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成谜

 
尸骨成谜
2016-06-30 17:32:51 /故事大全 /被围观


第一卷


第一章 听,死神在唱歌

刘进海从昏迷中缓缓醒来,后脑很痛,不时剧烈的阵痛使整个脑子都昏昏的。喉咙处也是一阵阵的灼痛,眼前一片漆黑,能够感觉出有一条巴掌宽的布带紧紧蒙住双眼,有很熟悉的淡淡的香皂气息。

“是一条手巾。”刘进海昏昏地想着。

“不要乱动!”一个嘶哑、带有一种奇怪节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阴森、毫无生气、冷如梦魇。

刘进海被这轻缓却异常冷酷的声音彻底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挣动身体,才感到自已的手脚都已被紧紧绑住,自已的身体是正襟危坐的状态,应该是被人绑在了客厅的那张大扶手椅上了。

“你想干什么?”刘进海很快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头脑。这人没有在他昏迷的时候杀掉自已,应该是对自已的性命没什么兴趣。即然不是来杀他的,那应该就是为钱吧。

刘进海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微微仰起头,却突然感觉脖子上贴着一片小小的东西,应该很锐利,因为敏感的颈间肌肤已经可以感知出那种致命的锋芒,语气里马上多了些惊慌:“不要伤害我,,里间卧室的衣柜里有一万八千块钱现金,如,如果不够,我,我还可以把信用卡的密码告诉你,密码是366488,卡里还有十三万六千块钱,我手上这块表和戒指也还值点钱,你都可以拿走,就请你不要伤害我。”

“你说完了吗?”能感觉到那个人就在他的身边,很近,仿佛是在低头俯视着他,语声仍是一成不变的冷酷和嘶哑:“我说过,不,要,乱,动!对于你这样爱惜自已的人,应该懂我的意思。”

刘进海极其谨慎的轻轻地点头,清楚地表明自已的态度。

那人拍拍他的头:“从你醒来到现在,说了十几句话了吧,但没有一句话问到你儿子的情况,你还真是个好父亲!”冷酷的语声里带出一丝仍是冰冷的嘲讽。

刘进海一惊:“你把我儿子怎么了?!你,你杀了他?!啊,,”

“闭嘴!”听到毫无生气的两个字,刘进海又一次果断地紧闭上了嘴巴。

“你儿子活着,他在厨房。”又是冷冰冰的几个字。

刷拉刷拉的声响中,那人好象走到了一边,过了一会,一阵高亢、悠扬的乐声传出,那人又走回到刘进海身边:“你竟然听施特劳斯?!让我意外,是你儿子的吧!Waltz——绝望等待的舞蹈,真是贴切。你的钱和卡我已经拿了,同时会有一个考验等待着你。你和你儿子的死活,就看你怎么选择!”

刘进海还想说点什么,但嘴角一疼,有二根绳头被塞到嘴里,耳边传来那人冷酷依旧的语声:“利用绳头你可以弄开眼睛上的东西,看到需要选择的是什么。你脖子上有一个缠着刀片的铁环压着动脉,如果用力挣扎,你的动脉就会被割开,大量鲜红的热血会在你体内压力的作用下喷溅出来,可能会一直喷到天花板上,象一簇狂放的血色烟花。或者,随着你心脏跳动的节奏‘咕嘟咕嘟’的往外冒,好象热气蒸腾的温泉。呵呵,三五分钟之内,你就会因大量失血而死,脸上的皮肤呈现出让人一见难忘的微青色的惨白。”

视人命如草芥的漫不经心以及嘶哑语声中浓重的噬血意味令刘进海全身上下的汗毛同时悚起,心脏狂跳不止,双腿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离开,游戏开始!”

停顿了一会,似乎在观察着刘进海的动静,接着刷拉刷拉的响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缓缓向门口而去,乐声渐渐转为高亢、激越的重奏。

“听,死神在唱歌!”

“砰”房门缓缓地关上,却发出异常沉重的回声。

与此同时,马志鹏露在外面的鼻子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煤气味。

微黄的最后一缕阳光将一栋栋暗灰色的楼房映出一种有些灿烂却又有点黯然的颜色,象一个个褪去血色且苟延残喘的黄疸病人在回光返照的瞬间,努力挤出的一抹血色。路边的杨树也在渐冷的秋风里抖去了最后几片暗黄的叶片,显露出瘦骨嶙峋的枝干在风里打着哆嗦。路上的车和路边的人不多,都以一种悠闲的速度各自行进着。

悠闲,似乎是这个北方小城固定不变且一以贯之的生存态度。

路边,一所小校即将放学,门口挤满了引颈翘望的家长,各类活动小摊床摆满了人行道,等待着一天中最后的销售高峰。各式各样的车停在路边,从高级的奥迪、丰田到小城特有的“倒骑驴”(注:一种车厢在前的人力三轮车)无奇不有,几乎挤占了整个行车路面,许多车被堵住,响亮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很多机灵的出租车在路口就已经转向,免得堵在路上无法脱身。

一辆不急不燥的蓝白色110巡逻车借着小巧的车身和其他车辆的礼让,略有阻碍却相对顺利地驶到小学斜对面,在一座深灰色住宅楼前停下。

两个身着笔挺警服的巡警从车上走下,抬头看看那座外墙已多处剥落的旧楼,一前一后走向破败得已丧失了作用的单元门。

布满灰尘、光线昏暗的楼梯上,一个巡警一边走着一边操着公鸭嗓说:“锻具厂住宅楼32栋4单元402室有异常响动?!这里能他妈有什么异常响动!。”

另一个巡警:“你管那么多干吗?!好歹上去问一下,没事就回大队吃饭了”

两个巡警微有些气喘地站定,看着402室贴着残缺不全福字、落满灰尘的铁门。

公鸭嗓的巡警抬手正要敲门,却被旁边同事拉住:“人家有门铃,老土,是不是没见过门铃啊!”说着,伸手按向了装在门边的白色门铃按钮。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钢制的防盗门在一瞬间被掀开,巨大的气流迸发下,两个巡警被迸开的防盗门击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就远远弹了出去,撞在对面的墙上,又重重摔到楼梯上并向下滚落。

在街面上,伴随着一声巨响,无数玻璃碎石满天迸射,一团青红色的火苗从四楼的三个窗户一起腾起,气流将街对面的楼房数十户窗户一起击碎。街面上和校园门口簇拥不散的人群被满天飞射却锋利异常的玻璃碎屑划伤,捂着鲜血迸流的伤口哀呼躲藏;玻璃和砖石碎屑纷落如雨,将街道上的车顶砸出无数大小不一的凹坑,十几辆车几乎同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整个街道顿时乱成了一锅皮蛋粥。


第二章 最懒的警察

十分钟后,整条街就被陆续赶来的救护车、消防车、警车塞得满满。因为之前的街道上就停了大量接送学生的车,使得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都无法直接停到案发现场的楼下,医护人员、消防员和警员都得在街口下车,给救护工作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当一身便装的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李悦军和市局刑警队副队长景东仁来到现场时,整条街道仍是哭爹叫娘的乱如蜂巢。

在爆炸后几分种赶到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在爆炸发生的402室发现了两具尸体,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初步认定都是非正常死亡。

在这个总人口未超六十万的小城,同时有两人丧生已经是罕有的大案了,因此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几乎市局一半的警力都被调了过来,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场的李悦军也被市公安局局长杜长东责成督办此案。

从十几个满面鲜血、坐在地上等待救护的群众身边穿过,李悦军脸色铁青地咬着后槽牙,两条毛毛虫一样强横的浓眉紧蹙着,接过旁边人递过的塑料袋俯身套在鞋上,拔开拦在单元门口的警戒胶带,大步流星地向楼上走去。充满难闻的酸腐味道、肮脏的楼道里隔三差五地站着警装笔挺、脚套塑料袋的刑警,对着李悦军一行行着注目礼。

李悦军很生气,他不喜欢这种突发的恶性案件,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因为这感觉正强烈刺激着他——一个从警近三十年的老警察的尊严!

站在一片狼籍的四楼,不耐烦地看看站在楼道里木头一样的刑警,李悦军大声说:“当这儿是澡堂子吗?!都杵在这儿干屁!与案件无关的都给我到下面呆着去!”环顾四周:“谁先到的?”

旁边一个白净的民警立正行礼:“红星派出所民警丁国春。”

李悦军摆摆手,脸上一副掩饰不住的不耐烦:“说说吧!”

对李悦军的表情有点反应不过来的丁国春楞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旁边的派出所所长推了他一下:“发什么楞!李局让你说说当时现场的情况,”

“哦。”急忙回过神来的丁国春使劲挺了一下腰板:“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两个巡逻中队的同事伤势很重,我先把他们送到楼下,吩咐人照顾着等待救援,然后用垃圾桶设置路障封闭部分街道。考虑到这是起爆炸案件,虽然没有定性,但如果有犯罪嫌疑人也已经不可能在现场附近滞留,因此我的重点放在如何保持现场完整性上。”说到这里,丁国春怯怯地看了看李悦军,李悦军脸上仍是一副略带无奈的不耐烦样子,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什么说不出的东西。

仿佛就是那一丝东西给了他无形的支持,丁国春清清喉咙,继续说:“设置好路障之后,我走上楼来,楼道里还有浓烈煤气味道,于是我返回头到楼下关闭煤气总阀,打开楼道里的所有窗户,束好鞋套走进案发现场,发现两个被害者尸骸,从尸骸创口初步认定这是一件严重的刑事案件,于是立即退出现场,向指挥中心汇报情况,设置隔离带,告知楼上居民留在屋中并找到了解这里情况、熟悉受害者情况的居委会主任在楼下待命。”说完,紧张的咽了口唾液,看了李悦军一眼,退到一边。

李悦军看了看他,眼中少有地带出了一丝很难察觉的赞许。说:“对于一个民警来说,你对现场的处置非常得体。”转头对站在楼梯上的刑侦科副科长景东仁说:“技术科的人到了没有?”

景东仁点点头:“到是到了,,,,”

李悦军不耐烦地说:“到了为什么不上来?!”

景东仁面露难色:“技术科那几头蒜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年轻器材又差还没什么经验,弄个凶杀抢劫都磕磕拌拌的,这种又爆炸又凶杀的案子他们根本没接手过,让他们上来也是白扯,不如我进去看看吧!”

“你!”李悦军眼睛瞪得象牛铃一样大:“你心粗的都能当砂纸用!破案倒是好手,可让你勘查现场什么时候不是挂一漏万?!”低头略做沉思,猛地大声地说道:“雷停呢?!这小免崽子怎么没来?!”

“雷停!”景东仁低着头一撇嘴:“老爷子,你可真是贵人事忙,雷停因为那件事让杜局扔到巡警二中队都快二个月了,他怎么可能在这儿?!这会儿呀,估计正在哪个小学门口疏导交通呢!”

“少他妈跟我说怪话!”李悦军抖手照景东仁后脖梗子扇了一巴掌:“赶快,让那个小崽子给我跑步到这儿来!想偷懒?哪儿那么容易!!”

“雷停是谁?他跑得很快吗?”丁国春看着焦急等待的李悦军,好奇地问站在身边的派出所长。

站在楼梯上的景东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有趣地看了看丁国春,说道:“雷停是我们刑警队的原队长,他跑得不快,就连走路都比一般人慢上一大截,能蹲着绝对不站着,能坐着绝对不蹲着。他可以称得上是咱们白江市、全省甚至全国公安系统里最懒的一个刑警!”

“那,,”丁国春偷偷斜了李悦军一眼,喃喃地说:“那为什么还要等这么个懒鬼来才能勘查现场啊?!”

景东仁仿佛心情很好,微笑着走过去拍丁国春的肩膀笑说:“这家伙虽然是个懒鬼,但这里,,,,”说着指指自已的脑袋:“装的东西特别的多而且特别的好使!他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可以洞穿迷雾、拔云见日的眼睛!对于破案有一种天生的近乎本能的感觉,无论多复杂的案情,他总能剥丝抽茧地理出头绪;不管多乱的现场,他总能找出指向破案关键的蛛丝马迹;有一句怎么说来着:如有神助!嘿嘿,对了,他还是当年全国公安系统公认的十大神探之一!”景东仁自顾自得意洋洋地说着,样子比自已得了十大神探还要高兴。

“是吗?!”丁国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么神?!那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


第三章 长着一双虎眼的病猫

“不用见识,我和你没差别,都是地球本地的!”随着丁国春的语声,一个慢声细语却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一个瘦削的光头男人穿着明显大一号、松松垮垮的警服一步一蹭地走了上来,同样套着塑料袋的双脚在楼梯上发出“嚓嚓”的轻响。

“哎!你这小崽子怎么来得这么快!你穿上警服怎么就是不象警察呢?!这是你的警服吗?!”李悦军皱着眉头惊讶地问道。

丁国春急忙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慢吞吞走上来的男人。

他没戴警帽,个子很高,大约能有一百八十三四公分的样子,这种身高在警察队伍里是很罕见的。

干瘦的身子勉强撑着松垮的警服,警服上还开着两个扣子不系,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手包,下身的裤子上沾满了灰尘,好象刚在地上找过滚;头发应该是刚刮过没多久,一脑袋刚刚长出来的青短茬。

古铜色的脸上毫无表情,鼻梁高耸,大嘴叉,上唇和下巴上留着浓密的短须,有些颓废又不失整洁。两道浓眉下,一双本来就很小的眼睛微眯着,淡淡然,带着一种略含忧郁的孤傲威势,偶尔张合却精光四射,有一种洞人心魄的锋芒。

冷眼看来觉得很丑,细看又不太觉得,整个人病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怎么看都象一个保外就医的服刑犯!但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一只装病的老虎,隐藏了无数的秘密在那双迷离的眼睛里,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单从表面看,却是让人连年龄都无从推测。

斜斜地在楼梯上站定,一脚高一脚低的斜望了丁国春一眼,丁国春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那眼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压力。

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一牵,算是笑了一下之后,雷停不是很恭敬的斜过眼角看着李悦军:“衣服是巡逻中队大松的,我的那套拿去干洗了。他们都说很帅,就你这个老家伙挑剔!我在电台里听到这个案子的情况,就知道这回该是你这个老鬼出马。以你老鬼的脾气,不折腾谁也得折腾我,所以我就没等你叫,自已送上门来了。”伸手过去拍拍李悦军的肚子:“即然想戒烟,就别老偷着抽,也别整天在桌子跟前坐着,怎么,又开始学人家刻图章?!再好的图章也治不好颈椎痛?!你老伴的老花眼又严重了,哪天我领她再去配一副眼镜吧!”

“咦!”李悦军看着雷停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哈哈大笑起来,“啪”地一声打落了他伸在面前的手,笑说:“你这臭小子,二个月没见着你了,一上来就给我来个下马威!你这双单眼皮的小眼还是挺毒!说说,这回是怎么看出来的?!”

雷停棱角分明的眉锋轻轻抖了抖,说:“算了吧!推理这个东西,跟许多貌似神秘的东西一样,说穿了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看到李悦军又露出一贯的不耐烦神情,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左手的袖口上有好多细微的烫点,右手拇指和食指有淡淡的黑迹,食指和中指内侧微微泛黄,嘴里虽然含着润喉糖但仍掩饰不住一股烟味儿,从这个时间上看呢,你应该是从家里赶过来的。因此综合认定,你经常在家里偷着抽烟,袖口的烫点就是经常匆忙捻灭烟头飞溅的火星所致,手指上的黑迹自然就是捻灭烟头时沾上的烟灰。”

说着抓起李悦军右手凑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说道:“从气味断定,绝对是烟灰。”

“呵呵。”李悦军大笑点头:“那刻图章呢?”

雷停指了指李悦军的裤子:“大腿根处皱褶明显而且多,膝盖部位鼓起幅度大,说明你经常长时间的坐着;双手肘下衣袖上数条与手腕平行的的压痕说明你最近经常伏在桌子上;再加上衣襟上残余的有良好反光的白色粉末,将这三点综合起来就可以得出你经常俯在桌上进行图章或某种石类的雕刻。既然长时间俯在桌上从事这种非常精细的工作,对颈椎的影响就会加重,所以就可以推断出你在这段时间颈椎会不太舒服。”顿了一下,掸去李悦军前衣襟上的白色粉末,顺手捏住衣服上的一颗扣子,又继续说:“我从下面上来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这颗扣子缝歪了好多,还有几趟线缝到了扣眼外面,这就是你老伴的老花眼又严重了的证明。”

“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李悦军收起了笑容,看着雷停点了点头,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赞许,清咳一声,正色地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别在这废话了!赶快领着技术科那几个小毛头开始做现场勘察!早完事早回家!明天我会跟杜局打招呼,把你重新调回刑警队。”

雷停无所谓的抽动着鼻子:“随便吧,回不回刑警队不重要,有案子跟就行了。”

景东仁捅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的丁国春,低声说:“怎么样?”

丁国春回过神来用力地点头:“嗯,真是开眼了,脑袋是挺好使的,但是警察好象不能光脑袋好使吧?!他怎么跟个病猫似的!”

景东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你见过能用一根烤羊肉串的竹签子放倒四个持刀歹徒的病猫吗?病猫?!哼,他他妈可以很轻松的在二十米之外用硬币打断你的鼻梁骨,比吐口痰还容易,却能让你以后都象个娘们一样嗲声嗲气的说话!他退役前可是省军区武警特勤大队大队长,立过二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他的很多军事项目的纪录到现在都没人能够打破!连我当年都是他手下的兵,象你这样的小白脸,他一气儿能收拾十几个!一个真正的战士在非战斗状态下是不会为一些表面上的事情浪费体力的,懂吗?!”

丁国春真的傻眼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病恹恹的人竟然有辉煌、勇猛的战绩。楞在那儿,连景东仁骂他小白脸都忘了发飙。


第四章 第一死者

雷停绕过楼梯口的李悦军走到了他的面前,丁国春惊慌地发现,他竟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

“你是红星派出所的吧,刚工作没几天就赶上这种案子,也挺幸运!你对现场的处理很得体。”雷停淡淡地说道,脸上仍是木无表情,目光在丁国春脸上扫了一下就移到别处去了。

雷停的话语中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只是平缓并肯定的说出事实。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反而好象认识丁国春好久了似的。

丁国春茫然点头,脸上布满困惑不解的错愕表情。

景东仁在一旁笑说:“一开始会有点不习惯,他总是从许多小细节推断出一些让人不知所措的信息,搞得人疑神疑鬼的。”

没理会嘻皮笑脸的景东仁,雷停拉开手包,拿出一个黑色皮面的扁烟盒,取一支深褐色的短支多米尼加Davidoff雪茄叼在嘴里,含混不清地继续说:“现在你下去叫技术科的同事上来,看法医到了没有,也让他上来,然后带几个民警分头走访这里的住户,做好笔录。明天上午十点钟到市局刑警队报到,我要听到完整的关于死者的家庭情况、人际关系、家属情况等详尽的报告。明白了吗?”嘴角噙着的雪茄随着他的话语,不停的上下抖动。

嘴里咬着雪茄的雷停有一种不易察觉又有点黯然的忧郁,眼神却更显凌厉。

“是!”丁国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立正,感到自已的心跳突然有点过速,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吊儿郎当却给人异常强大压力的人,分别向李悦军和景东仁行礼,快步下楼去了。他身边的派出所所长笑着和李悦军打了招呼也走下楼去。

四楼缓台上就只剩下李悦军、景东仁和雷停,在昏暗闪烁的楼道灯下对着黑沉沉的402室。

“挺机灵的一个小白脸儿。”景东仁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李悦军没有说话,接住雷停扔过来的雪茄叼在嘴里却不点燃,双手交叉在胸前,仰头看着通向上层的楼梯底部,那里也被爆炸迸飞的玻璃碎石击打出纵横交错的划痕。

根据现场鉴证的准则,在没做详细勘察之前,要保持现场的相对完整,包括气味。

雷停也没有说话,斜叼着雪茄,从口袋里扯出两只塑胶手套戴在手上,走到四楼通向三楼的缓台上,在那扇击伤两名巡警、沾着不少鲜血、已经歪扭变形的防盗门前蹲了下来,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高倍放大镜、一支微型强光手电,小心地把手包放在一边,俯身在防盗门上搜索起来。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他始终保持着一种缓慢却富有某种特殊韵律的节奏。

景东仁耸耸肩膀,视线穿过缓台上方破碎的玻璃窗,注视着已彻底黑下来的天空。

有风吹进来,带着一股黑暗的味道。

很快,脚步杂乱声响,半秃顶的法医陆长友和几个穿着白袍的技术科警员走上楼来。

“雷公,你回来了!”见到雷停,陆长友高兴地打着招呼。

雷停缓缓站起身点点头,脸上仍是一片冷肃:“等一下张民负责拍照,康海负责摄影,刘承渠采集指纹,肖佟记录,我来走格子(注:一种通常的搜索证据的方式,搜索人员在犯罪现场沿同一方向来回勘遍现场后,再沿垂直方向来回勘察一遍。),老陆跟在我后面。都明白了吗?”

“明白!”几个年轻的技术科警员异口同声应答着。

雷停拿起张民递过来的一沓加厚塑料袋,乱七八糟地塞进上衣口袋里。有警员打开手里的干电池照明灯,楼道里顿时亮如白昼。白晰、瘦小的刘承渠已经蹲下来开始检查防盗门上可能遗留下来的指纹。

“上面除了无数个分别属于两个人一大一小的两种指纹外,应该没有嫌疑人的指纹。他可能戴着一副和我们一样的塑胶手套。你就把门下面粘着的封带取下来保存吧,那个应该是嫌疑人带来的。还有,注意一下锁眼,里面有几道很年轻的划痕。”吩咐完刘承渠,雷停挥挥手:“我们进现场。”

几个警员小心地鱼贯进入已经彻底陷入黑暗的402室,在几个房间布置好照明灯。

和李悦军打了招呼,踩着咔嚓作响的玻璃碴,雷停进入402室。

这是一间宽敞的二室二厅,进门就是客厅,地面铺着木纹复合地板,白色的墙面因为时间太久而有些泛黄,对着门口放着低矮的电视柜,上面摆着电视和DVD等电器,旁边就是厨房的房门。厨房门左右斜对着通向大小两个卧室和卫生间的门,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家居环境,而现在却象是个屠宰场。

大量的血迹,地板上,墙上到外都是。既使现在门窗洞开,仍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残留在空气中,刺激着在场每一个警员的神经。

雷停蹲下身,用手电拔开一些碎纸,看了看地面的碎玻璃和血迹,缓缓站起身:“是动脉喷溅血,从血滴形状和喷溅角度来看是低位坐姿的颈动脉破开创口喷出的,发生时间在爆炸之前。”肖佟在一边迅速地做着记录,张民按动着快门,闪光灯频频闪动,另有警员用小刀刮起地板上业已凝固的血迹装入塑料袋中。

“发现死者!”

雷停闻声转身,几步就走到客厅东南方,斜对着厨房门的墙角处。

在翻倒的餐桌和几个餐椅后面,一个宽大的布艺沙发前面,一个四肢被紧紧绑在扶手椅上的中年男子连椅翻倒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纸碎和亮闪闪的玻璃碴。他的双手被人用铁丝绑在椅子扶手上,双脚牢牢地绑在椅脚上,奇怪的是扶手椅的椅背上方绑着一个U形的铁环,铁环半围着死者的脖子,铁环接近开口处的两边内侧有两片固定的刀片,刀片的刃口处沾满鲜血。死者的脖子向前可怕的歪垂着,象一个被扭断了脖子的破木偶。

他的脖子上松松地套着一个沾满灰尘的布条,左右两侧各有一道十多公分长又异常整齐的硕大创口;这创口是如此之大,让人感觉死者的头会因为这可怕的伤口从脖子上掉下来!死者头上的头发已经因为爆炸霎间产生的火焰烧得焦蜷不堪,沾着血迹的脸上一团焦黑,一双失神又满布血丝的眼珠大大地瞪着,几乎已突出眼眶;毫无血色的嘴唇大张着,仿佛仍在无声地发出绝望的呼喊。

“老陆,该你了,小心点,不要翻动他身上的衣服。”

“知道,又不是第一次了!”老陆答应着,蹲下身子,麻利地打开手中的小箱子,开始检查尸体。


第五章 现场论案

雷停俯下身小心地从死者身上捡起一根三十余公分有明显烧灼痕迹的棉绳,仔细地端详着两头的断口,并凑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有淡淡的酸湿味,应该是人的唾液。”装入塑料袋交给身边的警员。

“死者致死原因是被绑在颈边的刀片划破动脉,造成大量失血。死者生前被蒙住双眼,但他应该知道那个贴着他脖子的致命利器的存在,而他为什么会不顾性命向前移动脖子使得刀片划破动脉,现在还不得而知。凶手不想他一直蒙住眼睛,用这段棉绳穿过蒙眼的布条并将两个绳头塞到死者的嘴里,让他可以在一段时间之后扯下蒙眼布。为什么呢?”雷停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咬紧了嘴里的雪茄:“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和尸体上相同的铁丝和棉绳,有没有钳子之类的工具。”警员应声四下搜寻起来。

“尸体上除了脖子上的创口,头部后脑处有一处长方形钝器伤痕,身上没有扭打博斗痕迹;按尸僵强度推断死亡时间在一个半小时之前,衣服整齐、合身、没有特殊标记。”老陆蹲在地上,侧着头对雷停说。

“厨房内发现未成年死者。”

“没有找到与第一死者身上相同的棉绳、铁丝和钳子。”

雷停点点头,不置可否,察看了死者的后脑,让老陆去厨房验看另一具死者尸体,自已开始俯下身去,逐寸逐寸地在地面上搜寻起来。

除了继续拍照和在家具器皿上搜寻指纹的警员,大部分警员都远远地退到房间门口,静静地看着弓身搜索的雷停。

几分钟后,法医老陆从厨房出来:“第二受害人确认死亡,头部后脑处也有一处长方形钝器伤痕,死亡时间初步认定在一小时五十分种或二个小时之间,死者口眼被封,被人用铁丝绑在外露的暖气片上,无明显外伤,面部紫青,牙关紧闭,有小便失禁痕迹,初步认定是重度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停住搜索的动作,雷停蹲在原地,用手指摩擦着长满刺手短须的下巴,沉思半晌,向老陆摆摆手,习惯性地抽抽鼻子,开始继续搜索。

他的动作已经从先前的慵懒转变为异常的轻快,象一只搜寻美味食物的猎犬,面容阴沉如水,只有一双眼睛放射着炯炯的光芒,在堆满了瓷器碎片、带有烧灼痕迹的纸片、大量的玻璃碎片的地面上细致地察看着,不放过任何一样可疑的物品。

“哈”没过多久,雷停在墙角玻璃碎里小心地捡出一截烧过的蜡烛,嘴里兴奋地叫了一声,好象捡到了一根金条。

把蜡烛装入塑料袋后继续搜寻,没多久又在靠近墙边一侧找到一个已经被压瘪的纸杯,在用放大镜观察许久之后,他又走到DVD播放机前看了看,甚至趴到满是玻璃碴的地上以便看得更清楚些,用信封收集了许多象灰色土壤一样的东西,然后到厨房和其他几个房间转了一圈,趴在那张倾侧的桌面看了半天,又到房门右侧的墙边,仔细地研究了烧得焦黑的门铃之后,缓缓地蹲下,上身歪靠在墙上,异常平静地自言自语着:“他妈的,真是个好对手,好久不见!”语声中竟有一丝少有的兴奋。

“怎么回事?!”李悦军突然出现在门口,看着雷停大声说道:“你小子偷偷地念什么咒?让尸体吓昏头了?!”

雷停缓缓站起身,深深地望着李悦军:“我们遇到了一个好对手,很强的对手!”

“哦!”李悦军眼中也有光芒闪动:“有多强?!”

雷停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刺拉”一声划燃,将一直叼在嘴边的雪茄点燃,一股淡蓝色、带有苦杏仁香气的烟雾在空气中升腾起来。

“这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谋杀!凶手是个头脑灵活、思维缜密、手段凶残的家伙!”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面沉如水的李悦军,继续说道:“凶手做案动机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喜欢警察,这一点可以从最后打电话报警看出来!”

“你是说打电话报警的就是凶手?!”

雷停点头:“以当时现场的情况,是不可能产生打扰到其他住户的异常响动的!再说,象这种老厂区住宅楼怎么可能出现那么热心公益的人呢?!”

“快,打电话到报警中心,让他们把报警电话的备份录音找出来!”一名警员飞快地奔跑下楼。

雷停悠然地吐出一口烟,摆手说:“找出来也没用,凶手既然敢报警,就不会怕自已的声音暴露。再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变声器这种简单便捷的家用电器存在。”忽然歪过头望着李悦军:“老鬼,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李悦军没听懂。

雷停指指厨房的门口:“里面应该有个吸尘器,我出一百块钱赌里面没有灰尘袋!”

李悦军撇撇嘴,不屑地说:“赌就赌,不就是一百块钱吗?!”一挥手,身边一名警员笑着走进厨房,很快拿出了一个塑料外壳已经被高温烤得变形的小型红色吸尘器。

“打开!”

警员费力地打开吸尘器变形十分严重的外壳,四周站着的警员和李悦军同时睁大了双眼。

吸尘器里空空如也,果然没有盛装灰尘的布袋。

“好了,轻松节目结束,可以说案子了!”拍拍手,雷停站起身来:“凶手在布置好一切之后,用吸尘器清扫了现场,并带走了尘袋。没被爆炸气流波及的墙角处还有吸尘器留下的痕迹。他做案的手法象个艺术家!”

“不要断章取义!”李悦军不满地叫道:“那个让你鬼叫的蜡烛是怎么回事儿?!还有那些灰和纸杯?”

“看到第一死者的时候我就存有疑问?第一死者,也就是那个成年男人,他本来可以不用死,只要他不动,卡在他脖子上的那个怪东西就奈何不了他。但他还是死了!所以我就在找那个使他做出玩命举动的东西。”

雷停拿起装着蜡烛的塑料袋:“直到我找到它。瞧,谁都可以看出它被点燃过,虽然现在看来它光秃秃的,但有一侧明显很新的印迹说明那儿原来是有一截蜡泪的,只是因为蜡烛掉在地上而震脱了,我也找到了那截蜡泪,这种形状的蜡泪说明烛火曾经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并且在最后有一股很强的风吹灭了它,才会形成这样的凝固状态。而在这个季节的房间里是不可能开窗的,再者,以这个客厅所处的位置,即便有窗子打开也强大不到将烛火吹歪成这样的程度,那这股风是从那儿来的呢?你们看,现在在距离烛芯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系着一个烧掉大半的绳结,可以闻出来绳结上有很浓的汽油味,为什么会有这个绳结存在呢?”

他放下蜡烛拿起刚才收集灰尘的信封:“既然凶手在离开之前打扫过地面,这些成条状分布的灰烬是从那儿来的呢?再结合蜡烛上的烛泪和绳结、桌面上残留的蜡烛粘痕和被紧紧捆绑在暖气片上的幼童,就凑齐了应该具备的所有环节,也就可以得出导致第一死者死亡的原因!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要留下那一截可以让死者拉下蒙眼布的棉绳!”

李悦军脸色异常的凝重:“说下去。”

雷停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眼睛望着窗外深遂的黑暗:“凶手给死者布了一个局。”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震。


第六章 如此艰难的死亡

在一阵可以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李悦军掏出火机点燃了一直叼在嘴边的雪茄,狠狠地吸了一口,冷冷地说道:“把你初步的推断完整地说出来。”摆手示意身边负责记录的警员。

“凶手为什么要布这个局,现在我还不太清楚。我还是先说那支蜡烛是怎样熄灭的吧。”

“嗯。”

“蜡烛是第一死者吹灭的,为此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为什么?”

“这就该说到蜡烛上面的这个绳结了。”雷停漫不经心地斜靠在墙上,又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雪茄叼在嘴上,“嚓”地划燃火柴点着,轻轻挥手甩灭火扔到门外,吐出一大口淡蓝色的烟雾后,将袅袅冒烟的雪茄叼在嘴角,眯着眼睛说道:“绳结上沾有汽油,它之所以没在爆炸中的火焰中燃尽,只因为系在了蜡烛上面。火焰只燎着了表面,但大部分都保留了下来。而其余的棉绳就没这么幸运。”

李悦军低声说:“那些灰……”

雷停点头:“那些就是这个棉绳的其他部分,那些灰和纸灰以及一些织物的灰在颜色和形状上有明显的不同。在爆炸的霎间,沾满汽油的棉绳被气流推动,偏移了原来的位置,并且被火焰燃着很快变成了灰烬。既便是被风吹散了不少,但它燃烧时还是在地板上留下了焦痕。我按照这些断断续续的焦痕测量出棉绳本来的长度应该有近三米,而最远的焦痕距离厨房不到十公分。这就说明这根棉绳的末端本来是通向厨房的!在厨房里的正是……”

“第二死者!”李悦军恍然:“凶手玩了一个小把戏!”

雷停有些沉重的点头:“一个很恶毒的小把戏。在地板上的擦痕证明凶手曾移动过桌子,他把桌子推到被绑成棕子的第一死者面前,把系着棉绳的蜡烛粘在距离第一死者近一米开外的桌面上,这个距离决定了第一死者无法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吹熄蜡烛。死者的身体其他部分都被牢牢固定住,想吹熄蜡烛就必须移动脖子。而那个致命的凶器就在脖子上等着他!那一截可以让死者拉下蒙眼布的棉绳,就是为了让死者能在凶手离开后看到眼前的状况。”

李悦军:“那么凶手在离开前一定把第二死者在厨房里的情况告诉了第一死者。”

“对!”雷停夹起雪茄弹掉已经将近一公分的烟灰,再塞回嘴边抽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凶手就是要第一死者做出一个选择,这就是两个只能活一个的血腥游戏。”

李悦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有点不对吧?!煤气开着,蜡烛点着,就算第一死者一动不动,任由烛火点燃棉绳,也一样引发爆炸,还是一样要死呀!”

