骤然打开电视,放大音量。陈樨看着失笑,窃听人的耳朵有得受的了。不过很好奇,苏果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徒手找出窃听器。
搞完脑子,苏果这才下手把窃听器全扔进装满水的花瓶里,走过来笑道:“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这话多么正确啊。真没想到你那么美妙的爵士乐们都是障眼法,害我白欢喜一场。”
陈樨微笑道:“你要喜欢,我再给你弹一夜都可以,不过夜了,别到时候保安来敲门。阿乐倒是睡得熟。”
苏果笑一笑,可又忍不住怔忡,“我信你能自保,但是阿乐还那么小,墨鸦随时可以拿阿乐来胁迫我,本来我还以为他不会做得太过分,但是我想错了,这人真的精神很有问题,他受的苦难太多太深重。本来跟他约哈尔滨是为了避开你们,现在看来墨鸦步步紧逼,避不开了。陈樨,我会速战速决,已经跟他约了周一见面。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暂时你别采取什么主动行动,可以吗?”
陈樨点头,“我会见机行事,你不用顾虑我。阿乐嘛,我送她住她奶奶家去,那里警卫好,也没什么人有胆进去。等你回来再说。”
“好,我放心不少。”苏果心里真安定不少,“我们明天玩什么去?今天这种闹哄哄的地方还真挺有意思的,我以前最多也就是参加酒会之类的,但人们在酒会上要文气得多。你以后有什么好玩的可别拉下我。”
“一起打网球去好不好?我最近工作一直很忙,很长时间没有锻炼。然后,有没有兴趣去我父母家晚餐?顺便晚上就把阿乐放父母家了。”
苏果笑了一笑,“可不可以缓一阵去你父母家?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吧。”
陈樨看出她这一笑的勉强,心里也觉得快了一点,可是他急不可耐,反而觉得昨晚苏果唤他过去才是正常速度。
苏果则是又想到了墨鸦在车里面放的曲子,《恋曲2000》。那么多年下来,苏果不是很记得清那首曲子的歌词了,问陈樨:“你有没有罗大佑《恋曲2000》的歌词?”
“没有,上网查一下吧。”陈樨拉苏果上楼,书房里,苏果又摸出一只窃听器。陈樨看着苏果像是本能一样地摸窃听器,非常好奇,但还是守住好奇没问。“你准备对我唱《恋曲2000》?”
苏果笑道:“那还不如唱千年等一回比较直截了当。不是的,我今天给墨鸦打电话的时候,他车子里放着这首歌,而且放得很响,似乎是有意让我听到似的。我本来也没什么怀疑,但是他都会装窃听器,说明他用了很多心思在我这儿,这首歌我只有大致概念,具体歌词忘记了。我得好好看一下歌词,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特殊意思在里面。”
陈樨找得很快,一会儿便把笔记本电脑推给苏果,似笑非笑道:“这歌词有问题啊,你真的确定他是以为你是他姐姐?”
苏果仔细阅读歌词:
远攀入云层里的喜玛拉雅 回首投身浪影浮沉的海峡
北望孤独冰冷如西伯利亚 传情是否有这种说法?
等遍了千年终于见你到达 等到青春终于也见了白发
倘若能摸抚你的双手面颊 此生终也不算虚假!
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 你可愿跟我走吗?
蓝色的太平洋 隐没的红太阳
是否唤起了 你的回答?
缠绵的千年以后的时差 你还愿认得我吗?
我不能让自己再装聋作哑 沉默的表达代价太傻
远似孤独冰冷如西伯利亚 远到今生飘零浪迹天涯
远到了千年后的恩情挥洒 传言恋曲有这种说法
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 古老的像个神话
我不能让自己与千年挣扎 让我揭晓这千年问答
让我揭晓这千年问答 让这恋曲有这种说法
看完不自信起来,这首歌词里面,几乎是口口声声影射着墨鸦是千年前的乐履尘,可是,他们不是姐弟关系吗?墨鸦难道会变态成这样?也或者,他取的只是其中的“千年”两个字?
陈樨笑道:“换了我我也宁可抹煞你是我姐姐转世的可能。再说,你与他有没任何血缘关系。苏果,还敢与墨鸦约见面吗?如果不,我今晚就布置。”
苏果还是摇头:“不,我还是要试试,不信他连最后一点善念都会泯灭。如果他连最后一点善念都没有了,不用你出手,我自己也会动手。不让祸害遗千年。”
陈樨哪里能知道祸害遗千年是真实情况,他只看到苏果的眼睛里真的流露出坚决,相信她真做得到。联想到苏果什么都能知道,比自诩天才侦探的罹能力还大,而且找起窃听器来如小菜一碟,心里都怀疑她是女版007了。不过苏果此刻坐在他怀里,小鸟依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心中于是有了计较,准备周一时候让罹远远跟着,如果苏果定时没有联系他,他只有找人出手。
周一,与陈樨约定了隔两个小时手机联系一次,苏果这才与墨鸦联系见面。很快,一辆黑色奔驰便开来陈樨的别墅,开车的不是墨鸦,而是其他人,相信墨鸦会焦急等候。
奔驰出城,开了一会儿后,进入农村,七拐八弯地,停在一幢灰色水泥墙面,既没墙面涂料,也没外墙砖的二层农舍面前,如同很多农舍,这幢房子有围墙围起来的园子,不过这儿的园子规模比较大,前后加一起,占地一亩有余。大铁门应声打开,车子直接开进门去。这个城市不会是墨鸦的据点吧,有那么巧吗?如果不是墨鸦的据点,他若是全国各省会城市都有那么一处据点,那实力已经可说非常强大了,陈樨千万不能以卵击石。而如果只是临时起用的,那么他的办事能力实在太高。非常可怕的一个对手。
被开车的男子请进屋,那个男子便退了出去,轻手轻脚的,没一点声音发出来。苏果进门,见里面与外面截然不同,装饰得很是豪华,可光线很是黯淡,不得不以灯光照明。玄关处迎着门,挂着一张油画,画中一个小男孩蜷着身子俯卧,周围是一片阴暗混沌的包围。换作别人,一定会以为小男孩钻在母亲子宫里,可是苏果清楚,这画,是墨鸦存心给她看的。而她,不可能不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驻足。再进去,又是一幅画,画的是江南山水,苏果也就一带而过。
转过冰裂玻璃屏,里面落地大窗前坐着墨鸦。苏果进来前环视了一下院子,见外面树木葱茏,夏花竞放,原以为坐在窗前是很惬意的事,可以一眼看见外面的翠绿,可没想到,窗户的玻璃灰沉沉的,外面火热的阳光不知能否透过一成,难怪里面这么暗。墨鸦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苏果直接过去,坐在墨鸦对面,淡淡地道:“我送上门来了,有什么话请说。”
墨鸦一直拿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苏果,见她说话,这才道:“看见玄关那幅画,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如快刀削就,只有眼睛锐利得象刀子。室内光线昏暗,更为他的脸上增添阴影。
苏果还是淡然道:“如果手法高明一点,或许可以和蒙克的《呐喊》差不多震撼。”
墨鸦挑了一下眉,手指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估计是上网找蒙克的画,过一会儿才道:“有那么恐怖?你不觉得这是一个新生命在黑暗中孕育吗?”
苏果故意道:“我只看到是一个小男孩被活埋,即使是孕育,也只是在孕育罪恶。”
闻言,顿时墨鸦的瞳孔收紧,苏果说到了点上。“那么对于江南水乡那幅画有什么评价?”
“更没什么高人之处。”苏果没什么犹豫,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喝。想了想,又给墨鸦把水续上。
墨鸦沉默地看着苏果给他倒水,一直等到她把茶壶放下,这才道:“你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很玄的联系吗?”
苏果镇定自若地喝一口水,道:“本来准备与你好好探讨这个问题,但现在没兴趣了,你这种人,我只想远远避开你。不妨告诉你,那些窃听器是我收走的,放的人水平也太差了一点。”
墨鸦淡淡地道:“不是放的人水平太差,而是你水平太好。不过担心你的人太不了解你,派了水平这么水的人跟着你。”边说,边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苏果。
苏果一看,居然是罹,看来陈樨还是不放心,动用了他的好朋友。她只是淡淡地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一年前他去调查过真苏果的身份。放了他吧,不相干的人。”
墨鸦拿回电脑,也是淡淡地道:“放他可以,不过要给他留点纪念,让他知道有些生意是不能接的。”说着便要去拿手头的电话。
苏果干脆一脚勾住垂在桌边的电话线,将电话拖下桌,笑道:“他既然是来保护我的,就算是我的人,你当着我的面不给我的人面子,你的意思是想与我合作还是对抗?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明白了,看你对我做的所有事,似乎想与我合作,解开你心中的某个谜团,可是又在在想要我好看。你别惜字如金了,直说吧,我最讨厌弯弯绕的人。”
墨鸦也没生气,只是深深地看住苏果的笑容,一直等到苏果的笑意消失于唇边眼角,这才俯身捡起电话,只简单与电话那头说了句“拉到城里放了”,然后放下电话,静静地看着苏果,不吱声。
苏果看着心里起疑,也是凝视着墨鸦不语。他这算是示好?既然要示好,为什么又要在陈樨的别墅到处放窃听器?苏果一时摸不到头脑。于是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苏果的手机响起,是陈樨。“陈樨,我没事,聊天谈事。罹跟着我,被捉了,现在被放了。”
陈樨正为联系不到罹担心,见说这才放下一点点的心,但是依然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倒宁愿代替苏果去与墨鸦谈话。现在苏果电话中声调如常,稍微可以给他一点宽慰。
放下电话,苏果才道:“自从电梯遇见后,你送我去西安机场,又派人接机,然后在高尔夫球场送我一瓶酒,是为恭贺我赢了吧。可是你又为什么要人处处跟踪我,侵犯我的隐私,又在陈樨家里装窃听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不尊重人。”
墨鸦认真地道:“我必须搞清楚你这个人,才能知道你对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可以一眼看穿别人,唯独对你不行。你要么是有特异功能,要么是有法术。所以我只能采取这种最世俗的办法。看来也拿你没办法。”
苏果疑惑地道:“你是不是觉得监视别人跟踪别人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想到这个,不由不以为然地道:“你不会拿杀人放火也当家常便饭吧?你怎么不学好?那都是害人的事啊。”说出来,才惊愕地想到,自己怎么一不小心用了玮月的语气。
墨鸦却呆住,脸上的神色起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好久这才借喝水掩饰表情,整整喝光一大杯水,这才温和地道:“我姐姐说话的口气与你差不多。你几岁了?”
“你不是调查过了吗?”见到墨鸦的神色变化,苏果放心很多,姐姐在他心中的分量果然非同小可。
墨鸦也不客气,道:“你不是说调查出来的肯定是错误吗?你怎么看也不像流莺出身,虽然你与人未婚同居是很荒唐的事。”
苏果哭笑不得,“你姐姐揍不揍你?我或许可以一丝不差地模仿一遍给你尝尝味道。”
墨鸦嘴唇抿了抿,可是脸上殊无笑意,只是眼光里的刀子稍微钝了一点。“我比你大,以后我叫你妹妹,我不习惯叫你苏小姐,你不应该姓苏。”
“那么我应该跟着你姓黎,还是姓乐?”苏果试探地看着墨鸦。果然见墨鸦大惊失色,手中的杯中重重顿到桌面上。苏果这才当作若无其事地道:“你叫我什么随便你,不过我才不会叫你一声哥哥,我感觉你不像哥哥,倒更象我梦中的一个追着我叫姐姐的十来岁孩子。”
墨鸦“你”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苏果发现他不是很能说话。过了会儿,才听墨鸦道:“这个地方你梦见过没有?”说着又把电脑转给苏果。
苏果一看,果然是玮月与乐履尘见面时候的环境,她想了想,道:“有,那里应该还有一张斑竹椅子。”
墨鸦闻言愣了一愣,随即惊呼:“对,那里有一把椅子,但是我不知道那是斑竹椅子,我见的时候那里坐着人。”
苏果明知故问:“那么说,你也做了同样的梦?天下会有那么巧的事?又或者你刚才对我撒谎,其实你有特异功能或法术,你能进入我的梦?”
墨鸦沉默。很久才点头,道:“是,我有跟你一样的梦。你去探寻的那座郊外小山既无特殊的地理地貌,又无花花草草亭台楼阁,去那里的人除了本地农人,几乎没其他人,但那儿对于我却是重要的所在。因此我才会找上你,你特意去那里,不会没有原因。”
苏果恍然大悟,“对了对了,我还说那天乘电梯时候怎么周围突然肃静了下来,看不见闲杂人,只有你匆匆赶来,原来是你的安排?那里不会是你的老巢吧?你在小山那儿安插了人守株待兔?你又为什么最先看着我不顺眼,后来又大献殷勤呢?只是因为我的什么气息?很玄啊。”
墨鸦听着有点无奈,他心中千头万绪,但是又不便与眼前的人明说,看苏果娇柔美丽,哪里承受得了他的阴暗?“是,你的气息,你头发的气息留在我的指尖,本来我看见一张与我梦中所见不一样的脸,以为你不是我要等的人。”墨鸦总是回答得很简短。
苏果还是执拗地道:“我不信,因为我根据梦中所见查找了历史书,没有那么个朝代,只有熟悉的地名。而且我梦中的弟弟单纯精灵,如仙童下凡,你虽然俊美,有我梦中弟弟的轮廓,但气质更象传说中的撒旦。我梦中的弟弟最明显的特征是他右眼角有颗明显的泪痣,而你没有。你既然承继了我梦中弟弟的形象,那应该带着他身上最明显的标记,就像我带着过去的我身上的气息一样,所以我怀疑你只是仗着法术知道了我的梦,但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我身无长物,并无可以让你企图的东西。”
墨鸦本来以为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了的问题,没想到苏果并不信任于他,而且她提出的质疑又是刀刀中的,一时心中烦躁,站了起来,点起一枝烟,在房间里踱步。苏果看着他,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真丝衬衫,光泽沉稳,胸前竟然有三颗纽扣没扣,不过他一条手臂抱在胸前,春光无法乍泄。对了,刚才他一直微倾着身对着电脑,所以也没留意他竟然如此穿着。
墨鸦踱了一会儿,回头看苏果,见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无袖直身裙,坐在那里,幽暗的光线中,真纯如幽谷百合。她的身周,似有淡淡的月华透出,映得她的脸柔美圣洁。对,这就是记忆中姐姐的模样,千年过后,姐姐的影像已经与胸前的羊脂玉观音叠加,她曾是一国之母,就是应该这种模样。
那么,说,还是不说?不说,相信苏果永远不会相信他。说了,她万一不是姐姐的转世呢?凭她的特异功能,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他造成伤害。墨鸦非常矛盾,他一直不会充分信任一个人,可这回如果对苏果说了,那几乎无异于交底,苏果若是有心,会不会抓住其中弱点?这不能不防。
苏果的眼睛也是一直跟着墨鸦转,隐隐有点明白墨鸦的顾虑,但,她必须逼出墨鸦对她交底,认她这个姐姐,否则她无法对他施以影响。墨鸦的势力看来已经根深蒂固,若不是从他本身诱导,而是直接与他作对,相信碰撞的瞬间,将杀伤无数生灵。而她又不忍心对墨鸦痛施杀手,他变成今天这样,她也有一定责任,她对他的保护不够,太相信观月楼主的能力。
只见墨鸦一枝烟罢,走过来狠狠把烟蒂摁进烟灰缸,桌子太矮,墨鸦差不多须得小于九十度弯腰。瞬间,一抹温润的光跳跃出他敞开的领口,苏果定睛看清楚了,那是她做玮月时候交给他的羊脂玉观音。没想到他至今还珍重佩戴在胸口。那么大一块,虽然羊脂玉温润,但搁在胸口还是累赘。
墨鸦没想到羊脂玉观音会滑出胸口,不由立刻抬头看苏果的反应。见她眼神复杂,忍不住问:“你认识这块玉?”
苏果道:“我记得我给我梦中的弟弟那么一块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来你的手中。或者不是同一块玉也有可能,可羊脂玉本就稀少……”
墨鸦打断,“是,羊脂玉稀少,现在即使一只玉含蝉已是价值连城。妹妹,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坐过去一点。”
终于他肯开口了,还是羊脂玉观音帮的忙,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苏果往窗边让了一让,双人藤椅露出一半。嘴里不客气地道:“是姐姐,如果你是我梦中弟弟的话,不要搞错。”
墨鸦并不反驳,坐下,把笔记本电脑拿来,摊放在他修长的腿上,鼠标轻转,一个文件被点开。那是一幅画,画中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孩子的右眼角,有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痣。
“这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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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那些都是苏果熟知的故事,那些画难为墨鸦经历了那么多年之后还能有记忆,但是她发觉,玮月的脸不是她熟悉的那张,而更像她送乐履尘的那尊羊脂玉观音的脸。难道是千年过后,墨鸦心中将眼前的羊脂玉观音的脸移栽到玮月的脸上?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相隔千年,记忆没有那么长久,而羊脂玉观音又近在眼前,恐怕玮月在他心中的形象也美好如观音。
想到羊脂玉观音,苏果不由分神看向墨鸦的胸口,却没想到触目的是他敞开的衬衫下虬劲的胸脯肌肉,忙不跌把眼睛移开,却发觉墨鸦的左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由搁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改为揽住了她的肩膀。这样子可暧昧了。感觉到墨鸦的手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肩膀,苏果觉得吃不消,忍不住出言打断墨鸦的话,“弟弟,你还是坐到对面去。”
墨鸦被苏果的话生生从千年之前拉回,一时有点茫然地看着苏果,那茫然的眼神,让苏果想起了远隔千年的那个孩子,那一晚,他的眼睛中也是时时流露迷茫,对未来对生命的迷茫。苏果不忍心唤醒他,只得低头看向电脑,低声道:“算了,你继续说。”
墨鸦机械地点头,正要开口,忽然领悟到什么,就像屁股坐上烙铁一般猛然跳将起来,一脸不置信地看看苏果,再看看自己的左手,茫然失措。好半天,这才自言自语道:“对,你不是我姐姐,你只是姐姐的传话人,是姐姐让你到今世来找我,来叮嘱我,你不是姐姐。”
苏果虽然明白墨鸦那么自我安慰是为消除他传统的心中对刚才那幕疑似乱伦的罪恶感,但是好不容易让墨鸦认了她为姐姐,要是被他说服了他自己,那她还怎么影响他?只得硬着心肠大局为重了,“为什么要否认?如果我是单纯传话的人,身上怎么会有一样的与生俱来的气息?反而是我怀疑你不是,否则你应该毫无疑问地就信任我。”
墨鸦还是惊惶地看着她,那只左手也一直不置信地举在胸前。好久,这才转身,背对着苏果吸了半天长气,这才又旋身坐回他最初坐的位置,回到苏果的对面,面部回复冷漠。
“刚才说到弟弟被赌徒从皇宫带出来,与师傅观月楼主连夜出城上路。他们没想到的是,相光手下也有世外高人相助,他们逃了一个来月,却还是逃不出相光的魔爪,最后师徒两人被围困于你去探访过的那个山头。”
听到这儿,苏果连忙出手阻止:“不要说了,那一幕我见过,非常残酷。道士,狗血,木剑,还有活埋。弟弟,你告诉我你是怎么……”
墨鸦打断她的话,“你别激动,我跟你说了这是一个梦,虽然那可能是我的过往,但那是过去。前面的场景你说得不错,活埋之时,幸得天下豪雨,冲刷了我们身边的部分狗血,所以师傅得以施法,借用外围道士的法力,为我们打通通往天界的道路。可是……,就这么简单地说吧,再睁眼,已是沧海桑田,我依循梦境翻找历史,却找不到那个朝代的记录。”语气平淡冷漠,就像是在说很不相干的旁人的事。
苏果当然知道墨鸦没说真话,他隐瞒的是那段在地底下的阴冷岁月。但观月楼主最后施法那是毫无疑问的了,难怪墨鸦能来到这个时空,他所说的打通天界,可能只是扭曲时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看墨鸦满脸沉重,想安慰,又无从安慰起,他都已经说是转世了,今世哪还谈得上前世的痛苦。去安慰墨鸦前世的痛苦,要么暴露自己全部知道前世的事实,要么是替古人担忧,无稽得很。
墨鸦却在沉默后道:“姐姐,你说,上天在轮回千年后让我们相遇,目的何在?是不是来安慰我千年的苦痛?”
苏果不得不明知故问:“安慰你前世的苦痛?有这必要吗?多的是前世受尽苦难,而且还得历经炼狱,又回世上做人的人。比如说我,如果照你所说,我的后半生一定也是凄凉无比,那我也很惨,是不是你也得来安慰我?那一来,天下要安慰的人多了,老天哪里管得过来?啊,对了,我想起你有一件事没说,不知道是我记错还是你不肯说。”
墨鸦紧张地问:“什么事?”
“我记得弟弟被活埋时,有一句怨毒无比的诅咒,你不会没梦到过。”
墨鸦只是目光闪了一闪,随即淡淡道:“有吗?我怎么没记忆。”
苏果觉得问题严重了,显然他记得,但不愿提起,为什么?怕她这个所谓的姐姐转世责骂,还是他已经启动报复措施,但怕跟她说清楚了,泄露机密?“谢谢你帮我解开缠绕我多年的梦中的秘密,早知只是那么简单的问题,大家早沟通不就得了?你何必要做的那么霸道,害得我差点误会你有什么过分举动。好了,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前世的弟弟,以后你来这儿,招呼我一声,我请你吃饭。现在我回去了,陈樨还担心着我呢。”
墨鸦有些惊疑地看着苏果,道:“姓陈的在前世那么害你,又害你娘家,你怎么今世还找姓陈的在一起?”
苏果故作惊讶:“你都已经转世了,而且时空变换,这儿的姓陈的与那时的姓陈的哪里还有什么联系,你不会替前世报仇,找现在姓陈的和姓相的报仇吧?如果你有这想法,我建议你看心理医生去。那太荒谬了。”
墨鸦吃了哑巴亏,但是已经说了转世在前,再说又不便跟苏果说明他是穿越千年的古怪人。
见他沉默,苏果又补充一句:“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前世的话,那请你在意我,不要伤害我现在的亲人和爱人,包括陈樨,和他父母,还有阿乐。可以吗?”
墨鸦听着不知怎么在心里泛起酸意,虽然知道苏果这话没错,但是他就是无法接受。他忽然想到,他心中那乱伦的念头是不是在作怪了,难道真的在嫉妒姐姐的男友?不行,怎么可以亵渎姐姐?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把姐姐往姐夫怀里推,否则,他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他贪恋刚才拥着姐姐一起看电脑说话的那种温馨舒适惬意,他清楚地知道,他生来不多话,但是在姐姐的温柔下,他竟然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而且,抚摸姐姐的手臂是多么美好的享受。不,不行了,不能再想下去。他毅然抬头,信誓旦旦:“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拿陈樨怎么样。”
苏果这才放心很多,舒了口气站起来,微笑道:“我知道你应该很忙,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见面聊天,不过跟你说了那么多话,我总感觉你还陷在过去拔不出来,弟弟啊,你应该走出来看看周围的世界,接受一点现在的思想。否则你做的有些事,过去来说或许是正确的,但对于现在就不对了,现在是法制社会。比如说窃听跟踪之类的都是违法的事,弟弟,姐姐不要看着你变坏。”
墨鸦略带点迷惘地道:“姐姐,这是你托苏果的口在跟我说话,还是苏果你跟我在说话?”
苏果怔了下,道:“不知道,我想说就那么说出来了。对不起。”
话音才落,身子一下拦腰被墨鸦举了起来,而且好似是毫不费力地被他举起来。然后,墨鸦就像是舞动布偶似的,一手揽在她背部,一手揽在她腿部,把她打横抱起。苏果惊道:“墨鸦,你干什么?”
墨鸦淡淡地道:“姐姐,我似乎已经沉睡了千年,所以我现在都不用睡眠,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可是我又疲累得很。姐姐,你来陪我睡觉。”
“你胡闹。”苏果想用凡夫俗子的力量挣脱,可是墨鸦的双手就跟铁圈似的,箍得她无法动弹,难道今天得被迫施展法术?
墨鸦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是淡然道:“姐姐,你误会了,我不会非礼你。而你也不用挣扎,这世上不会有人逃得出我的掌握。我的法力表现在力大无穷和推知周围有无隐患出现。虽然我的前世问师傅学的法术不多,但用在今世还是绰绰有余。姐姐呢?”边说,边抱着苏果往楼上走。
“嗳,我力气不如你,算命好像也没戏。”既然墨鸦承诺不会非礼,苏果也就不在挣扎。不过没忘记趁机拿空着的手给陈樨一个电话报平安。
墨鸦脸色墨黑地看着苏果给陈樨打电话,心中已经不知揍了陈樨多少老拳。苏果放下电话,墨鸦也已经把她放在床上。看看卧室,虽然窗户被遮光帘遮得透不进一点光线,但是里面有柔和的橙光从顶棚射下。抬头看顶棚,让苏果好奇的是,居然是圆球型,就像是半个巨大的球壳罩在卧室顶部。墨鸦从洗手间换了睡衣出来,见苏果依然好奇地研究着屋顶,便坐在床沿,淡淡地解释道:“你见没见过核电站反应堆的顶棚?也是用钢筋混凝土浇注出来的圆球型,比较耐撞击。”
苏果惊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在地底下过了千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心里对倒塌对黑暗不知多么惧怕,所以连屋顶都照着安全措施最严密的核反应堆设计,仿佛这样才能保证他在房间里的安全。看来无言阁倒塌的那一刹那,在他的心中已成永恒了吧。可怜的孩子,他的心中不知承载着多少恐惧。不由心疼地走过去,将墨鸦的头抱进怀里,轻道:“你睡不着是因为做恶梦吧,连我旁观者梦见那些都害怕惊醒,何况是你。别怕,今天姐姐陪着你,我们也不关灯,你好好睡一觉。”
墨鸦张开手臂将苏果紧紧抱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胸口,聆听她沉稳的心跳,他很激动,却又异乎寻常地安心。他也不敢放肆,怕心中的那个魔鬼复活。只好珍而重之地摒弃杂念地抱起苏果,让她坐到床头,他则是依然埋在姐姐怀里,紧紧抱着姐姐,很快,睡意如潮席卷而来。原来睡觉的时候还可以无梦。
苏果怜惜地看着熟睡的墨鸦,虽然知道他一定还记得那个诅咒,而且他在千年沉睡之间不知道在心中念叨了多少遍,他一定不会忘记他的誓言。可他为什么要赖呢?怕他知道他没听姐姐的话变坏了而生气?还是怕她预先知道了他的行动而动手破坏?但是,无论如何,墨鸦都是个危险的人,一个无视当今法制的人。他连对她这么个姐姐疑似者都敢下手跟踪和窃听,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苏果想趁机好好推算一下墨鸦过去做过的事,但是发觉没法进行。她的推算跟着墨鸦光裸着身体从山上下来,找小河清洗,然后见风就长为现在的体形后,便没法继续。但是苏果还是看到,刚从小河里跳出来的墨鸦眼角还是有一颗泪痣的,现在是不是被他用手术做去了?
不由低头细看,却惊讶地发现,熟睡的墨鸦的右眼角隐隐浮出一点灰黑,就在以前那颗泪痣的地方。随着墨鸦睡得越来越沉,那颗泪痣也越来越深,甚至还微微凸出于皮肤之上。奇怪了,这是为什么?怕是自己眼花,苏果不由伸出手去轻轻碰触那颗泪痣,果然是不一样的触感,糙糙的,还比周围的皮肤稍突一点。难道是墨鸦的法术已经小有成就,可以改变他的形象了吗?就像她可以爱变作什么人就变作什么人?也有可能的,现在他睡着了的时候没注意着去施展法术,所以他的本来形象就出来了。
还真是,他睡着的时候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更像过去那个无助的孩子。平日里只见他的嘴是深深抿着的,嘴角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可是他现在还微微翘着嘴,脸上有稚嫩的痕迹。也是,他是钻在地底下一下从十岁跨到了现在的模样,出来又是陌生的现代社会,他不得不戴上伪装面具的吧。不能不说,他吃过的苦头太多,世上少人能比。
虽然无法掐指推算,可苏果还是可以照常理推断,墨鸦今天的发达根系,来自他的黑暗手腕。本来,现在是墨鸦最软弱的时候,凭她苏果的本事,完全可以让他立刻从世上消失,免得他贻害于人。他原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人。可是苏果看着这张稚嫩的睡脸,怎么也下不了手,狠不下心。她是否有耐心给他机会,诱导他摆脱黑暗,与人为善?他已经吃了那么多苦,能不能给他一个享受好生活的机会?否则他已经受了千年折磨,不让他好好享受生活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再说,他对这个姐姐那么好,心里有那么一块温柔一直保留着给姐姐,说明他的人性还是有的,还是可以改造的,只是暂时让仇恨蒙住了眼睛而已。
原本碰触那颗泪痣的手慢慢滑开,轻轻柔柔地象陪阿乐睡觉时候一样,抚摸着墨鸦的脸,抻开他一直凝重的浓眉,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滑过他微微的胡须,轻轻揉着他的脖子。他的头发很硬,根根可以扎人。在她的抚摸下,墨鸦慢慢地慢慢地在睡梦中展开笑颜,虽然很淡,可一下扯破了他戴在脸上多年的强硬伪装,整个人变得非常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苏果被一声“姐姐”唤醒,原来她自己也在这安逸的氛围中睡着了。低头看去,见墨鸦已经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不由笑道:“我也睡着了。墨鸦,你睡着的时候好像又回复当年的乐履尘了。睡得好吗?”发觉这个时候的墨鸦还是全身懒散,没有见面时候的锐气。人说睡不着觉的人是粗暴的,墨鸦天天无眠,不冷酷才没道理了。
“睡得很好,没有做常做的梦。”墨鸦的声音有点沙哑,也没冷冽。
“不知睡了多少时间。”苏果微笑着抬起手腕一看,“才睡了两个多点的小时,你睡够了吗?”
“够了。”简短却温和。
“那么,起来,不许赖床。”苏果俯身轻轻在墨鸦额头印下一吻,才要起身,却被墨鸦反手紧紧扣住,也不知他怎么撑起身,一个热烈的吻落在苏果唇上。苏果连忙两手一起使劲推墨鸦的脸,但推不动,几乎是本能地,她一口咬了下去。
吃痛的墨鸦这才清醒过来,捂着流血的嘴唇跳开身,惊惶失措。忽然想到,连忙屈身跪在地上,轻声道:“求姐姐责罚我。”
苏果看着墨鸦只会叹息,还是她不对,她是狐狸精,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她今天的如此温存,连当年意志那么坚强的君文,面对她这个仇人之女都多方妥协。何况内心如此脆弱的墨鸦。苏果虽然去过古代,但是对跪拜还是不适应,忙起身拉住墨鸦,道:“你起来,与你无关,因为从血缘上而言,我还真不是你的姐姐,我们的关系只存在于灵魂。你的冲动可以理解,不是你的错。”
墨鸦也没多说,爽快起身,但又紧紧抱住苏果,轻声道:“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对姐姐有非分之想。”
苏果让他抱一会儿,便推来他,微笑道:“我该回去了,你叫人送我去陈樨公司。”
墨鸦有点不情愿地放开手,没敢再强迫苏果,只是闷声闷气地道:“能不能不去陈樨那儿?我给你置办一个公寓,你就是住这儿也可以,你那样与他没名没份地同居着,算什么意思,这种人一点不尊重你。姐姐,出来住吧。”
苏果笑道:“我喜欢他,我又不愿意承担家庭责任,不想跟他父母打交道,所以同居是最好选择,否则陈樨巴不得用婚姻捆住我。你不用担心我,我不象看上去那么没用。”
墨鸦的脸上又恢复冷漠,冷冷地对苏果道:“那么你跟陈樨说,他如果对不起你,我让他碎尸万段。”
苏果相信他做得出来,看着墨鸦的脸,微笑道:“你睡觉时候眼角的泪痣又出现了。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法术消除的泪痣,但是你睡觉的时候多柔和,我喜欢那样的弟弟。我不喜欢你阴冷严酷的样子。弟弟,你要是不走出自己的心魔,你永远不会得到快乐。”
墨鸦淡然道:“我来到这个世上,本来就不是为了吃喝玩乐。姐姐,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只要你开心快乐就行。”
“你希望姐姐开心快乐,姐姐何尝不希望弟弟过得开心快乐?如果你不快乐,做姐姐的心中会一直有个遗憾,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人同此心呢,你别太委屈自己,也别太固执,该忘的还是忘记吧。”
墨鸦不再言语,却是拿出请的姿势,请苏果出门下楼,他亲自开车送苏果到陈樨公司的大楼。果然如苏果所料,墨鸦早就侧面了解了陈樨。
热锅上蚂蚁一般的陈樨看见苏果回来,而且还是完整健康地回来,禁不住感叹出声,“老天,吓死我。”紧紧抱住苏果不舍得放开。苏果这时能够深刻感觉到两个男人的怀抱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对陈樨,她有激情。
“可以接阿乐回家了,不会再有事,墨鸦答应了我,他还是挺尊重我这个姐姐转世的。”
陈樨却是在苏果的头顶闷闷不乐地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我爸妈把阿乐扣了,说……,苏果,不知我跟你说过没有,我算是个衙内,我爸爸是省公安厅一把手,他去调查了你。”
苏果从墨鸦那里出来,本来神经还是紧绷着的,此刻被陈樨拥抱着,已经和缓不少,再听他说了这事,忍不住笑出来。“这下你可怎么解释好?我跟你说的,你会体谅我,可是跟你爸爸说这些可不行吧。怎么办?又不能乱说,免得迟早传进阿乐耳朵里。”
陈樨只有苦笑:“我也这么想的,怎么跟我爸妈解释好?他们两个官场老手不是很容易骗,我爸又是个不肯跟儿子妥协的人。我今天跟他们在电话里面什么办法都使出来了,还是没用。苏果,好在你不生气。”
苏果笑道:“能怎么办,都是我的问题。本来我最头痛与你父母打交道的事,现在只有硬着头皮啦。但愿你父母不会当面追问才好,否则我会不知道在两个老人精面前怎么说话。对了,那本《国家地理》你有没献宝了?那可是我目前最重的砝码了。”
“说了,他们不相信是同一个人。”陈樨都不好意思多说,怕苏果生气,说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类似他以前最讨厌的小人。
苏果想了想,抬起头道:“不怕,我包里还有不少合影,而且还有录像光盘,你爸爸可以拿去检查是不是电脑处理过的。回家找出来给他们送去就是。慢慢来,你当初还想隔离我和阿乐呢。”
陈樨有点害臊,当初他还真是有点大义凛然,差点错过苏果。“对,回家,慢慢来。”陈樨对苏果很自然地说出的“回家”两字心里非常受用。“对了,我请爸爸的手下调查了一下,墨鸦只是他在道上的大号,他的真名是乐履尘。”
苏果拿手指轻轻在陈樨喉结上划着,追着他说话时候喉结的滚动,觉得很好玩,“我早知道墨鸦所有底细,乐履尘也不是他的真名,但是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我和他知道他的真名了,他也没告诉我。正要说你呢,罹跟着我差点出问题,墨鸦不是你能想像的那种普通人,他有古代传说中的特异功能,你以后不要叫人做跟踪或其他什么事了,很可能因此会赔上人命。”
陈樨点头,“可是我不放心你,这才求了罹。我还调查出墨鸦手中有两家宾馆,都是四星的,一家生物制药厂,是刚收购的,据说有很强的研发能力,还有一家足迹遍布全国的物流公司,实力可能比我强。在经营方面,他是个强者。但是他在公安局的留底不很好,好几条命案明明指向他,可是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听说公安局的人都很怕面对他。”
苏果一惊,看了陈樨一会儿,这才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道:“我就知道他,唉,可是我就是下不了手。陈樨,我能知道那几件命案吗?很要紧,这与他的一条诅咒有关。或许,我可以帮助破案。”
陈樨犹豫,道:“我倒是不怕麻烦,我即使不通过我爸,叫我爸秘书去做也可以,只是,墨鸦既然是危险分子,你那样关注他会不会太危险?今天早上你离开的时候脸色很差,我看着很放心不下你。”
苏果叹息:“我本是得过且过的人,可是墨鸦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也有责任。而且,他受的苦实在不是人受的,我只要有一息希望,就一定要挽救他。而且,我既然知道他很可能将他的诅咒实施出来,怎么也得想办法阻止他。那个诅咒打击面太大。”
“会死很多人吗?”陈樨惊讶,“依墨鸦的实力,要是孤注一掷的话,他可以害死很多人。再说他已经有遍布全国的势力了吧,他的物流公司其实是他遍布在全国的势力。”
苏果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会死很多人,不过比较有针对性,但即使有针对,死的人也几乎都是无辜的。陈樨,你别与人说,这话说出去人家也未必肯相信。我再想想办法。”
陈樨也想了一会儿,道:“苏果,如果你决定做了,我竭力帮你。我没别的能耐,公安方面我可以联络,经济方面的打击我可以做出一点。”
苏果沉吟了会儿,道:“见机行事了。今天阿乐可能接不来了,也好,你现在忙你的,我旁边上网玩儿,然后一起外面晚饭,我要吃川菜,怎么样?”
陈樨虽然还想卿卿我我,可是工作追着,今天已经因为挂牵苏果而虚掷一天光阴了,怎么也得做点什么。苏果则是先放下墨鸦这边的一切,开心上网,那么多读者的来信要回呢。还有,得给新朋友徐闱去个邮件,苏果喜欢这个美女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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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几天以后,苏果得到陈樨给的墨鸦涉嫌杀的人的名单。居然共有七个,还好,没有一个姓陈的,更别说相当希罕的姓相的了。看介绍,死的七个人都是当地的恶霸混混,有点黑势力的倾向。根据上面的介绍来看,既然没法破案,所以墨鸦作案动机也都只是些猜测,主要还是因在运输市场方面的恶性角逐导致。怪不得墨鸦可以有个全国性的物流公司,手段够黑。据陈樨说,做运输的不少有点黑背景。那么墨鸦可说是大哥大了。
虽然被杀的也不是好东西,但是墨鸦杀人还是错误。但不知是不是真是他杀的。苏果真希望是冤枉他。任谁被活埋在底下千年,出来都得变态,上次接触来看,墨鸦还是讲道理的。
陈樨一直很忙,但他已经压缩工作时间,晚上一定回来陪苏果。苏果本来想说不必的,但是想想又算了,做人那么认真干什么,有花堪摘直需摘,莫待无花空折枝。少做一点事业,多得一点快乐,在此时的苏果心中,是理所当然,想当初还会傻兮兮地支持赌徒加班,做出成就。现在想想又是何必呢。
白天时间,苏果会带着摄像机和照相机出去郊外,寻找这个城市飞鸟的足迹。图文并茂的文章很受本省杂志报刊的欢迎,制作的片子也上了电视。徐闱也很喜欢她的文章和照片,不时还会传达一些她认识的教授提的疑问或者赞美。为此,苏果不得不到图书馆找书研究,再去野外对照,以免回答出来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于是,做出来的节目或写出来的文章越来越专业,连本市的一家全国重点大学的教授都通过报纸联络上了她。陈樨非常自豪,到处吹牛,自然是一点不拉地说给父母去。反而苏果自己不觉得如何,做到这些,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这样子忙碌了两个月之后,陈樨的父母终于答应见面吃饭,但是并没有约在各自宽大的别墅里,而是又在饭店,而且定的还是大厅的位置,通知时间更是促狭地在苏果与陈樨已经开始吃晚饭的时候。陈樨接到电话,火爆地一个“寻什么……”就吼出来,但随即把后面的话都往回吞了下去,忍声吞气地答应了,这才对着苏果气愤地道:“他们寻什么开心嘛,仗着阿乐在他们手里,也仗着我怕你受委屈不敢对他们发火。哪有我们这样做父母的,委屈到看自己的孩子只有趁阿乐中饭时候。苏果你太迁就他们。”
苏果笑嘻嘻的摸摸陈樨的脸,也不说话,跳起来去换衣服,陈樨只得嘀嘀咕咕地跟上。一路都是陈樨在骂“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反而苏果总是笑嘻嘻地摸摸他的脸,搞得陈樨最后到了停车场终于忍不住问:“苏果,你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怎么态度那么暧昧?”
苏果笑道:“我觉得你们父子都好玩呢,家里人那么认真干什么,尤其是你,我看你对别人都是长袖善舞的,怎么对你爸爸就像斗鸡遇到斗鸡了呢?一定是你从小就与你爸爸斗到大的。我看着你那么认真劲儿,开心呢。”
陈樨这才觉得自己还真是认真过度了,斜眼看苏果满脸揶揄,又气不过,伸出手呵苏果的痒,他知道苏果最怕痒了。苏果连忙求饶,还真怕受不了,定力涣散,露出小狐狸真身。
两人这才走出车子,手拉手进去饭店。苏果还是促狭地忍不住笑问:“陈樨,你小时候是不是常挨你爸爸的打?我看你父子现在那么作对的臭脾气,以前住同一屋的时候一准非常火爆。”
陈樨笑道:“还真被你猜到了,小时候我常挨爸爸揍,妈妈帮我。等我上了初中,妈妈开始帮我爸,因为他不是我对手了。高中开始我们打嘴仗,终于不再动手。大学开始我妈妈一边倒,因为爸爸常被我酸得气死。现在嘛,他们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了。”
苏果当然知道陈樨口中他的弱点是她。笑着轻问:“要不要我帮你一起酸他们?”
陈樨笑道:“今天先把阿乐争取回来再说,否则我们的女儿捏在他们手里,我们永远没有主动权。”
两人已经走到陈冷泉、章愉和阿乐在的那一桌,苏果还是忍不住又贴着陈樨的耳朵笑道:“到底还是做儿子的,自己骂可以,不让我一起骂。”
两位年长的看着儿子与女友当着他们的面亲热,都很不适应,感觉苏果没尊重他们。阿乐见了父母高兴得不得了,跳下椅子就扑上来。陈樨一点不客气,把阿乐的椅子搬过来放到他和苏果中间,这才跟父母道:“这是苏果,别的我也不用介绍了,爸爸都调查过。有什么话,不要当着阿乐说,以后我们找机会四个人说。”
章愉做人比较弹性,她坐在苏果旁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半天,心说怎么也不像老头子调查出来的那么不堪啊,这气质是明摆着的。她微笑着道:“真是个美丽的女孩,漂亮的女孩我见过不少,但那么美丽的不多。听说你做的本市飞禽专题非常受欢迎,都是你自己一手策划的吗?”
苏果见她比较友好,也就放松下来,见赌徒父母留下的后遗症还在,紧张。“陈樨也帮了不少忙,他知道哪里可以掏到什么鸟蛋,看来从小是个顽皮惯了的。”说话时候,几乎是本能地,给一块鱼肉剔骨挑刺,喂给阿乐。
阿乐听了拉住苏果袖子,硬是把妈妈的头扳过来,叫道:“妈妈妈妈,我要你拍的嘴巴红红的,毛毛灰灰的,小小的那种鸟,我要养一只。”
苏果想了一想,道:“哦,你说的是文鸟,这种鸟可能是动物园溜出来的,花鸟市场一定有,妈妈给你去找找。阿乐为什么不喜欢白鹭?”
“白鹭不好看。”说着金鸡独立站到椅子上,肩膀一耸,双臂一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歪着嘴道:“瞧,我装得像不像?”
众人大笑,连陈冷泉都笑了出来,陈樨忙把阿乐抱下来,阿乐扭了半天不肯放弃动作,最后只好被陈樨按在怀里吃饭。苏果回头对章愉道:“阿乐跟着爸妈很快乐,谢谢你们俩工作那么吃重还帮我们带阿乐。”
章愉本来觉得这话挺好的,很大方,才想笑眯眯回答一句,算是认了苏果叫他们爸妈,没想到陈樨补充道:“爸妈带着阿乐,我们俩回来都闲得发慌,只好培养感情。”这一下,认还是不认?认了不是承认他们扣住阿乐,结果反而很讽刺吗?陈冷泉的脸都气红了。
苏果也不知怎么办好,知道她要是放低姿态是可以挽回的,但是懒得放,爱谁谁。却看见墨鸦大步走进餐厅,不知跟领座说了什么,最后坐在面对着苏果的远远的角落的一个位置上。苏果连忙拍拍陈樨,轻声对他道:“你看看那边,墨鸦。”等陈樨看了回头,这才道:“我过去一下,打个招呼。”
陈樨忍不住握握苏果的手,也是轻道:“这人看着果然冷。你去吧,如果话多,不急着回来。”
苏果微笑起身,与陈樨的父母说了抱歉,又对陈樨轻说一句“少气你爹娘”,这才去墨鸦那里。陈家一家人的目光都跟了过去,陈冷泉一看就道:“陈樨,苏果怎么与他交往?这个不是乐履尘吗?是个危险分子啊。”
陈樨心里虽然担心,但脸上却是没敢露给他父亲看,只是淡淡地道:“乐履尘叫苏果姐姐,很尊敬她。你不用担心她,苏果一个人都敢去北极呆一年,她的胆子大着呢。”
章愉惊道:“那个男的起身迎接苏果,还给她端椅子。陈樨,你……老婆不能太复杂。”
“晚了,我喜欢她,对她死心塌地。”陈樨低下眼,心说苏果要只是那么一点点复杂倒也罢了,其实比父母想像的还要复杂很多。
这边墨鸦回座,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苏果,喝杯子里的白开水。苏果知道他话少,便主动问他:“还是让人跟踪着我?保护我?可也不用你亲自出马啊。”
墨鸦点头,却看向陈樨一家,嘴里径自道:“那家人对你不友好。因为你的出身?”
苏果微微一笑,道:“我不在乎,也没想跟他们说明真实情况,因为他们不是我在意的。陈樨知道就行。点什么菜?”
墨鸦犹豫了一下,道:“我吃素,不喜欢吃荤腥。”
苏果吃惊,看了他好一阵,才轻轻地道:“是我不好,要是我当初不自封起来,好好在皇帝面前说说话,你也不会遭那些罪孽。真希望你还是以前那个仙童一般的乐履尘。”
墨鸦对小姐点了几个菜,这才淡淡地对苏果道:“你是不是通过陈樨调查了我什么?你不如直接来问我。”
苏果轻道:“这两个月我一直在担心,怕公安的一直盯着你盯出什么来,你呢?我更担心你做出什么。弟弟,你可不可以不要杀人?我找到有关你的资料后,几乎可以确定,那七个人是你杀的。然后,我到其中一个离这儿最近的死人的现场看过,我算到你怎么动的手,你是从树枝上挂下来一手捏碎那人喉咙的。其他六个我都不敢去看。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头,受了不少常人难以想像的折磨,我真不知道怎么可以让你快乐。”
墨鸦吃惊,没想到苏果能算出他动手的经过,一时心中紧张,不知怎么回答,他不愿对苏果说假话。但又见苏果的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心下不忍,想如她所愿发誓自己再不杀人,可是可能吗?他已经骑虎难下。过了很久,他才简单地道:“那七个人罪有应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你不是古代的侠客,你无权结束别人的生命。我很不喜欢你那样做。”苏果说了这些,但心里又明白说了白说,墨鸦千年压抑下来的心理黑暗,哪里是三言两语便可打发的。他没变成个昼伏夜出的吃人恶魔,而是这样起码还对她讲道理的墨鸦,他已经做到最好。可是他的最好,对于人类来说,还是灾难。不得不叹息,又无话可说,只得没话找话,“我拍的那些鸟的录像你收到没有?我包上盒子放在门口,后来见盒子不见了,应该是你的人拿去的吧。”
墨鸦点头,“录像我看了,满好,没象中央十套做的节目那样故弄玄虚。”菜上来,很简单的蘑菇菜胆,油焖雷笋,墨鸦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地进食,全无美食的概念。“今天我过来,准备杀一个人。”说话的口气,比人说杀一只鸡还轻松。
苏果听了震惊,不能置信地看着墨鸦,半天才道:“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做钻沙堆的鸵鸟?”
墨鸦淡淡地道:“我既然会做,就不怕告诉你。你不是别人。你会阻止我吗?”
苏果喃喃地道:“你准备杀什么人?是不是十恶不赦?是……”
“我的一个生意对手,男,四十九岁,最爱找十几岁处女下手,据说采阴补阳,坏在他手中小姑娘不下十名,可是都没敢出来说话。如果姐姐三分钟内不反对,我立刻出手,你帮我掩护现场。”墨鸦说话时候眼睛闪烁妖邪的黑光,嘴角略斜,似是在讽刺什么。
苏果常看新闻,知道世上还真有这种人渣在,每次看见的时候恨不得自己出手去杀了他们。“真话?”
“切,废话。”墨鸦叫了五碗饭,饭店的饭碗虽然小,可五碗也不是小数目。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饭吃得飞快。
苏果沮丧,还真是废话,墨鸦要瞒她的话,根本就可以选择不告诉她,她最多也就是事后知道一二,也可能永不知道。可又说不出什么同意或者阻止的话,那种人该杀,但她又觉得,应该交给法律处置。这一刻,苏果觉得自己真虚伪,不如墨鸦直率得多。
眼看着墨鸦风卷残云一般吃完饭,拿手巾一抹嘴,道:“三分钟超过,我走了。”苏果眼看这墨鸦的分身离体而出。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步子略一停顿,苏果看到他的眼睛中有疑问,然后如疾风飙走,带得餐厅屋顶的垂珠水晶吊灯跟在他身后轻晃,发出悦耳的象风铃一般的叮叮咚咚声。转回头,苏果看见依然坐在对面,冷然而对的墨鸦的躯壳,忽然明白,他这就有了很好的不在场证明,这个证明还是省公安厅长做的。而苏果知道,她是暂时无法脱身了,她得陪在这边以免有人打扰墨鸦。可以想见,以前七个被杀,墨鸦也是制造的类似不在场证明,虽然可能制造的现场各有不同。
想到墨鸦介绍将死者身份时候那略带讽刺的嘴角,苏果忽然有点哭笑不得,他没有直说,可是他知道她不会阻止,而且他还体贴地给她台阶,只要三分钟内她不说反对便可,他不勉强她非说赞成。可是,这么一来,她前面所说的所有不赞同墨鸦杀生的话不就成了笑话了吗?刚刚还劝说墨鸦无权结束别人的生命,现在呢?可以阻止却不阻止,因为她自己也觉得那人该杀。真是该死的双重标准,苏果觉得自己真正是个伪君子了。反正苏果知道,她以后是再没立场劝说墨鸦了。看着默然而坐的墨鸦的躯壳,苏果很有将手中的水泼过去的冲动:中他圈套了。
半个小时,相对于寻常杀手而言,穿越大半城区,突破保镖防线,杀人,再穿越大半城市回来,速度几乎是不可思议。对苏果而言,却觉麻麻,她可三分钟内便搞定一切。可见墨鸦虽然拥有法术,可真如他所言,跟他师傅所学的还是不多。再说观月楼主人是好人,可法术本身也是一般,比起蓝狐精这样骨灰级的妖精来,那是差多了。饶是墨鸦紧赶慢赶地如风回来,苏果还是尝尽如坐针毡滋味,她已经偷眼看到陈樨的父母拂袖而去,而且带走了阿乐。是,谁家长辈甘愿受此冷落?
墨鸦钻回躯壳,苏果早横眉竖目瞪上了他,“好,你既然已经回来,我回去那桌了。”苏果垂头丧气起身。
墨鸦没挽留,只是在她身后冷冷说了句:“做我姐夫不容易,你怎能交心。”
苏果一怔,他怎么看出来的?对了,他刚刚回来时候,在陈樨身边转了一圈。停步回头一看,见墨鸦又是歪着嘴角一脸讽刺,却无取笑,因为他不会笑,不由气极,“You fuck 千年老妖。”
墨鸦哈哈大笑,可是脸上肌肉不会震动,旁人看着只觉诡异,“姐姐,我早知你已经看出我是什么。你生气的样子真……”墨鸦忽然怔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怎么一不小心又亵渎姐姐了?
苏果回到陈樨身边,见陈樨还是微笑相迎,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没把心真正依归在他身上,却给他惹了无数麻烦。“对不起,陈樨。你爸妈生气了吧?”
陈樨只是笑道:“没什么,我跟爸妈见面,不吵架的机会不多。给你叫了海鲜粥,刚刚我看你一直在谈话,都没吃一点东西。”
想到墨鸦刚刚的讽刺,他只是在陈樨身边转一圈便知一切,难道陈樨心中能不清楚?可他还是对她那么体贴那么好。“陈樨,生我气好不好?你对我那么好,我都惭愧死。”
陈樨奇怪地看看苏果,忍不住又看看墨鸦,笑道:“是不是有人在我背后胡说八道?苏果,谁都会想倾其所有对你好,而你却把机会给了我,我开心都来不及。饭后有没有兴趣看下半场足球赛?刚刚你走开时候许总给我的电话。”
苏果只能叹了一声,看来叫陈樨骂她,那是不可能的。不知墨鸦刚刚经过陈樨身边的时候,看到的陈樨是怎样一副落寞神情。他也算是一个大好青年,她害得他没了脾气。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恢复以前的热情,没办法再象过去那样没心没肺,不知为什么,亲热过后,想到的是又少一天,欢笑过后,想到的是终会分离,因此总是无法投入。这日子过得,似乎是有另一个自己淡淡地飘在一边,看着肉身在红尘打滚,而后鼻子发出一声不属于冷笑范畴的声音,是叹息,是无奈。她对不起陈樨,可她有心无力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也相信她如果做戏,陈樨会看得出来。
球场离饭店不远,两人怕球赛结束后人海如潮,车子难以行动,干脆走路过去。才到球场,却见门口停着几辆似乎是才开来的警车,陈樨笑道:“最近联赛场面火爆,怎么总是有球场暴力。苏果,回去吧,里面一定很乱。”
“才上班场还没结束呢,难道球迷就打上了?进去看看,大不了一看不好立即掉头再溜。我知道你不知多想凑这热闹呢。”苏果自己也想凑热闹,一直只看电视上转播的火爆场面,不知身临其境会是怎么回事。
陈樨被她说中心事,回眸见穿着橙色毛衣,白色裤子的苏果在夜风中娇嫩香甜如橙,忍不住亲亲她的脸颊,拖着她一起跑进去,唯恐走慢一步,错过好戏。没想到进场一看,什么好戏都没有,只见场上球员懒洋洋地跑两步走三步地踢球。陈樨喘着气直笑:“如意算盘打空了。咦?许总呢?怎么不见他?场上那支穿绿条球服的球队还有他一半股份呢。”
苏果也是挺失望的,左右看看没见许总,更不见吵闹,却听球场爆出一阵欢声雷动,原来是为刚刚一次没准头的射门。等一波热闹过去,苏果这才笑道:“还挺感染的,咦,许总怎么约了你自己却跑了?”话还没完,却见陈樨走过去与一个穿警服的打起招呼,旋即,陈樨脸上变色。又见他说了几句回座,苏果忍不住摸摸他的脸,在洪大的人声中不得不大声问:“怎么啦?”
“许总在休息室被杀了,刚刚给我打完电话才发生的事。我刚才把通话记录翻出来给公安局的朋友提供一个准确时间。那个公安局朋友曾经提供给我乐履尘的有关档案,听说这回的作案手法与墨鸦的相同,现在看来,他们是冤枉墨鸦了,我们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墨鸦。”
苏果心说,看来眼见为实这话得作废了。“你有没有跟你朋友说你看到墨鸦?”
“说了,事实嘛,再说我不说我爸也会说。许总好歹算是本市名人。”让陈樨奇怪的是,苏果脸上的神色有点不以为然。一条人命横在眼前,两人再没兴趣看球赛,又拖着手出来。
苏果走到外面,这才深吸一口气,于无人处轻道:“陈樨,我赖了一笔帐,你一直没跟我提起。我说见过墨鸦后跟你说说我的身世,可是我一直没说,其实我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欺负你,仗着你对我的好欺负你。”
陈樨笑道:“我倒是不怕你赖帐,就怕你逃债。你不说定是有苦衷,我不会勉强你,不过我心里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苏果听了了然一笑,早知道就是这个答案,刚刚进球场看到警车时候,陈樨其实不知多爱看热闹,就是怕伤到她,硬是忍着说不进去。可怜的陈樨,本来多有性格一个人,现在在她面前变成面目模糊的烂好人。她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案子是墨鸦干的,我默许的。我和墨鸦都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人,所以刚才我们之中有一个人离开,你们都看不出来。”
话音才落,陈樨只觉一阵阴风绕他一圈,带给他全身寒意。他一个激灵,看着夜色中犹如发光体的苏果,喃喃道:“我早就该猜到你不是寻常人。”
原以为苏果会答话,却见苏果扭头看向别处,皱眉道:“墨鸦,搞什么名堂,到我面前装鬼弄神。人说变态杀手喜欢作案后回到现场看警察破案,你这人也是变态了。”
陈樨心中一寒,睁眼四顾,却什么都看不到,哪里来的墨鸦。耳根却忽然吹到一阵轻风,一个细细的声音极快地冷笑一声,“蠢材,还要老婆保护你”。随即环绕身边的一股无形的寒冰似的压力如风消散。这下不用苏果解释,他早深信墨鸦不是寻常人。再看苏果,只见她嘴唇轻动,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身边一点,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见苏果回头,紧张地看向他。“陈樨,墨鸦走了。”
看着美丽如仙,不,或许正是某种意义上的仙的苏果,陈樨耳边回响的都是墨鸦的声音,“蠢材”,相比于他们,自己不是蠢材是什么?苏果便是如此一个极端聪明优秀绝伦接近完美的女孩。一时思绪万千。
苏果看着陈樨目光空洞地看着她,可很明显,眼光的焦点在无穷远。而陈樨脸上的神情则是迷茫加迷茫。似乎可以看到他的心晃晃悠悠地支离破碎地飘向远方,飘向远离她的远方。这一刻苏果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老好陈樨也要离开他了?就像他们那么多人一样,到最后都一个个地无可挽回地离开她了?不要啊。
苏果这时候不知从哪儿来的冲动,也不顾这是在大街上,扑上去就抱住陈樨,踮着脚尖在陈樨脸上乱吻:“陈樨,陈樨,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你别不说话啊。”
陈樨冷不丁被扑上来的苏果撞得倒退几步,好不容易站住,脑子才恢复清醒,又被苏果的热吻夺去魂魄。蠢材就蠢材吧,回家做蠢材,上班八面威风地去讨回心理平衡,本来就没想在老婆面前做什么好汉。不是寻常人,那是什么人呢?可容不得他多想,激情早把脑袋冲昏。
隐身在远处的墨鸦眼看着这两人在大街之上忘我激吻,心里顿时明白他刚才对陈樨的打击反而激发出苏果的真心,心中极其懊悔,旋身一掌打在身边一棵碗口粗细的香樟树上,只听“喀喇”一声,香樟树拦腰而断。他也发足狂奔,迅速冲入黑暗。
可是激吻中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有棵树在他们附近倒下,直到携手回程,这才见一棵受了无妄之灾的树横在人行道上。陈樨会心而笑:“有人发狂了。”
苏果则恢复忧心忡忡:“要命了,我怎么跟墨鸦解释我的身份。他开始怀疑我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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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苏果在浴缸里泡得可以发豆芽,这才慢吞吞爬出来,穿上睡衣,钻进被窝。空气中氤氲的是激情过后的余韵。陈樨伸臂懒懒地揽她入怀,睡眼惺忪地道:“这么久,快睡吧。”
苏果鼓起勇气,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跟睡前给阿乐讲一样。”
陈樨纵容地笑,“好啊,我听着,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前?”
苏果被他逗得稍微放松了一点,忙道:“是啊,很久很久以前,在北极有一只美丽聪明的小狐狸,她一个人占了很大一只冰洞,连北极熊都垂涎她的窝。她是捉旅鼠的好手,只要是她出手,抓来的总是最胖的一窝。有一天啊……”苏果正沉静在自己过往无忧无虑的好日子里,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什么?她好不容易准备交底,这家伙居然睡着了?
苏果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稍微让开身,看着睡熟的陈樨,他其实早就想睡了吧,只是等着她洗完澡才肯睡,他对她是真好。不迷信的他以为她是天外来客,还笑着说什么时候到远离城市的地方看星,看看她是从哪颗星星飞来。这个骨子里有点浪漫的人,也好,要么,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苏果把躯壳留在陈樨怀里,隐身出去,抓了手机给墨鸦电话,“你在哪里?”
墨鸦说了个地址,他也在等,知道苏果今天已经不想掩盖什么,她今天会摊牌,就像她在陈樨面前摊牌一样。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几乎是眨眼之间,苏果便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个荒郊野岭,远近是秋虫唧唧,微风吹来,略微干枯的草沙沙作响。气氛,对于寻常人而言,是诡异的。
墨鸦挺直身体,轻咳一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骗我?”
苏果心中根本就没想好答案,闻言只得强装镇定地道:“你说我是谁?”
墨鸦目露凶光,黑暗之中都清晰可见。“为什么骗说是我姐姐转世?”说话间,一只手如疾风般抓向苏果,五指微曲,似是充满力量。一抓未中,却见苏果早一飞冲天,自知不可能跟着飞上,只得在地上狠狠道:“有种下来。”
苏果被墨鸦前所未见的罡风撞得心惊胆颤,飞在空中叫道:“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还好你法术不如我,我是不会飞下来跟你打斗的,你不是我对手,我又懒得杀人。”
“那好,我先杀了陈樨,再杀了苏乐。”也不等苏果放应,双脚一蹬,疾步冲向城中。
苏果只得冲上去拦在面前,背着手飞快地道:“打吧,他们都是凡人,胜之不武,要打打我。我知道我没保护好你,所以没脸拿真身见你,只好托说转世。可是你变化也真大,要不是你自己追上来认我,我都认不出你是乐履尘。”
墨鸦本来是疾步向前的同时,右拳挟风雷之声全力出击,因为他清楚这是他恐吓来的机会,稍纵即逝。可等苏果飞快地说出这些话,他一下呆了,可发出的拳头已经收不回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头击穿空气,撞向苏果,身上惊出一身冷汗,“你快飞啊,快飞啊。”可是,苏果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托,墨鸦绷紧如弦的身体顿时直飞天空,此乃传说中的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而对于精通现代科学的苏果而言,只要算准受力角度,注意出手方向,她只会承受到极少量的冲击力。
墨鸦哪里知道这些,他重新入世后,把时间都化在打架赚钱上,飞在半空的时候只想着幸亏苏果法力高明,这才没有受到他的伤害。等从远处掉下,苏果已经飞纵到他的身边,轻声道:“讲和吧,我知道我不对,可是我还真没脸见你。”
墨鸦上过一次当,再加他这人本来多疑,这下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苏果,一言不发。苏果也知道他不会相信她,只得接续说道:“其实千年之前你见我时候,我的法术已经有成,去接你的赌徒正是我所变。我托大了,也太清高了,不屑去求皇帝,还以为凭观月楼主,你们可以逃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安居。我错了,直到我隐身出宫在遇见你的那个城市游荡,遇见相光等人去处置你。可那时已经晚了,我没法冲进去帮你,只有眼睁睁看着无言阁被拉倒,你们师徒两人被埋。不知道这千年你是怎么过来的,看见你门口玄关处挂的那幅画,我……我本来是想用极端方式阻止你危害人类的,可是看了那幅画,我再也不忍。责任在我,错也在我,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比寻常遭受苦难后的人理智得多。我想用小花小鸟化解你心中的戾气,但是这千百年沉积在你心中的戾气怕是早就深入骨髓,我真正无能为力了。”
“那座破破烂烂的凉亭叫无言阁?”墨鸦虽然被压在下面多年,却才是第一次听说无言阁的名称。
“是的,我在后面跟着他们过去的路上听见的。”
两人重又陷入沉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苏果心说难道我就扑将过去,抱着墨鸦的头大喊我是你姐姐我是你姐姐吗?墨鸦则是再不敢轻易冒认姐姐,一时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苏果想了想,便变回过去的玮月形象,星月下,宽袖大袍,衣袂随风,如同仙子,“墨鸦,你心中笔下的姐姐形象其实已经变掉了,你把我与羊脂玉观音像叠加啦。这是我最后见你那一天穿的衣服,你还记得吗?好了,你慢慢回忆,我回去了,对不起,我对不住你。”
墨鸦见她要走,忽然出声:“你等等,我问你,你说你到别墅去见我的时候,本来是准备杀我的?”
苏果只得回身,道:“是,你本来就不应该受那千年之苦的,你本来应该是在那场灭门惨祸中丧命,却被我违背天条施法术将你闭在假山小洞里,外人发现不了你。你天生胆大,你奶娘被吓死,你居然没死,当年白无常追来骂我违背天条救下大限已至的人,说你留下必是祸害。唉,我不知你是不是真是祸害,可是看见你的时候,我还是没法下手。”
墨鸦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闻此,不由大叫:“你不应该救我,你干什么要救我,我还不如当初被人一刀毙命!你知道埋在地下暗无天日的味道吗?你知道丹药发作天天火烧火燎的滋味吗?你不会知道,你只会游戏尘世,玩弄风花雪月,自以为高人一等,完美无缺。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享受!你最没有资格裁判我的行为。”
苏果无言以对,是,她好虚伪,她凭什么,她连忙碌收魂的黑白无常都不是,她真的只知道风花雪月。她一路顺畅,享尽人间关爱,又尤自不足,哀叹爱人生命苦短,她有什么资格指点受困千年的墨鸦?只得羞惭地敛衽一揖,就像过去玮月常做的动作,“对不起,可是你也未必要这三个字。”然后转身缓缓走下山去。她觉得此时连施用法术驭风而走都是对墨鸦的打击,她凭什么。
墨鸦看着苏果垂头丧气下山,奇怪她为什么不像来时那样飞速而去。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可是,她凭什么如此好命?墨鸦非常愤慨老天不公。但再一想,她已经几次三番救他,致他最后被埋地下千年也不能说全是她的责任,她的动机不是想害他。出现那样的结果,她未必乐意看到。而且,她还是姐姐,当年抱着他哭教他学好的姐姐。
姐姐两字,千百年来已经深深镌刻在墨鸦的心底,气头过去,他心中的那片温暖又悄悄回归,提醒着他的想念,他心中唯一的光亮。姐姐,要真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无情无义的话,当年也不会特意设结界救他,不会特意变作赌徒引他见面,最后关切地叮嘱他要学好,她也有不得已,她也想不到埋在地底下的人还能生还。而且,那时的狗血桃木剑阵,她哪里近得了身?
俯首看到苏果已经变回现代人模样,躬着身艰难地在山路上走着,身影很是娇弱,心里一时不忍,想下去帮忙,可心有又是生气。但到看到她拨开一条树枝,艰难地屈身钻过的时候,还是从心底长叹出一口气,冤家。他三步两步飞跑下去,一手挟其苏果,飞奔下山,到了平坦的路上,这才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头也不回离开。夜风吹气挂在他刘海的一条蛛丝,痒痒地触着鼻子难受,他伸手抹了一把,也不知把蛛丝抹去没有,人却呆住,又是那抹若有若无的幽香。不自觉地将手贴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是她令人陶醉的气息。墨鸦忍不住嘬唇贴在自己的手心,闭目流连。
忽然身边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打破秋夜的宁静,墨鸦被吵,从旖旎氤氲中清醒,迷茫地看着拖拉机从身边擦着开过,心中明白,自己又乱伦了。
玮月沮丧地回家,钻回陈樨的怀里,心里满是自责。可是,自责有什么用,还是珍重身边人吧。
从第二天开始,陈樨惊讶的发觉,苏果对他依恋很多,走路不再是顾自离得远远而走,而是总如丝萝缠乔木似地粘着他。这让他很满足。他以为是昨晚苏果把“真相”与他说了,所以心中没有顾虑,轻装上阵。他小时候常有幻想与天外来客对话,做过无数玄幻古怪的奇梦,虽然没想过有一天会找到一个非同寻常人同床共枕,但事到临头,他心里除了稍微有点觉得怪异外,并没有觉得不适应。他爱苏果,爱,总得伴随一点牺牲。而且他也会守口如瓶,这是他和苏果两人之间的秘密。
随着天气转凉,侯鸟次第南飞,苏果隐身如影相随,一丝不差地抓住无数细节,拍到了鸟儿们整装待发的全过程。她在配上文字说明后,给徐闱的邮箱里发了一份。但是一份给墨鸦的在打好包后,最终没有放到门口,虽然她知道,墨鸦还是派人跟着她,不知是跟踪还是保护。
虽然乐履尘这回被洗脱无罪,但是老人精陈冷泉与章愉都不喜欢儿媳妇是那样一个复杂又漂亮得过头的女人,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儿子能有一天醒悟过来,色即使空。而阿乐当然是不能放回去的,她哭闹都没用,两个老人精自有办法哄劝一个小孩。于是苏果与陈樨还真不得不如陈樨讽刺的话中所说,他们只有在大把空余时间里培养感情了。
海南依然炎热,陈樨倒三亚参加行业会议,苏果当然非得跟上。路上苏果嗤笑,这是标准的侯鸟南飞。白天男人们开会,随行太太随团游玩。苏果以前不知与赌徒来过几次海南,睹物思人,还不如天天下海游泳。晚上跟着陈樨参加自助餐会、酒会。她当然是最美丽的太太。出门在外,陈樨反而轻松,将此当作一次旅游。他们总是早早退场,携手在沙滩上散步。第二天晚陈樨酒后微醺,在苏果耳边低声吟唱,踏浪而舞,跟着退朝的海水越舞越远,又随着涨潮的海水舞回原地。幕天席地,快乐来得无遮无挡。
第三天陈樨没睡够,鼻青脸肿地去开会,当然被人笑话。苏果倒是无所谓,睡少睡多对她而言没什么大的区别。懒得跟太太团出去,一个人坐在原木露台上吹风上网玩游戏记乐谱,她的萨克斯已经小有成就。
信箱里有徐闱的电邮,打开一看,原来她要来国内,忙上MSN找她,正好她在,苏果连忙一个红唇送过去,很快有了回音。
“我圣诞节前十天回国,去一个朋友推荐的相当封闭的村落研究他们那儿独特的遗传特性。听说那儿的风物几乎没被破坏,几乎还是过去的样子,顺便旅游,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有兴趣,但我得跟陈樨请假。”
“切,小女人。再给你一条诱惑,那儿有座近千年的廊桥。养在深闺人未识。”
“奇怪,你一个在国外的人怎么那么清楚了?好吧,我跟你去,什么地址?”
“因为那个村落非常闭塞,与外界通婚极少,所以很适合我们研究。我有一个同事去年被邀请去那儿研究相氏家族的遗传特征,大有收获。回来带来无数照片,看着令人眼红。”
“相氏?能不能请问一下你的同事,是谁家邀请他去研究?我与那个姓有渊源。”
“你男友不是姓陈吗?”
“嘻嘻,因为相这个姓很少,所以追寻其在历史上的根系比较方便,我在玩这件事。或者,DNA研究可以对我的研究有帮助。”苏果不得不撒谎,而她心中隐隐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陈太,你喜欢的东西可真杂。好,我立刻问他。”
陈太?这倒是一个可爱的称呼。苏果不由对着屏幕微笑。陈太,嗯,等下告诉陈樨。
“回来了,是厚朴制药集团。”果然是墨鸦的生物制药公司。
“啊,我知道他们,我一个朋友是它家老板。”打字的时候,苏果的心阵阵发凉。“我可能不便过去了,会被他怀疑我窃取什么机密。”
“生意人,切,那就算了。”
“你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吧。”
“这倒不用。对了,你拍的侯鸟迁徙前准备的照片和写的文字,有人非常欣赏,想找你切磋,可不可以给他你的MSN号?”