雷停摇头:“如果第一死者不动,爆炸时他只会被烧伤,却绝不会死。我刚才研究了卡在他脖子上的那个刀环,那是一个精细的装置,在靠近死者颈椎处的刀环底部有一个突起明显的按钮,只要第一死者的脖子向后顶住按钮,前面装有刀片的部分就会张开。没有这种装置,凶手想给死者带上也要费很大的劲呀!!这样,即使爆炸产生的气流掀翻椅子,也不会因为震动而划破第一死者的动脉。再者,凶手把桌子和三把椅子都摆在了第一死者的面前,起到阻挡气流的作用。死者椅子后面就是宽大的沙发,一旦死者的椅子被气流掀翻就会起到很好的减震作用。而且厨房的门是半掩着的,这也会最大限度地降低爆炸气流对第一死者的伤害。”

李悦军叹了口气:“这个凶手还真是煞费苦心呀!”

“在凶手走后,第一死者经过不懈的努力,很快扯下了蒙眼布。眼前的情况让他惊呆了,他开始闻到煤气味正不断地从厨房传出来,也看到那条通向厨房的绳子和马上就要烧到绳子的蜡烛。于是他知道自已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一是他一动不动地保留自已的性命,就象刚才所说的,他也许会被烧伤,但不会死,但身在厨房的儿子必死无疑。二是他放弃自已的生命,吹熄蜡烛,延长儿子的存活时间,等待救援。当然,他不知道凶手在门铃上做了手脚!”

雷停停了下来,环望了一下四周发呆的警员和李悦军,接着说道:“看目前现场的情况已经可以知道答案了!”长叹一口气:“我还真没有见过这么折磨人的死法。”

“凶手懂得利用工具开锁,但手法不太熟练,而且手里有一套自已新制作的开锁工具,锁眼里的不正常划痕可以证明这一点。”

“这对缩小排查范围比较有用。”李悦军说

“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凶手应该有一把枪!”雷停依旧慢声细语地说。

“什么,凶手有枪!”李悦军一惊。

雷停嘴角微微一动,算是冷硬地笑了一下:“对于象第一死者这样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成年男人,一把刀是无法让他俯首听命的。再者,死者脑后呈长方形的钝器伤痕也可以说明这点。”

李悦军和所有警员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我们一定要抓到他!”李悦军恨恨地说。

“他跑不了!”雷停回答,语气平静却带着誓不罢休的决绝,随即好象想起什么似的说:“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办。”

“什么事?”

雷停看着李悦军:“马上把两个死者送回局里,连夜进行尸体解剖检验!”

“解剖?死因不是已经明确了吗?为什么还要解剖?!”

“我觉得两名死者的体内也许另有玄机,我怀疑凶手留了线索在死者身体里!”

“啊!”李悦军惊讶地瞪着雷停。这个匪夷所思的案子让这个老公安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以目前对现场的勘察,凶手布局周密,心思精细,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所有我们能找到的物证,都有它存在的作用。只有一样东西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它根本就是一个本该消失的东西!”

“那个纸杯!”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的景东仁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望向雷停,雷停缓缓点头:“对,就是那个纸杯。刚才我用放大镜仔细地研究了好久,上面有一个扩大化的唇印,按大小看是第一死者的,唇印两侧的杯体上还有用力捏挤造成的折纹,从折纹的上延方向和受力角度上看应该是第一死者昏迷的时候凶手用来灌水留下的。因为杯沿处有大量的溢出水渍,唇印的角度和清晰程度也都不是正常饮水可能留下的。那么接下来又出现了问题,凶手为什么要给第一死者灌水呢?那么只能大胆推想,凶手是在帮助昏迷的死者吞咽某样难以下咽的东西!”略作停顿,又继续说道:“凶手没有带走这个纸杯反而把它留在现场,肯定不是一时疏忽,以他的做事风格是不可能犯这种错误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雷停望着李悦军,眼中闪动着慑人的冷芒:“他在用这个纸杯向我们传达一种信息!”

“死者的体内有东西!”


第七章 凶手一直在看

十点二十分,夜冷如水。

两个死者的尸体被小心地抬到楼下,送到车上,运回市局由法医做解剖检验。

因为没有找到死者的家属,加上案情紧急,李悦军电话请示了局长杜长东,得到批准。

现场被封闭,留下两个警员看守,其余的全部收队。李悦军也回市局向杜长东做案情汇报去了。

昏黄暗弱的路灯下,街头已看不到一个人影,对面和附近的楼房窗子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亮着,其余的都是一片漆黑。因为拦在两边的警戒带没有撤去,连车也没有一辆,使得整条街仿佛死域一样。阵阵冷风裹挟着落叶呼啸而过,令整个环境更加地阴森。

雷停坐在单元门口冰冷的台阶上,慢条斯理地抽着他的多米尼加Davidoff。刚长出一点点发根的光头在路灯下闪着青幽幽的光,烟雾沿着他的鼻梁眉眼袅袅上升,好象他一直就坐在这里,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景东仁坐在他旁边,抽着自已的红塔山。

他总觉得雷停的雪茄闻着挺好受,抽起来却有一股浓洌的臭脚丫子味儿。“咱是山炮,享受不了这路屁味儿洋烟!”他经常这么说。

但这时,景东仁面容冷肃,眉头深锁,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红塔山抽到了烟蒂,景东仁抖手一弹,橙红色的烟火在黑暗中划出一条弧线,远远落到人行道上火花四溅。

“操!这回这个骨头不好啃呀!”嘴里骂了一声,景东仁叹息着说。

雷停不出声,仍旧象个雕塑一样毫无反应,只有嘴角的雪茄伴随着时浓时淡的轻烟不时闪动着红亮的光。

“就知道你他妈的肯定没话!得了,我也不陪你在这儿装哑巴喝凉风了,我回局里看看,别再出什么乱子。”景东仁向停在路边的警车走去,坐进车里又忽然探出头来:“今天你小子太牛逼了,老子算服你了!”说完,径直发动车子,原地来了一个漂亮的一百八十度大回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雷停坐在一片孤寂的黑暗之中,却没有丝毫的不安。

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够真正地放松下来。

当无法改变时就试着享受它,雷停一直都是这样看待孤独这件事。

一阵带着灰土纸屑的风迅疾的在面前席卷而过,一种让人心烦意乱的不安在雷停心中一闪而过,近十年的军旅生涯使他对潜在的危险有一种近乎神奇的直觉,虽然现在的这种感觉并不是那种大难临头的危险。

“只要不是被85式7.62毫米狙击步枪的十字花把脑袋套准就不会有大问题!”雷停默默地想着,差点被自已的幽默逗得笑出声儿来。国内严格到极点的枪械管制使他不必为此担心,但可以肯定不远处正有一双锐利、恶毒的眼睛在盯着他!

雷停定定地坐在原地,只是微侧过头,炯炯冷厉的目光透过低垂的夜色望向街对面一栋单元住宅楼的楼顶。

那栋楼房与他现在所在的楼房呈四十五度角斜斜相对,不论从高度还是角度上都是观察这个单元门口最好的位置。雷停一点都不担心自已的目光会惊走那个窥视者,因为在他一侧头的刹那,已经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告诉他:那个人已经走了。

扔掉嘴边的烟蒂,雷停站起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向马路对面走去。

此时的雷停丝毫没有了一贯慵懒不羁的疲态,微微前倾的身形迅捷仿佛夜间觅食的黑豹,快步急行带着偶尔的窜跃,脚掌落地只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可并行四辆车的马路只三五个垫步就穿了过去,衣袂带风,转瞬间就已来到了那栋楼中间的单元门前。

这个单元门也已经破烂得形同虚设。人们对大家的门都没有对自家门那样重视,大多数人都是只看眼前利益的短视吧!雷停习惯性地想了一下,抬步走进漆黑的楼道。

一直走到六楼,每个楼层的声控灯都不亮。雷停用手中的强光手电看了一下,声控灯的灯泡都被人为的打碎了。

雷停走上七楼,这里有一个通向屋顶的铁门。

在手电的光亮下,铁门挂满灰尘和蛛网的门闩上有很清晰的痕印,但同样看不出指纹。“又是手套!”雷停嘟哝着俯低身子,手电光下门闩把手上有一点阴影般的小突起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兴奋地吹了一声口哨,用一张名片轻轻地把那点粘土一样的突起刮进信封里装好,随即伸手推开铁门。

楼顶的空间很开阔,向着街面的一侧还笼在路灯的黄光里,他小心地走到朝向街面的东侧楼顶的边缘,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刚才自已坐着的单元门和上面402的临街窗子。

雷停跪了下来,整个身体都快要趴到了冰冷的楼板上,在半米高的阻隔墙下的回凹处,他看到了两个大小不同的脚印,端详许久之后,叹息着摇摇头,继续向西搜寻不到二米,一柄锋刃全开的折刀赫然出现在手电光下。

那是一柄钢口很好的长柄折刀,整刀长近二十多公分,硬塑胶的刀柄划痕丛生,薄刃厚背,刀口已经开刃,在暗淡的灯光下仍然闪动着冷厉的寒光。

雷停谨慎地将短刀用塑料袋包好揣在怀里,又在不远处看到小指尖般大小的一点灰土,也用信封装好,满意地站起身,看着对面楼下的单元门,自言自语:“你一直都在看着,我早就应该想到!我真想知道演出来的与你的‘剧本’有多大的偏差?!这还真是个好地方呀,,竟然同时让两个人都选择了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未见面但眼神很厉害的仁兄留下一把刀给我?!”

呆呆地在冷风里站了好久,雷停忽然笑起来:“现在该看看这位留刀寄柬的仁兄是怎么离开的了!”

半蹲到地上,一手持高倍放大镜,一手持微型警用强光手电,雷停又开始搜寻起来:“这位仁兄块头不小,个子很高,身手也还敏捷,就是有点八字脚,我看看,这双运动鞋也穿得时间不短了,唉,不是新款呀!”一边自言自语,雷停半蹲着挪步一直到了西侧的楼边,往下看去,下面是栋四层的旧楼楼顶,这个旧楼向西则是另一栋二层住宅楼的楼顶。

雷停站起身:“多好的一个台阶呀,但是一路走下去脚会很疼的。”拿出一直塞在怀里的手包,从里面掏出电话拔出一个号码:“喂,李局,我在案发现场侧对面那栋住宅楼的楼顶,我在这儿发现了一些好玩儿的东西,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手忙脚乱四处爬的时候,那个凶手就在这儿看着我们!对,他一直在看,我们应该收他票钱!呵呵,好了,还有些有趣的细节明天到局里再说吧!啊,什么?第一死者胃里真的有东西?!是什么?一个蜡丸,,,你打开了?!哦,上面没有指纹,好了,派个车过来接我,嗯,知道了。”

关上电话,雷停急忙向楼梯口走去,迎着有些凛冽的夜风低声道:“开始有趣起来了!”


第八章 死者胃里的密码

十一点四十七分,接近午夜。

位于市公安局三楼最里面的刑警队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房间里有八九个人围坐在门口一个大而破旧的围角沙发周围,明亮的日光灯下一团团的烟雾蒸腾,几乎每一个坐着的人嘴里都叼着点燃的香烟。

“还有另外一个人在那里?!难道凶手是两个人?!”在烟雾中紧锁双眉的李悦军坐在沙发旁的办公桌后急躁地说。

他的身边坐着同样眉头深锁的市局局长杜长东。一个壮硕得略显肥胖的中年汉子,横生的浓眉、连鬓的青胡碴和微微下垂的嘴角呈现出一副深沉的狠相,坐在那里象一尊狰狞冷厉的凶神。在他威棱四射的目光下,平时和谁都嘻皮笑脸的景东仁也一脸噤若寒蝉的乖相。

“不是,这个人跟凶手不是一路的,我们暂且称他为B君。这个B君是在凶手离开后出现的,两个人应该有很长的时间相隔。”坐在沙发上的雷停又恢复了烂泥一样的形态,整个身子歪在沙发上,差一点就要“流淌”到地上去,高高翘起的双脚叠架在茶几上。

在整个市局里,好象只有雷停敢在杜长东面前如此的放肆,别说杜长东,就算是在省公安厅厅长面前,雷停也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

这是没人敢于模仿的,眼前这个以严厉出名的杜长东只对雷停的行为视而不见。而所有人也不会因为这样而怀疑杜长东的威信,因为雷停足以傲视同侪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雷停也在向空中吐着烟,但手里已经不是短支的多米尼加Davidoff,而是握着一支深咖啡色的弯式长嘴石楠根烟斗,一缕缕芬芳的烟雾淡淡地从烟斗口处飘散开来。一张满是褶皱的小纸片正摊在他的腿上。

这正是从第一死者胃里找出的蜡丸中包着的纸条。

“那这个B君是偶然上到屋顶的吧?!但那把刀又是怎么回事呢?!”景东仁看着摆在桌上的折刀,不解地说。

雷停看了看腿上的纸条:“你们都看过了?”

四下的人都点头。

“你们有什么看法?”

景东仁很正式地说道:“依我个人的经验,我觉得,它是一组密码。”

“哄”的一声,四周的人一齐笑出声来,随即在杜长东冷冷的目光下消湮无声。

李悦军从桌子下面踹了景东仁一脚,景东仁尴尬一笑,偷偷做了个鬼脸:“我就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这的确是密码。”雷停把烟斗塞到嘴里,目光再一次落在那片纸上,眉头慢慢地紧皱起来。

不知道有多少皱褶的纸片上打印着两组数字:

12,5,22,9,7,6,9,22

5,/4,3,1,/5,2,/2,2,/3,4,/4,2,/5,2,/2,2,/3,3,/4,5,34

“你先别研究那个,先说说凶手和那个不明人物B君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够确定凶手去过那个楼顶?!”一直没作声的杜长东说道,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和他的面容一样极具威慑力。

“好吧。”雷停取下嘴边的烟斗,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小塑料袋:“这是我在通向楼顶的铁门门闩上发现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小块蜡迹。刚才我拿去技术科检验过,和在犯罪现场找到的蜡烛属性一致。楼顶阻隔墙下的回凹处还有一个很模糊的脚印痕迹,那是一个模糊且带有许多平行褶皱的印痕,这种印痕跟我在犯罪现场看到的基本一致,可以初步判断凶手的脚上和我们一样套着塑料袋。以上两点足以证明凶手曾经去过那栋楼的屋顶。再者,出于对整个案件发生和发展全过程的审视,我个人觉得,凶手一直以一种完成作品的心态进行有计划的犯罪,所以完成之后的审视是绝对不能少的,因此他才会选定在当天下午黄昏的时候行动,因为那个时候正是街对面小学放学的时候,大量的车辆会延阻警车靠近现场的速度,大量的人群会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无形的对凶手留在现场观察警方动态和悄然离去提供了方便。”顿了一下:“谨慎的凶手为了避免楼道中的感应灯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还特意将所有楼层的感应灯打碎。一栋楼所有楼道灯全部破碎,是不是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那这个呢?”李悦军指了指另外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雷停在楼顶找到的一些片状灰尘。

“那是凶手留下的烟灰,是我在那模糊的脚印痕迹旁边发现的。大家可以看出,这个与普通的烟灰有一些不同。以我的经验,这应该是一种中等粗细的国产雪茄烟灰。因为只有国产雪茄的烟灰才会呈现出这种暗灰略白的色泽,而且这种片状散屑的形态也是国产雪茄独有的。”

杜长东点点头:“把这点记下来,这对描绘凶手造像很有用处!那把刀又是怎么回事?是凶手掉在那里的?!”

“那是留给我的一个警告,但绝对不是凶手留下的,因为这个举动智商比较低。我跟大家说过了,我坐在单元门口感到有人在注视着我,这使我注意到了对面楼顶绝佳的观察角度。当然,在我察觉的一刹那,那个人也就是B君也有所察觉,所以急忙逃走,真是一个警觉机灵的家伙,也没有给我一个认识他的机会。但这个人没有我们的凶手细心,他的鞋上没有做任何处理,让我很轻松地找出了他在楼顶的活动轨迹。因为他的脚印是盖在凶手上面的,所以可以认定他是在凶手之后上到屋顶的。这个B君块头不小,体重应该在七十至八十公斤左右,这是从鞋底磨损情况推断出来的。从步幅距离可以推出B君个子很高,应该在一百八十公分左右,身手敏捷,从跑动留下的足印看来还有些八字脚。有运动基础,手头有点紧,这个从他那双穿旧的运动鞋和跃下两层楼还能从容逃脱推断而来。他的年龄应该在35岁左右,因为鞋底压力面后沿在鞋掌前2/3处。这个B君还是个左撇子,因为这柄刚磨过不久的刀刃锋明显偏右!”拿起烟斗轻轻抽了一口,让浓郁的烟香在口腔中打了个转,充分体味后,这才缓缓吐出,继续说道:“这柄刀很锋利但刀柄却很旧,我想这位B君是要告诉我他是我旧日的对头,现在出现了,让我随时小心一点!”神态平静轻松,浑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会不会是你以前抓过的案犯逃狱或者刑满出狱了?!”景东仁又点起一支烟,低声说。

雷停不屑地摆摆手:“我抓过的案犯没有一千也有七百,上那儿去查呀?!他不怕就让他来,顶多再抓他一次,就当是抓一次送一次的大酬宾好了!”

李悦军不满地说:“你在明他在暗,这事儿怎么能当做儿戏呢!”吩咐一边的警员:“逃狱的可能性不大,先去查一下各监狱近期出狱人犯的名单,看看有没有以前雷停抓捕过的犯人和他刚才述说的体貌特征相符的。”警员应声去了。

雷停就象没听见一样,眼睛只是直盯着腿上的那张纸片,咬着烟斗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凶手想告诉我们什么?这些数字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呢?”


第九章 立案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二点多才散去,办公室里只剩景东仁和雷停两个。景东仁趴在桌子上鼾声大作,不时地磨牙咂嘴巴露出甜美微笑,睡得象一头酒足饭饱情场得意的小母猪。

雷停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脏兮兮的警用大衣,没有丝毫的睡意,微眯的双眼冷静的象站在手术台上的主刀医师。

他满脑子盘旋来去的仍旧是那些枯燥而不可解的数字。

窗外的夜色在他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中缓缓变为深灰的曙色,并以难以察觉的速度逐渐变白。

雷停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摇摇有些昏沉的头,沮丧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做了几个大幅度的伸展动作,抽动着鼻子推开门,径直到厕所洗脸。

厕所里的膻骚味儿扑鼻流香浸人心脾,简直可以绕梁三日挥之不去!雷停扬起沾满水滴的脸,看着墙上镜子里面那个有点直眉楞眼的光头爷们,有点楞神。每一次早上醒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已都会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感觉这躯壳是捡来的,而从这陌生表面上又看不到躲藏在里面那个熟悉的自已。感觉很怪异。

雷停望着镜子苦笑了一下,镜子里那个光头爷们也笑了一下,能看出点强颜欢笑的勉强。

厕所里的味儿太过浓郁,雷停草草地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水,走回办公室,在走廊里不停地和碰见的警察打着招呼。办公室里景东仁还在睡,呼噜打得象交响乐,口水都流到了桌面上。雷停也不理他,自顾自把烟斗和烟丝之类的小零碎收好,转身出去。

他要回宿舍去把这身不合体的警服换了,这件套在身上晃晃荡荡的衣服象件支离破碎的铠甲,让他很不舒服。虽然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也不能太给警察形象抹黑不是?!

在雷停父亲没去世时,他一直在省里租房子住,一年也回不来几次。自从父亲去世,他就从省里调回来以便能够就近照顾母亲。因为母亲有很严重的神经衰弱,如果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往往一夜都无法入睡。而雷停又常常居无定时,所以没多久他就搬到了市局刑警队的单身宿舍里住。

当他穿着旧风衣、牛仔裤、休闲鞋回到刑警队时,已是上午八点二十,杜长东、李悦军和刑警队的刑警都坐在屋里,久不露面的局党委书记陆光新也在,看到雷停脸上露出招牌式的亲切笑容。丁国春拿着个本子坐在一个角落里,样子很拘谨。

“我没迟到吧?!”雷停抓抓头皮,向陆光新点点头,转而对杜长东说:“在宿舍洗了洗脚,穿着鞋都能闻着臭,实在有点忍不了啦!顺路吃了碗面,不知道是不是让自已的脚丫子把鼻子熏坏了,吃面条也觉得有一股臭脚丫子味儿!”

其他的警员都看着杜长东不敢笑,都硬憋得很辛苦,脸通红肩膀一个劲地哆嗦。

“操!我们的鼻子早让你那屁味儿洋烟熏出臭脚丫子味儿了,还腆个逼脸说?!”景东仁骂了一句。

李悦军叹道:“你呀,没话的时候是三棒子也砸不出个屁,要有话就是一套一套的!”

“好了!”阴沉着脸的杜长东拍了拍巴掌,站起身:“昨天锻具厂住宅楼发生的命案,情节恶劣,影响极大,省厅领导也很重视。经过报请上级核准,将以我局刑警队骨干力量为主要构成,成立‘10.21’专案组,任命李悦军副局长担任组长。经过轮岗的雷停马上复职,仍旧担任刑警队队长一职,并兼任专案组副组长。其余的组员选定由李副局长和雷停提出,报请局党委核准就行了!”

大家鼓掌。

接下来轮到局党委书记陆光新讲话,面带微笑说了一些鼓励士气的废话,然后是李悦军表决心,吹了几句牛皮,信誓旦旦地保证迅速破案云云。

一直折腾了近四十分钟,雷停打哈欠打得差点下巴脱臼,杜长东才宣布散会,和陆光新一起离去。

“再开一会儿我可真撑不住了!”又仰天打了个哈欠,眨着眼泪汪汪的双眼,雷停懒懒地说。

李悦军:“那个密码有没有进展?”

雷停一伸手就把旁边景东仁刚叼到嘴上的红塔山抢了过来,动作快得连景东仁都没看清。得意地掏出火柴点上,抽了一大口,把烟示威似的吐到景东仁面前:“还没什么头绪。昨晚我从多个角度都想过了,没有找到正确的切入点!”

李悦军点头:“确实是个难题,但是我相信你能够解开它!除了从刑警队抽调部分人手,我们还将从巡警、治安支队抽调精干警力组成30人的专案组,这个人数应该够用了!”

雷停仰头吐出一个很规范的烟圈,抿了一下嘴唇:“应该够了。”抬眼看看坐在角落里的丁国春:“死者的身份年龄家庭构成之类的信息和现场走访进行的怎么样了?”

丁国春立刻“唰”的一下,站得笔直,捧起手中的笔记本,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第一死者刘进海,现年四十二岁,本地户口,自从二年前与妻子离婚后,就将儿子刘岐丢给妻子,自已独居在锻具厂住宅楼402室,直至今年六月份他的妻子向法院提出申诉,他才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接回儿子。据邻居述说,锻具厂住宅楼402室本来是刘进海父亲的产业,是在他结婚时转到他的名下的。刘进海对刘岐不是很好,邻居不止一次听到402室传出孩子的哭声。妻子张淑芳原是锻具厂职工,三年前下岗一直闲散在家,喜欢打打小麻将,性子泼辣,常与一些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刘进海对此十分不满,两个人经常吵架。刘进海一直怀疑刘岐不是他亲生的,与张淑芳的离婚也与此有关。刘进海是家中独子,他的父母原是锻具厂中层干部,在三年前就搬到海南买房居住。张淑芳在与刘进海离婚后一直没有再嫁,现与父母住在东江小区21栋2单克503室。刘进海五年前从锻具厂下岗,在锻具前街街口开有一家专营五金的小店,因为他为人孤僻寡言,没有什么朋友,也没听说与什么人结怨。第二死者刘岐,现年十三岁,在锻具厂子弟小学读六年级,品学兼优,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只是为人内向,不爱说话。在案发当日,楼上与楼下住户均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

李悦军看着丁国春发暗的眼圈,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收集到这么多详实的资料,很好。”

丁国春捧着本子,笑,带着些许腼腆。


第十章 有社会责任感的凶手

一直在旁边凝神细听的雷停忽然淡淡地说:“这些情况现在看来没有多少有用的。”

景东仁把腿翘到桌子上并不住地摇晃:“为什么没用?!我们肯定要从死者身边的基本线索开始逐步排查,要给这个案子定性,到底是谋杀还是情杀或是抢劫杀人等等。这个你应该最清楚哇!”

雷停用明显鄙视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你能指望一个可以动用如此复杂的凶器,细致到一个成形的脚印、手印、甚至头发都没有留在现场,捎带着重伤了两名巡警并意犹未尽地在旁边观赏了许久的罪犯会因为几个钱或是为了该死的感情为了孩子杀人吗?!你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第三者或者什么他妈的抢劫犯?嗯?!”看着他忽然变得冷酷、凌厉的目光,景东仁顿时无语:“现在这些资料给不了我们任何提示,也不可能给破案提供线索。知道吗?对我们有用的只有一点……”

李悦军看了看有些激动的雷停,低头在桌上捡起一根烟叼在嘴上:“哪一点?”

雷停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抚平了自已有些狂燥的情绪:“我有点激动,这是个与众不同的罪犯,我们的思维一定要从以前的固定程式里跳出来,不然,我们不可能抓到他!和尚,别往心里去!”向景东仁略带歉意地点头致意。

“操!少跟我来这套,老子已经生气了,回头埋伏起来敲你闷棍!”景东仁一吡牙,大咧咧地摆手笑骂。

雷停也微微一笑,接着说:“有用的是我们可以了解到刘进海一直对他的儿子没有好感,如果我们把这一点和凶手为他设计的死亡游戏结合起来看呢?!”

“那就成了一个考验!”景东仁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对。”雷停眼睛微眯,望着窗外苍白刺眼的阳光:“刘进海不是不相信刘岐是他的亲生儿子吗?!不是不想要他吗?!好,凶手就给他摆上一道选择题,一道对亲情真伪做出拷问的选择题!是让自已死还是让那个血缘不明的儿子去死!由此可以看出,凶手自觉不自觉地扮演了一个地下判官的角色,不同的是他拷问的是死者的人性!得到了这一点,就可以把整件案子的环节全部连起来,凶手的作案动机也自然而然地出来了。”

景东仁笑说:“这么说凶手不仅是咱们的同行,还挺有社会责任感呢?!”

李悦军皱着眉头:“以你的看法,凶手肯定就是了解刘进海家庭矛盾的人喽?因为知道刘进海一直怀疑刘岐不是自已亲生的,所以才设计出这样一个杀人方案?”

雷停摇头:“这个杀人方案应该是早已设计好的,刘进海只是幸运的白老鼠而已。你们不觉得在现在的社会里,这种对自已儿子血缘的怀疑太普遍了吗?好象在一夜之间,大部分的男人都开始对身边老婆、孩子的贞节操守持怀疑态度,与此相关的产业也蓬勃发展起来。省里的一家医院刚刚开通了亲子鉴定,就有几十个人排队给自已的儿子验DNA!人心不古呀!也许这也是诱使凶手设计这种杀人方法的一种起因,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并不担心找不到试验品。”略作慨叹,掐灭手上的烟头:“以这个凶手到目前为止表现出的智商,说明他对于警方的侦察方法有一定的认识,所以他应该不会选择一个身边相识的人下手!当然,也不能排除凶手故意用这种表现引我们走入岐途的可能,所以我们要两面出击。”

李悦军表示同意:“雷停说的不错,我们不能在一条路上死守,要分头出击。一方面继续研究这张死者胃里发现的纸条,寻找突破口。一方面从死者身边入手开始排查,还要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和现场物证,开始调查如棉绳、雪茄烟、蜡烛、杀人刀环、捆人的铁丝等现场遗留物的来源和枪械、开锁工具方面的求证。由景东仁进行分派编组,好了,开始工作吧!”

“还有。”雷停又扬头说道:“还有一个方向需要调查,那就是现场里屋卧室的衣柜有明显的翻捡痕迹,我怀疑凶手顺手牵羊拿走了一些钱物,需要对刘进海的经济状况进行调查,如果刘进海有开户行或存折之类的,就要监控这笔钱的流向,如果钱已经被取出,就要调取各大银行营业厅或提款机的监控录相资料,这也是一条线索。”

李悦军略作思索,点头同意。

不理会景东仁那边分派人手和任务的喧闹扰攘,雷停慢条斯理地从包里取出用一块柔软鹿皮裹着的光可鉴人的弯式长嘴石楠根烟斗和一盒铁盒装的SPRINGWATER德国烟丝,拧开盒盖,立刻有一股清新的烟草香气扑鼻而来,伸手将微潮、松软的条状烟丝捏起一撮,塞入烟斗中缓缓用力压实,拧紧烟丝盒,烟斗斜咬在嘴里,歪在椅子上,划一根火柴点燃,随着袅袅白烟升起,一股浓郁的香草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二头儿,雷头作为啥叫你和尚?”刚刚被正式编入专案组的丁国春坐在景东仁旁边把忍了很久的疑问说了出来。

景东仁干笑着抓抓自已乱蓬蓬的头发:“我们在特勤大队的时候都有外号,他们都说我一动上手就六亲不认,再加上那个时候剃光头还不喜欢吃肉,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外号!”

“哦,”丁国春的眉毛向雷停斜了斜:“那雷头儿有外号吗?”

景东仁做了一个当然的表情:“他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不爱说话,但却特别能压得住阵,静时如卧佛动时似闪电,军事过硬,徒手格斗没人能挡他三招!而且还一直是军里面最牛逼的神枪手。无论什么科目都是尖子,所以在那些只凭实力说话的兵油子里相当有威慑力,大家都服他。做为领导,恩威并举,赏罚分明,使整个团队团结如铁板一块,让每个人都能尽展所长!做为指挥官,在军事行动中思虑周密,布局严谨,不管对手使用的花招多么匪夷所思,都会被他一眼看破,然后出奇制胜,一击必中,让对手决无任何还手之力!我们都叫他‘虎眼雷公’,后来越传越响,就改成了简称‘雷公’。”

丁国春咋舌:“这么厉害?!”

景东仁笑道:“何止是厉害,当年这个长着老虎眼的雷公连军委总参谋部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但现在,呵,都是过去的事了!前些日子我上网看到条目解释,雷公是‘能辨人间善恶,代天执法,击杀有罪之人,主持正义’倒是和他现在的身份挺象的。”

丁国春默默地看着吞云吐雾的雷停,眼中已满是敬畏。

一阵激昂的古筝连奏忽然响起,丁国春四下张望,景东仁笑说:“十面埋伏,是雷停的手机。”

雷停拿出手机凑到耳边,那边响起了胡震东粗哑的声音:“雷公,干嘛呢?”

“没干嘛,有事儿?”

“哦,也没什么大事儿,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怎么样,今天晚上有时间吗?出来喝点儿?”

“今晚?我看看吧,有时间就过去。”

“那也行,谁让你事儿多呢!今天晚上八点三江海鲜楼那个叫望江台的包房。”

“好了。”雷停收起电话,抬头看了看窗外。

骄阳当空,已经快到中午了。


第十一章 第一条密码

胡震东和景东仁一样,都是雷停的战友,在部队时一直但任雷停手下的中队长。

三个人都是白江本地人,又同在一支部队当兵,而且是同一年转业,所以关系一直非常好。不同的是胡震东转业后没有象雷停、景东仁一样选择警察这一职业,而是下海做了商人。

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借助在部队锻炼出来的胆识和魄力,当初用转业费勉强支撑起来的小摊床很快就变成了经贸公司,胡震东也成了白江市的商界名人。难得的是他却并没有忘记曾经的战友,隔三差五的都会把雷停和景东仁约出来狂吃海喝一番。

但这一次在电话里,胡震东却只字未提景东仁,雷停知道,一定另有内情。

多想无用,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雷停从来不会为这些无谓的事情浪费精力,他需要想的事情还多着呢。

向着景东仁打了一个脆生生的响指:“帮我把那个有创意的凶器拿来。”

“Compliant(遵命)!”景东仁丢出一句语音怪异的朝鲜英语,拿起那件放在他桌上、紧裹在塑料袋里的锁喉铁环递到他面前。

雷停歪叼着烟斗,借着强烈的阳光仔细地端详着:沾满斑驳血迹的铁环整个是以粗砺的铁条构成,有三处接头用黑色的胶布缠住,暗黑的铁条在阳光下有一些不强的反光,上面的鲜血已干涸,呈现出暗哑的褐色。按住刀环底部内侧的凸起,那两边仿佛毒蝎尾刺一样的刀锋立刻左右打开,象一个择人而噬的蛇口!

景东仁凑过来,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有什么发现?”

雷停眼皮也不抬地说:“你说呢?!”

“这是用多个部件组合起来的,刀片是手术刀片,是用小型气焊工具焊上去的。”

雷停点头:“手术刀片很容易买到,没法查。但凶手至少得有一个能摆下小型气焊机、老虎钳、工作台的房间,焊上刀片的最后一步他肯定要自已完成。这个黑色胶布是电工专用的,应该是用来混淆我们视线的,也不用往下查。这些铁条是一起制做出来的,两边的弧度接近一致,制做的很粗糙,应该不是一个大厂子的手笔。”

景东仁站起身来:“我现在就让他们把市里所有小型铁制品加工厂的名单弄出来。”

雷停无所谓的摆摆手:“铁制品这条线恐怕没什么戏,还是让他们去查小型气焊机,尤其是二手市场。”

“不错!”景东仁略显兴奋地一拍桌子,转过身就大声喊道:“还有闲人吗?过来几个!”

雷停放下手中的刀环,喃喃道:“遇到这样的情形,什么才是最好的处置方法呢?先替这个人设身处地想一想,首先衡量一下他的智力水平,尽力设想自己在同一情况下该怎么办。在这一情况下,事情也许会变得简单些,因为这个‘地下判官’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轻轻地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打印着密码的皱纸:“虽然这是用很便宜的纸和有点缺墨的打印机打出来的,但我相信这不是你自已的打印机。你想告诉我什么?用这种传统密码?你要和我玩游戏,同时你又不愿意场面变成一边倒,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会觉得太没趣了!那你就想让这个游戏公平一点,你想告诉我你下一步要杀谁对吗?那么这些数字就应该是一句话对吗?”

雷停对着捏在手上的纸条轻声细语,表情冷静而平和,就象在与自已的家人闲话家常,只有那一双微眯的眼睛闪动着锐利却充满智慧的光芒。

不安份的景东仁不知什么时候又晃了过来,双手扶在桌面上微笑说:“雷公,你可不要让这几个数字弄得神经失常了?!不过也别太担心,我认识一个很棒的精神科大夫,他还出过一本书……”摸着下巴,挤出一脸的坏笑:“叫做母猪的产后护理!”话还没说完,已经狂笑到弯腰捧腹。

雷停毫不动容地侧过头去看了看他,冷声道:“你是郭德纲?”声音冷得掉冰碴。

“呃。”景东仁打嗝一样把释放出一半的笑声噎了回去,尴尬地抓抓头皮,坐到雷停对面的椅子上,闭上了嘴。

“啪。”雷停把那张纸条拍到桌上:“快闲出屁了是吧?把这数字代表的意思说给我听!”

见景东仁彻底哑口无言,雷停冷哼一声,指着字条说:“凶手使用这种传统密码,是要告诉我们一句话,数字的表现方式是两种,那么就应该是各自独立的两句话。”

景东仁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字条上的数字:12,5,22,9,7,6,9,22

5,/4,3,1,/5,2,/2,2,/3,4,/4,2,/5,2,/2,2,/3,3,/4,5,34

“应该不是年月日。”

雷停气结:“当然不是,你没看到第一行里面有两组相同的数字吗?!第一组的最大数是22,而且这个22还出现了两次。一般这样的传统密码都应该是与密码本配合着来用的,但这些号码明显不是那种密码。”

景东仁不解:“为什么?”

雷停:“因为这里面没有标注页数的‘P’字。如果有‘P’字,才能证明它是需要密码本的。”忽然顿了一下:“除非这个对照密码本只有一页……”

“报纸!会不会是事发当天的报纸?!”景东仁眼睛一亮,大声地说。

雷停的双眼也忽然一亮,但转瞬间又黯淡下来:“就算是报纸也要分正反面、第几栏、第几行的?!这个思路明显不对!”无力地回靠到椅背上,雷停抓起早已熄灭的烟斗,索然无味地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道:“第一组的最大数是22,22?构成语句,最大数是22或者更大!”越说越慢,似乎有所触动。

“会不会是拼音字母?!”景东仁突然说道。

雷停摇头:“汉语拼音字母还要分声母和韵母,应该比汉语拼音简单一点。”

“会不会是谐音?”

雷停皱眉:“谐音?”


第十二章 蒜、柠檬和伏特加

景东仁兴奋地扑到桌子上,指着纸条说:“你看,12可以读成‘要按’,5就是‘我’,9是‘就’,7是‘去’,,,,”忽然一顿。

雷停一脸淡然:“接着说,我就想知道按你的说法这个22可以怎么读呢?!”

景东仁瞪了他一眼:“别烦我,我这不是正在想吗?!”对着纸条干瞪了半天,无奈地抓抓头皮:“他妈的,就是这个22有点说不通!”

“根本就不是这个路子!”雷停摩挲着光滑温润的烟斗:“既然它不是依靠密码本,不是拼音,不是谐音,但它又有多个数字,最大数字是22,那么就只能是……”冷酷的双眼中微带着一丝笑意,看向景东仁。

景东仁轻喊了一声,手扶桌面做势欲起,双目炯炯:“会不会是英文字母?!他妈的,我怎么没想到,英文字母是26个!”

雷停极快地从桌上扯过一张纸,飞快地写出了26个英文字母

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写好后,急忙拿起那张密码纸在上面对照着,飞快写出一个单词:“LEVIGFIV”,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了看,皱着眉头递给景东仁:“这个词怎么这么眼生,到电脑上查一下,如果我弄错了,那可就真有点麻烦了!”

景东仁接过纸条急忙跑到一边的电脑上,噼呖啪啦地敲击着键盘。很快失望地转过头来说道:“这个词确实很生,根本就没这个词!”

“嗯!我觉得连着出现两个22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如果是两个5就比较象那么回事儿了!毕竟在英文字母中E最常见,它出现的次数多到即使在一个短的句子中也是最常见的。”雷停挥挥手中的烟斗,有点沮丧地坐回椅子上,习惯性地把熄灭的烟斗再一次塞到了嘴里。

“两个5?!”沉吟了一会儿,雷停又猛地坐直了身子:“22,一共26个字母,,26。25。24。23。22,会不会是倒数第5?!太主观了,他妈的有点太惯性思维了!试一下,试一下。”紧咬着下嘴唇,按着从后向前的顺序,对照字条上的数字重新又数了一遍,又写出一个单词“OVERTURE”,抓住这张纸,低声说:“这次应该希望很大,虽然这个词我也不熟,但看起来好象有点意思。”

景东仁再一次把单词输入电脑。

雷停在一边说:“再告诉我没有这个词,我就砸了这台狗屁电脑!”

“雷公,成了,成了,是‘序曲’的意思!”景东仁兴奋地叫了起来。

雷停长舒了一口气:“这倒是挺象凶手的语气,可惜只是一个挑战书。看来耗子拉木锹——大头在后面,要想知道些有用的东西,关键还在后面这组密码上!”

但在这之后将近一天的时间里,雷停都没有把后面这一组密码弄清楚。

“该死!”雷停仰在椅背上,双脚高高地搭在桌子上,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一口没动的午餐盒、盛满烟灰的破茶杯、仍有些烫手的烟斗,散乱的白纸铺满大半个桌面。

抚摩着有些烫手的额头,看看逐渐昏暗的窗外,雷停在椅背上仰着头喊道:“和尚,打电话让小店送一个柠檬和一头青蒜过来!”

市局旁边有一家小店,烟酒水果都有的卖,送货上门十分方便。

景东仁打完电话,俯身在自已柜子里翻找了一通,拎着半瓶酒走过来说:“你怎么知道你的这瓶酒没被我们干掉!”

“你们不喜欢喝伏特加。”雷停淡淡地说着从景东仁手里拿过瓶子,“哗拉哗拉”地拧开瓶盖,在面前有些肮脏的空玻璃杯里倒了半杯,又仰靠到椅背上歪过头闭上双眼:“希望我的蒜快点到。”

话音未落,“嗒”一声轻响,一个装着柠檬和蒜头的塑料袋扔到了雷停脚旁桌面上,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青蒜、柠檬,一共两块七,你二个月前预付的一百块还有三十一块六。”

雷停慢慢睁开眼,斜过头看去。一个白净、苗条的高佻女孩站在桌旁,略有些轻喘,微红的脸颊象早春时节的花瓣般嫣红娇嫩,清澈的眼波静柔如水,望向雷停时却含着些许说不出意味的情绪。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女孩忽然有些拘谨。

景东仁笑说:“小颜,你也太快了,这次肯定又是从侧门进来的吧?!”

女孩颜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一听要这两样东西就知道是雷,雷队回来了,怕他着急,所以就走了侧门。”

景东仁嘿嘿一笑:“没事没事,不就是走了一下侧门吗?!给我们雷公送东西就算你凿墙进来也没人提意见!”

“和尚,又开始满嘴跑舌头!”雷停坐起来,向颜静道声谢,解开塑料袋,拿出那头小孩拳头大小的蒜头,拧下一个蒜瓣开始剥蒜皮。

“我帮你!”颜静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折刀,拿过那个嫩黄带青的柠檬,熟练地旋转一刀,柠檬连着根蒂的一个小角就旋切了下来,然后用那柠檬角轻轻地在装着伏特加的杯边上擦了一圈。

雷停抬头看了颜静一眼,将手里剥去蒜皮的蒜瓣扭断,扔进酒杯里。

一股清新的柠檬香气混杂着蒜味和一丝酒香飘然弥散。

“二头,,”丁国春挨到景东仁身边,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问:“这小姑娘对雷队是不是有点意思?他这酒是哪国喝法呀?!”

“嘘,”景东仁伸手指在嘴边吹了一下,低声说道:“别胡说呀!小心雷公收拾你!这小姑娘叫颜静,是小店老板娘宋姨的姑娘,经常过来送货,所以都比较熟。雷公和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估计这小姑娘现在对雷公应该有点那意思!也难怪,毕竟雷停是因为她才被罚到巡警队当苦力的!”

丁国春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追根问底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二头,求你了,说说清楚。”

景东仁看了一眼一坐一站却都不作声的雷停和颜静,轻轻叹了一声:“这事儿听来有点老套,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那是两个半月前的一个星期三,我和雷公下班的时候去小店买烟,正碰上陆林兴在店里调戏颜静。陆林兴是在咱们局里实习的公子哥,他爹是主管市政的副市长。这兔崽子从来到市局,就看上了颜静,一个劲地要和她处朋友,却总被颜静拒绝。那天这小子在外面喝大了,跑过去又赶上店里没人,酒壮怂人胆,这小子就起了歹念。我们俩进去的时候,他正把颜静捂住嘴巴按在柜台后面的小床上,把她的上衣都扯破了!”

丁国春嘴巴大张:“这可是在市局,他也敢?!”


第十三章 能买饭的暗器

景东仁撇嘴:“有什么不敢!这兔崽子当时就叫嚣,花钱的女人都玩够了,就想玩玩不要钱的!只要不犯命案,他老子都能摆平!”

丁国春咬牙切齿:“兔崽子,太他妈嚣张了!”

景东仁叹息:“当然了,人家可是市里有名的太子爷!我们俩当时一见这种情况立刻上前制止,但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色迷心窍,一把抄起一边的水果刀架到颜静的脖子上,狞笑着说我们要是再敢上一步,他就把颜静的鼻子割下来!我们投鼠忌器,只好退到一边喝令他放下刀子。没想到这小子色心不息,一刀就把颜静的胸罩带子挑断了一根。雷公立马就火了,那小子一动手,我就心里一凉,知道这下要坏事儿——雷公肯定得动手了!于是我大声喊别下狠手,火头上的雷公根本不听我这一套,扬手一硬币飞过去就敲断了这兔崽子的鼻梁骨!那小子一声惨叫,往后就倒,手里还死死抓着刀和颜静。我刚要上前,雷停已经窜过去把他抓住颜静的手腕拧断了,夺下颜静;紧接着抓住那小子握刀的手,一个大背胯扔出去三米多远,摔折了三根胁骨。雷公这家伙出手太快,跟在部队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快得让人毫无还手的机会,连我都拦不住他。只那么一眨眼的工夫,飞钱、抓臂、断手、夺人、背摔,一气呵成,干净利落!那兔崽子的惨叫把整个市局的人都喊出来了,都他妈的以为有空袭呢!”

略带点苦笑摇摇头:“这小子在局里晃悠了两个多月,招猫逗狗弄得鸡飞狗跳的都没人管他,连局长都睁一眼闭一眼。因为大家都清楚,这兔崽子是得罪不起的主。我当时一个劲地喊他,可这个雷公,一上来火头就是天皇老子也不尿!结果呢,副市长倒是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明确表示不追究,不但把那个兔崽子扔到看守所里关了十五天,还夸奖雷公做的对。但最后不还是被局里定了个防卫过当,罚了三千块钱,扔到巡警队扫大街?!要不是雷公在警界声望高、威信足,这次案子又比较重大,他不知道还得在巡警队呆多长时间呢!”

丁国春看着雷停的背影肃然起敬,喃喃地说:“爷们!这才是爷们!!”

景东仁轻蔑地一笑:“操,得了吧,这年头爷们不是那么好当的!雷公就是总在这上面摔跟头,要不然,以他的威信和能力,早就到省厅当个处长了!”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丁国春轻声说道。

“靠!”景东仁气结,斜眼望着他:“你们俩倒真象是一个学校毕业的,连说的话都他妈一模一样!”

“是吗?!”丁国春兴奋地笑笑,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说雷公用一个硬币敲断了那小子的鼻梁骨?!”

景东仁微微一笑:“硬币是雷公的随身武器。虽然他当年就是军区一流的枪械专家,但他对枪没什么感情,干了警察之后更是连枪也不摸。他总说警察的配枪限制太多,放一枪回来就得写报告,而且容易误伤群众,对嫌疑人的伤害也不好控制。所以他自已在家里把三个一元硬币粘压在一起,因为一元硬币的份量标准,而且大小适中,就是单个份量太轻,所以三个叠压在一起,就成了加厚加重的‘暗器’。他有个专门的小皮袋就挂在腰带上,平时出门就在皮袋里装上三五个这样的‘硬币’,碰上凶残狠辣、负隅顽抗的家伙就赏他一个。我们都说雷公就算钱包丢了也是不会饿肚子,因为他身上里永远有几个这种能买饭的‘暗器’!他扔硬币的手劲足,角度刁,准确率基本上可以达到百发百中,说打你鼻梁绝不带碰眼珠的;而且还安静,绝对不扰民,呵呵,比手枪好使多了!现在外面那些混混一听雷公的硬币,立马抱脑袋跑路,比兔子都快!”

丁国春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太牛了吧?!用三个硬币就能打断鼻梁骨,那得是什么样的手劲呀?!”

景东仁笑:“你还没看见他的手呢,三个手指间的老茧比牛皮还厚!”

在这两人嘀嘀咕咕、议论不休的时候,雷停已仰脖喝干了杯中带有蒜味的伏特加,伸手拿过酒瓶,又倒上半杯,继续拧下一瓣蒜,剥去蒜皮,拧断,扔进杯里。

颜静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雷停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随即转向一边:“怎么还不回去?店里有人?”

颜静面颊又红了起来,嗫嚅道:“我,我妈在……”

雷停用柠檬角又在杯口上擦了一圈,拿起杯子一仰脖,喝光杯中的酒,站起来说道:“快点回去吧,别让你妈太累了,毕竟是年纪大了。”

“哦”颜静答应着,向后轻挪了两步,低声说:“那,那我走了,要什么东西就打电话,我会很快送过来。”似有些不舍地看了雷停一眼,转身走出两步,再度转过身说:“你,你少喝点酒……”说完,转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雷停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破钟,已经是六点四十。

景东仁又悄悄凑了过来,身后不远还跟着亦步亦趋的丁国春:“哎,我说,小颜这姑娘也不错,用不用我帮你联系联系。”

雷停拧好伏特加的瓶盖,微侧过头默默地盯着景东仁。

景东仁立时手脚一僵,象撞到一堵无形的墙一样,转头就走,嘴里还念叼着:“得,我他妈又说多了,当我没说!”

雷停也不在理他,对着其他人嘱咐了几句,抓起外套走出屋去。

景东仁远远地坐到大沙发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不停地捏着自已肉嘟嘟的下巴。丁国春走过去坐到旁边,肘拐了他一下:“怎么了你,见鬼了似的?!”

景东仁摇头:“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

丁国春:“你害怕什么?”

景东仁:“我他妈最害怕雷公忽然沉默下来时的眼神!”斜眼看到丁国春一脸的不解,又说:“雷公自我意制力极强,从来不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发火,我也从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情大发雷霆,顶多就是声音稍大一点。但只要他忽然沉默下来并冷冷地注视着你,你最好躲得远远的;因为那表示他的怒火已经接近爆发点了!”

丁国春:“有那么夸张吗?!”

“靠!”景东仁甩手在他胸口打了一记:“你以为我是炒作呢?不相信你就哪一天到他的目光底下试一试。在部队的时候,我们军长和他的眼神对视都心里发毛。告诉你,老子从来没怕过什么人,但雷公绝对是算一个!他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敬畏的人。”随即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工作吧,象你这种没当过兵的小白脸是永远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第十四章 老鼠请猫吃饭

景东仁完全无心的一句话让雷停很不舒服,但为什么不舒服,又说不清楚。

雷停站在市局门口高大、陈旧的深灰色拱廊下的台阶上,进出的警车车灯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明暗不定。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取出那个黑色皮面的烟盒,里面还有三支雪茄。

取一支叼在嘴角,划根火柴点燃,雷停“沙沙”有声地抓抓头皮,迈步走下台阶,穿过两侧尽是高大杨树的甬路,走出市局大院。

在市局旁边的公交车站等了十分钟,一辆残破满是灰尘的公交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尖叫驶近站台。

白江市市区不大,只有三条线路十几辆公交车,而且还都是省城公交线路淘汰下来的客车,几乎每一辆车都是前面咔咔响、后面冒黑烟的接近报废车辆。

咬紧嘴边早已熄灭的雪茄,雷停有气无力地走上车。司机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眯着眼睛有点恶狠狠地盯着投币箱。车厢里人不多,地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有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儿,乘客大多是些面容黑瘦、满身灰尘的工人,这条线路通向五里外的矿场。有近一半破旧的座椅都空着。

雷停站到下车门边,懒懒地斜靠着门口油漆破落的栏杆,随着车的行进摇摆着身体。

车窗外霓虹初上,街边的人流涌动,各色小店灯火通明,越过鳞次栉比的屋檐楼影却是渐压渐重的夜色。

雷停默然地望着窗外,面无表情。

汔车驶出五站地,雷停下了车,穿过两条小街,面前斗然一亮,一座灯火通明、霓虹华彩异常亮丽的酒楼巍然屹立,不停闪动的匾额上闪动着五个七彩变幻的大字“三江海鲜楼”。

这是白江市最豪华的酒楼之一,特请广粤名厨,专营名贵海鲜,不管是附近附庸风雅的私矿老板还是政府官员,都喜欢到这儿喝点早茶、啃点龙虾。

雷停却是从没来过,他那几个工资在这儿就够要个龙虾腿的!就算和胡震东在一起也从来不到这样的地方,他们更喜欢在路边小摊喝着大杯扎啤大声嘻笑打骂。

咬咬有点苦涩味的雪茄,雷停依旧吊儿郎当地走上台阶,在漂亮迎宾小姐的指引下,走上二楼。

二楼金碧辉煌、雕龙画凤的走廊尽头,两扇黄梨木门紧闭,门楣上吊着刻有“望江台”字样的汉白玉石牌,二狗和棒子分别双臂环胸站在两侧门口,活像两尊煞气腾腾的门神。

雷停点头谢过迎宾小姐,晃着肩膀向门口走去。

二狗是绰号,因为他特别喜欢咬人,用他随身携带的一尺多长的丛林战斗匕首‘咬’。在没来白江之前,他就以人凶刀快、心狠手辣在省城恶名昭著。他最凶残的纪录是在一场明显处于劣势、以七对十六的群体械斗中,‘咬’伤七人,‘咬’死两人,现在还有一张通辑令顶在他的头上!

棒子不是一根棒子,是一个人。一个凶悍如虎、连拿三届省散打比赛冠军的人。每一个被他打败的的对手都对他的凌空扫腿记忆犹新:“被那一腿踢中就象被人用抡圆的重型棒球棍砸到!”所以大家都叫他“棒子”,他的真名反倒没人知道了。

棒子今天心情很差,因为他的风湿肘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不时发作的隐痛使他产生一种接近抓狂的狂燥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高瘦的光头男人晃晃荡荡地走了过来,看样子竟然是走向他们身后的这间包房。

“这种人不可能是邀请来的贵宾!”棒子心里想着,油锤般的拳头蓦得攥紧。

“干什么!”没等棒子出声,一边的二狗先大声叫了起来。

雷停眼皮也不抬:“到这儿还能是洗脚吗?吃饭!”

“这个包房已经定下了。”被雷停轻蔑的神情刺激得有点冒火的棒子大声说道:“少废话,一边凉快去!”

雷停依旧淡淡的:“我看就这个包房里最凉快。”

“就你这孙子样儿也配到这屋吃饭!”棒子一声低吼,猛地张开硕大的手掌抓向雷停的肩头。声势汹汹,象一只饿极的黑熊。

他要把这个病秧子似的小子打个半死,扔到外面的大街上。

雷停冷冷一笑,身子一动未动,右手握不平拳,(注:握实拳却单把食指第二骨节突出,专以突出的骨节击打对手的拳形。这种拳形大多是武警或特种部队用于击打敌方面部、心口等身体脆弱部分的制敌手段。)用常人难及的速度击出,“啪”拳头突出的骨节准确无比地打在棒子抓来的掌心上。

“啊”仿佛有一股电流从掌心穿过,棒子全身剧震,整条胳膊酥麻难当,同时痛叫出声,捂手后退,差点撞到门上。

“让开吧!”雷停不耐烦地挥挥手,象在驱赶两只恼人的苍蝇。

“你他妈的找死!”

一旁的二狗目露凶光,猛地伸手入怀,反手亮出尺许长的雪亮匕首,寒光闪射,一个垫步疾冲向前,抖手向雷停小腹扎去。刀势凌厉,角度阴损,竟是一副取人性命的亡命架势。

棒子也同时一声低吼,一个错步跨到雷停身前,一腿飞踢他的面门。

一出腿,风声已直扑雷停面门,势道猛恶。

“好吧”雷停后让一步,冷冷地眉锋微扬:“陪你们玩玩!”

脚步一错,身子一侧,翻掌下劈。

“啪”一个手刀侧斩快如闪电般劈中二狗持刀手臂,“喀喇”二狗的臂骨应声断折,惨嚎出声。

在同一时间,手刀收向胸口,肘部猛地挺出,坚硬的肘尖已准确地顶在棒子踢来的脚面上。

“喀”一声脆响,脚骨断折。棒子一声哀叫,身子侧倒,却被雷停随势而来的一个转身侧踢踹中胸口。

“啊”棒子长声惨叫,“喀喇”胸口肋骨应声折断,身子被这一脚的巨力踹得直飞出去,“蓬”地撞开房门,重重地跌进到包房里。

包房内的人被惊动,都拥到门口。

满面精悍之色的胡震东惊讶地看看地上陷入半昏迷的棒子,望着歪着肩膀站在门口的雷停:“你这入场式也太特别了吧?!”

雷停脚尖一挑,寒光闪射,地上的匕首“嘀溜溜”打着跟斗翻飞而起一人多高,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去,准确地抓住刀柄,轻拭着锋利的刀刃冷冷地说道:“我对他们说的很清楚,可他们不听,还亮出管制刀具,我总不能由着他们拿我练刀吧!”

“呵呵”一个面色微黑的中年男人缓缓从桌边走过来,满面堆笑地看着雷停:“雷队长的身手真是没话说。这个家伙以前是省城体工队的散打选手,在全国的比赛上还拿过名次呢,没想到在雷队长手底下这么不堪一击。是他们不长眼,是他们不对!”说着,猛地一脚踢在躺在地上不停痛呻的棒子头上,骂道:“一双狗眼识不出真神,没长进的东西,要不是雷队长宽宏大量,你们就得到拘留所住半个月!还不快滚!!”

二狗和棒子互相搀扶刚要退下去,雷停微微侧头望向捧着胳膊的二狗,说道:“你是张万胜吧?!通辑令上的人物我都比较熟,你现在就站在这儿不许动,很快有人来接你!”

二狗一脸死灰,半句话也说不出,搀着棒子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雷停拿出手机拔出:“喂,我是雷停,派两个警员到三江海鲜楼,张万胜在二楼。”

这时中年男人走过来握住雷停空着的手,不住摇晃,笑说:“早就听说雷大队长破案如神,是咱们省公安系统里一等一的神探。没想到今天一见,身手也这么厉害,有您这样的守护神,我们这些生意人心里就更踏实了!呵呵”

四下众人也附合着笑。

胡震东见雷停一脸迷茫的望向他,忙介绍说:“这位是海蛟实业的顾总,我今天就是受他所托,请你过来聚一聚,认识一下。”

雷停一楞,随即冷笑道:“哦,怪不得连看门的都这么凶悍,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顾总啊。这就难怪我会受到这样的迎接了!我级别太低,顾总请客,这个饭我还真不敢吃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胡震东一把拉住,笑说:“怎么说走就走啊!你不想知道顾总为什么要请你吗?”

雷停看了胡震东一眼,正色道:“我很想知道。但我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猫都不可能和老鼠在一个桌上吃饭!!”甩开胡震东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第十五章 老鼠讲义气

看着雷停扬长而去,原本满面笑容的顾海蛟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在白江,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了。

自从五年前那个正义凛然的包工头被他的手下打断手脚,扔进无头江之后,在白江市就没人再敢当面嘲讽他了。

而顾海蛟也是在五年前开始逐步收敛手下,建立公司,在公安机关即将将他列入打击对象之前收手上岸了。虽然他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着暴力手段强行兼并近十条运输线路而迅速积累而来的,虽然现在白江市的黑道人士还会敬畏地喊他一声“蛟哥”,虽然他名下的运输公司仍然不时会有一些暴力事件若隐若现地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现在的他已经成功地转型成了知名企业家,并在各种场合以此为荣。

在顾海蛟的眼里,象他这样的知名企业家是应该得到人们的尊重地。

对于自已手上的血腥,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要健忘。

胡震东微皱眉头走上去劝道:“这个雷停在部队里就是炮筒子脾气,顾总别往心里去,我明天跟他再聊聊。”

“聊个狗屁!”旁边一个体高膀阔的黑胖子大声吼道:“一个鸡巴刑警队长装什么龟蛋!找几个兄弟打折他两条腿,让他爬着来给蛟哥认错!”

顾海蛟强笑着拍拍胡震东的肩膀:“没事儿,东子,你也不用再找他聊了,其实他来之前我就知道是这种局面。”走到黑胖子身前,冲他笑笑,忽然伸手从身后的桌子上抓起一个沉重的水晶烟缸,猛地砸在黑胖子的额头上。

黑胖子“啊哟”一声叫,血流满面地仰天摔倒,昏了过去。

“认错!!”顾海蛟收起笑容,咬牙切齿地迸出两个字,随手丢下沾血的烟缸,扯起桌布擦着沾到手上的血迹。一旁马上有人上前用口布将烟缸擦拭得里外透明。

又在昏迷的黑胖子身上踢了一脚,顾海蛟冷冷说道:“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再提,如果让我在外面听到什么风声,哼,,”冷狠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四周呆若木鸡的人,转身离去。

地上昏迷的黑胖子被人极其迅速的移走,地毯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雷停走出三江海鲜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远远有一辆警车驶过来,这才抬手看看表,转身向海鲜楼右侧小街走去。

三江海鲜楼所在的是白江市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酒店林立,各种娱乐场所、KTV遍布。

雷停悠闲地走过半条街,走进一家门面很小的酒吧,酒吧门口上方已经略显陈旧的木栅匾额上几个霓虹灯字在不停变幻着颜色“卡萨布兰卡”。

推开酒吧厚重火烧木的门,“叮”装在门上的迎宾铃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酒吧里面积不大,十几张马槽式的厚重木桌杂乱无章地摆放着,从木栅吊棚的凹槽里亮出的灯光昏黄暗弱,墙壁的书架上凌乱地摆放着一些大部头厚书脊的旧书,挂在屋角的老式木音箱正播放着沧桑、舒缓的爵士乐,整个空间散发着一种略带颓废又不失格调的氛围。因为时间还早,酒吧里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迎向门口那曲尺型的大吧台里,摆满各种中外名酒的酒柜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衬衣、条纹马夹的瘦削男人正在用一块雪白的口布擦拭着手里的高脚杯,听到铃声抬头看去,露出一张眉挺鼻直却略显黯然的面庞,只是一道从眉上发际边直至左侧太阳穴的突起疤痕令他清秀的面容凭添了几分煞气。

“来了。”男人向雷停点点头,转身放下杯子,回头问道:“喝什么?”

雷停缓步走到吧台前坐入一张高脚吧椅,手指轻敲桌面:“老样子。”

男人默然点头,伸手拿过一个矮口净饮杯,放入两个冰块,在柜台下拿出一个柠檬,轻快地用刀旋下一个角蒂,捏住柠檬角在杯口擦了一圈,又拿出一个平铺了一层盐末的小碟,将杯口在盐末上轻轻一沾,透明锃亮的杯口上就沾了一圈雪白的盐末,拿一个杯垫放在杯下,接着从酒柜上拿下一个酒瓶,将酒液小心地倒入酒杯,刚好四分之一。

收好酒瓶,拿出一瓣蒜,拧断后扔入杯中,用双手指尖轻轻将酒杯推到雷停的面前,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

男人从取杯开始,每一个动作都是按部就班,一丝不苟,显得熟练而优雅,在昏黄的灯光下,伴着悠然低沉的乐声,竟给人一种击节成舞的韵律感。

雷停举杯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笑说:“罗战,还是你调制的酒比较有味道。这里面有点苦艾酒吧?”

罗战微笑点头,拿起身后酒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清声说:“你等人?”

雷停点头:“我想胡震东该过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清脆的“叮当”声响。

罗战向门口看了一眼:“是胡震东。”忽然微俯下身,低声说:“顾海蛟这两天很害怕,把很多以前的手下都召集回来了。”

雷停微微一楞,刚要说话时,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胡震东侧身坐到了他身旁的吧椅上。

“今天你也太狠了吧!就算是顾海蛟你也不用这么明显吧?他现在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车匪路霸了!”胡震东还未坐稳,就对着雷停埋怨起来。

雷停毫不理会胡震东的不满,喝一口酒,轻轻擦去唇边的盐末:“不用废话,顾海蛟找我干什么?”

胡震东向罗战点点头,伸出一个指头:“给我来点白兰地。”胳膊架在吧台上侧望雷停:“他有事要求你。”

雷停点头:“是拘留所、看守所还是有人失踪?”

胡震东吃惊地睁大双眼:“你小子脑子真快,眼珠子一转就猜出了十之八九。好象他有一个朋友失踪了有一段时间了,又不方便报警,他就想请你帮个忙,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雷停点头:“那这个朋友一定是掌握了一些对他很重要的东西。顾海蛟?哼,谁会相信一只老鼠会讲义气!”手指轻敲吧台,若有所思:“顾海蛟如此迫切需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胡震东耸耸肩膀,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喝了一口罗战送上的马爹利,吸着凉气说:“本来我想借这个机会让你缓和一下和顾海蛟的关系,毕竟他现在也算个知名企业家,再者,多个朋友对你的工作也是个帮助啊!”

雷停冷冷地道:“顾海蛟是那种当面陪笑、背后捅刀的人,和他做朋友无异与虎谋皮,这你应该比我清楚!至于你是为了什么要撮和我和他,我也不想多问,事情过去就算了!”

胡震东略显尴尬地一笑:“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转而笑对罗战:“给自已倒杯酒,我请。”

罗烈举起手中的水杯:“我只喝水。”

胡震东惊讶:“卖酒的竟然不喝酒?你卖的不会是假酒吧?!”

罗烈冷冷地道:“你见过吃鸡蛋的母鸡吗?!”

胡震东愕然,雷停暗笑。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似尖刀般划破寂静夜空,远远传来。

那是一声异常凄厉、满是痛意和惊恐的惨叫!


第十六章 困牛巷凶案

惨叫响起,雷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跃身而起,迅捷异常地几步跨到门前:“二胡先回去吧,明天给你电话。”话音未息,人已不见。

夜幕低垂,远近的霓虹都开始闪亮起来,街边行人稀少,显得十分寂静。

大口呼吸着清冷的夜风,雷停从酒吧出来,完全凭着刚才听到惨叫声的第一印象,从酒吧东侧黑暗的背巷穿过,拐过两个街角,又接连跑过三个有可能是惨叫传出位置的偏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最后在一条极其狭窄的巷子前猛地停住脚步。

根据他的判断,既然排除了另外三处同一方向的偏巷,那一声尖厉的惨叫应该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条巷子叫做困牛巷,因其狭小、只容两人并行的宽度得名。巷子所处位置已经是白江市区的边缘,巷子的另一边就是一片茂盛的杂生林和泄洪沟,也是因为这里的偏僻,巷子里的居民都已经在这两年搬迁,只留一条空巷在这里等待拆迁。

雷停稳了稳呼吸,四下看了看,轻轻吸了一口气,举步走入困牛巷。

巷子里很黑,雷停取出手电,踩着“嚓嚓”作响的落叶和废纸垃极朝巷子深处走去。

他没有将全部心神放在眼前,而是在行进中静心宁神,用耳朵和感觉去搜寻周边一切细微的异常响动。在白亮的手电光柱照亮下,前面的景象变得清晰。

两侧深褐的砖墙高耸而斑驳,向上看时那两面高墙似乎正在向中间挤压而来,巷子里到处都是干枯的落叶、碎石烂瓦和垃圾,沿着墙角半人高的干枯荒草,雷停还踢到了一只腐烂露骨的死猫。

阴冷的夜风从巷子那头的树林吹来,风声尖锐,凄如鬼哭。断垂的电线在风中抖震飞摆,仿佛暗夜魔神的触脚在夜空中徒劳地抓挠;两侧黑洞洞的房门似亡者空洞的眼眶,绝望而深漆;半脱落的门窗在风中“吱钮”作响,使风声凭添阴森。

“嚓啦”一声响亮,雷停猛地站住脚步,几只深灰色的老鼠从他脚边飞速跑开,手电光下前方地上出现一团模糊的黑影。

雷停四下张望,又走近几步,手电光照射下,那团黑影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男人,看样子大约三十左右,仰面躺倒在地上,脚向巷头,头向巷尾,两腿分开,一条手臂压在身下,一条手臂斜放,身体的姿态扭曲而怪异,一身衣裤脏乱不堪,长满胡碴的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唇边溅血,一双大睁的眼珠几乎要突出眼眶。

雷停叹了口气,蹲下身看着男人的胸口,那里插着极短的一截竹筷,竹筷的大半截都已深插入体。

轻触男人的颈侧,触手微温但已没了脉搏。

男人已经死亡。

雷停抬手看看手表,八点十三分,拿出电话,拔出一个号码:“喂,我是雷停,我现在在困牛巷,发现一具男尸,让李局和技术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雷停转过头看着死亡的男人,俯低身子要去察看死者的侧面。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远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脚步杂沓,很快地已经是从巷头直跑了进来。

雷停猛地站起身,手电照出,低声吼道:“我是警察,这里是凶杀现场,不要靠近,马上退出去!”