“行啊,我也想找专业人士指点提高呢。”
“天才,又是美女,你叫别人怎么活。”
“嘻嘻,天才,美女,名校教授,你才是让人不活了。”
下了MSN,苏果不得不沉思。想了一会儿,在GOOGLE上打上基因武器搜索。出来的结果与她印象的大致相同。那么,这个目前由少数国家从事的基因武器研究工作,墨鸦会不会也在私下召人研究?据说他的厚朴制药集团有很不错的研发能力,再加他如果真有研制基因武器之心,那么,他下面应该有不少相关人才,有他那么强大的经济实力支撑,不知研究进程到了何种地步?徐闱说她的同事是在去年过去的,可见墨鸦早就已经动手,而且竟然还外聘国外名校教授。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目前看来,这种基因武器的研究似乎还没有成功案例,但苏果怀疑,只怕即使是有成功案例,也未必有国家大肆宣扬出来,因为这是对人类的极大威胁,将会造成不可阻挡的浩劫。那个国家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帏带头宣扬此事,宁可放着做秘密武器。而苏果更知道,多年以后,世界将会制定公约限制这种武器的发展。但是,现在的墨鸦那儿呢?墨鸦去年请高手调查相氏,决不会只是心血来潮,他一定在实践他的诅咒。
自有贪财如命的科学家或对研究痴迷的科学狂人为墨鸦所用,也可能有人不知缘由地被墨鸦利用。墨鸦会去调查相氏,对陈氏也未必会放过,陈氏姓氏分布更广,大约更容易找到封闭的全是陈氏后人的村落。不知墨鸦为找到那个封闭的相氏村落花了多少心血,会不会他的那个遍及全国的物流网络也是他的信息搜集中心呢?
但是,她的掐算无法通过墨鸦算出他涉及的事,除非能找到接触过他这个项目的人,由那人推算过去。可是,不知徐闱那个同事深入到了哪一步,能不能进入他们研究室的核心?苏果即使只知道一下他们的准确地址也就差不多了,可是,墨鸦能把他那么秘密重要的实验室放在制药集团所在地吗?
吃中饭之后,苏果想与陈樨商量,可是见他昏昏欲睡的样子,不忍,只得陪着他睡了一个午觉。而晚上两人则是上了回家的飞机。苏果这才贴着陈樨的耳朵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其实我对墨鸦最担心的是他的一条诅咒,他曾经受过常人难以想像的苦难,曾被活埋在地底,在被活埋前,他诅咒始作俑的陈相两姓,他说他的怨毒将轮回千年,直至灭绝陈相两姓。这就是我要你帮我找到怀疑是他所杀人的名单的原因,我要看看是不是他准备用暴力实现诅咒,看了以后才放心。他动手杀的那些人因为商业上的竞争,但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杀许总是为了堵住我的口,免得我总是唠叨。我本来已经比较放心,以为他虽然看上去阴毒,其实天良未泯,但是我错了,其实他可能在孕育着一个更大的杀伤计划。他现在不动手,只是因为在忍,不想小不忍则乱大谋。”
“今天我从徐闱那里了解到,她一个同事帮墨鸦的制药集团调查过一个偏远封闭村落的特殊DNA,那个村落人口主要姓相,与外人交往极少。于是我忽然想到了杀伤力大,杀伤范围光,杀伤有效率高的基因武器。如果墨鸦真如我所料,召集人闭门研究此武器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而我很怀疑,我虽然是不惮以最坏恶意推测他,而他还真的有可能会去做。现在关键有两个问题我要搞清楚,一个是怎么知道他可能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一个是,如果有,研究所的地址在哪里?只要了解清楚这两点,我基本可以保证我有办法摧毁他的研究所。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陈樨笑道:“你让我闭上眼睛想一想,否则看见你我脑袋又得停摆。”
苏果笑着敲了他一拳,干脆也坐得离他远一点,却又被陈樨伸臂拉回。
陈樨想了很久,这才睁开眼睛,道:“我有个办法,从两方面入手查乐履尘的资金流向。这种基因武器如果真要研究,他可能不得不花大钱雇用顶级人才,又得添置精良设备。虽然他有制药公司的研究中心做掩护,可我们可以从他们交给税务局的报表上查看一下他的研发资金大概为多少,然后横向比较一下类似企业的研发资金,看看有没有大大超出。这我可以找朋友搞定,他们都是财税系统的。然后,通过公安系统查他的银行资金流向,这会比较烦,需要在拿到资金来往资料后找专门的审计师寻找线索。但是我知道公安系统一直在查他,所以很可能他们已经有银行资料在手也说不定。先查可能性,如果有,再查所在地址,你看怎么样?”
“呀,好办法,我就想不出来,你看,我的脑筋都用在风花雪月上了。”不由得想到那也墨鸦的话。
陈樨笑道:“你还风花雪月,我们那些朋友家的太太都心安理得用丈夫的钱,只有你赚的拿来维持家用都还多。”
苏果忍不住装个鬼脸,“还说呢,那些稿费都要拖那么久才给付,真要是指着它做家用,我们还不得喝西北风?现在的文人真不值钱啊。陈樨,反正你说了,你赚钱我替你用。”
陈樨微笑:“苏果,我陈樨不知何德何能,让你肯折腰让我来养活,据我猜测,你虽然不谙熟于商业,可是金钱于你,得来太过容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把机会送给我的吧。我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但我要让你活得每一天都快乐。”
苏果莞尔一笑,闭上眼睛,将自己安全地沉没在陈樨的气息里,不语。虽没经历千年,可也历经人世。听说人的初恋是最美好的,她也享受过,但她感觉,各有各的好,现在再要她将身心都燃烧在一段感情里,以她目前的心境,她也未必感觉得到其中的好,她为自己庆幸,遇到陈樨这样一个人,换作以前,或许会觉得他平常——当然他作为人,还是很出类拔萃的——但她喜欢陈樨给她一个家,让她感受到他的无微不至,让她感觉到自己不是超人,也是各需要有人疼爱的小女人,她喜欢在陈樨的怀中偷懒,弱智,甚至刁蛮,胡闹,陈樨都会包容她,陈樨可以放心托付,他是她遇见的第二个不需她费劲人精心思对付的人,第一个是陆叔叔。
再睁眼,见陈樨笑眯眯看着她,不由顽皮心起,张嘴轻轻叼住陈樨颈部大动脉那一块,闭上眼,感受他那儿有节奏的脉动,心里竟然非常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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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陈樨的办事能力果然好,结果很快出来,可是也不容乐观。早上陈樨来电话跟她说了一下,亲自动手扫描了传给苏果,可是苏果就是看不懂,不知那些报表上面写的花花绿绿的数字都代表着什么。什么资产,什么资金的,还真不知道它们能说明什么问题,难道陈樨每天要看这些?他学的也不是财务啊。懒得动脑筋了,等陈樨晚上回来解释。
下午时候陈樨又来电话,无可奈何地说有一个圣诞酒会他必须参加,也希望苏果能参加。苏果问了什么规格、场面,晚上等陈樨回来洗澡换衣服,打开家门,夺目的一团艳红,将陈樨钉在门口动弹不得。苏果又恢复了赫本头,身着细肩带鲜红曳地晚装,晚装如皮肤般合身紧贴她的身材,无一丝皱褶蕾丝,简洁得与颜色形成强烈对比,只衬出苏果身材的纤nong(二声,禾+农)合度。而肤光胜雪,肤如凝脂等词更是因艳红相衬而触目惊心。陈樨不得不低呼:“苏果,吃不消,有人会为你犯罪。“
苏果拍手大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切,小气鬼,不肯让别人见你老婆有多美。上去洗澡吧,你的衣服我都给你挑出来放床上了。”
等陈樨穿了一身黑色西服领结出来,见苏果不知什么时候早换成薰衣草紫无肩带多层纱质及膝小礼服。陈樨看着笑道:“钻饰没变,居然还是配得合适。走吧,其实今天酒会来的都是本省高官和中外资企业大佬,偏重政策商务,不是时尚晚宴,所以你刚刚穿的衣服会让人对你戴有色眼镜。我早上发给你的邮件看了没有?”边说,边给苏果开了车门,等她坐进,俯身将一缕拖出来的纱拾进去,这才给关上门。
苏果等他倒车上了直路,这才道:“看不懂,等你回来说呢。本来想在你书房里找一本会计学的书看了,再看那些报表的。可是不行,那么枯燥的东西很没想像力,反正你知道的。”
陈樨微笑,聪明无比的苏果也有学不来东西的时候。“那些都是公安局已经在调查了的资料。乐履尘的物流公司涉嫌不正当竞争,而且他为人太霸道,不肯与官员虚与委蛇,按说我国对企业家们还是比较宽容的,针对经济方面的立法不大全面,可是因为乐履尘太骄横得罪了人,有人就想搞搞他了。执法中的人为因素很多,这些资料算是那些看乐履尘不顺眼的人干的促狭事吧。正好被我们拿来用。”
苏果忍不住插话:“他们就不怕得罪了墨鸦丢命吗?墨鸦手头命案多着呢。即使没法把握是不是真是他杀的,可他的势力别人还是不应该忽视啊。”苏果不愿意将现在的墨鸦称作乐履尘,有心里障碍。
陈樨想了想,道:“不清楚,这世上总得有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才会精彩,谁都那么理智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对,太理智了的人不容易接近,就跟前一阵的我一样。”苏果也不怕陈樨笑话,大大咧咧地直说了。
陈樨笑笑看看她,确实,这一阵苏果做人做的随心所欲,可爱得像一只猫,让人怎么爱都爱不够。“我把大致情况先给你说说吧,你也可有搁概念。乐履尘公司的帐目都做得很清楚,银行每笔进出也都有据可循,有人已经暗自为他审计过。所以银行方面的查账可以结束,应该查不出结果,如今地下钱庄太多,完全可以有办法不通过银行转移资金。他们的研发资金相对其他同类公司偏高,但也没高到离谱的地步,所以基本也没法证明他有什么暗藏于桌面下的试验室。不过有个意外之喜,他的公司投资几乎每年投拍一部电视连续剧,都是所谓的大制作。用电视剧洗钱,这几乎是行内无人不知的秘密。而大制作,当然可以洗更多的黑钱。外界传说他是花花公子,喜欢追逐女明星,所以宁愿用亏血本来捧星。我请罹帮我做了调查,果然有几个女星在不同时期与乐履尘过从比较密。”
苏果几乎想都不用想,就道:“这是烟幕。”墨鸦一定是拿泡女明星做幌子,当然不排除他会春风一度。
“那么肯定?”陈樨斜眼看看她,“罹对于上回大意被捉,心里一直不平,他暗中还是在调查乐履尘,了解到乐的物流公司有一些非帐面收入,全国下来,每年的数量不会少。这些钱,是完全可以简单地被转到地底下作为研发经费的。我与罹大致说了一下乐履尘可能的阴谋,他很有兴趣,这几天把工作一丢,跑去西部了。你一定没法想像罹会化妆成什么样子,恐怕乐履尘走到他对面也未必认得出他。他想实地考察那个可能存在的实验室会在什么地址。”
苏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把罹去叫回来吧,他一个凡人与墨鸦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墨鸦能隐身,能分身,能大致推算别人在哪里,还力大无穷,那晚打断的香樟树你也看见了。有那么多能力在身,墨鸦这个人对于罹而言,是防不胜防。可是所谓天机不可泄漏,这些又不能告诉罹,你得想个办法立即让他回来。”
陈樨沉吟,好一阵才道:“每个人都有信念,有理想,罹是个信念特别强的人。以百折不挠来形容他正合适。他从小就不服输,以前因为人小,被人胖揍了,他会第二天养足精神上门再找人打,打到他赢或者人家怕烦求饶为之。他上回在你身后跟踪保护,因为大意被捉,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才会自己去调查乐履尘的物流公司。想要叫他回来,可能很难。”
苏果探头亲了陈樨一下,柔柔地诱惑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那么了解他。”
陈樨笑道:“行行行,不过罹已经笑我是妻奴了,再被他说一遍也无所谓。”下了车,陈樨便给罹电话,没法接通,只得在他手机上留短信,“乐履尘与苏果是姐弟,你避免与他正面接触,否则苏果极难做人。盼速回。”
苏果探头探脑看着陈樨打字,不解地问:“为什么总是提我?你让他回来不就得了?”
陈樨当然不会把真实原因告诉她,只是笑道:“我既然是妻奴,说话时候总得把主人搬出来才压得住罹。而且这不是很正当的理由吗?快别在门口站着,这儿冷。”
苏果将信将疑,但也觉得这个理由比较正当。反正陈樨他自己有把握,让他做去好了。
走进大厅,果然发觉环境比较严肃,还幸好没穿艳红晚装来。陈樨的爸爸妈妈都在,对了,他们都是省内高官。仪式的最初是颁这个奖颁那个奖,于是领导人和企业家分别作为颁奖人和领奖人轮番上场,等于是亮相。陈樨什么都没拿到,那是必然的,苏果笑嘻嘻地解释说,这是因为他爸妈大义灭亲。
陈樨的父亲陈冷泉倒也罢了,陈樨的母亲章愉女子身边都是人,不止是龙的传人,金发碧眼儿也不少。反而是陈樨没什么事,与几个认识的说说笑笑。苏果忍不住轻问:“陈樨,你妈妈做什么的,怎么围在她身边的人特别多?”
陈樨往他母亲那儿看了一眼,笑道:“管税的,大该那些人都在冲她了解政策。管规划城建的周围也围着不少人。”
正说着,见章愉朝儿子使眼色叫他过去,陈樨只得过去,“什么事?妈。”
“你好像学过几年日语,你赶紧帮我做一点翻译。没想到……我只带了英语翻译。”章愉满是焦急。
苏果连忙跳将出来,笑嘻嘻争取机会,“妈,我来翻,绝对不会比专业翻译差。您说吧,我跟着。”
章愉心中非常不信,但又忽然想到她给《国家地理》写的英语文章,或许她还真有日语本事都难说,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说了一句。苏果连忙鬼鬼祟祟地用日语先介绍自己是章愉女士的儿媳,然后再将章愉的话翻译出来。如此这般,翻了日语翻英语,而后丹麦的德国的荷兰的法国的等八国联军车轮大战,苏果一概轻松应付,倒是章愉被那么多问题搞得头大。一时之间,全场洋鬼子们都知道了章愉有那么个神通广大的儿媳。而章愉却被蒙在鼓里,即使老外恭维一句她有那么好一个儿媳,苏果也不会翻译给她,自作主张地帮她道谢了。苏果感觉欺上瞒下原来非常好玩刺激。
直到离席,苏果上了陈樨的车子,才放下一本正经的面具,眉飞色舞地告诉陈樨她做的顽皮事。还没说完,只见陈樨笑着拍拍她的脸,往她这一边的窗户一指,苏果发现,原来章愉女士站在车窗外,幸好陈樨没开窗,否则全被章愉女士听去了。
苏果放摇下车窗,笑眯眯地问:“妈,什么事吗?”
章愉认真地道:“你们跟着我的车回家,我和你爸爸有些话要问你们。”
苏果不由看看陈樨,面上露出为难,“说吗?”
陈樨打开后车门,让章愉坐进来,“妈,我们有些事还不方便跟你们说,给我们一点时间。不过你们请相信,苏果不是爸爸调查出来的那个人。”
章愉听了真话心中疑惑,但还是微笑着道:“是不是苏果有什么为难的?其实你们大可不必那么紧张,我们两个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又知道拿捏分寸,你们不用担心说出来有什么后遗症。”
因为章愉一直态度比较友好,在苏果心目中已经有了章愉是白脸,陈冷泉是黑脸的印象。听她说得那么诚恳,只得为难地道:“妈,我的身份说出来比较异端,您要没高血压的话,我才敢说,可是我看见您上眼皮有颗突起的脂肪,说明您的血压不是很正常,我怕吓着您。”
章愉“呃”了一声,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她为官多年,当然知道谨言慎行,只是拿着一双眼睛在儿子儿媳脸上若有所思的扫描。陈樨看惯了还好,苏果受不了这么老辣睿智洞烛一切的眼神,早就垂下眼皮,不敢看她。想了想,还是看向陈樨,哭丧着脸,道:“我坚持不住了,我说了,妈,我是传说中的外星高等生物。我从两岁开始受的都是地球上面的教育,遵守的是地球人的道德规范,所以与人沟通无碍。妈你听了别吓死,也千万保密。”
饶是章愉老奸巨猾,听了这样的坦白还是目瞪口呆,她原本身体微倾,一只右手放在苏果坐的椅背上,苏果话音落时,她的手早不知不觉如碰到烙铁快速收了回来,人也稍稍朝儿子那个方向稍作移动。陈樨忙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笑道:“妈你别怕,苏果是个跟地球人思维完全一样的外星人,至于其他方面,你看着她可不可怕?你儿子跟她一起生活那么多日子,你看,什么事都没有。我算是第一个吃螃蟹尝到味的人,其实以后可能还有其他人会有这种运气。”
年纪大的人,毕竟不如年纪轻的人容易接受异端,章愉深吸口气后,游移不定地道:“我……回家与你爸商量一下。”说着就自己开门出去,一边还嘀嘀咕咕,“怪不得通晓那么多语言,怪不得……”
苏果见她出去后,连车门都没关死,可见章愉嘴上没说,其实吓得手脚酸软。而陈樨已经跳出去,体贴地挽起他妈送回车上,自有章愉的司机会送她回家。苏果心想,陈樨与他父母吵归吵,心里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
等陈樨一回来,苏果忙追问:“闯祸了吧?要不你跟去你父母那里说明,我自己回家。没关系,我一个人不会害怕。”
陈樨想了想,道:“好,我先送你回家,再转去我父母那里。”
苏果踢他一脚,笑道:“还是我先送你回你父母家吧,你这老婆娶进门,爹娘扔出墙的儿子。”
独自驱车回家,苏果心中其实没什么大的顾虑,陈樨独立多年,意志不会因他父母而改变。而且外星人,天外来客,或者天外飞仙,多浪漫的名字,自己的样子又没ET那么丑陋,他父母有什么可以不接受的。
她开车水平不算太好,倒车困难,尤其是要倒进那么小的车道,进入车库,苏果偷懒,便将车泊在外面,走几步进去别墅。天气寒冷,苏果倒是不怕,这等不到零度的温度于她若等闲。只是才走出两布,矮木丛中竟然跳出一个持刀歹徒,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吗?那歹徒不知遇到的是谁,拿刀子指着苏果低吼:“值钱的都交出来。”
但没想到话音才落,一道黑影如飞而至,一把拧断歹徒头颈,连血都不见,又被黑影飞快挟走。苏果连忙到车里隐了身跟上,果然黑影就是墨鸦。苏果的心不由一沉,坏了,他这个时候找上来,会不会与罹有关?提心吊胆跟在墨鸦身边,小心问了句:“你怎么会来?这人死了吗?”
“废话,他不死难道还要我还劝他改恶从善?”
苏果只得又小心问一句:“你这样已经杀了多少人?”
“少假惺惺。”
“可是你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不是为了英雄救美吗?或者有什么事?”可别是罹出事,否则少不得又得装厚脸皮拿出姐姐架子要他放人了。
“路过。”墨鸦很不愿意回答。其实他想苏果了,可是又不敢与她面对面,怕见了更想。只得远远看着。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打劫她,他当时想都没想就跳出来了,现在想来觉得自己蠢笨无比,人家比他水平高的是,哪里需要他伸手相援?这下她还能不知道他所谓“路过”的目的?
苏果当然猜出,见既然不是罹出事,也就别在墨鸦面前晃了,他受不了他自己的堕落思想,她没想让墨鸦做出什么“蠢事”,她有陈樨就够了。便恳切地道:“那,谢谢你,你早点回去休息,我走了。再见。”
“站住。”墨鸦将歹徒尸体往水里一扔,连石头都不压一块,压根就不怕尸体被发现,“你一定不是我姐姐,你是哪路妖精冒充我姐姐,我姐姐不会对我冷淡。”
苏果心说你说对了,可你姐姐比我还不如,她从来都没见过你。“我为什么要冒充是你的姐姐?我哪里对你冷淡了?我进宫多年以后你才出生,宫中那次是唯一一次见面,你要我对你好到哪里去?我承认我以前做得不够,害你受苦受难,但就现在而言,我还能做什么?我最多只能保证你耳根清静不多说废话。你不要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这四个字如尖锐的刀子飞进墨鸦心中,他禁不住地倒退了几步,刚刚一把扭断人脖子的手脆弱地捂在了胸口,惊惶地看着苏果,可最后还是顽强地道:“你不是,你肯定不是,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有特殊的感应,我找不到与你的感应,我无法把你当姐姐。”
苏果心惊,只得也咬牙坚持到底,“那么是不是我在宫中见你的时候,我已经不是你姐姐了呢?我不知道我闲着没事干招你惹你干什么?我真无话可说了。墨鸦,再见,你可以不认姐姐,随便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听后面一声“不”,墨鸦飞快跨过来,却轻轻地如抱云团似地将苏果拥进怀里,嘴里还是喃喃地道:“不,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否则我怎么会神不守舍。”说着轻轻柔柔地吻在苏果脸上,眉眼,鼻子,像是力气大了会把她弄痛,温柔之意表露无遗。苏果迟疑了一下,想要推开,却听墨鸦在她耳边呓语:“我只有你了,我心中只有你,你在我心里占了千年,我放不下你。”
千年!苏果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千年,于普通人而言是夸张,但对墨鸦而言,却是真实,而且千年以来,或许他胸口的羊脂玉观音时时提醒他,她的容颜,她的气息。在那地底孤独黑暗苦闷的环境里,她还真是无可争议的唯一。
墨鸦小心翼翼地看着惊住了的苏果的脸,又接着轻语:“姐姐,我们早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只有我们两人才能相依到永远,天地开初的伏羲和女娲不是姐弟吗?谁规定姐弟不能在一起的?我们不要去理那些人定的规矩,要说老祖宗的规矩,伏羲女娲才是最老的祖宗。姐姐,答应我,我会好好爱你到永远的,我会是你千万年的唯一,跟我在一起,你不会面对生老病死,不会再有苦痛。而且,姐姐,我是那么爱你,我心中只有你。”
墨鸦一边说,一边看着苏果的脸上渐渐泛出迷茫,便继续将自己思考多日的话搬出来,“姐姐,你已经过来了千年,你的心已经为人碎了几次?你还敢爱那些生命苦短的凡人吗?他们只会带给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们知道了你的不凡,可是他们只在享受着你永远的年轻美丽,他们想过没有,他们百年之后你是多么的孤独?他们都是睁着眼睛在伤害你。姐姐,只有我不会伤害你,我一直可以陪在你身边,我们最多只会小吵怡情,跟我在一起,你再不会被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伤害,姐姐,你也爱我,你对我那么好,姐姐,姐姐,姐姐……”
苏果最先时候还想着姐弟姐弟,墨鸦还真会找理由,不知他想了多久,把自己折腾了多久,这才搬出那么老的祖宗来,想到他心中唯一的她却不爱他,心中还真是不忍,可等听到后面,在一声一声“姐姐”的呼唤中,她痴了,是啊,虽然她还没经历千年,可是,她的心跟经历了千年又有什么不同?她胸无大志,只想有个人爱,只想无忧无虑地胸无大志,可是,她现在却不得不如墨鸦所言,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而且可以预期,她将永远受伤下去,谁让老天灭绝地上之妖,只余她一个最后的狐狸精呢?她能怎么办?除非真……
可是陈樨呢?想到陈樨,苏果的心忽然一阵痛,他未必是愿意看着她在他死后心伤的吧,可是他又能怎么办?他已经做到最好。忽觉胸口一凉,低眉看去,无肩带小礼服已经落至腰间,墨鸦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衣服的拉链,正顺着她的肩膀往下亲吻。苏果心惊,这是在干什么?忙一把推开他,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拉起衣服退开,想拉上背后的拉链,可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一片纱夹在拉链上,怎么也拉不上去。急死。
墨鸦本来见苏果不语,以为是默许,欣喜若狂,既然姐姐已经答应,姐姐那么多年世上下来,她还能看得不够,那么,姐弟在一起有什么不对?真美丽的姐姐,有那么诱人的气息,感觉中已经拥抱了姐姐千年,好想以后天天拥着姐姐入梦,他真累,他很怕,只有在姐姐身边,他才能安心。如今姐姐答应他了,是,那个一定会给她带来伤心的陈樨有什么好?陈樨只是个后来者插足,他和姐姐才是最初。姐姐……。
没想到,一个耳光打破他的所有幻想,姐姐下手没用什么力气,可是已经足以痛入他的心肺。
他退开,拿手捂着脸,那儿不痛,痛的是心。月光下,姐姐满脸怒气,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手忙脚乱地扯着拉链。墨鸦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呆呆地不知道做什么好。忽然恶向胆边生,大步向来路走去。苏果看他一眼,继续对付拉链,既然没墨鸦在面前,她干脆重新变出一身衣服,然后把纱裙拿在手里仔细挑出夹在里面的纱片,这才又穿上,回去城里。
想到墨鸦的话,苏果一路心神恍惚,怕陈樨看见担心,她不得不隐身在树丛中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口鹿撞减轻了,这才回家。
没想到陈樨还没从他父母家回来。也是,谁能那么轻易接受儿媳飞人的事实,陈樨得花很多口舌说服两老吧。苏果想去助阵说明,可一想,还是让陈樨自己去说。她出现可能会帮倒忙,因为他的父母太精,刚刚他妈妈一个人的眼睛已经让她受不了,何况还有个公安出身的他爸爸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与墨鸦一番嘴舌交锋并没花力气,可她身心俱疲。无力地倚在床上休息,看电视,等陈樨回来,尽量和缓自己的心情,免得影响到陈樨。这事,怎么能与陈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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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醒来的时候,苏果很自然地把手往身边一伸,咦,怎么没人?一下警觉过来,昨晚没等到陈樨她可能已经睡着。果然看身上没盖着被子,还是坐上床时候盖的一条毛毯。陈樨昨晚没回来?她心中惊吓,冲出卧室,外面已经天亮,一个一个门地打开看去,都没见陈樨来过的痕迹。心想不妙,是他爸妈扣留了阿乐之后又扣留了他了吗?可他是大人啊,怎么扣得住?难道……
苏果艰难地伸出手指掐算,可是心慌意乱,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试过几下,还是不行,一时只会心浮气躁在屋里打转。打陈樨的电话又是关机,苏果无奈之下,只好从衣橱里面抓出几件衣服匆匆下楼上车,直奔陈樨父母家。门房不熟悉她,她被拦在外面,等警卫打电话进去咨询,好不容易警卫出来放行,她却不知道陈樨父母家在哪一幢,只得请问了警卫才进去,一切都手忙脚乱。此刻若是有人在一边问她陈樨重要不重要,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重要!”
很快接近陈樨父母住宅,她下车的同时,房门被打开,一个保姆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苏果留心一下她的脸色,见她笑眯眯的很客气,不知怎么,苏果心中产生很不好的感觉。
走进房门,见章愉已经从饭厅里出来,和善地微笑着迎向她,看见苏果衣衫不整,赤脚穿一双皮鞋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陈樨没一起来?阿乐已经上学去了。”
苏果闻言,像见鬼了似的看住她,喃喃地到:“什么,陈樨不在这儿?他昨晚一夜没回家。他手机也不通。我昨晚脑袋太乱了早早睡着,今早醒来才见陈樨不在。他昨晚从这儿走的吗?”
陈冷泉听说儿子没回家,虽然也担心,但还是安慰道:“不急,陈樨以前经常被狐朋狗党叫出去闹通宵,等下再给他电话,或许他现在正睡着。”
苏果紧张地盯着陈冷泉,嘴里只会说“不,不会,他不会”,心中一个恐怖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这时章愉坐下拨陈樨手机,可是过了一小会儿,她也板着脸站起来,考虑一下,对陈冷泉道:“有问题,陈樨现在不比以前,他现在回家勤快得很。”说着看看苏果,见苏果披头散发,神情极其紧张的样子,不知不觉间觉得与这个女孩的心接近了不少。走过去拍拍苏果的肩,道:“你……我们再等等,看陈樨会不会来电话。”
“手机是关机还是不在服务区?”陈冷泉冷静地问。
“关机。”章愉满怀希望地看向丈夫,丈夫是公安,怎么说都会知道多点。
陈冷泉点点头,道:“那就再等等。现在才七点,急不来。”又转头看向苏果,“苏果,你真是外星人?”
苏果看着他心不在焉,但还是点点头。章愉牵着她的手温和地道:“还没吃饭吧?来,我们一起吃。”
苏果忙道:“不好意思,我脸都还没洗。爸妈,我打个电话。”一定要弄清楚这事。她也不管章愉有没有答应,坐下就给墨鸦电话。手机很快接通,这回不是别人先接,“墨鸦,你把陈樨怎么样了?”这话一出,陈冷泉与章愉都神色肃然。
“姐姐,他现在很好,正在睡觉。”
“你要怎样?你说。”苏果几乎肯定,就在昨晚他被扇一个耳光后,他便有了抓走陈樨的想法。
“姐姐,决定权在你,如果你非要陈樨不可,他只有死路一条。而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是陈樨还是陈东我都不管,立刻放了他。”
“墨鸦,不要惹火我,你以为你有能耐要挟我?不要逼我,逼急了鱼死网破。”
“你舍得陈樨死?你那么心软,你连我杀那个姓许的变态男人都不肯答应。而且,姐姐,你找得到我?”
“你逼着我找人帮助。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陈樨分毫,我要你生不得死不得。”
“姐姐,我跟你说过,我不接受威胁。我等你,等你现场做出决定。姐姐,请相信我一直爱你,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得到你。对了,苏乐也已经在我手上了。你来吧,到我们初次见面的宾馆,我已经给你定了房间。”
苏果愤愤敲下电话,转了半天眼珠子,却听陈冷泉先道:“苏果,是乐履尘做的?”
苏果点头,“是,但是爸爸你动手也没用,他和我一样是外星来的,这件事我会处理。还有,阿乐也被他虏走了。”
这一下,陈樨父母的脸都白了,“怎么回事?我们都不能做什么救陈樨吗?”
苏果沮丧地点头,“是,可是我现在心烦意乱,没法算出陈樨在哪里。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他在乐履尘手里就好办了。我去搬救兵。你们放心,乐履尘的水平很差,遇到我都不是对手。我加紧要走了,爸爸你千万别出手,否则反而死伤无辜人命。”说完见保姆不在,便一个旋身,消失在客厅。陈樨的父母看得目瞪口呆,听说她是外星人是一回事,可看见还是一回事,再加陈樨和阿乐失踪,被魔头乐履尘劫走,章愉再支持不住,高血压发作,坐下来只会喘气。陈冷泉见此不妙,忙叫司机送章愉去医院。他自己跟在车上,板着脸心里斗争不已,要不要下手救陈樨?可不可以完全相信苏果。
可是再一想,苏果一个转身便可以消失,凭他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找到乐履尘的踪迹?心中又气又急又无力,决定先看一天再说。这些事情他还只能与章愉交流,否则一个省公安厅长的儿子被人抓去而无法寻觅,他哪里还有脸在现在的位置上坐下去?
苏果到危机时候,想到的还是忘机和城隍。忘机经常不好好在家呆着,还是城隍忠于职守,即算是上班时间捧着电视机,可人还是在班的。所以苏果直接飞往上海城隍庙。城隍果然又在看电视,对着电视屏幕,他居然有眼泪闪闪烁烁。不过他终究还是神仙,感觉到有妖气接近,便抬头看去,果然来了苏果。“小狐狸,你有文笔,为什么不把你自己的故事编成电视连续剧给我看呢?保证叫好又叫座。”
苏果哪有心思跟他闲聊,急道:“城隍,你帮我算一个人在哪里,就是昨晚最后和我在荒郊野地的那个人。”
城隍奇怪地看苏果一眼,“怎么你自己不能算吗?我白教你了?”可还是摸了摸胡子,偏着头算将起来。才不到一分钟,他忽然“咦”了一声,一张脸变得煞白,“要命了,怎么仙界没人发现这个没注册过的千年妖精?小狐狸,这哪是人啊,这是个煞气很重的妖精,跟你的风花雪月全然不同。”
苏果叹道:“这人变成煞气那么重的妖精,你和忘机也有责任,我去古代时候,我在他被活埋那个当儿大声呼唤你们相救,我救不了,可是你们两个都没过来,害得这个十岁小孩在地底埋了千年。你说,换了你被埋那么多年能不满身戾气吗?”
城隍想了一想,道:“对了,那时我们外派的神仙正聚一起开会,学习玉帝本年度重要讲话精神,别的会议我可以走开,这个会议相当于传圣旨,我怎么敢走?等我散会时候和忘机一起冲过去,你们早就没人了。那个妖精……”
苏果听着刺耳,跺脚道:“我也是妖精,你这不是对着和尚骂贼秃吗?他叫墨鸦。”不知为什么,苏果不愿意叫他乐履尘,总觉得乐履尘不应是这个样子
城隍又算了一会儿,皱起眉头,道:“这个妖……这个墨鸦现在三十五层楼。”说话间,将大楼的图像和所在城市名传入苏果的脑子里,“你认识那个地方吗?不对啊,他在对你的小男朋友做什么?要命,这个妖精怎么可以如此无法无天,他真的已经研制成功基因武器……”他心一急,“妖精”两字又脱口而出。
苏果一听,忙问:“三十五楼是不是实验室?基因武器的实验室?”
城隍一张总是和蔼但不可亲的脸拉了下来,严肃地点头道:“这年头,妖怪杀人都用先进武器了,那还不天下大乱吗?小狐狸,这事我不能不告诉天庭。你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吧,三十五楼和三十六楼都是基因武器实验室,你要是有办法的话,先行动手捣毁了,我会帮你请功。”话音未落,他已经冉冉飞起,穿过屋顶,飞向天庭。
苏果从城隍传给她的信息看,那儿是墨鸦和她初遇时候的那个宾馆,当即拨电话给陈冷泉,告诉他现在已经找到陈樨的方位,救出陈樨只是时间问题。章愉一听陈冷泉传达的话,人还没到医院,血压就降了下来,两人不便在车子上面多说,还是又回家说话。
苏果几乎是以光速赶到西部那个城市,隐身来到墨鸦拥有所有权的那个宾馆。可是她隐身在三十五三十六楼的每个房间都寻了一遍,却发觉什么都很正常,除了楼层服务室茶水室等之外,其余都是很正常的客房。难道连城隍都算不准墨鸦的行踪?
苏果出来,走到外面一个僻静处给也可能在此地的罹电话,“罹,我是苏果,你还在找墨鸦的踪迹吗?陈樨和阿乐昨晚给墨鸦掳走,我已经跟到他的宾馆。”
“什么?你的意思是墨鸦把陈樨和阿乐抓来这儿了?我盯了一天怎么没看到异常?苏果,你也在这儿了吗?”罹忽然赶到奇怪,苏果哪里来的神通,昨晚到今天,这么快就能跟到这儿,据他了解,即使最早一班飞机到西安,西安再过来这儿,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到,满打满算也得是中午了,可现在才八点多一点点啊。
苏果心急,没想到太多,急道:“我听说这座宾馆的三十五三十六楼有问题,可上去看了一下,什么都没有,你这几天查出什么来没有?”
罹道:“有,你将这幢宾馆大楼的楼层数一下,共有三十六楼,可是电梯上虽然标了共有三十六楼,但其中电梯上标的十三十四楼并不存在,也就是说,你按十三楼,电梯不会有反应。那意思说,按照电梯所标来看,这幢房子其实只有三十四层了,这不可能。那说明,其中有两个楼层不知做了什么用途,不知放在真正的第几层,没显示在客人可走的电梯上,肯定有其他隐秘途径进去。我一直在怀疑这人为消失的两个楼层在哪里,可是一直找不到。苏果,这里面的保安很严,你千万别莽撞。我想走楼梯找上去,可总是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保安挡住,所以只有外围观察。”
苏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城隍说的是大楼实际的三十五三十六层,可是她跟着电梯上的是电梯数字上标的三十五三十六层,实际的三十三三十四层。苏果当即道:“罹,你赶紧回家,这儿我会解决。”也不多说,便关了手机,直飞真正的三十五层。
真正的三十五楼窗户都挂着遮光帘,房间全用黯淡的灯光照明。苏果一进去,便看见诺大实验室模样的环境。可没等她现身,不知为何,实验室的灯光忽然大亮。苏果一惊,一定是墨鸦感受到她的到来了。就像以前他的师傅观月楼主一样,他不一定能算出来者何人,甚至看到,但一定能感受到。而现在来找他的还能是谁?墨鸦肯定知道来的是她。
果然,一堵墙面上的一台等离子电视自动开启,上面显示出另一个房间,墨鸦抱胸站在屋子中央,旁边两张床,一张躺着陈樨,一张躺着阿乐。两人似乎都丧失了知觉。
苏果看着着急,却还是不现身,大声发话:“墨鸦,你把陈樨他们怎么了?”
墨鸦只是淡淡地道:“姐姐,你既然能找到这儿,那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苏乐只是昏迷,只要你答应我,她以后还是我们的孩子。陈樨被我注射了一种特种病毒,这种病毒是针对他基因序列中的某一特殊排列而研制的,如果不出意外,他还有六天时间可以活。但是我想,他是宁愿当天就死的,带着这种特殊病毒赖活的滋味太难受。”
苏果震惊,不能置信地看着墨鸦,道:“你放过阿乐,只是因为你才掳来她,还来不及测试她的基因,没来得及决定给她用哪种特种病毒是不是?你已经研制成功基因武器了是不是?”
墨鸦还是淡淡地道:“到底是姐弟连心,我做什么你都能猜到。姐姐,我不是你对手,所以我不得不拿陈樨做要挟。现在你可以过来我站的房间,甚至你把陈樨接走都无所谓,因为解锁病毒密码需要时间,等你有办法查出这种特种病毒DNA序列的时候,也是陈樨该死的时间了。所以你除非是答应我的条件,让我心甘情愿吐出治疗病毒的方法,否则你再怎么努力,陈樨都是死路一条。我不怕死,我已经生不如死了千年,还有什么比生还痛苦的?姐姐你如果不和我在一起,我漫长的一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我天天不能晒于阳光下,怕习惯地底黑暗的眼睛被太阳刺瞎;我不能休息,闭上眼睛梦中就是阴冷的地底,只有在姐姐怀里我才能安睡。姐姐,你如果不答应我,你大可以再上来一层杀了我,死在你手里,起码比没有你苟活在世上要舒服。而且,我有陈樨陪葬。姐姐,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威胁你,你只是被这个没用的凡人迷住心窍,所以我不得不用强迫手段点醒你,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好。你一定能够爱上我,世上还有谁能比我对你更真心?姐姐,陈樨性命全在你手。”
苏果不得不问一句:“墨鸦,你有没有想过,我可以与你虚与委蛇,让你先治疗了陈樨放陈樨回家,然后对你痛下杀手。而且,你曾经答应我不伤陈樨性命,你已经食言,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墨鸦一撇嘴,有点讽刺地道:“姐姐,我从来不会违背诺言,但是那一次我许诺时候的背景你一定还记得,当时你冒充的是什么身份你还记得吗?我是对着一个所谓我姐姐转世发的誓,而不是你。至于你等我放了陈樨之后可能会杀我,这个我早就有计划,计划了不止一天两天。所以,我注射进陈樨身体里的病毒复杂多样,除非你在陈樨有生之年内一一找出,否则,他身体里的病毒就如地雷一样,什么时候被触发导致死亡都不是你能预计的。或者,你愿意试试。”
苏果一声不吭地穿越楼层,到了陈樨身边,走近看清了,才见陈樨的眼睛是睁着的,脸上满是愤慨,原来他不是被麻醉,而是被墨鸦封了结界,只能听不能说。苏果估计他也能感受到病毒给他的身体所带来的病痛。苏果当即施法解开结界,自己也现身出来,不去看墨鸦,只是柔柔地对陈樨道:“陈樨,你都听见了?”
陈樨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比起墨鸦如吸血鬼苍白的脸来,还是稍微有点人气。他扯出一朵淡淡的微笑,道:“苏果,这人言而无信,你们的谈话又不是签订商业合同,没有现成的规范可以遵循。你们的口头承诺都是口说无凭,事后都可以否认。而且即使他不否认他说过的话,可是当他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找出歪理来否认以前承诺当事人或者其他充分条件。刚才不就是?苏果,即使只因为你的心中曾经有我,你的心曾经系在我身上,他也不会放过我,那只是他的人品问题。我看我注定死亡,所以苏果,你不用再为我作任何牺牲,你没必要为一个注定死亡的人牺牲,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起码,我们还有六天。”
苏果想了一会儿,心说还是陈樨旁观者清,墨鸦其实一直在出尔反尔,以前答应她不打扰她的生活,一切等去了哈尔滨再谈,结果他说他有答应,可他的手下并没答应,所以照旧跟踪窃听;答应不会对她想入非非不会再对她做亲热动作,可是昨晚那是什么?还有刚才说不伤陈樨性命的事。墨鸦一直都只是坚持着他自己的心,而一直哄骗着她。她虽然知道,可因为对他有歉疚之心,所以一直掩耳盗铃相信着墨鸦的歪理。而现在,牵涉的是陈樨的性命,苏果再无法忍耐。
看着苏果面对着陈樨的瞳孔越缩越小,眼光显示出前所未见的冷冽,墨鸦的心碎了,以为在他的心中,姐姐是唯一,反观姐姐也应该如此,姐姐只是偶尔走上歧途才会看一眼陈樨,没想到,现在的姐姐会因为一个凡人而对他目露凶光。可他还是忍不住奉劝姐姐,“姐姐,你真的有必要对一个凡夫俗子付出感情吗?人的生命那么短,这个男人生命的终点更是近在眼前,未来只有我与你相依,你真的要和我对立吗?姐姐,理智一点。”
陈樨笑对墨鸦:“任何事物,贵精不贵多。”而后又将眼睛转向苏果,“苏果,承你挚爱的凡夫俗子不会是俗人,我宁可放弃性命也不愿你做出牺牲。总有一些人,一些不入墨鸦之流法眼的俗人,未必会在胁迫下苟且偷生。墨鸦,我陈樨虽然有大好前程,如花美眷,可你想我因此而求苏果遂了你的心愿,我不屑。”
苏果一直握着陈樨的手,默默流泪,闻言默默点头,又是流了会儿眼泪,这才起身,站得笔挺地面对墨鸦。“墨鸦,我现在甚至不愿喊你其他名字,你只适合墨鸦这个称谓。墨鸦,我不会回避我犯下的错误,也不会逃避责任。我会求上天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回到千年之前,在那一次灭门之灾中随黎羿一起死亡,免得你受千年之苦。我不会再因良心大发而救你,致你受尽千年活埋之苦。逆天而生,既然非你所愿,顺天而亡,应是你所求最好因果。料想你惨死于黎家灭门那日之时,你逆天而来当今所造之孽必将无可挽回地因为你早就消失在千年之前而自然消失,埋伏于陈樨体内的种种病毒更会随你死于千年而变为无稽。我怎会无聊到与你谈条件?你别太自以为是。”
墨鸦闻言变色,他自以为千算万算,终于可以要挟苏果,没想到苏果还有这么一招斩草除根的法子。“姐姐一定要难为我?”他的声音里面已经透露出绝望。
苏果正想点头确认,却听城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狐狸,出来一下,商量一件事。”
苏果一听,心知不妙,看了墨鸦一眼,见他也是将黑沉沉的脸转向窗外,虽然窗户挡着遮光帘,什么都看不见。苏果犹豫了一下,还是用陈樨听不见的说话方式对墨鸦道:“神仙来了,你好自为之。”说着便准备出去。
墨鸦冷笑一声:“你好大的面子,竟然请得到神仙。既然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这儿假惺惺一趟?”
苏果心说你误会了,但是懒得解释,只有点担心地看了墨鸦一眼,旋身出去。外面,晴空万里,只不自然地飘着一朵厚重的白云。云端上站着好几个神仙,其中两个正是忘机和城隍。苏果飞过去与他们招呼了,还没站稳,便感觉到旁边一个面红耳赤的神仙托着的一座乌木镶金雕花塔似能散发无穷神力,她在一边站着只觉头昏脑张,晕眩欲吐。忙腾身飞离开去,站到了窗台上这才敢说话:“城隍,忘机,你们来干什么?”
城隍抢着说话,“小狐狸,这位是托塔星君,和他的两位助手。玉帝已经了解墨鸦的所有罪恶,非常震怒于此妖精为非作歹,竟敢丧心病狂研制基因武器,贻害人类,特旨托塔星君下凡收了此妖。小狐狸,陈樨命不该绝,等我们过会儿救他。”
苏果听说陈樨不会死,先松了口气。看着那乌沉沉的木塔,可看了几眼就心惊肉跳地不敢再看,那塔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可以将她这个妖精吸至暗无天日之所囚禁。“城隍,你们是不是准备将墨鸦收在塔内?还是直接处死他?”
城隍道:“小狐狸,你又不是不知道,神仙不能杀人,在某些情况下,杀妖也不行。以前我的杀人任务不是还得请你帮我完成的吗?我们只是将他收进玲珑宝塔里,让他在里面反思。”
苏果不由又望了那玲珑宝塔一眼,“城隍,那就是说,墨鸦要是被收进宝塔,他是不是又得过暗无天日,又无比寂寞苦闷的日子了?墨鸦会变成今天这副德性,与他被埋在地底千年有关,地底的千年是他终身的噩梦。你们要是又把他收回玲珑宝塔,重受类似地底的千年之苦,不止是达不到治病救人的目的,甚至会让他魔心更炽。城隍,忘机,我已经错了一次,害墨鸦受了千年的苦厄。我今天能不能求求你们,我宁愿受罚,但求你们不要让墨鸦重受那种暗无天日之苦。你们换一种法子,行不行?”
墨鸦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玲珑宝塔的神力已经穿透窗户,让他全身阵阵发凉。如果被收进塔去,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活埋?想起地底的那些岁月,墨鸦的脸上透出青色。那还不如自绝的好。他闭目深深呼吸,似乎是想多吸一口带着阳光气息的空气,那种炯异于地下阴暗湿冷的空气。随即,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优雅地一挥,将陈樨打入昏迷。苏果隐隐感觉心惊肉跳,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连忙半个身子钻回玻璃,尖叫道:“墨鸦,乐履尘,不要再犯错了,放过陈樨。”墨鸦只是看她一眼,不理。
这边城隍又是发话,苏果只得又将身子钻出玻璃。“小狐狸,墨鸦犯的大错不是可以一杀了之的,他必须承受被困玲珑宝塔的困苦,方可缓缓抵消他逆天而行做出的种种孽端。你以为研制基因武器只需要在实验室里拿几只小白鼠做试验便可以了吗?他要是没做过人体试验,他哪里能够知道特种病毒作用于人体会导致什么痛苦,并会于几天之内杀死人命?他的手头可谓白骨累累,血债无数。小狐狸,你一向心软,我和忘机也一向都是纵容于你。但这回,因为事情无关风花雪月,而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不能对你有所退让。你让开,免得玲珑宝塔的罡风扫到你。”
苏果回头匆匆扫一眼里面,见没什么动静,黑白无常又没出现,忙又伸出头来,求道:“城隍,这样好不好?这事因我而起,不如由我在你们的帮助下回去玮月那个年代,让墨鸦在那一场灭门屠杀中亡命,这样一来,他后面的所谓罪孽当然都不可能再存在。对于墨鸦而言,顺天而死,一刀毙命,或许比被收进玲珑宝塔受那无穷岁月的消磨更可消受。毕竟,他今天的戾气都不是他自己愿意造就,而是我的插手,和冥冥天地之间的巧合造成。我甘愿受罚,墨鸦当然也得为他所造罪孽承担责任。但纵是让他受千刀万剐,也别将他关进玲珑宝塔去,不能再重复那段黑暗的岁月了。我求你们接受我的方法行不行?我知道神仙都是最讲道理的。”
墨鸦将阿乐拎到地上,自己半躺在阿乐原先躺的手术台上,听到苏果的话,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傻姐姐,这个时候还求神仙?神仙要不是天下第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清心寡欲修道成仙?可是,他真的不能被收进什么鬼塔里面去,姐姐最了解他,就如姐姐所说,他不能再重复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了,千年已经是极限。好在,姐姐虽然不爱他,可还是偏心着他,愿意为他受天庭责罚,他知足了。他现在的愿望很卑微,他只要姐姐一生都记着有这么个弟弟就足够。他微笑着按下床头仪器上面的一个按钮,继续聆听外面的阵阵激辩。
老好忘机看不下去,出来说话:“小狐狸,你赶紧让开吧,否则连你都会一起被收进去。”墨鸦听了忽然想到,要是姐姐也能一起收进玲珑宝塔,那么与她相依千年也不会是太难过的事。“无论如何,将墨鸦关进宝塔消赎罪孽,总比让他烟消云散强吧?或许什么时候玉帝大赦,墨鸦还能走出玲珑宝塔,又可重见天日呢。他机缘巧合吞下万世不出的老君仙丹,得以长生不老,你怎可自说自话剥夺他生的权力?你问过他究竟怎么想的没有?”
苏果一愣,自言自语道:“不会,他肯定不会愿意住进和地底一样的玲珑宝塔里面去的。”可还是又钻进去半个身子,大声问墨鸦:“墨鸦,你想怎么办?”
墨鸦淡淡地道:“我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现在连你惩罚我的办法都已经成为不是办法中的办法了,我这条命,又有哪天是由得我作主了?不过姐姐,还是你了解我,我死也不愿意被收进玲珑塔。我宁愿选择回到游戏的起点,我不愿重复这种延续千年的黑暗游戏。”
苏果点头,道:“OK,你造了无数夺人性命的罪孽,对你必须有所惩罚,但是关进……我会继续设法。”
墨鸦叫住又要钻出去的苏果,眼睛里面精光闪烁,“姐姐,你真准备为我接受天庭惩罚?你有没有考虑到后果?”
苏果认真地道:“我既然自己作孽,我不承担难道还要推给别人?大不了被收回法术,打回原形。该我的我会承担,该你的你也别想逃。你等着。”
墨鸦微笑,这一笑,他的脸上似乎泛出与千年阴寒无关的红晕,“姐姐,我的好姐姐,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姐姐,今天之后你必须记着,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人,他用了全部的身心,历经了千年沧桑,爱你。”他微笑凝视着苏果闻言恍惚的眼睛,留恋地看了一会儿,这才道:“姐姐,你让开,我有话跟神仙说。我的命运必须由我自己作主。”
可还没等苏果反应过来,她的身子已经被忘机一把推开,远远禁锢到屋子角落,等苏果站稳,托塔星君和助手已经飞身入屋。墨鸦懒洋洋看着他们,艰难地伸手关闭床头的仪器,微微撑起身,冷笑道:“好大的阵仗,滑稽,可笑。”说完,艰难地支撑着起身,抱住床边挂盐水的支架,缓缓下床站住,稳住身子,一脸不屑地看着神仙们,仿佛在看着世上最最无稽的笑话。
苏果不明所以,远远看着,却看见墨鸦右眼角又显现出惹眼的泪痣。不由惊呼一声:“乐履尘,你回来了?”
墨鸦,不,乐履尘,深深看着被远远禁锢在角落的苏果,温柔而苍白地笑,只哑然回了几个字:“是,姐姐。”
苏果心知不好,乐履尘不知对他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如今看上去怎么法力尽失的模样,忙对忘机道:“忘机,我们是老朋友了,求你放开我。”
屋里所有的神仙都是一脸非常难堪的尴尬,都灰头土脸地一言不发。忘机听了苏果的请求,叹了口气,挥袖解开对她的禁锢,自己先回身回去天上,城隍等人也陆陆续续无声跟出。苏果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切变化,等他们人都走尽,这才飞身跑到乐履尘身边,叫道:“好了,你可以起来了,看来不会再收你进玲珑塔。”错眼间,看见有针头从他身上滑落,针头中滴出殷红的鲜血。而仪器的另一端连着陈樨,软管中还可见有鲜血充盈。
乐履尘晃了一晃,再也支撑不住,抱住盐水瓶支架的手疲软下去,身子如泥一般慢慢委顿下去。苏果一看,也顾不上想起他以前所作所为,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抱住他,急道:“乐履尘,你怎么了?你说话。”
可是乐履尘已经说不出话,他最后的力气全用在支撑开眼皮,将姐姐的倩影牢牢摄入心底。在姐姐的怀抱里消亡,他觉得满足,是极大的满足。渐渐地,他的眼光开始涣散,只有映在他眼珠里的点点灯光还在闪亮。他的身体也莫名地变轻,苏果惊讶地发现,乐履尘正微笑地从她的怀中消失。难道,他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只不一会儿功夫,她的怀中只余轻飘飘的一套衣服。而乐履尘,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不留一丝头发,也不带走一片云彩,仿佛彻头彻尾没有来过这个世界,苏果甚至都没看见黑白无常的出现。
苏果忽然明白了,乐履尘与陈樨换了血!
因为他知道,他只要是个妖,神仙必不会放过他,不是苏果的哀求能改变事实。可是他的性格注定他不愿意被神仙左右,他说了,他的命运必须由他自己掌握。所以他干脆孤注一掷,将带有仙丹灵气的血换给陈樨,将陈樨凡夫俗子的血充盈己身,在神仙出手前,将自己改造为彻头彻尾的凡人,然后支撑起身,用最简短的几个字,狠狠嘲笑了自以为是的神仙。“好大的阵仗,滑稽,可笑”,难怪忘机等人听着都是变色,他们何尝遇见过如此决绝的妖精?他宁愿粉身碎骨,也要片刻占据他对神仙的优势,完成对他们的嘲笑。起码在他有生之时,神仙拿他没有办法。这个乐履尘……
成为凡人的乐履尘,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他消失,消失得一干二净,连黑白无常都不用替他收魂,他的魂应该被收于活埋的那一刻,或者更早,在黎家灭门的那一晚。
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加简单一点,拔出刀子放干自己的血,照样也可以变为一个凡人。他为什么要把鲜血换到陈樨身上?是想陈樨身上有他,让他可以因此延续生命中的部分,实现永远爱她的承诺?还是只为用这种最简单的办法驱赶陈樨身上所带的病毒,还给陈樨健康之躯,让她一生记住他的情?又或者,他只为完成另一个嘲笑,让陈樨换上他带有仙丹灵气的鲜血存活千年万年,让时间对陈樨的‘任何事物,贵精不贵多’做出验证?
千年万年?苏果想起以前蓝狐精与她一起晒太阳时候发的感慨,“千年不死,纵有曾经许以生死的爱人,到后来也是相对无味了”。不知以后与陈樨的日子要怎么过,才可熬过这天长地久?看着苏醒过来的陈樨脸容健康精神焕发地从床上坐起,苏果忽然心悸,他们目前相爱,都是深爱彼此,可是千年万年之后呢?
苏果仿佛听见乐履尘发自天边的一声冷笑。
第九章
九
虽然被皇帝一夜召幸,可废后还是废后,太监头儿送玮月到寝宫大门口,便不敢再越过一步,一脸内疚地躬送她远去。玮月当然知道那一脸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内疚也不过是高明的演戏,皇后以前也就管好自己和两个儿子,未见得英明到哪儿去,只得太监怀旧,否则昨天也就不会出现那种三餐不继的局面了。
一个人缓缓回去沉醉东风宫,难得天气晴好,天高云淡,空气干净得似乎是透明,风中送来不知什么散发的甜香,让人心旷神怡。虽然有丝凉意,可玮月最是不怕冷的,这种天气到了工业化社会后便成了希罕物儿,此刻当然得尽情享受。
微闭着眼,微微仰头享受着深秋和煦的阳光,惬意得昏昏欲睡之际,只听耳边传来一阵女子笑语,心想,难道是皇帝的醋娘子们拦路寻衅来了?睁开眼,见面前过来一队人,其中两个显然是主子的样子,玮月不想惹事,便避到路边,垂手肃立。一边掐算出,过来的两位一个是正得宠的葛妃葛芮斯,一个是跟着皇后进宫的两妃中的一妃谷妃谷姿。这个葛芮斯气焰正盛,目前皇后被废,中宫空虚,她正紧锣密鼓地筹划着抢夺这个好位置。况且,她膝下正好也有一子,虽然尚在襁褓。
一行走到玮月身边的时候,还是谷姿站住,冲垂手肃立的玮月一福,才道:“姐姐好久不见,可好?”
玮月微笑道:“好,谢谢娘娘惦念。”
葛芮斯本来准备视而不见走过的,既然见谷姿打了招呼,只得也停下,但没施礼,只是淡淡地道:“终是结发夫妻,昨天皇上三十大寿,最终还是召姐姐侍寝。恭喜姐姐出头有望了。”
玮月还是微笑道:“谢娘娘。”
谷姿叹了口气,拉着葛芮斯道:“咱们走吧,他们还等着呢。”
玮月听他们走远,才松一口气,要不是谷妃拉开,真不知葛妃还会说出什么话来。看起来昨晚与皇帝共度,不知惹了多少人心中的醋意。她要是皇后倒也罢了,那是天经地义,可她现在偏是废后,朝中势力又被皇帝一网打尽,所以皇帝大寿的日子幸她,似乎是太看重于她了。
幸好路上没再见什么主子,却见沉醉东风宫门大开,太监宫女络绎不绝。见她转弯出现,一个太监一脸喜气地小碎步快步向前,到她面前,还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容道:“奴才方小袭叩见娘娘,皇上指令奴才带人洒扫沉醉东风宫,这往后,就有奴才带着两名内侍,两名宫女伺候娘娘了。”
玮月听了心中好笑,怪不得葛芮斯要气急如此,一夜宠幸原来可以换来如许好处,那么皇帝又要她晚上等他,不是更要叫人眼红至吐血了吗?看来以后有得麻烦了。“你们辛苦。不如你拿个垫子给我,我就在外面山子石上坐一会儿吧。我在屋里,你们打扫起来不方便。”
方小袭忙笑道:“娘娘最是体恤下人了,您请稍候,奴才这就去拿。”
垫子是全新团花万字织锦面子,看来是刚搬来的,动作倒是快。坐在垫子上,前面是一张小桌,桌上一杯绿茶,一碟糖渍梅子,都是前儿不曾见过的东西。而此刻还是有东西陆续搬来,方小袭指挥着都拿来玮月面前让她过目。玮月也是好奇,一一细看这些皇家拿出的东西与寻常百姓家的有何不同。
这时又有两名太监捧着两只托盘过来,其中一个见了玮月,笑嘻嘻地上来见礼,道:“奴才们的主子谷娘娘让奴才们敬送一两玩物孝敬娘娘,还说娘娘这儿有短了什么缺了什么的,尽管问奴才们的娘娘拿,千万不要客气。”
玮月笑道:“难为你们娘娘如此惦记,回去帮我好生谢谢她。”看那盘子,一只上面是紫檀木架缠丝玛瑙盆一尺来高珊瑚,玮月知道这应该是非常珍贵的,一只上面是一枝累丝金凤钗,一枝镶翡翠金累丝莲花簪,一串伽楠木珠手串。要不是方小袭在一边报着名字,玮月看了也就金光闪闪,古色古香,没见多少好处,以前自己拥有的钻石首饰可要耀眼多了。看完了,忙满面堆笑地道:“你们娘娘这般客气,倒叫我不知怎么说才好。多谢她了,改日等我可以自在出入了,再去你们娘娘宫中面谢。”
送走这一拨,眼见已经可以中饭,却见远远又有一大队人过来。方小袭见了那阵仗,悄声道:“是大爷与三爷过来了。”儿子?赌徒?星宿?妾身未分明的感觉。
两个皇子到了跟前,都规规矩矩先倒地拜了,这才起身。玮月看时,见俩孩子都才小学生那么大小,大儿子朗,已经是上初中的年龄,眉清目秀,神态温婉,更因为唇红齿白,身体瘦弱,看上去像个小姑娘。这怎么象赌徒的风骨了?此刻朗满脸激动,站在母亲面前泫然欲泣,谁看着都觉得好一幕母子情深,可是说实话,玮月心中却是失望透顶,这不是浑然一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吗?反观熏,也是一脸孺慕地看着母亲,却是满脸兴奋,一双眼睛如黑夜最亮的星星。看熏站在朗旁边,几乎谁也不会怀疑,如果有谁来犯,熏一准会拔出拳头,保护哥哥,回击来敌,这才象赌徒的样子。不由心中叹息,脸上还是笑眯眯地道:“这么多天没见,你们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是你们父皇允许你们来的吧?不知可不可以与娘一起用餐?”
熏斥退众人,轻笑道:“娘,看见您气色那么好,儿子可放心了,本来一直担心您想不开,儿子还晚上偷偷爬墙看过娘,见娘孤零零坐在窗前烛下,很想敲门进去陪您说会儿话,可是想到要是被人捉住的话,肯定会把儿子的过错降到娘身上,连累娘继续吃苦,所以只好含恨离开。今天父皇下了早朝就召我们过去问话,特许我们过来看您,可把我们乐坏了。刚才路上我与哥哥商量,父皇没说允许我们在娘这儿吃饭,我们不如带着几只攒盒过来,就在这儿野地摆开吃喝,这可就不是违背父皇的旨意了,我们只是对着满园秋色把酒话桑麻。”边说边挤眉弄眼,说完了自己先放声大笑。
玮月本来就是个爱玩的,听了熏这么歪解皇帝的话,也是觉得好笑,拉过熏的手,笑道:“是啊,管那么多干什么,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朗儿你也过来坐娘身边,让娘好好看看你。”
朗欠身才刚坐下,只听熏轻声道:“娘,外公舅舅他们在刑部大狱中所受待遇不差,父皇也一直有意压着未审,可能父皇心中也是犹豫。我和哥哥这几天都特别乖巧,比往日用功读书,希望父皇看在我们面子上,放过外公。这事不能太拖,时间长了,原本首鼠两端观望着不敢落井下石的人也会转变立场,风向要是全部偏离黎家的话,再想好结果是不可能了。娘,父皇看来还是念旧,您最近见了父皇,也不能再过于被动了,该讨的恩旨还是得寻机讨要。”
玮月听了只会笑,多聪明的孩子,这么小就已经有了心计,“熏儿你放心,这回娘不会那么傻啦。以后啊,该我们的我们都要,一点不用客气。朗儿,你是皇上的嫡长子,以后也不要那么谦让了,这个宫里谁都不会因你是好人而为你仗义执言的。”
朗一脸疑问,可是终究还是没问出来,玮月看着反而难受,他心里有话,说出来不就得了?这么守礼,不明摆着会在宫中成为受气包吗?
熏反而笑道:“就是,进入虎狼窝,你做一只羊,结果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也把自己变成虎狼,而且是最凶的虎狼,这才能生存下去。”
玮月循循善诱:“熏说到点上了,不过娘再补充一点。人毕竟不是虎狼,而是披着羊皮的虎狼,所以做事时候还得讲点策略。不一定要最凶,可是一定要知道利用最凶最毒最邪等等的虎狼,不要自己投入博杀,坐山观虎斗才是最佳策略。”
朗终于忍不住,辩道:“我若以仁义之心待虎狼,虎狼必不至害我。娘不能因为一次遭遇而否定一切,您最终还是走出冷宫了不是?那都是因为您平日与人为善,敬上爱下的缘故啊。”
玮月听了真是恨不得一个后脑勺打过去,这次要不是自己想方设法,哪里可能走出冷宫?这哪里是赌徒?简直一腐儒。心一下冷了,不过还是微笑道:“朗儿仁义待人,那是最好的,以后你们兄弟之间也得永远如此坦承相待。朗儿,你最懂规矩,现在他们重新布置沉醉东风宫,你帮娘进去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符合规矩,娘这儿现在经不得风言风语,不能走错一步又给关回冷宫。”
朗忙应声进去,熏终于忍不住道:“哥哥是好哥哥,可是太好,受人欺负到头上了。谷妃养的二哥都没把哥哥放在眼里。娘,我不会这么迂腐。”
玮月轻轻抚着熏的头发,笑道:“这回我为了见你父皇,下了不少功夫。熏儿,黎家的事,你要适可而止,皇上便是因为怕黎家坐大,所以才罗列罪名倾覆黎家的,你要想让黎家恢复旧貌,那不是明摆着不给你父皇面子,指责他做错此事吗?皇上是断不可能承认错从新启用黎家的。黎家只有在你接手江山后再说了。现在只要能保住他们性命,能让他们衣食无忧便可。”
熏听了连忙点头道:“娘说得是,熏儿明白了。原来娘是支开哥哥要与熏儿说这些话呢。”
玮月微笑道:“可不是,你哥哥仁义,这些话到了他耳朵里,那可是无异于天打雷轰了。朗儿仁义也好,他心无杂念,以后熏儿你在朝中也有个永远的支持。你往后也注意着点不要拿俗事沾染了朗儿。”
熏开心地道:“娘,熏儿知道了。”可终究是孩子,还是忍不住道:“娘,您与以前不一样了。”
玮月笑道:“那当然是不一样了,跌倒一次,还能不记得一点教训?”相信原皇后是不可能有什么变化的,但这不是要瞒过这个精明儿子吗?“熏儿,还有一件事。只要娘稳坐这个位置,不再打入冷宫,而你们两个争气,相信是没人敢对黎家怎样的,即使有人出手,那也不会获得黎家旧人的支持。黎家暂时不可能复原,但是黎家的门生弟子旧员可都没下狱,他们看的是什么?还不是把宝压在你们兄弟身上。所以熏儿,趁你外公和舅舅都还在里面,这些人你都悄悄地笼络过来,为你所用。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外家身上,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可放心的。至于怎么做,熏儿你得自己因人而异地发挥。”
熏听了吃惊,张着一张小嘴好半天都合不拢,半天才道:“娘,您好厉害,原来您以前一直不声不响,可都看在眼里的啊。娘您其实以前要是就那么强硬的话,您和黎家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玮月笑道:“错了不是?那时黎家太强,功高震主,娘要是也那么强的话,那今天黎家的结局可能就是灭门九族了。皇上是个雄才大略的人,断不能容忍皇后家外戚欺到他头上,要不是看在娘一向诚恳勤勉,于人无害的份上,他哪里肯一直不审黎家?”
熏恍然大悟,道:“哦,那熏儿知道了,以后我联系黎家旧部的时候,也一定要悄悄地不能让人探知。国无二君,再怎么也不能明刀明枪地强过父皇头上去。”
玮月开心地看着这个儿子,道:“你这么明白事理,娘就放心了。”心想自己是那么多年的历练,熟读无数历史书籍,加上又通盘了解全局,这才能知道一点什么,而这个熏才多大啊,居然一点就通,可见人精是天生的,与后世历练无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妖精,做人精这种妄想是想都别想了。
此时朗出来,看他走路举止,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可惜性子不对劲,以后也就指望熏能保护他了。朗坐下坐正了,才对玮月道:“娘,若是都按父皇旨意来的,应是不会有差。只是那树珊瑚是谷妃娘娘生二弟的时候太后所赏,用大块红玉雕琢而成,名贵异常,只怕目前放娘这儿不好,于制不合。”
玮月听了,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若是你们父皇过来看见这个,恐怕有得他可以想了。”
熏看了一眼朗,隐晦地道:“原来娘极受后宫敬爱,这不意味着尾大不掉吗?”
玮月见熏已经说到做到,不拿俗事沾染了朗,心中喜悦,笑道:“既然已经送来,总不好退回去,弄得人家不愉快,又想着送什么别的来。此事娘自会解决。朗儿,最近太傅教你们什么了?你跟娘说说。”
朗脑筋还是不错的,说起功课来头头是道,熏在这方面则是稍逊。母子三人一起吃了饭,玮月便打发他们回去。来日方长,何必非要今天一股脑儿都做给人看,招致他人嫉妒。
儿子走了没多久,皇帝老子便率众浩浩荡荡而至。原本的门可罗雀刹那变为门庭若市。皇帝大步进门,经过跪迎的玮月旁边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又开步走开,进了房门,这才由太监过来喊一声:“平身。”玮月心里暗暗嘲笑一句:雀占鸠巢。
进去房间,见里面果然已经焕然一新,便是光线都似乎比早前充足了一点。皇帝已经坐于桌子后面,神态似乎要开堂会审。而跟随的太监则是陆续地在桌上摆上文房四宝,奏折条陈,而皇帝则是静静的看着玮月,玮月的眼睛却是随着屋子里所有会动的东西乱动。等太监摆放妥当,其中一个准备磨墨的时候,皇帝一摆手,让所有伺候的人出去,这才对玮月道:“你给朕磨墨。”
玮月在心中骂了一句“沙猪”,不得不上前挽起衣袖动作。皇帝则是全身放松,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玮月磨墨。见她还是穿着昨晚见过的鸦青衣服,一条欺霜赛雪的皓腕被墨汁衬着,又被鸦青衣服衬着,越发显得润泽如羊脂白玉。此刻见她低眉顺眼的,又是恢复以前的老实模样,心里都快怀疑,是不是早上是自己看花眼了。转开眼睛,四周看了看,眼光停留在条案中间放的红玉珊瑚上。但也只是眼皮跳了一下,便转开眼,似是拉家常地道:“已经有人来过了?”
玮月一边认认真真地磨墨,一边状若无心地道:“除了两个儿子奉命过来探望,也就都是太监宫女。对了,谷妃差人送了几件玩物过来,玮月想请皇上示下,什么时候可以登门道谢去。”
皇帝看着玮月,微笑道:“谷妃一向为人大方随和,与六宫上下相处无隙,这等本事是你拍马都追不上的。如今中宫空虚,你看朕升谷妃为皇后如何?”
玮月微笑道:“玮月实在不忍大方随和的谷妃成为众矢之的。”
皇帝指着远处条案上的红玉珊瑚道:“人家都把那么贵重的镇宫至宝也送给你了,你为什么小气得连一句好话都不肯替她说?玮月,你以前可从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玮月见墨已磨好,便把砚台一推,退开几步,微笑道:“皇上,您从昨晚到今天一直讥笑试探,无非是嫌玮月年老色衰,懦弱无用。今儿玮月儿子也见了,龙颜也亲近了,要怎么发落,您自己看着办吧。至于谷妃送珊瑚过来是什么意思,想来皇上也已经接受到谷妃给的暗示,以为玮月在宫中有些什么意思。与其不得不逆来顺受,不如皇上给个痛快,再把玮月圈起来,外人想如何欺负,玮月也可眼不见为净。百毒不侵,更可免杀身之祸。还是求皇上放玮月一条生路吧。”
皇帝本想继续昨晚今早的趣谈,却被玮月三言两语冷冷打了回头,脸上挂不住,脸色顿时阴转多云。“你什么意思。”
玮月冷笑道:“皇上不是一直以为玮月本应呆在冷宫吗?谷妃不也使计想让玮月被皇上猜疑,再打入冷宫吗?与其等她做了皇后,再来折腾玮月,不如皇上先发善心,把玮月关起来,省得总是被人惦念着。”一边说,一边委屈地流下眼泪。却又拿泪眼飞快瞥了皇帝一眼,这才垂下头去,默默扯出一条月白手绢拭泪。
皇帝本来被玮月一席话气得火气渐渐升起,却随即被她盈盈泪眼那么一勾,心魂勾去一半。冷着脸看了半天,只见她还是垂着头落泪,却又是无声无息,这才显得万分委屈。不由再坐不住,起身走到玮月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手绢,托起她的泪脸,轻轻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满以为此时玮月会得感激涕淋,投怀送抱,没想到见到的却是轻嗔薄怒,没一点好气。一时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不觉手下就重了一点,不曾想手中的手绢就被玮月劈手抢去,又是腰一拧,转过半个身去,只拿个侧面给他,蹬足嘀咕:“下手那么重,脸皮都给刮得生疼,不要你来了。”
皇帝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跟他顶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压根不领他的情,更没见过轻嗔薄怒原来还可以优美如斯,一颗心被撩拨得忽上忽下,软绵绵全无着力之处,忍不住伸手把玮月揽进怀中,凑过脸去,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一边轻问:“这样可以了吗?这样不痛了吧。”
没想到怀中佳人依然不卖帐,伸出一只小手挡开他的嘴唇,脆生生道:“胡子刺得人难受。”
皇帝哭笑不得,扬脸嘴唇躲开这只小手,叹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朕怎么样。”
玮月放开双手,滑到皇帝胸前,又拿眼睛狡黠地瞟了他鼻翼上的暗疮一眼,便咬着下唇吃吃偷笑,好久才说了一句:“昨晚你鼻翼上的暗疮没给你清了,玮月好生惦念。”
皇帝原本以为玮月会提出诸般要求,诸如迁出沉醉东风宫,释放黎家等,没想到她却是贼心不死,只惦念着他脸上的暗疮,不由大笑,俯下脸道:“给你,你爱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只要你别再哭。怎么原本挺温厚一个人,现在变得如此刁蛮。”
玮月立刻不由分说,冲暗疮下手。皇帝原本最不喜欢有人碰他头上脸上,此刻却是受用得很,闭目享受着软玉温香,满脸都是笑意。等玮月一声“好了”,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她哭过以后粉红的眼帘,道:“玮月,你说奇不奇怪,朕寿诞之前,夜夜梦见你和朕的过去。”
玮月娇笑道:“玮月以前老是给什么国家社稷压着,天天谨小慎微地做人,怕有什么过失,失却天下之母仪。前几天相通了,如果老天再给玮月一次机会,玮月一定要做回自己,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无拘无束做人。可能老天也感知玮月的诚心了,这才帮玮月托梦给皇上。”
皇帝听了笑道:“原来是这样,从来只听说孝心动天,忠心动天,倒还是第一次听说顽心动天。怪不得现在又是小气,又是刁蛮,忽笑忽哭,似只狐狸精。”
边说,边想俯身吻下,却又被玮月挡住,不过这回她却是正正经经地道:“皇上再不去披阅奏章,玮月刚刚辛苦磨的墨就得干了。狐狸精好吃懒做,这等亏是万万不肯吃的。”
皇帝又是大笑,明白玮月其实只是劝他专心做事,不要耽溺于风花雪月,可她偏又不肯正经说话,是以叫人听着生不出反感。避开她的手,终是深深吻了一下,这才放开,柔声道:“那狐狸精再吃亏一次,给朕倒杯茶来。”
玮月虽然很不给面子给了他一声“哼”,却是依言去外面斟了杯茶过来,放在他案头。这才拿起一本书,搬来
一把青花瓷凳,靠着皇帝左肩看书。皇帝还是第一次于披阅奏章之时获得如此香艳待遇,不过还是笑道:“你这么靠着我,我还怎么做事?”