一个粗嗄、惊讶的声音响起:“你,你,你他妈的是雷停!你怎么在这儿?!”

随着气急败坏的语声,一个人大步走近,手电光中显露出一张紫涨的狰狞面孔。

雷停也很惊讶:“顾海蛟!你怎么会到这里?!”

“少他妈废话!”顾海蛟此时已完全没有了知名企业家的风度,直冲到雷停面前大声喊道:“什么凶杀现场?!关强在哪儿?别告诉我是关强死了?!”几个大汉陆续出现在顾海蛟的身后,都是一脸的凶相对着雷停怒目而视。

雷停伸手在顾海蛟胸口推了一下,人高马大的顾海蛟立刻“噔噔噔”向后退了三五步。

转过手电,照向地上的男人尸体,雷停冷冷地道:“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不管是不是你说的关强,你都不许再向前,否则我就以妨碍公务逮捕你!”

“是关强!”在手电光下,顾海蛟看清了男人的面容,发出绝望的呼叫,猛地向雷停胸口抓去:“肯定是你这个狗日的弄死了他!你妈的!”

雷停一个反手侧挡开顾海蛟的手臂,随即闪电般转腕,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猛地将顾海蛟的手臂反拧到身后。顾海蛟手臂剧痛,挣扎不开被迫俯下上身,嘴里仍在骂道:“你妈的,关强肯定是死在你手里的!”

雷停制住顾海蛟,另一只手戟指顾海蛟身后那几个大声喝骂、跃跃欲试的壮汉,声色俱厉地喝道:“谁再敢乱动,我现在就废了他!”

远处传来警笛声响,一路逶迤,正向困牛巷而来。

当沉着脸的李悦军和景东仁从车里钻出来,就看见站在巷口的雷停和坐在街边的顾海蛟。

“哟,这不是顾总吗?!你怎么在这儿?”李悦军走上前去,看了顾海蛟一眼,眼睛却望定雷停。

雷停咳了一声:“我在卡萨布兰卡酒吧喝酒,听到一声尖厉的惨叫,我就一路跑过来察看,结果在巷子里发现一具刚刚死去不久的男性尸体,然后我打电话到局里,紧接着顾海蛟就带人赶到。经他辩认,这个死者他认识,名叫关强。整个情况就是这些。”

“现场勘验过了吗?”李悦军又问。

雷停摊手:“没有工具,无法勘验。”

李悦军点头,转而问顾海蛟:“顾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顾海蛟站起身不停地揉着手腕,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我正在酒店和我这几个朋友吃饭,忽然收到关强的短信,让我尽快赶到困牛巷。我赶到这里就看到雷队长,他说这里死了人,让我辩认,结果真的是关强。”说着拿出手机,给李悦军和雷停看,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发自关强的短信:“我在困牛巷,望速到!”下面的发出时间显示为八点零八分。

李悦军转而问雷停:“你到这里的时候是几点钟?”

雷停:“我是发现死者后看的表,当时是八点十三分。”瞅了李悦军一眼,低声说道:“这个信息应该是凶手发的!”

李悦军一楞:“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听到惨叫声就立刻赶过来的,以我的奔跑速度,也就用了三到四分钟。我赶到巷口向里面走到发现尸体约用了一分钟。那么按时间推算,死者发出这声惨叫的时间就应该是八点零八分。而这声惨叫应该是死者在临死的一刻竭尽全力发出的,否则我不可能在三条街外听到。自杀的人是不可能发出这么大声的惨叫的,再加上我在现场初步认定,死者致死原因是被一根竹筷刺穿心脏所致,这也是一个普通人无法独立做到的,那么这就基本可以排除死者自杀的可能。既然可以认定死者是非自杀,那他就不可能在被杀的同时发信息给顾海蛟!”

“现在最重要的是”雷停望定李悦军,双目炯炯放光:“迅速组织人手,排查周边环境,以时间推算,凶手走不了太远。”


第十七章 疑是故人来

在李悦军的布置下,景东仁带领十几个警员在以困牛巷为中心,直径二百米的范围内迅速展开大面积的搜寻。

李悦军站到顾海蛟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关强和你是什么关系?”

顾海蛟镇定地回望李悦军:“朋友,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

“哦。”李悦军点头:“那就给我们介绍一下关强的情况,但有一点要注意,你所说的会成为案情证供,我们会进一步加以核实,所以,要实话实说!”

顾海蛟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和关强在六年前就认识了,我们是经过朋友认识的,他当时在火车站前开一家游戏厅,生意不太好,想找个人投资。我看他这个人不错,虽然年龄不大,性格倒也稳重踏实,游戏厅的规模也挺大,所以我就入股和他一起经营。后来买卖逐渐开始有了起色,我就着手成立了公司。刚挣了一年钱,他却忽然提出要分出去单干,所以在三年前他就从我的公司分了出去,自已又回到站前买了店面,做工艺品生意。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不经常在一起了,但偶尔还会出来吃吃饭。就在,上一个星期三的晚上,关强的媳妇给我打电话说关强出去领货一直没回去,求我看能不能帮帮忙找一找。我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就答应了下来。结果我发动公司员工和朋友找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我就想能不能借助咱们警方的力量,这不,今天晚上我就约了雷队长吃饭,结果,雷队长连听我说话的耐心都没有,刚见到我就拂袖而去,还把一个从省城过来的朋友给抓走了,弄得我现在还一头雾水!”说着看看雷停,又道:“在三江海鲜楼不欢而散,我就和几个朋友到旁边一家酒店喝酒,接着就收到关强的短信,我就很惊奇,立刻就赶了过来。结果就在巷子里碰到了雷队长。”

李悦军点头,看向雷停。

雷停未等他开口,就先说道:“胡震东约我今天晚上去三江海鲜楼吃饭,当时没说什么事,也没说有顾海蛟在场。而今天我去到三江时,在没有见到胡震东和顾海蛟之前,与守在包房门口的张万胜产生了冲突,张万胜更亮出了刀子,我在制服他的同时认出了他的身份。随后得知顾海蛟身份后,我立即退出了三江海鲜楼,来到卡萨布兰卡等待胡震东前去给我一个解释,接着就听到这一声惨叫。”

李悦军:“好吧,现在先这样,顾总等一下跟我们回局里做进一步的笔录。雷停,你先和老陆他们把现场勘察一遍。”

雷停点头,接过旁边警员递上的高倍放大镜和橡胶手套,用塑料袋套在鞋上,向站在一边的法医老陆招招手,独自一人走到困牛巷巷口,蹲伏下来借肋手电光用放大镜查看起地面和一旁的草丛。

几分钟后,就这样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雷停猫着腰追随着地面上的痕迹,轻慢地挪着步子走进巷子。

负责拍照和采集样本的警员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在巷子里,雷停将每一寸地面都仔细地看了一遍,接着开始察看尸体旁边的墙壁,并低弯着腰走进了巷子里一间荒草丛生的房子里,几分钟后面容低沉地走出来,回到尸体旁边,用放大镜验看着死者的手腕、手指和鞋底、衣服穿着的情况、并掀开衣服验看死者衣内肌肤,用手轻触胸口及小腹处,甚至连头发胡碴都要仔细看过。

如此进行了十几分钟之后,雷停缓缓地站起身来,招呼站在巷口的法医老陆:“好了,我勘验完了,你再看一遍。”老陆签应着,走了进来。

雷停扯下手套,走出巷子,嘴角似乎噙着一丝冷隽的笑意。

李悦军上前:“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雷停拿出烟盒,取一支雪茄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说道:“从巷**叠的脚印上看来,死者的足印在下,另一陌生足印在上;陌生足印的鞋底压力面后沿在鞋掌前2/3处,这人年龄应该在35岁左右;磨损程度不大,但都集中在鞋子外侧,说明这个人有点外八字;从步幅可以推断出这人身高在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说到这儿,不知道李局有什么感想?”语声一顿,双眼微眯望向李悦军。

李悦军心中一动,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死者的足印多数都是前脚掌着地,脚步歪扭,有着明显的重心不稳迹象;步幅很短,脚尖拖带痕迹重,显然是行进中受到推搡,步履踉跄。由此可以得出,死者是被凶手反绑着双手强行带到这里来的。值得注意的是,在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绳索之类的东西。”

“在死者的鞋底发现与此处完全不同的土壤样本,该土壤中含有细碎的粘糊状杂块,据我初步辩认,应该是某种苔藓类植物;死者的袖口和背部都有明显的白灰擦痕,从擦痕分布的部位和大小来看,是被猛力推摁到涂有白灰的墙面上沾蹭所致;另外,死者的背部、肩部和膝部也沾有与鞋底相同的细碎粘糊状杂块;死者腕部有捆绑留下的瘀痕,从瘀痕的角度和深浅分布上看,是被麻绳长时间反绑在身后导致的;再者,从死者的胡碴长度上看应该有将近三天没有刮过。综合以上几点可以推断出,死者曾有两到三天的时间被捆绑监禁在一个潮湿、陈旧的空间里。还有,在现场和死者身上没有找到发出短信的手机。”

李悦军的眉头已紧紧地纠结到了一起,双眼紧盯着雷停。

雷停咬住雪茄连吸几口,大量的烟雾从嘴角逸出,沿着他瘦削的面颊向两旁滑开:“死者生前被拷打过,身上多处瘀青,肋骨断了两根,嘴里掉了两颗牙,现场却没有找到。两只手共有五根手指的所有骨节被折断,颅顶大面积水肿。巷子的墙壁上的撞击痕迹以及死者头发上与墙壁相同的灰尘,说明凶手是在这里将死者的头部猛力地撞碰墙壁。”

“在严刑拷打之后,凶手用从地上捡来的半根竹筷从死者左胸刺入,将死者心脏刺穿致其死亡;刺入部位偏左。凶手一定是想从关强嘴里得知一些很重要的情况,所以才下如此的重手折磨他!”说到这里,雷停冷锐的目光直盯顾海蛟。

顾海蛟颇不自然地让开雷停的视线,以掌掩唇轻轻咳着。


第十八章 一枚不平常的子弹

这时,一头汗水的景东仁气喘吁吁地跑来,对李悦军说道:“李局,在泄洪沟后面的树林里没有发现明显的脚印痕迹,只发现了两根从树上折断下来的树枝,从断口上看应该是刚刚折断不久。”

李悦军看了一眼雷停,又看了一眼顾海蛟,点点头,清清嗓子说道:“叫其他警员继续搜寻,你带顾总回局里做一份详细的笔录。”

“是。”景东仁大声答应。

看着景东仁与顾海蛟等人都已远去之后,李悦军转头对雷停说:“现在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吧?!”

雷停点头,弹去烟灰,将雪茄重又叼在嘴边:“从现场痕迹上可以看出,在杀死死者之后,凶手踮起脚尖迅速躲入旁边的一间废屋里,上到二楼,从面向泄洪沟的窗子跃出,抓住横生过来的一根树干,象猴子一样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在我进入巷子之前,从树林的另一面逃逸。从这种逃跑方式和陌生足印特征以及死者受到的种种拷打可以得出,,,,,”

“我想到了!”李悦军恍然大悟

雷停叹了一口气:“凶手就是那个曾在锻具厂凶案现场对面楼顶上出现过,并留下一把折刀的B君!”丢掉快燃尽的烟蒂,继续说道:“死者的左耳有异常血迹,我怀疑里面有东西。”

“妈的!都赶到一块了!!”李悦军烦躁地骂了一句,大手一挥:“把尸体立刻送回市局做尸检,派人走访死者家属和相关责任人!”

“知道了。”雷停答应着,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低声说:“现在才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语气里还带着些许忧郁的黯然。

等到雷停结束困牛巷的工作,带队回到市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

在回市局的车上,雷停还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当听到母亲操着略显疲倦的声音叫他明后天有时间就回家吃饭的时候,雷停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种要落泪的冲动,母亲肯定又是因为惦记着他的温饱和健康而睡不着觉。

收起电话,望着窗外黝暗的夜色,雷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前浮现出母亲慈祥亲切的面容。

在刑警队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面色愈发阴沉的杜长东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大声说道:“在两天之内接连出现两宗特大凶杀案件,市里的领导已经坐不住了!现在又正是白江市申请宜居城市的重要关头,市领导指示,尽管不能完全按照大案不过七的标准,这两起案件也一定要从速破案!而从案情上看,困牛巷凶案与锻具厂凶案目前尚没有发现有共同之处,所以局党委决定另案专组处理,另一个专案组组长由景东仁担任,李悦军和雷停任两案侦破总指挥和副总指挥,负责协调警力部署、调整侦破方向、制定侦破方针和跟进侦破进度。”

刚刚参与完尸检的雷停将尸检报告递到杜长东手里,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说道:“死者关强死于竹筷穿心,被折掉一小截的竹筷从两条肋骨间穿过,准确地将关强的心脏刺穿,致其死亡。关强体内的多处内脏瘀血显示其生前曾遭受过长时间的殴打。竹筷是凶手在案发现场随手拾来的,因为我在案发现场找到了这一对筷子中的另一只,经过比对,确认与刺死关强的那一支纹路与陈旧度匹配一致,竹筷上面没有发现指纹和其他线状手套纹路,可以确定凶手行凶时戴的是橡胶手套。”

杜长东翻了翻尸检报告,随手扔给坐在一边的李悦军,皱眉说道:“现在的关键是凶手如此殴打折磨关强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单纯的报复还是另有所图?!”

“也许这个会有些用处。”雷停说着拿起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枚黄铜锃亮的子弹。“这是在死者关强内耳道里找到的,这是一枚DAP92式9毫米手枪弹。”

“啊!”景东仁“霍”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惊讶地说道:“DAP92?!这个凶手从哪儿弄来的?!”

隔着塑料袋,雷停捏起这枚子弹,望着办公室里一脸不解的人们,说道:“对于DAP92,也许大家还不太熟悉,但对曾经在部队服役的人来说,在现实社会里面见到它绝对不亚于我们平常人忽然在街上见到了外星人!因为,这不是一枚普通的手枪弹,这是枚钢心手枪弹,该弹具有射击密集度小,在25米距离上射弹20发,其散布圆半径不超过60毫米;侵彻力强,在50米距离上可以在穿透1。3毫米厚的头盔钢板后,仍能击穿50毫米厚的松木板,是属于我军新一代军用手枪QSZ92式9毫米自动手枪的标准用弹!这种枪支至今还没有列装全军,在军队里都是稀罕东西,一般的士兵都是只闻其名,更别说在军营以外的地方见到它了。这样一枚不平常的子弹,今天却隐藏在关强的内耳道里!”

杜长东伸手拿过子弹,端详了一会儿递给李悦军,转头望着雷停说道:“我们先不用去考虑凶手怎么会有这样一枚子弹,我们需要找出的是凶手为什么会把这枚子弹放在关强的耳朵里,他想对我们表达什么?!”

雷停点头:“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把自已完全地放在凶手的角度上去想,从我们现在掌握的种种迹象推断,凶手是一个胆大妄为、心狠手辣、受过良好训练并做事不计后果的人。站在这样一个角度上推想,我觉得,凶手这么做有两个目的,第一,他是要告诉我们关强的死与这枚子弹有关。第二,他在向我们挑战,就象上一次在屋顶天台上留刀示威一样。”

杜长东略作沉呤,说道:“如果这一假设成立,那么下一步我们就应该着手从关强身边和日常接触的人身上开始逐一排查,寻找关强与这枚枪弹中间的那个点。”

雷停用手指捋着下颌的硬胡碴,淡然说道:“从现在我们所掌握的种种迹象,我觉得我们排查的重点应该在顾海蛟身上!”

“为什么?”杜长东问道。

“首先顾海蛟的出身是怎样的我想大家都清楚,他和关强当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他们是因为什么分开?这些都是有待考证的疑点。再者,关强失踪后关强的家人没有选择报案,却是在第一时间通知了顾海蛟,这说明了什么?顾海蛟在得知关强失踪后,也没有选择报案,而是辗转找到了胡震东约我出去吃饭,这说明了什么?顾海蛟的身边突然多出了许多象张万胜这样的亡命之徒,这说明了什么?在困牛巷现场,我故意在他的面前描述关强的死状,顾海蛟表现出一种极力抑制的不安,这又说明了什么?”

“抛去其他次要因素不提,我认为,”雷停直视杜长东:“目前顾海蛟身上的疑点最多!”


第十九章 推断出的脸

“雷停说得不错。”杜长东双手环胸,低沉地说道:“从我们现在手上的线索上看,顾海蛟与关强的关系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接下来我们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我们先不要去碰顾海蛟,晾他几天,我想,关强的死对他的影响也是很大的,先让他草木皆兵的自已吓唬自已!而我们则从外围入手,派人逐一讯问关强的家属和朋友相关人,直到掌握到一些明晰的线索之后,再去啃顾海蛟这块硬骨头。另一方面,从现场遗留线索上面,塑造凶手造像,主动寻找侦破契机。”

雷停点燃烟斗,吸上一口,吐出一团浓白的烟雾:“这个凶手B君应该是从其他地方回来的白江人。”

景东仁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雷停将拇指半遮在斗口,又深吸了一口:“在勘查过现场后,我追寻着凶手来时的足印,想看看他是怎么带着双手反绑的关强来到困牛巷的。结果我追着足印,一直找到在困牛巷东侧两条已经没人居住的偏巷后的马路上,足印在那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近乎报废的破旧摩托车。这就很明显了,凶手是用摩托车将关强带到那条马路边,然后押着他步行到的困牛巷。可是他为什么不把摩托车直接驶到困牛巷口呢?这就得从困牛巷周边的居住情况上说起,困牛巷是在六年前就已经无人居住了,而那个时候,困牛巷东侧的两条巷子还住满了人,这两条巷子直到去年才渐渐地无人居住,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在不知道那两条巷子已经无人居住的情况下,,,,”

景东仁一拍大腿,打断了雷停的话:“他还是依靠以前的记忆,认为那两条巷子还有人居住,所以为了避人耳目,才在那两条偏巷外的马路上把车停下。那辆车呢?没有什么疑点吗?”

雷停摇头:“那只是一辆接近报废的破摩托车,应该是凶手顺手牵羊偷来的,在上面也没有任何发现。从上面所说的情况就得出,凶手熟悉困牛巷周边的环境,却不知道两条巷子不久前已无人居住的这一情况,所以我认定,凶手是四五年前离开,最近刚从其他地方回来的白江人!”

李悦军轻敲桌面:“这一点对于我们下一步的排查工作很有帮助。”

雷停点头:“根据之前的分析,我们其实已经掌握了这个B君很多情况。他35岁左右,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上下,体重七十至八十公斤之间,是个左撇子,双脚有轻微的外八字,受过良好的体能训练,有着很强的弹跳力;警觉性很高,为人有些狂妄,心狠手辣,目光锐利。从这几点可以推想出一点他的面容特征,他的双眼不会太大,但目光很冷锐,性情狂燥的人往往抬头纹会比较重,眉弓略高,嘴唇偏薄,这种人多半是双重性格,但沉默时居多,因为嘴角经常紧闭下拗,所以鼻子两侧的法令纹也比较重。”

李悦军站起身来,大声说道:“组织人员,马上按照雷停所说的这几点特征,接合四五年前离开,最近回到白江的人员当中进行排查。”似想起什么,又向着雷停说道:“之前我让他们查了白江周边各监狱近期出狱人犯的名单,其中被你抓获的罪犯倒是有几个,但没有一个与这上面的特征相符的。但是如果不是被你抓获的罪犯,那他为什么要在屋顶观察你并留下一把刀呢?”

杜长东说道:“不一定非得是雷停抓获的罪犯,也有可能是被人雇佣来找雷停麻烦的人,这样的事不也是很常见吗?!对了,那个刘进海胃里面的密码解开了没有?”

“解开了一半。”雷停坐直身子:“还没来得及向你们汇报呢!那个密码的前一部分数字是26个英文字母的倒序排列数,组合以后形成一个单词,是‘序曲’的意思。下一部分应该是具体的信息,但我还没想通。”

“序曲。”杜长东喃喃念道:“这个凶手是要告诉我们锻具厂一案只是个开始,他还会继续做案的对吗?”

雷停略带沉重地点头:“我估计下一部分的密码就是关于他的下一个目标。”

杜长东焦躁地皱紧眉头:“太被动了!太被动了!”走过去用力拍拍雷停的肩膀:“我知道你的压力也很大,但是没办法呀!我们不能这么被动地等着凶手一个一个地杀下去,你要想办法争取主动啊!”

雷停拿下嘴边的烟斗,缓缓地站起身,平视着杜长东的目光,淡然却带着坚定地说道:“杜局,现在的情况确实很被动,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争取主动,抢到凶手的前面,阻止他再次行凶!”

杜长东又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走到办公室中央,拍手说道:“从现在开始,局里所有干警取消休假,务必从速将这两起案件破获。现在开始按照刚才提出的线索和方向布置任务。”

在杜长东和李悦军大声呼喝着分派人手和任务的时候,雷停从柜里取出那半瓶伏特加,也不拿杯子,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淡如水、烈如火的酒液在体内灼流而下,整个身子仿佛都被点燃了起来。

雷停从怀里取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不知道有多少皱褶的纸片上仍是两组冷冰冰的数字:12,5,22,9,7,6,9,22

5,/4,3,1,/5,2,/2,2,/3,4,/4,2,/5,2,/2,2,/3,3,/4,5,34

这时,景东仁走了过来,拉把椅子坐到雷停身边,说道:“想不出来就先放一放,总盯着也不见得能想出什么结果来!”随即转低声调:“胡震东怎么也搅和进来了?他跟顾海蛟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呀?关强会不会是顾海蛟找人弄死的呢?”

雷停看看他,摇头说道:“胡震东和顾海蛟应该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才认识的,以胡震东的性格,他是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的。如果是顾海蛟找人杀了关强,他怎么可能还会通过胡震东找我呢?”

“其实现在关强这个案子疑点还是很多。”雷停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种思索的神情:“凶手为什么要把关强带到困牛巷去?为什么会带走捆绑关强双手的绳索?还有许多问题需要一一破解。”

“真他妈的乱!”景东仁低声咒骂。

雷停咬起烟斗,伸出右手食指在景东仁面前轻轻摇动,镇定地说道:“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灰心,不管眼前的案情多复杂,但答案就在不远处,因为,它一直都在那里!”


第二十章 让伤痕说话

“关于10。21锻具厂凶案现场遣留物的调查,进展如何?”在沉默了良久之后,雷停忽然开口问道。

“进展不大。”景东仁招呼警员拿过自已的皮包,在里面取出一个大本子,打开念道:“捆绑死者所用的铁丝是最普通的中细铁丝,任何一家五金小店都可以买到。蜡烛也是最普通的红烛,虽然蜡烛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用,但只要是个小仓买,都会有几根这种蜡烛备着。所以这两样都没什么进展。”

“五金小店?你刚才说五金小店?!”雷停忽然有所触动似的猛地坐直身躯。

“是呀,我说过,”景东仁被雷停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那种铁丝在任何一家五金小店都能买到啊。”

“我不是说这个!”雷停略显兴奋地打断景东仁:“我可能在之前忽略了一条微小的线索,但幸亏能够及时想到。”

景东仁一听也来了兴趣,身子前倾直凑到雷停跟前:“什么线索?”

“五金店!刘进海不就是开了一家小五金店吗?”雷停轻握烟斗,吐出一口暗香浮动的烟雾,身子靠到椅背上:“好好想一下,五金商店,铁丝,钳子,还有那有创意的杀人凶器!”

“哦!”景东仁惊呼出声:“你是说凶手所用的铁丝有可能是在刘进海的小店里买的?”

“这只是一种可能,不太重要。但你想过没有,凶手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到刘进海的家庭情况的?刘进海没有什么朋友,家人也都不在本市,那么除了他经营的小店和每天都会面对的顾客之外似乎就再没什么和外界的接触了!”

“不错,有道理!”景东仁忘情地在自已大腿上拍了一记,接着又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结巴地说道:“凶手有可能是刘进海的顾客之一,在和刘进海的一些交谈里得知他家里的一些情况。”

“这有极大的可能!”雷停看着景东仁又痛又兴奋的样子,微微一笑,用手里的烟斗轻点着他扔在桌上的大本子:“再往下想得深入一点,以刘进海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和一个还不熟悉的人说到家里的事情的,那么这个凶手能够得知这些情况,就说明,,,,”

“他是一个常客!”景东仁大声地说道。

“对,”雷停点头:“凶手的心思细腻,他自已研制的杀人凶器肯定不是一次成型的,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需要不停地修正它,使它更加完善。在这个过程中,就需要大量的五金小配件,在这样多次购买的过程中,他与刘进海逐渐熟悉起来,在和刘进海不多的交流中,得知了一些他家里的情况。如果想确定这一点的话,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景东仁想也不想地追问。

雷停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的脑子呢?先用你自已的脑子想一想,实在咬牙放屁扭腰拉胯都想不到的时候,再问!!”

“切。”景东仁撇撇嘴,手支下颌想了一会儿,带着试探的语气说道:“查刘进海店里的帐本?”

“靠!”雷停不屑地一摆手:“就这还用得着想这么久?!我看你的脑子已经快锈掉了!想到了还不派人去查!”

看着景东仁象火燎屁股似的一跃而起,雷停微带苦笑地摇摇头,将烟斗塞回到嘴里,拿过景东仁扔在桌上的大本子翻看起来。上面除了铁丝和蜡烛的调查记录,还有关于现场遗留的棉绳的调查情况。棉绳的属性和结构都极其平常,跟铁丝和蜡烛一样,都是很普通的日常用品,可以在任何一家小店买到。

在看着本子上关于棉绳的分析的同时,雷停脑海里忽然又想到死在困牛巷的关强身上。

“凶手为什么会把捆绑关强的绳子拿走呢?如果是同锻具厂凶案一样,凶手所用的是普通而随处可见的绳子,他就没有必要在那种情况下还要特意地将它带走。在现场找不到这段绑手的绳子,那就只能说明杀死关强的这个B君所用的,一定是一种在市面上不常见的、并且很容易暴露出某些线索的绳子。”

想到这里,雷停立即招呼警员,取过在困牛巷现场拍摄的照片,挑出几张关强手腕部的特写照片,照片上是在不同角度拍摄的关强手腕上捆绑后留下的异常清晰的暗紫瘀痕,雷停拿出放大镜在灯光下仔细地观察起来。

刚刚交待完警力部署的李悦军走了过来,坐到雷停旁边。

异常专注的雷停在四五分钟之后,才发现坐在身边的李悦军,扔下放大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说道:“这个B君用来捆绑关强的绳子有些特别。”

“哦,是吗?”李悦军伸手拿过几张照片,用雷停的放大镜看了看,抬头看着雷停说道:“好象捆得不是很结实,关强的手腕侧面瘀痕淡得都有些看不清了!”

雷停又把烟斗叼在嘴里,划燃一根火柴轻吸着点燃,有节奏地小口紧吸了几下,吐出一团白烟,与李悦军目光对视,说道:“不是捆的不结实,你看手腕正面的瘀痕,已经是半陷到肉皮里,而且深紫的都有些发黑了,从这种瘀痕就可以想见他把关强捆得有多紧!”

略作停顿,还未等李悦军发问,雷停又继续说道:“手腕正面瘀痕这么深,而侧面却那么淡,这种反差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凶手所用的绳子不是很柔软。”

李悦军点头,脸上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情。

雷停吸了一口烟,用烟斗点着照片说道:“那么我们就得出了凶手所用的绳子不是很柔软这一点,先把它放一放,再从照片上看,关强手腕上的瘀痕纹路呈麻花形,却有着多股合丝的纹理;另外,瘀痕旁边还有多处极其细微的小血点,这个血点又是怎么来的呢?那就只能和组成绳子的细丝有关;而我仔细地观察了几遍,瘀痕中细丝的宽度与血点的大小基本接近;那么综合以上这几点,我们可以知道凶手用的绳子很硬,柔软度不好,由多股细丝组成两股然后再绞成麻花状,而这细丝又有些断开的断茬,在关强扭动手腕的时候刺破皮肤造成血点。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什么样的细丝可以坚硬到将手腕皮肤刺破呢?”

李悦军恍然:“凶手用一条细钢缆捆的关强!”

雷停点头:“完全正确。”


第二十一章 对影密谋

白江市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小山城,整个市区背山面水,呈东西向、长条形。西、南两面背靠有“小原始森林”之称的塞北名山——披霞岭,东面紧邻烟波浩淼的无头江,四季分明,气候适宜。

因整个市区依山麓而建,城中地势西高东低,形成一个坡状的地形。白江市共分三个区,由西向东分别是靠近西部披霞岭的白西区,白中区和靠近无头江边的白东区。白江市最初是因为披霞岭上探测出储量巨大的煤矿资源而有大型矿业集团建矿开采而逐渐形成城市,因此白江市的老市民大都是居住在白西区的矿工,而随着煤矿深加工的逐步深化,大量人才的拥入,慢慢形成了有新区之称的白中和白东两区。

白江的主要市政部门和办公大楼都座落在白中区,包括市公安局。一些商界的新贵则大多选择在景色秀美、空气清新的白东区置业安家。

此时,当雷停及市局刑警队大部分干警正连夜研究案情的时候,在白东区一处临江别墅区中的一栋三层小楼里,也正有两个人在昏黄灯光的室内私语密议。

深灰色的法兰绒窗帘低垂,偌大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后现代感极强的泼墨式油画,整个房间里只有油画上面的一盏灯亮着,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对坐着两个面目不清的身影。

“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关强的消息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语声严峻。

“唉,有是有,但不是什么好消息。关强在今天晚上八点多钟被人杀死在困牛巷了!”

“什么?!”声音沙哑的人用力地在沙发扶手上拍了一下:“查出是谁做的了吗?是不是那个狗东西?!”

“应该不是,因为他也是案发之后赶过去的。凶手用关强的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让他速到困牛巷。如果不是关强死前的惨叫惊动了刚好在附近的雷停,估计他也得和关强一个下场!”

“是吗?如果不是他干掉的关强,那就有些蹊跷了!这个凶手两边都想下手,难道是另一方面我们不了解的势力?白江还会有我们不了解的势力吗?妈的,关强一死,那批货算是石沉大海了!我早就说过,和关强的这种单线联系太不保险,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关强死前曾被残酷地折磨过,手指被折断,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是被筷子刺穿心脏致死的呢!”

“用筷子杀人?这个凶手也太不寻常了吧?!他这么折磨关强,看来也是冲那批货来的!”

“说不好,因为知道那批货存在的也就屈指可数的这么几个人,外泄的可能微乎其微。也有可能是关强的私人恩怨也说不定。”

“私人恩怨?!人都杀了还用得着下这种黑手折磨他吗?我看八成是有人想黑吃黑!妈的,让鬼头七给我好好查一查,刚吃到我头上来?!我要让他一家老小都后悔生出来!”

“是,我已经让鬼头七去查了。”

“要快,一定要赶在警方之前找到那批货,损失点钱倒没什么,如果警方发现了这批货,对我们下一步的布署极为不利!现在市局那边是谁负责这件案子?”

“李悦军和雷停任总指挥和副总指挥,刑警队副队长景东任担任关强这个案子的专案组组长。”

“嗯,李悦军也就算了,就算他当年有点本事,现在也是个老病号了;那个雷停好象挺不好对付的!”

“是呀,这个雷停很不好对付,当年他在省公安厅就是叱咤一时的风云神探,许多特别棘手的案子都让他办成了铁案!而且这个人背景莫测,前一段时间我到省里托人都查不出他的底,我那个朋友跟公安部里面几个处长都是极好的关系,可是既便是公安部的处长这一级别都无权查阅雷停的档案!我那朋友最后跟我说了一句:你最好还是离这个雷停远点!搞得我都很没面子。对了,前一段时间就是他用加厚的硬币把陆林兴的鼻梁给打断了!”

“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些了,听得我头都痛了。先让鬼头七把货的事儿尽快查清楚,你也早点回去吧,我累了。”

“好,那就不耽搁你休息了,我先告辞。”

雷停叼着烟斗站在窗前,目光透过映出自已面容的玻璃,望向漆黑的窗外。

不住从烟斗逸出的白烟沿着他瘦削的面颊向上蒸腾。

他不言不动,象一座穷尽思虑的雕像。

十几分钟后,当烟斗中的烟丝燃尽,雷停默然走到一边,在挂在墙上的大黑板前停下脚步,拿起粉笔,在上面写画出两个表格。

10.21锻具厂凶案嫌疑人下面分为四栏

外表住所交通工具其他

外表一栏为空。

住所

有一间不小于三十米的单独住房。

可排除楼房。

制作杀人、开锁工具,能放下小型气焊机,

交通工具

公共汽车?或者出租车?或者自行车?

自行车可能性较大

其他

冷静沉稳,心思细腻,对刑事侦察有了解,具备极高的反侦察意识和能力。

抽国产雪茄

对英文和密码有所了解

对社会现状不满

思想比较偏激、深刻

懂得开锁

擅于交流

懂得使用枪械

对于五金工具的加工制作很熟悉。

对警察没有好感。

10.22困牛巷凶案嫌疑人

外表住所交通工具其他

外表

刚从外地回来的白江人。

35岁左右,身高180公分

体重70-80公斤之间,

左撇子,

轻微的外八字,受过良好的体能训练,有着很强的弹跳力;

为人狂妄,心狠手辣,

他的双眼不会太大,但目光很冷锐,

抬头纹会比较重,

眉弓略高,嘴唇偏薄,

嘴角经常紧闭下拗,鼻子两侧的法令纹较重。

住所

不会住在家里,也不会住在旅馆。

有可能居住在一处潮湿、陈旧的废屋中。

交通工具

偷来的摩托车

其他

精于博击

钢丝绳

惊人的跳跃力

性情暴躁

对枪械有认识

橡胶手套

喜欢穿运动鞋

写完后,雷停抱着肩膀站在黑板前默默地看着。

景东仁和几个刑警一起走到雷停身边,看向黑板。

“我们掌握的东西也不少嘛!”景东仁一边看着一边喃喃地说道。

雷停摇头:“还不够多!这些东西都是很主观的,没有得到验证的,只是一厢情愿的推测而已,只能做为参考,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第二十二章 第二条密码

景东仁侧头看了一眼雷停棱角分明的侧脸。

和这个沉默的人在一起,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振奋,仿佛只要他站在自已的身边,心里就无形地凭添力量,既便他一句话也不说。

在军队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多恶劣的情况之下,只要有雷停的存在,大家就仿佛有了主心骨。

“那我们现在除了大量的排查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景东仁问道。

雷停用烟斗遥点着黑板:“结合这上面列出的东西,你觉得我们下一步除了排查能做什么?”

景东仁又盯着黑板看了半天后说道:“住所?”

“对。”雷停拍拍景东仁的肩膀:“你知道吗和尚,你有个很有发展的头脑,可你却从来不愿意去给它机会发展。你说的不错,就是住所。我们下一步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要在不放弃其他物证的排查情况下,结合其他要素寻找嫌疑人可能居住的住所,以此创造突破口!”

抬头看看一边墙壁上的挂钟,雷停说:“把明天需要进行的排查走访工作布置一下,让大家回去休息吧,现在也没什么工作可作了!”

景东仁答应着,走到屋子中间开始布置任务。几分钟之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雷停和景东仁两个人了。

景东仁穿上外衣,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对仍旧站在黑板前的雷停说道:“老李走的时候样子很疲倦,他这把老骨头明显有点撑不住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领导都不不在了,还装什么积极呀?!”

雷停转过身来:“我还要在这儿好好想想那个密码,就象老杜所说的,现在太被动了!这种被人牵着鼻子打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也是。”景东仁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桌子上,两条腿不停地前后晃悠着:“象这种没有任何动机的杀人案件最让人挠头,最大的问题就是关联线索太少,基本等于无迹可寻。”

雷停微微一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双脚极其自然地顺势搭到桌子上:“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真空,也就不会有真正的无迹可寻。答案始终就在不远,只是你没有找到发现它的方法而已。”取出那张皱皱的小纸条摊在腿上,向景东仁摆摆手:“快走吧,别在这儿打扰我出成绩!”

“操!”景东仁双臂一撑,从桌面上猛地弹跳下地:“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你今天晚上还是猜不出来!放屁出烟圈——你慢慢玩吧,老子先闪了!”

随着景东仁咚咚有声的脚步逐渐消湮,整个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寂静中,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呆板的嚓嚓走针声响。

雷停将手中的烟斗放到桌上的烟斗架上,看着摊在腿上的纸条,点燃一支雪茄。

12,5,22,9,7,6,9,22

5,/4,3,1,/5,2,/2,2,/3,4,/4,2,/5,2,/2,2,/3,3,/4,5,34

“前面最大数字是5,最后一个数字又是34,有斜线分隔,如果一个分隔是一个字的话,那就是9个字,形成一个短句。不对,既然这两组数字有上下之分,那就应该是相互关联的,上面是英文字母组合成单词传递信息,那下面也有可能是这样的,每一个分隔中都没有超过5的数字,按照对应坐标,会不会是5排或是5列?如果是5排,第一组就有可能是第四列,第3个和第1个字母。这样,在所有分隔之前的5就可以解释了,凶手就是把它做为初始坐标放在最前面的!而第一组密码除了传递信息外,也是要告诉试图破解密码的人,这种排列的对象是英文字母!”

想到这里,雷停略显兴奋地拿起纸笔,将26个英文字母5、5横排地写在纸上,。

A,B,C,D,E

F,G,H,I,J

K,L,M,N,O

P,Q,R,S,T

U,V,W,X,Y

Z

“第四排第3和第1个字母是R,P,第5排第2是V,第2排第2是G,第3排第4是N,”雷停按着排好的字母表,对照那张密码纸,很快写出了一个单词“PRVGNQVGMT”

雷停颓然仰靠到椅子上,用力揉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种排列方法应该没问题呀,一定还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第二十三章 谜底就是新的死亡

满眼血丝的雷停抄起打开着盖子的伏特加酒瓶,仰头灌下一大口,将空酒瓶远远地扔进办公室门边的大垃圾桶里。

“还没有走呢?”随着一声清脆的问候,一身白衣、亭亭玉立的颜静站在门口,清澈如水的双眸静静地望着一脸疲倦的雷停。

“嗯。”雷停放下架在桌上的双腿,收起那张密码纸,站起身说道:“过来送货?”

颜静点头:“技术科那边要了两盒烟,送完了我看这边还有灯光就过来看一眼。”看了一眼写满字的黑板,又道:“听说又有一起凶杀的案件,你们又得忙上好些日子了!”

雷停淡然一笑:“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嘛,没办法。”

颜静的目光与雷停的目光略一相接,急忙收回,连头都紧低了下来,望着地面低低喘息着,仿佛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着雷停,轻声说道:“等你忙过这一段,能留点时间给我吗?我,我想请你吃饭。”

雷停豁然摆手:“不用那么客气,那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去回想了,我当时做的是我应该做的,你不要总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好吗?”

颜静咬咬嘴唇,低声却透着一丝坚决地说道:“你可以忘记,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会一直等着,等你们忙完了,我会再来找你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留下愕然的雷停呆呆地站在那里。

在原地呆了半晌,雷停略显茫然地抓着头皮,重新坐回到办公桌边,再一次取出那张密码纸,摊放在桌面上,双眼直视,很快又陷入沉思。

“以5成列应该没有问题,以英文字母做为组合的基础也应该是对的,按照正序寻找字母不通,会不会和第一条密码一样,是以倒序排列的呢?不对,倒序应该也不对,因为26个字母的最后一个Z是单独成排的,那会不会是竖列?!”

一念及此,雷停又抓起纸笔,按照左起竖列的方法查找起字母:“第四排第3个是N,第1个是D,第5排第2个是J,第2排第2个是G,第3排第4个是R……”

最后,纸上又出现一个陌生的字母组合“NDJGRIJGMX”,雷停将上一次写出的组合也放在一边“PRVGNQVGMT”。

“同时有两个字母出现两次,而且两个组合中的两个G都在同一个位置,而处于倒数第二位置上的M也是在同一位置。”

雷停又将排列着字母的纸,拿了过来。

A,B,C,D,E

F,G,H,I,J

K,L,M,N,O

P,Q,R,S,T

U,V,W,X,Y

Z

“G是第2排第2个,无论横竖都是一样,M是第3排第3个,也是横竖一样,好象有点眉目了!刚才的竖列是从左到右,这次再从右向左来一回。以E竖列为第一排,那么第4排第3个就是L,第1个是B,第5排第2个是F,第2排第2个是I……,”

雷停很快又在纸上写出了一个组合“LBFIRGFIMV”,他将三个组合并列地摆在一起。

“PRVGNQVGMT”

“NDJGRIJGMX”

“LBFIRGFIMV”

“在三个组合里唯一不变的只有M,而这个M在整个方阵里刚好是中心!!”雷停打了一个脆生生的响指:“只有中心不变,这就解决了最重大的问题,这种排列方式是对的!”

“蓬”雷停双眼一亮,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妈的,斜线!!我说他为什么要用斜线分隔数字呢!!妈的,我真蠢,根本就是摆在眼前的事情吗!凶手是以斜线为列分隔字母,如果是这样的话,B和F就是一列,C,G,K是一列,D,H,L,P是一列,E,I,M,Q,U是一列,J,N,R,V,Z是一列,O,S,W是一列,T,X是一列。”一边说着,雷停一边用斜线将字母串联到了一起。

“两面单独出来无法成列的A和Y忽略不计,现在再来试一下吧!”雷停轻轻地搓着双手,按着密码纸上的数字,在斜列成行的字母中找寻着。“第4排第3个就是M,第1个是E,第5排第2个是N,第2排第2个是G,第3排第4个是P,第4排第2个是I,第5排第2个是N,第2排第2个是G……,,”

“哼,奶奶的,这次又不是英文单词了!!”雷停冷声骂道。

只见纸上写出的字母组合是:“MENG,PING,LU”。

雷停飞快地抓起电话:“喂,杜局,锻具厂凶案遗留的第二条密码我解开了!是‘孟平路34号’!这个混蛋用的是拼音字母!你通知李局他们吧,我现在马上赶过去,我们到孟平路集合吧,希望能来得及,好了,就这样。”

扔下电话,抓起外衣,雷停飞快地跑出办公室,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前停车场,发动起一辆110面包车,汽车亮起前灯发出刺耳的尖啸,扬起尘烟,飞速地冲过市局大院的林荫道,驶入人车稀少的大路上。

孟平路位于白西区西侧,是一条年久失修的沙石路,道路两侧是白江市最大的棚户区“五棵松”,多以独门独院的平房为主,居民多是当地的农民和最早迁入白江的矿工。

雷停驾车在十分钟之内,以120迈的速度风驰电掣地穿过小半个市区,在孟平路路口猛踩刹车,车子在路面上横移出三五米的距离,戛然而止。

跳出车厢后,雷停手持电筒四下扫视,整条路没有路灯,加之两侧民居都已关灯入睡,雷停的面前是一片幽深无边的黑暗。风声和远处哗然的林涛声搅在一起,忽而厉如鬼哭,忽而柔若呜咽,加上偶尔响起的几声狗叫,使这沉没在夜色中的长街更添阴森。

踩着脚下嚓嚓作响的碎石细砂,雷停缓慢前行,跨过路边半米宽的排水沟,用手电费力地照着路边门上的门牌号。

“18,20,22”默念着门牌号,雷停很快找到了挂着34号门牌的人家。

和所有“五棵松”的房子一样,34的号牌贴在漆成黑色的大铁门的门楣上,铁门紧闭,两侧红砖砌成的高墙近两米高。从门缝里隐约看到里面有一点昏黄的光。

雷停用手电左右照了照,放弃了上前敲门的打算,走到门边,提气一跃,双手抓住墙头,向上一窜,捷若猿猴一样轻松地翻上了墙头,在墙头向下看了看,确定院里没有狗,又用口袋里的塑料袋扎好双脚之后,轻轻一飘身,几近无声地跳落到院子里。

身子半蹲,确定四周没有任何异常之后,雷停快步走到紧邻门边的窗旁,那一丝极其黯淡的光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借着灯光向里望去,只见房间中间的地上摆着一张方桌,桌上点着一支红烛,在烛光下,桌边的两张背贴背的靠背椅上分别坐着两个人,一个看服饰似乎是女人,整个头颅被紧紧包裹在白色塑料袋里,双手绑在椅子扶手上,头歪垂在一边,似乎已没了气息。女人的后面是一个男人,男人的两只手也都被绑在椅子扶手上,他仰着头,大张着嘴巴,正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只是脖子始终都是直梗着。

他的脖子上紧扣着一个通体暗黑、锋刃生光的刀环!


第二十四章 又一条人命

雷停倚在窗边黯然地轻叹了一口气,取出步话机按住通话键说道:“杜局,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凶手早已离开,依现场情形看一个受害者已经死亡,另一受害者没有明显受伤迹象,人还活着,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房间里面没有和上次一样的布满煤气。”

不出五分钟,三五辆警车响着刺耳的警笛呼啸赶到,十数个整装干警迅速将34号周边警戒了起来。整个五棵松都被惊动了,前前后后的房子都陆续地亮起了灯,睡眼惺松的居民想要看个究竟,刚走到自家门口就被守在一边的干警劝止,因警力不足,仍有一些居民走到了孟平路上,远远地伸长脖子张望着动静。

在布置完警戒和走访任务之后,杜长东走到蹲在院子外排水沟边抽烟的雷停身边,在他屁股上轻踢一脚:“别在这儿躲清闲,你已经干得很漂亮了,本来按我的预想你能在两天之后解开那个鬼密码我就很开心了!别自已折磨自已,赶快给我进去勘察现场,那个活着的受害者还得等你看完才能送医院呀!”

“好吧!”雷停扬手丢掉烟蒂,习惯性地抽抽鼻子,表情懒懒的戴上手套,带着几个技术科的警员走进院子。

“院子里不要让太多人进来,现在没法勘察地面,只能等天亮再说。”一边说着,雷停走过宽敞平整、沙土铺成的院子。

蹲在房门前,借助手电的集束强光仔细检查了锁眼之后,雷停起身对跟在身边的景东仁和其他警员说道:“凶手用的还是那套开锁工具,从他的手法上看,锁眼里的划痕比锻具厂凶案现场留下的还要多,划痕也不是崭新的,从着尘程度上看,他来到这里的时间应该早于锻具厂住宅楼两天到三天。”

景东仁说道:“这狗日的是先做完这个案子才去锻具厂收拾刘进海的!”

雷停看了他一眼,微带苦笑地摇头:“你这个脑子真是时好时坏!凶手留在刘进海胃里的密码信息就是要引我们来这个地点,你说他是会先做那个案子呀?!”说完,也不理会挠头讪笑的景东仁,抬腿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二进式的房子,天花板上的灯管已经打开,白冷的光线很是明亮。房子门里有一个近十公分高的木制门坎,雷停一不留神,被拌了个踉跄。房子里正对门就是一个土灶台,旁边是碗柜水缸,水缸敞着口,里面有小半缸水,敞开一半的碗柜里杂乱无章地摆满碗碟;地面铺着磁砖,磁砖缝隙里都是黑色的油泥。雷停抬手制止景东仁等人进入,示意警员用强光手电为自已加光照亮,自已俯身趴到了房门以里的门坎处,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着。

门坎是由一整块松木做成的,因为用的时间久,已磨损的很厉害,中间的位置已明显凹了下去,露出清晰的木纹,有两根钉子在凹下去的地方半露出来,雷停刚才就是被这两根钉子挂到鞋底,连脚上扎的塑料袋都挂破了。

在仔细地用放大镜验看了门坎的凹陷处和门坎下方折角的缝隙后,雷停拿过一个空心针管,小心地将门坎折角下方缝隙里的一些尘土吸进针管,并用镊子夹起一小片黄豆大小的塑料布装入信封里。

接着他又检查了整个灶间的地面和墙壁、水缸边沿和里面的水以及碗柜拉手和里面的碗盘、放在地上的水盆里泡着用过的碗筷、饭勺,甚至连放在灶台下面散发着难闻酸臭味的潲水桶都没有放过,做完这一系列工作之后,雷停才猫着腰,一步一步走进里间。其他的警员这才走进灶间,进行拍照和其他取证工作。

里进是一间略大的房间,迎门处紧靠墙壁是一个敞着门的大衣柜,柜子旁边是一张老式的三屉写字台,再旁边靠近窗口顺摆着一张双人床,床上凌乱地堆着半旧的被褥。

房间的中间就是雷停先前看到的方桌,现在桌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两个背靠背的椅子上那男人仍直着脖子大张着嘴,象个残破的留声木偶一样发出“唔唔啊啊”的低哑叫声。

在检查过地面之后,雷停先过去检视了那个被塑料袋紧裹头颅的女人,女人的手脚被人用细铁丝紧紧地绑在椅子扶手和椅子腿上,身上穿着松垮、褪色的棉质睡衣裤,除了头颅被白色塑料袋裹得密不透风外,没有其他异常。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可以看到女人因窒息而变得紫涨的脸,被塑料袋紧紧贴住的口鼻仍旧保留着异常大张的状态,只有一个铁丝扭制的钩子斜在脸侧,参差不齐的钩尖对着女人包裹在塑料袋里的面颊,而这钩子的另一端却是连着扣在男人脖子上的刀环。

看过女人的衣服、手掌还有脚底,雷停又检看了男人身上的衣服,手脚以及捆绑两人的铁丝。

男人和女人一样也穿着一身同样材质但图案不同的睡衣,双手双脚都被铁丝牢牢绑在椅子上,看面容应该是三十八九岁,面容清秀、苍白,此时却因巨大的恐惧而变得扭曲,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剧烈颤抖着,两只眼睛直楞楞地大睁着,毫无神彩而且绝不眨眼。

“他是个盲人。”雷停低声说道。

似乎听到了雷停的说话,男人的头微微向雷停方向一动,脖子却始终直梗梗地挺着,嘴里发出“唔唔啊啊”的低哑叫声。

雷停看了看男人的后脑,又探头检视了男人向天大张的嘴巴,又看看桌脚地上放着的敞着口的暖水瓶,皱眉说道:“他的舌头和喉部都是水泡,凶手曾往他嘴里浇过开水。”

“要不要现在送他去医院?!救护车刚到,就在外面。”景东仁在一边说。

“等一下。”雷停摆摆手,俯身检查起男人脖子上的刀环和两人所坐的扶手椅,良久之后才站直身:“这两把椅子都被绑在了一起,你们等会儿拆开时要小心,我要尽量完整的铁丝,尤其是打结的地方。现在可以把他们分开了,送他去医院吧!”

接着,雷停走到堆满被褥的床边,俯身低头观察着床上的被褥,忽然直起身子,大声说道:“把相机给我,凶手在这儿留了一个签名!”


第二十五章 凶手故意留下的!

随后进入里屋的杜长东和李悦军闻声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是什么?!”

雷停按动快门,闪光灯连闪地拍了几张照片后,站直身子指着床上凌乱的被褥,在堆成一包的被褥下面,陈旧的花布床单上遣留着大量的布褶,目视杜李二人,说道:“凶手在这儿躺了一下,留下了一个躺倒印痕。我刚才一直在寻找这个,因为不管从凶手开锁的手法还是捆绑两人的方法都可以知道,他花了不少力气,而且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远比在锻具厂刘进海家要长很多,他应该会找个地方歇一下的。”

看看李悦军和杜长东,雷停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按照现场遣留的线索,我简单描绘一下当时的场景,与真实情况是否完全符合还要留待其他数据和线索的出现和逐步验证。以我看,凶手是在半夜的时候悄悄翻墙进院,用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弄开门锁,因为房间里比较黑,没有看清门坎,还被绊了一下,向前踉跄了两步,发出的声响惊动了男性受害者,男性受害者一边推醒睡在身边的女受害人,一边伸手开灯。灯刚一打开,睡眼惺松的女受害人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持枪凶手,她吃惊地坐起身,在没有任何反应之前,被快步上前的凶手抓住头发直拖下来,在地上她和凶手撕打了两下,被凶手用枪柄击昏。男受害人在看不到的情况,掀起被子下床,也被凶手用枪柄敲击后脑击昏。”

站在雷停另一边的景东仁咋舌道:“不是吧雷公!就算场景重现也不用这么清晰吧?!”伸头四下张望:“你说的也太身临其境了!你不是在这屋里装了摄像头吧?!”

“少胡说!”李悦军皱着眉头在景东仁胸口上擂了一拳,对雷停说道:“说一说你的推断过程和相关依据。”

雷停点头:“用工具开锁,这不用多解释,锁眼里的划痕就可以说明问题。半夜这个时间是从被褥的掀起状况上推断得知。凶手在门坎上绊了一下这一点,因为我在门坎折角处发现了一片塑料布残片和一些和此处完全不同的土壤碎屑,从这些物证可以推想,凶手脚缠塑料袋挂到门坎上露出的钉子,不但有一片塑料布被扯下,还将凶手鞋底的泥土刮下少许,再加上门边不远处的水缸沿上模糊的掌印和缸中水面上散落的细尘,可以得出凶手在黑暗中被门坎绊到,向前踉跄两步,双手下意识地向两旁抓扶,抓到缸边止住跌势,在缸边留下掌印的同时还将缸边的浮灰掸进到缸里。”

指着床边上一个半圆形的皱褶和向上纵深的一系列长褶,继续说道:“这个房间里的两个人身上穿的都是棉质的睡衣睡裤,绝对无法留下这种皱褶分明的硬性印痕。从床单上的折皱印迹可以看得出,略长的一条是属于男受害人的,略短的是女受害人,分别找到这两个人的印痕就可以按床上的印迹推想出他们当时的反应和举动。男受害人的印迹先是上身微扭,形成大量皱褶,朝向床里侧女受害者躺卧的位置,然后身体向上方伸展,在左侧形成大条的向上皱痕,很明显是躺在床上向上摸电灯开关形成的;再看床里侧的印迹,下面的印痕形成数条向上的皱印,而在脚下的地方形成推卷式皱褶,明显是女受害人猛地向上坐起形成的;两名受害者都是光脚,女受害人的脚底比男受害人脏很多,上面还沾了一些床下的毛絮状灰尘,加上被褥翻起的形态有明显拖拉的痕迹,我还在地上找到了一些应该是属于女受害人的长发,因此推断出女受害人极有可能是被凶手抓住头发拉下床,并发生过短时间的撕打。男女受害人后脑都有长条形钝器击打瘀伤,情状与刘进海父子后脑的伤极其相似。而这个皱褶,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和两名受害者留下的印痕有很大的差别,而在案发时,这屋里只有一个穿着与两名受害者不同衣服的人,那就是凶手!”

“很精彩。”杜长东点点头:“没想到这床上的印迹能够提供给我们这么多有用的讯息。”

雷停也随之点头:“最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得到了一些实在的东西——我们可以从凶手印迹的长度、深度和皱褶度推断出凶手的身高、体重以及所穿衣服的材质。这些都对我们摆脱现阶段的被动局面有很大的帮助。”

景东仁赞叹道:“这确实等于凶手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签名!”

雷停脸上看不到一丝喜色,他看了看景东仁一脸兴奋的表情,又回头看看床铺,唇边微露一丝招牌式的质疑冷笑:“和尚,你觉得凶手的这个印痕是怎么留下来的呢?”

看到雷停的表情,景东仁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含糊,想了想,犹豫地说道:“这是他的第一次做案,难免会有些慌张和思虑不周。”

雷停摇头:“你的一贯毛病就是思维太主观,想事情往往以偏概全。在现场鉴证方面,一定要尽其所能的在收集有效证物的同时寻找证物间的相关性,排除无效混淆证物带来的惯性思维模式误导,用总揽全局的客观视角,最大限度的重现犯罪现场的真实场景!否则,轻则贻误战机、偏离侦破方向,重则就会造成冤假错案的产生!”

景东仁忙不迭地点头:“雷公,你说的这些我也懂,你就不用在这现场给我开理论大课了!你就直接说答案吧!难道我刚才说的不对,这个印痕不是凶手无意遣留的?!”

雷停摇头:“当然不是,你想一想桌上的蜡烛,看一看房间的地面,要知道,女受害人的头发我是在床脚下找到的!”

杜长东一脸警醒,说道:“你是说……”

雷停面色凝重:“凶手曾二次回到过现场,这个印痕他是有意留给我们的!!”

杜长东、李悦军和景东仁不由自主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脸上都流露出一丝震惊。


第二十六章 你死我活的爱情

李悦军最先打破沉默,沉声说道:“雷停来的时候桌上的蜡烛还是点燃的!”

雷停点头:“不错。而且现场内间的地面明显经过打扫,我刚才检查了外屋的条帚,上面有一个很新的模糊掌痕,按掌痕上的蒙尘情况,绝不会长过一天!这就表明,凶手在不久之前曾第二次来到这里,察看了两名受害人的情况,打扫了地面,点起蜡烛后才离去。他既然可以做这些事情,并有充裕的时间审视现场,以凶手敏锐的视角,他不可能遗漏床上印痕这个如此明显的破绽,所以我们现在能够看到它,绝不会是凶手大意出错,而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给我们的!”

“这个狗东西到底想干什么?!”杜长东低声咆哮着,愤然地在空中挥动着紧握的拳头。

匪夷所思的情势变幻带来的无形压力令这位资深老警察也有些失去常态。

“他在跟被他选中的受害人还有我们玩一场游戏。”雷停还是那副冷隽的神情,一字一句语态从容不迫:“跟我们的游戏是要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抓住时机,抢到他的前面找出受害人并抓住他。而跟那些他选中的受害人玩的则是关于情感与死亡的选择!”

“情感与死亡?”杜长东两条毛虫一样的浓眉近乎绞成了一股乱麻绳。

“情感与死亡!”雷停看着桌上已经燃尽的红烛,侃侃而谈,语声中却多添了一丝罕有的感慨:“刘进海和他的儿子刘岐受到的是亲情的考验,而这里的两个受害者受到的就应该是爱情的考验。我只是不明白,到现今为止,凶手所选择的考验对象为什么都是男性?而凶手从两起受害者身上得到了两个答案——刘进海在自已生还是儿子生面前选择了放弃自已生命去救那个血缘不明的儿子,而这里的男受害人则放弃了营救自已妻子的尝试,选择了自已存活下来。当然,如果我们没能在今晚找到这里,他也仍然逃不过死亡。因为凶手在蜡烛的底边周围放满了易燃物,如果蜡烛燃到底部就会引燃周边易燃物,那时,恐怕整个房子都会被付之一炬,我们也只能在火场灰烬中找到两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景东仁说道:“男受害者脖子上的铁钩就是那道选择题!”

雷停点头:“对,凶手在两名受害人昏迷的时候,将两个人和椅子绑好,因为男受害人是盲人,所以凶手就在男受害人苏醒时将他的种种布置描绘给他听,为了防止我们提前找到这里并从男受害人口中得知其他情况,凶手还将热水倒入男受害人嘴里,将他的口舌和喉部全部烫伤。男受害人脖子上的刀环与刘进海脖子上的一模一样,只要他的脖子向前移动,刀片就会割开颈动脉致其死命。而那个用铁丝绞成的铁钩则是男受害人救妻子的唯一办法!他的妻子被数层塑料袋紧紧扎住头颅,根本无法自救。凶手一定将这些情况如实地告诉给男受害人,只要他将脖子猛地向前挪动,在刀片割开他脖子的同时,也会带动铁钩钩破女受害人腮边的塑料袋,虽然女受害人难免会被尖锐的钩尖划破面部,但性命绝对无虞。男受害人的选择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如果说刘进海让凶手输了一局的话,这一局却是他赢了!”

景东仁在愕然之余愤恨地说道:“既然这个该死的凶手一开始就没想让这两个人活命,为什么还要这样地折磨他们呢?!真他妈的变态!!”

“这是凶手报复社会的一种方式。”李悦军说道:“他在用这种结果向所有人宣告:你们的感情是经不起考验的,你们的情感世界是虚伪的!他在挑战整个社会的良知与情感,让人们陷入恐慌,借于释放他自已早已扭曲的思想和愤世嫉俗的思维准则!”

杜长东大手一挥:“现在对于凶手这么做的最终目的我们不必理会,最主要的是怎样结合这两宗案子,制定侦破方向。”看了一眼在一边有些楞神的雷停,皱眉道:“你又在想什么?”

雷停抬眼瞅了他一下,手指刮着下巴上的短须说道:“以凶手的作法,在这个案发现场他一定还是会留下一些指向性很强的线索,而我已经验看了整个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景东仁说道:“那床上留下的印痕难道不算是指向性很强的线索吗?”

雷停一边思索着一边摇头:“不算,我指的线索是类似于刘进海胃里的密码那种。”

“现在想不出就慢慢想!”杜长东看了看渐显亮白的窗外,焦躁地说道:“既然现场线索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就赶快回局里总结案情,制定下一步的方案,我也要到市政府汇报案情!妈的,这回是真正的案情重大了!!”

李悦军望向杜长东:“那现在收队?”

杜长东点头:“收队回局。”

在警员陆续退出屋外时,走在后面的雷停忽然在外间灶台旁蹲了下来,那里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铁盆,里面摞满了用过的碗筷、餐盘饭勺,冷冷的水面上漂着一屋暗黄色的油花。

雷停用手上的笔伸进水里,挑起沉入水底的一支大汤勺的勺口部分。

在灯光和外面曙光的双重光线下,沾满水的勺口底部粘着一些糊状的菜屑饭粒。

“你又有什么新发现了?”景东仁凑过来说道。

“你又有什么新发现?!”

东江小区的社区清洁工老孙瞧着撅着屁股在垃圾转运间挑挑捡捡的易大头笑说。

易大头每天早上清理转运间垃圾的时候总要在垃圾袋里面翻捡一会儿,什么破纸壳、饮料瓶、废光盘、破鞋烂袜子都象宝贝一样捡到一堆儿,等到干完活再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钱换酒。

对于这种事,老孙可是绝不会做的,大男人捡破烂,想想都丢人!

“呵呵,”随着易大头在垃圾间里的闷笑,五六个饮料瓶和几块厚泡沫飞了出来,落在老孙脚边。易大头高兴地在里面笑说:“今天运气不错,你看,多省劲,一两酒就出来了,哟,这袋子下面是什么?”

老孙撇撇嘴,看着脚边这堆东西,也有点眼热,刚想开口嘲笑他两句,就听到易大头在垃圾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易大头连滚带爬地从里面滚了出来,脸色惨白,颤动着手指着垃圾间,牙关相交“喀喀”直响。

“妈,妈呀,里,里,里面有死尸!”


第二十七章 意想不到的死者

在回公安局的车上,车载电台里急促的通报了在东江小区的垃圾转运间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的消息和杜长东的指示:原班人马立即折向东江小区做现场勘察与调查。

景东仁狠狠地挥拳击打在车窗上,大声叫道:“这两天是怎么了?!他妈的以前一年都死不了这么多人!”

雷停手肘支在窗边,两根手指抵着鼻梁,淡淡地说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冷静,难道在军队学到的东西你都当做凉菜就饭吃了?”

“不是,”景东仁的脸涨得通红,连眼珠都有些发红:“你就不觉得这两天太奇怪了吗,雷公?!难道所有杀人犯都事先约好了,从10月21号开始同时发动?”

“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干嘛?”雷停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腿上拍了拍:“镇定,凶手越疯狂,我们就要越冷静,否则就会完全陷入被动,再没有反手的机会。审时度势,伺机而动,以期完胜!”

和从前一样,在雷停淡定如水的语声中,景东仁很快冷静了下来。

看到他脸色回复常态,雷停淡然一笑,头转向一边,继续望向窗外飞速闪向车后的景象。

警笛长鸣,五辆警灯闪烁的警车风驰电掣地扬起一片尘烟,飞快地穿过大半个市区驶向位于白东区的东江小区。

东江小区是白东区建设比较早的住宅社区,占地近八万平方米,因为靠近景色秀丽、空气清新的无头江,所以自开盘当日,从价位上就一直属于白江市的中高档楼盘中的头盘,因此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各企事业单位的公务员和领导,白江老百姓称这里是政府后院。

雷停一行乘坐的警车从小区铜花镂刻的大门鱼贯驶入,小区的路边已站满了翘首观望、窃窃私语甚至高声谈论、满面堆笑的小区居民。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有人死在自已所在的小区还能笑得这么开心?”一个警员望着车窗外的人群不解地说道。

“事不关已,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冷漠是早有传统的嘛!看到这些人真觉得有时候人还不如野兽,野兽还他妈知道兔死狐悲呢!”景东仁冷冷地说道。

车辆缓缓停下,雷停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径自打开车门走下去,口中说道:“希望这些好奇的人没把尸体弄到街边上研究!”

那个发现尸体的垃圾间位于小区东侧两栋楼中间的空地上,紧靠小区围墙,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杨树和灌木,很是僻静。现在却被好奇的居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当雷停和一众警员分开人群走到垃圾间前,发现现场保护的比他想象的要好。

七八个穿着制服的社区保安用破布条扯起了一道隔离带,使人群无法靠近垃圾间。

一个外表精干的中年人见到雷停等人走近,急忙走过去说道:“你们来得真快,我是保安队长关建国。”

“你好。”雷停点点头:“现场保护的很好,是谁发现的尸体?之后还有没有人接近过尸体?”