玮月回之以怒颜:“再不吃亏做好人了,以后就是不讲理,就是赖着你,省得你不理我。”
皇帝心都酥了,笑道:“你叫我什么?怎么一口一个你啊你的。”
玮月不答,却是冲着他吐舌头刮脸皮,皇帝这才想到,自己刚才也情不自禁地失言,忘了称自己为朕。不过心中却觉得这么你啊我啊的叫着满是小门小户的亲昵,心中非常受用。这天披阅奏章的效率都大大增加。
第三部:
一
知道被墨鸦强行换血后的陈樨并不太将苏果的担心当一回事,等神仙们走后,他蹦跳几下觉得没事,反而宽慰苏果不得胡思乱想,还笑说,人都是自己吓死自己。
果然,后来什么事都没有。陈樨既没长了力气,也没有神行千里,脾气更是一点不见长,整个人依然阳光灿烂。此后的身体检查,也都正常,没见一丝一样异样。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这件事。
日复一日,因为陈樨生意的成功,大家都得以优雅地老去。陈樨的爸妈去世了,阿乐在大洋彼岸结婚生子,两鬓微霜的陈樨迎来五十岁寿辰。
人生得意,花好月圆,富贵长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完备。但那一天,陈樨遇见罗娜,一个有着苏果年轻时吹弹得破皮肤和精致婉约眉眼的美女。在苏果去美国探望阿乐,与阿乐的孩子亲密得难分难解的半年多里,罗娜怀了陈樨的孩子,B超看出,那是陈樨梦寐以求的男孩。
陈樨欣喜若狂,一日酒醉,大派雪茄,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很快,陈樨外室得子的消息传遍网络新闻八卦版。在阿乐看到消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妈的时候,陈樨已飞美国上门负荆请罪。
阿乐的丈夫抱着孩子避走了,宽大的客厅只有神情严肃的一家三口。
苏果简直不敢相信电脑上看到的文字,盯了半晌,才抬眼问了陈樨一句:“真的?”陈樨一脸紧张地点头,但没出声。来时的飞机上,他一直没有睡着,他依照苏果的为人处世预测了种种应对,苏果的一句“真的”并没逃出他的预设。他并不愿失去这个相依为命了二十年的太太,但是,罗娜腹中的儿子他也非常在意。他希望,如何地两全其美。
苏果再看电脑屏幕上面那个名叫罗娜的女子的照片,忍不住伸手抚向自己的脸,她最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她的脸是她细心设计的结果,跟近五十岁的年龄合拍,保养得体,远看依然白皙美丽,近看稍有皱纹,老了。再看向陈樨,一直没怀疑过他,一直以为他会爱她到底,所以她很迟钝地都没伸出触角感知陈樨的所作所为。没想到,陈樨竟然会出轨。一个狐狸精的丈夫居然会出轨,如果妖界有吉尼斯记录,她这经历可以记头条。她浮光掠影地掐算了一下陈樨与罗娜的交往,恶心万分,毫不犹豫地将电脑一合,爽快道:“成全你。”
“不!”阿乐与陈樨同时出声。
“不,妈妈,原谅爸爸这一次,他已经登门谢罪。何况,你们已经那么多年,你们还有我。”
“不,果果,原谅我,我错了,没有下一次。你别离开我,别说气话,我们好好商量。”陈樨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苏果竟然会一口放弃。他一下乱了阵脚,上前想抓住苏果的手,但被苏果摔开。
一声“再见”,苏果便不见踪影,凭空消失于父女面前。阿乐与陈樨面面相觑,但两人都知苏果有些古怪,消失这事不足为奇。但是,“妈妈这回不知道会不会回来。”阿乐游目于空荡荡的客厅,心中很强烈地感知,这回,妈妈可能一去不回,她被爸爸伤透心了。
陈樨傻了,怎么都不会想到,负荆请罪的结局会是一点没得商量。想到二十年前苏果的那次不告而别,他不知道,肉眼凡胎如他,这回还能不能火眼睛睛找到出现在杂志封面的妻子,用阿乐来挽回妻子的心。但陈樨有些疑惑地问阿乐:“你妈是不是走得太干脆?怎么好像有点解脱的感觉?”
阿乐“啪”地合上电脑,“爸,你少倒打一耙。换你有这本事,溜得比妈还快。”
看来女儿家不易居,陈樨当天打道回府。乘的是最先进的高空穿梭器,据说是最安全的,没想到,在太平洋上空出事了。
陈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醒来却见风清月白,他一漾一漾地躺在波光鳞鳞的海面上,如同躺在自家水床一般舒适。他刚想欣喜地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却听见左近传来几许人声,起身看去,见如水月色下穿着长袍的三个人,一个黑色长袍,肩上扛着一把怪模怪样的镰刀,另两个一黑一白,手中拿着两条链子。这三个人的形象如此之熟悉,让陈樨心头发寒:死神?怎么一来就是花色不同的三个?陈樨吓得魂飞魄散。
耳边,却分明听见一个声音说话,“钩子兄辛苦,人员查对核实,我们把五个亚裔鬼魂带走,你帮我们在这儿签个字。”又听一声击掌,陈樨胆战心惊看去,只见五缕透明人形影子随掌声缓缓钻出水面,面无表情地被一白长袍的扎成一串儿拉走,经过陈樨身边时候,大家目光中都带有讶异。那个黑长袍的收起签条经过陈樨身边,还特意围着张口结舌缩紧身子的陈樨转了一圈,才若有所思地离开,赶上白长袍的耳语了几句。
陈樨看着他们走开,忽然想到,自己怎么能坐在海面?大惊之下,一个踉跄趴倒海面上,却分明看到一碧如洗的海水底下,高空穿梭器一分为二,散落周围的是各色零件,和失去生命的肉体,陈樨看到另一个自己满脸痛苦支离破碎地死在海底。惊魂未定,只听耳边一声长嘶,又见高鼻深目鬼魂们纷纷钻出海面,跟随镰刀黑袍客钩子而去,顷刻,广袤海面上,只余陈樨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陈樨一脸恐惧地自问自答,“我死了还是活着?活着的话,下面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我又怎么能坐在海面上?黑夜里我怎么能看到海底?如果已死,两方死神为什么都不拖我走?我应该是亚裔啊。”陈樨很想找谁问问,可茫茫大海,只见游鱼来去。
陈樨自小至大,虽然跟着苏果已经见多识广,可是如此亲眼见鬼,却是首遭,整个人都吓软了,即使想到自己也可能是鬼鬼还怕什么鬼都安慰不了自己。他脑袋空白坐在海面上半天,终于大着胆子朝月亮伸出双手,赫然,月光下,他的手无色透明如若无物,就像刚才被勾走的鬼魂们。“我是谁?”陈樨手足冰凉。
忽然,一条一尺来长小鱼破水而出,在半空转一个圈,陈樨竟眼睁睁看鱼儿穿胸而过,落到身后,而溅起的水花却有穿胸而过,落在陈樨面前海面。陈樨再也抵受不住惊骇,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二
恢复知觉的陈樨隐隐约约感到鼻端有新出炉蛋糕香气伴着上好武夷山茶香浸入,耳边清晰可闻的是并不悠扬的甲克虫的歌,那是陈樨大学时候带着一点反叛的最爱。十足的烟火气让陈樨心中踏实,浑身懒洋洋地不肯起身睁眼,如常地喊一声“罗娜”,微笑着等一缕幽香入怀厮缠。
没想到外面却爆出一声怨怒,“这厮,果然三心两意,原以为他长得温温吞吞,本质是个好人,真小看了他。输给你了。”
陈樨猛一睁眼,看到眼前陌生环境,竹篱茅舍,好像是复古建筑。慌忙一跃起身,赫然见到床上空空如也,哪来他的腿他的脚。陈樨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欲哭无泪,坐在床上脑袋空白一片。可又清清楚楚听见另外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叹了声气,淡淡地道:“我赢了也没味道,小小东道不要你岀了。我不进去,你自己跟他说吧。”
陈樨听了这声音这腔调,心中却生出暖暖的熟悉,这感觉,好像是刻骨铭心,又好像是天荒地老,让陈樨刚刚惊走的踏实感又回到胸口。不管是谁,他现在最需要熟人。他想都没想,就下床准备出去,她不进来,他不会出去吗?
可才到门口,却被一个刚进门的老头儿撞了回来,陈樨又惊,奇怪,鱼可以穿胸而过,怎么在这老儿面前,他又变成了实体固体?老儿显然是看出他的困惑,伸手将他推回床边坐下,瞄着陈樨叹了声气,才嘟哝着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听我说明原因。可惜,当事人不肯见你,否则说得更明白。我叫忘机,是本地的土地爷,唉,麻烦事都甩给我处理。”
陈樨却急切地问:“外面那人是谁?我怎么这么熟悉?你们打什么赌?我要见她。”说着跃跃欲起,可被忘机大力压回。
忘机平日里都是老好人一个,遇谁都好说话,今天却是怎么看陈樨怎么不舒服,闷闷地道:“她不想见你,凭你道行就见不了她。你这种惊吓过度的人醒来,一般第一反应最能看出你真实感情,我们刚才赌,你会先想到谁。结果都不用查看你的脑袋,你自己先叫出什么罗娜……”
“不对,你说得没有道理。”陈樨急急抢入,“我醒来时候脑袋一片空白,这个时候传来的音乐和气息都只属于一个人,我那是条件反射,而不是潜意识的第一反应。比如你给我小孩子的哭声,我就会想到外孙女,喊出阿乐的名字。你们的设定有陷阱,这个赌你必输。”
陈樨多年商场打滚,有的是口才,即使现在心神不宁,可还是胜岀实在的忘机一筹,忘机听了一时难以回答,想了会儿才道:“你昏迷时候一直想着甲克虫的歌,为什么你不会因此想到与你生活二十年的苏果?你明明是喜新厌旧,我不听你狡辩。”
陈樨因为有人说话,而且还心知已经可以知道自己变怪的缘由,也不太恍惚了,开始聚精会神为自己辩护:“你既然能看到我想什么,那你应该知道,我太太喜欢肖邦,不喜欢听甲克虫,我爱她,所以陪着她听肖邦,你如果放肖邦给我听,你看看我会喊出谁的名字。”
忘机不解,不耻下问:“你既然爱太太,为什么还想着罗娜?”
忘机的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干咳一声,插话:“道长,你别问了,我已经知道原因。唉,我自己跟他说吧。”
陈樨抬头,看到一个长得象小时候偶像林青霞的女人进来,他心中明明记得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如果见过,这么美的人,寻常怎能忘记。可为什么又是彻心彻肺的熟悉呢?他紧紧盯着女子,移不开眼睛。没想到,这女子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又惊住陈樨。“我曾经历三段人生,其中一段,叫苏果。”这话轻轻吐出那女子的樱唇,宛如在陈樨面前炸开一只响雷,陈樨目瞪口呆,无法理解。
“我曾经叫洛洛,叫玮月,叫苏果,但我的真名,应该是北极狐,而不是我跟你说的外星人。不错,我是妖,妖精的妖,你现在也是妖,天不留地不收的妖。在你之前,我经历两段婚姻,一个是赌徒,一个是君文,因为阿乐是赌徒的转世,所以我那么爱她。而肖邦,是赌徒的最爱。我对不起你,陈樨,我耽误你一辈子,我原以为跟你过得快快乐乐,我也爱你,而其实,被你刚才提醒,我其实心里装着的一直只是赌徒,我从来都没好好了解过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更别说回报你对我的深爱。我现在已经理解,你不是爱罗娜,你爱的是你的爱情,在我这儿得不到回应的你的爱情。不过往事不提,我们说说你的现在……”
陈樨挥手止住前面不知该叫洛洛还是玮月还是苏果的女子,心乱如麻地呻吟一声:“让我安静一下,我的事等下再告诉我。”
“你以后有大把时间,可以想到你不愿想。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说你的事。”苏果不搭理陈樨的阻止,她自己也在为新的认知心乱如麻,只想速战速决,早早解决陈樨的事,找僻静处好好想想。“首先得从墨鸦说起,墨鸦因为吃了成仙的丹药,可是机缘不巧,埋在地下千年,仙气化作戾气,成了妖。那些丹药的成份流淌在墨鸦的血液里。二十年前,你被墨鸦强行换血,丹药进入你的血管。本来,我们都以为你会因此成妖,没想到,变化却在你死后。你别担心你的现状,你现在是一束超强的能量场,你如果想立刻拥有肉体,很简单,你可以找一具你满意的肉身钻进去,驱逐岀肉身原有的灵魂,也就是人类很弱的能量场。但这么做很违背道义,等于取人性命,是谋杀,久而久之,上天不容。我们建议你学习墙上画的符咒,人间一年之后,你可以拥有随意变幻你形态的法力。你的罗娜,和你的遗腹子,我会帮你照料一年。一年之后,你自己接手。就这些,道长,我们走吧。”
“你这就走?”陈樨被忘机不知拿什么固住了不能动,只好眼巴巴地问一句,他的脑子被苏果的一番话搞得乱如泥浆,可总还是知道他的救命稻草就是苏果。可是苏果却不管不顾的走了,犹如那天听他说出有外遇时候一样,走得非常干脆。
忘机不得不按住陈樨,对着已经出去的苏果道:“你等等我,我把妖精守则跟陈樨说明一下,我们一起走。”但随即就“嗤”了一声,“走得忒快,这家伙法术长进忒快。”见陈樨愣愣地看着门外,就拍拍他的肩提醒他:“抓紧时间听我的话,你以前的墨鸦就是因为违反天条被天庭不容的。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找到,只怕你看久了心烦。”
饶是陈樨平日千伶百俐,这会儿也被接踵而至的匪夷所思打得晕头转向,何况自己正处于无色无形无味无嗅状态,巨大的生理变异导致心理的巨大震撼,他的脑袋一时失去功用,只是机械的听着忘机颠三倒四地宣读妖精守则,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现在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他需要思考的空间。
忘机见陈樨神不守舍,乐得偷工减料,去头掐尾地宣读了半拉子妖精守则,便落后地时髦着说了声“GOODBY”,溜了。
陈樨轰然倒回床上,什么都不想,只觉得自己说不出的累,脑子累,身体累,索性睡觉。
忘机一阵风似的追上苏果,很关切地左看右看她的脸色,小心地问:“苏果,你准备与陈樨回复关系吗?”
“以后不要叫我苏果,我换个名字,叫什么好呢?连城吧,聊斋里的那个连城。可惜她在聊斋里不是狐狸精。”连城容色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是我对不起陈樨,我把他的心慢慢地磨蚀,把他的人慢慢地往外推。否则,我怎么会在阿乐家里一住就是半年?连二十年都处不了,这以后还见什么面,天长地久,还不把我逼疯。唉,活那么长什么意思啊,死又死不了,活着没趣味,看着心爱的一个个老死,我却无能为力。道长,我的心一次次结痂,都已经麻木了。”
老好忘机看着郁郁寡欢的连城一筹莫展,两人一起坐在山头看夕阳西下,百鸟归巢,绚烂的晚霞终于黯淡,而夜风渐渐地冷起来,急起来,吹乱左右的茅草野花。
忘机终于耐不住,有些不满地道:“小狐狸,你才活一百多岁,我呢?我都记不得活几千年了,我刚下凡时候人还钻山洞呢。我都还没活腻,你嚷嚷个什么?我看你是太闲,闲得每天只想着男人来哄你。”
连城撇了撇嘴,道:“你忙,你当然忙,一件事我用半个小时,你得半年,你还能不忙?”
忘机也不屑地道:“有本事你也拖拖看?拖拉那叫本事,就跟打太极拳就是要慢,这是我做事的章法。小狐狸,我看你找点事做做,不要总花里胡梢地勾引凡人男人,他们活不了多久。你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干什么?”
连城啐了一口,什么花里胡梢什么勾引,这么难听,她需要勾引人吗?但她还真是对世事倦了,厌了。一颗心犹如一块炭,与赌徒燃烧一次,便成灰了,以前君文,后来陈樨的燃烧,最多只能把她的灰捂热而已,可是一颗体味过燃烧的心,怎可能享受温吞的捂热?君文去世得早,她还不觉得,而随着陈樨的年老,相处时的鲜活激情消失,当时陈樨说出他有外遇时候,她心中更多的是解脱,终于不用怕不辞而别对不起陈樨的解脱。但是,往后做什么呢?凡人需挣钱养家,她不需要;学海无涯,对她而言却是有涯,她想学什么而不会?凡人探幽寻密,对她而言却是举手之劳,还有什么神秘感?除了被禁止的飞向外太空,她还有什么事可做?
忘机嘀咕一声:“怎么会没事可做呢?”
连城一听跳了起来:“神仙不能这么无耻,有话好说,不许偷看我想什么。”
忘机笑着滚滚逃走,见连城背后追来,大声道:“你看,你还会激动,谁说活得没劲了?连我和城隍遇见你个小妖后也活得开心不少。走,跟我去我刚出道实习时候管的片区,你到那儿才会觉得了无生趣呢。”
连城没吱声,知道自己想什么忘机都知道,那就正好偷懒不张嘴。忘机气得在空中晕飞,这太不公平了,这简直就是人间所说的能者多劳。他说什么都得教会这小狐狸读心秘诀,否则他永远吃亏。忘机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
连城闻言淡淡一笑,心想,人之所以可恋,还在其复杂多变不可掌握的大脑活动。若是会了读心术,人便从立体打回平面,相处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当然,当年的篮狐精曾经教授类似口诀于她,但是她一直不想开启这扇读心之门。忘机读出连城所想,若有所思,不错,连香水都要分个前味中味后味,若是对方最隐秘的思考都在他掌握之中,相处期间还有什么挑战可言?忘机忍不住想有没有办法关闭自己的读心之门。
也就一念之间,两人便到了一处荒凉所在。举目望去,一马平川,上面是碧蓝青天柳眉月,下面是满地石头跑,周围不见一丝生命,连风都没有,寂静得像死。这是公元一千年的戈壁滩。连城这回总算脸上带了点惊讶,看着忘机迷惑地道:“你带我来这儿干吗?要我在此清修?那也不难,我可以变岀一所结实的小屋,一点不怕环境恶劣。”
忘机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告诉你我在这儿实习的境况。那时我胆小,不敢离开,可是这里方圆八百里,没一丝生命。有时好不容易看见一只鸟儿飞来,我都高兴地眼巴巴地在后面跟着飞。可是,飞鸟都是飞不出这块死地,它们飞到一半时候,肯定饿死渴死,可我宥于天规,无法施救。可是我看到,这块死地在万年以前,还是葱绿一片,后来一场战争,很多人迁移来此,砍掉木头种起庄稼,渐渐地,水源断流,这块土地荒芜下来。冬天没有遮挡的风将这块土地最后的希望——泥土也刮走,从此这儿成了死地。小狐狸,你与我不同,你是妖,可以扰乱人类社会,变钱变物出来改造这块土地。唯有自然的变化不是你念一句咒语可以实现的,你既然没事做,来为这块土地添加生机如何?”
连城意外,默默看了忘机好一会儿,但回答却是斩钉截铁:“我今晚就开始行动,你给我这儿的气候地理条件,我明天与当地政府接触。”
忘机看着连城开心地笑道:“太好了,你的眼睛已经二十多年没那么明亮了,这二十多年,你虽然长得美长得年轻,眼睛却一直象个老太。”
连城微笑,据说明亮的眼睛闪烁会儿,张开手臂想拥抱一下那么关心她的老好忘机,没想到忘机早猜知她的意图,害羞地胖腰一扭,又滚滚而逃,沁凉夜色中传来他的大声回答:“小狐狸你太腻人,我怕你,怕你行不?明天准备传真,我传资料给你。”
“这年头谁用传真,给我电邮。”
“不会,不学。”
三
陈樨再次醒来,已是黑夜,只觉神清气爽,浑身是劲,“嘿”地一声,如年轻人似的一跃而起。没想到,这一跃,却直直地飞向屋顶,穿墙而出,流星赶月般飞向太空,怎么也刹不住那飞快速度。陈樨又给吓得脑袋空白,好容易清醒,正好见远远一架时空穿梭器轰轰而过,可以看到圆圆窗户里面有人走动。陈樨悲从中来,欲哭无泪,若干时间之前,他也是正常不过的一个人,现在呢,现在变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他自怨自艾了好一阵子,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停止上行。他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小心探出一只脚似是下楼梯似的迈出一小步,果然,呼地一下,
下去好大一段距离,似是他目前全无重力,这会儿的行事,举止行为就跟太空人在失重的外太空一般,不能太用力,否则不知道飞到哪儿去。
越走越顺,陈樨渐渐把握行止的诀窍。轻飘飘回到地面,正想大喘气宣告大功告成,忽然发现大事不妙,他迷路了,他迷失了那间墙壁写满口诀的竹篱茅舍。他没想到会一飞冲到穿梭器飞行的六千米高空,如此高远之下,只要稍稍一个小角度偏移,下来便失来处,这么简单道理稍微学过数学的人都能知道。但是,来处有救命口诀啊。无奈,陈樨只能将方圆几里之内的房子一间间地毯式地排查过去。可登高看去都是高高低低豆腐块火柴盒似的公房,哪间都不像竹篱茅舍,陈樨直找了三天三夜,依然无果。他这么眼看着到手的恢复常态的机会从眼前溜过,再抓不回来。在原来的惊骇之外,又添了沮丧。这还是他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挫折,也是低潮中的低潮。
短短几天之内,陈樨丢命,不,似乎应该是丢皮囊,丢老婆,丢法术,甚至因为苏果的承认,一并否定了他以前自以为的与苏果的美好爱恋,猛回头,原来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连臭皮囊都无法抓住,他一无所有了。难道老天是将墨鸦的报应降到他身上来了?
可是,他还有庞大的资产帝国,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即将出生的儿子,还有世上享不尽的尊崇荣耀,以后,难道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用自己实体的手掌抚摸掌握吗?如此,那些东西岂不是对他都失去了意义?所以说,身外物,身外物,没了身子,什么都是虚妄了。陈樨昏昏沉沉枯坐许久,心说,还是回去先看看家,看看
苏果在不在吧。或许有救都难说。
回家,千里江陵一瞬间,几乎是抬脚就到。陈樨不由想起以前的墨鸦,当年他杀人就是以此非人速度制造不在现场证据。这等来去如风,算不算有失之后的有得?
正是中午,家里静悄悄的,上班去的上班去,睡午觉的睡午觉,只除了到处摆满黄白菊花黑纱白布,其余都平静得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陈樨上上下下地转了个遍,没看出有苏果回来过的痕迹。看到自己柔软宽大的床,他感到自己很累,想好好睡一觉,可
躺下去却钻进床底一直掉下楼去,他都不能稍微用一些些的力气。这才知道,那间竹篱茅舍的床是特制。难道他以后就无处睡觉了吗?
陈樨已经无望到了极点,想到无处睡觉,也最多喉咙“嗬嗬”岀两声,非常无奈。
抬脚过去公司,所有人都如常地忙碌,也所有人都没法看见他。他原来的办公室里现在坐着憔悴的阿乐,看到阿乐很不熟练的应付工作,陈樨很想说话提醒她,可是他的话阿乐无法听见。他只有站在一边心急如焚,无计可施。他想眼不见为净,还是去小
公馆看看罗娜,哪想到罗娜却正好打上门来找阿乐要钱。从她们两个的争辩中,陈樨听出,阿乐气愤罗娜抢走父亲赶走母亲,所以一分钱都不给罗娜,宁可与罗娜打上无穷官司,看谁耗得起谁。
陈樨爱莫能助,只能在旁边瞧着,他这个当事人被无奈地变作绝对局外人。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阿乐和罗娜都可以凶得脸部变型,可是,阿乐是他得的宝贝女儿,罗娜肚子里有他的宝贝儿子,他不愿也不忍看到两人如此冲突,可他只有看着。他想过苏果临走时候说的话,她说他可以驱逐活人体内灵魂,然后借壳复活。但是他就是整个人和另一个活人合而为一都无法真正融合,依然是他是他我是我,各不相干,他不知道人的灵魂在哪里,怎么拎出来。他必须尽快搞清这件事,否则他将一直是游魂一缕。
罗娜终于被盛怒的阿乐叫保安架走。陈樨苦笑着跟罗娜下去,清楚地看着她美丽眼睛里流出一滴滴的眼泪,他想去掬,可是眼泪穿过他的手掌落到地面,他无能为力。他以为罗娜出门会找出租,没想到侧边却开来一辆圆头圆脑的复古娃娃车,直接停在罗娜面前,车里探出一个非凡美丽的女孩脑袋,柔媚地问:“是不是罗娜小姐?”
罗娜警惕地抱住肚子,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唯一希望。“你找她什么事?”
车里女孩微笑道:“我叫连城,答应陈樨照料你一年,你说,你想拿一笔钱找个地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再回来打官司呢,还是跟着我走,去我住的地方?”
陈樨盯着这个叫“连城”的女孩,他确信,他没见过这样的人,但只有一个人答应他照料罗娜,难道这女子是苏果?他不声不响地钻进复古娃娃车,等她们说话结束。
没想到罗娜却攀着车窗无助地大声哭了起来,“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一定要保住他。可是,带着孩子我怎么过?我没法求助家里父母帮忙,没法出去找工,我没有生活来源。一年,一年时间够了吗?一年时候孩子还没断奶呢。我怎么办?”
车里女孩看着罗娜的神色很复杂,却也没伸手抚慰,只是静静等着罗娜自己哭声小下去,才道:“那么,我把给你的生活费延长到二十年,等孩子成人的时候,你可以出头了。或者,你不如跟我去,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是,罗娜看到女孩伸出的手,却吓得连连倒退,撞到玻璃门上,“不,我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不是他女儿的同伙,你们想打掉我的孩子。”
“孩子没了,你不就可以方便生活了吗?”女孩冷静地追问一句。
罗娜摆手:“饿死我也要把孩子生出来。孩子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是唯一,是他的延续,我拼死保护他。你如果给我生活费,请给我,并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以后设法还你。你如果有其他想法,请让路,我要回家。否则我报警。”
车里女孩意外,看着罗娜轻问:“你真心爱他?可他是有妇之夫,这么三心两意的人值得你这样一个好女儿爱吗?”
“那是我的事。”罗娜无法理直气壮,只好拒绝回答。
女孩点点头,将一张卡交给罗娜,道:“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会把卡上的钱切断,不用你还钱。你拿钱回家好好休养,找个人帮忙。别太伤心,你还有孩子。”
罗娜没想到对方是真心帮她,接过银行卡,眼泪汪汪地问:“谢谢你,你是谁?”
女孩略微沉吟一下,道:“我是陈樨太太派来的。大家都是女人,你别谢了。再见。”
车子离开吃惊的罗娜开上大街,陈樨这才放心罗娜,知道苏果既然答应照顾罗娜二十年,那就没有食言的可能。他不急着追上罗娜,他还有更要紧的事。他钻到前座坐下,看到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看得出他。他忙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问:“苏果?”
“是。”
“谢谢你。”
连城沉默。陈樨也尴尬地沉默,这事儿太荒唐,他去世,二奶交给老婆养,什么世道。他除了谢谢还有什么可说?
良久,连城才道:“我带你去口诀墙。回头,希望你好好照顾阿乐。”
“因为阿乐是你的赌徒的前身?”陈樨口气很酸。
“彼此彼此,互帮互助。”连城说得很坦然。
车子冲上高速,进入最近的一条一公里长隧道。陈樨沉默了会儿,忽然口气坚决地道:“不!我会取回阿乐手中所有。”
“真话?不能彼此姑息吗?”连城斜睨陈樨一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都竭力帮助罗娜了,而阿乐还是陈樨的孩子呢。说话间车子又回到阳光地带。而陈樨不再表态。
“你真的决定了吗?阿乐有你的血缘。”但连城也没太当回事,阿乐还有她呢。陈樨即使拥有墨鸦法术的全部,
他也不可能玩得过她。只是,本来好好的一家人……
车子再次进入黑暗隧道时候,陈樨终于开口说话:“她不是阿乐,她是赌徒。”
连城当即决定不再带他去竹篱茅舍,将方向盘一转,车子一出隧道,便“轰”一声撞开隔离栏,冲下悬崖。陈樨慌忙钻出车子,追上前面也是透明身子的苏果,他知道,苏果不肯带他去口诀墙了,他必须紧迫盯人。但连城并没飞跑开,走到前面一棵大松树下,转身回头对追来的陈樨道:“我知道在感情上我对不起你,我只有通过帮助你现在爱的罗娜来还你了。我不能坐视你欺负阿乐,我只有想法设法阻止你强大。我现在叫连城,请不要在叫我苏果。”说着,画下结界,阻止陈樨接近。
陈樨站在圈外左冲右突不得入,怒道:“我爱谁?我还能爱谁?我的爱早给了一个人,我还有剩余的爱可以给别人?不错,我后来有罗娜,但罗娜仅仅是罗娜,不能再是其他。我所有的爱已经燃烧殆尽,罗娜对我再好也无法让我死灰复燃,她只能给我一种感觉。我对你,我心甘情愿。可我不能容忍你想着其他男人,死人也不行。”
连城只能暗叹,她的爱在赌徒那儿燃烧殆尽,而陈樨的爱却毁在她手里,真是冤孽。她沉默良久,才道:“罗娜不错的一个人,你怎能如此待她。”
“你又怎么对我?”陈樨一向比连城口齿伶俐。
连城再叹,“死结!”不再与陈樨纠缠,纠缠也没有结果,抓起陈樨扔进竹篱茅舍,自己进入时空隧道,回去忘机指给她的戈壁滩种树。对于打不开的死结,解开的方法只有扔到火里一烧了之,那她就一走了之。陈樨进竹篱茅舍学法术那是上天安排,她看来无法阻止,她不送他去,自有忘机送去,她想明白了,让他闹大吧。估计学成出来,又是一个墨鸦,因为现在已经可见他的性格走向极端,与以往的长袖善舞大为不同。就让上天自己看着办。她不再插手。她对这个世界芸芸众生已不复热情。
四
要给戈壁滩一片虚幻的绿荫,于连城而言,是举手之劳。但若想让戈壁真正改造成为绿洲,那就只有一颗树一颗树地种,一棵草一棵草地植,滑头不得。正因为一直无人做此善事,所以这片戈壁一直荒凉至今。而戈壁的环境,那是比沙漠都不如,植树之举将非常艰难。
但连城不担心这些,她可以一夜之间卷起地上如斗巨石垒起一堵防风墙。她可以不惜巨资夷平一座土包,长途运送土壤至戈壁。她可以包下整个工厂为她生产滴灌的设备……她用一年时间卖光陈樨所有资产,花光陈樨所有资产,将阿乐送回美国,回归普通女孩的生活。如此,陈樨将如何取回阿乐手中所有?阿乐手中已一无所有。就如当年墨鸦既然换血陈樨,已是凡人,又何劳神仙大动干戈?
陈樨天文数字般的资产,投入到戈壁滩却如泥牛入海。不过好歹为连城的资金来源提供了借口。
一夏一秋一冬,光是泥土运输已经去其资产的四分之一。而人海战术一般的人工铺设滴灌线路,挖坑填泥种柽柳,种树之后又将石头回搬压土,还有民工的吃喝拉撒住,耗去其余的四分之三还不止。最后从遥远雪山拉来的引水管道等等,都得连城自掏腰包了。当然,她的腰包乃是无中生有。饶是如此,也才攻下大约二十万亩的戈壁荒滩。改造之路漫漫,连城准备顷力投入。
因为日日操劳,忙得昏天黑地,连城感觉前所未有的充实,整个人开朗愉快起来。觉得以前那么专注于你侬我侬,斤斤计较于爱于不爱,还真是虚掷光阴,而且,心胸狭小得只容得下男女私情一道,有些可笑。而这时候,她也不再如过去一般注重容貌美丽,她又改名叫开心,没什么别的含义,就是开心,因为生活要开心,做人要开心,即使花钱也要花得开心,就那么简单。她如今的容貌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农妇,她的性格大方爽朗,又精明细致,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没几个人会一见倾心。
戈壁滩的春天终于跟着漫漫沙尘暴艰难地到来。挡风墙后存活下来的骆驼刺和柽柳分别开出粉红鲜黄的小花,这是给所有在戈壁滩上奋战一冬的人们最好的礼物,也是人们反馈给自然地最好礼物。很快,就有蜜蜂流连花间叶下,陆续有飞禽走兽静静迁徙,死地终于偶尔可以听见鸟儿的歌唱。
以连城老板的面目遣返所有民工,只留下化作开心的自己和身强力壮的几个农妇,细心将未成活植株去除,一一补种。这是精细活儿,不适合大兵团作战,怕踩死已种的。而且,没太多旁人盯着,她可以远远避开其他农妇,略施法术,比如搬移石块,挖掘地洞,栽种小苗,让补种工作进行得更快。偶尔,她会分身为连城,过来指点一下工作。所有人都不知道,一起劳作一起吃饭一起玩笑的开心嫂,会是原来傲人的老板连城。
但是,开心心中一直在等着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这一天,将是闭门修炼的陈樨岀关的时间,也肯定是他找来此地的时间。以陈樨的精明,他会在当天理出他资产的去向,然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这片投入他所有巨资的戈壁滩。所以,她才遣散大多数人员,以免人多眼杂,陈樨混入她也不知。再说,一年栽种,也该有一年养育一年补种的时间。
她无法猜知,岀关后的陈樨会变做什么模样,什么性情,什么手段。她只有呆在这个巨大的靶子里,等待陈樨上门寻找。
果然,五月二十五日,她们几个农妇收锄放工回来,看见夕阳下灿烂的太阳能宿舍前停着一辆越野车,一个挺拔英俊的帅哥坐在车头拿一双凛然深不可测的眼睛一一扫视所有人等。开心装作与其他农妇一样,偷偷地害羞
打量帅哥,艳羡地猛瞧越野车,又和别人挽着脖子窃窃私语。因为帅哥周身似是散发寒气,所有农妇都不敢接近,更别说打声招呼,大家远远绕过人车,进去宿舍洗漱做饭。开心从窗帘后看到,帅哥微微思索会儿,便驱车走了。开心松一口气,可见,陈樨习得的法术并不高明。
陈樨是个聪明人,他将明白,即使她的落脚点被他找到,他也未必看得到她。从此,陈樨将死心了吧。她也不去找陈樨,大家天各一方,各自过活。
5
陈樨虽然已经调查岀苏果现在正如她所言名叫连城,但他思考问题时候还是没法适应“连城”两个字。他料想他的苏果不会愿意见他,他是在了解她的动向之后,第一时间来了。虽然不见她是在意料之中,可终究还是失望。他已经认清自己为妖的身份,更清楚,作为妖龄一年的妖精,他与老妖苏果之间的差距是多少,凭他法力,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苏果。除非,使用手段。遣将不如激将。
原本,陈樨第二站准备去看女儿阿乐。虽然他在苏果面前拿阿乐做要挟,但阿乐终究是他亲手带大,是他血缘的承继,他怎么可能真害了阿乐。他在心里说,二十多年夫妻,苏果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竟然自以为聪明地散光他所有钱财,以为这样就可以救了阿乐。陈樨现在连身子的实体都没了,一年下来,对于身外物自然也少了留恋,即使苏果不散尽他的家财,他以后也不会想要还,更别说是问阿乐手里夺回。所以苏果的行为让他遗憾,令他岀关后的心情跌落低潮。
好在见到阿乐,见到女儿女婿一家生活和美,小外孙女已经呀呀学语,蹒跚行走,活泼可爱,最主要的是,阿乐家地下室辟有一角,挂满他的相片旧物。他逗留的三天里,阿乐天天更换新鲜花卉,天天驻足注目片刻,可见女儿心中想念。他心中宽慰。阿乐终究是不同,她是他女儿,阿乐虽然恨他有外室,但最终还是牵挂他这个做爸爸的。
陈樨流连忘返,依依不舍,甚至偷吃了几口女儿做的蛋糕,“嫁祸”于小小外孙女,开心地笑看阿乐与小外孙女认真查究蛋糕去了哪里,几个小时都不倦。他将本来准备的一天的探望延长到三天。第三天晚上,才很不情愿地离开正吃饭的阿乐家一家三口,飞往中国,寻找罗娜。罗娜和他的儿子也该出生了,他还从来没见过。
陈樨从户政部门查出,罗娜已经搬家。考虑到自己以后将时常化作人形实体出现,必得有一个新身份,所以陈樨顺便给留在户政部门,连夜给自己创造一个新身份。起新名字的时候眼睛正好对上墙壁上挂的猫头鹰电子钟,看到猫头鹰贼溜溜晃动的眼睛,他玩笑地在键盘上输入“王动”两个字。一夜之间,他拥有整套署名“王动”的
智能身份证,身份植入芯片,还有驾照。他的办事能力一向高明。出门,陈樨无厘头地想,换了生存状态,也该换名字了,以后就以王动的面目出现。当然,也不无赌气地心想,你会改名叫连城,我就不会改了吗?但是,你以为改名就可以抹煞一切的过去了吗?太一厢情愿。
到达罗娜新家时候,才是凌晨。周围所有房子都静悄悄的,只有罗娜卧室充满闹腾。一个胖胖的小孩子声嘶力竭地哭泣,王动想,这难道就是他的儿子?他记得一年前他获知罗娜怀孕消息时候,是多么高兴,这是他唯一清醒地想要而得的孩子,而不是阿乐那样稀里糊涂得的孩子。可不知为什么,现在看着亲生儿子并无太多激动。再看给孩子换尿布的罗娜,更是大吃一惊,这个披头散发的臃肿妇人是罗娜吗?
王动还没回神,却听墙壁传来“嘭嘭”敲击声,声响结束,传来一声大骂:“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连一个小孩都搞不定,你这笨蛋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做什么?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给人甩了还不知道把儿子打掉,活该倒霉……”
这边罗娜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换好尿布,急忙将乳头塞进儿子嘴里,想堵住孩子的嘴,不让他半夜吵闹。但孩子不吃,别开脸继续大哭,安静的半夜里哭得惊天动地。于是隔壁骂得更凶,杂七杂八说的都是罗娜的不是。罗娜忍不住只好稍大声说了句:“阿桂姐,你还是捂上耳朵好好睡吧,越骂越上火气越睡不着。”
哪知阿桂姐却继续泼妇一般地骂街,一点没有停止的意思。罗娜只好叹息,偷偷抹泪。有什么办法呢?本来
想找阿桂姐帮忙坐月子,因为她是半个老乡。没想到被阿桂姐抓住把柄,以把她的丑事宣扬开去作要挟,赖她家吃她用她指使她,她本性软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忍声吞气。好在,阿桂姐为了她自己吃饭,总还能一天做上三顿饭,罗娜只有苦中作乐地想,好歹这她总算有口饭吃,她有安稳饭吃,宝宝就有奶喝。
王动旁观旁听着直皱眉,穿墙进入隔壁,黑暗中见一个女人穿着他以前买给罗娜的睡衣躺床上骂骂咧咧。看得出,那女人的房间像是主卧,而罗娜的反而是客卧。听那女人越骂越难听,除了辱骂罗娜下贱,更有威胁咒骂的词句出现,乡井粗话听得王动心头火起,天下哪来这么毒蛇的女人?胆大包天了,竟敢欺负他的女人。大怒之下,王动继续隐身过去,伸手一把抓住阿桂姐的脖子,想揪出阿桂姐给她两个耳光。没想到耳听“嘎拉”一声,阿桂姐“嗯”地一声吐出一口长气,七窍流血失去呼吸。
王动吓得连忙丢开死尸,跳开一边发楞。他杀人了?没等他深想,只见曾经见过的一黑一白两个长袍客过来,二话没说牵了阿桂姐的灵魂而走。王动顾不得隔壁的罗娜,连忙追上黑白袍客,大声问:“两位留步,是黑白无常兄吗?”
黑无常一张脸在晨曦中没无表情,口气却是笑嘻嘻的,“老弟你以后下手轻一些,现在人口老龄化,我们忙,你就别给我们添乱了。赶明儿去城东土地庙烧柱香,把罪孽减减,否则看天庭以后不找你麻烦。”
那个白无常一脸好脾气的笑,声音却冷得象冰块,“今儿这女人非正常死亡,我们把原因记在你帐下。”
“可是……”王动还没说出口,见黑白无常忽然冉冉从地平消失,好像是钻进泥土里。王动喃喃自语,“天,传说中的地狱,而我却成了妖。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岀一个除妖降魔的孙行者。”
王动想回罗娜的住处,但是想到那里有个脖子酥软被他掐死的阿桂姐的尸体,他有点挪不开脚步。耳边清晰可闻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嘎拉”声,还有,脖子被他掐断时,那软皮皮下垂的触感。他象麦克白夫人似的一直看着自己的手,五脏六腑使劲抽搐。杀人,他竟然杀人了。他都想不明白他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劲,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可是,阿桂姐的脖子还是“嘎拉”了。想到阿桂姐死鱼般的两只眼睛,王动再次蹲在地上,胃部痉挛。
6
初晨的阳光终于淡淡地照射到王动身上,透过他的身体,投射到地面,地面,没有阴影。
他刚想起身,迎面却冲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小孩捧着一大包糍饭团,直直地穿过王动的身子,钻进旁边一处桥洞。王动虽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也不痛不痒,可总是不能适应被人如此“穿越”,忍不住想回头白了小孩一眼。不料却看到一个成年乞丐冲出桥洞,喝一声“这么慢,死哪去了”,一脚将小孩踹地上,抓起糍饭包分食。王动才想着乞丐吃得不算差,准备穿过桥洞过去桥那头。没想到一个老乞丐一把抓来一个小女丐,伸出黑糊糊的指甲片狠狠刮开小女丐脸上的血痂,几缕鲜血立时流淌下来,那成年乞丐过来就把糍饭团塞小女丐嘴里,塞住她的呼叫,差点噎死小女丐。
王动惊骇环顾,见桥洞俨然一个丐帮,几个成年乞丐,五个少年乞丐,除了出去买糍饭团的小丐完好无损,其他小丐莫不断手折脚,情状可怜。王动立刻想到曾经有报道说恶丐“制造”伤残小丐博取同情,骗得更多钱财的事。更见成年丐发完糍饭团,动手捆绑一个先天畸足小男孩,痛得小男孩脸色青白,冷汗直流。王动按捺不住激动,转身岀外,但在温暖的朝阳下还是犹豫了,思来想去,在无人处变岀实体,走去找IC卡电话报警。但他还是尽责地回来桥洞,打算盯住那几个成年恶丐,直至警察过来。
桥洞口两个成年恶丐看到一个英挺帅气的年轻男子走近桥洞,一致抓起身边大石块大喊:“滚开,不许过来。”作势欲扔。王动闻言只冷冷一笑,他现在是谁?他还会怕两块石头?他目中无人,大步跨入桥洞阴影下。
阴寒的桥洞里,王动冷眼看着几个,正确地说是五个恶丐挥舞石块缓缓逼近,他忽然心头生出一股豪气,长笑一声,长手如猱,分毫不差抓住最近一个恶丐的脖子,“嘎拉”一声拧断那丐脖子。其他恶丐一见不妙,四下逃散,王动哪里肯放,双眼精光闪烁,身形如电如魅,接着四声“嘎拉”接踵而至,五个小丐张大小嘴眼看着平日里欺压他们的恶丐一个个全部哼都来不及哼,土包似的摔在地上,死了。王动杀完人却是愣住,不能置信地又看住自己的双手,什么,他又杀人了?
耳边传来警车声音,王动来不及多想,反方向大步离开。他很惊恐,总觉得体内有一股什么力量在左右着他,
让他不经意下就杀了人。难道是墨鸦的血?
他无心回去罗娜那里,虽然知道清晨起床后看到阿桂姐尸体的罗娜家肯定一团乱麻,而罗娜需要有人安慰。但是,他自己心头也是一团乱麻,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暴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得暴力,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脑子一个混乱,就把罗娜也“嘎拉”了,他不敢见人。
想到两个无常告诉他的话,他赶紧隐身四处乱找,可心急易出错,中午才找到城东一处土地庙,迫不及待地掩进悄无人息的土地庙。抬眼,那泥塑的涂金描彩的土地爷可不正是他变妖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吗?
忘机看着王动很头痛,怎么办?王动如今杀人的一切症状与当年墨鸦一致,但区别的是,王动大多数时候却是非常清醒,很有理智,不是个暴孽噬杀的妖。如果比照对付墨鸦的办法收拘王动,岂不是对不起性本善良的王动的另一面?神仙也得保持先进性,与时俱进,在现世代,必须把好坏对错一分为二,不能连累好人。
忘机抓了好半天的头皮,差点抓出地中海,才不很自信地道:“我这儿有城隍留给我的一篇经文,好像是什么心经,不如你这几天好好在这里呆着,念几天心经,看能不能抑止心中的恶魔。”
这个妖界的一切都不是他以前学到的有限的科学知识可以解释,不,简直是没有解释。王动现在无计可施,无法可想,只有抓住忘机抓住心经这两根稻草,希望获得稍微正常的、稍微象人的生活。但他心中很是沮丧,他本是多么飞扬骄矜的人,如今,却不仅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而且无法如常人般生活,看着阿乐一家欢乐,他只能旁观,看着自己的儿子哭泣、罗娜受欺负,他也只能旁观,而苏果不念多年夫妻情分,避而不见。他不知
道这种没有同伴,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日子将走向何方,他心中没底。
所以即使读着经文,心头却是翻江倒海如海啸掠过,无法得到一丝平静。心经似是无用。
而市警局的重案组也是翻江倒海。众人都无法置信,那五具尸体死于一人双手发力。如果不是桥洞下五个可怜小丐作证,谁都无法把眼前所见与人手所为联系在一起。局中不乏功夫好手,但即使有人有把握如何摆好角度之下可一举出击致人于死地,可都没法如小丐描述那样,眨眼,只在眨眼间,五个大活人的脖子脆如鸡脖,一拧即断。
好在有四五十岁的高级警员还能清晰回忆起二十多年前轰动全国警界的大案。当年,当所有的侦察目关全部聚焦到一个叫墨鸦的人身上的时候,墨鸦却获得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墨鸦洗脱了,可不久,墨鸦也神秘失踪。
当年那个案子不了了之,可在举国上下警员心中留下不灭的影子。没想到,今日重现。
从调动出来的档案可知,当年那起大案的作案手法与今天的何其一致,简直如出一辙。难道是当年作案重犯二十年后复出?可又不像,今天那五个小丐指证,案犯是个二三十岁的帅哥。
重案组组长刘启中迅速草拟一份通告,获得局长授权,急速发往全国各局及上级机构。
没想到,几乎在按下“send”键的同时,又接获一起发生在居民区的类似报警,死者也是被大力拧断脖子。
刘启中二话没说,率领组员携带工具出发居民区。
报警的正是罗娜。她醒来至此才发现阿桂姐异常晚起,她还以为阿桂姐晚上没睡好,有意赖床,也就忍声吞气不去打扰,自己做了早饭来吃。一直到中午还没见阿桂姐,她又没法带着孩子去外面买菜,只好敲门要求阿桂姐起床。没想到……
刘启中看到的罗娜脸色煞白发青一如阿桂姐,她怀里的小孩似乎能感知母亲的无比惊恐,也配合着声嘶力竭地大叫。刘启中几乎没法问话。从有限的几句问话里,大家心里都是无比怀疑,门反锁,窗户装有严实的防盗窗,怎么可能有人进来作案?只有一种可能,屋里有人接应。
但是,刘启中看到眼前这个可怜的妈妈一个劲地只会说,“真的,真的,我没撒谎,真的,真的……”,那么一张娇媚尤存的脸,她说“真的真的”的时候,真的能让人同情她相信她。但是,法律只看到证据。
取证结果,却让在场所有人不敢置信,并不太干净的地板上,除了阿桂姐的脚印,连罗娜的脚印都只止于主卧门口。难道凶手飞进主卧凌空作案?刘启中想到所调阅的二十年前档案中的那些记录,当年那些案子,杀手也似是来无踪去无影,杀人于无形。
五
因为小孩子时不时需要照料,再加有些有关身份的话罗娜难以启齿,说的时候吞吞吐吐,调查取证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才勉强结束。结合鉴证科送来的最新报告,刘启中们一头雾水。凶手既不是劫才,又不是劫色,难道跟那桥洞凶杀案一样,凶手只是路见不平,出手杀人?想到小丐们形容的凶手的身手,刘启中竟觉得这样高明的凶手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地进入罗娜家中行凶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打警校毕业之后,一直战无不胜,人称“刘神探”的刘启中眼睛里闪现岀兴奋的光芒。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还有什么能比战胜强大对手让年轻气盛的刘启中注目呢?
回到警局,刘启中又调出二十多年前的档案,仔细对比两者的作案手法。相同点是,首先,根据目击者口述,两者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其次,作案对象都是有社会劣迹的俗称坏人的人;然后,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有且只有一招,即扭断脖子;最后,或者,作案时间是在夜晚,或者是白天阴暗角落。唯一的不同,二十年前的受害者都或多或少与嫌疑人墨鸦之间有社会关系,所以最后把侦察焦点对准墨鸦。而这回的,迄今为止,刘启中还没找出单独被杀的阿桂姐与桥洞五个乞丐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者对于某个人而言,有什么相似社会关系。
晚饭过后,刘启中本该回家,他却脚一滑,又回到罗娜家楼下,寻找作案人可能的进出路径,以找寻更多的破案线索。但是,他很快发现一个问题,从地图看,第一作案现场罗娜家与第二作案现场桥洞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真走起来,即使翻越小区围墙或者跳楼走捷径,从第一现场到第二现场之间,刘启中即使用最灵活伸手最快速度发足狂奔,不怕路人看见,也整整用了二十多分钟。然后,作案人还曾经走回头路打报警电话,一来一回,又是时间。可是,尸检报告表明,六具尸体几乎同时死亡。几乎同时死亡,说明中间间隔决不可能超过二三十分钟。再结合罗娜的口供,小乞丐的口供,刘启中心头冒出工作以来对嫌疑人最荒唐的评价:非人!
他操着手往回走,想让小区保安配合着再好好找找,小区内部有没有更好的捷径通往桥洞。但才到小区门口,却见罗娜艰难地背着大包抱着小孩出来等车。刘启中心中狐疑,不知道她出门做什么,便在后面悄悄跟上。 罗娜上了一辆穿梭小巴,来到附近一家简单干净的出租公寓,登记入住。刘启中了解一下,这是一居室的小公寓,只具备最简单的居家条件。刘启中拍脑瓜一想,对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家,怎敢单独在刚横死过人的房间过夜。
很快,刘启中刚乡公寓物管了解完情况,又见罗娜抱着孩子下来,刘启中当作巧遇似的迎上去,客气地道:“这么巧。”
罗娜看见刘启中就有点慌张地道:“我只是换个地方住,我没打算……”
“知道,一个人住那个屋子确实可怕。需要回去拿一些生活用品吗?我陪你给你壮胆。”刘启中看看罗娜哭肿的眼皮,心底生出很想逗罗娜这么个小女人开心的冲动。
罗娜因为知道刘启中的根底,不怕,巴不得他陪着过去取东西,连忙感激地说“好”。但刘启中想帮疲倦的罗娜抱孩子,不是罗娜不让,而是孩子怕陌生人。刘启中就笑着说:“小孩子天天跟着妈不出门,胆子给养小了。”
言者无心,罗娜听了却心酸地偏过脸去,留下眼泪。如果是好好儿的,谁家孩子没爹呢?都是自己害了孩子。刘启中却被罗娜的眼泪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她又想到什么了,还是自己什么话说错了,只好闭嘴不说。回头,拿行动表现,肩头扛一个,手中拎两个,胸口再挂一个,苦力似的几乎将罗娜简单家里的东西搬空。但没完,又问罗娜要了钥匙,彻底帮她将所有东西搬走。还连夜将这间房子退租。
刘启中将退回的押金交到罗娜手中时候,罗娜这回是感激得哭。壮实的刘启中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罗娜面前俯视着罗娜的头顶纳闷地想,这个女人怎么跟水做的似的。
好睡一夜,刘启中本来一向早起跑步,但今天却跑进菜场买了一堆荤素,拎着驱车赶到公寓,按罗娜的门铃。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太过分,但他生性豪爽热情,喜好结交朋友,常常一个案子做下来,与证人变成勾肩搭背的好友。他为自己辩护,罗娜一个小女人可怜,照顾好她,是为了方便她以后好好作证。昨晚帮罗娜搬家时候,他看到罗娜的冰箱几乎空空如也。
但是罗娜今天却并不愿意见到刘启中,她昨晚安静下来,睡觉时候才想到,刘启中接近她是想从她嘴里套岀些什么,从她行动中发现什么端倪。她很讨厌刘启中昨天问话时候毫不留情的深挖猛追,将她当作帮凶一般地怀疑。是,她确实做了人家的二奶,可是那并不表明她其他人格也有问题,他们不能如此不信任她,她反感。她几乎可以肯定,刘启中昨晚一直监视着她的行动,否则,哪能那么巧遇?既然如此,她一个小女子无反抗之力,只有让他跟。可是,昨天那样的感谢就免了。人家有目的有动机,而她不过是个被监控的人,人家是工作需要,她不必感激涕零。
看到刘启中从塑料袋里拎岀一堆小排,一大块猪腿肉,两条杀好的鲈鱼,一条一尺多长的草鱼,十几只鸡蛋,四只大鸡腿,一包活虾,几只西红柿几条黄瓜,两盒豆腐,而没有绿叶蔬菜,罗娜抱着孩子在刘启中身后暗暗皱眉,她一向喜欢素淡食物,这种大鱼大肉很不习惯。而且,看那么大的量,显然那刘启中是贪方便,将一周的食物都买好的意思。
罗娜犹豫了半天,才为了孩子大胆说话:“刘先生,我的孩子需要每天吃水果,我能不能下去公寓附近的超市买水果?你们放心,我抱着孩子不可能走远。昨天我搬家不是避开你们的意思,我只是害怕死人。”
刘启中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自己的荒唐行为吓到人家了,难怪罗娜今天乖乖开门远远避开一边。他一张老皮老脸顿时红如重枣,觉得这事儿非常难以解释。好久,才借着洗草鱼的水声,含含混混地道:“我看你抱着一个孩子不方便,保姆又没了……那个……要不你列个单子给我,我中午休息时候帮你把水果扛过来。”
罗娜听了心里凉凉的,果然被软禁了,连水果都不能出去买。她没答应,回去床边取钱交给刘启中,淡淡地道:“谢谢你帮忙,孩子需要苹果和香蕉,如果方便,请买些芹菜生菜,还有胡萝卜,我要给孩子做蔬菜泥。”
刘启中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发觉罗娜还是误解了他。“那你呢?最近上市的有荔枝,樱桃,枇杷,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罗娜依然淡淡地摇头,道:“大人就算了,将就着过吧。我乘早上有空会再列个采购清单给你,还得麻烦你,对不起。”
刘启中这会儿更不能说自己纯粹是帮忙,否则就好像是拒绝帮罗娜采购似的,发觉跟小女人说话怎么就这么累呢。他只好大而化之地道:“别紧张,你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有时间带孩子下去走走,别总屋里呆着。孩子需要晒太阳不是?其他东西你自己收拾吧,我上班快来不及。你也别将就,想吃什么列单子给我,我明天给你带来。”
说着,自己动手开门出去,将关门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罗娜一眼,见她没在哭,才有点放心地离开。走到外面恨不得扇自己的嘴,这怎么说话的,把人家吓得都不敢出门了。怎么办?怎么也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既能让罗娜接受他的帮助,又能不吓着她。
刘启中不大好意思在上班时间问组里已经结婚的同事,怕被笑话,破坏他以往的冷面神探形象。可是又止不住地对着同事旁敲侧击,希冀同事能一个不小心透露一些哄女孩的绝招。但是同事好像都很警惕,对他坚壁清野,非要问出一个所以然才肯回答。刘启中在没喝酒的情况下,实在厚不起这脸皮,只好嘻嘻哈哈而过。但他在前去深入查看罗娜旧居发案现场的时候,忍不住角角落落多看了会儿。
中午收工下楼,同事们准备回警局吃工作餐,刘启中需要送水果给罗娜,干脆晚一步走,和同事错开。离开前,他又趴在罗娜旧居所有窗户边看了看,即使防盗窗有机关能开合,那个行凶杀人的也不可能从窗口跳下去而毫发无损,这儿毕竟是五楼。窗边也没有曾被借力的痕迹。如果没有罗娜配合,凶手是如何来去自如的?
刘启中带着疑问准备收工,没想到他才伸手去开门时候,门铃却被按响。刘启中立刻带着职业性的敏感停止开门,通过猫儿眼看向门外。只见,外面站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年龄的英俊男子,精明内敛,气质高华,不像是普通人。这样一个人,昨天罗娜可没提起过。他警觉,两方面的警觉,但他不会回避,镇定自若地打开门,也不亮明身份,状若平常地问声“你找谁?”
刘启中留意到对方神色中闪现诧异,见那人拿眼睛看看门牌,然后听那人问道:“这儿是罗小姐的住处吗?”那人问话时候,刘启中深深地盯着那人的眼睛不放,感觉,那人看人眼光之深之狠,不比他刘启中这个训练有素的侦探差。刘启中感觉此人有戏,不是简单的上门造访。他沉着地问那人:“你找罗小姐有什么事?”
对方略带揶揄地微笑一下:“我是陈太太的律师,敝姓王。每年上门拜访罗小姐一次。请让我见罗小姐一面。”
刘启中已经查知罗娜与陈家的关系,顿时心中反感律师的笑容,但还是拉开门,让那律师看进里面,“罗小姐昨晚已经搬走,你来晚一步。”
对方又是小小吃惊了一下,道:“罗小姐现在搬去哪里?”
刘启中也揶揄地微笑:“王先生请等罗小姐知会你,我不便告知。这间房子曾经发生命案,王先生能不能和我一起到警局回答几个问题,配合一下我们工作?”边说,边亮岀自己的证件。
王律师只是微笑一下,没搭理刘启中的话。“那么说,罗小姐现在是在警方保护之下?”
刘启中心中对眼前此人的怀疑越来越大,但是对方是律师,他不得不一丝不苟地遵照程序办事。“恕我不便透露。王先生请帮忙。”
王律师再次揶揄地笑:“我来得不是时候,应该早来几天。不过我时间紧,对不起,再见。”说完就转身走了。
刘启中撞上门,快走几步跟在王律师后面下楼,到转角处,忽然出手两掌夹向王律师脖子。王律师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飞身避开,立刻被刘启中看出异常。寻常人,即使再强健的体魄矫健的身手,也不可能一步跨下整串楼梯到下一拐角。只有他!
刘启中拔枪在手,大步追了上去,喝令王律师止步,但是王律师疾步如飞,速度可刷世界记录。刘启中不得不开枪,可是,奇怪,他那么好的射击成绩,连发三枪却都没打中那王律师,转眼不见王律师身影。王律师跑得实在太快了。只有这样的速度,才能创岀几乎同一时间在两地杀六个人的记录。原来,是这么一个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斯文人。好,既然与罗娜有关系,那就容易找。
王律师正是王动,他几乎是逗刘启中开心似地玩了一下,因为他父亲以前是全省警局头脑,算是有几分香火交情,所以他有点下意识地避免伤及警员。逃脱后才懊恼地想到,还不如楼道里就给那个小警员一脚,免得他很没面子地被当众追打。出去后就找地方隐身了,回来坐到刘启中车上,看着刘启中自言自语地开车出去,不用说,王动猜测这个小警员肯定第一时间去找罗娜,跟着他走就是。王动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妖精的好处。
但是,王动却看到小警员开车去了超市,满满地买了两大包水果出来,才去罗娜那里。干什么?
看到刘启中手足无措地面对罗娜,王动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眯起眼“哼”了一声,很不愉快。但看到罗娜对刘启中神情冷漠,心中总算有点放心。
打死刘启中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被传说中的妖精盯上了。他这会儿公务要紧,无视罗娜的冷眼,席地坐下,掏出纸笔刷刷刷趴茶几上飞快画出一个人像,递给罗娜,问罗娜,“你认不认识画中这个人?”
罗娜仔细看看,摇头。
刘启中不气馁,循循善诱,“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在陈樨先生身边或者陈太身边见过这么一个人,是律师。”
罗娜好好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从来没见过陈先生的所有律师。陈太的更不用说。”
刘启中其实很不愿问这种问题,可他又不得不问。“我再给你一个提示,这位王律师说,他奉陈太指令,一年一度过来拜访你一次。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罗娜闻言不由“啊”了一声,脸一红,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道:“这个王律师我真的不认识,但是陈太的事,确有其事,我现在带着孩子没法工作,陈太照顾我的生活。”
刘启中心头闪过疑问,想了会儿,又问:“陈太与你怎么联系?”
罗娜摇头,“没有联系。她把生活费打入我的银行卡。不过我会在每次搬家后到户政登记一下,方便她随时找人。这回搬家后还没来得及登记。”
刘启中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了什么。豪门之中,为了巨额资产,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几乎没有犹豫,坦诚地对罗娜道:“这个王律师今天上门找你,被我遇见。不怕你笑话,这个王律师身手极强,我从警八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追丢了人。我追到你们小区大门口时候,已经不见王律师的人影。所以,对于你的安全,我有很不好的联想。今天起,我将派警员二十四小时守护你,你自己也要当心。”
罗娜惊得张口结舌,“你是说……你是说陈太……”
“是,但我只是怀疑,我还没查到确切证据,不能肯定。不过你小心一点还是应该。”
王动在一边听得差点笑出来,匪夷所思,他们竟然会联想到苏果头上去,太侮蔑苏果。不过照常理推测,还真有大婆为了家产暗算二婆的可能。看到接受苏果资助的罗娜也怀疑苏果,王动摇头表示不满。
罗娜惊愕地看看床上睡着的小小孩子,再看看一脸严肃的刘启中,脑子乱哄哄的。难道,昨天阿桂姐的死是陈太给她的警告?为什么早不警告晚不警告,一年后才下手?她手脚酸软坐到地上,支额想了半天,才忽然抬头看住刘启中,问:“你觉得是陈太的可能性有多大?”
刘启中道:“这个我不能给你确切数字。但根据我们警局掌握的资料,刚刚上你旧居找你的王律师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他杀人,跟我们切菜切瓜一样容易。你相信我。”
罗娜又是捂住嘴一声惊叫,想到昨晚门窗未动,阿桂姐却惨死床头,她全身发寒,手脚颤抖。今天那个杀手又找上门来,是不是目标对准了她和孩子?她此时无比相信刘启中,倒吸着冷气问道:“我如果……报纸上发表声明,我说我和孩子都放弃对陈家财产的……的任何要求,他们会不会放过我?”
王动站一边气得直跳脚,笨蛋,笨蛋,陈氏资产早被苏果挥霍一空,这么大的事,不止全国财经报纸上了头条,普通日报也拿来当作八卦闹,这两个人竟然都不知道,怎么混的。看他们还讨论得紧张严肃,一本正经,王动真气不打一处来,很怕自己心一急,又伸出手去一声“嘎拉”,只得蹬足离开。
而罗娜和刘启中一点不知被暗窥了,讨论结果是,罗娜先接受警局保护,有关登报声明的事,等刘启中问了律师再说。其实刘启中心里也隐隐不喜罗娜与陈氏再有瓜葛,即使是要钱。
知道两个人都还没吃饭,刘启中挽起袖子快手做了个肉丝蛋炒饭,切三只西红柿凉拌,将罗娜煮好的准备吃上三天的米饭用个精光。罗娜被吓得没胃口,少少吃了一小碗蛋炒饭,却也觉美味无比。然后,惊讶地看着刘启中一口气风卷残云般将够她吃两天半的饭全吃了下去,目瞪口呆。心说难怪他今早拎来那么多菜,原来配合的是他的胃口。
刘启中吃完饭,接过罗娜略微颤抖的手递来的茶水,宽慰她道:“你别害怕,邪不胜正,他们的目的既然暴露了,我们就不会在让他们得逞。你早上草拟的购物单子呢?”
罗娜忙掏出来递给刘启中,“很麻烦你。”
刘启中这才敢说:“其实我们警局没派人盯你,你误会了。昨天我们例行公事,可能凶了点,但我们都是遵守法律的人,不会胡乱打扰居民的生活。不过今天起,我还真不放心放你出去,有确切消息前,你最好呆在家里比较安全。”一边看看手表,“我们一个女同事很快就到,她会保护你,别担心。”
昨晚的感动又回到罗娜心里,她这才撕掉强撑的面具,心酸落泪,泣不成声。刘启中怕自己忍不住会伸手过去安慰,只好收拾起碗筷去小小厨房里洗。一位女警员前来报道,替代他照顾罗娜。
刘启中回去警局,第一时间在电脑上制作岀王律师的头像,发往各处辨认。同时派员调查陈樨太太苏果的行踪。重案组上下一片激动,终于,二十年至今的大案,被他们找出蛛丝马迹
六
王动事后去警局大致旁听了会儿,先是觉得无聊,继而觉得可笑,没兴趣继续关注,便去银行,找出自己做人时候密存的小金库,划岀一笔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资金给罗娜,免得这傻瓜还真为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找苏果断绝资金供应,断了活路。然后,眼看着太阳略微西斜,他忧心自己又想杀人,赶紧找路回去城东土地庙。
但路过书店时候,拐进去随手拿了几本书,《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这是他的办事风格,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进入任何行业,他事先做的必是全面搜集资料工作。他无法知道妖精有没有图书馆信息中心之类的东西,当然可能也无资格进入天庭图书馆,只有在人间杀熟,找些可能与妖界神界沾边的书聊作研究了。
心经,他是不会再看了,没什么意思,他静不下来,他脑子里想的事太多,太杂,而心经的前提却是入定,是思无邪,他做不到。他昨晚看心经的时候有点鄙夷地想,眼前这位土地爷倒是练心经的最佳人选,绝对的没大脑,没大脑当然思无邪,就像人之初,性本善。
进去土地庙,天还亮着,但没见忘机。王动不知道该如何召唤神仙,人间时候找人可以打电话,到了妖界,他活得跟原始人似的。但王动不信妖界会没有交流工具,只是他这新进老妖不懂而已。王动急于了解的是,作为一个妖精,究竟可以掌握那些技巧,诸如他现在的来去如风,有形无形随意转换等。学海无涯,起码也得知道学海里大致有什么才可以跳下去,否则,万一下面是刀山火海呢?万一下面是文山会海没一点实际的呢?
所以,他把一本《西游记》当作了资料库,一条一条寻觅妖精可能有的技巧。即算这是人类的想象吧,集思广益,总比他一个妖闭门造车来得强。很奇怪,他现在记性很好,过目不忘。估计这也是做妖精的好处。看来,他已经很快度过低潮期,不适应期,开始看到上升曲线了。王动凭经验推测,只要自己努力,后面的上升曲线可以达到近九十度直角的爬升。
他的体能应该足够,唯一的要点,他必须获得正确的爬升方向。他从来相信,天下事,可以后来居上,也可以后发制人。他信心百倍。
王动一目十行,等土地爷忘机携城隍路苔生来到土地庙时候,王动已经看了一半。这时天快全黑,从外面的薄暮中看土地庙一片漆黑,但是漆黑里面,有两只乌黑锃亮的眼珠正映着外面晚霞的彤红,犹如丛林里两匹噬血的黑豹。
城隍路苔生见了不禁停了下脚步,记忆中仿佛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眼神,不过他怀疑是肥皂剧看得太多,当年在小狐狸家里看的肥皂剧男人都是娘娘腔,最近不知怎么又流行起了野性男人,排骨精一样的身上支楞着几根粗胡子就算是了,看得天庭的四大金刚哭笑不得。眼前这个王动新妖倒是个真野性。
而忘机天真烂漫,并没好好在意王动的举止言行,懵懂微笑着一步跨进自己的领地。路苔生便也跟了进去。
对于神仙妖精来讲,黑暗并不是问题,他们的眼睛透视黑暗。而且作为文物单位的土地庙半夜下班后灯火辉煌,总不是回事,所以两仙一妖就在黑暗中行事谈话。王动还是第一次见路苔生,看到他一身大红烫金的长袍,还以为是财神,没想到会是赫赫有名的上海滩城隍。
忘机介绍完了城隍,又笑呵呵补充一句,“苔生年纪比我小,官位比我大,能耐比我强,是我的上司。我们华东六省一市的土地都归苔生管。”
王动幽幽地看着路苔生微笑,很节制很贵气的微笑,微笑得城隍差点自惭形秽。王动道:“我昨天刚杀了六个人,人界拿我没办法,城隍今天特意过来,是不是来处理我?”
城隍没想到王动只一句话就把他的来意说了出来,他路上想好的那些开场白顿时作废,缺少开场白的铺垫,他后面的话讲起来似乎有点困难。他摸着胡子稍微思索了一下,道:“虽然那六个人都不是好人,但取人性命毕竟不是你份内的事,而且人死不能复生,杀人的事必须慎之又慎。”
王动微微一笑,却没搭话。从城隍的回答里,他听出,杀人并不是原则性问题,而杀坏人更没什么问题。
路苔生说完后,心说怎么自己说得那么客气,本来想好是要好好威吓王动一下,令他害怕颤抖,以后可以好好听话为神仙做事。但现在自己却先替王动解脱了,那后面的事儿还怎么压下去?而且,要命的是,他不知道王动的态度。他和忘机都会读心术,可是两人都被王动复杂的内心活动搅得烦死,那么千丝万缕瞬息万变的心理活动,他们怎么可能在对话的短短时间内理出头绪?干脆关闭读心功能,凭经验面对王动。
“但是,咳,人间有种职业,叫做刽子手。天庭也有,天庭的刽子手,就是由你们妖精充任。以前,小狐狸也做过一次。只要是天庭允许的,你杀的人就不会记作你的罪过。”
王动不动声色地问一句:“你是不是要我杀几个人?”
见王动那么拎得清,路苔生如释重负,笑道:“是啊是啊,我这儿有几个人需要你去结束他们的性命。这是单子,姓名地址联系电话照片都有,还包括他们的罪迹。”
王动依然不动声色地问:“究竟是你要我杀,还是天庭要我杀?”
城隍路苔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神经一放松,说漏嘴了。忙道:“当然是天庭啦,我跟凡人无怨无仇,怎么会要你去杀凡人呢?”
路苔生多年神仙,在凡人面前所向无敌,无上权威,不必掩饰自己好恶内心,而在神仙面前掩饰也没用,都会读心,修为高的看修为低的,一目了然,掩饰反而可笑,所以久而久之,早忘了还有掩饰这么回事。王动却是刚从人间做人精出来,再说他本来就有给城隍下套的意思,怎能看不出路苔生话中的心虚?却也不揭穿他,只是拿眼睛幽幽地盯着路苔生继续微笑。路苔生至此才恍误,眼前这个,比起小狐狸可是厉害多了。当年骗小狐狸帮他杀人还颇多曲折,眼下让这个王动帮忙完成百年一次的杀人定额,估计只有说真话了。
路苔生苦起脸,看看忘机,看看王动,好容易才道:“这几个人,是天庭布置给我们神仙的任务,我们神仙不能杀人,只好委托你们妖精,或者支使凡人杀凡人。凡人杀凡人太危险,杀不杀得了还难说,弄不好凡人帮了我们的忙,自己却被判死刑。可是百年前天庭对妖精大清洗之后,天下都没几个妖精,那几个妖精还躲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他们属地的神仙能找到。上一回的任务,还是小狐狸帮我完成的,这回就看你的了。”
“苏果……她会杀人?”王动有点想不到。他扭断那六人脖子后,心里着实不好受了很久,现在还不能回想,一想胃就抽。苏果那么美丽的女子,她的手怎么可能沾染血腥?
忘机不忘纠正一下,“她现在叫连城,不叫苏果。她得道前是小狐狸,生吃旅鼠都来,何况杀人。”
王动狠狠剜了忘机一眼,“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说到狐狸精的时候,谁会去想狐狸精得到前吃什么,要这臭老头多什么嘴。这两个神仙连他这么精明的要都想骗,谁知道他们以前怎么煽动苏果帮他们杀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当然不会再对这两个神仙客气,他本来也不是个惟命是从的人,将手中路苔生刚给他的纸条往桌上一拍,道:“好吧,这儿一共要杀八个人。我是商人,对我来说从来不会白帮忙一场。我需要交换。我想要你们拿法术来交换。”
忘机听了嘀咕:“怎么都是一样的套路,小狐狸以前也要我们拿法术交换。”
王动听了眼睛一亮,不由笑道:“什么?苏果以前也这么做?她要交换的是什么法术?”心说还真是小狐狸,一点不肯吃亏。
路苔生恨不得踢忘机一脚,可惜两人相隔太远,小狐狸与眼前这个妖怪怎么能一样。但还是被忘机把天机泄漏了出去。“小狐狸问我们要了时空穿梭法术标准版。苔生,小狐狸很客气只要求一条吧。”
王动一点不给忘机他们扯皮的机会,紧跟着道:“我也要求时空穿梭法术标准版。但我与苏果不同,我不是你们的朋友,我不客气,想要什么直说。我还想要一条法术,怎么可以让我可以看见你们,你们却看不见我。还有,怎么可以吹一口气,变岀好几个我。事不过三,虽然你们要我杀八个人,但是我只问你们要三条法术,你们很赚。”
忘机与路苔生面面相觑,非常为难,这三条法术都太高级,一般是不允许传授给妖精的,尤其是后面两条。想当年孙猴子学了那么多法术,差点天宫都被他端了个底朝天。还是路苔生稍微狡猾了一点,有时干咳一声道:“忘机记错,当年小狐狸问我们学了三条法术,一条已经说了,第二条是读心术,就是你思量的电波都可以被我们接收。第三条是……这么说吧,你现在如果找个凡人女孩做妻子,过不久凡人女孩会被你的妖气魇死,但习了第三条,就像小狐狸跟你在一起不会害你一样,你也将不会魇死别人了。我们也传授你这三条吧。”
王动一笑,“不。首先,我不要读心术。我怀疑读心术不灵,否则我和你们面对面说话,为什么你们不能提前一步读知我的想法……”
“你想得太复杂了,我们说一句,你心里一下子冒出无数个念头,谁知道你最后选哪一个,烦都被你烦死。”忘机抗议。他想,果然城隍脑袋比他好,小狐狸也不肯学读心术,可见这法术不好玩,正好教给王动。
“所以,这读心术有等于没有。我有自信,你们的读心术未必胜得了我积累五十年经验的判断力。然后,我不要第三条。我只认苏果一个,我们都是妖,谁也魇不了谁。”
“切,说得好听。你只认小狐狸一个老婆?那以前的罗娜是怎么回事?昨天今天你还追着找罗娜呢。”
王动的脸唰一下拉长,身形奋起,十指努抓,轻车熟路抓向忘机的脖子。但忘机毕竟是神仙,手指一弹,画下结界,将王动困在结界。没想到王动却忽然大笑,将手缩了回去,道:“看来今天白天不是我反应过度,只要是有点脑袋的,遇到突袭都会快速反应。我今天被凡人警官用突袭探出异常,我倒是想看看,你们神仙对突袭会不会快速反弹。看来一样。幸好我没你们会的法术,否则凡人警官更会吃惊。”说着气定神闲地坐回自己的蒲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忘机和路苔生掐指一算,果然王动没有撒谎,这才松了口气。忘机将王动身周的结界解了。
王动赶到身周没有压力,才推心置腹地道:“我以前犯错,直到失去苏果,我才知道我的错有多严重。我们曾经是多么恩爱的夫妻,你们如果关心苏果,应该都看到,我当年是怎么样的爱她,即使她并不爱我。忘机道长,你应该知道。”
忘机看看王动诚挚的眼光,冲城隍路苔生点点头,道:“小狐狸自己跟我承认,她心里只有最初的那个赌徒。”
“你们见过赌徒?他是什么样的人?”
路苔生看的肥皂剧多,所以很擅长分析类似八卦。“你们两个差不多出色,对小狐狸也一样的好。只不过情人眼里岀西施,赌徒是小狐狸有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俗话说初恋是最美好的,小狐狸又最重情,怎么可能忘得了赌徒。”
王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黯然转身,不想让忘机路苔生看见他的失神。十指不知不觉深深插入地面花岗石砖,将掌中石块捏为齑粉。
路苔生看着立刻满心充满同情,电视里看得多了,越是这么冷面的小生,越是多情。眼前这家伙看来也是个多情小生。偶尔犯错没什么,过则改之就行。再说,小狐狸自己也有错,人家拿热辣辣真心对她,她没回报,人家还能不失望出墙?路苔生好心好意道:“我看你也别死心眼,第三条你还是学了吧。小狐狸是个死心眼的,再说又气你花心,万一你挽回不了她的心,你总得再找个伴侣吧。第三条总归是有用的。”
王动强压下火气,深呼吸三遍,才背着身子摇头道:“你刚才也说了,初恋是最美好的。苏果是我的初恋,我忘不了她。而且,我们又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习性相投,我已经习惯身边有她。最近我身心遭受巨大挫折,满心的话要找她说,即使她不给我岀主意,只要听着也好。可是她不见我。我说,我知道错了,你们传达给她,请她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放弃她,我发誓。至于去罗娜那里,罗娜毕竟是为我生了个孩子,我必须为他们未来的生活负责,我去,是为确认一下他们生活无恙。我全说了,你们该信了吧。所以我不学第三条,除了苏果,我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忘机与路苔生再次面面相觑,路苔生有点好奇地问:“你们两个都已经快一世夫妻了,还没厌吗?我反而感觉你有外遇才是自然的。你不知道,我们却看得多了。很多小妖最先好得赌咒发誓生生死死在一起,结果呢?谁经受得住千年万年面对同一个人啊。”
王动听了叹了声气,凭理智说,不错,城隍说的不是没道理。但他现在心中有一股非常强烈的愿望,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他只想,非常强烈地想见苏果,不为别的,只想抱紧她,埋首在她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好好睡上一觉,因为她是他的亲人,这天下他唯一最亲最爱的人。
王动这个时候的思想非常单纯,单纯得只有一条想法,虽然很激越,类似绝望的呐喊,可很简单,读心术游刃有余。忘机和路苔生都看懂了,不再劝他放弃。如此痴心的人,怎么可能会学第三条?路苔生代表华东六省一市的神仙答应了王动的三条法术要求。
七
刘启中率领的重案组调查的目标直指陈樨的夫人苏果。
可是,调查下来的结果却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倾向。首先,陈樨家族目前的资产为零,全被他夫人苏果卖了拿去西北地区委托一名叫连城的搞绿化,银行帐目资金流向清清楚楚,毫无疑问。其次,这个苏果自从卖空陈氏家产后,一直失踪至今,连她女儿都说没有联系,不知死活。最后,西北的绿化工程不仅全国闻名,世界上也大有其名,根据专家对这一绿化工程启用资金的估算,甚至超出陈氏家产变现的总和。只因为这一切做得非常低调,所以社会上并无太多人把西北绿化工程与陈氏家产联系在一起。
所以,刘启中不得不推翻原有的怀疑,不能再把那个王律师背后的黑手假定为苏果。既然陈氏家产已经全部耗空,苏果哪里还需杀了罗娜杜绝争夺遗产纠纷。所以,很有可能,那个王律师说什么受苏果委托探望罗娜是个杜撰。
但是,苏果的婚前身份却很让刘启中产生兴趣。他不得不怀疑,家境极好的陈樨以前为什么会娶妓女出身的苏果?难道仅仅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女儿?会不会是因为陈樨受到来自苏果的什么威胁?陈樨作为原省警厅负责人的儿子,什么样的威胁可以让他屈服和一个妓女结婚?过去的档案记录表明,那位被怀疑以同样扭断脖子手法杀人的墨鸦最后得以洗清罪名,是因为记录里面最后一次扭断脖子杀人案件中他有不在场证明,证明人正是陈樨一家三代,和餐厅员工。证词表明,苏果与墨鸦熟悉到可以撇下家人与墨鸦同桌吃饭。如果王律师真的与苏果有关,综合二十年前后考虑,那是不是意味着苏果身后有一威胁力极强的团队?
联想到二十年前墨鸦突然下落不明,和现在苏果的突然下落不明,这其中,可能真有什么过去未知的,行踪异常诡秘的黑暗集团存在。
刘启中把他的思路写成报告递交上司。他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写进去,但二十年前后两件案子当事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图,不能不让人猜测到什么,几乎是猜测到相同的结果。上司年轻时候与陈樨几面之交,他告诉刘启中,陈樨与苏果结婚,也不能全推断为受到威胁。见过年轻时候苏果真人而不是照片的人,谁都会明白天下还真有倾国倾城那么回事。
于是,刘启中更糊涂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怎么可能做了好几年的潦倒暗娼。他继续调查,发现转折出现在苏果携女搬迁之后。一前一后,苏果判若两人,后来的苏果,长相学识气质,都不是一个暗娼所能企及。这又是什么原因?难道李代桃僵?想到王律师异常出色的长相风度,和墨鸦王律师人所不及的惊人体能,刘启中更加相信,苏果,墨鸦,还有后来的王律师,这三人因其超凡的出色,背后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揭开围绕于这三人身周的谜团,可能也意味着得以破解二十年不解的大案。刘启中既跃跃欲试,可也意识到,前路的挑战非同小可。
他准备出差西北,探探那令人惊讶钦佩的绿化工程内部。临行,他周末下午驾车带刚睡醒午觉的罗娜母子去郊区的森林公园走走。他当然有理由。那些同事保护罗娜安全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母子的自由进出。而他则是有很多话要问罗娜,有关陈氏夫妻。不过,那些问话涉及到罗娜以前与陈樨的生活,他想起来心头有莫名烦躁。
森林公园在大湖深处,需要乘游船进去。路上时候,刘启中只与罗娜稍微谈了几句最近几天居家生活的琐事,问问她适应不适应有女警一直陪在身边,其他没多说,罗娜需得坐在后面陪儿子说话。
在旁人眼里,年龄相当的刘启中和罗娜,再加一个孩子,一看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刘启中也很想亲近孩子,可是罗娜不肯把孩子交给他,非要自己抱着。刘启中只好大材小用拎那只尿布包。
游船开到中途,有一艘快艇从游船身边擦过,溅起的浪花害没座位的人东倒西歪。刘启中看看,心说谁这么狂的。他眼睛好,看出这是本省著名的林公子,父亲高官,母亲巨贾,林公子是岀了名的阔绰。快艇越过游船,靠上的是一处临湖别墅的私家码头。刘启中记得,这间著名别墅以前好像是属于陈樨。他不由瞥了身边的罗娜一眼,果然见罗娜眼睛里露出茫然神色。物是人非,令人感慨。但刘启中估计,罗娜不可能去过那间别墅。
下船,甲板与引桥有一段高差,罗娜不得不将孩子交给刘启中。小孩子喜欢这个宽阔有力的怀抱,竟然拒绝回归,罗娜只好由得刘启中抱着。三人志不在游玩,上岸后,随便找一处树荫坐下,放孩子到地上让他晒晒树荫透下的斑驳太阳。
罗娜眼睛看着儿子,嘴里问刘启中:“你是不是有事情要问我?请吧。”
刘启中有点不愿这么公事公办,笑道:“今天主要是陪你孩子出来透气。我那些女同事虽然尽责,但出来野外,我还是不放心她们的应变。不过我最近比较忙,没能早几天就过来你这儿,幸好今天不算太热。”
罗娜微笑,淡淡的,“我听说了,你们同事都是很好的人。还听说你明天又得出差。”
“是,我去西北。陈樨太太苏果在西北搞了一个义务绿化工程,有一个叫连城的女子帮她掌管着一切。你见过连城吗?”
罗娜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只见过一个跟陈太办事的人,她没跟我说名字,但相信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记得她,非常非常美丽,一种炫目的美丽。处事大方沉静,让人看着舒服。”
刘启中眼睛一亮,天,又是一个超凡出色的人,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但他不便将此说出,旁敲侧击道:“听我上司说,陈太年轻时也是倾国倾城。你见过吗?”
罗娜点头,“我上班时候只见过已经年老的陈太,可那风度那气质,整个人身边仿佛有亮光似的。她看上去很平易近人,可我们都不敢接近她。对了,跟陈太做事的那位美女也是这种气质,她们的眼神好像很高远,笑容则是很疏远,不属于我们这种红尘俗子。”
“所以陈生会不会因此与陈太有隔阂?太高远的人不容易亲近。”刘启中问得小心翼翼。
罗娜摇头,神情黯然,好一阵子才不容置疑地道:“陈生本人也是个可望不可及的人物。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自己也不知道陈生为什么会看上我,他其实很爱陈太,但好像他有失落,陈太不是最爱他。有时候我记着他的喜好,为他做好什么,他会很高兴很感激我心里那么念着他。这与你们办案有关吗?”
刘启中意外,最先还以为苏果与陈樨结婚有女方胁迫的成分在,没想到真实情况与他料想的正好相反。他低头好好考虑了会儿,越想越混,苦笑道:“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可是几乎完全推翻我以前的假设。对不起,让我静静想想,我有很多疑团。”
罗娜点头,她巴不得刘启中别问这些问题,想起过去,太让人伤感。她瞄一眼躺到地上去的刘启中,心里感慨,她看得出刘启中有意在接近她,可是她曾经沧海难为水,别的人太难跟陈樨相提并论。
罗娜回忆过去,垂首伤神。刘启中看着罗娜的背影发呆,公事私事事事不省心,搞得他心里很乱。从没见过这么不符合逻辑的案子,难怪二十年前的案子到现在都不能破。
正想着,手腕的电话叫响。一看显示,竟然是林公子遭暗杀,作案手法正是大力扭断脖子。他不由分说跳起身来,一把抱起孩子,拉起罗娜就往别墅方向跑。就刚才快艇超游船来看,案犯刚刚作案,应该还在附近。说什么都不能让也是案犯目标的罗娜落单。他边跑边跟罗娜解释,罗娜吓得脸色煞白,用尽吃奶的力气跟上。
其他警员都还没到现场,只有森林公园保安和林公子家保安围住发案现场。刘启中让几个森林公园的保安保护好罗娜,自己持枪一跃进屋,敏捷得像只豹子。现场是一间宽阔的卧室,窗帘紧闭,暗无天日。与其他所有案子一样,案犯做事干净利索,没留下任何痕迹。与罗娜家死去的保姆唯一不同的是,林公子是被揪下床杀死的,而罗娜家保姆则是死在床上。报案的是林公子女友,她那时正好在洗手间沐浴,没听到任何响动。外面别墅任何人也都没看见有人进出。刘启中不得不再次叹息:非人,简直非人力所为。因为资料的收集,这回刘启中已经认为如此非人的作案手法已是理所当然。
二十年前那个案子,一共死了三十多人。这回已经有七个,不知还将有几个,更不知会不会有罗娜。
刘启中拉开窗帘仔细查勘现场。房间里的空调很清凉,可刘启中却感到背后阵阵阴冷,好像身后放着巨大冰块。可转身,却什么都没有。刘启中自问,一向胆大包天的他,今天是不是胆寒了。
是,他一直感觉有个冰一样的人在身后跟着他,那人还应该在揶揄地笑,笑容就是罗娜旧居门口遇见的王律师的笑。他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可骂死自己也没用,身周有人的感觉挥之不去。一直到同事到来,
罗娜被人送回去看护,刘启中们继续留在现场搜集证据。可除了死去的人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案犯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线索。林公子父亲权威的声音却直骂到刘启中的手机。重案组全体一脸的晦气。
饥肠辘辘地给所有在场的人做了笔录,很晚才收工。游船在墨黑的湖面行驶,重案组人员全都沉默。
忽然,刘启中手腕的电话打破黑暗中的沉寂,众人还以为林公子母亲开始找上门来。刘启中却看着手表上面的显示反常地失声叫了出来。船上坐着的人都跳了起来,知道岀大事了,而且是非常大的事,否则刘启中不会叫出来。
放下手腕,刘启中迷惘地看向黑沉沉的湖面,“林家灭门。分别在三地。同样作案手法。”黑暗中,刘启中仿佛看见王律师揶揄的笑容浮现,甚至都不是嘲笑,嘲笑还需看看对手,而刘启中们压根儿不是对手。
刘启中们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刘启中就拎起行李上了飞机。飞机上,他很怀疑地想,林家三口在重重保护下都能被杀死,只有一个女警保护的罗娜母子又怎可能逃脱厄运。如果说凶手杀桥洞五丐和阿桂姐都是路见不平,那么杀林家三口又是为何?罗娜与他们有什么共性吗?
线索越来越散,散得漫无边际,刘启中想得头昏脑涨,偏又一点睡不着,面无人色地下了飞机,请地方警局帮忙,送他去绿化工程。
王动也一夜没闲。他一刻不停找准林家一家三口落单时候一一杀了他们,顺手将林母的电脑拎回土地庙。早有忘机和路苔生两个在门口翘首以待。
路苔生一见王动就忍不住地埋怨他,“叫你杀一个老林,你怎么把三个全杀了?血腥太重了。”
王动只是微微一笑:“这三个都不是好货,我还是人时候就认识他们,可惜法律杀不了他们。”
“你以前还与他们做过生意。”路苔生一点不客气地指出。
“此一时彼一时也。帮我……”
“你嫉恨小林占你房子占你大床,所以第一个杀他。”忘机在一边严正指出。
王动展颜大笑:“不错,道长总是一言中的。但小林在我的房子里毁了多少女孩,你们应该清楚。小林比老林更坏。”
忘机叹道:“你违背天道,会遭天遣。”
王动温和地看着忘机,道:“道长一直最关心苏果,连带也关心我。我们废话少说,你们帮我一个忙。林家收受贿赂,有不少钱存在瑞士银行。另外握有不菲的境外股票。你们帮我回忆,瑞银的密码是多少,他们在境外故事的交易号和密码分别是多少。”
路苔生一听,捂住耳朵就往外走,“你太毒了,杀人还不够,还抢钱啊。你是妖,要什么钱。”
王动不动声色地微笑:“我拿钱给苏果。她在西北种树,需要很多的钱。”
忘机道:“不用你操心,连城自己会变钞票。”
“偶尔变几块钱出来不是问题,可是数额如果太大,会遭人怀疑,影响她做事。你们两位不熟悉现代金融运作,即使公益慈善事业,也是需要受国家财务监管。你们如果肯帮忙,最好快点,我拿出林家的钱后,还得洗钱才能以匿名捐款方式转帐到苏果帐户。”
忘机闻言无话可说,立刻变为支持,本来,连城去西北种树就是受了他的点拨。
路苔生也被忘机叫回来一起想。
可是两仙都不懂现代财务,虽然能把林家三口大小事情全回忆出来,却不知那件是王动想要的。路苔生反应开一点,只见他不断地问这个是不是那个是不是,却都牛头不对马嘴,气得王动火气越来越旺,嘴里直骂两仙笨蛋,最后忍不住伸手就给路苔生一个耳光。路苔生猝不及防,差点被王动打到,也气得不行,摔袖就走。
忘机惊慌地看着路苔生远去的背影,道:“你太急躁了……”
“时间不等人,我必须抓住与美国瑞士的时差。道长你继续,快。”
王动这一逼,忘机心里更乱,怎么也想不出来。王动看着脸色通红的忘机,不断提示:“他们说到瑞士,还有银行,还有密码,应该在办公室,你就拿这几个关键词搜索。”
忘机哭丧着脸道:“我又不是古狗百度,我只能一页一页地翻看他们的历史。”
王动无奈叹息,嘴里又骂了一声“笨”。忘机急得终于忍不住,写下一串口诀交给王动,“你快背熟,你自己回头去找吧,我继续帮你看小林的。”
路苔生终究是不敢走远,怕王动不肯帮他杀其他七个人,听见忘机这么说,忙站出来道:“对,你自己找,你懂谁上门肯定谈什么事。我从今天开始往前翻小林的历史。”两仙都挑了历史最简单的小林。
王动心中窃笑,这正是他谋划的结果,他一早谋划着千方百计套岀这两个敦厚神仙手中的各种法术。看,牛刀小试,一举成功。
果然,王动寻找密码就快捷得多。但时间不等人,他没法好好享受新学法术带来的乐趣,只得快快办事。瑞银取钱比较快速,美股抛售就比较耗时了,林家的股票不算少,当然比他查得远。他几个窗口一起来,一个窗口抛售,一个窗口转帐,一个窗口洗钱,再一个窗口转帐……,看得忘机和路苔生眼花缭乱,原来人从事的有些东西神仙并不知道。但路苔生想,神仙以不变应万变,保守的,才是永远的。
王动天南海北地一圈儿洗钱下来,天光大亮。但是他没把这笔款子直接打入连城的帐户,而是趁国内股市开盘,以游资入市,吃下西北一家农业集团的12%股份。而后又拿出自己的小金库,用其他名义吃下同一家农业公司的12%股份。忘机和路苔生只看着电脑屏上数字飞来飞去,也不知王动在干什么。等王动操作结束,合上电脑,才跟他们解释,他已经成了西北农业股份公司的最大股东,那家集团主营遗传育种,和种苗培育,他准备未来集中资金专抓适应沙漠盐碱地种苗的培育,为苏果的绿化工程提供最适用得种苗。忘机和路苔生听着又觉得对,一个说“你看问题看得长远”,一个说“你只要不杀人,别的都对”。王动则是狐狸似的笑。
将电脑砸烂,免得留下线索,王动出发去处理西北农业股份公司的事务。走前比较诚恳地与忘机和路苔生说明他这两天的计划,俩仙不知道公司买来还得操作,原来这么复杂。他们一致支持。王动要求两人中的一个跟着去,因为他一路可能需要钱需要其他包装,要神仙帮他变出来。两仙嫌烦,最怕的还是他们变岀来的东西王动不满意,这家伙脾气躁得很,动不动就非君子。他们干脆把吹一口妖气变物的口诀也教了王动。还乘着阳光,开开心心地送王动飞了半分钟。
八
企业吞并的操作,对于王动而言,那是简单劳动。何况西北农业规模不大,业务比较单一,只是场地很大,这正是他看中西北农业的原因:容易吞并,容易操控。否则,即使他能力再大,也需要组成一个管理团队才敢上门接收。
如今不同以往,过去,进门前需要委托调查公司将主要人员履历隐私调查一遍,才能见面讲话,决定未来任用。但现在,王动只要看住对方讲话,三分钟之内,便可将对方过去最光屁股的经历也全数挖掘出来。再加上他自己的阅历对人的判断,什么人实话实说,什么人空口说白话,什么人想捞到什么好处,他又可以从什么人那里实现他的目标,一目了然。
一个下午,董事长换手,于西北农业而言,不亚于地震,但于王动而言,小菜一碟。他还大活人时候,哪一次收购,哪一次改组,都没今天的轻松。只用一个下午,只用四个小时,他便大力重组公司,问题是,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得到重用的人服帖那还说得过去,被刷下来的人也服帖,那是因为被王动揪住了痛处,稍稍敲打,自己知难而退。江湖上混的,都知道谁可以惹谁不可以惹,什么时候可以反抗,什么时候反抗引火烧身。
王动轻而易举结束今天的改组,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新学法术是如此神奇。心说难怪忘机和路苔生两个,还是神仙呢,人却这么单纯。就像用惯了计算机,依仗了计算机,人的心算笔算功能无限退化。忘机和路苔生两个当然也不用太过精明,凭借手头法术,在人类社会里,做什么而不能?当一个人拥有无限优越感的时候,也是那人开始下滑的时候。王动提醒自己必须永不知足。否则,每天如忘机路苔生那样无所事事没有盼头,做妖还有什么意思,那漫漫千万年的生命哪里还有个尽头。
他不由得想到苏果,她是不是已经觉得妖生没意思了呢?所以活得那么没滋没味,做什么都淡淡的提不起劲,对什么人都远远的没有热度?很有可能!
王动自认为找到太太不爱他的理由了。这个解释让他心头好受不少。起码,这说明两人关系的恶化,不全是因为太太依然惦记着前人。他更愿意相信,苏果是受了他的伤害,才说出惦记前人,无法再爱后人的狠话。对,一定是这样的。
想通了这一点,王动才敢充满信心地再去见苏果。否则,他也知道,见了无益。
下午五点半,西部的天空依然阳光灿烂,王动却结束工作,收拾开路。他要去绿色工程见他的苏果。那么多日子没见,那么多时间没说话,他很想念。即使知道现在条件还不成熟,见了也是白见,他也要过去,作为一个匆匆过路人,进去讨一杯水喝,看看她现在心情好不好。她如果还是活得漫不经心,他会点上几句。
新任命的董事会秘书见到王动要走,忙结束手头的电话,过来叫住他,“董事长,李副市长约晚上见个面。”
王动知道,这种上市公司与地方政府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今天调整公司布局,就拔掉了几个长官亲朋,往往,类似今天的见面宴会,是一场各方角力,确定新的支配反支配利用被利用平衡点的鸿门宴。以往,王动都是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打点这种地方关系,可是,现在的他对此交际不屑一顾,挥挥手,果断地道:“经营方面的见面请总经理出面,礼节性见面或者其他,以后一概叫停。”
董事会秘书为难地道:“董事长,这儿不比你们沿海……”
王动微笑:“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沿海。告诉副市长,谢谢他好意,我很忙,晚上有事。”
董事会秘书闻言一脸苦相,他哪敢对副市长秘书这么说。少不得好好婉转拒绝了。
王动出发了,为免露出马脚,他必须伪装得真实。所以他实打实地在横贯戈壁滩的公路上盯着夏日的烈日背着双肩包骑了一个小时的车。可怜,他做人时候,即使跑步机上跑,也是在舒适的空调环境下。累倒是不累,他做妖后,身上总有源源不断的力气,而且是大力。只是很热,他不习惯这样极其干燥炎热的天气,很快,全身热汗奔流,但是汗水很快被蒸发,只余粘粘的人油。而身边来来往往的车子扬起的灰沙又正好粘在他的油脸上,脸上像结了层壳。
而对身体的折腾王动都可以不在意,最折磨人的还是远近一望无际的死寂,天空中没有鸟,路面上没有活动的人,石缝里没有清醒的绿。死寂,远近都是死寂。就连擦身而过的车子都是无情冷漠的。王动骑车骑得垂头丧气后悔应该少骑半小时路程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罕见的绿。那些绿色都是小小的荏弱的,在略微起伏的石墙保护下,顽强地抗御着这严酷的自然环境。天,比出现一个人更奇迹的绿色。仅仅是那么小小的绿,却已然让太阳失色,让一望无际的戈壁恢复活力。这就是苏果所做的事业?前儿他来的时候,都没好好在意。是,那些不起眼的绿,怎能如江南的连天碧草,如果不是在死寂的戈壁滩骑车近半个小时,他怎可能发现那些不经意就会被忽略的绿?
也许是因为夕阳西下,有凉风自戈壁深处吹来,也许是眼前小小的星星点点的绿色个人以活力,后半程容易了好多。
而让王动惊讶的是,已经有一辆越野车停在屋前,有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的长石凳上。这个人王动认识,一见他王动就笑了,但是他把笑容埋进屋前的水笼头下,美美地洗了一把脸,头发也浇得湿透。多久没那么运动了?做妖真好,不用再惋叹青春的流逝,不用将一颗驰骋的心安装在拘束的皮囊里。现在心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大。很好。
当然,刘启中不会认识又换了张脸的王动,看到一脸黝黑的王动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露出雪白的牙齿对他开朗一笑,他也笑了。热情有极强的传染力。他主动打了声招呼:“好汉子,这么热天千里走单骑?”
“是啊,好不容易看到这儿有地方挂单,还以为晚上要睡帐篷了。你是这儿的主人吗?我想问你讨口水喝,要个地方睡觉。”王动当然是装作不认识刘启中。
“不是,我也在等主人。我看屋里的仪表都在运走,这儿应该有人住着的。”
“呵,有人来了,一帮女的。”王动想起前不久来时遇到的一帮土土的中年妇女,不知道今天遇见的会不会还是这帮人,苏果会不会就在其中?而他最担心的是,他的法术不知道灵不灵,苏果会不会认出他。而他显然是没法辨认出苏果来的。
刘启中起身,见远处走来几个戴着大圆草帽的农妇,看上去,好像没一个有超凡过人之处。或者,管理者连城并不在其中?
农妇看见他们自然是惊诧,也有点欢迎,请他们进屋喝水,她们自己冲洗去了。冲洗回来,在太阳能发电带来的灯光下,王动和刘启中看到的还是这一帮晒得黝黑,腰腿结实的中年农妇。
刘启中帮劳累的农妇做菜,王动不会,只一杯接一杯地喝水,这身变岀来的皮囊都快脱水。一个农妇过来搭讪:“先生,你是骑车过来的?还是搭车过来?一路没中暑?哪儿来的?”
另一个农妇笑道:“怎么跟查户口似的。你没见人家小伙子直着脖子猛灌水吗?”
王动笑道:“我从南边一路骑车过来。出了兰州后,看到一些绿色眼睛就舒服一阵,但是这样的绿色越来越少。骑到这里,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好像看到希望似的。今天最后这半小时骑得最畅快。”王动说话时候,两只眼睛在笑,但眼底深处却打量着所有人的发应,不放过丝毫异常。他是无力凭法力来推断苏果在不在里面了,但他可以凭他的眼光,多年识人的眼光。不过,他对从这些人里面找出苏果并不抱太大希望,这些人……太实在。
有个女的掩嘴笑道:“你说瞎话了吧,前面哈密的树就比我们这儿高多了,我们这儿只有小小的红柳,哈密有杨树沙枣树桑树,哎呀,这几天桑椹肯定甜了,我都想家了,再几天哈密瓜也能吃了。我跟你们说,真正养熟了的哈密瓜,那个甜啊,嘴巴都能粘在一起……”
王动微笑道:“不一样。哈密那儿的绿色虽然也是奇迹,但比起这里来,这里更给人希望。哈密,是人类破坏大自然后退守的残存的摇摇欲坠的领地,这儿则是人类终于意识到错误,终于拿出行动反哺大自然的答卷。这里现在已经很美,未来会更美。”
王动心里当然是为戈壁中的人工奇迹兴奋,但他有意识地把话说得更兴奋一点,以符合他千里单骑的狂热旅行者的身份,更希望,以此获得可能的反响。果然,他看到一个做菜的中年女子回头冲着他一笑,那个女子,人们都叫她开心嫂。难道是她?因为只有她的反应是如此与众不同。王动不易察觉地悄悄打量开心嫂,见她与别的女子没什么不同,黝黑,粗壮,头发干燥杂乱,料想皮肤也是干燥龟裂。她受得了如此粗糙的皮囊?
王动借帮忙走去灶台边,看到刘启中在做的是爆炒羊肉,而开心嫂煮将大叶罗勒在水中烫熟,搬上色拉油。碧绿清香,非常诱人。
王动接过开心嫂盛满的盘子,欣喜地道:“都好几天没吃到绿叶蔬菜,兰州以后,一路大多是土豆洋葱西红柿青瓜凉皮之类的素菜,现在看见什么青菜都是香的。”
开心嫂噗嗤一笑,道:“岀洋相了吧,这是罗勒,当然是香的。没想到,这儿的土壤很适应种香草。”
王动若是不经心地问:“开心嫂不是本地人?”
开心嫂转过身去,对着灶台,才道:“我是出来打工的。”
王动不再追问。他熟悉苏果,苏果当然也熟悉他的习性,他不能造次了。如果开心嫂真是苏果的话。
反而是旁边的刘启中开始问话:“大嫂,听说你们这儿负责的是连城小姐,我能见见她与她谈几句话吗?”
一个回答:“连小姐好一阵没来了。电话里说是给我们发工资时候才会来吧,还得等个一星期。”
“那我能和她通个电话吗?”
“都是她打电话来,我们不知道怎么找她。她每天都有电话来。你找她什么事?”大嫂有点挤眉弄眼的。
刘启中当然不会跟别人乱说,只笑笑道:“那我等着连小姐来电话吧。有些小事。”
王动在刘启中身后微笑道:“肯定不是小事,否则不会大老远专程来一趟。你的口音不是我这几天听的本地普通话口音。”
刘启中回头冲王动一笑,“瞒不过你。哪天逮空了,我也要学你骑车全国好好走走。趁年轻,还有体力。”刘启中忙把话头转了。
王动笑着拍拍刘启中的肩,道:“像你这样看上去成功人士一样的人,牵挂的事情太多,事业,老婆,孩子,你能象我一样出走半年吗?”
刘启中笑笑,“还真被你说中,暂时我走不了。不过总会有一天的,即使骑车不行,开车也好。”
刘启中哈哈哈地笑他,有意无意地道:“那还差不多,把老婆带上。否则年轻夫妻的,怎么可能分开半年。”
开心嫂又把一大碗西红柿洋葱牛肉汤交给王动,笑道:“你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王动心中一凛,差点露岀马脚。忙一笑搬着汤走开。由此可见,这个开心嫂心思灵敏。
刘启中不疑有他,笑道:“这种到处旅游的人,见多识广,不过说的还真在理。”
开心见厨房只有两人,压低声音对刘启中道:“连小姐吩咐过,有专程找她又不肯说有什么事的人来,告诉他去兰州的宇宙财务公司,我们工程的帐目都在那里。她懒得与政府的人打交道。”
刘启中惊讶,难道自己的行踪和目的已经被对方掌握?那个传说中的连城已经知道他来,而且猜知他来做什么?这个看不见的团队太神奇了,也太神秘。看到有妇人留意他们的交谈,刘启中立刻装若无其事地道:“这些菜够了吗?我还有拿手好戏。”
开心嫂笑道:“怎么能总麻烦客人。我们还有凉拌酿皮,红烧牛肉。来,吃饭吧。”
团团一桌,正好十个人。大家留意到王动只吃了一些凉拌罗勒,几条粉皮。而王动注意到开心嫂基本上没吃什么蔬菜,她挑肉吃。王动心中笑了,这是苏果的习惯,她喜欢荤的。对,她是狐狸变的,狐狸吃荤。按说,这儿这种干燥天气,又是劳作过后,应该会比较喜欢清爽的凉拌菜,其他女的都是,唯独开心嫂不同。很可能,她就是苏果。王动心中有热血彭湃。
他以前做人时候荤素搭配,可现在没有皮囊,他几乎没有食欲,还是这罗勒芬芳可口,可以吃几下。
刘启中坐王动身边。见此奇道:“刚才看你喝水跟牛一样,怎么吃饭就客气起来?快吃,否则我不客气,吃完了你晚上饿着。”
王动不得不找个理由:“早上出发时候怕今晚没地方吃饭,带了一大堆牛肉干。没想到那么好吃,一路全让我吃了,水也被我喝完,幸好找到这里,否则得渴死。可是牛肉干现在胀肚呢,害我对着一桌子好吃的没法吃,我真后悔得要死。”
一桌听着都笑了,一起嘲笑年轻人不知道节制。这个地方每天来来去去就这八个女人,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年轻男人,大伙儿都特别高兴。中年农妇说话没遮没拦,王动笑嘻嘻地随便他们嘲笑,他转头鼓励刘启中多多地吃。可刘启中昨晚没睡,胃口不太好,却也吃了两碗饭,好多的菜。吃完,他便觅床睡觉,一会儿,惊天动地的鼾声划破宁静的夜晚,传到还在饭厅的大伙儿耳朵里。有人听见茫然了会儿,叹一声气,回房看电视去了,想家想男人了。有人收拾完了也回房,劳累一天,该休息了。有人与王动搭话,但是见王动哈欠连天没劲说话,也只好撤了,最后留下开心嫂。
开心嫂没有回房睡觉,打开门走出去,一直地走出去,不走公路,在戈壁滩红柳间往远处走。王动心惊,她是不是看出什么来?她这是不是暗示他跟上?王动没有犹豫,也出门跟上。没想到,戈壁无风天的月亮是那么的亮,照得地面纤毫毕现。
可是,这个开心嫂依然是五大三粗,在美得不像人间的月色下没一丝改观。走出很远,开心嫂才坐在微微高起的石墙上,对还在走过来的王动道:“请问王先生从哪里来?”
王动路上已经想好了词儿,等也坐在石墙上了,才回答:“明人面前不大诳语,开心嫂应该已经知道我从哪儿来。”
开心嫂笑道:“我只知道你肯定不是千里迢迢骑车过来,却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不过这不重要。王先生来这儿,是路过,还是专程?”
王动半真半假,“是专程。我在猜测,这种惊人的非政府工程背后,会不会有我同类的操纵?果然。很高兴认识你。我道行不深,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说。”说着伸出友好的手。
不出所料,回握的是一双粗糙的手,手劲很大,不像以前苏果的手软软的轻轻的,女人气十足。开心嫂笑道:“这里都成聚宝盆了。我也是怀着跟你一样的心思来这里找同类,不想,我会留下来,然后,接待了几个和你一样寻找同类的同类。你看,我们都很寂寞,地球上的同类太少,一听说有异常,飞蛾扑火似的赶来。”
这下,王动怀疑了,什么意思?她还是后来的?她不是连城?可凭他法术,他就是看不出她以前做过些什么。难道她不是苏果?王动的心中开始动摇,也确实,不能凭开心嫂心思灵敏和爱吃肉两项来断定她就是苏果,这个开心嫂和苏果的性格相差比较大,开心嫂很是开心爽朗,不像苏果就比较淡漠,性格这东西,能变化那么大吗?苏果那么能演戏吗?又或者,苏果其实已经认出他是谁?他将怀疑压在心里,笑问:“都来了些谁?”
开心嫂拍手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有些我一见就知道是吸血鬼是老树精,唯独你是什么,我看不出来,只知道我看不出你的过去,所以你一定有异常。”
原来是这样。王动略为放心,但也有点失望,不,挺失望,失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月色下盯着开心嫂问:“连城呢?她为什么不在?”话说出口,才觉得说得有点僵,不够委婉。
开心嫂奇怪地看向王动:“你认识连城?没听她提起过你。连城很美啊。”开心嫂笑得不怀好意。
王动心中奇异的烦躁,摆手道:“你别乱笑,对我们来说,美丑还不是随心所欲。连城她……她发工资那天肯定来吗?”
开心嫂越发奇怪,她哪儿认识脾气这么急躁的妖精了?前儿过来的吸血鬼老树精等他们都多年妖精,脾气早都没了,也就吸血鬼爱笑一些,叽叽呱呱笑起来声音好不凄厉,月色下尤其恐怖,可都没那么急躁的脾气。即使陈樨也不会,陈樨做人精时候就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所以开心嫂好奇地问:“你到底是哪位?没听连城说起过你。其实连城不一定会出现,她如果不来,我会变做她把工资发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倒是过两天有两个橡树精要从欧洲过来,老树精们行动迟缓,都说了好几天了,到今天还没到。你等得了,大家见见面,我们同类真少。”
王动闻言沮丧得要命,搞了半天,白开心一场。他垂首坐了好一会儿,愣是说不出话来。开心嫂心中更是奇怪,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一付老熟人的样子?难道是陈樨?可是不会啊,陈樨不是这种急躁性格。她犹豫了会儿,温和地道:“你需不需要我捎话给连城?或者你告诉我你是谁,下次连城来的时候我告诉她。”
王动沉默良久,才抬眼又目光炯炯地看向开心嫂,仔细盯了好一会儿,再次失望。长叹一声,抓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地面。“砰砰”连声,夜空中传出好远,石头被砸得火星飞溅。开心嫂看着王动紧皱的浓眉下阴郁发狠的眼,不由想到多年前另一个妖,那双熟悉可怕的眼睛,那个墨鸦,墨鸦的眼睛也曾如此浓黑不可测。天哪,眼前这个脾气暴躁的妖难道是陈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陈樨墨鸦的混合体?开心嫂脑袋嗡嗡作响,一个陈樨已经麻烦,再添一个墨鸦?墨鸦会不会把他的疯狂也随血液传递给陈樨?
开心嫂觉得自己像是被巨大钉子钉在地上,移动不得。该来的还是躲不开。她倒宁愿来的只有一个陈樨,而不是这么一个混合体。墨鸦更是麻烦。
忽然,有轻捷的脚步声响起,开心嫂立刻想到屋子里还有个来办案的警员,不得不伸手一把抓住王动的手,不让他再撞击石头。王动抬眼,看看开心嫂,立刻也警觉地将眼睛转向那排房子,果然,月色下,他看得清楚,那个小警察走了出来。看见刘启中,王动莫名的愤怒,这厮,又来烦他。他“嚯”地起身,飞身而去。但没想到身后飞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他,力气不是很大,他可以挣脱,他却没挣,硬生生站定,听后面传来一句话,“不要滥杀无辜。”
王动虽然不动,可整个人蓄势待发,微微侧过脸,问开心嫂:“连城在哪?”
“交换?”开心嫂知道凭自己力气,阻止不了王动杀人。
“是!”
“我就是。”该来的躲不开,开心嫂干脆自己招了。
王动猛回头,双手一把抓住五大三粗的开心嫂,深深地看入她的双眼。她怎么会是连城?是苏果?苏果的眼睛似水,而且是冷冷的秋水,哪像这个女人的眼睛犹如天上灿烂的星星。什么都会变,所谓心灵窗户的眼睛能变?
两人僵持不下,却听原处“砰”地一下石头大声撞击,两人一起别过脸看去,却见刘启中掏出手枪大步飞奔而来。王动牙齿缝里蹦岀三个字,“聪明人”。知道王动从他自己的石块撞击试验声中觉察到异常,寻常人的力气不能撞击出王动这样的声响。开心嫂一见他深黑疯狂的眼睛,忙扯住他与他一起变为无形。
王动却不愿被一个不是苏果的女人扯着,大力推开开心嫂,大步如风走向刘启中,这警察太聪明,留下他是个大麻烦,未来还有七个人要杀,才杀一个就已经被他跟到西北绿化工程,后面的还怎么办。
开心嫂看着大大不妙,这眼神这动作,她太熟悉,与墨鸦简直一模一样,在在带着浓烈的煞气。她忙疾飞过去张开双臂拦在王动面前,忧虑地道:“陈樨,你止步,你听我说……”
“你不是苏果,你不是,你的眼睛与苏果完全不同,你走开,别拦着我。”王动根本无视前面有人阻拦,一步一个脚印撞向开心嫂。
开心嫂无奈,只好紧紧抱住一往无前的王动,不让他动手杀人。已经被天庭逼死一个墨鸦,还不够吗?她不能再让陈樨重蹈覆辙。她纵有千般法术,可情急之下,却只想到最原始的手段,用尽吃奶的力气抱住陈樨。“陈樨,听我说,你不能滥杀无辜,不能……”
王动被开心嫂搞得不耐烦,也不肯再顾忌苏果或者连城的面子,一把扯住开心嫂的脖子拉开一臂距离,目光阴鹫地盯着开心嫂,一字一顿:“听着,除非是在苏果面前,以后没有陈樨,只有王动。”
开心嫂被王动一只大手捏住脖子,双脚离地,痛苦不堪,不得不伸手抓住王动的手臂,挣扎着道:“你放开,好吧,王动,你放开,我变回苏果跟你谈话。”
王动放声狂笑:“哈哈哈,你就是变成我王动都不在话下,你以为我会信你,去死。”说着,手背青筋暴绽,全身力气汇集于手指,将开心嫂高高抓起。温柔月色下,王动的头发无风自动,嚣张一如魔鬼。
开心嫂才知,她托大了。原以为自己可以借时空穿梭挣开,没想到,一月不见,王动的法术进境迅速。她的脖子被王动的五指紧紧抓住,正好捏住命门,她变得粗壮的手指怎么也掰不开铁爪般的十指,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颈椎疼痛欲裂,她的眼前金星绽放,她感觉自己的元神正悄然离身。这时,她反而安静下来,垂下手去,也罢,就这么去吧,生命苦长,正好了结。她不再坚持,一任元神涣散,身体恢复本真,灵魂走向黑暗深渊。
王动妖魅似的眼睛一直紧盯着胡乱挣扎的开心嫂,看着她嘴角滑岀一道血痕,看着她手臂的动作越来越弱,得意大笑,你以为你是谁,这是你冒充苏果的代价。血腥让王动的心更加躁动,他一把将开心嫂扯回胸前,他要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女妖去死,等着女妖最后挣扎的拳头落到他身上,他要真切地感受亲手杀死第一个妖精的快乐,那才痛快!
可是,这个没用的女妖却放弃了挣扎,闭目等死。王动觉得无趣,趁此抬头看向已经走近的刘启中,看着他茫然四顾找不到人,王动冷笑地想,下一个就是你。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女妖,却看到,只那么一瞬间,他手中的粗壮女人已经变成一只雪白狐狸,一只毛色在月光下散发柔和光线的美丽北极狐。王动惊叫一声,慌忙放手,北极狐软软地顺着他的身子滑下地面。王动没有多想,几乎是本能地,脚底一滑,仰天摔下,抢先垫在北极狐下面,让北极狐摔在他的胸口。
“天,你真是苏果?你没死,你没死吧?苏果,果果……”
没有回应,只有一缕细细的鲜血不断从北极狐嘴角滑下,顺着它雪白的毛,凝聚到王动的手掌,血,还带着苏果的温热。
王动疯了,不敢多想,抱起北极狐直往东飞,他必须找神仙帮忙。一路,他将衣服脱下裹住渐渐变凉的北极狐,翻来覆去狂喊“果果,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死”。他怎能亲手杀了爱人,他怎能不信她说的话,他怎能变得如此暴戾。苏果死了他怎么办?王动失去一切思维,几乎是机械地跑到土地庙,一脚踹翻土地庙门,然后傻傻地站在极端惊吓的忘机面前,瞪着忘机不说话。
忘机看到衣服包里拖出来的长长狐狸尾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世上,有且只有一只狐狸精了。他也没问,一脚蹦了王动,抢过北极狐放供桌上,心疼得泪眼昏花。很快,城隍路苔生被忘机招了来,两个一起对北极狐施法,路苔生甚至贡献出他以前立功受奖得的一颗西王母蟠桃核。
只有王动帮不上忙,站一边干着急。看到忘机和路苔生汗流浃背,忙忙碌碌,王动知道,这只说明一个问题,苏果性命危殆。
天亮了,太阳斜斜照进土地庙,带来夏天的灼热。依然昏迷在阳光下的北极狐,嘴角的血已经凝固,双目紧闭,原本应该粉红的双耳颜色灰暗。
太阳光慢慢地移岀南窗,大伙儿又小心把小狐狸搬到北窗继续晒着太阳作法。直到夕阳余晖落尽,月色淡淡的照亮土地庙。这月色,比戈壁滩上的月色差得远,就像苏果的生命,昨日与今日。
九
千百里之外,刘启中也忙碌不堪。他昨夜在沉沉昏睡中被似是地动山摇的撞击声惊醒,醒来感觉地面一下一下地震动仿佛是旧时火车开过时带来的震动。警惕的他悄悄出门,看到似乎是天际尽头有两个人。他尝试着用最大力气抓起石块敲击,果然,他撞不出如此震动的声音。他立刻想到有异,他几乎没想自己小小生命在如此大力之前是如何的不堪一击,他拔枪勇敢冲了上去。
但是,走到近前,却发现周围早就空空如也。他四处搜索一无所获,回来,发觉基地遗失了两个人,一个是农妇开心嫂,一个是路过的旅人。刘启中忽然想起,那个旅人姓王。难道开心嫂遭了王姓旅人的毒手?再查旅人的背包自行车,全都失踪不见。荒凉夜色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启中心里,终于生出隐隐的恐惧:难道真是非人?否则,一马平川的戈壁滩,如洗月色下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在眼前消失呢?
再想到王姓旅人矫健的身姿,脱俗闪亮的眼睛,还有,他昨晚出奇小的胃口,难道王姓旅人与王律师是一路?可能,气质太像,都是如此亮丽出色。刘启中再返出事现场,等天色渐亮,才找到确切地点,无可置疑的第一现场,因为那里满地的新碎石渣。他以此为原点,发散地找开去,不远,又看到有一处石头上点点血迹。他召唤当地警局配合,将现场记录,将血迹送去检验。
令刘启中没想到的是,检验结果表明,这血迹不是人类血迹。至于是什么动物留下,还需根据DNA进行比对。通过电话接到结果的刘启中看着满地即使用铁锤也无法敲岀的细碎石渣,想着昨晚通过地面一直传到他床头的震撼响声,再想到昨晚的一轮圆月,突然消失的两个人,还有地上非人类的血迹。难道,他遇到的这个案子,是来自非人类的活动?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解释呢?
面对当地警局同仁的猜测疑问,刘启中无言以对,他决不能说出他心中对这件事的匪夷所思评价。
回头,他需得找出二十年前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员,他需要沟通。
但是,不等刘启中启程回乡,不等血迹比照报告最终结果出来,全国各地接连发生惨绝人寰大案。一天一起,作案者来无踪去无影,案发现场血肉横飞。相比之下,以前的林家被扭断脖子还算是比较温情,而今接连七起大案,死者个个是被莫名大力自顶至踵拍下,化为血肉淤泥。尸身不可辨认,需得DNA检测才能找出死者确切身份。
死者身份的一一确定,惨死的人个个都是各地绝对权力部门的大员。开始有小道消息以野火之势传遍全国,小道消息有鼻子有眼,云:有一个神秘组织新近成立,组织名叫“罗宾汉”,组织里的人个个身怀绝技,协调有素,专杀贪官污吏,不杀平民百姓。言者津津乐道,闻者津津有味,个个暗中拍手称快。可也有少数人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哪天罗宾汉集团杀到自己头上。
自第一个案子发生,刘启中便敏锐地从简短报告中读出与自己接手大案的共同点。他路上时候便口头请示,要求将阿桂姐案子,桥洞五丐案子,林家灭门血案,和如今新发生的放在一起考虑。他想到,一双可以开山裂石的手,可以拧断人的脖子,当然也可以将人拍成淤泥。但上级最先斥为荒谬,直到第七个案子出现,血案暂告一段落,众人这才考虑到刘启中的建议。他被调到北京与各方专家共同侦破这起大案。至此,已经死去十七人,包括下落不明的开心嫂。
但是,让众专家不明的是,出现在新疆戈壁滩发案现场的血迹竟然来自不可能到达那里的北极狐。刘启中终于说出压在自己心头多日的疑问,作案人员是不是有特异工具,或者,刘启中直接说出“非人类”三个字。并且认为北极狐血迹很可能与什么古老神秘的祭祀有关。过去,负责墨鸦案子的刑警也被调用来京,当年的主要负责人认同刘启中的疑问。面对如此血腥的现场,来去无踪的作案手法,和几乎没有的现场证据,所有办案人员默认刘启中的疑问。
但是,谁都不敢将此疑问写到纸上,交付公布。只在口头汇报中略微提及。所以,办案组给予外界的感觉是他们已经束手无策。而因此,全国上下吏治却为之一清,歌台舞榭不复灯红酒绿公款宴请。最高档酒店欢场几乎断了财路,不得不降贵纡尊走平民路线,吸引消费。因此,有街头巷尾小民议论,这案子不破最好,不破,那些赃官头上永远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不敢再行出手坏事做绝。
但是刘启中们当然不能这么想,他们必须搜寻一切可能线索侦破此案,即使是非人类所谓,他们也必须找到可以说服的证据。终于,在一周之后,他们发现八起案件共同的线索,那就是八起案件发生之后,他们所有的非固定资产全被合法转出,去向不明。刘启中忽然联想到同城的富商陈樨,他与墨鸦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穿梭飞行器失事,他死后财产被全部转移,会不会陈樨的死也是与这个被号称是“罗宾汉”的集团有关?难道负责变卖转移陈樨财产的苏果与这帮人真的有关联?
办案组全力投入追查财产转移路线。可是,除了苏果转到绿化工程的钱,其他一无所获。大笔钱财几经转移之后,下落不明。
但大家认为,这起码说明一个问题,作案的不是非人类。否则,他们要人类的钱何用?
刘启中都没时间回家看看爹娘,看看罗娜。当然,罗娜身边的保护已经撤除,刘启中心知肚明,如果那个王律师真要害罗娜,谁能挡得住他。
正当办案组忙得夜以继日热火朝天的当儿,唯一作案人员王动却每天抱着一只雪白狐狸,眯着眼睛躺在海南的蕉风椰林下晒太阳。也不知忘机和路苔生是不是刷他,他们一致说元神受伤昏迷不醒的小狐狸需要阳光的温暖保持体温,需得好好保养上一段时间看它醒不醒。王动宁可信其有,立刻赶赴海南,买了幢小岛上的别墅,天天汗流浃背地抱着雪白狐狸躺在没遮没挡的阳光下曝晒。
为免无人打扰,他只得自己学着做菜。他自己只吃水果即可,但是不能亏待了病重的狐狸,最简单办法是将鱼或者肉用李锦记烤肉酱腌了,裹上铝箔送烤箱里慢火烤熟。百试百灵,闻到烤肉香烤鱼香的小狐狸总是敏感地耸耸鼻子,即使眼睛还不能睁开,嘴巴却不用人掰,自己张开咽下王动绞碎的肉泥。所以王动都怀疑小狐狸是不是故意不睁眼折腾他。
那天,王动被太阳晒得昏昏睡去。怀里的狐狸却悠悠醒了过来。睁眼往四周瞧瞧,不熟悉的环境。这是哪里?抬眼,见到的却是陈樨,或者王动。她想起身跳开,却没力气,只得屈尊再躺着。灼热的阳光对她虚弱的身体却是正好,温暖得恰到好处。她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懒得思考。
太阳渐渐下山了,陆续有人从屋子里出来。过来两个戴着帽子的小孩,小女孩看见一个大男人抱着雪白狐狸睡觉,拉着小男孩过来瞧。他们拉拉狐狸的尾巴,摸摸狐狸的头,将连城从好梦中吵醒。她听见小女孩说,“这是玩具还是真狐狸啊。”小男孩说:“我妈妈的假狐狸围脖也是这样的,肯定是玩具。”“可是它热热的哦。”“现在太阳晒着,沙子都是热的呢。”“我说是活狐狸。”“肯定是玩具。”“你看它鼻子不是布做的。”“那是仿真塑料。”“你说这么大的叔叔会抱玩具吗?肯定是真狐狸。”“狐狸又不是狗,可以抱着玩,肯定是玩具。”……
王动被小男孩小女孩吵醒,本来想睁眼哄开他们,但听着声音好听,索性闭目静听。可连城受不了了,这俩小孩吵也罢了,非得动手动脚验证他们所言非虚,一会儿拉她尾巴一会儿捏她鼻子,搞得她没法假装睡觉,只得睁开眼睛表明她是活物,又伸出爪子虚弱地拍拍王动,让他出手。一拍正好拍在王动的脖子上。王动闭目以为小孩子的手捉弄他,笑眯眯地伸手抓开这只抓得他脖子痒痒的手,没想到,入手却是毛茸茸一只爪子。他一惊跳起身来,摸着狐狸头欣喜地问:“你醒了?老天,你终于醒了?”
小女孩忙问:“叔叔,这是活狐狸吗?”
“当然是,大活人一个。”王动欢快地坚决地回答小女孩。结果招来小男孩的嘲笑,“狐狸不是大活人。”
王动笑眯眯地坚持:“狐狸就是大活人。”也懒得与小孩争辩,太阳快下山了,他得回去温暖的房间。抱起狐狸,一脚踢起躺椅扛了,打道回府。他认为,苏果醒后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这儿有别人在,她不知憋得多难受,得回房让她把话说出来。
果然,刚进房门,将门关上,就听狐狸一声轻喝:“放我下来。”王动小心地将她放到厚厚的羊毛垫上,盖上羊绒毯子,开心地抓住她的两只爪子合不拢嘴,“苏果,你终于醒了。对不起,我那晚没认出是你,那天我看你的眼睛充满积极,不像以前的懒散,还以为是别人冒充你。对不起,我差点害死你。”
连城闭上眼睛不愿看他,喘了会儿气,才道:“得了吧,你跟那警察有不共戴天之仇,你那时眼里哪里还看得到我眼睛里是星星还是月亮。叫我连城。”
“不,没有,我只是觉得那个小警察思维太不同一般,跟我跟得太紧,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连城,你昏睡了两个月,我真担心死。”
“怎么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哼。”
“杀父……”王动立刻醒悟过来连城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当然算得岀刘启中与罗娜的交往。忙强笑道:“不是这么回事,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光线不好或者晚上的时候,常控制不住情绪。人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这一出手,往往是对手筋骨错裂。我那天晚上还以为是别的妖冒充你,你不知我多想你,以为那个开心嫂存心借机捉弄我,所以非常生气……可是你真的变了很多,你的目光变得很积极,我只能从目光来认你,我都没认岀来是你。对不起,连城,等你有力气时候打我骂我都可以。”
连城不理别的,只问她关系的,“刘启中呢?死了吗?”
“没死,太后。他活得好好的。”
“好啦,你可以不用管我了,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连城转身不去理王动。“他看来也活不长。早知有这层关系,我才不会拚命拦住你。拦得了一时,拦得了一世?”
王动非常尴尬,道:“我保证不杀刘启中,他会活得好好的。可是苏……连城,你拦我时候,是不是因为觉得我当时不对劲?”
“是。”连城这回没有回避,“什么东西这么香?”
“哦,今晚吃葱姜烧烤蟹肉饼,应该差不多了,我去拿来。”
王动过去厨房,连城转回身看着他背影,暗自叹息。她还没法恢复身体,这一阵只有让王动伺候着,多么不自在。这几天,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变回人体的,否则什么臭吻抚摸的肯定逃不过。他身上流着墨鸦的血,墨鸦其实那么轻言放弃的人。
蟹肉饼异乎寻常的好吃,连城一边吃一边心想,王动一手斜抱一手喂她的姿势这么熟练,可见他这两个月做熟做惯。连城吃了半个就饱了,原以为王动会吃另外半个,没想到他喝了杯百香果汁,吃了几块菠萝蜜作数。想起他在绿色工程那天只吃凉拌罗勒,连城不得不问个清楚。“王动,你现在吃饭,就吃素吗?那么点够了吗?”
“够了。其实不吃也行,但不吃心理上有些不能适应。为什么你我一样是妖,你那么爱吃,我那么不爱吃?”
“妖精也没什么绝对。像吸血鬼就喝血。大树精只喝水。你嘛……以前的墨鸦也只吃一些些蔬菜米饭,但他稍微比你多吃一些,可能与他肉身还在有关。你现在的很多,简直是墨鸦的翻版。”
“包括性格的阴暗?”
“是。”
“难怪……”
两人多年夫妻,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用多说。连城心中对王动有歉疚。如果不是她,王动身上也不会流入墨鸦的血。对她而言,为妖并不是一件愉快事,害得王动变成妖,她有责任。
王动只有刚开始不适应为妖的身份,现在则是开心得很,觉得挺好,活力又回来了,不用像追着夕阳一样的追着急速流逝的岁月,只争朝夕。但是,他看出连城不是这么想。连城似乎并不觉得活得长命是件好事。再看连城反常的沉默,他猜测,她可能在想墨鸦性格害他的事。墨鸦的性格确实害他,但是没有墨鸦的血,他成不了妖精,卖一送一,他只有认了。他能面对现实。只是,现在的当务之急都不是这些,而是连城。
他还是握着两只狐狸爪子,很认真地与连城商量,“你看来得放弃西北绿化工程了。刘启中已经盯上那里,这个人智商很高,你如果以连城的面目回去,我怀疑你应付不了刘启中随后而来的刨根究底。”
“不怕,他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会应付得好,只要你不找我捣乱,他怀疑不上我。我不能放弃绿化,那批柽柳和骆驼刺起码还得养护两年,让它们把根长扎实了。然后开始二期。你差点捏死我的时候,我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那些小树秧怎么办。”
“你没想到阿乐?还有我们的外孙女?还有……我。我那时候是病态,我不是真想杀你。”王动吻了下两只狐狸爪子,虽然觉得有点怪,但这两个月下来也有点习惯了。
“阿乐已经长大,已经不再需要我的照顾。而且你知道,她从来只有你的血缘。”
王动短促地笑一声:“这话很伤人,但我不得不问清楚,当初你答应和我结婚,只是因为阿乐?否则,你会不会和墨鸦在一起?”
连城避开王动的眼睛,有点不自在地道:“实话说,主要是因为阿乐。但是你也给我很温暖的家。我从没考虑过墨鸦。”
王动眼神复杂,愣了很久,才道:“我知道了。嗯,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他转开了话题。
“哪里?应该是南方吧。”连城也松口气。
“是海南。你还记得我们新婚时候,我带你出来开会,晚上我们喝了酒,一起在沙滩踩着浪花跳舞,我记得你也是高兴的。那是我最美的时光。忘机他们说你需要晒太阳,我想都没想就带你来这里。外面就是那片沙滩,想去走走吗?”王动的目光很温柔,虽然心里不抱希望,知道自己又是背叛连城又是差点捏死连城,两人不会再有未来。
连城不置可否:“你记忆错误,我一向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变成现在这模样。我累了,想睡觉。”
“好,我们上去。”见到连城眼中的闪烁,他笑道:“别推辞,我不陪着你,你手足冰冷,会冻着。”
连城无奈,心说北极狐呆在海南却怕冻,天大笑话。但睡了两个月,其实并不想睡,只得出尔反尔。“带着电脑吗?想看看最近的新闻。”
王动笑笑,并没说什么,帮她打开电脑,鼠标交给她自己掌握。但为了坐着好好看电脑,连城不得不变回人样半躺在床上。她看新闻标题,王动坐一边怔怔地看她憔悴的脸。王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就这么放弃吗?就这么以后只作为朋友吗?她是真的不再要他了吗?
连城一目十行,看得飞快,有兴趣的,就打开看看内容,大多过了时的新闻并没意思。
但看到两个月前的时候,忍不住停下,将有限的几条有关系列谋杀案的内容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侧脸看向正盯着她发傻的王动。不用说,肯定是他做的。为什么他要这么凶?她看出时间正是她受伤差点不治的时候,难道是因为她?她伸出一枚手指推推王动,指指电脑上新闻,轻问:“你干的?”
。王动迷糊了一下,才“呃”了一声,看向电脑,一看那几条新闻,鼻子里哼岀一声,“那些人罪有应得。不过那几天心情不好,下手重了点。”
连城不由心寒地看看王动的手,感喟:“你下手确实重。太重。”
王动举起自己的两只手,看到连城缩回身子,忙移开一些,知道她心有余悸,有意缓解气氛,“你看,这双手成仙后……”
“成仙?成妖!”
“《西游记》里那些大妖小妖私下里都称自己是大仙,所以我也跟着学一把,自称这两只手是仙手。”
连城不由一笑,“你看《西游记》?临时抱佛脚?”
“是,我还看了《封神演义》,做什么都得有点理论基础,你说是不是?”
连城觉得滑稽,掌不住大笑。王动痴痴地看着连城笑靥如花,心中却不痴不傻,异常坚决地下定决心:绝不放弃连城。他将本来要说的话推翻,不再提起路苔生让他杀八个人的事,等连城笑过,他还是微微举着他的手,很认真地道:“这双手自从成仙后,我已经无法控制它。第一次和第二次杀人,共杀了六个。那些人虽然都不是好人,但罪不致死。我都已经报了警,可最后还是没忍住杀了他们。跟以前墨鸦杀人一样,很轻易就拧断他们的脖子。”
看到连城心有所感,裹紧毛毯,他止住话题,关切地看着连城,问:“我们不说了吧?晚上说这话题很晦涩。”
连城满心里都是自己被王动拧住脖子扯离地面的惨样,当然听不下去,但还是勉强笑笑,道:“你别解释了,我理解,当年墨鸦也是这样,等我体力恢复一点,我跟你说说墨鸦怎么会成这样。”
王动点头,道:“原来又是来自墨鸦。我说这些倒不是做了事不肯担当,非要给自己找理由说自己无辜。而是,这个奇迹我一定要跟你说说。岀关到现在,我杀了十六个人,伤了你一个。这双手,只有看到你的时候肯缩回来。那天晚上,我本来已经丧心病狂,但看到你露出北极狐的模样,我想起忘机说过,天下只有一个狐狸精,那就是你。我才知道你真是苏果。这双手,立刻松了。另外,一般晚上的时候,或者在黑暗的地方,尤其是关灯时候,都是我最狂躁的时候,在神仙面前也不能避免。有两次,一次差点拧上忘机的脖子,一次差点打了路苔生耳光,幸而他们避开,也被我拿话支吾过去,他们没再追究。但今天夜里没有。今天跟你说话,我的心一直很平静,就跟我还是凡人时候回到家里,和你随便聊上几句天一样,可以说安祥。包括前几天,你虽然昏迷不醒,可是我抱着你,虽然很担心你会不会醒来,可我一直没发狂,而且还睡得很好,做妖以来前所未有的好。我想,你应该会相信我的判断力,我的结论是,这世上可能只有你能制止我的疯狂。原因,我想来自两方面,我深爱你,墨鸦也深爱你。”
连城吃惊,看着王动倒挂着眉毛硬撑着的苦涩的笑,想起二十多年前,墨鸦也是这样,他因为在地底被埋千年,所以最怕黑暗,也怕再给活埋,所以卧室里是永远不熄的灯光,屋顶呈强度最大的圆球形,类似核电站反应堆的外壳。而且,墨鸦说他一直无法深睡,只有那次被她怀抱着,他才好好睡了一觉。显然,这些属于墨鸦的行为随着血流流进陈樨体内,已经与原来的陈樨牢牢结合,眼前这个人,真不再是陈樨,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陈樨与墨鸦的综合体,他是王动。
这么说来,她如果痊愈后离开王动,地球上是不是又得掀起血雨腥风?就像眼前的罪案报道,总有人轻则断首,重则肉泥?她一时哭笑不得,这不成当年墨鸦劝诱她的理由了吗?她不知该不该大义凛然地交出自己未来千年的生活,换取人间太平祥和。她只能推开电脑,侧过身去闭目睡觉,什么都不答。叫她怎么回答?她和陈樨已经没有感情,对墨鸦则是没有感情,怎么可能凑和得上千年?
王动深深凝视着她,他当然知道连城在想什么。但他不再穷追不舍,而是用他那双杀人不眨眼的手轻轻托起连城的头,帮她把靠枕抽掉,让她睡得舒适。又去取了温度适中的毛巾帮连城擦脸。
王动也躺下,将连城如前地抱进怀里取暖。但今天不同,今天是玉人在抱。他忍不住激动地吻下去,可惜,在接近到一厘米的时候,前面白茫茫一片,连城变回狐狸。他不由得笑,知道连城心里别扭,只得亲亲她冰凉的鼻子,满足地叹口气睡觉。行了,她终于活过来,也没死拒他,而其他的机会是靠创造的。不急,他有耐心。
十
一张照片也可以见仁见智。这只是一张色驴游海南时候拍的风情照片,夹杂在一大堆红花绿草之中,被刘启中打入关键词“雪白狐狸”后搜出来。很滑稽的一张照片,烈日炎炎下,一个年轻健壮男子躺在躺椅上热得打着赤膊,胸口却抱着一只雪白毛茸茸的狐狸,一点不怕悟出痱子。但这张照片别人或许看出滑稽,觉得这男子极傻,刘启中却若有所思:照片上的男子太出色,即使闲散地躺着,长腿细腰宽肩,还有虬劲却不霸道的肌肉历历可见,那只狐狸也太漂亮,两者都漂亮得不寻常,所以才使大男人抱着狐狸晒太阳的滑稽照片反而显得赏心悦目。有跟贴说,真想做照片中男子的女友,一天也好。
刘启中看了却立刻电话定下高空穿梭器座位,快下班时候飞去海南。
连城已经恢复不少,起码能自己走路。能走路后第一件事乃是去市场买吃的,王动的厨艺实在太差。但存心恶心王动,硬是变作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虽然干净富态,可一笑牙齿漏风,菊花满面,身上还促狭的弄出一身老年人的体味。王动哭笑不得,见面就喊太后。可效果也真有,即使看到毛茸茸的狐狸,王动也抱得爱不释手,唯独看到老太太,他怎么也亲昵不起来。
老太太笑容满面地蒸了一只龙虾当晚餐,王动不用看也能想到,这时候老太嘴里的牙肯定整齐雪白,咬小核桃都不成问题。王动坐对面吃荔枝,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荔枝,鲜甜美味。两人谁都没想去开灯,夜风凉凉地从纱窗吹进来,摇曳着细细的散尾葵,打了个转,带走热气又从后窗钻出。
不知是谁敲响别墅的门,打破闲适的宁静。王动滑过去一瞧,脸扭得歪瓜裂枣似的回来,将老太太面前的吃的都倒进餐盒,“周围不下是个警察,领队的又是刘启中。我哪儿招他惹他了?鼻子怎么这么尖。”
连城收起餐盒,看王动迅速在屋里转了圈,回来抱起她一起隐身穿墙而出,坐外面院子里看刘启中们怎么发落他们。连城继续没有风度地吃她的龙虾,一边取笑王动:“你看,任你本事可以拧断我脖子,看见警察还得溜。这叫邪不胜正。”
王动愤愤:“不,我不敢亲手杀他,免得被你栽赃说我跟他不共戴天,正好借机毁尸灭迹。”
连城一笑,不去刺激王动。这会儿月黑风高,他正处于躁动期,惹毛了他,得死一批人。她看向刘启中们,只见他们几个便衣打了几下手语,便有人准备强行开门。连城小心地留意王动,很怕他见此火冒三丈,但奇怪,却见王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由奇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王动微笑着慢吞吞地道:“我把天然气管拧断,所有门窗关闭,烤箱里放了一团纸,定位350摄氏度正烤着。”
话音才落,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别墅屋顶被气浪掀至半空,熊熊火焰冲出门窗,席卷刘启中们。刘启中们不得不快步撤退,在草坪上滚去身上火焰,无奈地看着里面继续爆炸继续燃烧。王动见此得意洋洋而笑,一手搭上目瞪口呆的连城肩头,拿手指指着熊熊火焰笑道:“我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我们的数字电视电脑还有那些数字家电都留着我们的使用痕迹,包括地上有你身体虚弱时候落下的……的头发,他们拿去会大做文章。我听你话,不能将刘启中毁尸灭迹,只好毁我自己。”
连城无话可说,王动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撤得太急,没法消除数字家电存储芯片上的所有痕迹,还有她受伤时候落下的狐狸毛,这些还真不能留给刘启中。但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王动做事太暴烈。如果时间控制得不好,刘启中们已经冲进屋里,他们这些人麻烦了。连城侧转了脸,对着王动裂开没牙的嘴,不怀好意地问:“你是不是很遗憾早爆了几分钟,没把这几个人一网打尽?”