“谢谢。”关建国不好意思地笑笑,指了指在一边蹲坐着的两个中年男人:“是他们两个垃圾清洁工发现的尸体,在他们之后没有人接近尸体。”

“很好。”雷停四下里看一看,开始分派人手:“你们两个去和那个垃圾清洁工聊聊,技术科的同事拿着工具跟我进垃圾间,其他的人维持现场秩序,严禁居民靠近。”边说着,边戴上手套,套好鞋套,拿出手电和放大镜率先走进狭小、昏暗的垃圾间。

垃圾间里很暗,到处堆满了鼓鼓囊囊、装满垃圾的塑料袋,一股酸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雷停小心地选择下脚,走进两三步后,在一小堆垃圾包后面,手电的白光照到了一个歪扭的黑影。

再走近两步,在手电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黑影是一个仰面朝天躺在一堆垃圾袋上的女人。

女人头向东,脚向西,双臂散屈,双腿微开,笔直地躺在那里,上身穿一件橙色运动衫,下身穿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双目微闭,嘴略张,神情稍带惊恐,身上和脸上都没有血迹,只是头颅异样地歪扭到左肩上方的位置,诡异的样子就象是一个被扭断脖子的芭比娃娃。

雷停回头说道:“你们先不要进来,这里空间太小。”说完,用手电将垃圾间的四壁逐一验看了一遍,并仔细地检查了女尸身侧的墙壁,接着开始验看女尸的手脚、鞋底、头发、衣裤,还凑到女尸的头发上闻了闻。

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雷停走出垃圾间,示意其他警员进入勘察拍照,自已则双腿跪地查看起垃圾间门口处的地面。

“怎么样了?”随着低沉的语声,面色阴沉的杜长东和李悦军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雷停在地上爬起身来,拂去膝盖上的灰土,说道:“可以确定是他杀。女死者被人扭断脖子导致死亡,杀人手法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受过军警训练的人所为。按尸体僵硬程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一至十二点钟,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女死者应该是在某处被凶手杀死后背至此处弃尸。”

“为什么说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杜长东问道。

“这里找不到女死者的脚印,加上垃圾间内部墙壁上有明显的撞击痕迹,而且女死者身上也发现与墙壁上相符的灰尘。”雷停又指了指离垃圾间门口几步远处的地面,地面上因为长期踩踏和液状垃圾、油渍的浸润形成厚厚的一层黑色油泥:“这里有一对相对清晰的男人鞋印,鞋印前脚掌深而后脚掌浅,拖带痕迹较重,我由此推断这是凶手背着受害人走过时留下的。这个脚印一直走到垃圾间门口,却留下了一个左脚前脚掌蹬蹭长迹、右脚前脚掌右侧2/3深印的不规则印迹,结合垃圾间内部墙壁的撞击痕迹和死者身上的墙壁灰尘,可以得出,凶手把女死者杀死后背来这里,转而抱住尸体用力扔进垃圾间,因力量很大,尸体撞到墙壁,形成撞击痕迹。”

杜长东点点头,看看身后依旧围观的人群,叹了口气:“外面围了这么多人,看来是无法靠追踪凶手的脚印找到第一现场了!”

“是呀。除了垃圾间前面的黑色污垢有效地印下了凶手的脚印,小区其他地方都是坚硬的水泥地,加上人流量大,根本无法靠脚印追踪凶手。”雷停也看了看围观人群,无奈点头。

这时,在垃圾间里拍照取证的警员已陆续退了出来,几个身穿白大褂的法医进去用担架将女死者抬了出来,放在地上等待运尸车。

雷停向刚刚走出的法医老陆问道:“你带着显微镜了吗?”

老陆点头:“你是想检验死者鞋底的土壤成分是吗?”

雷停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可以呀老鬼!现在越学越精明了!”

老陆笑着打开雷停的手,蹲下身子打开箱子,开始装配架设那台便携式的显微镜。嘴里说道:“跟你混得时间久了,比较了解你的打法倒是真的。现在没法从脚印追寻第一现场,只能从死者鞋底土壤成份辩别寻找了,这种简单的推理我还可以!”

没想到的是,尸体刚刚放到地上,就听到围观的人群里发出惊呼:“这不是老张的女儿张淑芳吗?”

雷停闻声猛地一惊:“张淑芳?!”

一边的李悦军惊讶地叫道:“张淑芳?刘进海的前妻不就叫张淑芳吗?!”


第二十八章 死者鞋底的土

雷停轻拍着自已的额头:“东江小区,死者竟然会是锻具厂凶案死者刘进海的前妻!这真的是个大意外!不止一个的凶手竟然在无意下领着我们画了一个圆,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这个圆的圆心!我们掌握的资料里张淑芳是和她的父母住在这里。”

李悦军点头,指着一边的几个警员:“立即将张淑芳的父母请来,确认一下死者身份。”

旁边围观的人群里一个胖大的老者说道:“不用找他们老俩口也行,我就住在他们家楼上,这孩子我认识,就是张淑芳。”说着,叹了一口气,样子很惋惜。

李悦军挥挥手,几个警员迅速挤出人群。

李悦军走过去问那老者:“您对张淑芳有什么了解吗?”

老者说:“了解谈不上,这孩子挺懂礼貌的,每次在楼道里碰上都大爷长大爷短的,每次见她都拎着大包小裹的,都是给她爸妈买的,挺孝顺的。”

李悦军又问道:“您每一次看到她都是一个人吗?她做什么工作您知道吗?”

老者想了想,说道:“我还真没有看见过她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出来进去的总是一个人,连和父母一起都很少。没听说她有工作,听她妈说那些东西都是打麻将赢来的钱买的。”

“是吗?”李悦军点头:“张淑芳打麻将很厉害吗?”

老者摇头:“不知道,从来见过这孩子在这小区里打过,不过,她爸她妈都挺爱玩儿的,几乎每天家里都不断人,有时候唏哩哗啦的一直能打到半夜。”

“那她爸妈的牌友都是些什么人?”

老者微笑:“都是楼上楼下邻居家的老头老太太,有时候我还会过去摸上两把呢!”

李悦军刚想再问,忽听脚步声响,人群微分,两个头发花白却身体健硕的老头老太太在警员的搀扶下走到近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看到了躺在担架上的女尸,老者惊呼了一声,双手掩面蹲了下来,老太太发出长长的尖叫,甩开搀扶的警员,在围观人群的唏嘘声中猛地扑到尸体上,放声痛哭:“淑芳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呀!老天爷呀,还让不让我活了!”

就在这闹成一团的时候,坐在一旁路边简易行军凳上的老陆从显微镜前抬起头来,对身边的雷停说道:“死者鞋底的土壤中含有大量的石英晶体,从切面和透明度上看,有点象砂粒。”

“砂粒?”雷停皱起眉头:“第一现场会是江边?除去砂粒还有些什么?”

老陆又道:“除去砂粒的土壤色泽呈棕黑色,里面含有一定数量、有点板结现象的黄土,但很松散,不是黏性黄土,而且还发现其中夹杂着一些不明碎屑,有一些能够辩认的有丝络形态,我怀疑是叶梗之类的植物残屑。还有,就是砂粒与砂粒间与土壤间结合得都很紧密,虽然土壤很干燥,但我怀疑之前有过被水浸泡的可能。”

“丝络?叶梗?砂粒?黄土?水?”雷停皱紧了眉头。

“不要过分悲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两位保重身体,协助我们尽快地找出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另一边,一头是汗的李悦军正语重心长地抚慰着两位伤心的老人。

“对了!”雷停忽地打了一个响指:“有没有可能是树木填实土?!如果是江边的土,就不可能有那种略带板结的黄土,以白江的地质特点,这种黄土在地表基本上找不到,只可能是基建工地挖出的地基回填土。东江小区是白江市建设比较早的小区,那时小区的园林用树都是直接从山上移植过来,为了与山上的土壤匹配,保持树木的存活率,所用的填实土都是以江砂、基建回填残土和山边腐殖土一层一层的填充,经过这么多年,肯定会有些翻砂转土的现象产生,而那些植物残屑很可能是多年腐败的腐殖物!而既然是园林用土,隔三差五的就会浇水呀。”

老陆又凑到显微镜上看了一会儿,抬头说道:“你的判断可能是对的,有些砂粒上面有淡化的水锈痕迹。”

“那就没错了!”雷停招招手对一边的警员说道:“立刻重点检索小区内比较偏僻树木比较浓密、处于门口向张淑芳家必经路附近的树丛地面,寻找与死者鞋印相符的痕迹。”警员立刻分头散去。

老陆望着雷停,眼中露出钦佩的神情:“雷公,不服你都不行!你刚来白江才几年呀?竟然把早年居住小区内的树木填充土的成份都熟记在心,如果警察都象你这样做,那可真就是天下太平了!”

雷停摇头:“这些只是一些警察必作的功课而已,我这两年已经基本上把白江市区的树木、土壤的成份与区分归档备份,既便是给以后的人留下也是好的。只是现在已经没几个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罢了!大家都把依靠群众搞排查做为尚方宝剑,没人使这种笨招了!”

老陆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低下头不再说话,默默地动手拆开显微镜,将部件细致地放入箱子里。

李悦军在一边已经将张淑芳的父母安抚了下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走到雷停身边问道:“你这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雷停把情况说了,李悦军点头说道:“那就先把死者拉到局里吧,把相关人也请回去做笔录和讯问,留些人寻找第一现场和走访群众。”

雷停表示同意。

在一边抽泣的张淑芳母亲突然抽泣着喊道:“一定是那个姓关的小子害死了我姑娘!”

雷停霍然回身,急忙问道:“哪个姓关的?”


第二十九章 第一现场

张母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大力的擤着鼻涕,还将弄到手上的使劲甩在地上,抽泣着说:“还有哪个姓关的?说了你们也不认识!我们家淑芳最近一段时间总和一个叫关强的混在一起,那个姓关的没安什么好心,总是在麻将桌上故意输钱给淑芳,淑芳也是跟这个人在一起之后才经常的夜不归宿!肯定和那个姓关的有关系,你们赶快把那个人抓起来!”

雷停和李悦军对望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色。

景东仁蹲下身,对张母说道:“您说的关强是干什么的?您见过他?他长什么样儿啊?”

张母抬头瞪了景东仁一眼,喘着粗气说:“他是个什么鬼样我怎么会知道!我们都不同意淑芳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她在我们面前也不怎么提起。我只知道那个姓关的好象在火车站有个铺面,卖工艺品什么的,反正在火车站周边混的都是些流氓地痞,能有什么好鸟!”

景东仁被老太太平白无故地抢白了一通,还没法反驳,只好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了看李悦军和雷停,两个却也是一脸的漠然,没奈何,又咬着牙耐心地对张母说道:“那你们家淑芳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往家里打过电话?”

张母仰头想了想,又看了看一边抱头不语的张父:“是前天中午的时候离开的家,这一个星期淑芳好象都不太开心,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她她也不说,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她走了之后,昨天下午的时候打了个电话回来,说她晚上回家吃饭,让我给她煮饺子。饺子我都煮好了,可淑芳,到底是没吃上!”说着,泪如雨下,又大声地哭了起来。

“行了,和尚。”雷停拍拍景东仁的肩膀:“请两位老人家一起到局里再聊吧,这里不适合讯问。”

景东仁站起身来,说道:“老太太说的就是咱们发现的那个关强。”

雷停微微点头,双眼微眯,若有所思。

在警员和小区保安的疏导下,警车与救护车缓缓开到近前,将张淑芳的尸体运了上去,张淑芳的父母在警员的搀扶下也坐上警车,随同部分警员和李悦军一起先回市局去了。

雷停和景东仁留下继续寻找第一现场。

周围看热闹的小区居民议论着逐渐散去,雷停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取出他的短支多米尼加Davidoff雪茄叼在嘴里,划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坐在旁边的景东仁不耐烦地挥手驱散开飘到他面前的雪茄烟雾,赶忙取出口袋里的红塔山叼到嘴里,大吸一口,堵气似的将烟雾吹到雷停面前。

“张淑芳的死应该与关强有关。”雷停任由烟雾扑到脸上,自顾自望着远处的楼角说道。

景东仁掸掸烟灰,远远地吐一口唾沫,说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两个人怎么搭在一起的?”

雷停摇头:“你真他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装失忆呀?!除了麻将还能是什么?!还能有个媒婆牵线搭桥?!现在最主要的是动机!杀关强的和杀张淑芳的凶手明显不是一个人,他们为什么会被杀?这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突破的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警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雷队,在离张淑芳家所在单元门不远的地方发现与现场相似的足印和一个女士皮包!”

雷停和景东仁几乎同时起身,扔掉手中的烟蒂:“好,我们这就过去!”

张淑芳家所在的楼栋背对小区西侧的围墙,远离车水马龙的路边,位置僻静,是整个小区里比较好的位置。在楼前有一片面积不小的绿化树丛,都是以高大的一人合抱的杨树配以一人高的灌木,生长得郁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绿化带还与围墙边栽种的树木连成一片,形成了一片幽静、茂密的小树林。

几个警员站在林外的路边上,看着雷停与景东仁快步走近。

“雷队,景队!”一个警员上前立正行礼:“我们从大门口和张淑芳家单元门口双向排查,第一遍没有任何发现,第二遍我们重点对这个小树林做了排查,在树林最里面,已经靠近围墙的地方发现了死者的足印和一个女式皮包。”伸手指向树林偏北角:“就是这个方向,一直向里约二十步左右的地方。”

“很好。”雷停点点头,拿出放大镜,走到柏油路与树木边的土地上,双膝着地俯下身:“虽然这一阵子没有下雨,但地面还不算太干,就是土质略硬。这样的土地,让一个一百五十斤左右的男人留下特别清晰的脚印恐怕比较困难,但如果他背起一百一十斤左右的张淑芳,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真的是从这里出来的,这脚印和垃圾间前的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在地上看了一圈之后,雷停站起身,对身后的警员说道:“你们还真是集体行动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往里走,小心得象这树林里有老虎似的,脚印多得象鬼子进村!希望里面没让你们的大脚丫子破坏太多。你们在这儿等吧,我和景东仁进去就行了。”

树林里树木栽种的不是很密,但因为每棵树都是从山上移栽过来的,树冠丰茂,将大部分阳光都遮蔽在外,轻风穿林,呼呼有声,使得雷停与景东仁身上都大感寒意。

景东仁打开手电,替雷停照着前方的地面。

两人一步一挪地走了近十七八步,就看到前面的地上扔着一个乳白色的女士运动背包。

“牌子,耐克呢!”景东仁咧嘴说道。

雷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脱下身上的风衣铺到了地上,拿着放大镜,双膝跪在衣服上面趴在地上观察着地面。接着又踮着脚尖围着那个女包转圈,检查旁边几根树木的枝干和几步外的围墙。景东仁小心地跟着他,一步一趋地为他照亮。

几分钟后,他走回到最初站立的地方,拍打着膝盖上的泥土,说道:“这里确实是第一现场。凶手把张淑芳拖进来,殴打她,并在墙边的地方扭断了她的脖子。”

望着透过树叶闪进的阳光,雷停皱着眉喃然自语:“凶手想从张淑芳口里知道些什么呢?”


第三十章 关于吃饭

景东仁上前说道:“你说张淑芳生前也被凶手殴打?”

雷停点头:“刚才在垃圾转运间里看得不是很清楚,隐约能够看到张淑芳两侧腮边有淡紫的瘀痕,现在结合树林里的足印,可以肯定这一点。”说着招手叫来警员,从他手中拿过几个信封,对景东仁说:“你到垃圾间那儿去看看,技术科的同事可能还在,让他们拿相机过来拍照。”景东仁答应着,快步去了。

雷停转身走回树林,在树林边缘紧邻灌木的一棵高大杨树下蹲下身子,小心地张开信封,将背阴处树根下的一小撮灰白色的土装进去,收好。

他刚刚走出树林,景东仁和几个技科的警员就走了过来。

“从那棵树下开始拍起,将树林里的脚印全部清晰的拍下来,把那个女包收好,做完这些我们就可以回局里吃饭了!”雷停指着刚才他提取灰尘的那棵树,对技术科的警员说着。

景东仁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到单元门口的台阶上,掏出皱瘪瘪的烟盒,好不容易地抠出一支歪扭扭的烟塞到嘴里。

技术科警员走入林里开始工作,相机的闪光不时地亮起。

雷停猫着腰到附近转了一圈后走回到景东仁身前,在他身边坐下,拿出雪茄叼在嘴里。

景东仁立刻拿下自已嘴边的烟,苦着一张脸转过头来:“大哥,是我招的你!是我不对,我不抽了,你也别抽你那屁味儿洋烟了成吗?我他妈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连个米星都没吃着,空着个瘪肚子再闻你那洋烟屁味,我他妈肯定得有妊娠反应!!吐你一身不好!”

雷停不理他,雪茄叼在嘴角也不去点燃,仰头看着在树枝间蹦跳飞翔的灰雀,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低声说道:“希望今天食堂能做红烧肉。”

“咕噜”雷停话音刚落,旁边的景东仁的肚子就发出一声低声的怪叫。

雷停冷然点头:“这个下句接得不错。”

风吹树摇,有黄叶飘落。

市公安局的食堂今天没有做红烧肉,做的是肉段烧茄子。

十点三十五,雷停回到了市局,他的办公桌上摆着盛满饭菜的餐盘,旁边的桌子上都是低头猛吃的警员,整个办公室里没人说话,只听见一片响亮的咀嚼声和吞咽声。

雷停和景东仁二话不说,直接冲到座位上大吃起来。

端着一片狼籍的餐盘,丁国春拉着椅子坐到景东仁的桌边,边嚼着饭菜边问道:“听说昨晚上又出了两起凶杀案?刚才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杜局还在这儿喊了一通呢!说等会吃完饭到大会议室开会!”

景东仁根本不理他,埋头扒饭,吃得米粒横飞。

丁国春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真服你,刚出完凶杀现场还有这么好的胃口!难道那个尸体的死状很下饭?!”

“哈”景东仁仰头干笑,大米饭粒喷了丁国春一脸,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饭,翻着白眼对使劲擦脸的丁国春说道:“出个凶杀现场就吃不下饭?!你当刑警队是减肥班呀?!”用沾着饭粒的下巴向前面一翘:“你不是想让所有人都象他那么吃饭吧?!”

丁国春向前看去,只见雷停一口一口缓慢而细致地吃着餐盘里的饭菜,每一口饭菜都要嚼上半天才咽下去,那副样子象极了一个鉴别食物优劣的美食家。

“咦,当过兵的不都是吃饭狼吞虎咽的吗?雷头怎么吃得这么慢?那他在部队不是很吃亏?”丁国春好奇地问道。

景东仁端起餐盘将上面的饭菜连汤带水地扫到嘴里,囫囵嚼上几下,一伸脖咽下肚去,满意地吐一口长气,看看雷停悠然地说道:“我一开始见到雷停的时候也对他这种吃法很不解,但是后来经过几次野外生存训练之后我才知道,其实做个好的特种兵就应该是这种吃法!”

“为什么?”

景东仁点了点丁国春的鼻子,不屑地说道:“到底是没当过兵的小白脸,连这点悟性都没有!告诉你,特种兵就是要有一顿饭吃半天,没有饭顶半年的本事!只有雷公这种吃法才能最大限度的释放食物的能量,让身体充分吸收,并有充足的能量积蓄在体内。在野外生存训练里,同样的一顿饭,我们只能挺二天,他却能挺上五天,就是这个道理!还有就是象我们这样全神贯注地吃饭,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虽然会有人在一边放哨,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这几分钟的警觉空窗,就很容易被有经验的敌方特种人员利用。但象他这样,既能够有效摄取能量,又能够使神经始终紧绷,对身边的任何一种异动都能做出最快的有效反应,这种进餐方式才是最好的!”

丁国春咋舌:“吃个饭也有这么大的门道,厉害!厉害!以后我吃饭也要慢点。”

景东仁一脸的不以为然:“你以为呢?!这不是想学就能学的,我跟他在一起好多年了,我就无论如何都没法象他那么吃饭!你看他,几乎是吃每一个饭粒都象在吃这辈子最后的一个饭粒,这股子劲儿,没几个能学的!”

丁国春又看了看一派斯文、缓嚼慢咽的雷停,沉重点头:“你说的对。”

十五分钟后,杜长东和所有刑警在大会议室直挺挺地坐等了十分钟,雷停才擦着嘴巴迈着方步走进去,在唯一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整个会议室的人几乎都用钦佩到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目光打量着雷停。

“好了,人齐了,我们现在开始!”杜长东站起身,粗声大气地说道:“昨天晚上,又有两起凶杀案发生,现在咱们白江可出名了,省厅都打来了电话,市长那儿也接到了省里的电话,在这个时刻,我们决对不能熊!谁他妈愿意让省公安厅的同事来接手案子给我举手,老子现在就可以给他带薪年假!”双眼放出厉电样的冷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而每一个刑警都没有象往常一样回避他的目光,都用自已炽热的视线回望过去。

杜长东的话语虽简短却有着粗野的煸动力,他的话刚刚说完,整个会议室里的刑警都坐直了身子,一个个虎视眈眈,一种敌忾同仇的昂扬之气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丁国春虎地站起身,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声说道:“自已的事情自已做,我们自已的案子自已结,就让省厅省了来回奔走的这笔油钱吧!”

“好!”杜长东点点头,伸手示意丁国春坐下,大声说道:“我很欣慰,不是跟一堆熊包做同事!既然大家都有这份心气,我相信,这几个案子难不倒我们!好了,废话不多说,接下来开始案情总结分析。就从东江小区张淑芳案开始吧,雷停,你先说!”

雷停清清喉咙。说道:“东江小区张淑芳一案,首先是一个有趣的案子。为什么说它有趣呢?它的有趣就体现在张淑芳与困牛巷凶案死者关强、锻具厂凶案死者刘进海之间的关系上!大家可能都已经知道,张淑芳是刘进海的前妻,而通过张淑芳母亲的口供,在最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张淑芳与关强关系暧昧,两个人走得比较近,张淑芳还经常夜不归宿。”

“那么问题就出来了,这三个人先后在两天之内不明原因的死亡,这其中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原因存在呢?”


第三十一章 凶手背景

雷停双眉紧蹙,微眯的双眼中射出刚毅的光芒:“想要找出这个原因所在,我们就要把手头的案子进行分类整理。我们手头的四个案子里,”他站起身,在会议室正面的大黑板上写画着:“第一个案子是锻具厂住宅楼凶案,我们暂把凶手假定为密码人A君,他与被害人没有仇怨、金钱等方面的纠葛,以现有线索可以认定是一起以报复社会为主要目的的谋杀。第二个案子是困牛巷凶案,我们暂把凶手假定为刺心人B君,死者关强死于竹筷穿心,但死前却遭受了残酷的拷打和虐待,耳中被塞入一颗罕见的手枪弹,凶手作案动机不明。第三个案子是五棵松凶案,从做案手法上,做案的凶手应该就是密码人A君,这个我们先不提。第四个案子就是东江小区凶案,我们暂把凶手假定为断颈人C君,死者张淑芳是刘进海的前妻,与关强关系暧昧,死于颈椎骨断裂,从刚刚找到的部分证据上显示,张淑芳死前也曾遭受过拷打。”

在停顿片刻之后,雷停又说道:“现在把这四个案子都已经列出来了,大家看看是不是有些触动?”

景东仁说道:“关强和张淑芳死前都被拷打过,而且他们两人死亡时间相隔不到十二个小时。”

雷停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相同点,杀死两人的虽然不是同一个凶手,但所用的手法却都是干净利落、异常狠辣,有着不拘于物、一击致命的明显军警特征。从以上的几个相同点上,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清晰的推断脉络。我们试着顺着这个脉络推想——关强应该知晓一个秘密,而有两批人都想知道这个秘密,其中一批人有人率先抓到了关强,关了他几天之后,在严刑拷打之下,关强可能受刑不过,说出了这个秘密,然后被带到困牛巷灭口。也可能是关强至死不说,凶手恼羞成怒,将其杀死。但凶手为什么将关强带至困牛巷仍是个谜。而另一批人很快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关强已死的消息,请注意这个第一时间,因为不甘心这个秘密就此消泯,于是派人抓住了最近与关强交往最密切的张淑芳,想从张淑芳口中得知这个秘密,结果可能与关强一样,不管张淑芳知不知道这个秘密,有没有说出来,都被另一批人灭了口。”

杜长东问道:“为什么会是两批人而不可能是一批人呢?”

雷停说道:“因为行凶手法。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一个B君完全可以胜任这种严刑拷打的任务,为什么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又出现了一个行凶手法极其相似又肯定不是同一人的C君呢?”

杜长东思索着说道:“难道不会是B君有其他事情绊住了手脚,让C君接替来做吗?”

雷停摇头:“这个B君可以绑架关强达一个星期之久,对这个关强所知秘密的渴求可见一般,对于这样重要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样的角度,都不可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假手他人来完成的!”

景东仁说道:“那从现在C君杀死张淑芳,而不是B君杀死她这一点上看,是不是可以说关强已经将那个秘密告诉给了那个B君呢?要不然,B君也一定会去找张淑芳的!”

雷停点头:“从现在的线索看,基本上可以这样认定。”

“那,那为什么这样肯定B君和C君不是同一个人呢?”丁国春在一边忽然涨红了脸,象是鼓着勇气问道。

雷停说:“因为现场留下的足印。我现在也把它写下来。困牛巷凶案现场遗留的足印是一双胶底运动鞋,鞋号34或者35号,鞋底压力面后沿在鞋掌前2/3处,磨损程度不大,但都集中在鞋子外侧,步幅距离平均在37公分。东江小区凶案现场遗留的足印是一双老人头牌的硬底皮鞋,鞋号是31号,鞋底压力面后沿在鞋掌前3又1/2处,鞋底纹路很新,主要磨损面多集中在前脚掌内帮和鞋跟外侧,步幅距离平均在32公分。从这些线索上面我们可以得出——东江小区一案的凶手不管是身高还是体重甚至是年龄都与困牛巷一案凶手有明显的区别。”

杜长东说:“看来这个C君要比那个B君年纪轻,个子好象也略矮些。”

雷停同意:“C君年龄约在29-31之间,身高在176-178公分之间,体重约一百五十斤,走路很快,行动敏捷,手掌宽大,与公务员交往比较密切。”

杜长东大感诧异:“与公务员交往密切?为什么这么说?”

雷停从怀里取出两个封好口的塑料袋,放到杜长东面前。杜长东伸手拿过,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一些烟灰和一个白色烟蒂,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很薄的淡蓝色的一角纸,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贰元”字样和残缺不全的市直属、食堂的字样。

“烟灰和烟蒂是在第一现场所在的树林里找到的,烟灰的旁边就是疑似凶手C君的脚印,烟蒂是在半米外找到的,是‘中南海’。大家都知道,现在抽中南海的大多以经商和公务员居多。而那半张,是饭票,市直属机关食堂的饭票。”说着,雷停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淡蓝色薄纸,扔到桌上。杜长东拿过一看,那是一张完整的饭票,从字样上与那半张一模一样。

“那是我刚刚找来的饭票,与那半张完全一样。这半张饭票是我在树林边前面的停车空位边的灌木丛里找到的,停车位那里灰尘比较多,我还幸运地找到了C君完整的脚印和一辆奥迪车的原装轮胎花纹。这半张饭票极有可能是被凶手下车时带下来,然后被风吹到了灌木丛里。昨天晚上刚好是东南风。”

雷停嘴角又带出他特有的嘲讽意味十足的冷笑:“我们的C君是开着一辆奥迪车到的案发现场,看来背景还很深呢!”


第三十二章 有内鬼!

“那他的手掌很大就是从张淑芳脸上的瘀伤推断得来的喽?!”景东仁说道。

雷停从桌上摆着的一堆照片里翻捡了一会儿,捡出一张照片,上面就是张淑芳的面部特写:“你看,张淑芳脸上的瘀伤分别在两侧颧骨下方,从瘀伤的形状和位置可以看出是凶手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钳紧她的腮部,令她无法出声而造成的。这两处伤痕之间几乎相隔了二十公分,一个身高一米七六的男人,其拇指和食指间的距离可以达到二十公分,他的手掌绝对要比同龄人宽大许多。”

“可惜没有早一点发现张淑芳的尸体,否则我们就可以在她的脸上提取到至少两枚接近完整的指纹了!”景东仁有些惋惜地说道。

雷停摇头:“虽然张淑芳的真正死亡时间还要等解剖检验之后才能知道,但就我当时在现场看到她的尸体僵硬情况,张淑芳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下半夜二点左右,那个时候我们正在五棵松呢!指纹在皮肤上只能保留一个小时,九十分钟已经是最上限了,你根本不用为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惋惜。”

坐在角落里的李悦军说道:“其余的细节只能等待验尸报告出来才能确定,根据刚才雷停列出的几点,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从奥迪车这一线索进行排查,毕竟白江市内的奥迪车没有几辆。”

雷停说:“我不反对从车入手,但我觉得不一定会见成效,因为我们只能查在白江登记的车辆,如果这是辆从省里或其他地方来的车呢?我觉得现在最主要的是从关强、张淑芳身边的关系入手,搞清楚他们俩人的关系,找出令他们送命的那个秘密。”

景东仁坐直身子,说道:“顾海蛟!”

雷停点头:“顾海蛟绝对是最大的关键,他一定知道内情。但东江小区一案还另有几个疑点需要大家注意,第一,死者张淑芳的回家时间。她为什么要选择那么晚的时间回家?第二,躲藏在张淑芳家楼下树林里的凶手等待的时间很短,只抽了一根烟的时间,张淑芳就出现了,他怎么会得到这么准确的时间?他怎么能够确定当晚张淑芳一定会回家?第三,当时在现场,我闻了张淑芳的头发,从香味和头发的色泽和手感上可以断定,她当晚刚刚洗过头发,她在哪儿洗的?第四,在张淑芳的皮包里打不到手机,她的手机为什么会不见?会不会是凶手拿走的?凶手为什么会拿走她的电话?!”

李悦军皱眉:“你是说还有一个第三人?”

雷停说:“现在只能说有可能。这个人可能是张淑芳的好朋友,只要我们调出张淑芳的手机话单就能找到这个人,这个人在这中间很关键。”

杜长东说:“你刚才说杀死张淑芳的凶手在困牛巷案发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关强的死讯?是想说什么?”

雷停微笑,没有作声。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笑,只不过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而已。

景东仁说道:“你是说消息是我们内部有人传出去的?!”

雷停反问:“你觉得呢?”

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杜长东的脸色愈加阴沉:“雷停所说的这一点很重要,从时间上看,如果雷停所说的分别有两批人杀死了关强和张淑芳的推断成立的话,那从张淑芳的死亡时间上确实能够说明,我们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

“那我们要怎么验证雷停的推断是否成立呢?”李悦军说道。

雷停说道:“找出那个第三人,就可以验证这一点。从这个第三人身上,我们可能会挖出杀死张淑芳凶手的部分情况,因为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有某些联系。另一方面,从关强身上的附着物着手,看能不能找出他曾经被囚禁了几天的地方,那里应该会多些杀死关强那个B君的线索。再有,就是五棵松凶案生还者的救治和死者的尸体检验。我在离开案发现场的时候,在洗碗盆里发现了这个汤勺。”

伸手从怀里口袋中拿出一个裹在塑料袋里的白瓷汤勺,递给杜长东:“勺子本身没什么可疑,只是勺口上面残余的糊状菜屑饭粒与碗橱里的剩饭菜没有丝毫相同的地方,既然不是案发现场的饭菜,那这些东西是怎么沾上去的?又怎么会在洗碗盆里呢?”

会议室里大多数的人此时脸上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太多的线索和相互纠结的案情已令他们如堕迷雾。

一个警员进来走到杜长东身边,低头耳语了几句,杜长东站起身向李悦军招招手:“市委丁副市长来了,我和李局过去接待一下,你们继续,差不多了就由雷停布置任务,迅速行动起来。”

两人走后,房间里重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仿佛连每个人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

雷停咬起雪茄,漫不在意地环视房间里众人的面容,良久之后,慢慢说道:“还是不说案情了,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最重要的任务分别是:第一,对顾海蛟进行立体式监控,他的行踪、言谈、情绪甚至他一天喝了多少次水撒了多少泡尿,我都要知道!第二,调出张淑芳的手机话单,寻找昨晚最后打出的号码,找出那个第三人!第三,尽快落实张淑芳与五棵松死者的尸检情况。第四,走访五棵松,调查那对夫妻的相关情况。第五,对张淑芳和关强的具体情况进行细致的调查走访。等会儿由景东仁分派任务,只要我们扫除畏难心理,不要自已吓唬自已,凶手绝对跑不了,别一听案情复杂就愁眉苦脸的装寡妇!记住,再狡猾的猎手也他妈斗不过好狐狸!”

房间内的干警在雷停条理分明的阐述里逐渐恢复了状态,听到最后一句,不约而同的笑成一片,刚才的沉寂和彷徨一扫而空。


第三十三章 对连环杀人起因的推断

分派完任务,景东仁走到雷停身边坐下。

雷停双脚搭在桌上,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衔在嘴边的雪茄烟雾缭绕。

空气中到处是淡淡的杏仁香味。

“指明方向加战前动员,没想到你连指导员的的活儿也能干!”景东仁挥手驱散飘到面前的烟雾,笑着说。

“除了孕妇,别的什么人的活我都多少会一点儿!为了糊口嘛,孕妇这活辛苦不说还挣不到什么钱,而且还耽误工夫,这个你知道。”雷停淡淡地说着,语气里没丝毫的傲然自持和自嘲调侃,却有点苍凉的意味。

景东仁点头,嘴角仍带着坏坏的笑:“有时候我也觉得你是怕吃苦才不和那些孕妇抢活儿的!”略作停顿,笑容微敛,说道:“丁副市长到咱们这儿来,看来市政府的压力也不小呢!”

“压力?关我屁事?!”雷停冷冷说道。

似乎对雷停的惊人之语早就习已为常,景东仁只是淡淡一笑,歪着头说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纳闷,你怎么会对压力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你从来都不为无法破案着急吗?”

“如果着急就能破案?那就专门请人着急算了,还要警察干嘛?!就象我曾经说过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把状态尽量放在中间。不能着急,因为着急会让人盲目,丧失方向;也不能完全不着急,那样就会因为自我松懈而一事无成。所以着急不着急不是一个工作态度问题,是一个心态问题,只有坏心态,没有坏事情!就是这样。”侧头看他一眼,继续说:“就象走路,匀速才是最持久。”

景东仁说道:“话是这么说,事当临头,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老杜、老李,还有市政府的那些老爷,谁能做到?!火烧眉毛,且顾眼前!”

雷停冷笑,转开话题:“五棵松案的两名受害人的详细情况调查出来了没有?”

“已经有一些了,我刚才叫丁国春去取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

“对这个案子,没找到凶手应该留下的线索,我始终有点放不下。”雷停低声说。

“你担心还会有同类案子发生?”景东仁问道。

“他不可能就此收手的!”雷停说道:“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他会躲在黑暗里一直这样做下去,用他的行动嘲笑着人们愚蠢的情感。”

“那他应该是一个被情感所伤的人喽?”