王动警惕地看看连城,连忙否认:“没有,否则我应该定位在平常用的175摄氏度。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他们捞不到什么。”
连城哼了一声,被王动抱走,去一家酒店开了房间,身份是七十岁的老两口。
这是一件面朝大海的套房,也正好能看到还在燃烧的别墅。已经有救火车赶来,连城和王动趴窗口看着火焰渐渐熄灭,终归黑暗。王动眼里兴奋跳跃的火焰也终于熄灭,对着远方的大海伸个懒腰,道:“刘启中在找我们的遗骸呢,要不要送他一具?”
连城抓紧时机臭他一句:“你好像太关心刘启中了吧。”
“吃醋了?”王动倒是巴不得连城吃醋,可惜连城条件好得都不知道醋是什么。
连城摔开王动放在她肩上的手,没意思地坐回沙发,“我还真想吃吃醋呢,可惜谁值得让我吃?”
想到连城知道他有外遇时候掉头就走,一脸解脱的样子,王动心中吃了枪药一样的难受。知道连城在损他,他又没法争气,付出爱的一方总是吃亏。闷声站了会儿,他说声“我去买些水果”,头也不抬就走了。连城看着他,不打算示好让他开心。总有这么一天的,长痛不如短痛,让他早点明白。他才开始做妖,还兴奋着呢,以为一切唾手可得。可是,爱是勉强不来的,信任更是不可能重新建立。想起他出墙与罗娜的那些接触,她就恶心加痛心。反而他错认了她差点掐死她,她倒没太记恨。
王动买了水果回来,见连城老态龙钟地裹着毛毯看电视,就替她把空调关了,打开窗户。见连城冲着他笑一笑,他无奈地道:“你看,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不伺候你谁伺候你。”
连城伸出两枚手指,摇头道:“水果摊就在酒店后面,你却去了两个小时。可怜的刘启中。”
王动一笑,“果然是老夫老妻,我做什么都逃不出你手心。那人我已经研究了他三天。二十年前,他还是一个科长的时候,通过掌管路政工程,赚了不少昧心钱。连我的工程他都敢雁过拔毛。后来看到风声较紧,下海经商。但做的绝大多数是政府工程,里面猫腻很多。刚刚我去他的游艇,他和三个公务员正搓麻将。他大把输钱给三个公务员,你说还能为什么。我索性把他们一锅端了。”
连城听了愣住,“什么,你不是去找刘启中的晦气?你又杀四个人?”
王动看住连城,诡异地一笑:“这种我千方百计讨好你的时候,哪还敢找刘启中晦气,避嫌都来不及呢。”
连城当然不信,关掉电视看着王动想了会儿,拍案道:“你太损了。以后是不是刘启中稍微对你有所行动,你就甩给他几个死人?”
“墨鸦有勇无谋,不像我,大智大勇。哈哈。”王动不愿总扮作老头子,他好不容易才脱离老头身。他坐在沙发上又恢复年轻人模样,黝黑脸膛,剑眉星目,结实身材,双臂张开,摊在身后的沙发背上,象一只大雕,非常诱惑。“我才不会学墨鸦被动地找什么不在场证据,我要压得刘启中们收手。放心,天下贪官杀不光。”
连城一声呻吟,受不了王动这么狂,人命在现在的他眼里太轻贱。“我睡觉去。这儿旁边有什么娱乐城,你还是去那边消耗一点荷尔蒙,我受不了你的狂妄了。怎么动不动杀人。明天送我回绿化工程,我不要每天对着杀人狂。哪天看老天象收拾墨鸦一样收拾你。”
王动兴奋的脑袋上硬是被连城浇了一盆冷水,都能听见“嗤”的一声汽化声。他立刻觉得没意思得很,灰溜溜跟着连城进卧室,看鸡皮鹤发却身手灵活的连城进去洗漱,又穿上酒店的睡衣出来钻进毯子睡觉。他冒了半天傻气,也只得洗漱了上床。现在的连城已经不需要他取暖,他只能硬捞到一只手攥着。
听到连城呼吸均匀,想要睡着的样子,他不得不扯扯她的手,道:“唉,你别睡着啊,我问你件事。”
连城给他一声“哼”。
王动道:“墨鸦以前生活中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好不好色?”
“你无聊不?”
“不是无聊。你说我荷尔蒙过量,我想到这问题了。你说会不会墨鸦以前吞的药丸有问题啊。”
“嗳。”连城立刻将身子移开,贴着床沿,可惜一只手被王动紧紧抓着。“告诉你,我是一百多岁掉牙的老狐狸,你看,皮松肉驰。”
“你的意思是,墨鸦以前很好色?很多女友?啊,他以前有没有侵犯你?”
“去去去,别诬陷人。墨鸦身边没女人。他化身虽然是一小伙子,真人没长大呢,还是千年前的一个小孩。”
连城说完,等了好久没听见王动说话,转脸看去,见他直着眼睛对着屋顶发呆。心中狐疑,摇摇被他抓着的那只手,“想什么啦?你不会以为墨鸦被药吃坏了吧?”
王动犹豫了好一阵子,才道:“你没亲眼见过墨鸦有女友,还是确切知道墨鸦没女友?”
连城愣了下,从王动的话里感觉到份量。但是,很快想到自己只要不是变作鸡皮鹤发的时候,他总是动手动脚又亲又吻,显然,这话都是圈套。忍不住另一只手一拍床沿,气道:“拿套子让我钻吗?想编故事骗我化身二八少女给你验证吗?呸。王动你越活越回去了。”
王动哈哈一笑,咕噜一声:“你怎么就给识破了呢?多不好玩。”
连城又好气又好笑,硬是挣开给王动拽着的手,转身不理他。“你要有本事前几天管住你的爪子,我今天就上你当了。”
王动又笑,过会儿探过身来亲了亲连城的脸,起身下床。走到卧室门口时候,笑道:“做鸭的傍老富婆也不容易哦。你看我那么爱你,亲你的脸还是不舒服。你睡,我替你把灯熄了。”
连城好笑,巴不得王动出去,她自己一个人舒舒服服睡觉。但是,越想越不对,王动今天那么兴奋的情况下问出如此古怪的话来,事出有因。他现在会不会去解决他的因?连城一会儿心想,他现在不是她的责任,她不予干涉,一会儿又郁闷无比地想着此人或许真的出去解决荷尔蒙,好脏。一来一回,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拿起床头的杯子借口去客厅倒水,起来打开卧室门。没想到,外面空空如也。
杯子从连城的手中滑落,掉到地毯上,还打了个滚。连城傻了好一会儿,才强笑地自言自语:“他又不是第一次,再说我也不要他。对,我不要他,他当然得另找活路。”她挺直了胸膛,冷笑一声,离开套房,走出酒店,可惜她元神还不够强大,只能打车去机场,乘夜航班机回去大西北。
刘启中从水淋淋的废墟里走出来,一无所获。但是他不沮丧,他为他的“非人类”结论找到更确切的证据。废墟里面无尸骸,说明抱着狐狸的人不知通过什么法子溜了,而且溜之前还大力拧断了天然气管。人,无法在十人眼光交织的网络中偷偷逃跑,别墅下面也没有地道,除了非人类。
刘启中收工回宾馆赶写情况报告,一边写一边苦笑,这份报告如果一年前交到他的案头,他一定会劈脸扔回去,以为编神话故事吗?他不知道,他的报告递交上去,上司,上司的上司,还有更高的上司们看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他疯了。但是,他还是实事求是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传递出去。这是他的职责。至于对公众怎么公开怎么隐瞒,那是上司的指责。
果然,报告发出去没多久,北京上司的电话来了。
“小刘,你又得出这样的结论?你忘了上回的报告被警总骂回来?”
刘启中叹息:“我也没法落笔,但是您看,证据都在……”
“小刘,人们对于超乎当前科学认识的复杂现象,总是因恐惧而往神神怪怪上靠。比如古代的雷公雷婆,现代人还会相信吗?你先别下结论,明天好好调查一下房屋主人的身份,挖掘房屋主人的亲朋好友,看看这人有什么异常。以前的王律师、连城,还有开心嫂,这些人都可以是化名,查不到真人情有可原,但是房屋买卖时候肯定得用到身份证。你明天一定不能放过这条重要线索。你现在被案犯布下的迷魂阵牵离方向了。”
刘启中一拍脑袋,惊呼一声:“啊,对,是,我怎么没想到去产权交易中心查屋主身份证。对不起,我明天一早过去。”
北京上司笑道:“你今晚好好休息,最近你超负荷工作,影响脑袋思维。”
刘启中有些脸红地放下电话,他这个神探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批评,不过,确实是他的错误,不,失误,在彻底调查清楚前不应贸然交出一份不成熟的报告。是,他真的累了。连续出现的命案,让他疲于奔命。他想坐在床上脱掉袜子,眼看着洁白的床单是那么的诱人,床是不是很柔软?他似是被床单诱惑,迷着眼趴了上去。然后,就沉沉睡着了。睡得都没听见手腕上的手机在叫。
“近海一艘私人游艇于21:00-21:30之间发生血案,四人被拧断脖子。游艇服务人员无恙。”
另一只黝黑强健的手悄悄抓起刘启中的手臂,就着床头炫目的灯光,王动微笑阅读了这一行消息。但是那只手又把刘启中的手轻轻搁回床上,然后手落在刘启中的脖子弯头停留片刻。只要这么两指一扣,轻轻一紧,这条讨厌的尾巴以后就不会再跟随。这是多么干脆爽快的一件事。王动强压下心头翻滚的冲动,硬生生把手扯了回来,插进口袋里。这臭小子命大,害他现在都不敢杀他,否则没法向连城解释,连城别的不管他,就管着他杀不杀刘启中了。他要杀了刘启中,那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连城一准咬定他认准与刘启中有夺妻之恨的不共戴天之仇。
王动无声站在刘启中的床边,凝视了他一会儿,耳边仿佛听见他刚才与上司的通话。王动微笑,好,事态已经走向他王动设计的第一步,那就等着第二步第三步接踵而至吧。连城不让杀他,但他有的是办法,唯一遗憾只是不干脆而已。
但他又兴奋得暂时没法回去睡觉,干脆坐在刘启中房间另一张床上,拿来酒店提供的纸笔,笑嘻嘻地写下满满一张纸。一边写,一边扬起眉毛无声地笑,偶尔促狭地看看刘启中的脖子。写完,将纸抽出夹子,压在床头柜上的茶杯下面。
他隐身退出房门。但是走到外面又折了回来,从洗手间取出小小一杯冰水,轻轻滴上床头滚烫的灯泡。“啪,啪”两声巨响中,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刘启中跃身而起,站黑暗中摇摇晃晃。他这才暗笑离开。后面的还有什么看头?可想而知。这傻瓜一定是抱着沉重的脑袋赶往发案现场。该,谁让这小子害得他没地方住。
王动回去自己的套房,一径先去卧室看看连城睡得好不好。不想,毛毯下面没人。他愣了下,环顾四周,笑道:“太后,请您鸾驾现身。”没有回音,更没人出来。他分出一个身子在房中央继续喊“太后”,一个身子悄悄滑近大衣柜,“哗”一下拉开柜门,竟然也没人,却在卧室门口一脚踢到一只完整的玻璃杯。他隐隐想到其中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他不得不坐下来凝神思考。最近做什么都太轻易,他已经无意中减少了思考的时间。好在,总算是有个人让他能重新安静下来思考。回忆一遍与连城睡前的对话,他心说,毫无疑问,连城怀疑他出去解决荷尔蒙了。他反而开心地微笑,终于,连城会因为他的出墙问题生气。
连城还能去哪里?她最放不下她的绿化工程。以她的身体,当然只能借助人间的飞行器。王动赶去机场,见一架去西北的高空穿梭器正好起飞。他大步追上,坐在机翼上往里瞧。果然,看到隐身的连城坐在空位置上闭目养神,神情非常不愉。他迎风坐着看了会儿,微笑。但没多留,立即起身飞往前站。无微不至地照顾好这个太太,早已在他骨子里根深蒂固。
连城安全落地,但不敢与人抢道,等别人走光了她才出来。机场的风很大,西北的夜很冷,她缩紧脖子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地出来,准备找个隐蔽地方变岀人形,再叫出租。
没想到迎面迎来王动,张开一张大披肩把她裹在里面,一条坚强手臂稳住她的身体。王动只关切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命啦”,可连城听着却想落泪。这样老夫老妻式的见面,却在发生那么多恶心事之后,王动怎还有脸做得那么自然?他天生是个玩手腕的人。
王动将连城抱进车里,他坐进后开足暖气,温柔地问连城:“去你那里,还是先在这里找家店住一晚上?还是住一晚上吧,你需要休息。”
“你也需要休息。”连城一语双关。
王动故作不知连城在说什么,笑道:“那就去宾馆,我已经定下一幢别墅,温度可能已经打到三十多摄氏度了吧。这里的夜晚比海南冷得多,海南都是开冷气,这儿晚上得开暖气。我刚刚从刘启中那里出来,他房间里面简直冷得可以结冰。我无聊,给刘启中现写了一张条子,那么多年没亲自动手写字,有些字写出来前得好好想想,可写出来看着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你的字更难看,哈哈。”
连城语塞,知道王动有意向她解释,可人家没做什么,她却误会跑出来,才更显尴尬,非常被动。她只能强词夺理:“你太关心刘启中了吧,人家大男人睡觉你也去陪着。怎么就不见你关心别人。”
王动一扬眉毛,不容置疑地道:“我做人时候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犯法的事不做。做妖时候我也决不会收敛。刘启中不知好歹,对我的自由威胁太大,我只有想方设法将他杀鸡儆猴了,让高层从此对我做的事视而不见,不敢再行插手。否则,你难道要我天天喝茶赏花做千万年的寓公?不觉太没劲了吗?”
连城不得不由衷附和一句:“天天喝茶赏花还真没劲,我可领教够了。可是,你还准备杀多少人才罢手?”
王动伸手过去,摸摸身边那硬是变得花白的头发,这是唯一不会太感觉手感不佳的部位。“太后,你安心做你的大事业,别的都不用操心。我给你做最好的外围保障,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跟你保证,一年时间,明年这个时候,那个刘启中不会再像只讨厌的苍蝇,嗡嗡嗡飞来找你查账问你底细。”
“你还是干脆废了刘启中吧,我都怀疑他未来一年将生不如死。”
王动哈哈大笑:“你也给我下套,我现在保护刘启中都来不及,否则在你面前一辈子都洗不清。不过我最主要的考虑,还是想通过这个警界最出色的刘启中把事情做彻底了,把对方打压了。免得倒下一个刘启中,后面千万个刘启中站起来,应付起来更麻烦,好汉不敌四手。”
连城转了半天眼珠,叹了声气:“王动,你太奸了。以你以前的智慧,配现在的身手,你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王动被连城戳到痛处,忽然感觉自己确实有点无聊,以他现在的百变,他现在的来去无形,对付刘启中还真是杀鸡用牛刀。但是,他不会承认,他想了一下,便以不以为然的口吻道:“如果我们面对的不是最强大最不测的大自然,我们又何需一个不受人间笨蛋干扰的做事环境。有时候,一只苍蝇的萦绕可以被无视,有时候一只苍蝇可以破坏整个布局。我们以后动用的资金更多,更来路不明,难道你准备花去大多数精力造假帐制假象来应付层出不穷的调查吗?做大事,必须预先运筹帷幄,争取主动。”
连城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你本末倒置了。我做绿化,是为人与自然更和谐相处。照你的逻辑,不如把人这个破坏自然的罪魁祸物种首先杀光了,更加彻底干净有效。你不能看见什么不顺眼就想到杀,你得想想你做人时候有多珍惜生命。”
王动虽然在心中说连城断章取意,歪曲他的意思,但还说把反驳的话控制在咽喉之下,没有说出。只是勉强地保持微笑道:“听你的,你不让我杀人我决不会胡乱杀。包括以前,我杀的也都只是该杀的人。”
“什么叫该杀,什么叫不该杀?红杏出墙见异思迁该不该杀?”车到了,连城翻着白眼追问开门出去的王动。
王动打开连城这边的车门,将她抱下来,哭笑不得地道:“太后,我以后不敢了。以后你即使天天给我看七老八十的模样,我也天天拿你当亲妈供着。”
连城不由一笑,发觉自己刚才的话还真酸,忙闭了嘴。既然他说不胡乱杀,那就姑妄信之。否则她能怎么办?连她的小命都差点毁在王动手里,她又无力阻止他。再说,王动是一个成年人变来的妖,他的观念旁人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没想到,走进别墅,却见里面穿戴正经儿官袍的路苔生翘着脚在看电视。王动将连城放到沙发上,自己走到路苔生身边抓住他手道:“正好,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一直抽不出时间。”
“又想骗我法术?”路苔生一脸紧张。
“哪里。问你一件个人私事。”
路苔生见王动一脸诚恳,便道:“我今天来是公事,我们就先公后私,你们两个坐一起听好了。”见王动像是要他先解决私事的样子,忙连施眼色,要他去对面坐好。某些时候,领导形象还是必须的。王动不得不听话,坐到哈欠连天的连城身边。
路苔生这才满意地轻咳一声,展开一副大红镶金的锦缎轴子,再次轻咳,才念道:“嘉奖令:狐狸精连城,胸怀大爱,虔心绿化,环境治理成效显著,惠及人类,着,立三等功,奖太上老君老窖金丹一枚。人精王动,疾恶如仇,铲除贪官污吏,整肃人间吏治,反腐创廉成效显著,现给予天庭通报表扬,奖太上老君新炉九转丸一枚。望两位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再立新功。钦此。”
连城和王动都惊得大眼瞪小眼,两人将惊异的矛头一齐对准王动的获奖。连王动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枚九转丸来得太过儿戏,他反腐创廉?他不由得看看自己这双管不住的手,忽然哈哈狂笑。连城疑惑地问路苔生:“天宫法规是不是跟人间某地曾施行的小偷斩手指之类的XX教XX法规差不多,也讲究以暴制暴?”
路苔生电视看得多,人间的规则也知道得多,见问,有点尴尬地笑道:“天庭与时俱进,法规随时根据现实需要修订。今天的嘉奖令是我刚开会去得来。你们……就本着良心做事吧。”
王动洋洋得意:“连城,你看,入乡随俗,我做的多好。来,你身体弱,先把金丹吃了。我的九转丸你也吃了吧。”
路苔生忙制止:“不行,给男仙给女仙的丹药成分不同,不能混用。”
连城巴不得身体早早恢复,可以摆脱王动,忙将金丹吞了。但路苔生却不急着吃,将九转丸放桌上,对连城说句“你早点休息”,便拉着路苔生出去。连城嘀咕一声“鬼鬼祟祟干什么”,懒得管他们,自己找床睡觉。
王动将路莫名其妙的苔生拉到远郊,才肯开口问话。“城隍……”
“不客气不客气,你还是照旧儿叫我老儿吧。你一客气我心里就发毛。”路苔生最怕王动又骗他法术。
王动却没嘻笑,看上去有点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了句:“墨鸦以前成妖吃的是仙药,还是妖药?”
路苔生抬头回忆了一下,才道:“天下没有妖药,只有仙药。墨鸦的师傅观月楼主机缘凑巧,得了天界之祖元始天尊亲炼丹药。本来凡人吃了太好的仙药会暴死,但墨鸦吃了以后被埋在地底,药力爆发被地母消散,他反而因此得道。但因他是被活埋,心中一团戾气,才心有杂念走错道路,成了妖精。若不是那丹药,否则你说寻常妖精哪能如此法力无穷。小狐狸就比不上你。”
王动低头沉思了会儿,又问:“传说妖精荒淫无耻,为什么连城和我比正常人还正经?”
路苔生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我说把我拖这么远来问什么,原来是荒淫无耻的问题。你杀人时候干脆利落,怎么问个问题就这么不爽快呢?直说吧。”
王动知道不把话直说,路苔生不会给他答案,只得忍声吞气地道:“以前连城比人间的我正经,我有外遇,她却没有,这简直不象聊斋里的狐狸精。现在我也成了妖,我也没了外遇之心,海南时候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比基尼美女一点色心都没有,比当年人间五十多岁的我还正经。会不会墨鸦以前吃的药里面有问题?”
路苔生道:“这就是了。仙药里面都有加料。神仙千秋万载活下去,你说千年对着一个人,还不审美疲劳?但如果象人间一样可以寻找外遇,千年万年下来,男女神仙还不个个有了露水关系,天庭秩序还不乱套?所以,有些时候限制还是需要的。你还好,心中已经有了小狐狸,所以没被天阉。很多神仙修道时候心思纯洁,成了神仙后,个个心中没有爱人,也无法再装入爱人,就像……唉,不说了。小狐狸,滚出来,不许偷听。”
王动惊讶地看到连城从一块巨石后面出来,惊异自己居然没发觉。“金丹效果竟然这么快?”
“废话,否则怎么叫仙药。”
连城神情复杂地看着王动,难怪他今夜早些时候忽然问起她有关墨鸦有没有女友的事,原来不是玩笑。连城已经在后悔吞食金丹。如果真如路苔生所言,她以后心中究竟是该装下谁?也难怪墨鸦出土后一只追着她不放,原来除了千年的思念,还有仙药药力的作用。原因明了了,这事儿真是一点浪漫都没有了。
路苔生看着连城的表情,心知肚明。他凑过去对连城耳语:“你不同,你们狐狸精当年遭天遣,就是因为你们太聪明,找到可以变心的法术。而你的师傅,又是最具智慧的老狐狸。你如果不想……”他看看王动,“好好回忆回忆你以前学过的法术,加强练习。”
连城掩嘴克制自己的惊呼,看着路苔生说完话,与王动打个招呼,滚滚离去。路苔生走得垂头丧气,不能爱人,只有大爱,仙生毫无意义。连城再看王动,见他也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两人对视好久,不约而同默默走回来路。
回去,王动对着桌上的九转丸神情复杂。这才明白,现在专心死心一心一意地对待连城,原来主要是药力的作用,而不全是因他深爱连城的缘故。但想到自己在人间时候,二十年就会起了异心,现如今跟连城千秋万载的话,这日子将何其恐怖。他看着药丸,手却不敢伸将出去。
连城也紧张地盯着九转丸,心中预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实。墨鸦如此对她,变了妖后的王动又如此对她,如果王动吃下这颗九转丸,岂不是更加铁心地一直追着她?王动现在的法力又这么强,要命,那她以后日子还怎么过?不行。
她伸出手,按住桌上的药丸,勉强笑道:“就像人不能吸毒一样,我们妖的脑袋也不能受药力控制。否则,我们岂不成了天庭条规的牵线木偶?这药,我替你收着吧。你三思后,如果真想吃,再找我。”
王动将手覆在连城手上,一点一点地用力将连城手下的药丸掏出来,举到眼前,看着药丸异常沉重地道:“已经晚了,我已经全部换入墨鸦的血。不过,我享受现在对你的专一。而且,从我成妖后心中唯有你一个来看,你也应该明白我之前所真心爱也只是你一个。”他将外面的蜜腊挤裂,当着连城的面将九转丸吞下去,一笑,“不悔。”
连城咧了咧嘴,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看得出,王动说不悔,可心中对未来也是非常迷惘。两个人都没有立功受表彰的喜悦,两人都在考虑,面对天庭强加给他们的一点不浪漫的仙家夫妻关系,他们该顺从还是违抗?人间情侣发誓的永不分离,放到仙妖面前,却是成了灾难。
连城尤其感到灾难深重。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建议:“城隍临走前告诉我,我以前修习的法术中,有一种可以对抗仙药的药力,导致变心。我们……暂时互不见面,我们明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等我研究岀究竟是哪一种,而且真正有效的话,我来告诉你。”
王动摇头,“算了,你这人一向死心眼,你修炼的法术能有什么作用。顺其自然吧。我也困了,睡吧。”
连城觉得有理,她对赌徒好像一直死心眼到现在,她的法术哪里起过什么作用?一时怏怏的。王动也是怏怏的,原以为是因为恢复体力恢复活力后,所以对连城死心眼地好,现在才知,原来来自药力。这种理由多少让人有些失望,于是对两人的关系反而提不起劲,连城今天变美女也好,变老太也好,他都不会太在意。睡前礼节性地亲亲连城的脸颊,算是仪式,翻身就睡。
这一阵连城睡得多,一早醒来。见王动还在睡觉,她支起身呆呆看了会儿。就这么分别了吗?照昨晚的低气压看,王动显然是不会再如原先的那样的紧追不舍。看来,仙药不是让人对对方爱得死去活来,而是断绝大家对别人的绮念,只好回家找自家老公老婆。这原本是好事,说明王动可能不会再如前几天那样的死缠烂打。可连城却又有些失落。她胡思乱想了会儿,却又不愿深想,恢复年轻样貌,俯首吻了吻王动,起身离开。
王动这才睁眼看着连城窈窕的身影转岀卧室。这本来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吻,但王动想到这亲热是与她昨天吃的金丹有关,她只是一个被提线的木偶违心地做着伪夫妻的事,心里跟吞了老鼠屎似的,便冷了一颗被吻热的心。他也是个傲气的人,与其如被打了激素的种猪种牛似的没感情也可以亲热,不如不见,起码落得个尊严。他看着连城离去,听着脚步声从楼梯消失,长叹了一声气。想起以前做人时候读的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里的自由,除了身,还有心。心的自由才是最重。
他估计,连城也是这么想。两个都是高傲的妖。
十一
刘启中又是忙了一夜才回,筋疲力尽。回到宾馆才有时间看那张莫名出现在他床头柜上的纸条。他也不知那是他昨晚睡前已经在的,还是睡觉时候有人进来安放的。但无论是他不在时候有人放进来,还是他睡觉时候有人进入,都是比较严重的事。尤其是后者。
他累得眼前白茫茫的,小小的黑字仿佛都会跳动。他不喜欢把事情留到以后做,今天的事必须今天完成,才强打精神看那纸条。但是,才勉强看了一行,他立刻清醒,整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力气,也不知从哪儿冒出那么多滴冷汗,顺着脖子往身上流淌。
“我来看你了,你正睡觉。不过无碍,我只是来考察你的脖子,并不想与你言语或者拳脚交流,因你不是对手。我已经拧断不少脖子,对这一行当已经有些心得,但是本着精益求精的精神,我开始喜欢研究人的脖子。当然,最喜欢的是美女的脖子,柔软细腻,骨骼柔软,弯曲的角度恰到好处,犹如天鹅,最容易着力。最讨厌的是矮壮者的脖子,他们的脖子短而且粗,槽头肉肥厚,有些简直无脖子,令我无处着力。拧他们的脖子,必须一手垫在颈后,一手拍下前额,非常累赘。简直损及‘拧’之一字的美感。我今晚实地考察了一下你的脖子,粗壮有力,但并不短,多肌肉少脂肪,颈椎灵活无关节损伤,符合我的目测,是条极具挑战性也极具吸引力的好脖子。我粗略设计了一下,结合我手指长度与你脖子的周长,一把拧断具有一定难度,但是,可以先以大拇指捏碎你的喉头,缩小你脖子的周长,然后徐徐以图之。为此,我必须精确掌握适当角度对你发起攻击。你应已经猜知,我的攻击会来自你的左首。但是,在你确知我的进攻路线之后,你能避开我吗?我想,你心中已有答案。你是个有趣的对手,是我遇见过的智力和精力综合指数最高的人,我喜欢看着你追着我跑。这封信,写于你接到出警信号却依然不醒的时候,等下我会叫醒你。如果我愿意,我会再见你。”
鬼魅!只有是鬼魅!看完纸条,刘启中心中只有一个结论。他已无法入睡,不能闭目,闭目就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他电话给当地警局,安排下工作,当即乘穿梭器回家,也暂时不去北京了。天哪,他还去做什么?他哪是那人的对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地摸上了罗娜家的门,两家都是单身公寓,格局差不多。打不开锁,门却开了。他在门口扔下行李,轻车熟路迷糊着眼睛就走去大床,还以为是自己的床。趴在气味芬芳的床上,终于有了安全感,终于睡去。
罗娜看着这个自说自话躺她床上睡觉的大男人火冒三丈。不得不去抱走正在床边玩耍的孩子,怕这人掉下来压着孩子。再看这人,两个多月不见,又黑又瘦,整个人像是脱了型,颧骨高了,眼睛陷了,衣服又臭又脏,人也是又臭又脏。不到十分钟,整个小小房间,全是刘启中的汗酸味。罗娜气得想推醒他,可是这么臭的人,她只得拿脚踢刘启中没脱鞋的脚,却毫无效果。只怕扔他到十字路口,他照样睡得呼呼作响。
鹊巢鸠占,罗娜只有避走。否则,又是空气污染,又是噪音污染,如何消受。
罗娜不是没有想过报警把这个白闯蛮人赶出去,但她顾虑重重,一个是弱女子,一个本身就是警员,报警?会得到什么结果?再说,这个刘启中不管是什么企图吧,总是非常帮忙的,她总得给人几分面子。罗娜不得不抱着孩子在外面游荡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蚊子围绕,才回到家里。幸好天气已经稍微转凉,孩子很喜欢公园的大草坪和绿荫。
原指望刘启中睡了十来个小时应该睡够,现在已经幡然省悟,悄悄溜走。可是打开房门,依然是冲天汗酸臭,充耳呼噜声。罗娜耐心耗尽,将冰包从冰箱里取出来,拿厨房纸包了,压刘启中脸上。罗娜放冰包时候被怀里的孩子稍微干扰,冰包滑到刘启中脖子。没想到,效果好得惊人,冰包落,刘启中跳,罗娜惊恐地看着刘启中以鲤鱼打挺之势飞跃而起,他站稳时候,一枝黑洞洞手枪已经对准罗娜。
“怎么会是你?”刘启中睡眼惺忪,可眼底却有精光闪现。他并没放下手枪,他刚才清晰感受到脖子间的冰凉。
罗娜被刘启中手中黑洞洞枪口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干吗?”
而刘启中这时也已经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收回手枪,疑惑地问:“我怎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你一早闯进来一直睡到现在。”
刘启中的耳朵一下烧得通红,老大汉子对着娇小罗娜手足无措,只会一叠声地连连说“对不起”。
罗娜性子一向温顺,见此也不便太多指责,温和地道:“你看上去很累,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你的行李扔在门口,我没敢动它。”
刘启中忙道:“对不起,多谢,多谢。我累迷糊了,昨夜又是通宵,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他看看自己一身脏污地衣服,再看看被他睡岀黑痕的床,心中哭笑不得,怎么会乱闯到罗娜的家?
但不等他多说,刚打开的手腕电话又有显示,“连城已回绿化基地。”
刘启中站那里发晕,去,还是不去?但是,连城显然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而且,又出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昨天,他们刚捣了抱狐狸男子的老巢。
刘启中闷闷地看着罗娜关闭空调打开窗户通风,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过去。一个好觉睡下来,早上惊恐与沮丧消失不少。他立刻下手订下赶往西北的机票,不得不再次厚着脸皮向罗娜要求:“罗小姐,我得立刻出发,来不及回家,嗯……借用一下你的洗脸池行吗?”
罗娜看看刘启中脖子都害臊得通红,不觉好笑,没想到这个做事时候雷厉风行的警官还是个会脸红的,忙道:“时间来得及的话,还是冲个凉,你好像刚从泥水堆里滚出来。”
“谢谢,岂止是泥水堆……你看头发都烧焦好多。不好意思,那就……”他忙打开行李箱,取了衣服进去小小洗手间。罗娜在他身后目瞪口呆,天哪,此人从事的工作怎么如此危险。但想到那天在森林公园正好遭遇林家灭门,刘启中当时的迅捷反应,这样灵活的人都会被火烧焦头发,不知他昨日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难怪累得老眼昏花,连家都摸错。罗娜不再责怪刘启中的胡闹。
刘启中干干净净出来,顿时精神焕发,一身朝气。他将脏衣服一卷收进行李箱,没想到罗娜递给他一盒三明治。他来不及多说什么,接了餐盒,连声“谢谢”地飞快上路了。一路只是在想,闯祸了,把人家小小的房间弄得乌烟瘴气,回头,已经一个人照顾孩子忙得晕头转向的罗娜该如何平添麻烦。
但上了速度最快的高空穿梭器,刘启中一边吃着罗娜给他做的并不美味的三明治,一边又一头钻入千头万绪的案子。在目前略有变化的形势下,该如何调整原先设定的与连城的对话?美美睡了近十个小时,现在思绪异常清晰。
出来机场,刘启中先联系当地警局索要以前布置的有关绿化工程帐目分析,连夜赶工阅读出来,查找线索。但是,如他所料,帐目一清二楚。他早就想到,对方主动提供的帐目肯定已经擦干抹净做足手脚。
他所需要的只是陈樨资产拍卖所得与绿化工程投入之间的数字差距。但是他看到的,是投入稍稍高于官方提供的陈樨资产拍卖所得。这个数据,对于富贵人家而言,扫扫屋角便可得到。如果说绿化工程因为资金用完而停止大规模动作,理由完全成立。而如果里面真有猫腻的话,起码,帐面显示天衣无缝,高。
刘启中稍事休息,清早赶往绿化工程。
连城看到刘启中的那一刻,已很能体会王动为什么恨恨不绝地叫刘启中为“尾巴”了,这已是人类能反应灵敏,跟踪而来的极限速度。其他农妇都已上工,基地空荡荡只有她和刘启中。
刘启中没想到如此穷山恶水的地方会见到如此炫目的美女。大眼睛小嘴雪白皮肤,好像很多美女都是这样,可眼前这个却能让人一颗心忽地一下飞到高空,扯得五脏六腑隐隐地疼,而后悠悠落下,落下,低到尘埃里,只望能得美女偶尔的一次淡淡回眸。对,他们都有如此超凡绝俗的美。很多非常尖锐的问话噙在刘启中嘴里,无法狠心问出。
对坐半晌,面对忙碌于电脑上面的连城,刘启中终于问了句:“可以拍下你的照片,给一个人辨认吗?”
“请便。”连城并未抬头,只忙于处理她受伤两个月来堆积下来的帐单。心中隐隐烦躁,不错,王动说得不错,为了应付人类查账,她得因此投入多少不必要的心力。她除了初出道时候坐了一次办公室,其后与人不很接触,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或者权高位重,不大擅长于与人打交道。即使大规模绿化时候也是当地政府出人指挥工程,她不用太多出面。但是结束后,她不愿应酬官员们的迎来送往,干脆让连城消失,留开心嫂管家。可是每月产生的帐目让她有点头痛,痛感人类的事太罗嗦。不知道王动如何处理他的西北农业集团帐目。此人诡计多端,总有出人意表的好主意。
刘启中着手把连城的照片传给罗娜。连城听刘启中与罗娜谈话,不由惊异地抬眼看向刘启中,搞脑了,这个正抓着陈樨的尾巴不放的警官居然爱上陈樨的旧情人了。如此不知不觉放温柔的语气,明眼人谁听不出?她暗暗掐指算了一下刘启中最近的行程,不由一笑,天,都混入人家香闺了。哪天遇见王动,可得嘲笑一句“贵圈真乱”。
刘启中打完电话,抬眼看见连城对着他一脸笑意,不由心矜荡漾,想看,又不敢多看,忙低头摸岀自己的电脑,干咳一声准备问话。没想到对方却比他快上一步,柔柔开腔:“刘警官,罗小姐和孩子好?”
“好,挺好。”刘启中像是被踢爆隐私似的,异常尴尬。“我……”
连城挥挥手制止刘启中发问,而是开门见山地道:“我知道你需要了解什么。我有配合你们调查的义务,但我也有拒绝的权力。我只想说,请你放弃对这儿关注,不要给我制造工程之外的人为麻烦,而我可以向你保证,工程所用资金来路清楚。”
“那么,在这里发生的开心嫂的失踪和骑单车旅行者的失踪,你可以给我多少解释?”刘启中索性推开原来构思,单刀直入。
“我有听说。”
“我们无法确定开心嫂与你的真实身份,请问……”
“无可奉告。”
“海南……”
“依然无可奉告。刘先生,提醒你,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在可以使用假话的地方,我选择无可奉告。再说一遍,我在这里主持工程,其中没有任何违背法律法规的行为。如果你非要将莫须有的人和物与我牵在一起,我不愿意硬性对抗,只有玩失踪。你看这个。”连城懒得与刘启中周旋,人和妖,妖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连城用遥控打开投影屏,调岀一张卫星俯拍地图。“你看,这里是我们所处的大片戈壁。你们大约只知道塔克拉玛干沙漠是寸草不生的地方,是需要治理的区域,但不知道生态更为恶化的这片戈壁滩。”她标出这一大块区域。“而我已经投入所有资金换得的只是这么小小一块的初步绿化。”她用绿色渲染岀大约十分之一的面积。然后她一边画一边继续讲演。“未来,我将筹措资金在此N号冰川下建立小型水库,避免宝贵雪水在地表无序径流中大量无效蒸发,保证未来工程供水的有序利用。然后,以此水库为基点,放射性扩大绿化。你请暂时不许插嘴。”
作为一个经历三世的狐狸精,连城自有她的威严和果决。“这张是一年前的卫星图。一年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天空没有飞鸟,地面没有爬虫,这里是死寂的土地。而其实,大自然的生与死只间隔一张薄纸,捅破这张薄纸,顽强的自然界会奇迹般地自动修复她身上的创伤。我们才开始一年,可是,除了我们栽种下的柽柳和骆驼刺,我们已经发现自然为自己增添了沙葱,麻黄,芨芨草等物种,也已经有不少动物物种搬迁至此。早上,这儿已经可以听见鸟鸣,这儿已经不是死地。而捅破薄纸的,是我们从事的绿化工程。利害关系我已经全部陈述给你,刘警官,未来,在你有所动作前,请仔细斟酌,为这片土地。今天是我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愿意接触你,未来,除非你执行任务强行查封绿化基地,否则,请你不再上门,我拒绝干扰。”
刘启中办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赤裸裸的拒绝,别人最多是说一句无可奉告,请找我的律师云云,而眼前这位美女则是清清楚楚在他面前画出跑到,指点于他,不得越线,否则如何如何。但是,刘启中岂是无原则的人,他当然明白绿化工程的伟大,但是,他作为一个执法者,他不能放过任何犯罪行为。他非常克制地道:“连小姐,作为人类,大自然的一份子,我非常感谢你为绿化所作的努力。你也请相信,我的调查绝无恶意,我们既需要一个和谐的自然,我们也需要一个和谐安定的社会环境。但是,请你作为一个工程负责人,为在你负责区域内两个人的失踪案配合我们的调查。”
连城什么都不回答,只是起身,打开门,严肃地说出一个“请”。
刘启中出师未捷身先死。
连城厌恶地看着刘启中出去,心说死脑筋的人真多。她除了绿化,什么都没做,可就是马失前蹄被王动在区域内玩了一把两人失踪,这就被刘启中盯上。如果三天两头有人如此上门罗嗦,她以后还做什么事。她厌恶地推开桌上的电脑,真烦,还得为了做好事而造假帐,人类做事不能简单一点直接一点?好事就是好事,都不长眼睛看看不用脑袋想想吗?每天街上那么多小偷那么多骗子怎么就没人去管管?
她需得走到阳光温室劳作一番,才将厌恶丢弃。回来房间,打电话给王动,告诉他刘启中来找的事。只需如此点拨一下,其他王动自然会掐指计算刘启中问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王动告诉她,他开始主动插手刘启中的调查,不再被动被刘启中赶着走。他让连城安心做自己的事,其他什么都别管。王动说,他准备未来一阵白天忙案子,晚上炒期货,不久会有来路清楚的钱转入绿化工程帐户。
如此简短通话,挂下电话的时候连城非常不能适应。总觉得其中少了点什么似的。
王动放下电话也是怅然若失。他对着正午的太阳发了会儿呆,转身走进忘机的土地庙。
忘机这个老实人笑得很诡异,王动没心情搭理,坐下便谈要求:“道长,我要学读心术。因为有警员盯上连城绿化工程的资金来源,然后查上我和连城的身份。你知道,我和连城的身份芯片都是伪造的,虽然户籍电脑里有我们的全套资料,但他们如果深入查下去,查到我伪造学历的学校,找到所谓的同学一问,我和连城的身份就得彻底宣告作废,绿化工程得就此搁浅。你教我读心术,我可以随时根据调查需要扮作王动连城的亲朋好友为我们两个制造社会身份。也或者这事你和路城隍帮我去读心,帮我们去伪装,也行。”
忘机连忙道:“要我帮忙是没问题的,可是你们人类考虑问题太没路数,很不直接,我理解起来有困难。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去做吧。读心术的事,我问问路苔生。”
王动想了想,道:“你提醒我了,因为这个案子的调查是中央直管的,所以调查安排的范围很大,可能涉及全国各地。到时还得你和路城隍配合扮演几个人。”
忘机作法召唤城隍路苔生,完了才回头对王动道:“那是肯定帮忙的,你看天庭也支持绿化工程,上回的会议精神里面,就有要我们全力支持配合你们搞绿化的意思。说这是造福人类子孙后代的大事。但有个问题,我和路苔生都比较单……”
门外一声重咳,打断忘机的说话,路苔生走进来,借着笑道:“我和忘机都不清楚王动你们的安排,所以有需要我们配合造假的时候,王动你得根据剧情给我们准备好台词,我们全力配合。”路苔生是坚决不肯承认他和忘机比较单纯的。尤其是在下属小妖面前。路苔生进门之后,也是神情怪异地笑嘻嘻地仔细观察王动的脸,可是比较失望,没看到他想看的。
王动看在眼里,心中奇怪,忘记和路苔生今天都神神叨叨地干什么?但考虑到神神叨叨本来就是属于神的专利,他也懒得追究了,再说,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微笑道:“我没想到你们这么信任我,那我也不客气。为了避免在很聪明的刘启中面前露出马脚,你们所有的言行必须由我们三个聚一起同意策划,然后照章办事。来,事不宜迟,你们先把读心术教我,然后忘机道长立刻去海南警局了解他们的小组分工情况,紧紧盯住,随时电话给我汇报最新进展。城隍去跟住刘启中,看他离开连城后委托当地警局做什么。这些都是我盯住刘启中一个人后无法全面顾忌的,需要你们配合。”
路苔生和忘机都是平日里懒散惯的,一下被王动分派了敲上“立即”标记的任务,不假思索转身就出门办事。但立刻被王动追了好久才叫回来路苔生,原来他们丢三拉四忘了传授读心术。路苔生看王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生了一点好心,干脆把千里无线牵通话术教给王动,以后王动想跟谁通话,都只要祭起这法术,直接讲话传到对方耳朵里。王动心中暗喜。
路苔生传授完毕,立刻转身又要走,但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来笑嘻嘻地对王动道:“你们……你这么帮着连城做绿化,是不是你们两个重归于好了?这仙药灵验吧?”
王动终于觉察有诈,不动声色地道:“这仙药可能被人做了手脚,我和连城现在见面都不愿意。”
“什么?怎么会?你不愿见连城还是连城不愿见你?”
“彼此不愿见面。城隍,不会是你动了手脚吧。”王动眯起眼睛,神情警惕,只差一点目露凶光。
路苔生狂飞逃走,一边跑一边用千里无线牵大声告诉王动:“仙药就是仙药,我说男女有别是假的,我还不是想帮你们一个忙让你们找借口在一起吗?”
王动狂怒,呸,他吃亏就吃亏在才成妖不久,不懂那么多天庭规矩,才会上当受骗。“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们要什么借口?”
“不是你要借口啦,是小狐狸要借口。你对她那么好,她快死时候你的元神都快碎了一半,她心里也有你,可是又恨你以前出轨,你怎么求她都不肯妥协,我想有了仙药这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她不是可以乖乖跟你在一起了吗?她不就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嘛。我跟忘机一说他也说好。你别不领情,我是为你好,那些电视里都是这么在演的。”路苔生觉得非常委屈,这什么世道嘛,神仙还得躲着妖。
天,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和连城吞了药丹反而被心理打击得更没感觉。这么说来,他对连城的好不是因为药力作用了?那么连城昨天早上离去时候的一吻也不是药力促就,而是真心对他?天哪,眼前一片光明。
路苔生不知道王动已经乐而开笑,一径地继续解释:“我和忘机可怜你啊,所以大力帮你的忙。你自己还不觉得,我和忘机看得清楚,那天你元神碎了一半,如果小狐狸活不过来,你也只剩半条妖命。我们两个看着小狐狸长大,最心疼她落单,否则你再可怜我们也不会帮你。这回没骗你,要不我现在就跟连城解释去?”
王动连忙道:“不用,不用,这种夫妻间私人小事还是我跟她说比较好,免得她难堪。你快忙你的去。”
路苔生觉得有理,见这回他好心办坏事,王动没太生他们的气,心中大大松了口气。这个王动,生气起来还是挺可怕的。不知小狐狸怎么受得了他。
十二
路苔生说的话虽然情真意切,但王动并不全信,他等路苔生不再唠叨着骚扰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思考之后,才断定路苔生今天所说的话没假。因为别的不说,连城以前没吃仙丹已经如此一心一意,怎么会吃了仙丹后反而多思多想了呢?原先以为的所谓药效完全不是如路苔生所言,而是他们两个自己心慌意乱之下的臆测。这真是一件好事。王动决定暂时不与连城说明,或者,路苔生和忘机的谎言仙丹真会成为连城放弃恨他回他怀抱的一把绝好梯子。
但是,凭做人五十多年的经验,王动是打死都不会相信路苔生说的因为可怜他和小狐狸才大力帮他这个理由。他更愿意相信,他们肯帮他,那是因为他得了天庭反腐创廉的嘉奖,作为分管华东六省一市的城隍很有面子。神仙们都可以把他们看着长大的连城骗进他怀,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人性狡猾,人性功利,神仙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否则,今天他要他们帮忙,他们怎么能答应的如此痛快?还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为他们自己为他王动增加政治资本的机会。
王动不屑地“哼”了一声,明白自己未来需走的路子。既然天庭允许,不,赞赏,为了立足,为了不受忘机路苔生之流土头土脑的三流神仙的管制,比如昨天连一颗丸药都得受他们低级蒙骗一下,他就得把这条反腐之路走到底。人有人格,妖有妖格,他一向为人不服管制,老爹管他他都反抗,做妖后,岂能低声顺气?不!他需为自己创造身份,创造可以天马行空的环境。
很简单,他做人时候接触的贪官太多,稍微整合排列一下,够他天天发挥一次。包括现在的西北农业股份公司,因为他不答应副市长的应酬,他的公司现在成了人家的眼中钉,上上下下都给他小鞋穿。但是,他不能一下手就去那里,免得被刘启中发现马脚。这个刘启中!王动烦他烦得要死,恨不得拿他当苍蝇拍了。不过也佩服他的大胆,如此被用“脖子论”吓唬一通之后,此人竟然没有退缩。
但是王动计算出的刘启中在罗娜那里狂睡的一幕让王动有点生气,罗娜也太软弱,怎能引狼入室。而且,终究是有点酸溜溜的,即使他与罗娜没什么感情,但总有一段过去吧。可他不敢有任何表示,连城一双眼睛也紧紧盯着那里呢。算,以后看见罗娜的相关事宜,一概跳过不看。
王动自嘲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做妖后反而成了不折不扣的气管炎。
正想着,有人轻轻敲门。王动没搭理,他现在隐身呢,凡人谁看得到他。但是敲门声不屈不挠地继续。他只能抬头。下午强烈的太阳光从土地庙后窗射入,来人只见王动背后沐浴阳光,神情慵懒地坐在小庙中间的蒲团上,可是,轻薄柔软的雪白衬衫微微贴紧他的细腰宽肩,胸口,那边有三颗纽扣没扣,隐隐露出蓄势待发的黝黑肌肉。天哪,这是何等魅惑的妖精。
王动眼里,看到一个花痴一样倚门而立的美女,显然,这个美女看得到他,估计又是一个土头土脑的三流神仙。王动微微一笑,戏谑地问:“来者可是大仙?”
“不,不,我只是个小仙,我来看我的忘机哥哥。我是江苏土地幽若,前身是水妖精香溪鱼,现在成仙啦。你就叫我幽若好了。”幽若扭扭捏捏走进门,远远离着王动坐在门角,一脸害羞,相看还休。
王动好笑地问:“妖精也能成仙?土地不都是土地爷吗?”
幽若忙道:“没啦,土地爷只是一个官名,就像县太爷一样。现在社会开放了,天庭改革了,女仙也占了半边天,提拔仙官的时候,现在除了考学历考外语,还侧重提拔女仙呢。妖精个个前身是什么?”
“人。”
幽若听了眼睛一亮,好酷,对着美女还有定力就这么简简单单回答一个字。她笑道:“我前身是鲤鱼,所以是鲤鱼精,忘机哥哥有小朋友是狐狸精,你前身是人,那就是人精。啊呀不对,人精是特指,要么叫你人妖。”
王动心中一声呻吟,天,这就是可以管着他的神仙,神仙就是这么白痴。他是什么人,竟然还得受这种人骚扰。以前,哎呀以前,谁敢在他面前如此花痴?连城就不会说出这么白痴的话来,首先连城话没那么多,其次连城没那么小白。他理都不要理这女仙,本来还想在土地庙再坐会儿,将刚学的两样法术修习一下,现在被烦死,摔袖就走。
幽若见王动招呼不打墨黑着脸走,后面看着他狂流口水,天,真酷毙了。这么有性格的妖,哪儿找
幽若哥哥也不要找了,瞪着眼睛远远跟着王动。他去哪里,她跟到哪里。于是,王动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幽若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好好一个美女,花痴起来,只差嘴角滴下口水。傍晚时候,王动终于被跟火大了。
他隐身倚在桥头,索性不走了,冷冷站着看也不敢往前一步的幽若,心说真是色胆包天又胆小如鼠。不由想起以前连城与他,他从来就被人怕,但是连城从来没有怕过他,而且……连城如果喜欢他,就一个电话叫他过去,多么干脆。这才叫有型有格的美女。神仙居然不如妖精。也不知天庭提拔筛选神仙的标准是什么,会不会是武大郎开店。怎么一仙不如一仙啊。
他都不愿看幽若,只朝着幽若的方向伸出手指勾了勾,幽若看见就惊呼一声,手指指着自己问一声“我”,见王动根本就不看她,她犹豫了一下,扩胸深呼吸,才敢小步小步走过去。王动眼角余光扫到,又是不屑,有格的美女自信得不行,就像连城,即使心中也有他,可是因以为这是药力所致,她就偏不俯就,骄傲地选择离开。连城哪会像眼前这个幽若那样拿根手指勾勾就可以招来。失去了,才知她的好。
王动顾自想着连城,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伤感,理都不理被他勾到身边的幽若。幽若却在旁边看呆了,天哪,强硬的男人若是带点伤感,简直跟铁青的青山绕一带烟岚一样迷人。
终于,幽若看到王动的眼睛转过来,她忙挺起胸膛,挂上最美丽的笑。
“你……?你真凭本事背岀神三条仙八条?而且你背岀天庭的历史?”
幽若从王动的口气里听出不信任,她很受伤,急着分辩:“我真的背岀神三条仙八条,真的,我背了一百年呢。天庭的历史最好玩了,比《西游记》还好看。真的,很容易的,你想报考神仙的话,我做推荐人,我帮你去拿资料。”
王动居高临下地看幽若一眼,对幽若的回答不置可否,打鼻子里哼岀一句话:“我得去喝杯咖啡。”说完就大步走了。幽若听出王动不信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跟在后面气恼地大声背诵冗长的神三条仙八条,也不管王动听不听。她太生气,一百年的努力竟然不被信任,王动以为她靠上仙班是作弊得来的吗?她要拿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
王动并没用妖家法力,只是如平常人似的大步流星,夜风之中,越发显出他的身姿卓尔不群。幽若在后面牢牢跟着,紧紧保持一米距离,当然,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而且,背诵神三条仙八条也是轻易得很。等幽若背完,两人正好走到一家咖啡店门口,以往,幽若经过咖啡店的时候总是对着里面的糕点垂涎欲滴,而今天,诱惑更加一重,她都不知该看美食还是美男,但几乎只经过零点零零漆秒的斗争,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美男。而美男正好停下美腿,回头冲她微微一笑,“幽若,你背得岀,但是你做到了吗?”
“我当然做到了,否则怎么可能被外派做地方大员?”幽若心中无比自豪,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王动却是揶揄地一笑,道:“仙八条第三点第七十二句是什么?”
“是……”这种拦腰取一句的招数太损,幽若不得不默默从头背起,但看着王动走进咖啡店,忙也跟进去坐王动对面。终于背到仙八条第三点第七十二句,幽若春光灿烂地笑道:“未经批准,不得向妖界人界鬼界透露神三条仙八……”幽若额头的冷汗雨滴一样地流了下来,要命,她做了什么?找死了。
王动却是自若地取来一杯冰咖,一边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幽若挥汗如雨,看着城隍路苔生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带着两个天兵,将幽若押回天庭关暗室。临走,幽若奋勇回头用嘴型告诉王动,“等我”。王动也不挪窝,就在原地等着,心中慢慢消化幽若背给他听的神三条仙八条。原来,《西游记》《聊斋》都是书生胡说,一点不靠谱儿,还是《封神演义》比较对头。咳,差点被误导,难怪总是受路苔生忘机之流的欺骗。而且,原来还有那么多他想都想不到的法术。看来未来路任重道远。
但是,王动等的是路苔生。凭他做人经验推断,泄密者会被处理,而有意无意听到秘密的人也会被盯上,甚至被处理。何况,幽若泄的是最神秘的天庭的密。他与其开始逃亡,东躲西藏,不如泰然自若地等候处理。首先,他哪是天庭的对手,其次,他所作所为天衣无缝,他看上去也是个受害者,甚至还是好心提醒幽若不要打嘴的人,对于被动犯罪的人,只要态度良好,一般都会得到宽大处理。王动押宝。
果然,不久,路苔生大汗淋漓而来,一见王动原地等候,如释重负,对身边的一个白胡子天官道:“你看,没错吧,我就说他不会走。他又没做错事,干吗要溜?”
白胡子天官也是笑呵呵地对路苔生道:“大家都知道你办事是最靠谱儿的。”忽然凑近路苔生耳语几句。路苔生连连点头。两神心照不宣地笑。白胡子天官和蔼可亲地坐到王动面前,就是刚才幽若的位置,温和地道:“都听说了,华东六省一市出了两个好妖,今天才得见到,幸会幸会。”
王动心里明知这个时候应该像做人时候遇见官僚得好好应酬恭维一下,但是不知怎的就是不爽,懒得说话,只看着白胡子天官微笑,甚至笑意没到达眼睛。路苔生在一边看着道:“我没说错吧,他就是这么个只做不说的主儿,不会花言巧语,做事时候急眼儿了还会跟我们打架呢,是个实在妖。好在我们都理解。”
王动听了差点笑喷。这说的是他?他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是实在人?
白胡子天官道:“这样好,这样好,少说话少犯错,咳……”他说到这儿,有些扭捏地看向路苔生,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交给路苔生。路苔生见了眉开眼笑道:“你放心,包我身上。”天官也眉开眼笑了,起身对王动道:“没你的事,你好好办差,咱家走了。”说完就不见了。王动心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只是心头很不舒服,活那么多年来,怎么到现在总是被个神仙随随便便地教育,老虎不吃人,当他是病猫吗?
路苔生看着天官走了,才作势抹一把汗,欢快地对王动道:“幸好幸好,你躲过一难……”
王动伸出手,打断路苔生的废话:“拿来,我今晚就去做了。不就是几个杀人指标吗。”
路苔生一愣:“你怎么知道?”
王动道:“做人靠自觉,拨一拨动一动的是蠢材。”自己心中补充一句,否则天官会对他那么客气?在神仙眼里,妖是低级动物,是凡人眼里的民工。只有需要的时候,所谓的高级人才会喊一声师傅,递一枝烟。刚刚幽若背的天庭规条中对妖精这个弱势群体的歧视,差点让王动气炸。但此时他能如何?扑上去把路苔生的脖子扭了吗?他扭得了?唯有怒火在王动胸中燃烧。
路苔生不知,开心地将纸条递给王动,笑道:“好好干,你会成功的。哪天我推荐你加入升仙学习班。”
王动不语,他才不要成仙,如果神仙都是路苔生忘机幽若这路货色的话。反而他见过的唯一的妖,是他心中的最美。接过路苔生手上的纸条,他说声“你也干活去”,半杯已经温热的冰咖都不要了,旋风般出去。路苔生抚抚胸口,放下心来,他在天官上司面前拍了胸脯,可真有点担心王动不接手,他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再牺牲一两条法术换取王动的出手。他哪里想到,王动现在怒火中烧,正想着杀人,巴不得有人可杀。
王动走出咖啡店才打开纸条观看。见纸条上写着,“多行不义必自毙:涉黑集团首脑包文龙,A省B市C区D街N号。极其保护伞,B市警员绰号包黑天。”看见这两个名字,王动忍不住想笑。生命中总是还有几丝亮色的。但他不免生气,刘启中们追着他这个被天庭表扬的不放,却任由包黑天们横行不法,害得天庭不得不祭岀天遣,真是黑色幽默。看来天庭主事的头脑还是比较清楚。
但是,进入包文龙房间的时候,王动却硬是按捺下了杀人的冲动,他看到的是一屋子的简陋。他不得不坐在一边对着躺床上睡觉的包文龙仔细追究一番人生轨迹,却发现,这个涉黑老大,赚来的好处,包括钱和权,一手进一手出,一半进了包黑天为首的保护伞们手中,一半进了手下兄弟们的手中,反而自己吃光用光,好像早就等着天遣的那一天。面对着包文龙,王动不由想到自己的现状。他现在算什么?与包文龙何其相似。他如今作案无数,得来好处准备给予连城,一半给了忘机路苔生作为加官进爵的资本,而他却成为罪魁祸首,将是未来的第一清算对象。
原来,他不知不觉中成了出头鸟。虽然是时势所然,但是他就跟这个包文龙一样做个冤大头吗?为了连城他愿意,为了忘机路苔生等,他不愿。他们,算什么鸟!
包文龙的脖子粗而且短,但是,这回王动却忘了按照给刘启中所留纸条上所写的最佳设计,用上两只手,他正想着心事,所以若有所思的只用了拇指和食指,动作缓慢,包文龙成了死在他手下死得最痛苦的人。完事后,王动才意识到不同,他只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仿佛是冲着刘启中微笑。瞧,即使没有合理的角度,两枚手指照样收拾一条人命。
一不做二不休,王动红着眼睛,一夜之间,飞遍全城,将保护伞和涉黑集团主要成员全杀了。黑白无常最后不得已,只能跟着他疲于奔命,一共二十四条人命。完事时候,已经是早晨。他现身在市中心的绿化广场,看鸽子漫天飞舞,早起的孩子趴在喷水池边玩水。他只觉得今天下手的两枚手指很脏,说不出的脏。虽然没有沾染血腥,但那些人的房间大多酒屁冲天,或者这就叫江湖味?这让一向生活高洁的王动很不适应。他就着喷水池洗洗清洗了手指。当然,他需要的只是清洗的感觉。一个孩子逃离奶奶偷偷来喷水池玩,一跤栽进水里。王动还是用那两枚手指将孩子拎岀水,交给大呼小叫赶来的奶奶。奶奶急着道谢,王动却走了,他只是在孩子衣服上擦干净了两枚手指而已,互取所需,有什么可谢的。
他很想知道,如何,才能拥有他和连城的孩子,他现在只是虚无的磁场,而连城却是非人的狐狸,这两个怪异物种,怎么能结合岀硕果?与连城结婚那么多年,虽然早就被警告会没有孩子,可他后来还是遗憾,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他隐身坐在一家私立幼儿园门口,看着孩子们被家长送来,被老师领进去,温和地微笑,仿佛一夜血腥杀人的不是他。
一会儿,他将阵地转移到幼儿园中心的滑梯边,一个班的孩子正好出来活动。他看了会儿,动用千里无线牵搜到连城,似是贴着连城的耳朵,温柔地道:“连城,我在幼儿园看孩子们玩耍。他们胖手胖脚,一不小心就摔一跤,非常好玩。他们哭起来,耳朵是透明的红。笑起来,眼睛都笑没了。真想现身捏捏他们的小手小腿。”
连城听到王动的声音只会吃惊,天,这家伙的法术突飞猛进,倒是无视了王动嘴里的温柔。
王动以为连城不会千里无线牵,等了一下,接着道:“刚刚我杀了二十四个人,但救了一个孩子。我终于又发现一点,除了你,我凶性大发的时候也不会伤及孩子。”
连城这才道:“嗯,你一向喜欢孩子,阿乐小的时候,你是二十四孝老爸。对不起。”
王动没想到连城也会千里无线牵,高兴地道:“是,所以你不久前怀疑我会对阿乐下手,多大的错误。”
连城沉吟了一下,道:“你今天杀的二十四个人,多年前,他们也是胖手胖脚的孩子,刚够一个班呢。唉,都是些谁?”
王动将所有人的资料简略陈述一遍,却扯开话题:“我昨天遇见一个很傻的仙女,叫幽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样的人也能做仙女。”
连城却不关心幽若,微喟:“你杀的好多人都是该杀,可是,你也杀得越来越不把杀戮当回事,不知节制。你杀人同时杀的是自己的人性。”
王动看着场中跳跃的孩子,良久,才道:“连城,只有你真正关心我。但是我性格一向不甘作低伏小,成妖后,我已经受够窝囊气,我得争取属于我的地位。至于昨晚的杀人,是城隍上司的任务,我只是更放开手脚一网打尽而已。”
连城想了想,终于道:“你已经不是单纯以前陈樨的性格,你性格里有墨鸦的成分克制不住地冒头。以前的陈樨知道克制,知道合理合法以退为进地获取所想。而你现在一是冒进,二是目空一切,其实这两点本是一回事。以前的墨鸦因为没有节制,后来疯狂发展到用基因武器准备大规模毁灭某一系统的人,你也差不多了,你每次出手时候杀的人越来越多,估计以后的尺度也会越来越松。”
王动道:“我承认性格中有暴戾因子,但是我否认这与墨鸦有关,我怀疑是妖性。我也否认你说我尺度会越来越松的估计,反而今天杀的几个人都是够判死刑级别的,我完全可以杀得更多。其实我也不愿多杀人,那很脏。”
“只是因为脏?而不是对生命的尊重?”
“人生苦短时候才会尊重生命,我现在没法深有同感了。连城,坐在阳光下跟你说说话,很惬意。”
连城清心直言:“可是我不喜欢与你说话,你的话带来阴寒之气。就像当年面对墨鸦的时候,我会觉得冷。唯一不同的是,你不像墨鸦那样直接,你会为自己寻找理由,寻找包装。”
王动看着活泼的孩子,忽然心有所动,冲口而出:“连城,或者你的爱会捆住我的手脚,将我捆在你身边不出去杀人。以后,我们再生一大帮的孩子,我们忙着孩子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会记得杀人?”
“你是个肯把自己交给别人管着的人吗?”
“只要你愿意重新接受我。”
“你九转丸药力发作了。以后再说吧。”
王动微笑,哪有什么药力之说,都是路苔生胡说。但他不要强,只笑笑道:“好。不过连城,我比以前更爱你,相信我。我现在身上还带着墨鸦对你的深情。”
连城头大,道:“墨鸦一直认我是姐姐,我早告诉过你。而且我拒绝阴寒。”
王动也不分辨,觉得连城不顺着他才是有趣,他笑道:“我知道了。昨晚我没空做期货,今天我会正经起来好好工作。很快有钱打入你的帐户,你开始策划新的工程吧,不用担心受资金限制。”
“真的是做期货的收入吗?”连城有点将信将疑,想到他杀贪官后转移财产的事。
“首期资金当然不是。”王动笑道,“以后就全是了。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是以基金形式,交钱给地方政府出力,你只需规划,监管。否则你自己动手像做开心嫂时候一样亲历亲为,我心疼你,而且,成效不显著。”
连城想了想,道:“算了,基金形式的话,还是你自己操作。我现在头痛现有的,交给政府管理留下的漏洞很多,我现在一直在查漏补缺。我还是先把手头这块做好了,再考虑扩大。否则好大喜功,管不过来,反而浪费人力物力。”
王动听着心急,但也只能无奈地道:“你啊,心静得不像狐狸精。好吧,那你操作新疆的绿化,我操作内蒙风沙源的绿化,我们比比看,谁的效果显著。”
“好啊好啊。资金问题你也不用帮我解决了,我自己会筹集,我等着你后来居上。”连城心说,只要王动真心投入绿化,想和她拼速度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没时间杀人?她当然大力支持促进。
王动悠悠地笑道:“需得有个赌注,我赢了如何,输了如何?对于目前的我来说,赢你等于赢了世界,我赢下世界只为赢你,只要你押上你。”王动的微笑面对西方,仿佛连城可以看见。他岂会不知连城的心意。或许,他的赢可以成为连城走下台阶新的阶梯。
“和谁都还不是过日子?答应你。”
王动听了却呆住。他是为了爱想要与连城在一起,为此千方百计,煞费苦心。但是,连城却忽然答应得如此轻易,原来她心里和谁都是过日子,无非是搭个伴,多点热闹,而已。如此,他赢了又如何?在一起又如何?
想起他刚成妖时候,连城冷冷告诉他,她心里爱的还是初恋。他当初还以为连城说的是气话,气他出轨,气他醒来就喊罗娜,原来,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天地仿佛都黯淡下来,王动的心终于凉了。
什么内蒙防沙工程,见鬼去吧。
十三
刘启中简直无语问苍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世道是怎么了?一夜二十四条人命,怎么做出来的?而且,根据验尸,这一次的作案,只用了两枚指头,拇指和食指。刘启中想起兜里的那张脖子论,看来,作案者还真是不断深入研究,不断改变作案方法啊,这人,或者非人类,已经走火入魔了吧。
这一回,刘启中没去现场,因为他知道,去了也没用,案发现场肯定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而且,他不愿再被不断出现的现场牵着鼻子走,不愿再根据常规手段测量记录现场,他必须跳出原有思维,站到一定高度,重新思考分析案情,揪出作案人。
由刘启中主导的国家警总破案小组凑一起开了整整三天会,与会领导听取大家最终得出的意见后,拍板同意。刘启中的考虑是,根据他以前偶遇时候看到的那个王律师的奔跑速度,以及连环大案作案时间之紧凑对比之下的作案空间跨度之大,可以推知,案犯无论是作为一个群体,还是作为个人,其速度都是非常惊人。所以,破案时候必须针对其惊人速度,制定对应策略,展开人海战术,使案犯掩盖证据的行动顾此失彼。为此,警总发文,督促每个发案地区警局提供二十名警员于九月二十七日同时待命,等待警总同时发布调查命令,同时出发展开深入调查。
因为连环大案发生频率之高,影响之大,死者之多,更因为死者都是为人切齿痛恨的社会渣滓,舆论对其的关注已至沸点。甚至已经有网站专门建立“罗宾汉专区”,各路网名在专区纷纷发表评论。民意调查表明,竟然有超过半数的网民不希望破案,希望这个罗宾汉组织继续行动,为民锄恶。更有激烈者甚至声称,警总成立的连环大案破案小组是顺应贪官之意,打击民间正义,保护违法犯罪。反而那些反对动用死刑必须依靠法律武器反贪锄暴的声音得不到太多支持。
密集的舆论以及反调,让刘启中及其小组成员感受到非常巨大的压力。他们也曾讨论网络上的民意,他们内心也喜欢快意恩仇,但是,他们作为执法者,他们必须维护法律的尊严,他们必须顶着巨大压力,甚至有些违心地,侦破这个连环杀人大案。
整个小组里面弥漫着一种悲情,大家都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反而团结,反而效率更高。
而忘机的土地庙里却愁云密布。王动面对刘启中们的人海战术计划一筹莫展。他们几个怎可能同时在不同地方应付那么多人?即使路苔生招集他手下所有土地过来协助,人手都大大不足。神仙妖怪在人前也有吃瘪的时候。
王动坐在靠窗蒲团上想了好久,准备把某些计划提前抛出。
他通过移动上网,往“罗宾汉专区”发送了一篇文章,文章标题为“刘启中公器私用”。
文章指出,刘启中因办案与陈樨外室结下私情,为帮助女友及陈樨遗腹子争夺陈樨遗产,不惜公器私用,借连环杀人案之名骚扰威逼全权代理陈樨元配苏果所有捐款处理的连城,而这笔巨额遗产,已经被陈太通过连城的努力工作悉数投入到西北戈壁滩的绿化工程中去。刘启中不甘巨额遗产旁落,在办案最艰苦的时候,即海南别墅爆炸案,及海南游艇杀人案发生的当天,擅自离岗私会女友,其后立即赶赴新疆以破案为借口,骚扰绿化工程基地。大众不得不疑问,圆月夜唯有刘启中在场的所谓不明旅行者和绿化人开心嫂的突然离奇失踪事件后面,是否另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开心嫂与不明旅行者究竟哪里去了!
文章贴岀,跟贴哗然。
立即有媒体捕捉到新闻热点,连夜派遣记者赶赴绿化工程。
连城是被房间外面的喧嚣吵醒的,起来就得面对抢入的长枪短铳,有报纸,有电视台,也有网站,有纸有笔有电脑有照相机有摄像机,个个争先恐后。她被搞得莫名其妙,又还没睡醒,穿着简便的工作服对着记者们瞪着大眼睛冒傻气。
“请问绿化工程由陈太苏果全额出资吗?”
“是,怎么了?”
“绿化工程占用了陈太多少资金?陈太有无分出遗产给陈先生外室罗娜?陈太目前在哪里居住?”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连城被吵得更加迷糊。
“有报道指连环凶杀大案主要办案人员刘启中公器私用,为替女友罗娜争夺陈先生遗产,不惜骚扰威逼于你。有此事吗?”
“真的?”连城被惊醒了,不可能吧,这个刘启中还是认真的。所以她实事求是地但也必须有所选择地回答:“我不清楚。我代理陈太管理她的捐款,悉数投入此地的绿化工程,事务所有清晰帐目可查。并已经根据陈太指使,每年支付生活费给罗娜小姐,支撑其单身母亲的生活。由我经手,陈先生身后所有资产拍卖所得以及转让所得,都是直接转入绿化工程帐户,陈太并无分文留下自用。陈太目前生活在生活费用比较低的地区,其生活费用及罗娜小姐的生活费用,都由陈太以往私人少量积蓄支付。我能提供的就这些,希望大家尊重陈太的选择,不要打扰她的隐居生活。我更希望媒体关注我们的公益绿化工程,给我们制造不受干扰的工作环境,方便我们把工作做得更好。就这样,各位请自便,最好回去,我们这儿栽种下的幼苗与自发的杂草都很珍贵也很柔弱,经不起人多踩踏。而且我们时间很紧,我们必须在漫长冰冻期到来前把补种工作做完。请大家理解,我们不会再配合采访。谢谢。”
说完就回屋吃饭,将记者们抛在外面。记者也都听讲理,再说已经得到想要的,纷纷抢着回去发送消息。
很快,最先一篇名为“真的?”的文章登上网站,配发的照片是穿着俭朴工作服装,依然不掩精灵般美丽纯洁的连城听闻记者提问后震惊的瞬间。记者在文章结束后,配上一句狠话,“作为一个将青春和美丽投入到公益绿化事业,不求回报的无私人物,连城有必要震惊而痛心地问一句:刘警官,这是真的吗?”
文章登岀,立即传遍网络,成为头条。美女,本来就是容易让人产生倾向性思维的催化剂,而连城又是这样出众的美女,她所从事的工作又是如此高尚无私,一下,舆论的压力向警总排山倒海倾泻。甚至更高上司也已经表示关注。
迫于压力,也因为王动发在网络上那篇文章揭露的确实有一定事实,警总不得不暂停刘启中的工作,对刘启中展开调查。当然,慎重起见,建立在刘启中独自面对案犯,没有旁证的那些现象记录上而得岀的结论也不得不暂时搁置,有待对刘启中的调查得出结论后才能决定是否继续采用。也因此,不得不延后准备实施的人海战术调查计划。
于是,刘启中陷入天人交战。他如果还想调查连环大案,就必须撇清与罗娜的关系。否则,公器私用的帽子实在太沉重。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即使放弃与罗娜的关系,他还是得接受调查,他稀里糊涂闯入罗娜家闷睡一通,这期间,谁说得清楚没发生任何事情?而更让他焦灼的是,罗娜将曝晒在阳光下,这对她将是极大打击和伤害。
但是,那个最先抛出“刘启中公器私用”一文的人究竟是谁?那人怎能对他如此了解?难道是那神秘案犯?
被内部审查的时候,刘启中向上司提出他的疑问。但是,被上司呵斥了。上司深受更高上层的关照,无暇顾及刘启中,要他自己深刻反省,别再妄图寻找强辩的理由。
但又紧接着,刘启中被打发回市局,撤出连环杀人案全国破案指挥小组。对于刘启中而言,这是他有生以来所受前所未有的打击。他简直无颜回家见江东父老。回到市局,他将年假调休等都凑在一起,足足放自己一个月的假。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不,他肯定是遭那只杀人的黑手陷害了。他想到罗娜旧居门口遇到的王律师,以及王律师脸上揶揄的微笑,想必,王律师现在正对着网络上铺天盖地有关他的消息揶揄微笑。
不,他绝不放弃,也绝不能放弃。他相信,调查已经进入关键,对方应该是已经被他触到痛处,否则,何至于忽然在这么一个特殊时间之前,抛出针对他的文章打压于他?可见,问题出在人海战术调查活动上。是不是海南那幢别墅的房屋登记者身份有假?连城的身份有假?还有,他们调查计划书中涉及的开心嫂、以及也是神秘失踪的苏果,等人。
刘启中回家没有去见父母,怕见父母关心的目光。他在自己的单身公寓里关了一天,闷头大干,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窗玻璃擦得如同没有。锅里烧了五斤红烧牛肉,两餐全被他解决。又狠狠睡了十二个小时,第二天一直睡到自然醒。
吃饱睡足,起来是空荡荡的无聊感觉。刘启中踯躅再三,才敢以一个罪魁祸首的身份打电话给罗娜。不敢确信,这个柔弱的女子肯不肯接他电话。
在一声“你好,我刘启中”后,对方是长长的沉默。但是刘启中耳尖,隐隐听到那边传来的被压抑了的啜泣。“对不起,我连累你。我在找办法洗清。”
罗娜无法说话,这几天被追逐着采访和被人指指戳戳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这时候,连父母也责怪她当初不该如何如何,与陈樨同居又生孩子后又有意无意疏远了朋友,她现在哪儿都不能说,反而刘启中这个罪魁祸首成了天涯同命鸟。她觉得应该扔下电话甚至骂过去一句,但是临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委屈地哭。终于有人可以听她哭。
刘启中听得揪心,索性放下电话,披挂赶去罗娜那里。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他现在即使不接触罗娜,警总依然不敢顶着舆论让他回去参与办案,而且,可怜罗娜单身母子,他这个惹祸的不站出来,还有谁来帮她承担?
他干脆大模大样开着自己的车子出现在倍受瞩目的罗娜家楼下。他也不会戴什么墨镜宽檐,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去公寓大厅。等电梯时候,凭他的警觉,早感知有人在偷拍,他干脆转回身,直接走向偷拍者,强颜欢笑让他们拍个痛快。然后像是召开记者会似的,实打实地告诉围上来的几个埋伏记者。
“我是第四次来这里。第一次,罗小姐旧居保姆被杀,她受惊不敢在死过人的旧居过夜,连夜搬家,正好我在周围勘探现场,以为她有行动,跟踪来此。第二次,也就是罗小姐搬家后的第二天,我帮助罗小姐搬家,并安排警员保护,因为嫌疑人在罗小姐旧居出现。第三次,考虑到罗小姐因为安全问题被关家里一周以上,所以我陪同她带孩子出去森林公园晒太阳,正好撞到凶案现场。不错,我对罗小姐有好感,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更不是传说中的狼狈为奸。所以才会有第四次,我筋疲力尽情况下身不由己拿罗小姐家当自己宿舍,进门就狂睡,害罗小姐不得不带着孩子出门避去公园一整天,我非常冒犯了她。我的工作已经对罗小姐的生活造成很大伤害,今天我登门道歉,君子坦荡,对罗小姐有错我承认,而对我的工作,我问心无愧。请你们放过一个弱女子。”
刘启中做久侦探,两眼自有逼人神采,那些从来胆大包天的记者满对他的主动和直接都有点不大敢乱提问,再多问,刘启中以案件保密为由拒绝。那些记者被刘启中的言语目光逼着退出公寓大厅。刘启中这才松一口气,他自己最先也不能肯定能不能为罗娜做些什么,但发现人真的豁出去之后,反而威力大增。对,君子坦荡荡,他没什么可掩盖的。欲盖弥彰,反而错多。
反而是罗娜看见刘启中,垂着哭红了的眼睛,不敢放他进门。罗娜心说,她根本心不在刘启中,何必枉担了虚名。她已经够错,不能错上加错。刘启中遇见罗娜就没办法,只好垂手站在门前,看来看去见罗娜没少一块肉,才有点放心。
“我准备再去西北绿化工程,我不怕。没做亏心事,我不怕别人议论。你也是,挺直胸膛光明正大做人,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背着什么负疚。那样活得太累,困死自己,也对你的孩子不利。别怕,你楼下守着的记者已经离开,你如果有胆,跟着我出去买菜买日用品,你越不出现,别人越好奇越想偷窥你。趁我这两天还在,赶紧利用我,我帮你开车,我给你做苦力。”
这几句话,且不说有理没理,但那不容置疑的口吻,无疑是给恍惚无措的罗娜植入主心骨。罗娜一咬嘴唇,去,破罐子破摔了,全国人民都已经知道她了,她还有什么可以避的。她当即将孩子交给刘启中抱着,进门换上衣服,甚至稍微淡妆,冲着刘启中勇敢一笑。
一直关注刘启中行动的王动大跌眼镜,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刘启中够男儿,困局之中求出路,反而把罗娜的心收服。他现在是妖,自然没觉得刘启中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正因为刘启中是普通的凡人,一个普通凡人能坚持信念,不畏舆论,其胆魄其精神都是上流。虽然王动有些不满罗娜的一笑,但是,算了,他也不可能再找罗娜,刘启中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王动决定不再为难刘启中,他欣赏这样的男儿。
但是,等看到刘启中不肯缠绵温柔乡里,又收拾行装赶赴西北,王动不得不叹息,妈的,究竟放他一马还是不放,不放的话,连城得麻烦了。可是,即使他不放,除非他出手拧断刘启中的脖子,否则,估计这个男人是不会放弃对可疑线索的调查。他皱着眉头将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出手。他只能千里传音给连城。
“连城,刘启中很快,大约下午到你那里。你有个心理准备。”
“又来?有完没完?”连城再好脾气也受不了刘启中的一而再。
“这个人是条汉子,我倒是有点敬重他的坚持了。连城,要么你避一避吧,我最近在做石油期货,很好玩,你也过来看看。”
连城想到以前是赌徒手把手地教会她证券市场等方面的知识,又因为赌徒身居高层,她对内部操作所知甚多,炒期货,嘿嘿,太容易触景生情。她不提期货的事,只道:“刘启中的坚持对我来说就是赶之不去的苍蝇了。但我最近没法脱身,这儿天快冷了,土地结冰之前有很多事要做。刘启中来……既来之则安之吧。”
王动有些悻悻地道:“有空,算算刘启中这几天做的事,有备无患。”知道连城这一算必定算出刘启中和罗娜的一段,会令他非常难堪,但他又不能不提醒连城,知道她这个人有时候不很喜欢算计别人,打探隐私。
“怎么了?”毕竟是多年夫妻,王动情绪上的风吹草动连城一下感觉出来,她略略一算,立刻“咭”地笑了出来,声音一丝不差传进王动耳朵。王动那边立马哑了声音,不再传声过来。
连城觉得自己很不厚道,可是,怎么就忍不住想笑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索性站在旷野里好好笑了会儿。她那些大嫂同伴做了一年多想家了,有一个提出想天凉前回家,连城见她们眼里都闪着对家的思念,结算好工资让她们回。不过连城想到,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最近总有记者来,那些怕事的大嫂们担心了。但也好,正好她可以放手施法,快快补种。她种树自然与那些大嫂不同,她动用法术补种简直跟插秧似的。现在不用顾忌有人怀疑她的速度,她更是挽着一大篮子树苗,人跟插花似的满地里飞。
下午两点多,才收工开车从最远的边缘地带回营。果然,见到门口坐着刘启中,这是他第三次来,这回终于虎落平阳,没再警车接送。连城懒得看他,心烦地想,此人又来做什么,不是给开岀连环案侦破小组了吗?反而是刘启中迎过来招呼道:“连小姐,我又来了。这回我有一个月休假,想为你做一个月义工,弥补我以前给你添的麻烦。”
连城一点不客气地道“对不起,刘先生,目前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孤男寡女不方便。请回吧。”说完自己开门进去,将刘启中关在门外。谁要他帮忙,身边跟着一个大尾巴狼,每天竖着耳朵打听她的细微漏洞,她还不给拘束死。
连城顾自烧菜做饭,没想到那个刘启中竟然操起扫帚给她打扫庭院,但是,连城偷眼瞧去,此人扫帚都不知怎么握,就跟她去年刚开始亲手劳动时候一样,看见扫帚这么原始的东西,摆弄半天还被大嫂们笑话。她简单切了一盘白切羊肉,蘸酱油下饭。一边饶有兴致地从窗户看出去,看刘启中蹩脚地扫地。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只见刘启中三下两下扫完地,又整理院落。此地多的是石头,他搬来石头简单砌岀一道矮墙,隔在水泥院子与广阔绿化之间,兢兢业业,倒也不喊一声苦。连城看着心说,此人审美眼光颇好,简单一堵半米来高矮墙,他竟然也会不厌其烦地别致地找出大小不一的石头,砌岀一些很意识流的花色,已经整理出的一角庭院顿时整齐生动起来。
连城坐里面喝茶,冷眼看刘启中兴致勃勃地在外面干了两个多小时,这才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她本来就不是个小气的人,起身另外泡了一杯薄荷茶,开门给刘启中送去。她没说话,刘启中也没说话,抹去脸上汗珠,喘着气接过连城手中的茶壶茶杯,坐刚砌的矮墙上大口大口喝了个底朝天,又交给连城,“再来一壶好吗?”
连城还是没说话,接了茶壶转身,才走出一步,终于恍误自己心头的不对劲问题出在哪里,转身杏目如电,扫向刘启中,刘启中立刻“哈”地一笑跳过矮墙,站一棵柽柳边拍手大笑:“连城,你既然能放过刘启中,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你不是说,跟谁不都一样的过日子吗。”
难怪呢,算出来刘启中能自己打扫房子,怎么会来了这儿扫帚都不能握了呢?而且喝水如牛饮,原来是王动扮的。连城气王动现在法术高明,竟然肆意过来欺骗她,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行,来我面前操练,连我都骗过。我说呢,扮谁不好,非要扮刘启中。等下刘启中到了这里,你可以去罗美人面前冒充刘启中了。可真便宜。”说完摔了手中的茶壶,愤愤进屋。
王动站在外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就忽然生那么大气了呢?他刚刚因为被连城取笑了,心有不甘,偷偷飞来想寻一回连城的开心,找回平衡,同时看看她怎么讨厌刘启中,他还试想着刘启中来会怎么做,非常得意地在路上设计岀做义工这么个段子,换取连城心软。没想到功败垂成,连城太了解他。但是,她为什么生那么大气?
王动站外面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估计,以前他自以为的委屈是个错误,连城心中其实非常在乎他做人时出轨的事实。或者,连城自己也不太明白她心中的在乎,她若是明白的话,反而会克制得很好,不会再让他看清楚。想明白这些,王动心中又喜又恨,喜他是越来越明白连城心中有他,恨的是自己过去肤浅,没能真正明白连城的心。他现在可以穿墙进去忙着赔罪,求连城谅解,但他还是止步了,转过身,变回王动,继续砌他已经做完一半的矮墙。估计傍晚前能够结束。
过会儿,刘启中才真正到来。看到一个矫健的人在院子里忙碌,他不由职业性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身板,这侧面,太熟悉,就是网上流传的抱雪白狐狸在海南晒太阳的那个。他心中顿起警觉。
但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房门呼啦打开,里面连城走出来,横眉竖目喊一声:“都进来,今天把话说清楚。”
外面两个男子相顾愕然,但王动能看清楚刘启中在想什么,大步走过去,伸手搭在刘启中肩上,将他推进门,不,简直是把持进门的。他不过是想让刘启中知道一下他的力气。见刘启中蓄势待发,他一把摁刘启中坐下,淡淡地道:“今天君子动口,对你有好处。”
“是你?”刘启中知道不是对手,但他非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王动却不理他,对连城道:“你想今天和他说个明白?他能不能接受?”
连城不耐烦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讨厌,都非常讨厌。“我自会处理。你把情况详细告诉他吧。”
“连城,别意气用事,你早上还不是这么想的,就是刚才也还不是。”
“我说了我自会处理,但我会让他先有个明白。”连城不由分说。
刘启中头皮发麻,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让他死前有个明白?他当下强硬地道:“也好,让我死前有个明白,但请你们务必事无巨细。让我打两个电话交代一些后事。”
连城不理他,王动也不理他。连城两眼低垂,只看着自己手中被捻成小团的碧绿薄荷,一脸的心浮气躁。王动两只眼睛则是紧紧盯着连城的脸,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他已会读心术,可就是没法读出连城在想些什么,难道读心术也有侦探和反侦探?但他还是能看到刘启中硬着头皮准备打电话,也没回头,伸手一把按住刘启中的手腕电话,却还是不跟刘启中说话,只对连城道:“你最近一个人管这一大片,累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说?刘启中不会走,我也不会走,明天你再做决定。”
连城想说你别敷衍我,但话到嘴边却火气十足的变成:“你谁?你别跟我花言巧语,今天也说清楚。你别纠缠着不放,我会自杀给你看。活那么多年,反正我早活腻了。”转脸又对刘启中道:“没人要杀你,他想杀你还是我阻着他。跟你说清楚,他以前是陈樨,我以前是苏果,如果陈樨不遇空难,我们还会陈樨苏果下去一直到年龄差不多装死再换一个壳子。我们世界的一套规矩与你们的不同,杀你们个把贪官天上还奖励。明白了吗?我想为人类做点事,所以把以前自己挣的钱都花在这里,他嗑药了,所以管不住手要杀人,但他好歹没杀你吧。给你十分钟好好想清楚前因后果,十分钟后我把你这段记忆全部去除。我早该想到还有这种法术。”
刘启中早听得呆了,拿手指着两个人,呐呐不能言语。连城索性苏果开心嫂再连城地全变一遍,王动则是没动,费解地看着连城。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连城见刘启中嘴巴翕动却不能语,帮他把话说出来:“你想问我们是不是非人类?我说是。所以你能奈何得了我们吗?我说这不可能。这就是对所有案件无法找到线索的真正原因所在,我们走路不用落地,我们进门出门可以穿墙而过,我们日行万里都不止,有人力大无穷连我都可以被掐死,掐死你简直太容易。如果明白了这些的话,点一下头,我开始清理你的记忆。”
刘启中相信连城的话,而且是不得不相信,他早就已经怀疑作案的是非人类,现在被证实了,虽然惊慌,但还是选择相信。但他全身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他知道被清洗记忆已是难免,他了解的东西太多,他们不会方西那么放他回去。但他有问题要问。“你们是团伙,还是就你们两个?你们杀人是一时性起,还是有所谋划?你们杀人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贪官的钱,还是人间正义?”
王动道:“我来回答。只有我们两个。杀阿桂姐和五个恶丐是一时性起,其他都是有所计划,但不是我的计划。天庭的计划估计是为人间正义,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我顺手取贪官的钱,想给连城搞绿化,可惜她不要。本来我可以不管你的调查,但是你调查到了连城的绿化基地,看来你还想锲而不舍地查下去。这是她的心血,不能让你给添乱了。你这傻小子。”
刘启中闭上眼睛,强自镇定,前前后后讲所有案件回忆一遍,终于融会贯通。但是,现在知道了结果又有什么用呢?能将这两个绳之以法吗?显然不可能。还不如被清洗记忆。他也不睁眼了,挺起胸膛,伸直脖子,叹了声气:“洗脑吧。不过从什么时候开始洗?我可不可以要求保留有关我爸妈和另一个人的记忆?”
“从与我们相关的第一件案子开始洗。你想保留的是罗娜?为什么是她?”
刘启中忽然想起罗娜与眼前这两个的三角关系,本来还想随便敷衍一下的,现在只能实说:“她很小女人。”
连城已经放到刘启中头顶的手猛一掌拍在桌上,两眼冷冷睨了王动会儿,转身走了出去,她现在无法安静。原来只因为罗娜很小女人,会哭,有点笨,有点傻,不能保护自己,而这些都是她连城做不到的,她以前会,和赌徒的时候会,和君文的时候会装,可和陈樨在一起时候,则终于成了十足大女人。她还会恢复小女儿心态吗?不可能了,除非谁来清除她的记忆,让她从新来过。否则,她只有继续大女人,而大女人注定是没有人怜爱,她不屑哭,她太懂世俗,她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从身到心,她百毒不侵,所以感情也不侵,大女人注定没有爱情。她还真想喝一口一了百了的孟婆汤。
王动这才终于明白,连城为什么自始至终这么厌恶刘启中。被罗娜连累了。
他不忍心让连城回来还得处理刘启中脑子里的记忆,自作主张问刘启中:“我如果不清洗你的记忆,你会不会回去后把我们的事守口如瓶,不对第二人提起?当然,你提起也无所谓,我会用手掌血洗所有知道的人。”
刘启中睁眼道:“我建议你还是别清洗我的记忆,否则我回去后只要看到案件卷宗,我还是会追究,然后再走一遍老路。这是我的兴趣,越坚难的案子,我越有兴趣。你们的来历我不会说出去。这方面,作为一个优秀刑侦人员,我训练有素。”
王动拍拍刘启中的肩,相信刘启中的话。因为这人是条汉子。他没多说,抓起刘启中就穿墙而出,不辞而别。刘启中这才更加清楚,为什么王动能一夜杀二十四个人。但他很快昏迷,醒来,已经在他自己窗明几净的单身公寓里。
十四
放下刘启中,王动急急赶回,知道连城下一个将处理他。连城一直以来不温不火,最多一声冷笑,今天她终于爆出来,完全是受不了接连不断罗娜罗娜罗娜的刺激。也好,跟刘启中一样,今天也得一个结局。王动不知道连城会怎么处理他,但他觉得,连城怎么处理他都不为过。唯一一个悬念是,连城会不会最后给他机会。
西部的天空依然晚霞满天,而沿海的天空已经星月交辉。王动飞在天空,忧心忡忡,精神完全不能集中。
忽然,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他收不住如电速度,大力撞在什么东西上面,只撞得眼冒金星,疼痛难忍。一口气泄了,在空中定不住身,直直往下坠落。他惊惶地想,完了,妖精也会摔死吗?听得耳边风声呼啸,眼见着就穿越了一朵乌云。眼看下面是林立的雷达基站,一根根笔尖的铁针对着他飞速下降的肚皮,他差点要闭目等死。但忽然想到,为什么不把身体变没了?他连忙又把自己变回一束电磁波,险险地在铁针面前挺住。他惊魂甫定,却听头顶尖利呼叫,王动大怒,可不就是这厮闯祸,他手臂暴长,候着发出尖叫下坠的黑团团物事飞近,一掌大力拍下,火上浇油,那黑团惊天动地地摔水泥地上。月色之下,只见黑团的四肢缓缓收缩,缩进衣服里面。
王动这才有时间有脑力回想刚才一幕,心说奇怪了,即使全速飞行的高空穿梭器,他现在也可以毫无障碍地穿越,他现在几乎不存在与什么相撞的事,他什么都可以穿越,为什么下面这团黑东西可以把他撞个结实,难道也是妖?可恶,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妖,撞得他五脏六腑差点移位。
王动停在半空喘息,胸口闷闷地疼。却忽然听到下面有个细细声音断断续续地道:“人……人妖哥哥吗?”
王动立刻想到那个花痴妖精幽若,更是怒不可遏,难怪,原来撞上的是神仙。他猛然想到神三条仙八条,不好,那里面规定,神妖冲撞,无论错误在谁,先追究妖精责任。这是非常不公平的条例,但是,既然是天庭所定,当然偏向神仙。王动再细细一算,就冲他刚才那主动一掌,他得被罚去荒无人烟的昆仑山口吞三百年的风雪。
三百年!吞风雪也罢了,可是这漫漫三百年的孤独,谁能承受。不寒而栗。
不如毁尸灭迹!人命仙命有什么不同,凭什么他被这种白痴仙女撞了还得陪上三百年?不公。
王动缓缓下降,飞到已经变作本真红鲤鱼的幽若身边蹲下,故作温和地问:“你不是给关禁闭吗?怎么出来的?”
“人妖……人妖哥哥,我偷跑出来的,你帮我把我背鳍上哪粒小小元牝珠收起来,找个水塘放我进去养伤,天兵就找不到我了。”幽若跌得骨节粉碎,口喷献血,强撑一口真气说话。
“好。”王动掀起红鲤鱼身上的衣服,果然看见一粒七彩如虹的小小圆珠在月色下发出柔和光泽,想到神三条仙八条中有关元牝珠应用的章节,他毫不犹豫张嘴就将元牝珠吞进肚里。
“人妖哥哥……”幽若大惊,她的元牝珠,那是她几千年修炼元神凝结的精华,她的命根,除非人妖哥哥剖腹还珠,否则,她伤后再无法成仙。“人妖哥哥,还我。”
“妈的,你才人妖。”王动一不做二不休,岀掌迅捷如雷,打在幽若身边,打出深深一个泥坑。
幽若这才注意到王动比黑夜更黑的眸子里面满是杀气,她惊呆了,这就是她喜欢到不惜违反天宫规条而私逃禁闭欲与之会面的人妖哥哥?她深深的失望,说不出话来,睁眼泪汪汪看着王动。
王动又往坑里踩上一脚,踩得够深。心说,若是会得传说中三昧真火的法术,才真能毁尸灭迹,做得干净。王动才一想到,忽觉胸口一热,那是一种温和的热,如春日阳光和煦温柔,缓缓温暖他的四肢百骸,又有一束集中的温暖从手臂流向手指,王动惊讶地看到,手指竟然神奇地冒出闪亮如电的火焰,不,就像是手指会放焰火。火光中,他看到幽若惊恐的眼神,他隐隐领会,冷冷一个狞笑,将火焰弹到幽若身上。灿烂烟花如同万千流星,载起幽若奔向虚无。
王动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一次再次地送给他神奇的感觉,难道今日,幽若的元牝珠将她千年修炼的全身仙法植入他身?他尝试着从神三条仙八条里找出冷僻的法术,凡是他能想到,法术就能神奇地施展,而脑海里则是自动出现法术的文字记录。王动喃喃自语,这元牝珠简直是电脑的记忆芯片加CPU。那么,能不能如路苔生他们一般,只要心里一想就能到达哪里呢?比如缩地成尺?好,那就去连城那里。王动第一个就想到连城那里的平方,几乎是转眼,不用再如电翱翔在空中,他已经出现在连城屋外小院。真正的心想事成。
王动心中充盈冲天的豪情,神仙的法术,结合人精的脑袋,再加妖精的神力,看今日之寰宇,将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他毫不犹豫穿墙进入组培室,一把抱起正小心切分植物组织的连城,急切而兴奋地说一声:“走,我带你去看雪。”凭空一转,眼前已不是戈壁滩上明亮温暖的组培室,而是天山深处,天池之畔。周遭万籁俱寂,惟见如絮雪花纷纷扬扬,撒在两人的睫毛上,嘴唇上。
王动轻轻掸开掩在连城睫毛上的雪,看着她惊讶的眼睛,无语微笑。终于有连城为他惊奇的一天。想他当年还是凡人的时候,他自以为是的骄傲,不知连城怎么看待。而如今,他可以给连城真正的惊奇。他为自己骄傲。这都凭他自己的一双手。而这双手,也可以温柔。他一片一片地捡去落在连城眉间发梢的雪花。
“路苔生不要命了,这么要紧的法术也传给你。放开,我们坐着看雪。”
王动依依不舍地放开一只手,揽着连城坐上树梢,树梢弯弯的,随着轻轻的风微微地摆。“连城,比你在北极的雪,如何?我知道你一直爱雪,可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爱雪。”
连城微笑,伸出手掌,守株待兔等待雪花的降落。多少年没这等闲情逸致了?还是小雪狐的时候,她就最喜欢在下雪的夜晚出来追着雪花儿玩,让雪花戴满她的全身,带回一朵雪花给慈祥的蓝狐精。多少年了,变成人形后,反而不再追逐飞扬的雪花,她已经拘束了自己那么多年。
终于,有一朵硕大的雪花若是通灵地飘上连城的手心。王动伸手将连城的手捞回,张嘴大口大口地冲雪花呼热气。连城不舍得,吹冷气相辅。两人你来我往,不相上下。王动心急,索性一吻下去,将雪花化在唇角。他这才抬头,期待地道:“连城,我们的心结,也像这朵雪花一样,化了如何?”
“这是我们的心结吗?只是我的。不可能你想强加给我就强加,你想融化就融化。”连城叹息。
“至少你给我机会,让我弥补,让我继续保护你。连城,我们这二十多年,我总有好的时候。我们曾经很快乐,你也快乐过。想想我们的那些快乐。”
连城摇头:“我最恨的是你那次上阿乐家向我坦言你的外遇,你那时候理所当然的样子,吃定了我年老色衰无权无钱无娘家无法反抗,你吃定了我会无奈默认你有另一个家,那个家会照顾到你的心,有你喜欢的孩子,你向我承认后,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地光明正大地呆在另一个家。你欺负得太狠了,还有良心吗?你那时候有没有想到我们二十多年的快乐?我不会原谅你,我心有余悸。”
连城清冷的控诉让王动心寒,他不得不靠着强势地揽住连城给自己底气,“我也不知做人时候怎么会鬼迷心窍……”
“因为我老了,色衰了。”连城一点不客气。
王动想了想,摇头,“不,不是这个原因,在我眼里,你老了还是最美丽的。你的气质无与伦比。但是……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外遇,男人,我们那个圈子的男人,我也鬼迷心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你那时在阿乐家走得好,你那时如果跟我吵架,跟我哭求,我反而不会明白过来。连城,你心里还有我的,给我机会,让我悔改。你看,我总能做出让你欢喜的事情,我们坐在一起是那么自然,而且,我们未来还有千年万年,我们需要在一起取暖。”
“一张凳子坐上二十多年,凳面也会磨岀属于我和凳子的痕迹,越来越契合,何况是有心的人。我尝试着慢慢忘记你,即使忘不了,我也会无视你,越过和你的那一段。你让我无法相信你。我们还有千年万年,我不可能提心吊胆千年万年。我已经想开了。我的前一百多年从这个人的怀抱转到那个人的怀抱,以一段情爱掩盖另一段情爱,没有其他,其实,我有那么多的事可以做,那么多的东西可以学,真的,我不会太想你。对不起,我是你的最初,你却不是。”
“赌徒是不是很出色?”王动有点咬牙切齿,终于揭开自己最不愿提的疮疤。
“是。但平心而论,你是最出色的。你很像我最喜欢的陆叔叔,知道怎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知道怎样玩得美丽玩得开心。可是,我老了,我一百多岁了,不再会激动了。对不起,王动,即使你以前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们也会越离越远。墨鸦把血输给你的那一天,我就很害怕,害怕千年万年在一起的沉重……”
总算,王动知道自己是最出色的,这让他心里好过很多。他这才能心平气和地考虑问题,心平气和地说出自己的考虑。“连城,你有没有想过,你因为伤心与凡人交往得苦于生离死别,你就放弃与凡人在一起,而你又因为担心与妖精千年万年相看两厌苦不堪言,你先行退缩,那你准备以后怎么样?一直与树相伴?这不科学,你这想法太消极。你总需要朋友,需要伴侣,需要性,否则不正常。不过我知道,肯定是我的出轨伤了你的心,让你对爱情那么悲观。我保证,我以后不会,你即使不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留家察看,以观后效。”
王动说着,一边留意着连城的反应。雪花在两人周围飞舞,堆积在两人身上,说了那么会儿话,两人成了雪人。雪人王动伸出另一条手臂,将雪人连城拥进怀里。他想,不管如何,他不放开连城了,今晚一定要有个结果,而且,这个结果必须是两人最终在一起。
连城没有拒绝,王动说的也有道理,这人总有三寸不烂之舌。就跟当年的陆叔叔一样,他们都很能说服人。但是……,“王动,其实人间有很多美丽的女孩,她们珍惜短暂生命,所以她们的爱跟燃烧似的。不像我,我的心老了,不会再和你一起燃烧。非常的没意思,你已经领教过。追他们去吧,我不会怪你。“
“我也五十多岁,是个老年人,虽然现在精力恢复,可对于燃烧激情也不是最热衷。你看,我刚得到更大法力,我先想到回家找你,演示给你看,回家,已经成习惯了。在海南时候,每天抱着你晒太阳,我像退休老头老太一样的安心。”
“嗑药了,那是因为我们都嗑仙药了。”连城为自己还觉得王动的怀抱很温暖很宽广下了注释。
王动不说明,只将连城拥得更紧。雪越下越大,两个人像松树上的两颗松果。
自始至终,幽若没在王动心中出现分毫。她仿佛只是个将元牝珠送来的邮政人员,她是谁,长什么样,仿佛都不重要。
日子,又恢复以前的美丽。王动不再心心念念地想杀人,他像初恋似的厮缠着连城。连城大惑不解,大家一样嗑药了,为什么她的反应没那么明显?王动现在最爱枕在她怀里睡觉,这让连城想到墨鸦。但连城也愿意努力,像王动说的那样,不能消极地生活,既然如此,那就能爱时候爱着,不能爱的时候,吵架杀人放火都行,总比温吞水来得强。
白天,他们一起种树搬石头,现在王动法力无比,做什么都多快好省。晚饭,两人转眼就到法国,与长驻罗浮宫的三个英俊吸血鬼共进晚餐,吸引餐厅无数艳羡眼球。饭后,去天正亮着的亚马逊热带雨林跟老树精们学已经消逝的语言。回家,连城睡觉,王动坐床头玩他现在最热衷的期货,他睡得少,却精力旺盛。
充实快乐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戈壁滩上已经寒风呼啸,雪片如轮。两人最喜欢做的事,是飞到高空,看从俄罗斯过来的冷空气携厚重彤云,穿越天山豁口,沿河西走廊滚滚东去,撒下一路冰雪连天。
野外已经不能作业,两人几乎天天呆在屋里。王动是卯足了劲好好操作期货,这玩意儿他以前听说,但没有亲自操作。新手上阵,他竟然连亏三次,差点把杀贪官昧下的钱都输光,被连城笑话。他不得不放弃小聪明念头,找来资料静下心学习期货操作。这才知道,经验在操作中也是非常重要。他就跟学围棋打谱一样,到处找来人家炒期货的实战例子研究分析,看人家对在哪里,错在哪里。他找到了新的战场,一腔热血都对准跳跃的数字,连城看着这样也好,省得他管不住两只手。于是,外面的世界立刻太平下来,直太平了到了元旦,到了春节。刘启中反而有点大惑不解。
连城去阳光温室收拾的时候,王动跟着去,但手里拿着折叠式笔记本电脑看资料,做评估。连城回来烧菜煮饭,他也跟回来,帮助洗菜切肉斩骨头,但王动还是不吃肉,只意思意思吃一点点的菜。连城常说,按照能量平衡原理,不加油尽出力,似乎很不科学。但两人本身就是科学很不能解释的产物,也就马马虎虎不予深究。
元宵过后,忘机和路苔生两个才吃得满嘴冒油地赶来做客。没想到社会越来越进步,求神拜佛的人越多,两个从年前一直忙到元宵,没有个完。王动自从知道了神三条仙八条中的不公平规矩后,对这两个傻冒神仙更加看不起,他们来,他淡淡的,不去搭理。但看连城面上,不去赶他们。忘机和路苔生一向看惯王动冷脸,巴不得他不出声,免得呛人。
忘机进门就唠叨,“小狐狸,我要吃点素的,这几天大鱼大肉都腻死我。”
“最烦的还是糖瓜,都几年了,人类还没玩够,以为我们真对付不了粘巴粘巴的糖吗?越是供糖瓜的,我越考核不给他们及格。”路苔生的嘴从来不会遭糖瓜之灾,但胡子常被糖瓜粘住,深受其害。
王动冷冷地插一句:“人家供灶王爷的,谁让你们去吃了。”
“现在农村城市化得厉害,还灶什么灶啊。天庭机构精简,先拿这种被社会淘汰的位置开刀。”还是忘机解释。
“天庭人浮于事,机构重叠,小小一个上海,设置土地和城隍就是机构重叠。”王动见连城做鱼汤,就自觉下温室去剪了几根葱。
路苔生生气地斜睨着王动的背影,哼哼道:“奇怪,还真只听小狐狸一个的。一物降一物。”
忘机则是道:“还有更奇怪的,我妹一看见他就喜欢,喜欢得还被天庭关了禁闭。得关上一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有得关了。”
王动剪葱时候竖起耳朵听着,心说天庭还真人浮于事,幽若都偷溜岀那么多天他们还没发现。可也不觉暗暗松一口气。
连城为王动对两个老好神仙的态度内疚,更是殷勤地做出清热降脂的食物出来以飨。于是,忘机和路苔生本来是想来小狐狸的不毛之地饿上三天的,结果,吃得比多还多。王动不屑地看着,心说连食欲都不能控制的人,怎么配作高贵的神仙。世间最高贵的人,是最能控制自己欲望的人。比如说自己,口腹之欲早不在话下。
但王动的思维混迹在无数期货信息和数字之中,路苔生与忘机空有一身读心术,却对王动心中单位时间内极大的信息流量束手无策,干脆不去窥看,闭目塞听,只要王动不开口说话,彼此就当对方没有。
忘机和路苔生见小狐狸与王动复合后神清气爽,心宽体胖,倒也放心,三个人凑一起议论外面的绿化工程明年怎么做。连城说,她做了试验,因为此地夏天温度极高,湿度极小,建造一处开阔水库的自然蒸发量在夏天时候相当大,为了达到涓滴珍惜的目的,决定还是沿用汉朝开掘用到现在的坎儿井。不过为了减少泥土渗漏,地下传输使用铁管连接。路苔生作为一方主管,还是懂得算一笔经济帐的,他说,这会造成相当巨大的投资。连城拿下巴指指王动,说他会解决。
路苔生神情复杂地斜睨王动,不得不在心中承认,此人嘴臭,态度恶劣,但办事还真少不了他。他思索再三,变岀一张纸来,上面写上“能量越大的人,为恶伤害越重,你留意克制他的戾气”,然后交给连城过目。连城看着皱眉,可不就是这样。路苔生将纸烧了,忘机却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路苔生白了忘机一眼,却被王动拍桌一声响亮的“哈”打断。众人看去,却见王动得意地如喝酒一般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连城,终于平了。一雪耻辱啊。”
连城见忘机和路苔生面面相觑,便解释道:“他年前投入巨资炒期货,结果不识水性,做得很差,被银行逼着平仓,差点血本无归。后头他潜心钻研,每天抓着我跟他一起模拟操作,越练越精,从圣诞复盘开始杀回大市,至今天,估计把年前输出去的本钱全捞回来了。”说完才对王动道:“干得好,UBA这回怎么反应?”
“UBA绝没想到,在它家呼风唤雨的地盘会着了我的暗招,看来我卧薪尝胆做得非常不错,可惜,唯一遗憾,我现在手头的资金没以前的庞大,否则UBA的这一跤将摔得很惨。”
忘机不以为然地道:“你一个妖精,可以飞过去隐身在人家办公室看人家开会,可以算出凡人在做什么,你再斗不过凡人,自绝于妖精得了。”
王动难得和颜悦色地解释:“你错了,我为了实际提升自己的操作水平,硬是没有动用法术搞不正当竞争。”他转过身,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我全凭我一个人的脑袋,对付世界各大机构的专家团队。”
“狂得不得了。”路苔生给王动下了结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子。
“连城,你来看看这个曲线。”王动的声音里有抑止不住的喜悦。
连城没立即过去,而是下酒窖取了一瓶香槟出来,“砰”一下打开给各人斟了一杯,除了她自己。虽然在王动的帮助下,法术提高很多,可她依然惧酒。路苔生冷眼看着,只见连城拿一杯果汁过去,王动虽然眼睛还盯着电脑,但手脚自动伸出来,手揽着连城坐上他的腿,然后腿将连城移到电脑前,送上胸膛手臂给连城靠着,伺候周到。不得不承认忘机的话,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觉得,这说明王动还算是个至情至性的。
连城看着数据曲线,她到底要比王动反应稍慢一些,过一会儿才道:“应该是有人跟你结盟了吧,否则资金流量怎么可能这么大。”
“当然,凭我现在实力,只能跟风,但是跟风哪里赚得了钱。所以只好和几个中户结盟,突袭了UBA这些大鳄一把。不过,这样一来,也暴露了目标。估计UBA会很快找上我,跟我打哈哈。我当然会与他周旋,但不会依附。你想,他强我弱,我如果依附,就得受制于他,没主动权的钱赚得多又有什么意思?我得阳奉阴违地再赚个几小票,取得银行高额贷款授信,然后就得公开与UBA对立了。只有与UBA这等大鳄对决沙场,才有赚钱的快感啊。”
没等连城说话,忘机先道:“你怎么神州处处是战场啊。好好一个期货市场,你非要拿它当沙场看,非要跟人决战,你累不累。”
王动不屑地道:“所以你活得跟头猪一样,不,这么说侮辱了猪。”
连城一把捂住王动的嘴。但忘机脾气再好也呆不住了,拂袖而去。路苔生站起身,看着王动,问:“你现在周身七彩隐现,修了什么法术?”
王动不理,连城忙打圆场:“我和他在探究我师傅传给我的法术。”
路苔生有些不敢置信,但想到当年众仙围攻,蓝狐精依然逃脱,这等法力无人能及,所以也不得不信。看着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王动,气闷地道:“你即使是玉皇大帝,也得收敛一点才好。做什么,都得有个法度,不要忘乎所以。”
王动微笑:“我的法度就是连城,她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比如我现在不杀人。”
路苔生这才想到今天此行的主要目的,手头有两张上仙的杀人任务纸条,可现在都有点不知道拿出来好,还是不拿出来。拿出来,脸面太挂不下,看现在这形势,必定得对王动好言好语,可不拿出来,已经跟上仙拍了胸脯,又不好退回去,左右为难。
连城见路苔生面色不对,忙起身拉他到温室,轻声问:“有什么为难的?”
路苔生支支吾吾:“你看,这儿有五个人的名额……”
“唉,又是杀人的,我好不容易才压下他的戾气,给引导到期货市场去。拿来吧,我给你去杀。”
王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连城身后,将她手中纸条抽来,交给路苔生,冷冷道:“你别到处做好人捡好处,杀人的罪名要我担着。回去告诉神仙们,我这儿开杀手公司,要杀人,自己找我。我呆这儿不会走。”
路苔生面红耳赤,转身就走。王动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对连城道:“路苔生比忘机坏得多,专门利用你的好心。忘机倒是真心对你好。可惜路苔生的狡猾档次太低,看着很没美感。哄吓骗拐坏到一定层次,就是艺术,就是政治。你以后别答应他们,否则他们没个完。我不能让你雪白的手沾染血腥,我要保护你过最纯净的生活。”
连城叹息:“可是忘机好心,你却挤兑走了他。路苔生虽然事儿多,但……有时候交朋友不能对对方要求太高,一只眼睛开一只眼睛闭算了。你得知道,这种杀人任务一百年布置一次,他们自己又不能亲自动手,动脑筋设计让该杀的两个人遇见面狗咬狗又太不容易,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吧。”
“设计该杀的人狗咬狗太容易了,是他们神仙优越惯了,不肯动脑筋。等着,他们会来找我,他们才不肯放弃我这个杀人资源呢。我就是见不得他们不学无术还在我面前摆臭架子,神仙又怎么样,我就是要他们自己求上门来。”
连城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认王动的歪理有点道理。“你啊,又不是十七八毛头小伙子了,怎么还那么偏激,稀里糊涂过去不就得了?”
“我烦他们单方面利用你的好心,你太重情,他们跟我之间互相利用倒也罢了,我们是狗咬狗。来,我们玩期货,说起那些神仙我就火大。什么玩意儿,都是养尊处优退化了的人种。”
“你把我保护得太好。唉,我看报道,过几天香港有黄舒骏的告别演唱会,我记得你最喜欢他的歌。”
“哎唷,做妖精一年多,差点忘记老朋友。我们过去捧场。连城,你现在对我真好,事事想着我。”
连城汗颜,这还是她回忆过去时光才知道的,否则,当初还真没怎么留意王动的爱好,光花精力在阿乐那里了。如今专心留意王动,才深刻体会到王动这人精力旺盛,爱好广泛而别具一格,是个内涵极丰富的人。为此她花时间找出黄舒骏的歌词看,也是越看越喜欢。就像一本书,有的人是红楼,前八十回一看再看,而有的人是故事会,一目十行可也。
回头见王动喜笑颜开,连城不由薄怒:“又玩读心术。”
“你也学吧。”王动开心地拥抱连城。“或者你玩反读心术。”
“那还要花言巧语干什么?不累着自己。警告你必须立刻停止一切非法读心入侵活动。”
王动笑道:“好好,可是看见你垂下眼皮想心事,我就担心啊。”
“赶明儿我专门想着活剥旅鼠生吃旅鼠给你读。恶心死你。”
王动听了笑而不言,连城也知道,怎么可能恶心得死他?忘机和路苔生拂袖而去,没吃的菜连城不得不独吞。王动就在一边告诉连城他下一步的计划。原油期指,他准备买高,与UBA唱反调。他第一步骤是什么,第二步骤是什么,第三步骤是什么……
连城听着奇怪:“你是拧着性子非要与UBA他们唱反调,还是原油趋势真的会走高?我觉得冬天取暖季节已快过去,取暖油需求降低,你应该把油价看低了才是。是不是还有什么消息?”
王动笑道:“我就是要跟几家基金唱反调。油价不来个让人大跌眼镜的波动,我哪儿赚钱去。自古,独立特行的才吃肉喝汤,跟风起哄的最多啃啃骨头。你看我后面操作。”
连城想了会儿,笑道:“算了,我还是这个原则,不插手你的操作,你做事太没牌理,让我心惊肉跳。不过还是提醒你,UBA是个组织,多家重要基金组成的组织,全世界有几个相关国家的政府背后有UBA游说团的影子。你到时别把本金又玩完。香港今天有个珠宝展,你去不去?”
“我当然去,你等我往卡里划一笔钱。”
“不会想给我买珠宝玩儿吧?你变给我就好。”
王动一笑:“你的鲍鱼需要添货,干贝也已经吃完,新鲜活杀金枪鱼和鲔鱼也没了,你肯定还馋牛肉干。我想逛几家酒庄。这些你变不出来吧,变岀来也不是味道。顺便一起买了。”
连城忍不住翻一个白眼,“以后外面的事都你记着你管,我只管烧饭打扫卫生。”
两人香港酒足饭饱回来,家里已经等下几个神仙。连城本来还有点担心王动又像对待忘机路苔生似的对待这些不认识的神仙,不想他这一回却是如做凡人时候一样的长袖善舞,将几个神仙敷衍得极好。大家开开心心地坐下喝了好几杯王动刚从香港买的陈年好酒,神仙们又对连城做的干果细点赞不绝口,对于王动修炼法术中出现的疑难不吝指点,走时都不忘送上精美礼物给女主人。事后王动笑言,看来神仙世界与人界差不多,越是小鬼,越是事儿多话儿杂。
但王动自己心里记下一笔帐,这几个神仙这么一来,无形中欠下他的诺大人情。神三条仙八条有规定,神仙不得利用职权为自己谋取福利,朋友之间礼尚往来除外。所以,这些神仙才折节下交。他不给路苔生面子,而是要当事神仙自己上门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有目的的朋友。所谓知己知彼,知道了神三条仙八条,等于打入敌人内部。
连城不知内情,王动不敢告诉她,怕被天庭知道,处罚于她。而且,王动想着,他有必要保护连城活得单纯快乐,而不是像他这样的心计深重。连城见那些神仙态度可亲,谈吐睿智,而王动也落落大方,心中也是喜欢。看来王动也不是对谁都狂,也看对象是谁。
不过在连城的要求之后,王动答应以后善待忘机,可不愿善待路苔生,他总说路苔生又蔫又坏。
十五
十五
自从看了黄舒骏的告别演唱会后,王动的嘴里天天哼“我是谁,我是谁”。但是他哼“我是谁”的时候,心中并无迷茫,也无怀疑,他清楚分明地知道,他有妖的虚无身体,神仙的无上修为,人的狡猾大脑。如此组合,天下谁人能岀其右。而他更是努力整合蓝狐精与神仙的法术,以求神速进境。
他深知,他虽然暂时逃脱了三百年昆仑山口吃风雪,换得与连城的神仙般快乐日子。但幽若这个糊涂女仙逃脱禁闭的事终有一天会被发现,而天庭也不都是忘机路苔生这样的糊涂神仙,他们总有一天会得发现,是他王动下手除去幽若。所以,他必须分三步走,结交更多神仙朋友,使他们到时宥于仙界规条无法动手;以神仙之修为,修炼蓝狐精已经用以抵御神仙,逃脱打击的高深妖界法术,终有一天他将面对一场大战;他必须快速赚钱,交给连城大力投资绿化,这是替连城积善积德,如果那一天真正来临,可保护连城以此不受株连。
他并非不想与连城天长地久,但是事已至此,他当初不可能为了幽若触犯天条而贻误向连城请求复合的最佳时机,现在,他当然必须清醒面对他所做的一切。他并不会纯情到以为爱情就是面包就是一切,他希望天庭不会查到他的头上,但希望只是希望,他必须事先做好防护准备。
所以,他整天很勤奋,修炼勤奋,赚钱勤奋,甚至亲热也勤奋。只有睡觉,成妖后他睡得少,可现今为了争取更多时间,他睡得更少。他不悔,他很兴奋。获得新知的兴奋,获得爱人的兴奋,获得力量的兴奋,获得更大权威的兴奋。他想,人生何求,妖生何求,还不是为了站直了扬眉吐气?
他睡前照旧是先查一遍邮件,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然后依着蓝狐精的方式修炼一阵,这才进入卧室。看到连城早就熟睡,本来她是短发,但是因为他喜欢长发,她已经变回长发,海藻般地流淌在枕头上面。王动躺下,帮她把头发拢好,才累得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关上台灯。
一会儿,外面有敲门声。他起身过去看,见外面是个金甲神人,手中握着金锏。他心惊,难道是事发?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有什么事,外面金甲神人说神镜照到这里有失踪神仙幽若的毫光,需要进门检查。王动想到里面躺着睡得香甜的连城,再说有没有房子隔着对于神妖都是一样,索性走出去,迎面,是亮晃晃的神镜,里面照岀他整个人,肚子的中心是七彩元牝珠,没有秘密,所有的东西在神镜面前一览无余。他不得不先发制人,下手发出强打雷电样神力,神镜在他手下四分五裂,金甲神人见此不好,挥锏抽来,王动不甘示弱,正好用上最近所学所修,打得你来我王,不相上下。王动一边兴奋一边忧心,兴奋的是,终于可以与神仙对垒,忧心的是,他一个妖,神仙却是一个集团,神仙与他车轮大战怎么办?所以,照面应该毫不犹豫,不管对方金锏银锏,他出手就得是杀手锏。这么一想,他大喝一声,祭岀翻天罡气,顿时,地动山摇,连他自己都被晃动的大地摇得站不住,摇得很晕,摇得想睡,但怎么能睡,他强撑开眼睛,却看到连城的脸,忙一把推开她,急道:“你进去,别出来。”
连城睡眼惺忪地大笑,“你怎么了?做什么恶梦?梦里也在保护我?瞧你一头的汗。”
连城的手软软地抹过他的额头,为他拭去汗珠,王动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做梦,日有所忧,夜有所梦。他忙掩饰地懒懒地笑,伸手抱住连城的纤腰,埋首在连城胸口,听着她的心跳,闷闷地道:“做梦跟神仙比法术,神仙怒了,咦,妖精敢挑战神仙?发落了。呵呵。”
连城觉得这时的王动好小,像个小孩子,做梦都跟人打架,还不忘保护她。伸手温柔地轻抚王动的头发,微笑道:“你做事太有狠心,急什么呢,我们还有千年万年呢,现在都学会了,以后干什么去?无所事事才真难受呢。”
王动自然不会跟连城说出他的日子过一日是一日,不敢让她担心,只避开至别的话题,若有所指地道:“我心里总有什么莫名的担心,觉得修炼着做着事就安心一点。连城,以后千年万年,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是不是因为我现在强大了,知道你是谁了,我觉得与你接近许多。以前,你好像总是离我有点远,我爱你,就像爱慕晶莹神秘的雪山,总是不真实。我们重归于好后,我才感觉岀你的烟火气。可是我心里很不踏实,很担心这么幸福的日子会忽然消失。我们要么把阿乐去接来,告诉阿乐我们现在是什么,我们好好享人间烟火的天伦之乐,好吗?”
这还是王动第一次说出他的心事,可用了另一种担忧。他一直没法太适应黑暗,是墨鸦的原因吧,黑暗中他总觉得自己非常软弱,很怕伤害,需要强壮,需要狠心,这才很是暴躁。但今天钻在连城的怀里,暴躁不起来,软弱却是席卷。
连城没想到王动会说得这么动情,好像梦呓,不由抱紧了他的头,轻道:“千年万年的承诺太沉重,而且我们是吃了莫名其妙的仙药的,谁知道药力什么时候消失,什么时候走向反面。而现在,我的人我的心都和你在一起。别担心,不用拿阿乐过来压着,别吓到阿乐。我会改改我漠不关心的性子,会更烟火气一些。”
王动听了,黑夜中抬起头来冲着上面的连城笑,连城俯首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两人一起甜蜜蜜的对着笑。王动这才有勇气道:“连城,有件事跟你说了你不能生气。”
“又背着我干什么坏事?”
“不是太坏的事,只是……我看出路苔生撒谎,逼着问出他所谓仙药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什么仙药男女有别,没这种事。但我知道了也不敢告诉你,怕你更不肯理我。起码有什么药力打底,你不会嫌我总是死缠烂打,总会原谅我是受药力困扰。”
连城听了只会笑,哪里真能生气,看着王动只会笑,“难怪,难怪,我说怎么没那种吃万艾可的感觉。城隍太坏了,这么调戏我们两个。你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动笑着撑起身将连城的笑吻进嘴里,刚刚的恶梦早抛到脑后。那种感觉,王动记得他做人时候经历的1999年曾有个名词说得很准,这叫世纪末心态。
UBA之成为UBA,自有它的过人之处。它们操纵着原油价格缓缓下滑。适时地,总有某国政府出来宣布库存客观,或者新能源使用比例又有提升等消息,更有产油国与非产油国之间,非产油国总抛出一系列打压措施,迫使市场信心渐进地消失,导致价格一路走低。
王动以前已经知道,石油集团对国家政治的干扰,但自己深入操作后,才敢相信,某些政府与石油巨头的配合是如何默契,简直是一家人。他原以为对付的只是一个势力庞大的集团,至今才知道,他想扭转局势,除非他政治经济两手抓。而他已不能退,除非斩仓,承认损失,重新来过。可是,即使银行帮忙,他还有时间再赚一大笔填补漏洞,同时给连城用吗?而且,他肯忍声吞气地眼整整地看着自己失手吗?
当然,答案只有一个,不行。
王动不得不抛开技术数据分析,抛开迷魂阵似的华尔街评论,换一种全局的政治的眼光审视如今的世界局势。他得找到突破口,而且还得是迅速突破口,即使没有条件,他也得创造条件,有效迅速地拉高油价。
他在网络上大量搜索所有有关产油国的国内新闻,逐条品读,找出可资利用的信息。遇到语言冷僻的,动用翻译软件依然不可行的,他只有找到连城翻译。连城只知道他在担心油价走势,可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更深考虑。有时还劝说他放弃算了,别钻牛角尖,来日方长。但是王动不肯。连城也只好作罢,总觉得这家伙现在像孩子般的固执,小伙子般的不肯放弃。
终于有一天,王动的眉头展开,一个人呆在温室里坐着考虑了整整一天,将所需资料融会贯通一遍,获得整盘计划的思路。他晚上趁连城睡觉时候,迅捷出门采取了行动。回来,浑身轻松地钻进连城怀里,满足地睡上最近难得的一个好觉,连城早上醒来时候他都还没醒。嘴角眉头都是快乐的笑。
连城看着王动睡梦里展颜也觉得很好。最近她总感觉王动心中有事,而且不是小事,问他又问不出来,这人年轻时候跟陆叔叔似的,城府一向很深,何况现在。今天见他终于开颜,她也不由得跟着高兴。下厨给自己准备早餐,煎鲑鱼,白灼大虾,还有一只松茸羊肉饼,不用担心长胖的人生真美味,连城都不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不是胖如小猪。
王动悄悄起床,掩到连城背后先吓她一跳,才笑嘻嘻回去洗漱。这种日子连城喜欢,不像当年做人时候,大家都一副有身份的长者的模样,家中保姆花工穿梭,做人像登台做戏,哪里有现在随意洒脱的小快乐。做人一生太短,忙忙碌碌赶着时间,抓手中的东西不知道能抓多久,所以分外珍惜,包括钱财,包括名誉,唯独不包括感情。因为钱财名誉需要专心积累才能富裕深厚,感情需要散枝开叶才能丰富多彩。
哪像做妖的想得明白,当年陆叔叔就曾预先向她指出,她爱谁跟谁在一起,都不用考虑地位名誉钱财,只需要考虑一件事:爱。不知道王动是不是在做妖后也有了悟,否则,怎么会更加爱她?按说,他的世故见识都不比陆叔叔差。
一会儿,王动从阳光温室过来,带来一杯新鲜上市的草莓汁,和一杯番茄汁。自从与吸血鬼交流之后,王动爱上番茄汁。而新疆这里的番茄日照多,番茄红素高,甜度也高,王动曾榨了一罐子飞去巴黎送给吸血鬼,让吸血鬼艳羡不已。或许是妖与妖之间有共同语言,再加罗浮宫出身的吸血鬼高贵雅致,与王动一拍即合,两下里竟然走动得极勤。而粉红的草莓汁是给连城的,王动知道连城喜欢食荤,懒得削水果吃素菜,所以他自己做果汁做色拉时候总给连城也做一份,免得连城营养不良。以前做人时候,这种事他从来不做,最多煮一杯咖啡,也是给弄得兴师动众,做试验似的,形式大于内容。现在才发现细碎小事自有乐在其中。那自然连城给他带来的,王动这么归类。
两人跟很多老夫老妻一样,早餐并无太多交谈,吃饭也不是规规矩矩趴在桌上,两人都是舒坦地倒在圈椅里,各自看自己面前的一方屏幕。连城自然是看她的新闻,而王动即使不看也知道,今天的头条是什么。果然,就听连城读岀标题,“铁腕总统遭部属射杀”。连城咦了一声,“油价还能不涨?老天帮你。”
“世上没有救世主,只靠劳动人民一双手。”王动志得意满,却故意装得满不在乎。
“你?”连城吊起眉毛,他为了赢石油大鳄,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没自己动手,我只是帮助与铁腕总统不属于一个派别的部属携带武器通过安检而已。他们两个教派迟早血拼,我帮他们催化一下,加点速。你看,超薄全合成塑料的手枪,包括子弹也不含丝毫金属,本来应该留在现场的,我实在看着有趣,忍不住拿回来给你看看。如果不是因为我心急,我还真想看看这把手枪能不能通过金属品安检。”
连城一脸怀疑地侧目,她看见新闻时候已经怀疑上了王动,因为知道他现在做事能力无边却没有约束,所以无所不用其极。这会儿对他说没亲自动手反而不予置信:良心发现了?
王动嘻嘻地笑,不用动用读心术都能知道连城在想什么,他伸手摸摸眼前这张白皙的小脸,取出超薄全合成塑料手枪放桌上,果然,手枪与桌面撞击的声音不是来自金属。连城取枪仔细审视,从外表上看,灰黑光亮,竟是看不出材质。她也不是个吃素的,上膛扣机,往地板轰了一枪。如同寻常手枪的后坐力让她手臂不得不微微一曲。她又细细翻看几下,将手枪放在桌上,深思熟虑,“杀一个人然后自杀,这种政治事件本来已经可以赋予那个国家绷紧的舆论以无限误读的空间,你把手枪收走,那就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了。他们可不会成立一个‘3·19’真调会之类的民主团体,他们会爆发族群间真刀真枪的争斗。你不杀人,可不知有多少人将因你而死。子弹不是从你手中射出去的,但你不能否认你曾使法术调动杀人者的狂躁之心。”
王动看着连城清澈的眼睛,这一次倒是认真否认:“不是,我确实没有在他们的脑子里施以法术。就如同视死如归的人弹一样,昨天携手枪入见的部属,做的是最完美的准备,但存的是死士的必死之心,这来自他们的纯粹信仰。我只是机缘凑巧,正好遇到这个良机。不过你说的带手枪回家的原因,我都没去考虑,他们两大派别两个头目的死亡,还不够成导火索吗?那个地区,早就已经是一触即发的火药桶。我的作用,只是单纯的催化剂,加速而已。”
连城倒是相信王动要么不做,要么不说,说出来的一般不会是假,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油头滑脑的小勾当。她再次拿起桌上的手枪,摇头叹息:“人类的智慧都用到这种事上面,反而我们妖怪出钱出力帮助地球恢复生态,连罗浮宫的吸血鬼都去非洲拯救野生动物,大树精到亚马逊植树造林,这世道怎么了。人类因为生命短暂而浮躁。”
王动听了这话,不由联想到自己头上可能快速降临的天宫惩罚,他又何尝不是明知生命短暂,所以浮躁?可是,明知浮躁,又如何克制得了。而且,何必克制,没有必要克制。王动相信自己的布置,相信自己的能量,相信必得的结局。他向前看,他前所未有的自信。他将鲜红的番茄汁一饮而尽,看连城吞食动物肉体,微微一笑,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连城心中彻底的被人类道德所同化,在她的意识中,看不到为妖者的优势。妖之于人,就像人之于家养畜禽,鱼肉关系而已,最多,也就是上升为宠物。不过,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就如一个绝世美人,却不在意自己美得惊天动地,这份美,才天然纯真,才稀罕无比。
连城见王动目光有变,奇道:“又换想法了?”
“百看不厌。”王动深情款款。
连城一笑,化作七八十老太。“看吧。以后你做一次血腥勾当,我给你看一次老态。”
王动不慌不忙:“王治郅率队参加CBA总决赛,我已经定下门票,今天下午。”
“哦唷。”连城早跳了起来,翻出她收藏二十多年的长可及膝的王治郅八一队服,不得不恢复青春少艾。“走,快去,赛场外买纪念品去。还得去吃炸鸡翅,我好久没吃了。”
王动醋意地替连城拉上耷拉下来的领口,遮住她美丽的肌肤。虽然,热爱王治郅还是他带给连城的爱好,可没想到连城二十年如一日那么专心地热爱王治郅,令王动吃惊。这件大号球衫,还是当年陈樨挖空心思买来的王治郅穿过的真品。
王动不得不快速处理手头事情,才能赶在中午时候带连城出现在KFC。其实他这时候更想守在电脑前,追看即将开市的欧洲各大交易市场的原油行情。
王动像个家长似的不吃不喝,慈祥地看连城大啖KFC烤翅,知道这也是她一贯的热爱。看到她吃完十只鸡翅,王动不得不提醒她,“收敛着点,都看着你呢。”
连城两眼四周一转,果然。她本来就美丽,人家本来就留意她,怎可能没看到她一个人吃了十只鸡翅。但是,她还想吃,怎么办?只得腻到王动耳边,悄悄道:“给我钱,我去买个家庭装,我路上吃,赛场吃。”
王动忙跳起来:“您老坐着,我去。哪敢让您老去排队啊,不招祸吗。”
连城笑嘻嘻地看王动又买了一大桶,还有一只巧克力冰淇淋。“百吃不厌啊”,连城模仿着王动的色迷迷口吻,还没走出KFC,就从王动拿着的家庭装里捞一个吃了。
赛场上,别人吃爆米花,王动净喝水,只有连城别出心裁吃鸡翅。王动哭笑不得,轻问:“以前你不是这样,看来是伪装斯文。”
“是,以前伪装得好辛苦,不得不经常偷偷溜出去扮作一个大小伙儿去KFC狂吃一通。否则还不露馅了。”
王动想了会儿,道:“可见你以前瞒我。”
“可是这事儿太难解释了,你说……”
“外星人的解释就那么容易了吗?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外星人。”王动想起这个来,心生不快,可见连城过去一直没充分信任他,随随便便拿个借口就打发了他。
“喂,大方点,我们说好的,既往不咎,重新开始。”连城当然心中内疚,不错,她以前确实没向陈樨坦白,那时,还真是有点得过且过,对不起陈樨。她当然是展开行动,钻进王动怀里,吃定他没法生她的气。
王动无奈,既往不咎就既往不咎吧,算是两人扯平。说起来,两人做人时候都是马马虎虎打发感情。
不料身后传来有人的招呼:“难得这儿见你们。”
两人齐齐回头,却见刘启中身穿警服站在身后。连城对他没太多好感,微笑招呼一下,便又转向球场。王动倒是觉得刘启中是条汉子,伸手与他握一把,拖他坐到身边。“你一个做刑警的怎么会来这儿维护球场秩序?”
“还不是被你们害的。”刘启中倒是也没太多在意的样子,“你把我送回家后,又有几起案子,类似你的身手。是你吗?”
王动回忆一下,把他所作的几起案子地址和手法粗粗跟刘启中交代一下。刘启中听后,点点头道:“我就说,有三件应该不是你做的,经你确认一下更认定了。但那三件作案手法实在高明,模仿你的大力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惜,现场总是没法避免留下些许痕迹。”
连城扭头看了刘启中会儿,道:“刘警官的坚韧不拔令人害怕。”
王动笑看着刘启中道:“你不是被我害的,你是被你自己害的。你这傻瓜只知道破案,不知道政治,不懂得舆论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上司懂,所以你上司偃旗息鼓地拖。比如你虽然是被我造谣颠覆的,但如果我没掌握住人心对腐败的恨,我也不可能颠覆你。因为辟谣太容易了,何况对于你们这种专职办案机构,查你有没有猫腻还不是最简单。小伙子,那三件伪作是我做的案子的资料给我,我自己解决,我最恨没创意的模仿。”
连城闻言看看王动,鼻子里哼岀一声,传音给他:“司马昭之心啊。”
王动此时被刘启中盯着说话,没法回答,很是吃亏。刘启中却道:“能不能让我参与?我给你提供专业分析。”
王动放肆大笑道:“我索性连资料都不用你提供,哈哈。你别参与,明早等结果。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反而招祸。”
刘启中有点后悔告诉王动有人模仿他这事儿,知道这个主儿肯定又会大开杀戒。“还是让我来把案犯绳之以法吧。”
“太麻烦。我只要做一夜的事情,懒得花三倍时间整理岀证据交给你做公诉材料。反正那几个人肯定也是死刑。”说话时候,王动看到前方天空出现三个神仙,其中一个他认识,叫他杀过人,正招手叫他过去。而其他两个,都是武将打扮,金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愣了一下,忽然有种世界尽头的感觉,昨晚他做了催化剂,这对天庭而言,不是太大大事,为什么三个神仙如此兴师动众过来找他?会不会是其他……。他不顾旁人在场,紧紧拥抱惊愕的连城一分钟,这才分身出去,挂上自然灿烂无害的笑脸飞向天上神仙。
如今常有神仙过来他们家喝茶聊天,尤其爱看电视爱玩电脑上的游戏,连城原本是司空见惯。但王动刚刚的离奇拥抱却让连城心生警惕,她从拥抱中体味到诀别。难道是昨晚他刚做的催化剂惹天庭大怒,还是王动放在心里,却偶尔午夜惊梦的什么大事被天庭盯上了?她跟刘启中急急地说一声:“别跟我们说话,我们离开一下,有事。”说完也分身飞上天空。
刘启中莫名其妙,看着前面两个活生生的囫囵人,会笑会相互窃窃私语,却还真的不再搭理他。难道这只是两个空架子?这就是他们所谓离开一下的表现?这儿人多眼杂,万一有人撞一下他们呢?刘启中仗义,下意识地给这两个人架子做起了警卫。
十六
王动没动用幽若的仙家法术,转眼就上青天,而是用自家妖术,磨磨蹭蹭地来到神仙面前。才想招呼,见到过他家的神仙向他身后客气招呼,他回头一看,却是连城。一下一颗心吊到嗓子眼,连忙佯笑道:“你怎么那么粗心,刘启中还在我们身边呢,你快回去管着我的壳。”
“那天,你在天山天池边发誓,生同寝,死同穴。”连城上来拉住王动的手,与他并肩站在文武神仙前面。
王动内心震撼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连城,看她坚强骄傲地与他并肩而立,不复见平日的娇柔。这一次,王动换了全新的眼光看待连城,他的结发妻子,他的爱人。两人一起多年,两人曾经彼此深有芥蒂,他甚至一直以为自己死心塌地地爱她才换得她对他垂青。没想到,连城今天会与他站在一起,站在神仙的宣判台前。
他激动的握住连城的手,却对着神仙打着眼神,道:“又没什么事,都是熟人。你回去等着我。”
哪知岀任务的神仙三人行必有牵制,没敢撒谎,实实在在地道:“有事,而且是大事。你们闯祸了,搞得天庭不得不面对外交纷争。王动跟我们上去一趟。连城,我们是熟人,程序上,我们不会为难王动,你回去等消息吧。”
王动一听,却海喘一口大气,就这事儿,哈,就这破事儿,那等于没事。他也不便在神仙面前多说什么,在神仙的读心术前多想什么,未必个个都如忘机路苔生那么懒惰发混,他两手捧住连城的手,看住连城的眼睛,温和地道:“真没事,相信我。”
连城死死盯住王动的眼睛,辨别分析了好一会儿,觉得他眼中传达出来的信息应该没什么心慌意乱,略有放心。但是面对一文两武三个神仙的庞大阵容,她又没法放心,当年对付墨鸦都没那么庞大阵容,可见事态严重,不知是不是仅仅只有王动出国协助杀人一事。可是,不容她多想,两边金甲神仙已经上来,一手一个,拖走了王动。
王动连连回头放松笑容叫连城回去,让连城宽心,但是一直到走远,还没见连城挪窝。但是王动不得不收回心神对付眼下困局。虽然他自认不是大事,但是外交无小事,做人时候就知道,否则,天庭何以出动金甲神仙来逮他?他此时当然可以反抗,但是,不必,如果仅仅是这件小事,他自有应对之策。
一俟连城不再看见,他就立刻抓紧时机释放他的善意。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这回期货,做得好的话,刨去银行费用,收入相当客观。我真没想到这会给天庭惹来麻烦。”
相熟文神仙不以为然:“你是妖怪,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要什么还不会自己变岀来?唉,你虽然由人变妖,可真是改不了人性的贪婪。”
王动一脸诚恳地道:“上仙说的是。不过……唉,事已至此,我还是说了吧。我赚钱,准备分作两种用途,一部分交给我太太连城,我做人时候赚的钱全被她拿去绿化不毛之地,为此她还得过天庭的三等奖励,我现在赚的准备给她一半,她还有宏大绿化计划,等着我的钱去实施,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这另一部分,我本来不打算说,准备悄悄做了便罢。我看天下的城隍庙,个个都给凡人拿去开了商铺,天下的土地庙,损毁殆尽,很多土地爷居无定所。不像庙宇,天下名山,和尚占尽,方丈个个富得流油。天庭上仙们辛苦一场,结果连长驻人间办事机构的办公地址都没法保证,很不象话。我本想……”
“修土地庙?夺回城隍庙?”文神仙一脸宝光灿烂。
王动一扫三个神仙欣喜脸色,诚恳如初:“夺回城隍庙是件很大计划,因为各地城隍庙以股份公司的形式上市的很多,资产庞大,我手头积累还不是很足,不可能一口吃下。我想的是来日方长,一步步地来。先通过捐款营造公益绿化公园,就中趁机造了土地庙,以便接受当地市民供奉,同时又绿化了水泥森林,一举两得。然后,就看我期货生意做得怎样了。人间的这些经营,因为我刚从人间升上妖界,还比较耳濡目染,做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三个押解神仙闻言大喜,两个扣住王动手臂的金甲神仙手下早消了力气,各自松手,笑嘻嘻与王动说了“得罪”,解释说他们也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王动连忙客客气气地说,都是为了天庭,否则生命无涯,都不知道天天做什么才能打发这千年万年。如今有了建一座土地庙绿化一片土地的计划,生活才有了奔头。神仙听了都由衷地觉得他说得好,做得无私,作为一个没接受过正宗神仙主义教育的妖,这是什么样的觉悟,这是神仙主义的觉悟。而且,连城的绿化成就明摆着的,他们想忽略都不能,可见并不是口说无凭。
三神一妖终到天庭牌坊之外。王动还是第一次到天庭,见到云雾缭绕中的天庭犹如空中楼阁,给他没法脚踏实地的虚无感。他现在最想的还是拿来数码相机,拍张到此一游照片。有四个威武高大得不象话的武装神仙摆着POSE站在牌坊之前,犹如某伪人文风景区之前。王动不以为然地想,他公司管门的保安也是高大威猛,腰里别一条没用的橡皮棍子,真正有用的保全人员都是面目模糊身材灵活在大楼里转悠的。偶尔有几个神仙悠闲地散步过来,见到有妖在门,居然表现出极大兴趣。王动心说,神三条仙八条虽然繁琐严厉,可人心岂是那么容易被拘束的。这些神仙,不知每天多想找事做。如果仙界也有车祸,估计一准围看的仙里三层外三层。
文神仙说了一声“得罪”,不好意思地留王动在牌坊外押着,自己进去通报。武神仙更是连说“得罪”,又将王动的膀子拘了起来,总不能明目张胆违背天庭命令。但王动此时已经不担心了,既然天庭神仙还有欲望,只要他们眼里看得到利益所在,那么,所有的事都可通融。他可以出让一半利润,让天庭权力参股,然后,他就可以像那些公务员参股的山西煤老板,闭着眼睛塌了矿井依然可以发财,更加可以为所欲为。
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人类因为生命短暂,生存困难,不得不最大限度使用脑力,以求人定胜天,让自己短暂的生命燃烧出辉煌。而这些充满优越感,生活无忧,生命看不到尽头的神仙则是脑力用进废退,早已不识尔虞我诈为何物。
连城看着王动被神仙拘着消失于云端之后,又是怔怔了好久,才返回她的躯壳。看一眼还在机械地活动着的王动的分身,她心中焦虑万分。他去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理?以前,她还或许可以请求路苔生忘机帮忙去天宫打探消息,可现在王动将两仙得罪得不轻,她哪好意思这时候上门为王动的事求助?