“不见得。真正被情感所伤的人大多沉浸在仇恨中,观点都会比较狭隘,杀人目标的锁定针对性强。而这个密码人A君完全是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寻找和审视着被害人,无论他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其实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是一个深刻的杀人者,无论是思想层面,还是实际行动,都要比B君和C君高出太多。”雷停深吸一口雪茄,侧头看着景东仁:“你想过没有,一个学识、胆略、思维、手段都高过常人的人必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生活,他本身也肯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而促使这样的人走向以疯狂的血腥杀戮来报复社会的道路,会是什么?”

景东仁沉吟着抚拭鼻侧,半晌后说道:“不到避无可避,谁也不会铤而走险!那应该是他的生活已经崩溃?”

雷停颌首:“嗯,不错,这个思路比较合理。想找到凶手的犯罪起因,就要走进他的心里,以他的视角和思想进行反推,试想一下,他没有了原来幸福的生活,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所以,他索性破釜沉舟,将原本只是在脑海里幻想过的恶行付诸行动。关键是,他是因为什么失去了原来的生活?”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景东仁象想起什么似的,拿过自已的皮包,取出一个大本子,打开摊在膝上说道:“上一次你说这个凶手有可能是刘进海五金店的常客,我派人去查看了刘进海店里的帐本。”

雷停回过神来,说道:“有什么发现?”

景东仁看着本子说道:“刘进海的店生意不太好,所以每天帐面上没有多少记录,最异常的就是在九月中旬到十月初这段时间,每隔三四天就有一笔同样数量的铁丝、铁钉卖出。”

雷停点头:“这可能就是他了!等会叫人去走访刘进海铺子周边的门店,查问在这段时间里经常光顾刘进海五金店的人员,九月中旬到十月初离现在没多久,一般的人都应该有点印象,尤其是竞争对手,对这种对手店里的常客更会特别注意的。”

“知道。”景东仁点头,在本子上记录着。

“幸福的生活包括什么呢?”雷停低声说着,思路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

“美满的家庭,衣食无忧,时间充裕,想干嘛就可以干嘛,又有钱又有闲。弄两辆奔驰,开一辆,拉一辆;弄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景东仁一下子来了精神,几乎是流着口水数着自已的手指头,脸上一副异常神往的样子。

“好了好了!”雷停迅速挥手打断了景东仁的继续意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嘛,不过你所说的给了我一些提示,衣食无忧等等只是细枝末节,最关键也是最基本的其实就是,,”

两个人微笑着异口同声地说道:“家庭!”

雷停有点兴奋:“差不多,想到这儿开始有点感觉了!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对于中国人来说,家庭的崩溃足以摧毁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平时谨小慎微、对家人呵护备至的人,让他走火入魔,狂性大发!”

景东仁说道:“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什么让凶手的家庭崩溃呢?”

雷停的笑容仍是冷冷的:“警察!”

景东仁一惊:“什么?!”


第三十四章 心理痕迹

雷停强调似的点头:“他所做的这一系列犯罪动机和目的都不明确的案子,换个单纯一点的角度想,其实不就是给警察找事儿添乱吗?‘你们的工作太清闲了,碰到的罪犯都太白痴了!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生活的艰辛和压力!你们不让我好过,嘿嘿,你们也别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你想一下,这个凶手的所作所为之下的潜台词不就是这样的吗?而且,在受害者的身上留下线索,‘看是警察来的快还是我杀的快,’这种竞赛意味十足的桥段不也能够说明这一点吗?!再者,锻具厂报案而导致的两名巡警重伤,凶手在一边楼顶抽烟看热闹,这些都可以成为明确的佐证。”

望着窗外随风抖落黄叶的树梢,雷停眼中露出镇定而专注的神情,犯罪现场的不同画面在脑海里飞快地一一闪现,声音低沉地喃然说道:“他是个中年男人,年龄在40-50岁之间,聪敏博学,洞悉世情,受过高等教育,有一份稳定但很轻松的工作,思想有强烈的两面性,偏执,有点神经质,脱发,也有可能略显秃顶,睡眠不好,神经衰弱,有轻微的药物依赖,应该还是近视眼,度数还不会太低,眼窝深陷,眼带比较重,平时喜欢穿厚外套,衬衣领子上的钮扣一直扣到脖子,走路很快,身体状况良好,体格匀称,没有朋友,独居在一处白天也窗帘高挂的房间里。”

“绝妙的心理痕迹分析!这段分析完全可以放在公安大学的犯罪心理学课本里!”平常不会出现在刑警队办公室的局党委书记陆光新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笑容可掬地看着雷停。

“都知道你在刑事侦察和现场鉴证方面是个高手,没想到对于犯罪心理学也这么精通!”

陆光新是刚刚进入市局还不到二年的政工干部,对于刑事侦察之类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多数在大案要案的动员会上看到他的时候比较多,象今天这样出现在刑警队会议室里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雷停微笑,放在桌上的脚纹丝不动地架在那儿,只扭转头看了看陆光新的笑脸,说道:“平时的案子根本不用费这个劲儿。”

陆光新笑着坐到雷停对面的椅子上,向景东仁点点头。又说道:“这次的案子可要看你力挽狂澜了。”

雷停微笑。对着一个爱笑的人他的笑容似乎也多了起来,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别扭而已。

“我可没有力挽狂澜的力量,只是争分夺秒,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就是了。”

景东仁暗笑。

听到雷停这样字斟句酌的说话,感觉还真有点怪异。

陆光新却感觉很好,他把后背靠在椅背上,舒服地向后仰了一下,望着雷停说道:“这个案子非同小可,你是咱们市甚至是咱们省的警界精英,努力干,做的漂亮点儿,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我给你弄个厅级嘉奖!咱们白江市甚至到省里现在都需要一个警界英模,我个人觉得你最有希望!”

雷停微笑点头:“那就谢谢陆书记了!”

“加油!”陆光新说着站起身来,伸手在雷停的肩头亲切地拍了拍,又向景东仁点点头,走出会议室。

雷停微笑看着他的背影。

“哈哈哈哈”陆光新的身影刚刚消失,景东仁就忽然爆发出一连串洪亮的暴笑,手捂肚子趴到桌面上,肩膀抖动不止,带得桌子都“格格”作响。

“你,你他妈,他妈的也会这么,呵,这么假模假式的说话呀?!”笑了一会儿,景东仁趴在桌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雷停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冷然说道:“不用脑子的土鳖,用你那装大便的脑袋想想,老陆根本就不是这种收买人心的材料,可他为什么会又突然跑到这儿来卖好儿呢?”

“这,,”景东仁收起了笑容,一时语塞。

“算了,想这些没用的干嘛!现在最主要的是破案。”雷停转念一想,不耐烦地摆手说道。

景东仁也坐起身来,正色说道:“你刚才所说的也太详细了点吧,有一些我能够想出你的依据,但有的就太繁杂了!老陆刚才说的挺对的,如果你的依据翔实,这段分析确实够放到教材里的!”

雷停抽了一下鼻子:“老陆也不是他以前说的那样,对刑侦一窃不通,至少他知道心理痕迹分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了解的!那你先说说你自已能够想出依据的。”

景东仁说道:“中年男人,年龄在40-50岁之间,和后面的独居都可以从上面我们讲的家庭破裂上面得知,因为只有中年家庭的破裂才会给人带来最大程度的刺激,青年和老年都无法达到这种程度。聪敏博学,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是从他懂得的那些技能上推断而来的,至少他对五金知识、开锁、对密码的了解、对人性情感的这种思考都能说明这点。”

雷停点头:“说的不错,思路是对的,只是延伸不够。试想一下,当一个人的思想不受控制地走向极端而做出疯狂的事,本身就说明这个人思想本身就有着强烈的偏执意味。强烈的偏执就注定他听不进其他人的意见,因此他不会有知心的朋友。当他困守在自已的封闭思想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受到最大影响的就是他的神经,因此神经衰弱、失眠就随之而来。而这样一个博学的人一定是个自我意志力很强的人,看他的行事作风也能得知这一点,他从家庭破裂到出手杀人一定隔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是连续不断的失眠、恶梦、神经衰弱困扰他的时期,因为时间长,脱发也就在所难免。长时间的睡眠缺损使他的眼窝深陷、眼带加重。有数据表明,85%的偏执患者都有运动员一样匀称的体格。因为性格中极端的两面性,凶手在平日里会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习惯观察人而怯于和人沟通,因此他在路上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人群,常常低头快走。谨小慎微也注定他会是一个防备心理很重的人,因为他的孤独也强化了这一点,所以他会借助身上的衣服增加自已的安全感,这使得他在出门的时候都会选择一些厚面料的衣服并把衬衣上所有扣子都扣好。”

景东仁摇头叹息:“精彩,这回我算见识什么叫无中生有了!”

雷停说道:“这不是无中生有,这是科学推断!”


第三十五章 神秘幕后

景东仁略作思索,说道:“如果是你分析的这类人,恐怕没什么机会被警方处理,更不可能因为警察而使得他的家庭崩溃呀?!”

雷停摇头:“他本人确实不会有和警察接触的机会,可你想想,如果这个心理痕迹推断成立的话,以这个人的年龄就应该是一个独生子女的家长,而在我国的社会结构上,家庭的维系基础就是孩子!而独生子女的教育问题又是很重大的一个社会问题。一个博学多才的人并不一定同时是一个会教育子女的人!”

景东仁说道:“犯了罪的子女、警察、家庭崩溃,你的推理脉络是这样的吗?”

“这只是方向之一,也有可能会是他的另一半出现了问题,被警方处理过,另一半进了监狱,孩子逃离家庭,遇到意外身亡或重伤,令他的家庭名存实亡,这种电视剧的烂俗桥段都有可能在现实中重演。但可以基本确定的一点,可能就是除了他以外的家庭成员因某种原因被警方处理过,造成家庭解体,令他意志崩溃,开始报复行动。”

“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在以往的案子里做回访排查,寻找相似经历的嫌疑人呢?”

“不能。”雷停摇头:“因为这只是我的臆测,而且实施起来工程浩大、费时费力。下一步还是要以走访调查为主,以走访线索逐步验证我们的推断。”

景东仁点头:“这么做比较靠谱。”

就在这时,丁国春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雷头儿,景头儿,五棵松的受害人资料我取回来了。”

雷停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喝口水,缓口气儿再说。”

丁国春坐下,抄起水杯“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打开手中的档案夹:“五棵松的两名受害人是夫妻关系,两个人都是外地来白江市务工人员,有一个男孩留在老家。男的叫王安,先天性目盲,三十八岁,性格比较内向,在五棵松一家福利厂做粘纸盒的工作,工厂的同事都说他平时不多话,干活很勤快,从不与人争吵。女的叫卢亚洁,没有残疾,三十六岁,性格开朗,之前在五棵松社区做清洁工,二个月前辞职在家给丈夫做饭。据邻居反应,这两个人都很本份,从来不见两人吵架,也没见与他人口角争吵,没有什么朋友,只是偶尔会有同事来串串门,日子过得虽然有些紧,但也其乐融融。”

雷停说道:“案发之前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丁国春摇头:“没什么异常,王安工厂的同事说,王安自从10月19日下班后,就一直没有上班。因为他体弱多病,之前也经常因为身体原因休息养病,所以大家也都没有理会。邻居们也没有什么发现,因为他们俩口子平时也不爱出门,三两天在街上见不到也是很平常。只有一个在村头独居的老光棍叫赵建成的,在10月19日晚9点40的时候,在村头路口看见一个背着大包的人影。因为当时天黑,他又喝了不少酒,所以看得不清楚,只说那个人个子不高,走路很快,身后背着一个挺大的包。他以为是村里上夜班的人,也没多理会。”

“那个人往哪个方向走的?”

“往孟平路街尾方向。”

雷停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到了一起:“孟平路再往西就快到披霞岭了!不对,他应该是为了避人耳目,迂回过去再转向市区。”

景东仁说道:“不可能是他的藏身之处就在山里吗?”

雷停摇头:“他不会做那么蠢的事,那边是通向矿场的必经之路,那里出现一个非矿工的人,简直比秃子头上的虱子还要醒目。所谓大隐隐于市,如果我是他,我只会混迹在人烟稠密的市中心。”

“那会不会是他的交通工具在那个方向?”

雷停浓眉抖动:“有这个可能!”收起架在桌上的双腿,猛地站起身来。

“我要去那边看看,丁国春跟我过去,和尚你留在局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交代两句,雷停抓起外套就走了出去,丁国春急忙拿起东西跟在后面。

此时,在白东区一栋临江高层的十五楼,透明的镶金落地窗前,一张宽大、松软的意大利皮椅上,一身休闲装的顾海蛟正望着窗外如玉带蜿蜒的无头江,轻啜着手里杯中的轩尼诗XO。

一个头发花白、西装笔挺的矍烁老者手端酒杯站在一边,冷厉如鹰的目光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

两人都不说话。

“宋先生,现在关强已死,警察一天24小时地围着我转,我可什么也做不了啦!”良久之后,顾海蛟开口说道。

宋先生微笑:“你还想做什么?现在有警察做你的保镖,就算有人想动你也没法下手,安然稳坐钓鱼台,笑看风起云涌,这,不好吗?”

顾海蛟一楞,随即大声笑起来:“宋先生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现在我确实用不着做什么了!”

宋先生举杯喝一口酒,笑道:“清心把酒,坐山观虎斗,可是人生一大快事呀!”

顾海蛟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可惜了那批货。”

宋先生不以为然地一笑:“要钓大鱼必然得下香饵,这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如此。现在张淑芳已死,警方必然有所关注,对方也不会善罢干休,所以那批货绝对不能动,只有把它放在那儿,才能让这两方面把戏演下去,我们才有得看呀!”

“先生说的是。”顾海蛟笑着点点头,转而说道:“那个小子我们该怎么处置?现在恐怕还不能动他吧?!”

宋先生摇头:“现在不能动他,这么好的杀人刀一定要多用几次才能丢掉!何况现在警方还没有找到他,还不到舍卒保车的时候。”

顾海蛟说道:“警方的力量还是不能小看,尤其那个雷停,那天在困牛巷让他看了两眼,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点发毛。”

宋先生点头:“在省里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这个人,那天在海鲜楼显示出的身手确实是非同小可,从现在布置监控你的手法和人员配置上看,这个人很是高明,是我们最应该提防的对手。”

“用不用让那小子出手把这个雷停做了,这样我们就更加高枕无忧了!而且那小子和雷停之间好象还有点旧怨。”

“可以试一试,可能都不用你说话,说不定现在那小子就已经猫在雷停身后的暗影里,伺机下手呢。”仰头喝掉杯中酒,宋先生垂眼望着远处的无头江悠然说道。


第三十六章 暗算雷停的刀光

一辆110的警车行驶在公路上,长路笔直,通向郁郁葱葱的披霞岭。

丁国春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向后扭着身子,说道:“我们到孟平路口停车吗?”

坐在后排、斜叼着雪茄的雷停点头。

“象孟平路这样的路口,就算凶手有痕迹留下,现在也被来往的车辆毁掉了。”丁国春抬眼看着车窗外不断疾驶而过的车流,低声说道。

雷停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们去不是要寻找什么痕迹,主要是站在那个位置,体会凶手的感觉,从不同的场景追溯凶手的思维脉络,懂吗?”

丁国春挠挠头,略带困惑地说道:“好象有点懂,又不是太明白。”

雷停嘴角微牵,取出一盒火柴,“刺拉”一声划燃,将火焰移近雪茄,贴近却没触上的火苗令深褐色的雪茄慢慢变黑,随着他的轻吸,冒出一缕轻然盘旋的白烟。

“为什么不用火机呢?”丁国春好奇地问道。

雷停将口中的烟雾缓缓吐出,车厢内立时充满烘焙味的杏仁香气:“火机点燃的雪茄有一丝气体的怪味,会破坏雪茄本身的味道,这影响虽然只是微乎其微,但对于常吸雪茄的人却是难以容忍。”

丁国春看看雷停嘴角的雪茄:“这种雪茄一定很贵吧?我好象从来没见过这种牌子。”

雷停微微一笑:“我的烟是一个国外的朋友寄过来的,要让我拿工资去买,抽不起!”

丁国春也跟着一笑:“那你的朋友一定很有钱!”

雷停望向窗外,悠然说道:“他一直都比我有钱,他是个小偷。”

“啊!”丁国春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你,你会有一个小偷朋友?!”

雷停看了他一眼,微眯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我虽然是一个警察但不是国际刑警,他只要不在国内为非作歹,好象不影响做我的朋友吧?!”

丁国春微感释然:“哦,他是一个外国小偷。”

雷停吐出一口烟:“我叫他小偷,许多人都叫他侠盗。三年里他已经捐了三百二十万英镑给希望工程,还在艾塞俄比亚建了五座艾滋儿童村,连国际刑警组都不找他的麻烦,因为他收拾的都是恶贯满盈的地下头目。”

丁国春点头:“这样的人多些,我们的活就轻松多了!”

雷停忍不住地笑了一下,摇头说:“你想让小偷帮忙破案?我可不想。他那是在国外,在国内他也得夹起尾巴做人!好了,到了,就在这儿停吧!”

孟平路这一侧的路口与一条通往披霞岭矿场的砂石路交汇,路上飞驰而过的重型卡车扬起漫天的黄尘,道路两侧都是高大的杨树,下面是收割过的广袤田地。孟平路一侧有几间破败的砖瓦房,外面参差不齐地立着仓买、修车等招牌,和一个歪到一边的公交站牌,几个一身油污的修理工蹲在路边抽烟谈笑。

“这里的居民都已经走访过了吗?”雷停看着孟平路一侧的瓦房问道。

“都问过了。”

雷停点点头:“你站在这儿,我先走一圈。”说着,缓步向孟平路里面走去,走几步就停下来四处看一看,这样走走停停,近二十分钟后才走出来,站在路口向披霞岭方向眺望了一会儿,走到那几个修理工面前,蹲下身和他们交谈起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后,雷停走回到丁国春身边,说道:“这些修理工在案发当晚没有听到附近有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凶手会不会是骑自行车来的?”

雷停摇头:“我把所有路边、屋角能够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自行车停放的痕迹。而凶手背着大包又不会徒步走到这里来,那他只可能是坐公共汽车来到这里。问题是,他是怎么离开的?!”

“如果那个人看到的黑影不是凶手怎么办?”

雷停笑了:“这一点我在出来的时候就想过了,在那个情况下,五棵松早已灯熄人睡,那个时间又没有上下夜班的人,而体貌特征与我们先前推想的又极为相似,除了凶手不会有其他人了!”

丁国春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雷停也在同一瞬间听到了声音,双眼中闪动起冷厉的光芒。

因为他听出了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利刀刺入身体、棍棒击打头部、骨胳断裂混杂在一起的声响。

“报警!”雷停指着司机高声喊道,自已飞快地向前方一片树林跑去。

他听出声响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丁国春抽出手枪,紧追着雷停,抓着枪柄的手心开始流汗,心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

雷停的动作极其敏捷,身体微俯,脚下轻盈,象一只扑向猎杀目标的猎豹,于奔跑间带起威猛骇人的气势。

当跑到树林边上的时候,雷停猛地停住了脚步,冷酷的双眼迸出愤怒的火花。

眼前的树林里仿佛修罗地狱,在树间的空地上,两伙人近二十几个壮汉正手持利刀、棍棒,浴血搏杀在一起,地上到处是染血的刀、棍棒和斩断的手指。

不断有人溅血倒地,捂着伤口辗转翻滚,连四周的树干上都溅上了鲜艳的血滴。

没有人呐喊,连重伤倒地的人也没有一声呻吟。

他们就象两群疯狂的野兽,狠不得将对手连骨嚼碎而后快。

这种漠视生命的疯狂博杀让雷停异常的愤怒。

不管是自已还是别人的生命都应该受到珍视。

雷停仰头咆哮了一声:“都住手!”握紧双拳冲了过去。他知道这群杀红了眼的人是不会理会他的,他要用自已的行动制止这种无谓的死斗!

当雷停冲入人群时,丁国春刚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来,他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看到雷停冲下去,急忙挥起手中的枪向天鸣枪。

“砰”清脆的枪响在树林上空回响,但杀红了眼的人根本没有理会。

雷停冲入人群,一柄沾满血迹的砍刀立刻挟着风声劈向他的头顶。

势道凌厉,迅猛无俦。

雷停看也不看,侧旋身一脚踢出,快如流星,在刀锋落下之前踢中持刀人的胸口。

“喀喇”骨裂声响,那人被踢得直飞了出去,撞到二米外的树上抛刀滚倒,捂胸不起。

那人刚刚摔倒,同时又有两人被雷停的拳头击中面门,鼻骨断裂,仰天摔了出去。

就在雷停又摔倒一个近身的壮汉,身体微俯尚未站直的时候,斜刺里一道白光飞出,日光下刀芒闪动,笔直射向他的后腰。

“小心!”丁国春拼命地大喊,双眼忽然迸出泪来。

因为他已看出以雷停所处的位置根本无法避开这道白光。

足以致命的白光。


第三十七章 硬币打破刀

这一刀势挟劲风,角度刁钻,时机把握的妙到毫巅,足可以让一个普通人死上四五次!

但,雷停从什么方面来看都不是一个普通人。

就在丁国春迸泪狂喊的时候,雷停蓦地拧腰开腿,一个凌空大翻身,在一个决无可能的情态下做出了一个常人无法完成的动作,险过剃头地让过那道要命的白光。

身在半空的时候,雷停猛地手臂斜挥,口中叱道:“还你!”一道银光从他手中射出,数十米的空地一闪即过,“索”地一声,射入林地东侧一大丛灌木之中。

白光紧贴他的背臀,堪堪地在身下闪过。

雷停后背衣襟立时被划出一条数十公分的破口。

那道白光划破地上壮汉的面颊,斜斜刺入地面,“扑”溅起一缕尘烟,只露出一截乌木的油润刀柄。

“托”雷停双脚落地,身子挺立,双目炯炯直盯着那丛灌木。

在雷停手中银光射入灌木丛的时候,丁国春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格崩”的轻响。

丁国春双手持枪,指向那丛灌木,高声喊道:“扔下武器,立刻走出来!”

两伙械斗的壮汉也被这惊变和雷停的身手震慑,终于缓下手来,连躺在地上的伤者也停止了翻滚扭动。

方才还你死我活的林间猛地静了下来。

气氛忽然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头顶的风吹动树梢的黄叶发出“瑟瑟”的轻响。

透过已很稀疏的叶片,几缕阳光洒落下来,有两道刚好投射在那丛灌木上。

灌木中忽然有白光一闪。

雷停眼角斗然一紧。

“索”一声轻响,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从灌木中电射而出,象毒蛇射出的毒液般带着死亡的气息飞搠丁国春。

雷停抖手扬腕,一道银光斜斜飞出,后发先至,在离丁国春不到一米的空中,击中那柄短刀。

“铿”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火花闪溅。

“砰”丁国春面色惨白,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索”子弹射入灌木。

“索拉”灌木丛中一阵大响,仿佛有人连滚带爬地向树林深处逃去。

“呆在这儿!”雷停喊着,身子箭一样直窜过去,扑入灌木丛,“索拉”连响,向树林深处追去。

“铛锒”一把短刀和一枚明显加厚的一元硬币跌落尘埃,纯钢打制的刀尖上赫然是一个黄豆大的缺口。

丁国春惊异地睁大了双眼,这次真的见识到雷停掷硬币的威力了!

在短暂的惊愣过后,丁国春迅速地转过身,将枪口对准了仍手持刀棍的两伙人。

“谁都不许乱动,把手中的武器扔到地上!”丁国春大声喊着,语声平静,握枪的手心却有冷汗顺着枪柄直流下来。

因为这些人都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也没有呆在原地不动的意思,反而在脸上更添了些嗜血的狰狞,缓缓向他围拢了过来。

丁国春向后退了两步,扳开枪机,大声说道:“谁敢乱动,我就开枪!”

一个满面胡碴的壮汉狞笑着说道:“我们还有十几个人,你还有多少子弹?!”

他手里的刀最大,上面沾的血迹也最多。

另一个戴着眼镜,却有一双毒蛇一样阴险双眼的中年人冷笑着说道:“就算你开枪,我们活下来的也比死的多!还能有个警察陪葬,我们都他妈赚了!”

他的手里拿着一柄尖利的军刺,衣服上满是血却身上没有一点伤。

四下里手持凶器的壮汉都狞笑起来,充满血丝的眼睛在丁国春的身上转来转去,好象一群饿极的狼在寻找下口的地方。

丁国春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脸色仍是惨白,但眼神已镇定下来,双手举枪到眉间,枪口瞄准戴眼镜的中年人,嘴里一字一字地说道:“就算我死,我也要干掉你们几个!”

中年人看也不看那黑洞洞的枪口,自顾自地缓步向丁国春逼近,嘴里说道:“无所谓,老子早就没把自已这条命放在心上,和警察换命,老子绝对没意见!”

“就凭你?!”一个轻蔑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中年人眉峰微动,手腕一翻,手上的军刺猛地贴着腋下向后猛刺。

落空。

他的手腕被猛地抓住,好象被一把老虎钳子死死钳住,随即被向里反拧,中年人手臂剧痛,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他耳中清晰地听到从手臂上传来的骨折声响。

“以后都别想用这只手拿刀了!”抱着胳膊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还在这样想着。

在他眼前,只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从他的身后走出,赫然就是刚才追进树林的警察,竟然没能察觉他是什么时候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他的脚步轻捷的象只伏击猎物的夜豹,无声无息地窜入到自已兄弟和对手的人群里。

他的兄弟刀棍齐下,恨不得将这个人打成肉酱。

而那个警察竟不还手。

他只出腿。

闪电一样的踢腿,正踢,侧踢,回身踢,跃踢,扫踢。

踢得好乱,也踢得好狠,好准。

好象那不是一双腿,而是凌厉生风、随心所欲的大棍!

每一脚踢出去都有一个壮汉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空地上迅速升腾起雾一样的尘烟。

很快,当尘烟散去时,所有的壮汉都躺到了地上,那个警察掸着裤子上的灰尘,走过来俯身对他说:“我知道你叫林广信,我叫雷停。”

“雷停?!这个名字好象很耳熟。”中年男人头脑里恍惚地想着,手臂上一阵剧痛袭来,神智一阵迷糊,头一侧,晕了过去。

也许对于他来说,晕过去是躲避疼痛最好的方法。


第三十八章 相同的车

丁国春是真正的看傻了眼,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干净利落的博击手段。

他也没有想到雷停的腿竟然也是这样变态的一件武器。

雷停在他准备决死一拼的时候,幽灵一样从树林中转了出来,在十几个壮汉的围攻下,背着双手,象闲庭信步一样周旋在刀棍夹击间,闪电般地踢腿,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踢腿,没有一个人能够躲得过去,被他踢中的人都在骨折的闷响中远远地飞出去,再没有反抗的能力。

好象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刚才凶神恶煞的一群凶徒就全部躺倒在五米方圆的地上,咬牙翻滚,却没一个人能再爬起来。

站在扔满刀棍、尘土飞扬的空地中间,丁国春大张着咧得要脱臼的嘴巴四下环视,目光最后死死定在仍是一脸冷肃的雷停身上,喃喃欲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尖利的警笛声响起,由远及近,迅速接近。

雷停走过去拍拍丁国春的肩膀:“用不着开枪的时候就尽量不要开枪,毕竟,每一粒子弹都是国家的财产,能省就省!”

丁国春大张着嘴,脸涨得通红,一副随时昏倒的样子。

“好了,我不说了。”雷停摊开手,挥手对气喘吁吁跑来的景东仁说道:“你看看他,是不是累脱力了?怪事儿了,刚才他好象也没怎么运动啊?!”

“咕”受了重大刺激的丁国春吐出一口长气,双眼一翻,正式地昏倒在景东仁的怀里。

看着丁国春被几个警员架出树林,雷停笑着捡起地上的硬币,吹掉上面的灰尘,伸手向后腰一顺,手里的硬币已不见了踪影。

景东仁戴着手套捡起那柄豆大缺口的短刀,说道:“这又是你用硬币打出来的?”

“废话!”雷停看着东侧那丛灌木,冷冷说道。

景东仁摇头晃脑地说道:“还装酷?!这是什么行为你知不知道?!这是明目张胆的破坏物证!奶奶地,你小子小心点,看我不到杜局面前告你的黑状!”

雷停根本不理他的胡闹,指着那丛灌木说道:“当时这个扔飞刀的杀手就猫在那个地方,我追过去的时候晚了一步,只看到他的一个后影,却已经追不上了。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你知道他是谁?”

雷停点头:“是那个在锻具厂对面楼顶留刀、困牛巷杀死关强的B君。”

“是他!”景东仁微微一惊,说道:“你能够确定吗?”

雷停说道:“等会儿你过去看看那边留下的脚印就知道了。我估计他一直跟着我来着,对了,你现在马上安排人把这些人送到医院监护治疗,等会回去进行讯问。把那边灌木丛里的脚印拍照取样,我要脚印里面的所有东西,包括泥土。现在我要到树林另一边去看看,这个B君跑得太急,好象留了一辆车在那边。刚才因为急着回来照看丁国春,没来得及检查。”

景东仁点头:“好,这里交给我,你去吧。”

雷停挥挥手,再一次从那丛灌木那里走入树林。

这片树林是人工种植的防风林,面积不大,因为种植时间不久,树木间的距离还比较稀疏,林间的土壤松软,杂草也不是很多,这些都给雷停的追踪印迹带来不少的方便。

借助林间洒下的日光,雷停很快就找到了B君逃走的足迹。凶手跨跃度极大的脚印带领着他迅速走向树林的另一端,顺着一个缓坡,透过树木间的缝隙,雷停看到林外一条石子路边停放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走到树林边缘,靠在一棵树后,雷停四下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路的对面也是一片树林,从林前长草倒伏的情况上看,那个B君已经跑进树林里。

又等了一会儿,倾听着四周没有异常声响后,雷停跑下缓坡,开始察看车辆。

没过五分钟,景东仁带领几个警员也跑了过来,刚刚检查完车后备箱的雷停站起身子,说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指着车头对景东仁说:“你看看这是什么牌子的车?”

景东仁走到车前面,看了看车头上的标志,微带惊讶地说道:“奥迪?!”

雷停点头:“与张淑芳一案的凶手用车一致,是不是有点意思?虽然这辆车没有车牌,但我们还能从发动机号上查出这辆车的车主是谁。车厢里很干净,等会把车开过局里,做进一步的微量鉴证。后备箱里倒让我发现了一些好东西。”

景东仁走过去,在雷停的指点下,看到后备箱底部铺的地毯边缘处挂有一些干绿色的草屑。

“草屑?”景东仁皱起眉头。

“不是草屑。”雷停说道:“是干了的苔藓残屑。”

“苔藓!”

“对。”雷停说道:“我怀疑这苔藓碎屑也是从关强身上蹭下来的,这需要回局里与困牛巷得到的苔藓样本做比对。但如果真的与关强身上的苔藓一致,那困牛巷这个案子又复杂起来了!因为凶手在将关强带到困牛巷之前曾用这辆车载着他去过一个或数个地方。”

景东仁握拳抵着人中,皱眉说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确实又多了很大的变数。”

雷停摆手说道:“不要在这里想了,把这辆车弄回局里,咱们先回去看看那些亡命械斗的人吧。”指着那辆车对其他警员说道:“在开之前,把四个轮胎上的泥土什么的都弄下来,这里面说不定也会有比较重要的线索。”

警员答应着,取出白报纸和刮刀开始工作起来。

雷停拍着景东仁的肩膀,说道:“别愁眉苦脸的,有案子不愁破,答案就在不远!”


第三十九章 引线穿珠

抬眼看看路对面的树林,雷停轻叹了一口气:“这片树林面积太大,人再多也堵不过来,又让这家伙躲过一劫。”

景东仁说道:“带过来的人手有限,根本没法堵截他。对了,如果你‘儿子’在就好了!”

雷停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不是废话吗?!对了,你不说我都快忘了,等会帮我往海关缉毒科打个电话,卢大头这个家伙,一借就是三个月,想把虎影收归国有啊还是怎么着!”

景东仁呵呵一笑:“谁让你‘儿子’功夫那么棒了,别说卢大头,我都想抢过来玩几个月!”

雷停说道:“就你呀?!不怕再受伤你就试试,也不用多,一条大腿就够了,虎影偶尔吃点不卫生的东西,我还不太在乎!”

“靠!”景东仁大叫:“你他妈还挺大度,你不在乎,老子还在乎呢!”

两个嘻笑调侃,根本没有将无法堵截人犯的沮丧放在心里。久经战阵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于事无补的负面情绪只会令人心灰意冷,与其悲凉慨叹不如愤而向前。

他们的笑闹也令其他警员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下来,没多一会,工作基本完成。

放松的工作本来就是最有效率的,但多数人都不懂得这个道理。

回到先前械斗的林间空地,地面上尽是凌乱的脚印和干涸的血迹,雷停还到飞刀射出的灌木丛里寻找射出的那枚硬币,没多久,微笑着走出来说道:“这家伙还拐跑了我三块钱!”

景东仁说道:“他把你的硬币带走了?!”

雷停点头:“丁国春那一枪打在了一边的树干上,他接住了我的硬币,但付出了骨折的代价。”

景东仁微感吃惊地睁大双眼。

就算付出骨折的代价,能够接住雷停掷出的硬币也是一件很让人吃惊的事情。

雷停说道:“我估计他的食指和中指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但最严重的是拇指下方。他是个掷飞刀的好手,当时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就用早已练熟的接飞刀手法接我的硬币,肯定就是这几个地方受罪!”