赛场上,两队已经开打,连城没精打采地看着已经成为教练的大郅,已经激动不起来。王动,陈樨。做人时候在一起,也不觉得他有多可贵,她在陈樨家里做女主人,心态却如过客,得过且过,随时准备大限一到送他到奈何桥头喝一口孟婆汤,然后她回来重新来过,准备这回不再寻找陈樨灵魂的转世。所以知道陈樨出轨,她立马很明智地告诉自己,这很正常,然后转身离开,务求走得比陈樨更潇洒。可后来才知,二十年的朝夕相处,即使只是工友,也已培养出感情。何况夫妻。况且,陈樨原本对她是真的无微不至。
原以为,这回复合,不过是两个彼此知根知底的妖精搭伴好好过日子,聊以打发无穷无尽生命中的寂寞。没想到,刚才看到王动被神仙带走,她想都不想冲上去拉住王动的手。站在神仙面前的时候,她的心中是对天长地久的强烈渴望。不知道,这种渴望,是不是类似新郎新娘携手站在神父面前发誓。原来,才一百多年,她的心已经包起了一层壳,心感受不到壳外的变化,壳外看不到壳内的心。她已麻木,幸亏有王动再次打动。
可是,王动还能不能回来?连城坐在位置上惴惴不安,虽然知道身边这个王动乃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仿真壳子,可还是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仿佛如此,心中才有了安慰。
赛场气氛越来越激昂,但是连城都无心顾及身边一群球迷的狂放。直到刘启中的手臂穿过视线架住差点落到她头顶的飞来毛腿,引来哗啦一声有人倾倒,她才惊醒过来,看看帮她一忙的刘启中,轻轻说了声“谢谢”,挽起王动的分身黯然离去。这个分身,她得时时刻刻盯着,万一王动在天上有个三长两短,分身将会第一反应。
刘启中虽然性格豪放,可看人看事带着职业的敏感,心细如发,早看出连城情绪大变。他跟上去帮助排开疯狂人群,引两妖从安全出口离开。他虽然已经从刑警警官降为普通巡警,可他在本市警界的威名还在,同事或者现在的上司都不会约束他的行动,他有充分自由。
走到外面,刘启中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自从知道眼前这个连城是苏果,是妖,之后,刘启中对连城充满敬意,简直不能想象,她舍得把陈樨以前庞大的家产全部砸进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出钱之外,还亲历亲为,生活在那么艰苦的地方。虽然他对王动无法无天的杀人行为很不赞成,但看事情得一分为二,他尊重连城。
连城叹了声气,道:“谢谢,我们现在回家去。罗娜好吗?”
刘启中不由得看看王动,不自在地道:“她现在应该挺好,不过,我不便上门探访。”
连城不由抬眼看向刘启中,心中掐算一下才知,罗娜虽然被刘启中鼓励起生活的勇气,可是并没有爱上刘启中,像罗娜这样能入眼光挑剔的陈樨法眼的美丽女子,只要精神反弹,容貌也便回来。也就没了刘启中的份。连城这回由衷地道:“罗娜的损失。”
刘启中勉强笑了笑,趁机道:“能不能提个要求,请千万别擅用私刑,即使对方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因为我们无法破案,会助长某些犯罪分子的侥幸心理,目前看来,已经有三起案子假借你们的名义了。久而久之,影响社会秩序。”
连城以手加额,虚弱地心想,王动还能不能回来作案都不知道呢。她一手拍拍王动的手臂,轻道:“自从跟你明言后,他没再随心所欲杀人,但是……”她指指天上,“我们也有任务。你说的三起假冒我们的案子,我心思安定下来后,会给你资料。”
刘启中心说,他们肯定是遇到大事了,否则怎么会心烦意乱到话都乱说,明明资料应该是由他提供。看看一个娇弱的人,虽然知道她是妖精,可刘启中还是护弱之心大炽,热心地道:“我开车送你们回宾馆。”
连城愣了一下,随即道谢:“好,征用一下你的车子,不过半路我们会消失。你别害怕。你是个认真的人,王动没看错你。”连城不得不佩服王动的眼光,果然是人精。
刘启中心里特别别扭,明知道对方是不知多少岁的妖精,但是看着一张年轻的脸对他说老三老四的话,他实在无法适应。开车出去,第二个红灯时候,他往回瞧,果然,后座的两人已经不见踪影。倒是让他在路边呆呆坐了好久。
然后,刘启中不回体育馆,直接回警局调阅资料。虽然上司降了他,可现管的同仁偷偷给他在数据库留了条口子,他可以自由查阅资料。憋闷坏了,他得拿这三起仿冒案子开刀。
回到家里,连城独自面对无尽的等待。一秒一秒,时间懒懒地拖着脚步行走。四周安静得令人发慌,似乎有什么充满威胁的东西正在角落静静膨胀,等待爆发。而这爆发,就是答案的来临。
让王动经常惊醒的恶梦让她无法安心。
而坐沙发上的王动分身依然被设定于赛场兴奋状态,脸上表情丰富多彩,连城不得不封了他的嘴,否则时不时爆发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但王动分身脸上灿烂的笑容已经够让心烦意乱的连城发疯。
连城不得不找点事情做做。她拿了摄像机走到屋外。刚刚去的江南已经春回大地,但此地的戈壁滩依然寒风凌厉。她化身苏果,边移动边拍,就着身后的绿化背景,发表一通言论。回头电脑制作一下,扔上网络。这算是她帮刘启中一个忙。因为她知道,如果仅仅是文字,不足以辟谣,只有她出面,文字加图像,才可以说服舆论。
她在录像中讲到,刘启中并没有染指她的财产,何况她目前所有的财产就是身后石头滩上的小柽柳苗,有社会价值,但无经济价值,明眼人全知道,这种财产争来只会成为负担。至于其他问题,都是旁支末节,旁人不必过问。
连城本来嫌刘启中脑子一根筋,不知好歹,无穷麻烦,现在才知,他是个认真工作热爱本职的人,说起来,应该是个好人。所以她得知错就改,洗刷王动为了脱身强加给刘启中的罪责。
可是,这种事做起来却又很快,都不能占用太多时间。做完事,又发呆了。
王动与天宫上仙握手再握手,抱拳再抱拳地依依惜别,十八相送到天庭大门,被上仙倚门探望着往下一蹬,回家吃饭。心中归心似箭,脸上一点不敢表露。这种神仙,就跟人间的公务员,最爱场面好看,可不能怠慢了他们的十八相送,礼数一点不能缺了。
直到下到估摸着上仙看不见了,才“嗖”一下施展神仙法术跑去体育馆,一看,人已渺。略微一算便知,又“嗖”一下出现在戈壁滩中,钻进分身躯壳。跳起来不见连城,屋里一片漆黑,忙倒了杯水一边“咕咚咕咚”地喝,一边大喊“连城,我回来了”。几乎是话音才落,连城手持一把扳手,穿墙出来。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紧紧拥抱在一起。
“没事吧,真没事?”连城仔仔细细地打量,但也知,如果王动挨的是被天庭扣去什么几年修为之类的惩罚,她不可能看得出来。
王动连声道:“没事,一点事都没有,还差点又得了嘉奖。若不是这回涉及外交争端,估计得个二等奖都没问题。咦,你在做什么?又有水管爆裂?走,边修边说。”
“冰冻期过后总爆水管。你鼓动杀人,天庭还奖励你?真话还是假话?”两人一起出去,连城看着王动怎么都不敢相信,可偏偏他满脸的志得意满,显然是受了莫大好处。
王动接了连城的扳手,笑道:“当然是真话,象我这样的商业妖才哪儿去找。你听我详细告诉你。我做人时就已经总结岀一点,只要贸易跨过国界,和平随之跨过国界。为什么呢?因为双边得到了利益,得到的利益叫做既得利益,那是不容易放弃的。权衡之下,只有心平气和守住利益,放弃战争。我今天本来肯定是逃不过处罚的,但是,我在去天庭路上,主动向天庭抛出橄榄枝,用利益拉天庭成为我的同伙。我舍弃现有的一小部分既得利益,但我未来将获得天庭的无限支持。甚至可以凭此升上仙班,成为神仙。你看,利益无处不在。哈。”王动嘲弄地朝天笑了一声,手上则是一刻不停地徒手拧下破裂水管,又徒手将新管接上。力大无穷这才是用上正道。
王动来了,连城就不用亲自动手干粗活,她蹲在王动身边,一手按在王动背上,像是要以此确定王动的存在。听王动说了概要,她真是莫名惊诧,这天庭太幽默了,比她幽默得多。王动见她没声音,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张目瞪口呆的脸。王动不由得笑:“弱智吧?这就是天庭!他们优越惯了,已经不懂得思考。”
“就这样……完了?”连城都不敢相信,狂风雷电大作,结果天上什么都没下,光掉馅饼。怎么跟玩儿似的。反而显得她刚才的担心有点杞人忧天,有点小题大做。
王动很轻易地将管子最后接上,拍拍手拉起连城,大笑道:“没完。他们很快就会下任命给我,以后,虽然因为我是妖,没有神仙作为我从属的道理,但是,他们会指派华东六省一市所有神仙必须无限配合我的工作。这话,读正了,还不是华东六省一市的神仙以后都归我管?”
“路苔生、忘机他们?哈。”连城也不得不跟着王动这样笑了。“这种神仙,倒贴送给我做,我也不要做。”
想到他被天将拘住时候连城一点不逃避,勇敢与他并肩,王动现在都不知怎么对连城好才能表达他的深深爱意。两人本来就很轻易可以飞回房间,可他偏要抱起连城,一点不让她累着。听连城也看不起神仙,他笑道:“你也不能否定他们,他们就好比老财主,家中屋角扫一把,就是一堆古董。千万别惹恼了他们,他们的脑筋有问题,法力可都没丢,搞不好……”
“对,我师傅蓝狐精这么好的本事,最后也难逃天庭围剿。但有句老话,敬鬼神而远之,我不耐烦搭理他们。”
王动沉吟了一下,道:“不过有件事,你听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如果成仙,可以一次性豁免过去罪行。这是不小诱惑。”
连城闻言精心,跳下来后握住王动的手,道:“你说实话,你晚上尽做恶梦,还有今天在篮球馆跟我生离死别似的拥抱,如果只为我知道的那些杀戮,你没必要反应这么大。你心头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王动岂敢将幽若的事告诉连城,知道连城知道了肯定反感。他只是笑道:“没什么大事,原先担心有些事,但现在都和天宫成了利益共同体,你看,外交纠纷都不会降罪到我头上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什么成仙除罪,我本来想着也好,省得以前替路苔生他们杀的人也都算到我头上。不过既然你不喜欢做神仙,我一个人做了有什么意思,我也不做,我陪着你做妖。连城,别皱眉头,我真的没啥隐瞒你。”
见连城一脸不信,但又不舍得在他差点受难才回家的当口儿追问他,他知道连城心里不会放下这疑问,怕她为他难过,只得抱起连城,转身“咻”地来到地球另一面,阿乐家大白天的花园。两人坐在一棵开满粉红花朵的樱桃树下。
连城忽地一拍王动的腿,恍然大悟:“对,我想到了。你几乎是一夜之间,不,忽然之间,法力大增,法术大增,就在我们去天山天池看雪的那一晚。与以往三不五时问忘机路苔生敲诈一条两条的不同,是不是……”
王动避重就轻,笑道:“是,就是这事,你每天在我身边,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我学的都是仙家法术,而且没经过路苔生这个地方长官批准,你知道,这是大犯天条的。啊,你看,我们外孙女,天哪,她都会走了。她……她自己下台阶。”
房门开处,阿乐出现在门口,一个小小人儿比她冲出来得快,但是到了台阶边,她立刻慢下来,爬到地面,小心翼翼地一格一格地往下爬,竟是一点都没踏错一步,“嘿哟嘿哟”地叫唤着独立爬到最下面,才拍拍手站起来,带着胜利的笑容看着她妈妈阿乐。
“真是神奇,我看着她生出来。”连城都顾不得追究王动的回答是不是有问题,只顾惊喜地看着阿乐的女儿蹒跚走上草坪,嘴里咿咿呀呀还说着些什么。双手禁不住紧紧抱住王动,泪盈于睫。“她都这么大了,她都这么大了。真快。”
王动心中有一秒钟的庆幸,幸好他有急智,把连城的注意力转了。但他也很快被小小人儿吸引,也是紧拥着连城,喃喃自语:“过来,过来给外公好好看看。”但是包括小孩和阿乐都看不到樱桃树下的他俩。
连城流着泪感慨:“我遇见阿乐时候阿乐已经上幼儿园,要是能从阿乐那么小时候开始抚养该多好。”
王动想了会儿,毅然道:“我们会有我们两人的孩子,我想办法。”
“如果能给我孩子,我成仙都愿意,变凡人也愿意。”
“会有的。”王动说得非常肯定,感染了连城,也觉得他们总有一天会有孩子。“怎么引外孙女过来?”
连城趁孩子往这儿看时候,手指往上一弹,指风摇下花瓣如雨。小孩子果然受吸引,蹒跚着过来,嗬嗬笑着张开小手臂拥抱花雨,一个不小心,往地上摔去。王动一看立刻出手扶住。小孩没觉得什么,阿乐后面看着却惊住,这简直不可能,孩子都快跌倒在地,怎么可能凭自己站稳,不符合力学原理。但惊讶过后,阿乐立刻想到了什么,抱住孩子,游目四顾,轻轻地道:“妈,是你吗?爸爸好吗?”
两人真想冲过去抱抱女儿,可都忍住了。对阿乐来说,最好的处置,还是别打扰她的生活。两人相拥着坐地上,看着阿乐流泪,自做妖以来,王动还是第一次流泪。
阿乐有意带着孩子在草坪上玩了一个早上,岀尽百宝才留住孩子不让回屋。连城和王动就这么一会儿笑,一会儿流泪地在一边看着,强忍住伸出手去抱抱女儿抱抱外孙女的冲动。
到中午,天阴了,风渐渐变冷,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阿乐才不得不抱着女儿进屋。连城和王动在外面又坐了会儿,等有雨点下来,两人才回。一晚上,王动忙着上网看交易,分析状况,连城坐在他身后,头靠在他背后,发了好半天的呆。极想有个自己的孩子,非常想。王动知道她的心思,他何尝不想,他更想。他总担心连城哪天会对他失望,会离开他,有了两人公有的孩子,等于是有了纽带,什么都拉不开他们了。
新闻显示,那个刚刚总统被谋杀的国家,唯一海港爆炸,造成输油管连环爆炸,码头损毁,暂时无法作业。
油价如掉进温水的温度计,连连上升。UBA这回栽了。王动对着电脑抿嘴微笑,得意的笑。而他王动赚大发了。
激动之下,他一夜没睡,忘记睡觉。连城也陪着他一夜没睡。刚刚他被天兵天将捉去的一幕还在眼前,连城心中总是牵挂,总觉得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一睡去,王动会忽然消失。
一直到太阳照进窗户,王动才伸一下懒腰起来,想抱起连城进卧室睡一会儿。连城却忽然道:“你去看看你和罗娜的孩子,他也是你的孩子呢。别担心我生气。我就不陪你去了。”
王动俯身看着连城,深思熟虑地道:“我是王动,已经不再是陈樨。我为罗娜母子安排好生活,但……”他指指心口,“这儿已经变了,王动不敷衍生活不敷衍人,该断则断,藕断丝连对谁都没好处。”
“我说的是父子啊,我没说你和罗娜。”
王动觉得这很难解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参与养育罗娜的儿子,他对这个儿子的感情都还不如对外孙女的。以前知道有儿子时候的欣喜不知都跑去哪儿了。他有点想不通。连城见他没想去,也不勉强,她还没高尚到塞老公给别的女人,最多,王动去看儿子时候她不反对,但不许王动顺带着看罗娜,虽然明知这不可行。
以前,王动还是凡人时候,虽然对连城很好,可还知道要face,要地位。现在连body都没了,还哪来face,因为知道连城爱他爱到愿与他生死与共,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回报连城才好,时时刻刻想起来就腻上去抒发一句“我不知怎么爱你才够”。连城最先听着只觉毛骨悚然,后来越听越顺,越听越是味道,两人竟然这会儿比新婚时候还亲密。原来爱要说出口。
本来,王动一心一意要亲手杀了模仿他身手作案三起的凶手,不许刘启中插手;而且他为了向天庭表现,有必要立刻采取行动,按照与天庭已经议定的方案,与地方政府商谈捐赠绿地的考虑,但是他现在沉醉爱河,赖在连城身边一步都不肯离开。作案三起凶手的事,他本来都想懒得搭理,硬是被连城哄着遥感刘启中的思维,从他脑袋里挖出三起凶杀案的资料,然后两人一起去凶案现场开始追查,真是太容易了,王动带着连城“嗖嗖嗖”辗转现场、谋划地、凶犯藏身处,已经眼见到凶手,可两手需抱着连城,他也懒洋洋提不起劲,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凶犯。回头,连城将案件来龙去脉打包发到刘启中邮箱。
刘启中不得不再次感慨非人类的与众不同,他都还没提供资料呢,人家已经把资料送上门了。没想到,他们还真听了他的劝告,将人犯交给法律来处理。这算不算够朋友呢?刘启中凭连城化为苏果在网络上的亮相声明清洗了自己,又凭迅速破案三起证明了自己实力,他官复原职之外,又升了一级,调往国家警总任职。其实他挺不愿意居功的,但是,又如何向别人解释破案的内幕?只有自己顶着了。好在他牌子本来就亮,人们信他。
搬到省城,租下单身公寓,刘启中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依然杂乱无章的新家中,趴在堆满东西的书桌上写一份报告。上级准备将这三件案子的破获当作全部类似案件的了结,所以集中警力突击审讯,指望从罪犯嘴里挖出些什么。刘启中当然是最清楚三件案子与其他的不同,但是他又不能直说,只好趁周末搬家空挡,见缝插针写一份报告,从作案细节上区别三件案子与其他案子的不同。
写完,拷贝到邮件里,选择地址,又cc地址,可是,怎么都无法发出,那个键无论如何按不下去。
刘启中暗骂一句,从乱糟糟的行李里面翻出小螺丝刀,准备对付电脑,不想却听空中有人“嗤”地一笑,有人却是肆无忌惮地哈哈大小。刘启中环顾小小室内,也不知这两妖在什么地方,只得对着他的电脑微笑道:“你们在?”
“傻小子,挺好脑筋,就是不懂政治。”
“哪像你,一肚子花花肠子,哪有小刘实在。”
“小刘,这份邮件别发,让他们结束案子。好不容易通过不是我做的三件案子找到这堆香饽饽案犯,他们得赶紧为前面在传媒闹得轰轰烈烈的连环大案向公众有个交代,否则,你说破案又没法破,他们怎么对得起纳税人的问责?而且你也说过,因为无法破案,导致很多犯罪团伙存了侥幸心理。所以我阻止你发邮件出去,别为难自己为难上司,你说,上司如果看了邮件,索性把包袱甩给你,要你一辈子破这个连环大案,你怎么抓我?你这辈子完了。”
“而且,小刘,某些人说了,都已经把你官复原职又提升到警总的干活,你应该知道收了好处该闭嘴啦。”
“明明是我说的。”
“又没说不是你说的。除了你这老奸巨猾的,谁想得出来这些弯弯绕主意。”
“可是你这么一说,小刘这傻小子逆反心理一发作,该闭嘴也不闭了。”
“呃,我闭嘴。”
“小刘炖了什么汤,这么香,哈,牛尾汤,你最喜欢的。来一点?”
“不问自取为贼。”
可刘启中明明看到炖锅的盖子不翼而飞,旁边的香菜被飞起的剪刀煎碎撒入炖锅,一会儿,满满一碗汤盛入汤碗,但见勺子开始飞舞。刘启中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想到,男妖王动说的话极其有理,这人真是妖精中的人精。警总的意思可不就是拿好处糊住他的嘴。刘启中怏怏的,没了劲头,顺手将邮件删除,不再发出。完了他转身看着桌子上飞舞的汤勺,笑道:“你们慢吃,我再给你们做个糖醋排骨,我的拿手好戏。不过不能现身吗?这样子多怪。”
王动坐在一边看连城呼呼地吃牛尾巴汤,笑道:“不行,我太太太美,不能害你。”
“偏要现身。”“不行。”刘启中听到一阵笑闹,最后还是没见有人现身。他心中不由想到罗娜,可怜她不知道人家夫妻有多亲密,枉做一个第三者。
王动知道刘启中所想,他当然不会搭理,罗娜这个名字,是他在连城面前的死门,不能提起。
刘启中做了一大盘糖醋排骨,果然芳香扑鼻。一半他自己消化,一半归了两妖,还见饮水机总是咕噜咕噜地放水,水位下降不少。
连城吃得异常满足,所以看着王动只喝白水很是怜惜,觉得没有食欲真是妖生一大缺陷。王动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能克制食欲是高贵的表现。不过对连城网开一面,她爱吃爱喝是那么真实美丽。
“好好干,暂时我们忙,不会再搞你脑子。有问题发邮件给我们。”
撂下这句话,两妖走了,算是今天过来恭贺王动看得上眼的人乔迁之喜,但是,王动很懒得投入工作,他更享受与连城的斗嘴说傻话,和比赛打游戏。王动不知道电脑游戏竟然已经进境到如此地步,简直等于自己参与控制电影情节。他在生时候常听人们说电脑游戏好玩,他没空,有身份地没空,有身份地忽视,现在没啥身份不身份的,看到连城在玩,他跟着玩一下,他就喜欢上了。
游戏中的狡计百出和血肉横飞很对王动的胃口,但是一个人玩总是没劲,他非要拉上连城与她比划,看谁通的关多,打的级别高。连城其实不喜欢比划,她比较随意,喜欢了就玩,不喜欢就搁下,可是被王动硬是按在椅子上不让走,不得不陪着这个大男孩玩,连城被王动烦得好笑,总是忍不住伸手摸摸王动刺猬一样的头发,觉得这家伙现在做人才放松了点,有个性了点,不像做人时候,太过标准,标准典型的精英。
但连城才不会傻傻地和王动拼血腥,她电脑知识一直可追溯到几十年后,而王动的电脑水平则是落后的十年之前,两者不可同日而语。连城将电脑转一个身,就出手大肆修改其中语言,等王动打得满头大汗差点口吐白沫地问一句“你打到哪儿了?我刚走出城堡,天,极变态的设计”,连城却悠笃笃地告诉他,“城堡之后是沼泽,沼泽之后是森林,我才刚走出森林,你慢慢玩,我将鸡腿烤上。”王动目瞪口呆,啥?这简直不可能,他以为他的速度已经是极限,他是凭借非凡脑力和惊人的肢体灵敏才升到四级,连城怎么可能比他更快。他转过连城的电脑一看,果然,连城已经进入六段。
连城在厨房瞄着王动面红耳赤的脸大笑,王动则是憋着一股子劲等连城从厨房出来,他才不要连城让时间让进度。他就不信超不过连城。见连城在厨房磨蹭,他连连催促:“你快点啊,再不来黄花菜凉了,我的肌肉僵硬了。”
连城嗤笑:“打游戏靠的是脑子,而不是蛮力,讲究个四两拨千斤。”
“快,求你,宝贝。明天不逼你喝果汁行不行?”
“一言为定。”连城立马跳出来,好笑地揉揉王动急红的脸,又偷偷袭击一个吻,发觉王动的脸急得发烫,活脱脱一个大男孩。
王动虽然着急,却也不会忘记回吻扯平,而两只手早已放到键盘上静等发令枪响,继续革命。没想到“五四三二一”没响,大门被敲响。王动“靠”地一声,倏地伸长手臂,一把将门外的人抓了进来。一看,居然是路苔生。路苔生惊住了,他居然没能逃避王动的隔墙一抓,他是神仙,是教导王动法术的神仙,他居然被王动揪住胸口抓进门,这说明什么?
没等路苔生反应过来,王动已经一把撕裂路苔生官服袖子,扯出里面的天庭文件阅读。原来是天庭等得不耐烦,下达金头文件,要求王动开始着手前期工程。
王动看完,都没看路苔生,鼻子里哼哼:“知道了,晚上就着手立项。”
路苔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可被王动吓坏了,只敢对连城轻道:“他的法术是你教的?”
王动神色一凛,担心连城说出真相,手臂暴长,又是一丝不差地抓住路苔生,空中抡圆了,就跟链球似的将他甩了出去,一句话也如附骨之蛆一般追出去,“有完没完,让你配合我工作,又不是让你监督我工作,颠三倒四。别烦我打游戏。”
连城看了大惊,没想到王动粗暴至此,忙一闪跟上被甩岀的路苔生,可她的速度哪有路苔生被甩的快,等她跟上,看到路苔生正好掉进天山一只冰窟窿里,疼得老泪纵横。
连城忙将碎冰碎雪搬开,将路苔生扶起送到山下太阳下,连连道歉。路苔生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才要说话,两人同时听见一抹声音冷过山上的冰雪,“闭嘴。还不去天庭回话?”
路苔生一怔,知道这是王动说话,没想到他教给王动的千里无线牵法术被王动用来训斥他。他黯然,看着连城,却不敢说话了,手指在沙地上写出:“王动翻脸不认人,你小心了。”
连城惊心,都忘记点头。路苔生叹一口气,起身蹒跚而走,好一会儿才能再飞上天。连城望着路苔生离开的方向发怔,不期然想起去年她还是开心嫂的时候,王动差点拧断她的脖子。是,他现在爱她,恋她,可往后呢?哪一天,王动的手会不会又凑到她的脖子上?但是,可能不会吧,她和王动,又怎么可能与路苔生和王动的关系相比。
王动不见连城回来,心急跟出来,一眼看见沙地上的字。他顿时脸色铁青,眉毛一扬,咬牙切齿看向路苔生消失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朵白云在渐渐消失。他又看向发楞的连城,不读心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走过去将她抱进怀里,想发誓,告诉连城永远都不会有对她翻脸的一天,但想到以前做人时候的劣迹,连城怎可能相信他的誓言。他在心里又将路苔生千刀万剐一遍,对着连城,却还是微笑,装作若无其事。他已是王动,但这不是说说就能消除连城心中的芥蒂,这需要时间,他犯错一次,需要千年才能挽回。他早有押上千年的准备。
两人在沙漠的骄阳寒风中对视了半天,都没说话,但心里都是风起云涌。
终于连城叹一声:“还以为你收起了性子,你怎么能这么暴戾,这还是白天呢。”
“我看不起他。”王动拿下巴指指地上的字,“从此更看不起他,这种背后打小报告挑拨离间的是小人。”
“他看着我长大,他也是为我好,任谁看到你这么暴躁,都会想想你会怎么对我的。”
“他为你好?他从来都是跟你利益交换,交换的时候大占便宜,你忘了你两次去古代的经历?我最初没法力时候他也这么欺负我。忘机才是没心没肺的对谁都好。回去吧,别胡思乱想,你这人就是悲观主义。”
“你现实主义,不,帝国主义。”
“是是是,我是纸老虎。”王动负起连城,“嗖”地回家。但不得不忍痛放弃蜜月似的消闲日子,开始工作。索性,他把连城的绿化工程也同时规划,同时上网招标。而给天庭做事的第一步,是在各地修建土地庙。连城烧一顿饭的时间,他已经就着地图将第一批三座土地庙兼周围绿地的计划书做出,打印出来,放手里念念有词一番,烧化成灰。这是传真给天庭过目,真是原始。过了很久,一顿饭吃完,才见暮色之中,一条黄幅飘进窗户,上书一个字,“准”。王动看了“切”了一声,什么玩意儿,大爷吗?他才是出钱的,出钱的才是大爷。
连城看见这么个条幅,也敬重不起来,拿来抹了桌子,又嫌不知被多少人手碰过,完后又拿厨房纸再抹一遍才罢休。王动看着大笑,这才爽快。
两人这才开始规划雪山融水的输送布局。为此不得不上网找出地图,飞上天空确定区域布局后,再下来查勘地理,王动一窍不通,幸好连城已经为此好好学了半年,拿着卫星定位仪在地图上大致标出水管走向。但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份图纸只能作为参考。需得有资质的单位拿出最后施工图后才能招标。这方面,王动倒是不心急,他做凡人时候还没那么快呢,哪能飞到天上自己睁大眼睛看个清楚,直观地画出自己最满意的图纸,凡人时候不知得为此开多少扯皮会呢。
两人飞在天空的时候,不时有夜游神巡视经过,彼此客客气气打个招呼,问声冷暖,夜游神就将见闻记录在案,回头天庭知道王动已经迅速开展行动,天怀大慰。
第二天,王动便出发规划书确定的三处城市,以西北农业集团的名义,与各方政府接触。有人捧着千万钱财不求回报不打广告地贡献一片绿地,谁不愿意?麻烦的只有各方政府需要调查王动与西北农业集团的资格。但是这种事情王动自会以董事长身份让西北农业安排,资料提供,以及后面的合同签订,都是西北农业的董事会秘书出面办理。一时,西北农业名声大躁,股价稍微上涨。世人都以为王动这一手是给西北农业打的最好的广告,其实王动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后,王动便开始差遣当地的神仙,其实他可以不差遣,凭他对人的认识,这种小小项目,招标轻而易举,但他有意小题大做。既然去A城建土地庙,那好,A地的土地城隍一起受差遣,听他调派。因为这些城隍土地以前都没交集,他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情绪,就跟以前做人时候一样,他明确地以手书指明当地神仙要做的事,过后一一检查完成情况。
他精明,将所有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都不让当地城隍土地有休息考虑的时间,就是被他赶着工作。他的指令因为高明,因为实效,因为带有王动做了二十多年人间总裁的不容置疑和权威,那些神仙本来还不满于堂堂神仙还得被一个妖精约束指派,后来渐渐随着被王动差遣着做事,心理潜移默化地被王动同化,只觉得照着王动说的做准没错,照着王动说的做就是听从天庭的意思,照着王动说的做能很快有天庭驻地方行政中心可用,照着王动说的做有好果子吃。久而久之,王动在他们的内心,就跟王动以前在部下们心中树立的形象一样,成了说一不二的标志。
就连神仙内部的事处理不了,也都悄悄跑来找王动,请他帮忙做个仲裁或者拿个主意。
于是,建土地庙工程就在神仙们的监工下,在三地轰轰烈烈展开。王动自己不去工地,他每个小时听取一次神仙的汇报。神仙能深入包工头的内心,对包工头想偷工减料的用心知道得一清二楚,然后由王动列具清单交给董事会秘书,有他出面与包工头交涉。神仙们看着他们汇报上去的事情多如牛毛,却被王动一个妖处理得清清楚楚,不得不心服口服。
但是王动晚上安静下来还得上期货市场挣钱。他不准备动用西北农业的资金,那是为连城的绿化工程准备的苗木基地,所有建造土地庙的资金都是从期货帐户划拨。
王动一下子变得非常忙碌。他一忙碌就脾气躁,连城明知炖清火汤给他吃没用,可还是天天炖,反正王动喜欢喝水。她也不得不时时刻刻陪在王动身边,免得他忽然就对着哪个神仙大发脾气,反而做多错多,前功尽弃。
王动为了表现,在连城面前没脾气,猫似的温柔。但连城还是像照料一个初生小婴儿似的照料着王动,倾尽心血,全身心投入。吃饭时候想着王动,做事时候想着王动,睡梦里面还是想着王动,一颗心全扑在王动身上,王动就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样,不知不觉,连城的心已经满满的都是王动王动王动。这是王动想设计都无法设计的结果。
已经有无事可做的神仙上来串门,问王动想要什么封赏,王动问他和连城想要孩子可不可以,神仙说一颗仙丹可以解决。这话,给了两人极大鼓舞,这是他们忙碌中最大的欣喜。每回两人脑子累得躺在床上休息,最热门的话题,是翻着字典挖空心思地给未来的孩子起名字,次数多了,几乎将汉文字搜罗了个遍。但依然乐此不疲。
春去秋来,戈壁滩上的柽柳开了红花,飘了飞絮,骆驼刺也开了黄花,长了一截。绿色大步地逼退荒凉,五月份柽柳骆驼刺相继开花时候竟然有养蜂人过来驻扎。柽柳长得很快,因为水肥充足,已经有一人高,而且是王动的高度,开花时候,粉红一片,都快看不见细细的叶子。石缝里,偶尔有野草也趁着大好春色赶紧着开花,大多是蓝的紫的白的,大自然的花朵怎么看都非常美丽。
很多热血青年因为连环大案而结识这片绿化工程,春天时候陆续有不少人过来参观拍照。很多人说,都不敢相信这儿曾经荒凉。连城一概不予接待,与王动一起垒岀一圈围墙将人们隔离在他们的生活之外,围墙外只留出一间空荡荡房子,提供水和照明。她没空接待,也不想接受人们敬重的目光,这不是她绿化的目的。再说,她担心王动被烦得凶性大发。
雪水输送的第一条管线已经勘查完毕,开始进场施工。这地方没有征地拆迁之类的麻烦,施工环境相对简单。反而是土地庙公园的施工却是拖拖拉拉。即使政府配合,可是什么规划立项征地拆迁测绘设计通水通电平地,光是前期工作已经占用近半年时间。反而是后面的造园造土地庙却是非常迅速,在王动的统筹安排下,外包的外包,内联的内联,日夜赶工,热火朝天,终于在十一月份到来时候,三处各自占地一百来亩的土地庙公园顺利落成。王动没把管理权移交给当地政府,而是组建一个园林管理公司,由他出资牵头管理这些园林。否则,无法保障土地庙的专项使用功能。但是,王动更多考虑的还不是别的,这管理权是他放下的一口钓饵。
开园剪彩时候,王动依然没有出席,可是当地的土地和城隍都欢欢喜喜地化作凡人出席典礼。不少神仙从四面八方赶来凑那热闹,如果有人有神眼,一准看出,在场神仙竟比凡人还多。那些还没分到房子的土地城隍羡慕得两眼发绿。忘机也在其列,但是他东摸摸西看看,听听仁兄们议论下一批会轮到谁家地盘,他悄悄走了。他不喜欢王动,从王动做妖睁眼喊出罗娜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喜欢,所以他才不会欣喜地等待王动给他造办公楼,他甚至在心中默默地拒绝王动可能会带给他的好处。
但不管忘机怎么想,造园计划一期的圆满完成,还是人神妖皆大欢喜。
但是,王动却没等到有关奖励的任何消息,没吞到天庭鼓励他继续卖命应发的钓饵。
王动隐忍不发,但也借口冬天来临,完全停止新的造园计划,只出钱维持已造公园的维护。这让翘首期盼拥有自己办公楼的各方土地城隍非常焦虑。为怕自己的办公室日久生变,各地土地城隍纷纷上传天书,加紧申请改造办公用房。
王动却也不急,每天呆在阳光充足,花香环绕的日光温室里,与连城缠绵,不忘上网搏击期货市场。因为他连连打出的漂亮战役,银行给他的授信越来越大,短期拆解利率越来越低,当然,他的自有资本滚雪球似地增长,已隐隐具备与UBA这个基金集团抗衡的趋势。
他终于将政治操作与经济操作融会贯通,通过他的法术左右操纵,将期市牢牢玩弄于股掌。他的完美操作眼光,他的成倍增长资产,他的充满神秘的身份,使他在资本市场赢得一个歪打正着的绰号:看不见的手。可不真是看不见的手。王动听到这个绰号的时候,忍不住举起两只大手对连城得意洋洋地说,这双手,本来是无力的,是看不见的,是无用的,是可怜的,但是,只要有脑袋,只要有独一无二的脑袋,这双看不见的手,就可以成为翻云覆雨之巨手。立刻被连城批为狂妄。
但是,这只翻云覆雨手却也有不得已的时候。春节,连城照旧携瓜果醴酒拜访忘机,他不肯远离连城,只好提着东西跟连城前往,类似一个毛脚女婿。他的出现,令忘机大为吃惊,但与忘机下棋的路苔生一见王动,满脸黑线,拔脚就走。忘机也是面黑黑的,面对王动这么一大陀冰块没法好好说话。王动见此,自觉放下东西转到屋外吃冷风。
连城见此很是遗憾,就像做人太太的看到先生与娘家合不拢,左右为难。她看着王动走出去,才对忘机尴尬地道:“很对不起,这人脾气很臭。”
忘机道:“对你好就行。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前阵子对老路说,与其你五六十年与凡人换一段感情,最后还得化一二十年将男人养老送终,不如跟这个王动好个几百几千年,起码他现在对你还是好的。”王动在外面听着,心说这话是实话。
连城轻道:“道长,我已经不再这么想了。和王动复合后,他带给我激情,让我重新开始有意思的生活。因此我想了很多,什么天长地久天荒地老的,这是凡人的概念,他们的天长地久就是五六十年,可那还不一定做得到呢。我在想,我应该跳出凡人的思维,重新看到生活。我跟谁有激情,那就在一起,没了,那就好合好散。不过我这人比较长情,好聚不好散,那就好好跟王动一起混着,一门心思好好对待他,而别想着以后的散。以后真混不下去了,再说吧。”
忘机疑惑地问:“你做得到吗?你那么看得开了?”
连城微笑:“都说王动不好,可他对我却是真好,我现在也爱他。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何必要无视自己的感情?所以,当然的,我得为自己找个面对现实的理由。”
忘机是个老好人,见连城这么执着,他也首肯了。“也好,对你好就好。不过你想办法收拾收拾他的性子,别越来越狂了,就算他是玉皇大帝,跟我们见面也得给个脸色吧,别总是我们欠他三百两似的。还有,我总觉得他心思太杂,意图心太重,有时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答应你,教授他变成实体的法术,让他有做坏事的基础。他这性子太像墨鸦,我怕他法力越大,内心越膨胀,总有一天自取灭亡。”
王动外面听见了很不以为然,但也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忘机传授的第一条法术是连城促成。他且耐下心听连城怎么讲。
连城想了会儿,道:“强硬是面双刃剑。我一方面担心他为所欲为,无人控制他,他自己也不会控制自己,但一方面也看到强硬的好处。比如前年,我态度软弱,只好把绿化工程交给政府操办,结果呢,有一半的钱真正用到绿化上我已经做梦都会笑了。而王动掌管以后,不尽一分钱当一分钱花,工程进度也大大加快,出现夜间三班倒的局面。本来我以为今年能把已经绿化的这块区域的管网布置好已经是够快,没想到第二区域在今年冰冻期来临前也被赶着做出来。这样,今年春天化冻时候,可以开始第二期绿化。这是我想都没想到的进度。配合绿化的苗木繁殖,和资金筹措,他也已经做好。道长你看,虽然绿化工程似乎是我在牵头,其实包括一期,都是王动在做。还有全国的土地公园,没他的强硬,一年怎么可能三处一起上。我有时对他的粗暴也不以为然,但……”
王动听了微笑,连城一边倒地向着他,真是令人欣慰。
忘机听着连城的话,也觉得有理,点头道:“对啊,我去你们那里看了,现在你们已经绿化好的区域,两年下来有一大半石头滩已经被枝叶遮住,我看着真欢喜,变得让人不敢相信啊。天庭也看到这么明显的变化,都说你们真是做了大好事,再加修建土地公园,所以上仙们对怎么嘉奖你们,讨论得很激烈。有的说,让你们升列仙班,但是反对的说,你们做了神仙,就不能涉足人间事务,绿化工作难道暂停?所以有人说,要不满足你们的要求,让你们生孩子。可是问题上仙们也是心有余悸,怕妖精太过强大,又出现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幕,导致天地都不安宁。所以大家都犯难,不敢推翻一百多年前诛仙大会战时候订下的《禁止妖精繁殖条例》,大家争论很激烈呢。”
“繁殖?妖精繁殖?”前面忘机说的讨论如何嘉奖,那种强烈功利已经让连城反感,说到《禁止妖精繁殖条例》的时候,连城脾气再好,也终于忍无可忍,终于明白,神仙是如何看到妖精的,从“繁殖”这两个字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
王动在外面嘿嘿地笑,这傻连城到今天才终于明白了,她这是做了多少年的顺民啊。而他是早就明白这一道理,是路苔生给他上了课,其后幽若背诵的神三条仙八条更是铁了他的心。而这“繁殖”两个字,把他原本心中以为妖精是民工的想法也打破了,现在看来,天庭把妖精看作可资利用的猪牛羊。他是牛,喂饱了哄顺了可以耕地出力,连城是猫,乖顺美丽可做宠物。王动眯起眼睛看着天空,心说,彼此彼此,我也看不起你们,一帮蠢猪,只可惜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连城又与忘机说了会儿话出来,可心里很不是味道,大受“繁殖”这两个字的打击。再想到那些神仙现在到他们那里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以前她跟着王动一起做人时候,哪个亲朋好友对们如此肆无忌惮了?原先还以为熟不拘礼,这些神仙都是散仙一样的脾气,现在才知,神仙进他们家,就跟人类随意进出猪圈狗窝一样,那是赏脸。
回到家里,王动才问一句:“明白了吧?”
连城破天荒骂岀一句“他妈的”。王动大笑,徐徐道:“我本来还赌气,拿停止建土地公园要挟他们,现在不了,要挟他们还是拿他们当人,我现在阳奉阴违,也拿他们当猪。春节后,再建三处土地公园,多就没了,一年三处。”
连城生了半天闷气,才道:“包括这边的绿化,还有土地公园,那都是为地球好,为人类好,我们自己造了心安就行。再不指着天庭给我们孩子,他们就是给我们丹药,想到‘繁殖’我就会想到兽药,挠心。而且还不知他们会不会在兽药里面做什么手脚,别搞得我们的孩子生出来像怪物。我自己研究师傅留给我的法术,我就不信我们生不出孩子。”
王动抱抱连城,笑道:“好,你主内我主外,我们自己过我们的逍遥日子。”
连城说干就干,一边找寻妇产科书籍研究人类结构,一边回忆蓝狐精法术,看能与现代人类科技如何结合,天天忙着啃书本,倒是有了事情做。王动则是继续赚钱,大量地赚钱。像他这样都不用搞什么经济间谍,直接跑进人家决策会议旁听,了解对手内情的做法,人间谁能玩得过他?真正遇到一个棘手的对手,王动毫不犹豫下手清除。即使对于天庭而言是什么外交纠纷,但天庭既然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就有义务摆平。天庭不得不吃下这个闷亏。
上天还在慢吞吞地讨论如何嘉奖地上这两名妖精,这两个妖精则是着手一年新建三处土地庙,一年增加一片绿化区域地脚踏实地做了起来。一晃八年过去。
王动已经成为世界排名第一的富豪,他的真实财富究竟有多少,没人知道,财富榜上,他的财产一栏只注明,超过N亿美元。他的长相容貌究竟有多少,没人说得出,只有西北农业的员工说十年前见过董事长,是个极年轻英俊的人物。他的居住地究竟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以前还知道在戈壁滩绿化工程营地,但现在已经搬迁。人们只知道他的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公司查实,这个号码使用者常常天南海北地快速游走。他的影响力,早就超越国界,超越金融界,超越商界,他已经用金钱牢牢控制了几个国家的政治,有的放矢地扶持那些国家的国防工业和资源开采。
但这一切,王动都有意做得极其复杂,人为地大走弯路,只有他自己知道资金流向。如果有人想检查他的资产的来龙去脉,即使动用世界最大审计公司,玩死好几台数据处理机,都未必能查透他的资金的走向。何况天庭这种非财务职业机构。天庭只要看到他们需要的好处,其他就有心无力了。
王动没事时候常常对着苍天微笑。那笑容,踌躇满志。
十八
但即使王动千拖万拖,找出各种理由拖后华东六省一市土地公园的筹建,可随着全国各地土地公园的相继建成,这最后一天还是到来。之前,王动在做计划的时候大公无私地声称,从心理上说他是华东六省一市培养出来的妖,所以不能私心杂念太重,做事偏重华东六省一市,越是亲人越是避嫌,所以得把华东六省一市的土地公园建设往后押。而从实际情况来看,华东六省一市相对而言比较富裕,土地城隍们的居住办公水平相对较高一点,所以先要照顾老少边穷地区,最后解决华东六省一市。反正他怎么说怎么在理,神仙们也都支持,说终于有人出来平衡利益了,否则总是看着华东六省一市的土地城隍吃香喝辣,老少边穷地区土地城隍常常咽不下那口憋闷气。
而路苔生则是认为,这是王动对他个人的打击报复。但这话没人相信,也不愿相信,大伙儿都信任听从王动成为习惯,群情激愤,纷纷指责路苔生心胸狭窄,搞地方保护主义,看到手下妖精出钱出力支援其他地区,他不支持,不鼓励,反而打击报复,这不是神仙主义的精神,这种行径非常小人。搞得路苔生非常狼狈。而最没想到的是,各地神仙居然自发联署上报天庭,要求撤销路苔生的上海城隍兼华东六省一市总负责的地位。
路苔生最初觉得这事儿非常搞笑,神仙们居然会被一个妖精拿仨瓜俩枣收买,但大家都应该明白,天庭是谁家的?是神仙的!他指责一个妖精,值得大伙儿大动干戈,联署弹劾吗?以为天庭上仙也会被收买吗?
但是路苔生估计错误,他居然被停职检查,城隍一位被另一神仙坐去。而他又没被招回天庭,而是继续留在人间,做个无权无势的城隍级调研员,别说日常供奉了,即使青烟一缕,现在也轮不到他。路苔生傻了,这世道怎么变了?从地方官员高位跌落,城隍倍感物质精神两方面的失落。只有老友忘机是个好人,他还会收留他,说句公道话。但是忘机胆小,只敢和他一起生气几句,对天庭那是不敢说的。
如果不是因为还好有忘机,路苔生都跟游方野鬼一样可怜。路苔生的心中无法恢复平静。
终于有一天,春节过后,新任上海城隍传音通知他过去开会,地点在上海城隍庙股份公司的大会议室,三天后晚上十二点准时。闲散了三年多的路苔生终于找到组织,兴奋得三天睡不着觉,开会时间还差一刻钟,就早早到了会场。但没想到,神仙们都还没到,他却迎面看到黑暗中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凝视。这是王动,王动早到,就为等候肯定早到的路苔生。
路苔生猝不及防,想要退身,却听里面王动冷冷地道:“我料定你今天肯定早到,好久没开上会了,很想念吧。这次开会,是我给你的一次机会,不要推三阻四,有任务派给你做。进来。”
路苔生被气得手脚冰凉,可没法回嘴,谁让他还真是被王动说中了呢?他脸色铁青,闷声不响转身离开。没想到却撞进后面刚来的新任城隍怀里。新任城隍芩小米“哦唷”一声,一脸坏笑地挡在路苔生面前,道:“老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来来来,咱们里面说话。”说着就拉起路苔生的手笑眯眯地往里走。
路苔生不便再走,只得低头跟进,被芩小米拉到王动对面坐下。芩小米很是亲人地道:“老哥,这回请你出山,实在是不得已啊。我们江浙沪三个地区是最后一批修建土地公园的省市。其他兄弟省市的土地公园都是在他们本地城隍土地的大力配合下顺利完成,我们最后一批千万不能丢脸,只能做好不能做差了。考虑到江苏土地幽若正被关紧闭,兄弟我立刻想到你了。老哥你以前统揽华东六省一市全局,对江苏的情况一定熟悉不过,这个顶替幽若的任务,非你莫属啊。怎么样?老哥怎么好像有些情绪嘛。”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动在旁边听得差点狂笑,这什么话,叫个原本是华东六省一市的总城隍去做一省土地,好像还是重用的样子,被路苔生听着,不知是多大讽刺呢。果然见到路苔生满脸说不出的苦。王动心说,可怜这些神仙连作伪都不会。
等到江浙沪六个神仙全部到齐,王动才开始说话。他说话很快,不允许别人插嘴,除非是他叫谁谁回答谁谁才有机会开腔。除了最先说了几句建造土地公园的意义这等场面话,其他就是一个个地安排任务。足足讲了两个小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任务,每个人的任务又各有不同,他竟说得滴水不漏。本来路苔生还想不怀好意地抓他错处,但没想到王动布置任务的量如此之大,他不得不竖起耳朵一丝不苟地追听,免得略有遗漏,贻误工作,又被天庭追究。
王动也是故意,他说苏州园林天下闻名,所以苏州土地公园的设计施工决不能有丝毫马虎,江苏城隍土地必得全力以赴,以超出别人多倍的工作量来完成江苏土地公园的工程。果然,两个小时的工作布置会上,光是江苏的工作,就足足讲了一个小时,听得路苔生大汗淋漓,汗湿衫袖,可又一点不敢走神,死记硬背地把那些任务全部记忆下来。
王动说完,大喝几口水,对一干还在默记的神仙道:“我给你们的任务都有时间限制,而这个时间是最后时间,你们能提早完成,最好,但绝不能超过我给你们的时间,否则会彻底打乱我的总体布局。其他省份的土地城隍最先时候也是很有疑问,但最后还是都按时按量完成,大家已经看到成果。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问我,现在问也行。你们可以打扰我的生活,但绝不能打断工程进度。”
芩小米心算一下,估计这些工作可以完成,便抢先道:“对,别的兄弟省市能行,我们一样能行,我们辛苦半年时间,一定不能让兄弟省市比下去,笑话了去。”
路苔生却是想来想去,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如期完成任务,他只有直言:“我细细看了一下我的任务,好像我一个人无法四面兼顾,能否再派一个人,比如把幽若暂时放出来一段时间?”
芩小米问江苏城隍:“御箫舞,你怎么样?”
御箫舞没路苔生那么大胆子,忙道:“估计以后每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了。但我有信心完成。”
芩小米对路苔生道:“老哥,你看小御能行,你与辛苦辛苦吧,为了大家共同的家园,努力一把,就半年时间。”
路苔生喊冤:“可我真是不行啊,你看四月一日那天的事,除非你把我对半劈开了,否则我怎么完成得了?”
王动冷冷地道:“完成得了完成不了,我的周密计划之外,还得靠你自己动脑子想,靠你发挥主观能动性。你完全可以做一个分身拎一台刻录机到会场记录,你自己忙完别的事回头就着刻录机把会议纪要拿来报给我,四月一日的问题不就圆满解决了吗?路苔生,我警告你,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你我小事是私人恩怨,土地公园是天庭的大事,是天庭的形象工程,容不得半点差错。我们必须同心协力做好它。你和我,我们都把个人恩怨暂时放在一边,不要把情绪带进工作中,大家有事说事,有话说话,不能故意抬杠,故意撂担子。这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芩小米也觉得路苔生不对,而王动的一席话说得有理有节,他不满地拖了个长声,唤了一句:“老路老哥……”
路苔生冷汗湿背,可还是坚持道:“可是,你们看,他给我的工作确实特别多……”话音未落,一个响亮耳光“啪”地打在路苔生脸上,打得路苔生晕头转向,这是王动,这回王动终于打到了他。而王动却是暴跳如雷,“路苔生,已经跟你说明,江苏的工作会比较多一点,江苏城隍御城隍也已经表态,即使少睡几个小时也要完成任务,我做遍全国二十多个省市,只有你一个推三阻四,你什么意思?你在我私人问题上给我背后下刀我可以忍,算了,但是工作上面你还要给我下绊索吗?好了,芩城隍,我本来就不是神仙,路苔生看不起我这个妖精,不肯听从指挥。今天会议。该我说的已经说了,怎么安排怎么鼓动积极性我没措施了,路苔生不要听我。你们肯配合就汇报给我,我继续工作,不肯配合,我也无法。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来。”
王动拂袖穿墙就走,芩小米拉都来不及。连忘机都怪路苔生这是怎么了,做工作这么推三阻四。路苔生有苦说不出,他心中暗暗觉得这是被王动阴算了,可自己就是笨嘴笨舌不是王动对手,说不过他。路苔生干脆拉住芩小米,把自己一天一天的工作逐天摊给芩小米看,问换他能不能做到。芩小米想到王动对四月一日那天工作的巧妙安排,觉得其他肯定也是有办法这么巧妙曲线地完成的,只要自己动动脑筋。他于是打了几个哈哈,搬出四月一日的思路把路苔生教育了一下,要他放开思想,挣脱束缚,引用现代人类的现今工具,无比保质保量完成任务。说完就嘻嘻哈哈地溜了,还留着干吗,那些事太难了,他可想不出那些与时俱进的主意来。
路苔生真是欲哭无泪。
路苔生真是欲哭无泪,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捂着被王动打得火辣辣的脸发呆。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得开始疯狂老鼠似地工作,而且,显而易见的,他肯定是完不成任务。一天完不成压到第二天,但是第二天也有完不成的呢,怎么办?王动每天给他的超额工作量都不多,但是,日积月累半年下来,他得拖后多少进度啊。谁知道王动还会甩他多少耳光。
他再次好好梳理王动交给他的任务。第一天的肯定完不成,第二天的也肯定完不成,第三天,第四天……没指望的,除非他找上王动问他讨招,但是,路苔生怀疑,王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会给他耳光,却不会给他回答。
而工作完不成,那还是后话,今天当众的一个响亮耳光,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而且,未来难道还要等着挨王动三不五时的耳光吗?不!
路苔生终于没法再有修养,飞往天庭告状。妖精打神仙,人证俱在,这反了吗?天庭能不管?最起码,讨价还价,路苔生也要放出幽若帮他一起办事。
这事儿得速战速决,否则明天天亮事情大把,以后还哪有时间。
王动安排完工作回去家里,见床尾亮着温暖的壁灯,而连城今天没等他,已经躺在床上睡觉。王动探头过去看,见她睡得香甜,就偷偷一笑,准备坐床沿脱去外套。没想到还没坐下,被子下面一条玉腿飞踢出来,将王动踢开三步。
王动笑着回头道:“咦,在装睡?”
“就知道你肯定穿着脏裤子坐上床,飞都能飞的,还要坐床上换裤子。我能放心睡觉吗?哼。”
王动笑道:“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凶,不就一套床单吗?我明天陪你再去巴黎买一趟,扛它几套回来。”
连城嘀咕:“根本不是这个问题,你脏屁股偷偷摸摸坐一下,又不告诉我,明天起床干净的人坐上去,还不把脏的都沾来了吗?想着都恶心呢。你肯定是看见我睡着,故意偷懒。”
王动连忙飞快脱了外套,进洗手间洗漱干净,出来在连城的继续嘀咕中钻进被子,还是笑容可掬:“好啦好啦,我投降。你最近怎么洁癖这么严重,家里都是药水皂味道。明天是不是地板也得拿药水皂擦了?”
连城白王动一眼,却自觉钻进王动怀里。但一碰就弹回来,远远躲开:“呀,你怎么一股人味,很难受,洗澡没用沐浴液。”
王动拎起睡衣领子闻闻,没觉得啊,何况他完全是可以把身上味道变没的。“今天开会都是神仙,哪来人味?你这话说得怎么跟白骨精似的。”
“不是,是你的汗味,还有不知道什么味儿混在一起,反正很难受。你别偷懒,估计是从哪儿蹭来的。”连城非常娇纵,都是被王动惯坏的。
王动也奇了,索性走进浴室拿药皂冲洗,心说连城这样就没话说了吧。回去床上,连城果然安心钻进他怀里睡觉。王动忍不住嘀咕一句,“怎么跟孕妇一样难搞。”
这话说出口,两夫妻瞪目相对。孕妇?都十年了,到这回才算是有点像样的消息。
王动都忘记这是半夜三更,拍着床笑道:“我们去医院,去医院做B超。快换衣服。”
连城一脸尴尬的似笑非笑,“去哪家医院?人的医院,还是宠物医院?”
王动听了竟然没克制住,大笑,虽然知道这时候大笑很可能伤了连城的脸面,但今天所有事加起来都是那么值得高兴,他想克制都难。好在连城也没太当回事,愁眉苦脸道:“笑什么,我本来就是狐狸精,你是人妖,切。王动,其实我更担心一件事,万一就跟北极狐似的,一次生一窝怎么办?而我最担心的是,生下来究竟是什么,是狐狸,还是跟你一样的一束能量场,或者是……怪物!不过,不过很可能没怀孕,只是我今天比较累。睡觉,不去想它,头大,顺其自然吧。”
王动挽住想要躺回去做鸵鸟的连城,急切地道:“你又悲观了,有我们两个在,孩子长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要不你躺着,我化作无形,钻进去看看,咱们这种人哪里还用得着B超,那太落后了。”
“啊,对,我怎么忘了。你去拿一下我的电脑,我先给你看几张狐狸器官图。”连城其实心里是又怕又想。
“不用不用,人体器官还能不知。”王动说话就化作无形,总算这回没跟着连城说狐狸器官。钻进连城的肚子里,感觉似乎与高中时候学的人体器官解剖图差不多,很容易就找到子宫,钻进去,一看,在里面高兴地大笑起来。“有,真的有了,我们的孩子,实体的,不是透明,你不用担心了……哈,居然是三个,果然是一窝。”
“怎么样的?看得清楚里面是什么吗?会不会是三只小狐狸?”连城惴惴的,三只小狐狸最好,如果弄出三个狮面人身类似物来才麻烦,自己看着都有障碍。
“太暗,看不清楚。哈哈,不是透明我就放心了。”
原来王动也担心,他的担心是从他的角度出发。连城听了不由暗笑,可谓两夫妻各怀鬼胎。这一笑,心里轻松许多。
王动出来,急不可耐地从电脑中翻出子宫图,在画板上画给连城看,三个小圆团在哪个方位,什么颜色,怎么分布。连城一边听,一边笑,一边又是淌眼泪,一百多年了今天才得如愿。王动安抚她,却又忍不住摸岀裤兜里的电话,才打开,又嗒然放下,讪笑道:“本来想给阿乐打电话,算了,别打扰她。可这么好消息,我忍不住想跟人分享。啊,还有一个。”他拨通了刘启中的电话,也不管这个时候才是凌晨三点。
刘启中这个破案迷,睡觉都警觉地睁着一只眼睛,当然是电话一叫就听。他现在已是四十来岁事业有成的长官,妻儿同堂,所以不得不起身钻进书房关严实了门,才能轻轻问出自己心中藏了很久的问题,“妖精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妖精,还是得靠未来修炼。”
王动没法给出答案,笑骂一句,转达给连城。连城立刻转达给忘机,她第一个找的是老好忘机。忘机也替连城高兴,但忘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连城怀孕的路数与天庭的不同。但忘机嘀咕说,最好长相是王动那样,性格是连城的性格。
王动兴奋之极,又钻进去细看,还在里面大笑说晚上就钻在里面陪儿女们睡觉了。连城不得不威胁他,再不出来,她就去练跳水练跳橡皮筋。王动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出来,跟连城指手画脚地比划着说哪个胎儿刚才稍稍动了动。连城说他满心地想拔苗助长,急花了眼才会那么说。
两人打赌,各自给出一个产期,连城给的是狐狸的怀孕周期,王动笑嘻嘻地给了哪吒妈的怀孕周期,挨连城揍了,怀孕那么多年,那才是度日如年。
两人都睡不着,叽叽呱呱地说个没完,一个实际年龄六十多,一个实际年龄一百多,这会儿都比二十刚岀头的年轻爸妈还兴奋。一夜没睡。王动想到孕妇应该休息,按连城睡下,可要么连城自己管不住嘴,有时则是王动开口表达兴奋,两个人没个完,一直说到有淡淡天色从窗户透进来。
王动看看连城有点疲累的神色,知道非睡不可,忙变岀一贴膏药封住自己的嘴,冲连城指指,闭眼拿行动说话。连城看着好笑,也学着变岀膏药封住自己的嘴,可她还是笑撑了膏药。终于安静下来。
屋子外面,已经绿化得很有规模的戈壁滩,虽然还是冬天,可清晨依然鸟语啁啁。尤其是王动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屋外放置小米,更是引来鸟儿欢聚。连城睡着了,一向浅眠的王动却睡不着,仰天看着天花板,抑止不住地一直笑。三个,往后家里多热闹,他更得加油赚奶粉钱。
但是,王动即使再高兴得恨不得偷偷钻进连城肚子测量孩子们一宿下来长大了多少,可也一点不会忽视,外面群鸟的叫声忽然滞了一下。他微笑的脸上只是嘴角稍稍凝了一下,侧脸看看连城也是微笑的睡颜,留下一个分身,他悄悄下床飘了出去。应该来了,只是还比他预计的稍微晚了几个小时,可见路苔生血性不足,或是说服力不够。
在屋里,王动移动缓慢,都不带起一点风。但一钻出石墙,他风驰电掣般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幽幽晨光中的路苔生。路苔生猝不及防,正悄悄比划着问别的神仙借来的神镜,就被王动一把拧住头颈,锁住结界,不能动弹。
王动轻而易举地没收了路苔生手中的神镜,心说还真有神镜这玩意儿,他梦中所思非虚,不过还是梦中所见的神镜装饰得盘龙舞凤金光灿灿的稍微夸张了一点。手中这面神镜,质朴如唐朝的铜镜,厚实古朴,周围没什么镶嵌,只有后面铸有简单龙凤花纹。王动对着自己照照,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他在平常镜子里照得岀什么,在神镜里照的也是一样。
路苔生被王动制住,法力尽失,行动一如凡人,但他还能如凡人一般大声说话。“王动妖孽,你把江苏土地幽若放哪儿去了?”
王动怕声音惊醒连城,拎起路苔生飞往附近的天山,窝进一处冰窟,冻得没了法术保护的路苔生牙关颤颤。王动一点不怜惜,拍拍路苔生的脸,微笑道:“你想学幽若的下场吗?老路啊,告诉你一个做人道理,为人为仙,首先必须先尊重别人,重视别人,拿别人当人。你看,你见面就喊我妖孽,这就是不尊重我。你惘顾现在水平不如我,还敢拿着这面镜子独自来我这儿晃,这是轻视我。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笑话。你早在费劲借出神镜,又求神告佛却找不到人陪着你来收拾我的时候,应该已经意识到,你即使是神仙,可你算不了什么。论到你在天庭上仙心中的分量,你大大不如我。我今天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儿废了你的法力,扔你在冰窟挨冻整你个半死,一天后才报告天庭,天庭还得怪你胡作非为,以至耽误手头土地公园的工作。你说我做得出来吗?”
做得出来!路苔生深信不疑。但是路苔生还是坚持着强硬:“我问你你把幽若怎么了?我照岀幽若的元牝珠就在你肚子里。”
“咦,我怎么照不出来?”王动不急于发落路苔生,摆弄起了神镜,“老路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会去天庭上报说你假公济私,迫害于我。”
路苔生气急,道:“妖孽就是妖孽,作恶多端,还不肯承认。你拿镜子去对着阳光,再看看你肚子里是什么。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死活都向天庭举报你。”
王动收起原来得意洋洋的笑,这回却是意味深长地冲路苔生一笑,举报?以为他王动是死人吗?他将路苔生封在冰窟,自己拿着神镜走出去,此时雪山上已经升起不落的红太阳,四周冰雪如琼瑶匝地,灿若霓虹。王动依言将神镜对准了太阳,但转了很多角度,才看到自己肚子里果然有七彩霓虹闪耀。他慢慢再转角度,就如照相机对焦距一般,看到霓虹渐渐浓缩,凝聚为胸口的一个亮点,而亮点宝光璀璨,晶莹夺目,真是他吞下的幽若元牝珠。难怪路苔生没有一照就走汇报天庭,原来这神镜不是傻瓜机。
王动回去冰窟抓来路苔生,无聊地拿神仙做试验,不知道能不能照岀路苔生的什么珠子,也不知他有没有这种珠子,王动很感兴趣。而路苔生却在看到神镜中显现的位于自己脖子喉结处的珠子后簌簌发抖,他不知王动这是什么意思,王动想干什么。王动既然会抢占幽若的珠子,会不会觊觎他更高级别的元牡珠?
没想到王动却是若有所思地摸摸路苔生的脖子,又将路苔生扔进冰窟,带上神镜走了。路苔生虚惊一场,汗滴成珠,这珠,乃是冰珠。至此,法力涣散,做事没法做,告状更不可能,路苔生只有坐在冰窟里抱住身子发抖,等待王动什么时候想起他再来发落他。
王动当然是觊觎路苔生脖子上那颗更亮似乎是法力更大的元牡珠,但一则是他今天心情好,终于有了和连城孕育的孩子,二则大白天他比较温和,三则,他有要紧事得做,他必须为他和连城的孩子们的安全尽快行动。他才轻易放过了路苔生,留后发落。回到家里,他略施小伎,将熟睡中的连城和床一起移民,转移到法国郊外,一处他请吸血鬼帮忙置下的农场小屋,小屋外有蔷薇花架,有樱桃树,有蓝莓丛,还有似是看不到边的碧绿草坪。
法国此时依然黑暗,住在近旁的吸血鬼夫妇携红酒和奶酪点心来访,王动挥手示意请他们到门草坪聊天。
在外面的木桌旁坐下,王动便动手倒了红酒,举杯笑道:“祝福我,我们快有孩子了。我太太正休息,不打扰她。”
大伙儿喝酒庆祝一番,才言归正传。男吸血鬼Pam认真地问:“你是不是为了孩子,才打定主意移民到圣经庇护的地方寻求宗教避难?”
“是。我目前所在的天庭有一条法规,叫做《禁止妖精繁殖条例》,我也不说这条例的语句对我们妖精充满歧视,这些都只是口角细节,为了孩子我们可以忍受侮辱。但是我们孩子的孕育没有经过我们那里的天庭批准,可刚刚我们得知,我们有孩子了,也就是说,有三个小生命已经在我太太的肚子里孕育。他们无权结束已经孕育着的生命,是不是?而我们更热爱我们未出生的孩子,妖精也是生命,所以我们只有搬到这里申请避难。”王动早就对此深有考虑。
女吸血鬼Snogi指指上天,奇道:“你会相信他们?天下乌鸦一般黑。”
王动也是非常认真地道:“你们的上帝别的不说,我的孩子们肯定能得到他的保护,这是他的门面。而我们,你看我在人世做了多少好事,也为天庭做了无数大事,结果,十年啦,我们整整用努力用行动争取了十年,他们从第一年开始讨论允不允许我和连城生孩子的问题,一直讨论到现在没有结果。很让人心寒。我怀疑他们从今天起,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我太太抓去强迫流产,我对他们已经没有指望。我只要保住我的孩子,其他,再说吧。”
Pam看看自家三个在草地上打闹打滚的孩子,点头道:“对,孩子!我帮你争取。但是你们那边上天未必肯放过你们,你得有所准备。”
“我只担心我太太和孩子,其他我会应付,我也已经有所准备。”王动异常冷静。本来,即使没有孩子的孕育,他也一直在考虑连城的退路,毫无疑问,在修造完全国的土地公园之后,在路苔生这回上天闹事闹出幽若失踪案后,天庭会对他另眼相待。基层神仙对他的拥护有其有利的一面,那就是挑战了路苔生,但是这同时也挑战了神仙凌驾于妖精之上的权威。从路苔生的反应来看,神仙对妖精是如此的轻视,也是如此的敌视。天庭其他神仙能不侧目于他在基层神仙中的权威膨胀?但即使他不造土地公园,不绿化西部戈壁滩,但是他控制得了自己安于过那清风明月的消闲日子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不会安分,他迟早出人头地,迟早惊动天庭。他的能力和天庭的无为之间永远是一对矛盾,而幽若,很可能成为矛盾的导火索。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性格中无法压抑的强势,即使他后来已经将强势引导到赚钱上去,而不是无所事事地想着杀人放火,可英才招天妒,与天庭之间矛盾的激化无可避免。他现在唯一担忧的,是连城和孩子们的安全。最怕她们被天庭挟持。
Snogi是母亲,说到孩子,她立刻强烈反应,“我会帮你申请,我还要拉上其他好友一起帮你们申请避难。我们的天主没有理由拒绝我们的正当申请。”
Pam也将手放到王动肩上,诚恳地道:“我们会尽力。而且我看到成功的希望很大。不过现在快天亮,我得回到黑暗中去。你好自保重,晚上我和Snogi就会分头行动。”说完,吸血鬼两夫妻起身,拍手吆喝一句“孩子们,回屋去,别玩了,太阳已经爬到山顶边”,一家五口呼啸进屋去了。
王动站在晨曦中的庄园里沉思很久,他不担心避难会不会成功这个问题,他现在可说是名扬全球,道家的天庭需要他的利益,别家的难道不需要?他不过是需要一个与这边天主沟通的渠道,而这正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吸血鬼所熟悉的。再说,观念不同,怀孕的连城在这里肯定不会遭到被迫流产的厄运。他必须保证连城和孩子们的万无一失。
他稍稍站了会儿,便回去房间。清晨的阳光照亮绣花纱窗,他进去便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到床头。
连城醒来,见周围大不相同,但也没惊异,对妖精来说,变个什么出来还不是小菜一碟。只揉揉眼睛对站一边的王动道:“搞什么鬼,换回来,这环境不熟悉,平日里走路会撞来撞去。”
王动虽然微笑,可说话口吻很是严肃:“连城,没征求你的意见,这儿是法国,我已经要求Pam他们帮忙寻求这里神仙的庇护。我不清楚天庭会不会允许我们把孩子生下来,天庭那个禁止繁殖条例让我忧心,所以我得有备无患,保证万无一失了才安心。我们在这儿呆着,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连城想了一下,有会儿的失神,但还是叹息道:“对,十年都没能让他们讨论出个结果,谁知道他们知道我们擅自怀孕了会拿出什么措施来。我昨天真不应该告诉忘机。还是你想得周到。”
王动伸手扶连城起床,好像她已经是大肚婆了似的,但两人都有点沉重,倒没感觉王动太过小心。吃完早饭,王动开始处理手头财产。他必须将所有有形资产和现金,全部转换成难以处理的票据,以保证万一他有事时,他的财产不会被快速查封,或者被天庭悍然查抄了去维持土地公园等的开销。他得做到,天庭只要稍有行动,所有土地公园就得翻天,绿化工程上面的树得被渴死,而还有他早有筹划的其他,其他……
连城看着忧心忡忡,曾经一度对王动的担心又回到心里,王动这么做,会不会有其他隐情?否则,如果光是为了孩子出生的万无一失,似乎他有点太大动干戈了一点,起码,可以先通过要好神仙们了解一下天庭的意图再作决定。她考虑了很多,才问了一句:“王动,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让天庭愤恨于你。”
王动想了想,道:“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我是个低贱的妖精。”
“仅仅是这个理由吗?总有受惠于我们的和跟我们友好的神仙会站出来为我们说话。王动,十年前你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但你也没告诉我是什么,是不是这件事最近有揭锅迹象?你别自己一个人闷着闷岀恶梦来,让我跟你一起分担。”
王动不得不放下手中所有工作,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有事,但我可以告诉你,就像一座火山,如果十年前喷发的话,我无幸理,但是我拖后了它的喷发,拖后了十年,今年是我有意挑它喷发,因为这是我认为的最佳时机。我没想到你怀孕,但这不是最大问题,因为我原先的计划中就已经考虑到你的安全。移民到这里,有怀孕保护,相当于双保险,只有更安全。你别担心,我都会应付得好,你得相信我的脑力。”
连城看着王动,担心地道:“不,我为你担心。从你的紧张神情来看,你没有绝对把握。告诉我,如果不影响孩子,我和你一起分担。这几年我们获得的什么天庭嘉奖不少,总可以帮我们抵消一些惩罚。”
王动看看电脑上的时间,道“今天是六日,很顺利的日子。给我三天,九日那天我如果没处理完,我会全告诉你。别担心,你看我一路大风大浪过来,什么没遭遇过?什么时候翻过船?”
“好吧,三天时间。”连城无奈地起身,找到不熟悉的厨房,给王动倒了满满一杯水来,隔他左手边。王动轻松地冲她一笑,一如往常。不过又忽然将头贴上连城肚子,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更大动静。连城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三天,既然是王动有意挑起火山爆发,估计这是决战的三天了。他心里一向有数得很。
可是,连城明知道自己水平差法力浅,不连累他,而是躲在法国等王动安全回来是最佳方案,但,这叫她怎么坐得住。
夜晚时候,王动才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与连城打个招呼,又与Pam夫妇商量一下,便去天山找路苔生。连城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竟有生离死别的感觉,心里惴惴不安,担心王动去了后不会回来。
王动没耽误时间,转眼就到天山上的冰窟,找到星月辉映下晶莹剔透的冰洞。黑暗中,只见地上黑忽忽一团,正是路苔生。王动抓起路苔生,却发觉他已经没了呼吸。王动倒是有点吃惊,怎么可能,这儿虽然天寒地冻,可路苔生终究是神仙,虽然被他封住结界不能施展法力,但内里的功力应该还是在的,怎么可能冻死。
他心中疑问,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就想钻出冰洞,没想到,“砰”一声,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被弹回小小冰洞,王动心说,没错,这是强大的结界,有神仙对他采取行动。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路苔生,手指如爪,一把抓开路苔生喉结,果然没有闪亮的元牡珠。不用说,这是假人。在他离开的一天时间里,有人进来救了路苔生,然后有人在此设下圈套等他入瓮。
王动并不慌张,这一天正是他等待的,他早就设想了这个场面。他现在可以设法冲出去,但他没动弹,冷冷一笑,席地打坐在冰洞中央,等候神仙现身。此时,他开始后悔没在白天杀死路苔生,拿下路苔生的元牡珠。否则,他身上将聚集两个神仙的法力。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冻里寂静得听得见他心跳的回响,却不见任何神仙现身。路苔生心急,对方越是隐忍不发,他越是不能猜知对方的动机。他希望对方有人现身,以便他借此判断情况究竟走到何种地步。但是,对方连远远的显出一个人影都不曾,仿佛此地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王动冷哼一声,他布置了十年,难道能没料到这种软禁结局?他可不想做那只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孙猴子,他有的是办法逼神仙现身。他掏出折叠电脑,开机,噼啪一阵操作,然后,凝聚全身法力于一点,大吼一声,手中电脑冲破结界,飞向山下。不出所料,立刻听到外面猎猎风声,有神仙抢身上前,追逐电脑。但是,他们晚了。就在电脑突破结界的瞬间,现代人间科技已经将他的指令通过电波,通过天上地下,卫星和海底光缆两路,瞬间传向世界各地。
他甚至都不愿与神仙交谈,神仙们在半空捡到他的电脑后,打开折叠式屏幕,可以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威胁。预言:五分钟后,电脑自焚;半个小时之后,土地公园管理公司将全部撤资,所有土地庙将以一分钟一个的速度不间断地被夷平;一个小时之后,西北绿化工程停水停电,雪水重新无序流动,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绿化植物将自生自灭;一个半小时之后,巨额资金流抽出刚开市的资本交易市场,中国金融崩盘;两个小时后,你们将无法控制地看到世界各地约一百枚热核聚变核弹冲向中国上空的天庭,爆炸照亮美丽的宇宙,你们将无家可归;此后,强大的冲击波将横扫地球,引爆全世界的核弹,这些核弹,足够地球毁灭无数次。未来,地球将永不再需预言。
看着电脑的所有神仙都惊呼岀一声,“会吗?”这可是将神仙一网打尽,将人神共居的地球毁灭!
王动听到了,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他坐在冰洞里面微笑,心中反问,你们会看着这些发生吗,尤其是最后一点?
“会的,此妖身上流淌的是墨鸦的血,多年以前,墨鸦大肆制造基因武器,妄图杀死陈姓相姓的所有人种。但墨鸦没有现代人的知识,作恶有限。王动传承这一种丧心病狂的血液,这种积压千年仇恨的血液,王动什么事都敢做得出来。当年的墨鸦就是以自取灭亡嘲笑了我们一把,他们不怕死。”这是路苔生焦急的言语。
王动听了又是笑,这时庆幸此前没杀死路苔生,否则没人讲解他的丧心病狂,岂不是无趣得很,万一神仙太温柔厚道,不敢相信世间还有想毁灭地球搞得大家都没命的人,小心走到洞口问一声他会不会不要自己的命,这一解释,震撼力就打折扣了。他要的就是带有猜疑的恐惧,带有想象的恐惧,任何恐惧只要不落到实处,不知道因果,效果总是成倍放大。
但是王动不担心他们采取措施,这帮神仙不懂电脑,即使临时抱佛脚,抓了人间高手过来破解他的指令,那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解决的,他现在的电脑水平,已经赶超只用在游戏上面作假的连城,他那是未来世界的软件设计水平。而且,他们手中他的电脑,将在五分钟后自焚。这全是他十年辛苦十年学习精心安排的设计,为此他还啃透量子物理书籍,隐身在世界各地热核聚变反应堆的电脑控制程序里做了手脚,他拥有全世界最大的核按钮。此刻,发射程序里的时钟都在倒计时。
但那一刻他也不想见到,他等着回家,等着亲手迎接三个孩子的出生,等着天天晚上一把屎一把尿喂奶哄拍将三个小祖宗伺候长大。但所有的和平,都需要战争打前站。犹如黎明之前,必有一段几乎令人绝望的黑暗。
神仙们正窃窃私语地讨论,忽然,手中的折叠电脑发出轻微“噼啪”声音,一线青烟从通风口直直吹出,融入神仙们的云朵座垫,好一股化学臭气。同时,电脑屏幕上那些血淋淋的威胁字句一概消失,如果记忆可以抹煞,大家完全可以当作刚才每看到任何东西。
有一个专门研究人间行情的神仙深思熟虑地道:“人间有一种时钟控制器,用电脑控制,人类只要设定时间,时钟控制器就会分秒不差的在指定时间启动某一特定装置。这台电脑,肯定也是装了时钟控制器。”立刻有神仙发出指令,令全国各省土地爷发起自查自救运动,检查土地庙有无安装时钟控制器。
王动在里面听了哑然失笑,时钟控制器,那是多么古老的概念,那还是他上大学时候玩的单板机搞的小玩意儿,如今只要小小一条程序就能完成指令,隐藏在管理软件之中,哪里还需单独安装时钟控制器。这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神仙的反应又是异常迟钝,几天功夫赶不上人间几年的科技发展,转瞬,人间已经一跃千里。这样的神仙竟然还妄图管理世界。就跟上世纪十九世纪初期,君主制不肯鞠躬下台一样可笑。
果然,不一会儿,各地便纷纷报说,找不到独立安装的时钟控制器类似物。王动心说,能让你们找到吗?以前连城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地抓出窃听器的场面他还记在心里,神仙只有比她法力更胜,他能没提早预计到设计好吗?那些小坏蛋们只是一串由0和1组成的信息,哪是肉眼可见的实体。他在晶莹的冰洞里继续不屑地微笑。
神仙明白,既然土地庙中的爆破装置无法找到,显然,后面每半个小时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不可避免。被迫地,他们不得不出动首席谈判专家与一个低贱的妖精对话,原本,他们以为他们可以要王动生便生,要王动死便死,不留遗患,现在看来不行,要他死,大伙儿都得陪他死。
首席谈判专家乃是太白金星,当年曾因参与对孙猴子的劝诱并与孙猴子结成同志友谊而名声大噪,以此奠定不朽首席地位。今日王动一妖虽然法力不够大闹天宫的级别,但此妖危险性更大,危害性更大,最要命的是,时间限制极其苛刻,简直必须分秒必争,害得太白金星都来不及梳理紧赶慢赶乱了一片的胡子。
“王总啊。”就跟当年客气地称呼孙猴子为孙大圣似的,“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谈呢?又不是太大问题。来,我给你打开结界。”
王动在里面不急着出来,笑道:“好啊,我们慢慢谈,我不急。不过我的事可大可小,在你们眼里,我杀死一个幽若是十恶不赦的,在我眼里,幽若差点将我撞死,她十恶不赦。但因为我是妖精,而判决权掌握在你们手里,我只有领死的份。我既然得死,大家也别想好过,别拿豆包不当干粮,野百合也有春天,妖精也有尊严。哈哈。”
太白金星婉转地提醒王动:“你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试图与天庭对抗,你看,这儿列位神仙大员都到了,你以为你能逃得了神仙布下的天罗地网?你想想你美丽的太太,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们,你忍心他们也跟着你一起毁灭吗?出来吧,给你自由。你有什么委屈直说,有什么意见也跟我直说。”
王动微笑道:“凡人有的是气节,妖精也是,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我不需要你们的谅解,也不需要你们的判决,更不需要你们的赦免,你们无权判决我。请记住,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天,为了大家的共同生存目标,我们,妖精和神仙,第一次平起平坐,公平谈判。如果你们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非要以强欺弱,抱着审判我或者宽恕我的心态与我谈话,请回,我们一起坐等世界末日。”
太白金星依然态度诚恳不骄不躁地道:“王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以前没犯错,天庭以前有没有约束过你?而你杀害幽若,难道不应该接受惩罚?你再想想,如果天界、妖界、人界、地狱,这四界如果没有天庭统一有效的管理,岂不是将会乱套?你是聪明人,知道社会需要秩序。出来吧,结界已开,我们空旷地里深谈。”
王动笑道:“当然,你们作为既得利益者,你们当然以为你们的统治无可非议的正确。但是,正因为你们的统治缺乏妖、人、地狱三界的监督,缺乏能上能下的有效机制,所以你们的统治欲无限膨胀,你们竟然能制定出神三条仙八条这样的歧视性极强只顾及神仙自身利益的法规,竟然能制定出不拿妖精当人看的《禁止妖精繁殖条例》,竟然能因妖精撞了神仙一下而判妖精吃风三百年,竟然会因为狐狸精能力出众有赶超仙界趋势,而大肆杀灭天下所有妖精,竟然还有每个神仙一年杀凡人若干的硬性指标,你们的统治荒唐之极。我不认可你们的统治,宁可与你们同归于尽。”
“王动,休得寻找借口,为杀神行为开脱。天庭的统治是不可动摇的,是铁板一块的,你妄图推翻天庭统治,自立山头的用心,至此昭然若揭。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要相信,你逃不脱杀神的惩罚,你的罪行将株连九族。”一个强硬的声音插入谈判。
“株连吧,跑不了我,照样跑不了你们,你们别冲我外强中干,如果不是忌惮我手里握着的核武,你们早把我的九族灭了,还来跟我耀武扬威?你们那么多神仙围攻我,够组成天罗地网。”
“你不要有恃无恐,别以为把狐狸精送去法国就可以逃避天庭的制裁。我们已经通过两种途径试图引渡狐狸精回国,一是天庭出面的外交途径,一是我们放出一个远古神猿老妖钉铃,你们妖精不是可以横穿国界吗?而钉铃正好愿意戴罪立功。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太太你孩子着想。”那个强硬声音的神仙说话干脆直接。
王动的脑袋顿时哄地炸了,没想到天庭会无耻地动用妖精钉铃越界抓人。远古妖精,这是怎样一个妖精?连城吃不吃得消?但他不得不力持镇定,不露惊慌。“去吧,我早已经做好与你们同归于尽的准备。你们发落我太太,你们也不可能苟延残喘。你走吧,你们的行为已经堵住我们的和谈之路,我更不愿与你们谈判,大家还是安静坐等世界末日,现在好好享受人生最后一刻辉煌,把该做没做的回去都做了。”
“不要急躁嘛,年轻人有冲动的时候,但想想你美好的生活。我们只是请你太太过来协助我们对你做工作,你不要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通过外交途径统治各天庭,开始着手检查核弹发射装置,把即将发射的核弹消灭于无形。你呢,还是出来束手就擒吧,以一妖之力对抗天庭整体,无疑螳臂当车。”太白金星软硬兼施。
王动哈哈一笑,道:“去吧,最后你们会发现徒劳无功,不过好歹你们死前还抱着一丝生的希望。我告诉你,飞向天庭的一百枚核弹都是归属我直接管制。而以后核弹的被冲击波激发而爆炸,则是谁都不可控制的。届时,你们将看到满山遍野的蘑菇云。”
外面神仙开始鼓噪,虽然还是小小声音。但忽然一个声音霹雳似大吼一声:“跟一妖孽谈什么条件,妖孽有尊严,神仙更有尊严。要死一起死,要死也要杀死这个妖孽,看他死在前面。”
王动赞一声“好”,正想说难得神仙中也有血性的,忽然,只觉刚猛大力排山倒海而来,遥远的,有太白金星喊了声“四大天王住手”,随即,王动便陷于钟鼓铙钹齐声鸣响之中。他当即奋起蓝狐精之法术与神仙法术的综合,以墨鸦千年神奇修炼之法力顽强抗衡。只见周围冰雪无法承受大力冲撞,纷纷化作齑粉,随对抗的力量此消彼涨,围绕于王动身周,织就雪白如茧的美丽圆球。
美丽的雪球看上去圆润柔软,可里面却是漆黑一团,王动更是被四面八方压来的大力窒息。四大天王一齐出手,岂是王动能够抵抗。混沌中,王动仿佛看到一幕无比熟悉的场景,他仿佛亲身经历,他曾经蜷曲在黑暗冰冷之中,虫豕出没在他周围,孤独恐惧伴随他千年。他照着熟悉场景中的模样,缓缓蜷曲起来,闭上眼睛,放弃抵抗,这一切似是自来熟,非常轻易。在意识消失之前,他听到有温柔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浓浓的温暖,“王动,早点回家。”可是,王动是谁……
天色已经微微透明,透明的黎明中,一只神仙的手捡起一只比橄榄球稍大的雪团,送到一群神仙面前,其中一个说,“他会不会死?”
“他不能死,起码在他说的死亡时间之前不能死。放开他,让他出来接受审判,他已经领受部分惩罚。”
有一只手拨开雪球,抖岀一个小小人儿,任他摔在地上,摔岀“啪”一声闷响。太白金星上前施展法术,令小人缓缓长大,长成普通凡人大小,随后手击灵顶,王动立刻苏醒过来,翻身站起,迷惘地看向四周。知道他看到路苔生,看面红耳赤托着一座乌木镶金雕花塔的托塔天王,两眼才蓦地深黑起来,嘴角挂上一丝冷笑。
此时,耳报神站在云端大声报告:“报,台湾土地公园土地庙定向爆破。”
众神顿时变色,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想,难道,这就是已经自焚的电脑上诅咒般预言的再次应验?
太白金星连忙大声对王动道:“王动,奉劝你立即停止与天庭的对立,你这么大开杀戒,是对天庭对你家庭对你自己的极大不负责任。你必须无条件立刻停止一切爆破活动。”
王动却阴阴地看着路苔生,看着托塔天皇,冷冷地问:“王动是谁?我对哪个家庭负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阴魂不散?”
路苔生闻言不妙,捻指一算,不由大叫出声:“难道是王动又变回墨鸦?天,墨鸦知不知道怎样阻止核弹的发射?”
天上,耳报神又报:“报,海南土地公园土地庙定向爆破。”正好,间隔是人间计时的两分种。
众神齐齐将眼睛投向王动,此时耳报神的报告相比之下已不再重要。众神围绕中的唯一妖精也是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怎么众神都看着他又不出手?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他只记得他将血换给陈樨,最后的时候,他还听见一声温柔呼唤,要他回家。他回哪里的家?他不是回古代的家吗?他挺立在神仙圈中,好汉做事好汉当,对着路苔生道:“不错,我是墨鸦,你不用装作不认识我。”
路苔生死马当作活马医,忙客气地道:“墨鸦,你大难不死,快想办法组织各地土地庙的爆破。”
“管我什么事,土地庙全部炸平了才好,天庭也炸平了才好。活该。我接着拿基因武器摧毁人类。”
“他真变成墨鸦了。”路苔生欲哭无泪,这是不是意味着地球末日来临的不可避免?“阻止核爆的密码只有王动知道……不,还有连城,快找连城,她也可能知道。”
“钉铃已经去了。”太白金星此时已经没了三寸不烂之舌,瞪着站在中间的墨鸦无话可说。
墨鸦大步走向路苔生,想问个究竟,但不知哪里横插一把大力过来,将他拦住,又有一把大力如龙蛇狂舞,卷起千堆雪,将墨鸦又裹进雪团。
十九
王动走后,连城一直忧心忡忡,心惊肉跳,无法入睡。听到外面有孩子叫闹,她走出去,见Snogi带着孩子在草坪上玩。见她过去Snogi让出半条木椅子给连城,恭喜她怀孕,并说Pam已经赶去梵蒂冈,已经有消息传达,梵蒂冈同意保证孕妇的安全,但是不接受王动的宗教避难。
连城致谢,可是,她依然没有情绪。太担心王动。看三个吸血鬼小孩玩了会儿,她忍不住出声以千里传音跟王动说了句,“王动,早点回家。”可是,没有回答。这是如此的不同寻常,以往,只要听见她随便用千里传音说一句什么,王动肯定都会回答。可是,今天果然没有回答。不知王动在做什么。她按捺不住焦虑,起身走远一点,又发出一声声的呼唤。依然,没有回答。连城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
这时,却见一穿戴鲜红衣裳的女子从天而降,轻快地站到连城面前,笑容如花。女子声音清脆,如铃铛般动听。“你是王动的太太连城?我叫钉铃,前身是远古神猿。王动被神仙们围困在天山,神仙让我请你一起去劝降王动……”
“天,王动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连城连忙上前,拉住钉铃的袖子,“他好不好?出什么事了?神仙围攻他?为什么我传话给他,他无法回答?”
钉铃轻易抹开连城的手,却惊异地道:“呀,你是大名鼎鼎的蓝狐精的徒儿?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跟你师父是多年露水交情,分分合合无数次,呵呵。那你就听我的,别急,那边让王动去应付。王动能耐得很,要挟得神仙欲仙欲死,全体出动,这小子后来居上啊,小妖精了不起。等王动将城下之盟签下来我们再去天山吧,我早就不耐烦天庭的管束。对了,天庭放我出狱,让我来是想让我用强力抓你去,逼迫王动投降。你可不能去啊。”
什么?什么?什么?连城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据说是蓝狐精女朋友的远古神猿精,而更不能相信的是,王动居然能要挟神仙。除了他手中钱,和两大绿化工程之外,他还有什么可要挟神仙的,让神仙对他束手无措?
钉铃却读出连城在想什么,奇道:“你竟然不知道你丈夫在做什么?我也说不出他拿什么要挟天庭,只听说他要是强硬到底,他能把天庭都炸了,然后毁灭全球。你放心,神仙们活了千万年可还没活腻,他们最后肯定能答应王动的条件,那时候我们再去天上也不迟。有什么好吃的,我被关了一百多年,快饿死了。”
连城领钉铃进屋,但一路不放心地问:“王动真的不会有事?跟神仙对抗会没事?”
“没事,至少我离开天庭牢狱时候,他们都在说,神仙拿妖精没办法,因为什么发射密码之类的只有妖精自己知道,打死王动等于大家跟着陪葬。我要吃水果,最好有桃子。”
连城不知道王动究竟拿着什么来威胁神仙,但既然钉铃这么说,而且王动走的时候说得那么确信,应该没假。但是现在没桃子,连城只好拿出蜜桃酒给钉铃,又将冰箱里所有水果都搬出来。钉铃大喜,举着蜜桃酒对着一堆水果狂轰滥炸。
连城陪在一边,因为知道王动有惊无险,她放心很多,不由得好奇问一句:“你被关在天庭,究竟还有多少妖精被关着?”
钉铃神色一黯,道:“不多,只有少数几个他们实在找不出罪过的。所以天庭其实凶狠得很,看上去道貌岸然,可杀人不见血。当初就是为了你们狐狸精实力过于强大,天庭竟然倾巢而出,杀灭天下众妖。我和几个妖精因为有很多神仙求情,才活下命来,但只说是留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这下好,王动一定不要客气,狠狠侃价,最后要天庭把所有关押的妖精放出来。”
连城本想问一句这样会不会天下大乱,但一想王动原先这么暴戾的,最近也克制很多,难道还有谁是天生噬血不成,都是被逼的。如果真是恶贯满盈,也早在一百多年前被天庭杀光了。所以,看似最无害的天庭,其实最血腥,打着看似合法的旗号杀人。比如,所谓的杀人指标便是。
钉铃看出连城在想什么,点头道:“对,你想得对。但你不知道,神仙被煽动起来有多少疯狂。很多新进神仙是因为单纯因为幼稚所以无欲无求,才能排除诱惑修炼得道。但是幼稚的神仙却又是最没判断力的,他们只要稍被煽动,说妖精如何如何血腥,他们不会太多思考,立刻服从了,把杀光我们当作信念,杀起我们来比功力高深的老神仙凶得多。当年杀妖他们是主力军,当然他们法力差,也被我们杀死不少。杀妖战役结束后,我因为有几位老神仙帮忙求情,被关押,管监狱的都是在杀妖战役种那些出力不多一向与我们交好的原土地城隍。而空出来的城隍土地肥缺,都交给杀妖战役中冲在前线的无知幼稚神仙,那帮神仙特别恨妖精,估计你们日子不好过吧。”
“老好忘机,上海土地,怎么可能?忘机对我最好。我这回怀孕他还恭喜我。”连城不信忘机会快刀杀妖精。
“忘机?他还在上海土地任上?这家伙不会乱开杀戒,而且这家伙糊涂,是个老好人。上海滩龙蛇混杂,天庭还是需要他这么个不怎么爱憎分明和稀泥的在位。那个新任上海城隍路苔生就不好了,他最看不起妖精,大概除了忘机吧,其他都是有问题的。”
连城将信将疑,道:“但路苔生对我也还是不错的,路苔生现在被王动设法退出城隍位置了,现在的上海城隍是岑小米。可是,还有一个江苏原土地幽若对王动一见钟情,如果她恨妖精的话……”
“王动是人成为妖,升入仙班指日可待,所以幽若会喜欢他。不像你,想要升入仙班的话,除非你是白痴。人在动物界是最高级,在妖界也是最高级。啊,对了,王动就是因为杀了幽若才被围剿的。小子,干得好,我是越来越欣赏这小子。以前我最看不得妖精与神仙对抗,现在,哼,如果有机会,我也会操刀子上,什么神仙,一群衣冠禽兽,不,亲手不如。幽若这妞能当上江苏土地,当年不知道沾了我们妖精多少鲜血,还有全国那么多土地城隍,想起我那些朋友们的遭遇,我就牙痒痒。”
王动杀神仙?难道就是在十年前她和王动重归于好那个时候?难道这与他法力大增有关?难道这就是他十年来一直恶梦不断的原因?但连城却是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和王动做了那么多好事,王动还是主动帮修土地庙,神仙还是不很记情的原因了,原来土地城隍们就是当年杀妖的主力军。不知平日里王动与他们接触时候,他们多想动刀子,可惜天庭那一阵没打算开杀戒而已。可是,王动为什么要杀幽若,他与幽若前无怨后无仇,他为什么要杀幽若?
钉铃狼吞虎咽,懒得回答连城,想当年她也是慈祥得不肯杀生,可最后还是被追杀,她看到连城如同看到自己当年。但她现在看明白了,神仙不是东西,她支持王动。这时,她发现连城把思维关闭住,不让读心了。这又是蓝狐精的独门绝技,想到蓝狐精,被关了一百多年的钉铃满是伤感。“你师父怎么样了?”
连城将蓝狐精的遭遇告诉钉铃。但正说着的时候,Snogi领天使进来,大声道:“连城,快去看王动,天使传讯,说王动被压进雪冻,扒出来后变成了什么墨鸦……”
天使严肃地道:“连城女士,你不用担心你的安全,主令我与你同去,最后护送你安全回来。王动先生已经触发全球核武器的引信,但是他忽然变成墨鸦,遗忘作为王动的一段过去,使引信无法停止倒计时,地球危在旦夕。请你立刻跟我前去,拯救地球。”
天!连城看看被关了一百多年不知道科技进步已到什么可怕地步的钉铃,怪不得钉铃不急,她抓起一台折叠式电脑,就跟天使离去,将钉铃交给Snogi。这台电脑,她常用,但王动更常用。王动经常是三四台电脑一起操作,因为嫌转换窗口麻烦。
寒冷的天山之巅,焦虑的神仙已经将山头站遍,连城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神仙。她才一落地,太白金星就上来,嘴巴像炒豆子似的向她说明王动放在电脑上的语言,并说全国已经有七处土地庙被夷平,而其他土地庙正以两分钟一座的速度被夷平。连城却不管土地庙,她担心的是又被裹进雪球的王动,和她呕心沥血十余年的绿化工程。
断水断电,能在哪儿做手脚呢?这个系统的管理程序她最清楚,都是她设计。时间不等人,她立刻输入口令,检查程序中的计时小程序。趁程序自动检查的时候,她抢过据说裹着王动的雪团,用法力却敲不开,忙道:“谁帮我打开?我要看见他活着。我要你们保证他活着。”
一个高位神仙伸手一指,雪团应声而碎,但是神仙却道:“我们可以保证他现在活着,但是他杀害神仙幽若,罪不可赦,他最后必须抵命。”
连城不搭理,看电脑一眼,见电脑自动筛选岀几条后面写入的程序,她看看时间还不急,忙先拍王动的脸,想叫醒他,但路苔生从旁边过来,指出,“连城,他现在已经变为墨鸦,完全没有王动的记忆,你还是想办法赶紧破解王动的密码。”
连城道:“你们别存侥幸心理,快救活他,我设法唤回他的回忆。我跟你们说实话,你们别指望我能解开王动的其他密码,只因为绿化工程的水电灌溉自动化系统是我设计的,所以我才能找到他安装在我的程序里的炸弹,其他所有的我都没办法。包括土地庙。”
现场最高神仙却能穿越连城的设防,读出连城的想法,果然,发现她单纯的心中所想与所说一致。无奈,最高神仙只好答应唤醒墨鸦。连城这时趁空档在电脑上面操作,她看到一个很大文件,大约就是王动准备毁坏灌溉装置的指令。但是她无法进入,删除程序需要密码。她顿时惊岀一身冷汗,一个个地输入王动的生日,不是,阿乐的生日,不是,阿乐孩子的生日,也不是,而她的生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王动自然也不会用。她动用密码破译程序一个个,可久久没有消息。
忽然,连城眼睛一亮,想到他们重归于好的日子,那个天山天池边的夜晚。她回忆一下,将这个日子打入。但很失望,不是。连城无计可施,看着密码破译器的飞速工作,看着电脑右下角时间分秒逼近,只剩两分钟,她开始在脸上显出无奈。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呼,“姐姐?苏果?”
连城愁眉苦脸地看向满脸欣喜的墨鸦,这个还保留着王动外壳的墨鸦,心中绝望。因为从欣喜里面可以读出所有。如果是王动,王动是绝对反对他在此现身的,这个王动外壳看见她如此高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外壳里面不存在一丝有关王动的记忆。她满心凄凉,就这样,墨鸦又换回了王动?继陈樨的身体在那次飞行事故中消失后,难道如今王动的灵魂也得消失?他们现在如此恩爱,他们都已经孕育岀三个孩子,难道她却又将永远失去王动?老天怎么如此不开眼啊。
她的脑海里飞快闪过过去的种种美丽,原来她一直不曾忘却。那一天,在陈樨的办公室里,与陈樨初遇,他那时是多么傲慢。那一天,他误会她的安慰,第一次拥抱她。那一天送阿乐去幼儿园,他为了阿乐的安全隔离她和阿乐。那一天她去古代后又去北极回来,他在机场欣喜得让人心痛的目光,就是那一天,他们决定在一起……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通了,通了。”连城被惊醒,一眼看去,输入他们定情那一天的密码居然通了。原来王动也深记着那一天,他也爱着那一天。连城一下热泪涌出,来不及抹去,穿过模糊的泪光,她一半是凭感觉将键盘敲得嗒嗒作响,从天山之巅远远传了开去。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密码通了,绿化工程保住了。
但是其他的呢?“我们都等死吧。”连城摸摸肚子里才孕育的孩子,黯然看向有着王动外壳的墨鸦。
神仙群里发出失望的嗡嗡声,这时耳报神来报,戈壁绿化水电无恙。但无恙又如何?核爆过后,所有都将变为灰烬。
大伙儿都盯着连城,盼望她再现奇迹。
可是,连城哪里有办法,想从头回忆着过去的十年,抓住与王动在一起的千头万绪,以期找出蛛丝马迹,可是,十年,用一个小时回忆筛选,谈何容易。只有一个小时,时间滴滴答答流水一般地前进,万能的神仙都需焦虑,何况她一个小妖个体。而且,她的手还在紧张地发抖,天幸,逃过一难。
一个面色慈和的看似中年的神仙若有所思地瞅着愁眉紧锁的连城,阅读着她单纯的焦虑,忽然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与身边现场的最高神仙耳语。
却听一个天王霹雳似大喝一声:“死就死吧,要死也得先处死这个妖孽。”说着,一只眼睛看着最高神仙,一只眼睛看着王动,毕竟,他不敢贸然下手,因为这王动就算是已经变做墨鸦,可他依然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活口。他一个武神仙不懂怎么发落王动,可文神仙们应该有的是办法。
连城皱眉看一眼傲然不屑地站在一边看着她的墨鸦,那神情,与以前他悍然同王动换血时候一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当时的墨鸦衣冠楚楚,有备而来,而今天的墨鸦被神仙折腾得衣衫不整,脸面凌乱,潦倒不堪。连城也没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天王,只冷冷地道:“天王有那精神作无谓威胁恫吓,不如与在场诸神分工协作,流水作业,每人阅读一段王动的过去,看看他曾经做过什么,看看从中能找出他怎么安放了核弹,怎么处置他的家产,然后我们分头寻找对付的办法。怎么都比坐以待毙,或者做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来得强。这时候也别分什么妖孽神仙,处理不好,一个小时后,我变灰你们变虚无,都没个好。”
天王被连城这么个小妖驳得脸面全无,头顶盔甲之上顿时窜岀三朵火苗。那中年神仙看见,忙伸手按到那天王肩上,微微一笑阻止了他,对连城客气微笑道:“连太太说得有理,我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阴差阳错地,王动变成这个墨鸦,导致我们无法从他身上顺藤摸瓜追寻过去。而如果通过你,我们虽然可以穿越时空找寻你与王动的过去,但那办法非常耗时,一个小时的时间可能不够,我们即使穿越到了过去,可是这个时空爆炸的话,那个时空也将同时毁灭,我们所穿越的只是一个镜像。而且未必能找到与核弹有关的有效信息。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连城心说死都要死了,还讨论什么是不是。但教养使然,依然客客气气地回答一句:“如果从我这儿能查到核弹分布的话,都不用你问,我自己先下手处理。但是……”她指指墨鸦,“王动的记忆真的会消失吗?这好像不符合能量不灭原理。如果你有什么办法,请赶紧分派,不用客气。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会竭力配合。”
中年神仙又是微笑,“你这性格,做妖精更自在,但你这份好心,适合做神仙。我叫吕洞宾,你可以称我纯阳兄。我收回以前投的反对你加入仙班的反对票。”
连城心急如焚,却还见吕洞宾闲话家常,早恨不得一掌掴了过去,这当儿神仙居然还有闲情梁兄贤弟?难怪自恃太高的王动总不把神仙放在眼里。她索性不答,当场翻脸骂人,坏的是自己的身份,即使一个小时候大家都死,她也不愿活着时候丢脸坍台。
吕洞宾读心微笑,倒也喜欢连城的爽快不作伪,道:“如此,那我就对王动造次了。我会取出王动或者墨鸦身上所有这十年的记忆电波,分派给各个分管现代社会的神仙阅读,就像人类阅读电脑芯片。王动的思想实在太复杂,行事的效率也实在太高,这个阅读记忆的工作相当庞大。而你,我们所有觉得可能有用的信息都将灌输到你的脑袋,请你着手处理。否则,我们即使阅读了王动脑袋的角角落落,也未必能最快得出最终的处理捷径,就像你刚才处理西北绿化灌溉自动化系统。后果是,从此以后,这些记忆将从王动或者墨鸦身上消失,他的记忆将回到十年前陈樨刚成妖的时候。我就不征询你的意见了,这是目前我们能做到的唯一方法。”
十年,是她的一颗心死灰复燃的十年,是她最美丽记忆的十年,可是,确如吕洞宾所言,大家活命,不,地球生存,在此一举,她没有否定的权利。而记忆恢复到十年之前,那具王动外壳的躯体中装的是阴暗的墨鸦的记忆,还是陈樨以前背叛她的那段不堪记忆?如果是墨鸦,她以前已经难以面对。如果留下的是陈樨的记忆,她将如何告诉陈樨,他们这段被DEL的甜蜜历史?唉,相比地球的毁灭,这些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她低下眉,叹息道:“开始吧,时间,估计还是从他杀害幽若那天的第二天开始比较好。”即算那时开始的记忆是最甜美的,可该放弃的还是得放弃,但即使是最短的甜蜜,能抓住的还是得抓住,即使他们的努力最终无法挽回地球的毁灭,可她依然希望能抱着与王动仅有的美好回忆消逝于宇宙。
吕洞宾深深看了连城一眼,也想象得岀,如果这场灾难最终被挽救,可怜的连城将面对的复杂局面。连他这神仙都不清楚,清除最近十年记忆后,眼前这具躯壳将显现谁的记忆,陈樨?抑或墨鸦?又或者是两段记忆的打架并存?时间不允许吕洞宾深想,他收起笑容,神情严肃,以心传递,发号施令,顷刻,四大天王又齐喝一声出手,再暴戾的墨鸦也不是对手,而此刻,墨鸦还正在奇怪自己身上流转的陌生的说不出的活力呢,他不知怎么运用。
连城被墨鸦状若困兽嘶吼声惊醒,抬眼看到四大天王八掌喷光如雪山上的太阳,八束光柱纵横交错,将墨鸦死死压跪于地,而吕洞宾猱身而上,左手按于墨鸦头顶,右手五指翻飞,如弹小球,如能听到声响,“啵,啵,啵”地将若隐若现的微小光球四散弹开,在现场最高神仙的嗡嗡颂文声中,周围各处,天上地下,一个个神仙纷纷闪现,接住吕洞宾看似散漫弹出的微小光球,潜心阅读。片刻之间,山顶以降,黑压压一片神情严肃的神仙,比连城初到时候更多。连城惊诧,王动,他以前是怎样用的心力,如果是她作恶,估计都不需十个神仙现身阅读。
而墨鸦依然被压在光柱之下,仿佛那光柱是实体,有千钧重量,压得墨鸦满脸扭曲,嘶吼不断。看着这张王动的脸这具王动的身如此受苦受难,连城不忍卒睹,心疼得跟绞成碎片似的,背转身去,可耳边都是墨鸦的声音。虽然知道感受痛苦的是墨鸦的思维,可是,身受的却是王动的能量场,或者说是王动的灵魂,而非墨鸦。墨鸦天生神力,可法术一般,如果换成王动,可能抵抗将会比较激烈,苦楚可以稍减。可是,即便是连城都知道,如果不是以大力制住墨鸦,吕洞宾无法好生撷取墨鸦脑子里的记忆。有些东西,必须活杀,而不能麻醉。
过得片刻,吕洞宾轻轻一声:“好了,连城接收记忆。”
连城连忙见缝插针地要求:“放开墨鸦。”
吕洞宾答应,却是眼皮微微一跳,才将拂尘轻甩,将被困中的墨鸦放倒昏睡,顺便拂开四大天王的手,提醒他们收力。
瞬间,连城眼看大大小小模糊不清的小光球从四面八方汇向吕洞宾,由吕洞宾着手总处理,串成一线,颤巍巍飞向她的脑袋。连城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接收,这仙家的玩意儿太古怪。但一念未息,忽然如同以阅读获取信息,但小光球传递的信息量更大速度更快,直接快捷地闪现在她脑海,那是一组五条摘要,她稍作分析,便觉得这类信息没有意思,立即PASS,不作深入阅读。很快,第二组五条信息随即跟进,吕洞宾仿佛是生产线上喂料的高手,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连城不得不凝神屏息,心无杂念,闭目处理。什么一小时候之后爆炸大家都得玩完之类的想法全都不敢再想。
这些信息,本来就是别的神仙筛选过滤后的信息,本来就都是似是而非。连城凭对王动个性的认识,凭将过去记忆的衔接,凭对人间技能的熟悉,一一筛选规类,思维快捷如电,都无理由可言,全凭直觉。对于不能确定有的有效有的无效的信息,不得不死死记住,以备后面可能之需。诸位一时闲着无事的神仙则是紧跟连城的思维,阅读她的所思所想。但如吕洞宾所言,信息量太过巨大,连城的大脑又不提供理由,而且有些事是神仙们所不熟悉,即使看出连城将某条信息归到非常有用一类,却不知道这信息为什么有用,可以怎么使用。即便是经常游戏人间算是最熟悉人间的吕洞宾,因为一边脑袋得整理小光球,一边脑袋才能阅读连城的信息处理,他也渐渐跟不上连城的思维,一张白玉似的脸紧张如胭脂染过。
而场中央连城的脸也是犹如沁血,天寒地冻,她却是满脸汗珠,滴落下来,在衣襟凝成冰珠。吕洞宾都有些担心,这个女妖受不受得了如此海量信息的输入和处理,如果她崩溃,那就全盘皆输了。
这时,耳报神从半空大声来报:“报,股市期市准备开门。”
吕洞宾连忙输出信息提醒连城,连城不得不暂时中断信息接收,打开电脑,双手输入加语音输入,飞快向上百个帐户发出指令,密码竟然都是她和王动最美丽的日子,包括为人时候新婚燕儿,相拥在海边跳舞。这是她目前为止能接收到能判断出的信息使用,有多少,用多少。
神仙们见此,感觉到努力有效,个个脸上显出光彩。全场静得听得见心跳,只有连城敲打键盘的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奏响,如世上最扣人心弦的主旋律。
忽然,一声轻响落在连城身后,连城略惊,心中隐隐感到什么,回头看去,却见一只红眼银丝的上古白猿哀哀伏在地上,两眼满是话语,可惜大概被神仙封住什么,不能说话。“钉铃?”连城轻呼。
不等钉铃反应,一个神仙已经大为不满:“别理这个妖孽,狐狸精你专心做事。”
钉铃嘴唇一张一合,费劲打出口型,连城看着知道,那是“我来看你,我们是妖孽”。连城心头顿如霹雳炸响,这才想起,如今虽然看似与神仙站在同一条战线,但是,即使是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头,其中某个神仙还是会得对她吆喝,没有一丝尊重,谁能知道,危机解除时候,她会不会遭遇被王动牵连的命运,或者,幸运一点,也如钉铃,被天庭拘押。其实,她早就生无可恋,是王动又点燃了她的生命。如今王动的十年记忆被删,他即使恢复,也只是陈樨,而不是王动,未来的日子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即使是孩子……
吕洞宾读到这条思维,连忙大声道:“连太不必担心,我老吕拍胸保证你的安全。而且,我会还你一个王动,我会收集了所有王动的思维塞回王动脑子里。”
连城却是再惊,想起自己的思维本来是大开大放着任神仙们阅读,对了,此前她寻常封闭时候,也有神仙能够读到。但此时,她想到了王动的要挟之举,神仙岂是那么容易相信的,在神仙眼里,妖精什么都不是,神仙何必对妖精这么低级的物种信守诺言。人何尝对狗猫猪牛信守过诺言?吕洞宾这会儿已经出尔反尔,前面他说不能恢复十年记忆,这下子又拍胸脯保证,谁信?她利用蓝狐精的最高妖精法术,完全封闭了自己的思维输出。顿时,神仙们读到的变为一片空白。
当然,神仙可以强行打开连城的思维通道,但是,这就势必损毁连城的脑袋,而且,能不能如愿还慢说。这当下,谁敢拿连城的脑袋开玩笑。
当然,神仙可以强行打开连城的思维通道,但是,这就势必损毁连城的脑袋,而且,能不能如愿还慢说。这当下,谁敢拿连城的脑袋开玩笑。
吕洞宾急得顿足,后悔自己耍了个小聪明,让连城看出破绽。取出的记忆他可以费劲收集全了打回王动的脑子,让他看电影似的重新阅读一遍,但岂能恢复如前,与行为天衣无缝地结合?以王动的多疑和狂妄,能不能接收他这神仙打回去的记忆都还难说。王动与连城的亲密肯定是不能回到从前了,他一早知道。可眼下连城封闭了记忆,也不知她还肯不肯出手出力。无奈,吕洞宾只能劝道:“连太,想想你腹中的孩子,他们是你和王动的结晶,你盼了多年的孩子。”
“知道,不需你的提醒。”连城淡淡的,“请继续。”
吕洞宾松一口气,忙将小光球继续输入连城大脑。而耳报神则是来报,股市出现振荡,有大量抛盘,但影响不大。众神心说,看来他们前面做的都没白做,那个连城确实有了作为。
而这时连城慢慢已经摸清王动在核弹方面做了什么,但她没敢深入理清头绪,怕万一在场有更高法术的神仙可以突破她的思维封锁,阅读她的内心,那么,她将无法握住手头秘密,前功尽弃。她必须保护自己,必须保护腹中的孩子,必须为被神仙镇住的钉铃以及其他类似蓝狐精这样的无辜妖精提供保护。她想,王动肯定不愿去死,他走的时候说得很明白,他会将事情处理圆满,他会回家。那么,他一定在今天要挟之后,还设计有什么后续程序,使他手中掌握的威胁随时可能爆发,让神仙忌惮于他,以至不敢因为他的忤逆而发落于他,从而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并不得不如约遵守今天被威胁之下签订的约定。
她必须找出王动设定的那些后招,以此拿来作为筹码,与神仙谈判。神仙并不是一言九鼎,所以,必须要有约束神仙的威胁存在。就像人的身后,除了道德的鼓舞,还得有法律之剑时刻高悬。连城活了那么多年,已经看透,没有什么人的修养可以完美到会得自我约束。
她不再闭起眼睛,两眼一直随时留意电脑上面的时间显示,她甚至将电脑的时间显示调成整屏。
神仙过滤后的信息继续发来,她继续接收,很显然,王动所思所想已经到了接近这几天的时间。很可惜,这是被过滤后的信息,否则,她现在可以苦中作乐,回味一下王动心中对于将有孩子的喜悦,她需要温暖。
等全部信息输送完毕,时间还剩十分钟的时候,连城抬起她涨红的脸,秋水般的眼睛变得深沉,一言不发看向吕洞宾,和在场最高神仙。却发觉,现场又多了几个峨冠博带的堂皇神仙。
这回换作太白金星说话。他和蔼地道:“连城,经大家讨论拿出决议,上报玉帝,玉帝批准你火线加入仙班。恭喜你!你先接受证书,再吃下这颗升仙金丹,培训班的教育以后再补。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你是妖,不用担心你的未来会生死未卜,你将与我们平等。”
高高在上的恩赐!连城如此评价。她摇头,“多谢,我还是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妖,生下一窝妖崽子。我的性格不适合成仙。现在还有九分钟,请你们做出决定,我有几条要求需要你们做到,不客气,我直说了。一,立刻释放所有在押妖精,包括在场的墨鸦和钉铃。”说到这里,连城停顿,看神仙反应。
太白金星继续和蔼地道:“连城,你一向信誉很好,口碑很好,你怎么紧要关头反而学起王动来?威胁是要不得的……”
连城将脸抬起,眯眼看向天空,轻笑道:“你继续说,时间会等你。”
太白金星立刻尴尬地闭嘴,看向身后神仙们。那里面,有已经焦躁得在天庭坐等不住了的王母娘娘。王母见连城软硬不吃的样子,拿眼示意吕洞宾上前,知道他最是知人识人,最是花言巧语。
吕洞宾忙上前,轻声地善解人意地道:“连太,即使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考虑你腹中的孩子……”
“你已是第二遍说。但是,我不信你,我现在只相信制衡。你们以超凡法力制约我们妖精,我们只好拿高科技毁灭性武器反制约你们。就如手无寸铁的人类面对无法抗争的强权,只有将自己变做人弹,与强权同归于尽。人弹悲哀而无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别把事情做绝,你原本是多好一个妖,大家早就想吸收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你看你现在,你这不是自断后路吗?几分钟后,危机解除了呢?你看大家会如何对待要挟他们的妖。”
连城仰天微笑,“放心,王动早有设计。有一半核弹是自太空飞来,而太空,却是你们的禁地。那一半核弹,你们永远指挥不了,每一天,只要没有指令,那些核弹就会自动飞向天庭。你可以发落我,但是,你们将无法控制那些核弹。你们必须天天保护好我,别让我有什么意外,以至无法每天发出指令。”
“神仙很快会掌握现代最新科技。连城,你未必永远握有主动权。不要放弃成仙的机会,别总想着低级享乐,别永不知长进。”吕洞宾都替连城着急。
连城傲然道:“我不会背叛我们的妖界。”钉铃在远处闻言,大为感动。“而且我提醒你们,还有六分钟了。”
“答应!”一个女声在神仙群众扬声而答。
神仙史上,自孙猴子大闹天宫之后,这还是第二次集体接受威胁。
钉铃身上结界被启,一跃而起跳到连城身边,挡在连城身前。而墨鸦也悠悠醒转,不解地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神仙,茫然没有动弹,那眼神,充满陌生感,像个初入人群的孩子。而连城眼看着一道令符穿云上天,很快,一分钟内,十几个怪模怪样妖精从天而降。
连城问钉铃:“就只这么几个?”
钉铃黯然:“只有这几个最温顺的。其他都被杀了。”
连城没有回答,只想了想,看看时间只剩四分钟,便一手开始操作电脑,嘴巴不停提出要求:“二,废除神三条仙八条中所有有关妖精的内容。三,从今往后,仙界归仙界,妖界归妖界,仙界不得干涉妖界的所有事项,妖界自然是不敢拿仙界的怎么样。四,废除神仙的杀凡人任务。凡人的功过由他们受到监督的法律机构和他们自己的道德认识处置,超然的天庭不得干预。”
王母也不客气,直接发问:“王动杀神仙幽若,又怎么处理?”
“神仙毫无道理地杀那么多妖精,又怎么处理?生命没有贵贱。”连城冷冷地道。“你们如何处理神仙杀妖,神仙杀人,我怎么处理王动杀仙王动杀人。”
“答应你,但是你们猖狂不了几天。”
连城傲然微笑:“换得一天是一天。一天的自由,胜过苟且偷生无数年。你们不会明白。诸位在场都听见了,王母已经答应我四个条件,怎么做就看你们了。你们是修心养性的人,不兴出尔反尔。但是你们中的某些败类因为长期缺乏被约束被监督,已经多年违背你们的修养,不知约束,不明荣辱,行事嚣张,以权谋私,侵害他人,使得仙界鱼龙混杂,面目可憎,我一个妖精以入仙界为耻。相信你们大多数还是本性善良,希望你们记住王母的诺言,不得事后出尔反尔。但是,即便是出尔反尔我们也不怕。”
远远的,忘机站在外围听着直摇头,小狐狸这是说梦话吧。毕竟还是生嫩了一点,不如王动,城下之盟容易签,但是未来的守城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但是,忘机不能不说连城说的话有点道理,仙界确实无法无天得太久了,如今确实鱼龙混杂,他这样随性的神仙只有闭目塞听,做好自己。而且,忘机也感觉到,这话如果换成王动来说,他才不会反思,王动是什么人?王动本身也不是东西,他没资格指责神仙。但换作一向安分守己的连城,效果就不同了。忘机看到身边的神仙,除了有些暗嘘,有些已经凝眉深思。
连城站在场内看似胸有成竹,但她听王动说起过神三条仙八条的全部,知道神仙有千般办法拿她就范,面对如此大的场面,她自然有点怯场,很不自信地问自己:王动想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些内容?王动手中可资威胁神仙的是不是就只这些牌?这些牌够用吗?可是自己无论如何怀疑,无论一个不行结局将是如何惨烈,她现在无论如何都得调动全身所有力气,支撑岀十足精神,装也要装出若无其事,比众神镇静,装得比众神更霍得出去,如此,她才能掌握主动。
眼看着时间分分秒秒接近大限,最后一分钟的读秒开始,可连城就是下不了决心发出最后指令。旁边的钉铃见此心中大致了然,回头低声道:“先活命度过这个难关,或者你可以将最后期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推后。”
听见这话的神仙顿时手痒,可是碍于眼前时间不对,而且王母刚刚代表天庭答应下狐狸精的四个条件,他们不敢动手,也没脸出手。连城却是恍然大悟,连忙快手如飞解了危局,但将核弹触发时间往后拖了五个小时。谅神仙在五个小时内也拿不出破解办法。
而这五个小时里,她需得征求其他妖精的意见。
在读秒的最后三声里,连城推开电脑,有点不安,但也是放下一颗提起的心,总算大家生命都是无虞。总结性发言她不会说,也不想说,她更不想再提那五个小时后的威胁,虽然她不得不抓着威胁的武器为自己谋得生存。
而原本紧盯住连城一举一动的在场神仙妖精都齐刷刷地抬头将眼睛投向碧蓝苍穹,看向家乡天庭的所在,诺大山顶依旧鸦雀无声。万幸,没见任何一枚核弹喷着雪白的轨迹从什么角度射出来,在某个地方爆岀巨大可怖的蘑菇云。连城也抬头看着蓝天,雪山上的蓝天异常的接近,却又似异常深远,她不知天庭的方向,她心中对是否已经完全接收王动的信息而遏制住全部核弹的发射没有把握,她很担心,如果真有核弹升空,并且造成
影响,事情将如何了解。
只有墨鸦一个人呆呆站在当地,看看穿着灿烂的神仙,又看看长相奇特的妖精,目不暇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空依然平静,连白云都只徜徉在雪山之腰,乖乖地不浮上来挡住众神众妖的眼睛。
终于开始有声音从神仙丛中冒出,有庆幸,然后有少许的怀疑,还有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在一片嘤嘤嗡嗡中,忽然有神仙太监似的吆喝一声“起驾”,只见祥云升腾,七彩环绕,王母娘娘宝相庄严,冉冉升起飞往天庭。
连城看着不由莞儿,刚才的紧张稍稍减轻。只有不自信的人才要摆足十足仪仗呢,就像人类的暴发户们,发财了第一件事,就是去买标有明晃晃LOGO的世界名牌披挂在身上,生怕被人轻视了去。来的时候可没见她这样排场。王母大约是想以此弥补被迫答应妖精条件的屈辱。
“笑什么呢?危机看来是解除了?”
连城回头,见吕洞宾微笑站在身后,她也勉强微笑,“暂时解除。大仙怎么还不走?”说话期间,开始有神仙尾随王母而去。前面有王母押阵,他们也不便走快,都是缓缓跟着。连城看着再笑。
吕洞宾微笑道:“你一身冷汗将衣服变成冰甲,还笑得出来。”
“看似落后的人类社会已经远离封建统治,看似英明的神仙却还在……呵呵,你们信奉以法术强者为统治者,唯法术是瞻,唯强权是瞻,所以你们滥杀不如你们的人类和妖精,那也是不足为奇了,原本你们就是恃强凌弱的机制。所以,王动这件事做得挺对,必须以暴制暴,才能为妖精谋取一条生路。”连城这才站起来,发觉脚都紧张得麻了,忙扶住身边的钉铃稳住身子。
吕洞宾玉面微微一红,笑道:“用你的一句话反驳,神仙的社会结构由神仙自己决定,按照神仙的思维品性,这种神仙社会结构是最合理的。这事儿我们不讨论,各自自扫门前雪。你说的暂时是多少时间?”
“五个小时。”连城并不隐瞒。
“五个小时,你这是在逼着神仙拿出办法,神仙上紧发条开始做事,对你只有没有好处。可惜,我们之间已经缺乏起码的信任,否则……唉,你的王动是真正的妄动,你怎么也会跟着走到这一步,可惜。”吕洞宾连连摇头。
连城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没法,我今天才想到不能信神仙,因为你们的社会基础是法术,是强权,而不是信任。”她招手让一直在空地里转悠,盯着神仙们看的墨鸦过来,牵着墨鸦的手,跟吕洞宾道:“纯阳兄,墨鸦现在的样子很怪,既不是十年前的王动,也不是……”
“啊,我把他所有记忆都删了。他现在与婴儿一模一样,连说话吃饭都得你重新教他。”见连城瞪大眼睛,吕洞宾不得不再补充:“我了解一下,据路苔生说,王动这么妄动,全是墨鸦硬塞给他的阴毒性格作怪。我想,删去墨鸦充满阴暗罪恶的记忆,或许对王动有帮助,没想到王动的记忆早就被墨鸦的侵袭,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单独删除,要么不删,要么全删。我想,难怪王动这么憎恨神仙,与神仙水火不容,原来是墨鸦的回忆在作怪。其实,墨鸦强势的记忆到后期已经慢慢占据王动思维的上风,所以才会稍微被冰洞封闭一下,墨鸦的记忆立刻趁势破壳而出。处死王动,你肯定不答应,我只能删除他所有的记忆,让他变成白纸一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你们的日子反正还很长,不急,王动脑子依然很好,什么吃喝拉撒的事都将一教就会。”
连城早就知道陈樨变为王动后性格大变,知道有墨鸦的成分在作祟。但十年下来已经习惯,也有点刻意不去多想,因为如此幸福的日子。此刻被吕洞宾一席话点破,她愣愣地看着迷茫地站在一边傻孩子似的大小孩发呆,不,以后得教育一个大孩子三个小孩子这些都不是问题,她会化岀三头六臂对付。只是,她不得不想到一个问题,那十年,究竟是陈樨在爱她,还是墨鸦在爱她?如果是陈樨,他过去做人时候会出轨,后来成为呼风唤雨的神仙之后,怎么可能从一而终十个年头?难道是墨鸦?王动之爱她,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即使陈樨年轻时候迷恋于她的美丽,似乎也没如此。成妖后,老夫老妻的,怎么可能又燃烧爱情?王动的性格既然不知不觉被墨鸦深深侵袭,那么爱呢?爱岂能幸免。连城不觉想起当年墨鸦换血给陈樨前说的那句话,“姐姐,今天之后你必须记着,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人,他用了全部的身心,历经了千年沧桑,爱你。”连城呆住,这十年,难道是墨鸦?不不不,不管是谁,反正是王动!是王动与她的十年。
大男孩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眼光发直地盯着他,本来有些好奇,但随即觉得这人好亲切,又好美丽,不自觉地就上去张开手臂将连城抱紧,冲着连城讨好地笑,喉咙里“嗬嗬”作响,好像是想说什么。
熟悉的怀抱,可是那人已经早不是那么回事。连城拉着一张哭丧的脸,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亲昵地拍拍眼前熟悉的脸,但嘴里却忙对着吕洞宾道:“纯阳兄,把你删除的他们的记忆混合体恢复吧,我受不了。”
“抱歉,连太,没法恢复,前面已经跟你说过,删除的记忆没法完美恢复。而且那段墨鸦的记忆很阴寒,我及其不喜欢,恢复记忆对眼前这个大孩子也没好处,一个一直留着阴暗回忆的人,心理很不健康,生活也不会太快乐。”
连城只有相信,不过也觉得吕洞宾的话有些道理,王动晚上睡觉不能安睡,与墨鸦太相象,他这生活那是彻底的幸福。只是,等她手把手地将王动启蒙了,教育成成人了,她还如何爱一个儿子一样的人?她的脸更加哭丧。十年,看来彻底完了。她忽然灵光一闪,急切地问吕洞宾:“可你说过可以将十年的记忆重新塞回他的脑袋,塞吧,塞吧,所有的记忆都塞给王动,即使不完美,怎么都比他白纸一张来得好。”
吕洞宾再次歉然:“神仙已经走了一半,我手头的只是他们筛选后的记忆片段,不如……等我一阵,我找他们收集完全了再塞给他。”
连城跺足决定放弃,那些小光球,怎么还可能收得回来?那些神仙是如此的恨王动。她哭笑不得地在鼻子中哼哼好一阵,终于毅然扬起脸,手指戳着王动的胸口,清晰而缓慢的发音:“王——动。”大男孩若有所思地看了连城会儿,才跟着发音,“王——动”。连城听着“王动”两个字以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不由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踮脚亲亲王动算是奖励,于是王动又欢快地连呼“王动,王动”。她又指着自己,“连——城”。“连城,连城”,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可是,里面却没了若隐若现的缠绵,细微差别,只有连城心中清楚。连城终于埋首王动怀里大哭,受不了这样的巨变。十年啊,难道就成黄粱一梦了吗?刚才千钧一发,可能全体丧命时候,她都没有如此伤心。
可是,王动却被连城哭得大惊,一把推开连城,愣愣躲开一边,看着这个泪人儿发呆。简单的脑子只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连城心碎,她竟然被王动推开,王动全然没了对她的依恋。刚刚平静下来的脑子顿时又爆裂了,眼前金星乱冒,思维近乎空白。她的神经在临界点瞬间崩溃。
隐隐的,从心底深处涌上一个冲动,连城身不由己地翻开笔记本电脑,打开折叠屏幕,直着眼睛双指无意识地乱敲。老好忘机熟知连城,见此从远处跑来,拉开连城的手惊呼:“你干什么?”
“死了,都死了的好。”连城喃喃耳语,两眼发直,对忘机视而不见。
钉铃惊呼一声:“你想引爆核弹?”
“不,我没那么丧心病狂,我在废弃所有核弹的设置,我不要要挟了,神仙们,你们上来,王动杀了神仙,我是他老婆,我们是蛇鼠一窝,我们拒捕,你们上吧,把我和王动一起打死,天下太平。”连城流着眼泪,却异常冷静地想把手扯回来,但钉铃也上前抱住她,不让她反常。神仙们既盼望连城解除核弹危机,又怕她反常地反而催发核弹发射,只好上前帮忘机按住连城。
忘机长叹,知道连城这是怎么回事,她太重情,一时接受不了十年美好顷刻成灰,又象以前一样,没了生活下去的欲望。老好忘机不舍得这么可爱的小狐狸成了失心疯,手忙脚乱地想了半天,才想到该说什么,“连城,你忘了你告诉我你怀了三个孩子?那可是你渴望那么多年的,你怎么可以寻死放弃孩子呢?”
连城指指王动,木然道:“你看看孩子的爸。”
“再怎么样,起码王动还有个样子,起码比当年赌徒转世后记忆和人样都丢失好啊。连城,你需要好好休息,你现在很脆弱,你前面被那么多信息搞得脑子发热,现在一时受不了王动记忆变成空白的打击,你不发疯已经很强了。你听我的,睡一会儿,四个小时候我喊醒你。”上来说话的是路苔生,他对连城的过去也熟悉得彻底,他比忘机伶牙俐齿得多。因为通读连城心中一段妖孽与神仙的思考,路苔生考虑了很多,反思了很多,对以前自己的某些做法开始怀疑。或许,他真的违背了他的修养。妖孽未必都是低级,否则,连城不会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只想解除核弹危机,帮王动赎罪,主动配合神仙拯救地球。他当务之急是救救这个相处多年的小狐狸精。
吕洞宾听着有理,手快一步,按住连城的头顶不由分说将她催眠。一个人情绪激动到极点的时候,还是睡眠最能让她安静。
钉铃牢牢将连城抱在怀里,她虽然不害人,可千年万年活下来,对事情却是看得相当清楚,知道她和其他十几个妖精的性命都维系在连城身上,她必须紧紧将自己与连城绑在一起,同时,她也喜欢连城,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那个敢爱敢恨能爱能恨的年代,抱着连城,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蓝狐精,她将连城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其他刚被放出来的妖精大致了解了是怎么回事,纷纷上来围在连城身边,挡风取暖。唯有王动茫然看了会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看那些眼花缭乱的神仙呢,还是也去抱抱可爱的连城?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与众妖一起砌成一道人墙。
在场众仙本来就都是因为看到连城作为一个不入流的妖孽拒绝成仙却主动配合挽救地球,又听到连城对神仙世界的控诉和痛责而心情震动,留下来想将自己的思想搞清楚的。等他们看到连城在近乎崩溃边缘却留着一份冷静,想到的是解除用以要挟天庭的核弹危机,他们被彻底震动。他们都是修道成仙的人,不过因多年高高在上,多年孜孜追求法术高强,已经忘却人性中温情怜惜的一面,忘却自己也曾弱小,而弱者也是值得尊重的生命。他们的眼睛纷纷流露出沉思,有的与亲近朋友轻轻开始议论,议论他们这么多年来,是不是走了弯路。
吕洞宾也是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一群抱成一团的妖精,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才拉起忘机和路苔生,拿眼睛招呼其他八仙和众神,大家聚到一起,想说,却又一时无法开口,各自神色凝重地端着脸看来看去。
忘机见大伙儿都这么严肃,很担心他们会不会讨论对连城不利,他本来一向是不管事不出头的人,此时见大家都不说话,也不管自己位置低法术浅,抢着开口:“今天的事不能怪连城,要怪也是怪王动。但王动现在都成白纸一张,活着处死都已经差不多。连城不肯放弃要挟,这事……这事……也不能怪她,换我在她位置也不肯相信神仙会放过他们一帮妖精。等连城醒来,我会好好劝她不要和天庭作对。”
路苔生闻言立刻暗中踢了忘机一脚,怕多年好友老好忘机在众上仙心情激动时候触了霉头,被关禁闭。因为他看到忘机说这一通话的时候,众神脸上都是怪怪的。不想,路苔生忙中出错,忘了他和忘机中间还隔着一个吕洞宾,这一脚,竟然是踢在上上上仙吕洞宾的小腿,这简直比马匹拍在马腿上还要糟糕。路苔生想到自己本就是待罪的小仙,这下事情麻烦了。
不想,却见吕洞宾温和地转脸,虽然脸上带着点尴尬,可却依然笑容可掬地道:“忘机道友说得很好,是我们的作为,让妖精不敢信任我们。以前对妖界不分青红皂白的大屠杀,还有无数不管妖精和凡人疾苦的规条,以及我们的冷漠,我们的傲慢,我们的无知,我们的残酷,即使连修养极佳的妖精如我以前就熟悉的钉铃,和现在的连城,都被我们逼到对立面去。我坦白地说,我以前一直阻止天庭奖励连城和王动的功绩,搬出天规阻止天庭奖励他们生孩子,如果当初我们对他们以诚相待,今天的事何至于此?连城和钉铃在天庭的重压之下依然能保持高贵的人格,博大的爱心,这让本应高贵博爱的我们这些修行千万年的神仙汗颜。我们错了,我们错在忘却平常心,将所有非我族类统统视为孽,视为妖孽。这事不能怪连城,王动甚至也不是最应该被怪罪的,真正的罪孽应该是我们,是我们这些修行走上歧路者的仙。经过今天,我们应该认识,我们的修行,更应注重修心养性,而非孜孜以求法术,前者才是正道。众位道友以为如何?”
现场沉静了会儿,有个级别较高的神仙越众而出,道:“吕道长光风霁月,说出我们没好意思说出的话,也……”
吕洞宾笑笑挥手打断这个神仙的话,他不觉得这是他的功劳,“接下来的事,该我们表现了。信任他们,也取信于他们,将是我们未来该做的事。诸位道友如果觉得我的说法有点道理,请回去天庭,一传十,十传百,我们修行了再不能无耻下去了。这里的事,请太白金星道友,忘机道友,路苔生道友协助我一起在此雪山解决。我准备千方百计恢复王动的记忆,不怕他再做出狂妄举动,也不再严密提防阻挠王动。我相信,人、神、妖,都是有心的,都是可以被感化的。诸位道友觉得如何?”
太白金星连忙笑道:“吕道长一向视野开阔,思维敏捷,考虑问题走在我们前面。我也说一句,连城有句话说得不错,如今的人类社会已与过往大不相同,行政、司法、立法三权鼎立,互相制约,即使权高位重,也要接受监督,这是因为考虑到人性的不自觉。今天的事应该说是很好的提醒,倒是让我看到,我们这些神仙除了需要加强真正的修身养性,还得需要外力,比如凡人和妖精,监督约束啊。否则,我们真的会为所欲为,走向歧路。”
吕洞宾与太白金星两个抚掌而笑,真正的光风霁月。他们终究是修行无数年,阅历无数年,有着大智慧的神仙,知错则改,善莫大焉。虽然知道监督机制未必能真正实现,那些唯上不唯下的风气暂时难以改变,但他们得先坐起来,用心坐起来,而不是简单轻松地将责任推给社会推给天庭。人心是个小环境,一家一力将小环境清理干净,大环境何愁不净。原来,以前自个儿心思不净,却仪仗法力游戏人间,多少有点儿调戏人间的意思,本末倒置了。
却有一个神仙深思熟虑道:“吕道长另外留下一位道友吧,上峰那儿的游说,非太白道长莫属。”
太白金星与一众神仙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神色凝重,有的短促议论着纷纷离去,留下吕洞宾带领忘机路苔生以及强烈要求留下帮手的其他八仙成员回到山顶,与一众妖精面对。
吕洞宾看到,钉铃他们的眼神充满警惕,满是排斥。当然,吕洞宾也不会将刚才神仙碰头会上面的讨论说给这些妖精听,自己内部彻底承认那是一回事,但是在妖精面前彻底放下身段,还稍微有些难度,尤其是认错。他们都宽慰自己,这得怪修养还没到家。两个阵营都是目光复杂,对峙日积月累,鸿沟已是难逾。
只有一个路苔生的复杂眼光是对着场内唯一目光单纯的王动。吕洞宾心想,这可真是有点讽刺了,原本心思复杂得神仙都读不透的妖精,现在却一举走向单纯,成为全场唯一可以与天上白雪媲美的纯洁之人。见到路苔生的目光最是有异,吕洞宾很容易就想到路苔生与王动之间那场曾经引发全体地面神仙联署弹劾路苔生的纠纷,想让路苔生对王动好感,还确实有难度。积弊多年,改过来心理上有障碍,非一朝一夕之功。
吕洞宾好心想拉路苔生一把,替他打开走出第一步的口子,便对路苔生道:“路道友,我们既往不咎吧?”
路苔生没料到上仙吕洞宾这会儿会与他说话,吃了一惊,忙道:“不敢,不敢,以前与王动很有过节,但我刚才循着吕道长的指点一想,果然,主要责任应该在我,我作为一个天庭派驻地方的官员,指导引导工作做得不好,才会导致今天的大乱。我是在想,这个王动……吕道长可能还不知,王动吞了江苏土地幽若的元牝珠。我在想,直接把王动原来的记忆输回他大脑,一则对大脑损伤太大,二则也是结合得不好,如果出现排斥,反而会弄疯一个妖精。不如直接将王动的记忆输到幽若的元牝珠里,靠千年元牝珠的神效,让那些记忆自然而然地映现到王动的脑子里,不致有所牵强。而且幽若修为精深的元牝珠,当能消解融化王动记忆中原有的属于墨鸦的那段阴暗回忆,不知不觉化解王动心中的暴戾。再者,对于幽若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重生?”
吕洞宾听着欢喜,没想到事情还有歪打正着的解决办法,他本性豪放,高兴起来,一只手转弯抹角地伸出去,足足拉长一米,重重地在隔了两个人的路苔生肩上拍了两下,觉得还不够充分表达自己心中的高兴,又抓住路苔生厚厚的肩膀猛晃两下才罢休。其实,王动的记忆在吕洞宾手中都有备份,只是吕洞宾原本见其阴暗无比,知道输回去是个大祸胎,所以宁可让王动变成一张白纸。但见了连城的悲哀,以及他对自己的反思,又动摇了,想着该想些什么办法化解了那段记忆的阴寒后才输回王动脑袋里。他原本准备与醒来后的连城讲明,给他一年时间修炼王动的记忆,看看能不能以他高深修为化解墨鸦埋在地下千年导致的阴暗性格,料想连城不会反对,她未必愿意身边人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炸的火药桶。没想到,路苔生有了这么好的建议。
路苔生虽然被大力拍得双足深陷冰雪一尺,又被晃得脚下冰雪“嘎嘎”作响,心里却有如释重负的高兴。这样,算是对得起幽若了,借着元牝珠吸收王动的记忆,幽若可在王动身上得以长生,不像以前,只是被王动非法利用。忘机听着也高兴,他也喜欢小小幽若,而且这么一来,又可以把一个几乎复原的王动还给小狐狸,一举两得。
众神围坐讨论,钉铃等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感觉得岀,那些神仙们的神态举止中多了很多别捏,可是少了很多的高高在上。
众神讨论完毕,何仙姑伸手招呼王动过去,王动听一个美丽大姐姐“王动王动”地冲着他叫唤,拿手指指自己,看到何仙姑点头,他便想过去,但被钉铃变岀一手一把抓住。钉铃虽然心中狐疑那些神仙想拿一张白纸似的王动涂抹什么颜色,但是脸上却是客客气气地挂着微笑,拿水袖遮住紧抓住王动的手,对众神道:“上仙有何吩咐?”
吕洞宾见此差点上火,但随即便反省了一把,知道自己造次,没有征求人家的意见。他便索性过去,坐在钉铃他们身边,将想法与钉铃他们说了一下,最后补充说,他们想在连城苏醒的送给她一个心智恢复原貌的王动作为惊喜。
钉铃听了一想,还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但她很是怀疑神仙这么客气大方,会不会留有后手,在王动身上植入什么机关,让王动以后一辈子受控,这种事以前就曾有发生。这让钉铃很难替连城和王动做出答复。
吕洞宾即使不用读心术,也可看出钉铃在犹豫什么,他只得尴尬地微微一笑,道:“那么,由我做出决定吧。事不宜迟。”
连城催眠四个小时之后,被吕洞宾拂尘一甩催醒,醒来时候脑袋一片空白。但眼睛在眼皮底下转了三圈不到,立刻想起睡前的一切,又是万念俱灰,懒得睁眼,虽然,感觉窝着的这个怀抱非常熟悉。
忽然,耳边传来王动的声音:“连城,醒了?看看我,我回来了。”
连城惊得一骨碌跳起来,见鬼似的看着王动,看得王动哈哈大笑:“钉铃都告诉我啦,我们现在什么事都没了。走,回家去,你得好好休息,看你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连城环视四周,没有神仙,只有一帮新认识的妖精,也不见那个大婴儿似的王动。她很不相信地看着钉铃,问道:“这是哪个变了王动来哄我的吧?王动呢?你们把他放哪儿去了?他怕黑,怕封闭,你们千万告诉我王动在哪儿,我们不开玩笑。”
王动看着心疼,连忙将连城拥进怀里,附耳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才能知道的事,连城一听这才又哭又笑,举起拳头敲牛肉丸似的敲向王动胸口。钉铃在一边伶牙俐齿地把事情过程转述一遍,王动也这才恍然大悟。钉铃最后说,给王动尽力以最完美方案恢复好记忆的神仙们都是大汗淋漓的,做完事就集体走了。钉铃问他们怎么处理核弹危机,吕洞宾半空抛下话来,说他们相信连城会处理得好。
连城与王动一时相对无语,多了会儿,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人一起将手伸向电脑。王动自己出手,很快,便将早前设定的所有危机解除。但是连城却是不敢太过相信,还是设置了一年为期的定时爆破时钟。
烽烟终于从天上顶上散去,这时候太阳正好当午,晶莹的雪峰分外壮观。一众热爱自由,甫获自由的妖精互相介绍认识后,各奔东西,连城和王动也携手回家,天上竟然隐隐有领着连城过来的天使的身影。
连城拉着王动的手,怎么都不敢相信,事情的过程就好像画了一个圆圈,走到终点,却发现绕一大圈做一大堆事,回到的却是原点。
但连城又觉得这个原点隐隐有说不出的不同,比如,王动现在怎么话这么多。
难道以前的幽若是个多嘴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