“那可以从接骨治疗这条线找出这个龟儿子!”景东仁说道。

雷停摇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因为这点小伤而付出暴露身份甚至被一网成擒的代价吗?”

“说的也是,只是指骨骨折,喷喷正骨水就行了。”景东仁点头,漫不在乎地说道。

“回去再说吧。”雷停摆摆手:“我现在就想知道林广信又投靠了谁?和他火并的又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火并?”

景东仁微微一楞:“林广信不是顾海蛟以前手底下的小打手吗?”

雷停点头:“林广信凶狠好斗,是顾海蛟以前比较得力的打手,身上有两桩重伤害,但都因为证据不足而免于起诉,三年前被顾海蛟打发到省城照顾那边的生意就没再回过白江,刚才我看到他的时候,也很意外。除了林广信,其他人虽然没穿工作服但也都是矿工的体格和作派,有的连脸上的煤灰还没洗干净呢。虽然这后面就有两个顾海蛟参股的小矿场,但没听说有什么其他势力进来,那么跟林广信他们正面搏杀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景东仁说道:“会不会是顾海蛟昔日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雷停不置可否,过了一会才说道:“顾海蛟近三年来收敛了不少,以前的的嚣张已完全看不到了,他也害怕我们收拾他,所以下大力气花大本钱拼命地寻找保护伞,到现在为止收效还不错,我们每年递上去审请彻查海蛟实业的批文总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而这一次,从种种迹象上显示,是不是昔日的仇家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让顾海蛟异常忌惮的对手出现了。”

“他很慌,他将许多以前的打手又重新招集到身边做他的保镖,在困牛巷关强死亡的现场,他表现的很惶恐,甚至有一丝绝望,虽然里面有一些表演的成份,但其中的绝望是很真切的。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种种表现呢?!”

景东仁说道:“你是说黑道上的另一股势力逼近白江,要对顾海蛟下手黑吃黑?”

雷停垂眼看着脚下干涸的血迹,说道:“有这个可能,可促使这个势力和顾海蛟开战的导火线,就是,,,,”语声略顿,看了一眼景东仁。

景东仁试探地说道:“关强的死?”

雷停点头:“那个看来非要置我于死地并已经杀死了关强的凶手,虽然是跟在我们后面来到的这里,但他很明显地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一场械斗。这一点可以从他停放车子的位置上推断得出。所以他在远远地看到我站在路口勘查的时候,就猜到我会听到这里的声响而过来查看,所以他先一步将车子停到那边的树林间,自已潜到这里先躲到灌木丛里,守株待兔。灌木丛里脚印的深度可以推断出他蹲在那里的时间,而他所处灌木的位置,也决定了他无法和我同时来到这里。而在我之前又能够不惊扰这里对恃的两伙人并潜藏到灌木丛里,除了熟知地形和人员位置的人谁能够做到!。”

“那么现在看看我们手里都有些什么,这个凶手了解这场搏杀的时间、地点、人物,那一辆奥迪说明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一个颇有经济能力的势力在支持着他。每一个事件都象是一颗颗珠子,看似毫无关联,实际则是另有玄机,只要我们找到那一根隐藏的线,那根可以将所有事件穿连在一起的线,所有这些事情就立时豁然开朗。而从现在来看,关强的死也许就是这根线的线头!关强身后隐藏着一个秘密,而正是这个秘密引发了两股势力的搏杀。”

“而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雷停眼中露出刚毅、果敢的光芒,斩钉截铁地说道:“抓住这个凶手,找出这个秘密!”


第四十章 破乱腿、反正拳

景东仁微晒道:“黑吃黑?!这调调老子最喜欢,直接隔岸观火,最后出来收收灰就行了!呵呵。”

雷停扫了他一眼,说道:“你就能够保证这两团火不会殃及池鱼吗?!”

景东仁楞住,抓头说:“这个,这个我倒没想过,呵呵,算了,还是等他们烧起来再说吧!”

雷停摇头:“还是典型的兵痞思想,说你多少回也没用!算了,收队回局,这次又添了个大型,治安,案件,老杜又得发疯了!”

景东仁立刻学着杜长东的样子沉下一张脸,低眉顺眼、摇头晃脑、语声沉痛地说道:“太被动了,太被动了!”惟妙惟肖的样子把雷停也引得一笑。

雷停笑着招呼其他警员向林外走去:“你先在这儿被动着,我们先回去,等会儿我让老杜过来接你!”

“我靠!”景东仁一蹦多高,三步并作两步向林外疯跑:“谁留在这儿,谁他妈就是孙子!”

“哄,”其他警员跟着起哄,一群或穿警装或穿便装的警察孩子般嘻闹着跑出树林。

树林外百米外的孟平路口停着两辆110巡逻车,雷停看了看身边的八九个警员,皱眉说道:“现在局里的用车也太紧张了吧!再这么下去,以后出现场都有搭公共汽车的可能了!”

景东仁在一边又装起了杜长东:“经费紧张,经费紧张,你们又不争气,多破点大案,我在上面说话也硬气些!!”

“没完没了还!”雷停一拳擂在景东仁肩膀上,目光望向前方路边的公共汽车站牌,心中一动:“这里通向矿区的只有一班公共汽车吧?是不是273?”

旁边的警员答道:“只有一班,就是273,每个大一点的矿场都有通勤车,一条公交线路足够了。”

雷停又问:“公交车和矿场通勤车的末班时间是几点钟?”

警员想了想,说道:“公交车是九点十几分,通勤车没有正点,也谈不上什么末车,因为矿场加班也没准儿,所以多晚都有通勤车。”

景东仁停止笑闹,看看公交车站牌,又转头向孟平路里面看了看,隔着此起彼伏的高矮屋檐,仍能够清晰看到34号那红砖到顶的屋檐翘角。

看着雷停,景东仁说道:“你怀疑34号的凶手是坐公交车或通勤车离开的?”

雷停说道:“这里除了公交车和通勤车,最多的就是大型载重卡车,凶手不太可能自已开车来,从他捆绑受害人的手法上又不象是经常干体力活的样子,那也就排除了卡车司机的可能。他作案时需要背着一个装满犯罪工具的大包,这附近又没有停靠自行车的痕迹。当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掉之后,最后剩下的就是最具可能的!”语声略缓:“凶手应该是乘坐公交车来到这里,至于如何离开我还没有想通。等会儿先派人去公交公司调取案发那天273车上门口上方的监控资料,如果我的推断正确,我们就能够看到这个凶手的头顶和衣装了!另外还要派人去各个矿场通勤车车队讯问一下,走访案发那天当班的司机,看能不能发现这个背大包的人!”

景东仁和其他警员一起点头。

十二点四十七分,雷停、景东仁等警员回到市局刑警队办公室。

雷停去杜长东办公室做情况汇报,景东仁的屁股刚刚挨到椅子,就被先回来的丁国春拉到了旁边。

“我这回真是开眼了,没想到雷停的硬币飞掷这么神乎其技!连纯钢打制的尖刀都打出那么大的破口!”丁国春仍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微带喘息地说道。

景东仁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这算个屁呀?!我们有一次出特勤,雷公一硬币飞出去,把对方已经对准他的步枪枪管都打凹进去了,楞让那小子连枪都打不响!打破把刀不是太正常的事儿了吗?!”

“啊!”丁国春又张大了嘴巴,忽然又象缓过神了似的问道:“他踢人的功夫从那儿学来的?太厉害了,看着乱七八糟的,但又狠又准又猛,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人全让他给放倒了!”

“呵呵,”景东仁甩开丁国春的手,坐在椅子上,悠闲的象个大爷,摇头晃脑地说道:“那是他揉合截拳道、北派谭腿、旋风鸳鸯腿的精华自创的腿法,我们军的副参谋长给取名叫做‘破乱腿’。取的就是乱中取胜、以变破乱的意思。就这一手腿法,我们军里玩散打的没一个能捱过三招的。那时候特种营有个吕大熊,身高膀阔,一米九六的身高,二百六十斤,号称打垮特种营、压扁特勤队,嚣张至极,听说雷公的腿法厉害,找上门来叫唤着比武,雷公根本不理他,说功夫再好也不是跟战友使的。可这吕大熊油盐不进,楞是一连三天堵在我们队部嚷嚷,说特勤队将熊熊一窝,最后把雷停惹火了,走出门口二话不说连踢两腿,就是干踢,没有变化,没用技巧,取的角度踢的部位都不变,就是看吕大熊能不能挡得住!结果呢,吕大熊挡格的双臂骨折不说,肋骨也折了三根,在医疗队哼叽了二个多月!”

丁国春象听故事似的露出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破乱腿’。太牛了,跟武林侠客似的!雷公还有什么绝招你都跟我说说?!”

“有腿无拳,想赢也难!”景东仁愈发得意起来,双脚翘到桌子上,继续说道:“除了这破乱腿,雷公还结合通臂拳、八极拳和咏春拳的特点自创了一种拳法,他自已取名叫‘反正拳’。但这拳法究竟是个什么样,却没人见过。雷停说只有破了他腿法的人才会看到反正拳,这小子是把这拳法当成最后的杀手锏了!”

“破乱腿、反正拳!”丁国春喃喃地说道:“能够自创功法,这已经是宗师级的武术修养了吧?!他才多大呀?!”

景东仁一脸不以为然的怪样:“切,雷公他老爹就是通臂拳的练家子,人家小孩玩泥巴的时候雷公就开始练拳了!他妈妈是省社科院的教授,雷公从小就是文武双修!他在军队的时候光是关于现代战争中的特种作战的论文就达到百万字,其中的精要现在还是军事院校的教学材料!”

丁国春已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愕。

“冠盖京华多白头,望影憔悴,恨高楼。狂歌掷杯豪放事,五步血,仇人头。纵横快意怯举杯,饮不尽,许多愁。眉锁重城情未暖,长路萧萧,一笑远,试剑雪冷过扬州。”

景东仁望着窗外,低声吟道。声音苍凉,有一份洞悉世情的黯然和桀骜不屈的豪情。

丁国春听着这微含傲意的词句,不由得痴了。

“这是雷公在军队里写过的一首词,到现在军中还有人吟诵。”


第四十一章 豹尾卓森

良久,丁国春才喃喃地说道:“你说雷公是你这辈子最敬畏的人,我现在有些懂了。”

景东仁扭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刚哪儿到哪儿呀?!有一种人你离他越近越看不清楚,因为他整个人都是深不可测的,雷公恰恰就是这种人。你知道的这些东西,在雷公的经历里只是九牛一毛。”

丁国春点头,微带惊愕地嗔目说道:“你是说连你现在也不能算了解他吗?”

景东仁微笑摇头:“当然不算,我和雷公在军队里三年,在警队里三年,一共共事了六年,我所知道的也中是一些他的工作习惯和一些小事而已,对于他这个人,,,嘿嘿。”讪笑摇头:“他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人,时而嘻笑不禁,时而威严冷肃,你永远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也没有人能跟得住他的思路。作为他的同事和伙伴,我一直做的就是忠实的执行他的命令,顺着他惯常的行事逻辑做点准备工作而已。”

看着丁国春吃惊的神态,景东仁又笑说:“这不是刻意为之,雷公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也许,天才都是这样的吧!其实也是,做为一个精通心理分析和犯罪心理学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人从行为上判断出思想轨迹呢?!这也得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丁国春犹豫了一下,说道:“雷公这样的人,朋友应该很少吧?”

景东仁不屑一顾地冷哼:“要那么多朋友干嘛,你没听过生平得一知已足矣吗?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雷公象兄长、偶像多过朋友。现在只要雷公说一句话,就会有很多人问也不问地追随着他,不管抢银行还是炸铁路!这是朋友间的感情能比得了的吗?!”

“那你算他的朋友吗?”

“不算,我是他的兄弟!”

“那个国外的小偷呢?”

“这个你都知道?!”景东仁诧异地说道:“雷公对你还真不赖,连这个都说给你听了?!”

“这又怎么了?”丁国春好奇地问道。

景东仁说道:“如果雷公没把你当成兄弟是不会对你说起这个的!”

“他把我当成兄弟?!”丁国春一阵激动,双眼兴奋地放着光。

“当然!”景东仁说道:“一个刑警队长和一个国际大盗称兄道弟,如果传到督察局的某些人耳朵里,会给雷公带来不小的麻烦。他把这事说给你听,说明他完全信任你,象兄弟一样信任。”

丁国春点头不语,脸上却已写满了感动。

景东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有机会跟着雷公做事,就好好学习,这对于你这样刚入行的雏儿,是一个千金难求的机会!”

丁国春点头。

景东仁接着说道:“说起国外的那个家伙,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丁国春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不起?”

“‘虎眼雷停’和‘豹尾卓森’当年在国安局里可是名噪一时的顶级风云人物!”

“啊!”丁国春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看到四下望来的目光,吐吐舌头,压低声音说道:“雷公还在国家安全局干过呀?!”

景东仁往地上啐了一口,清清嗓子说道:“雷停干过的事儿多了!我刚才不是说过吗,你知道的那点东西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那他怎么会离开国安局?怎么又跑到这么小的城市做警察呢?以他这样的资历做局长都是屈才的呀!”

“这是他自已选的,他喜欢这样的工作。至于前两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你还是有时间当面问他好了!”

“让我当面问?别耍我了!”丁国春咋舌说道:“‘豹尾卓森’就是雷公所说的外国小偷朋友吗?”

景东仁点头:“卓森和雷停一样,也是从特种部队选拔上去的,在自已的部队也是各方面的顶尖高手,但到了国安局才发现无论在各个方面都较雷公略逊一筹,所以从他与雷公相遇时起,就憋足了劲要压下雷公一头。两个人在国安局一路较量,你出任务用一天,我就用半天,你对敌放了一枪,我就一枪不放!就这么一路赛下来,雷公始终胜多输少,还多次救过卓森的命,最后连别人给他们俩个取的绰号都分出了前后,一个是虎眼,一个是豹尾。卓森最后也彻底服气,两个人不打不相识,反倒成了交情莫逆的兄弟。”

“这些都是雷公跟你说的吗?”

“切,雷公才不会对我说这些呢!尤其是救别人性命的这种事,他更是打死都不会说的!这些都是从国安局退役的战友那儿东一句西一句听来的。”

丁国春叹息:“能跟雷公较量那么久的人,就算输多赢少,也绝不会是普通的变态!他的绰号为什么叫‘豹尾’呀?”

“确实不是普通的变态!”景东仁点头:“那个卓森不管从性格还是长相都和雷公处于两个极端。他长得白净帅气,性格开朗好动,无论在多脏的环境里都是一身笔挺、整洁的定制西装,连袖扣都用蓝宝石的。当然,这也跟他的家庭背景有关,迄今为止,卓氏企业在整个东南亚商圈净资产已经达到四点三个亿。至于他的绰号,因为他狡猾多智、机警善变,无论多艰难的任务都能漂亮收尾,全身而退;再加上华丽的装扮,优雅的举止,所以大家都称呼他‘豹尾卓森’。”

“他家里既然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做偷盗的勾当啊?”

景东仁呵呵一笑:“有一句话叫做见猎心喜,你想想,这样一个飞扬跳脱的人,在军队和国安局里呆了那么多年,除了枪械、搏斗就是暗杀、擒敌,退役后怎么会安心地回家坐办公室当公子哥呢?!”

丁国春点头:“也对,如果是我的话,我也没法再安安分分地做生意。可是,他和雷公那么厉害,为什么会从国安局退役呢?”

景东仁苦起脸来叹道:“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我无可奉告……”

丁国春盯着他的眼睛,几乎和他异口同声地同时说道:“有时间你自已去问雷公吧。”

“切,”丁国春摆手说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第四十二章 不是狗

景东仁耸耸肩膀,无奈地说道:“象雷停这种人,本身就象是个谜,你要是想弄懂他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恐怕你的后半生都没时间做其他事了!”

丁国春仍意犹未尽地说道:“照你这么说,雷公还有好多事情连你也不知道喽?!”

“废话!”景东仁翘起下巴,有点轻蔑地用眼角夹着丁国春:“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不是他儿子,就是他儿子也不能天天跟着他呀!他又不会按时向我汇报工作,当然会有好多事我不知道了!再说了,我又不象你这么变态,非得知道他那些事儿干嘛!”

丁国春惊道:“雷公还有儿子?”

“靠!”景东仁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手扶着额头,涩声说道:“要不是跟你一起上过厕所,我肯定会以为你女扮男装,你对雷公有没有儿子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说着,上下反复打量着丁国春:“难不成你喜欢断臂?!”

“滚吧你!”丁国春扬手挥出一巴掌,被景东仁轻松躲开,气喘吁吁地骂道:“怪不得人家都说骚二头骚二头的,我看你这个二头还真是够骚的!连这个都能想得出来!”

景东仁哈哈大笑,站起身一脚蹬在椅子上,俯视着丁国春笑道:“你不是断臂,那你对雷公有没有儿子那么紧张干嘛?!”

“靠!”丁国春情急之下也脱口骂出一句脏话,胀红着脸大声说道:“我从来到刑警队就没听说雷公结过婚,你突然说他儿子他儿子的,我当然很纳闷了!这跟什么他妈的断臂有什么关系。”

景东仁看他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自已反倒轻笑着坐回到椅子上,伸手向下虚按,说道:“不要急嘛,关于雷公的儿子,你要是想知道,就坐下来,稍安勿躁,我说给你听还不行吗?”

丁国春喷了两口粗气,瞪着嘻皮笑脸的景东仁,堵气似的坐了下来。

景东仁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带着笑,说道:“雷公的儿子不是人,是一条德国种的黑色牧羊犬,叫虎影。”

丁国春一下忘了生气:“什么,一条狗?!”

“哎。”景东仁用手遥点丁国春:“不要用狗来称呼它,如果让雷停听到了他会生气的。”

丁国春一脸疑问:“不就是一条狗吗?”

景东仁撇嘴:“虎影可不是一般意义的狗,很多人,包括我都认为,它他妈简直就是一条假扮成狗的狼!不对不对,比狼还要变态一点。你见过能够吓跑藏獒的狗吗?你见过一口能咬穿汽车轮胎的狗吗?你见过尾巴直垂到地上的狗吗?你见过根本对人不感兴趣的狗吗?”咽了口唾沫,总结似的说道:“你如果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狗,那就不能用狗来称呼它!”

“妈的。”看了一眼楞在那儿的丁国春,景东仁低声骂道:“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雷停那么变态的一个人,连调教出来的狗也这么变态!奶奶的。”

“你,你,你说那狗,哦,不对,虎,虎影能吓跑藏獒?”过了好一会儿,丁国春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景东仁极其确定地用力点头:“还是警犬训练基地最凶的两头獒犬。”

丁国春接近崩溃:“还是两头?!”

丁国春点头:“对,两头,一对二。当初警犬中心的孙大彪也跟你一样不相信虎影的能耐,那天还当着我和雷停大言不惭的显大眼儿来着:‘德国黑贝我也不是没玩过,一见獒犬就尾巴骨直哆嗦,晚上回去还得拉拉尿呢!要是把你雷公好不容易调教的狗吓神经了,可别说我老孙不厚道!’结果呢,虎影一下场就引着这两头獒犬在场子里急转了五六个圈子,那速度是真他妈的快,逗得那熊崽子似的大獒犬吡牙咧嘴地团团打转,好几回都撞到了一堆,淌着口水连扑带咬,却连虎影的边儿都沾不上。几圈下来,虎影趁着獒犬晕头转向的时候,抽冷子飞扑上去,吭吃一口把其中一头獒犬的大腿骨咬得断成了两截,爪子拍瞎了一只眼珠子,吡着鲜血淋漓的大嘴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阴沉的低吼,楞是把另一只獒犬吓得落荒而逃。就从那天开始,再也没人敢把虎影当狗看了!”

“天哪!”丁国春眼珠子瞪得象两个乒乓球,除了惊叹说不出别的话了。

景东仁仿佛也又回到了当时的情境中,双眼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低声喃喃地说道:“在和獒犬搏斗的时候,虎影的眼睛里是一种带有嘲讽意味的平静。当它咬住獒犬大腿的时候,那眼神里又多了些阴郁、噬血的森冷,它的低吼撼动人心,让你从心里外往冒寒气。”

丁国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让你说得我心里直发毛,这确实不象是狗,倒象是从侏罗纪窜回来的史前凶兽。”

景东仁呵呵一笑:“所以我就对雷停的训练方法特别的好奇,那时候一有时间就追问他。”

丁国春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整个上身都探了过去:“他告诉你了吗?”

“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丁国春象个泄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趴到了桌子上。

“雷停去巡警队的时候把虎影借给海关缉毒科了,我刚才刚打过电话,过两天你就可能会见到它了。但是不用害怕,它平时连牙都懒得吡。它根本就不理人,就算你踢它的屁股它都不会多哼一声,它只会在雷停的指令下展露它超狗的攻击性!”

拍拍丁国春的头,景东仁走开了,嘴里还嘀咕着:“得去买点好牛肉和虎影联络联络感情。”

丁国春趴在桌上绝望地想着:“奶奶的,不是说虎影不理人吗?那为什么还要买牛肉联络感情?!”猛地站起身,向着景东仁的背影喊道:“以后虎影就在刑警队待着呀?”

“对呀!”

丁国春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我要请假!”

“哈”周围听到两人对话的警员同时哄堂大笑起来。


第四十三章 令雷停失神的女人

白江市公安局办公楼是一栋四层老式旧楼,据说还是在解放前到此经商的沙俄修建的,在日伪时期就是敌伪的警察总局。高大的门前回廊上至今仍保留着俄式风情的雕花和廊柱,外墙上的俄式镶铜长窗历久弥新,室内每层的间架都高达四米五,吊着黄铜挂链球灯,磨得发白的灰色大理石地面不管你怎样轻脚走路,都会有清脆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空然回响。

在四层长廊尽头的局长办公室里,雷停正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老式皮沙发上,斜着眼上下端详着挂在侧面墙上的一幅书法作品。

竖式的雪白纸面上笔走龙蛇地写着气势轩昂的四个大字“除恶务尽”,下面的落款是一个祝新平的红色篆刻印章。

祝新平是白江市政法委书记,尽管对政治人物都不太感冒,但这个雷停还是知道的。

汇报完孟平路口树林里发生的治安案件后,雷停刚要走却被杜长东留了下来,但他在沙发上坐了快十五分钟,杜长东只是坐在办公桌后面沉着脸玩弄他那只老旧的英雄金笔,始终一言不发。

“杜局。”雷停的目光从那幅字上转过去,落在杜长东脸上,率先打破沉默说道:“是不是丁副市长说什么了?”

杜长东仍是脸色木然,抖手将钢笔扔到桌面上,看了雷停一眼,说道:“丁副市长没说什么,连语气都没带出任何着急的意思。但他来到局里,本身就能说明市政府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雷停冷冷地说道:“破不了案谁都着急,但光着急并不能破案!”

杜长东摇摇头,说道:“这只是例行公事地表明对案件的重视程度而已,别的倒是没什么,但丁副市长在临走的时候,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有可能省厅会派人下来协同侦破最近发生的一系列重大案件。”

雷停冷哼了一声,说道:“无所谓,省厅下来人抓侦破,对你对我都是一件好事嘛!你那方面有人替你背锅,我这方面有人替我干活,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大好事!”

杜长东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你这鬼小子少跟我说怪话,省厅那些人都有什么能耐,你比我清楚多了!就象我跟丁副市长说的,这些案子如果雷停破不了,就算公安部下来人也是白扯!你记住喽,就算是省厅下来人,也只是协助侦破,懂吗?”

雷停摇摇头:“不懂!我把话先放在这儿,如果省厅的人来了,你就赶快让我回巡警队巡街去,我伺候不了这些牛逼哄哄的官老爷!”

杜长东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如果能够看着凶手这么继续杀下去而无动于衷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休假,我还能保证你的工资一分不少,补贴都照给,怎么样?”

雷停冷冷一笑,仿佛冰山雪原上升起的第一抹暖阳:“老杜,你他娘的是摸准我的死穴了是吧?!”

杜长东也嘿嘿一笑。说道:“当警察的不都是一样吗?!如果能轻松掠过自已心里那道除恶务尽的坎,一个警察和一块叉烧也他妈没有什么区别了!”

雷停点头:“你这是典型的往自已脸上贴金,往叉烧的脸上抹屎!”

“呸。”杜长东啐了一口,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雷停面前,背着双手说道:“这一次省厅下来的有可能不是省厅四处的人。”

雷停翘着下巴看着他说道:“不是四处的还会是哪儿?”

杜长东望着雷停,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人你说不定还认识,据说有可能下来的是一个从国安局退役的女特工,你以前的同事。”

雷停一楞,随即面部微僵地一笑,说道:“我离开已经很久了。”

杜长东点点头,说道:“那个人叫箫缕羽,据说是国安局特事科历年来最精干的女特工,身手了得,头脑机敏,服役时间接近十年,光军内嘉奖就拿到手软,还不算各种各样的二三等功呢!”

当杜长东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雷停就再也没听到他接下来的说话,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看着杜长东的嘴巴不停翕动,目光却仿佛已从杜长东身后的墙体中穿过,直飞到天外云间。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杜长东已坐回到桌后的椅子上,手扶着桌子关切地看着他:“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刚才的样子。”

雷停自嘲地一笑,没有回避杜长东的眼神,回复淡定地说道:“这个人我确实认识,你听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很出色的特工。”

杜长东点头,强调语气地低声说道:“她还是一个让你失神的女人!”

雷停以手掩唇,轻声咳了一下,淡然说道:“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她本来就是那种应该在国安局干到退休的人,象她这样的人会退役,这事儿本身就让人很意外。”

杜长东点点头,说道:“现在只是传闻,她会不会从省厅下到白江还是未知数,不必理会。”

雷停低声应着,脸上平静如常,内心却已波澜汹涌,不能自抑。

那个名字仿佛一个火星,将他心里尘封已久,已黯然成灰的往事猛然照亮。

他突然惊觉,从前那些他自以为已经忘却的往事根本不曾消失,一切都如在眼前,亮丽如新。

就象一个已经结痂的伤口,当你认为已经伤愈时,揭开那层硬痂,里面却仍是鲜血淋漓的嫩肉!


第四十四章 往事如血

雷停神色自若地在杜长东有些异样的目光注视下走出办公室,却没有下楼。

他顺着楼梯旁的小铁梯爬上了高耸的楼顶,在斜斜的屋脊中间坐了下来,默然取出烟盒,还有两支深褐的雪茄静静地躺在里面。取出一支斜叼在嘴角却没有点燃,在微带寒意的秋风里,远望着宽阔、车流稀少的长街和长街尽头的山恋、密林。

有枯黄的落叶沿着屋脊的斜坡从他身边直滚下去,他的心也象那落叶一样翻滚跌落。

坐在风里的雷停很平静,平静的一如既往,平静的宠辱不惊。

但他知道,自已就象处身在平静的风暴中心,在他的身侧,过往种种的情景和画面正如向上绞紧的气漩急卷狂飙,飞快却异常清晰地一一展现在他眼前,恍然如昨,历历在目。

六年前,一个背靠边境线的亚热带丛林小镇,天刚黄昏。

在黄昏的余晖下,高矮不一的竹制吊脚楼的飞檐在层叠繁茂的树丛间闪亮出一抹耀眼的金芒。

纵横无序、狭窄不平的沙石路上行驶着沾满灰尘的小卡车、国外的名牌房车和带着彩纹顶篷的机动三轮车。路边高大的热带树木的树荫下,三三两两身装民族服饰、裹着包头的青年男女细语谈笑。光着脚的小孩在飞扬的灰尘里嘻笑追闹,四下里的竹楼里都已飘起青白的炊烟,呼喊自家伢崽吃饭的叫声此起彼伏。

小城在略显原始的状态里保持着有些畸型的繁荣,在一种病态中显现在异样的美丽。

仿佛一个在夕阳光照下病体渐舒的美人。

一辆没有牌照的小货车急速地从路边的丛林里窜出,惊得路边行人纷纷逃避。坐在驾驶坐上的黑脸男人将歪戴着绿色军帽的头伸出窗外,一边驾驶着车子一边用飞快、吐字含混的当地土话骂着四散奔逃的路人。

在一路鸡飞狗跳的喧嚷中,车子在浓密的树荫下极快地穿过几条街路,消失在一片深绿色的密林之中。

在已不见人烟的密林深处,车子缓慢而颠簸地又行驶了二十几分钟,在一棵十几米高、八九人合抱粗细的参天大树下停了下来。

黑脸男人跳下车机警地四下观察了许久,满是油泥的右手始终插在裤袋里,一块硬硬的边角从裤袋里凸出来。

由远及近响起此起彼伏的间关鸟鸣,黑脸男人长吁了一口气,快步绕到树后。在树后藤蔓纠结的树林里,一个低矮却占地颇广并且被漆成深绿色、屋顶还被军用伪装布精心苫盖过的木屋出现在眼前。

黑脸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木屋门口。“口令!”一声冷酷的低吼,一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身穿丛林作战服、一脸油彩的男人猛地从地上跃起,手中闪着乌光的AK47步枪直顶到黑脸男子胸口。

“送佛送到西!”黑脸男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请进。”将黑脸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持枪男子做了个放行的手势,远远的树丛里立刻响起一声尖锐的鸟鸣。一路倒退,持枪男子很快消失在枝杂叶乱的丛林里。

树林里又恢复了宁静。

黑脸男子却知道这宁静里蕴藏着多么惊人的杀机。他急匆匆地推开木屋的门,木屋里面除了几张破旧的桌椅,就是几张没有被褥的木板床架。

黑脸男子不假思索地走到一张床架前,跪下身子在地板上敲击起来,“空空空,空”三长一短。紧接着,“卡”地一声响,床架忽然平移开去,露出一个闪出微弱光亮的地道入口。

黑脸男子小心地迈步拾级走了下去,直走了二十多级台阶,才踏到实地。鼻间闻到一股混合了土腥味、腐臭味和说不出的酸味的味道,一个站在台阶旁的光头大汉一把抱住了他,大手拍打着他的后背,笑道:“察猜,还以为你小子让公安正法了呢!”

黑脸汉子察猜推开光头大汉,一脸焦急地说道:“呼龙,大哥在吗?快带我去见他!”

呼龙楞楞地点头:“走吧。他也在等你呢!”说着率先向前走去,察猜跟在后面。

这条笔直的地下通道一人多高,用胳臂粗的圆木支顶,墙壁上每隔三五步都有一盏油灯,每盏灯下都蹲着一名怀抱半自动步枪的矮小汉子,油黑的眸子里放射着残狠的利芒。

每走二三米,都会有一个小室出现。白亮的日光灯下,十几个光着上身的男子围着宽大的操作台忙碌着,台子上堆着大小不一的白色粉堆,地上都是半敞着口的纸箱。

两人直走了一分多钟,转过几个重兵把守的弯道之后,眼前一亮,出现了一个宽大的方室。

四壁被淡金色的花纹壁纸装饰过,顶棚高达三米,四边镶嵌汉白玉雕花,中间垂下硕大华美的水晶吊灯,灿烂光影下,地面铺着的手工编织的新西兰羊绒地毯闪着温润的玉色柔光,靠着墙壁一直到顶的紫檀木书柜里摆满了古书珍籍、古董玉器,方室正中是一张宽大舒适的卧榻,七八个精悍如虎的荷枪壮汉在榻边卫护,四五个肌肤胜雪、面目如画的妙龄女子环绕服侍着半躺在卧榻上的人。

男人。一个面目清秀、眉峰凌厉的男人。

“怎么样啊察猜?”微眯着双眼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两人,男人低声说道。

“大哥。”察猜低头鞠躬,恭敬地说道:“情势紧急,还是要早做打算!”

“哦。”男人眉峰一动:“你都说情势紧急,看来这一次还真有些棘手!说说,这一次是那里的警察?”

察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对面那群家伙销货的时候走露了风声,把国际刑警的探子都引了过去。虽然逃了大半,但损失也很大。国际刑警组织通告到了公安部,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国家安全局也扯了进来,现在不光有三个省的警力在向这里集结,国安局的精锐特工也追过来了!这一次真的是非同小可了!”

男人微显动容,冷哼道:“每次都叮嘱这些臭蛮子,结果还是在他们身上坏事!你说的我也听到了一些,但不知道还有国安局。这次既然连军方都牵扯进来,看来国内是呆不下去了,我已经联络了哥伦比亚的庄家,再过两个小时就会来人接我们出去。我们在那面也有一个秘密生产基地,所以这里的货尽量少拿一些,分头下去收拾一下,不要惊动下面的工人。”

呼龙应声去了。

察猜点头:“这一路光暗桩就有四十六处,火力合计已经超过了国内的加强连。就算他们现在动手,没有几个小时也休想靠近这里!何况他们警力众多,光集结就得四五天,到时候我们早到西天享福去了!”

男人冷冷一笑:“不管在哪里,不管国内还是国外,能抓住我乌霸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真的吗?”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语声中带着一丝不羁的傲气,一丝懒懒的笑意。


第四十五章 独行特工

“是谁!”乌霸猛地推开身边的少女,虎地坐起身子。

“咔”榻边的壮汉在瞬间形成或蹲或站的战斗阵形,枪口齐刷刷地指向声音响处。

察猜面无人色。因为他听到这个声音就是从自已的身后发出的。

所有的枪口指向的也是他。

“大,大,大哥,别别,别开枪,”察猜惊慌失措地喊道,连声音在这一刹那都变得沙哑而苍白。

他连转身也不敢。因为他已经感到一股寒沁入骨的气息从后面袭来,绵绵密密,直透入心,令他心惊胆寒,不能自已。

多年枪林弹雨中的搏杀经验告诉他,能够有如此杀气的人必定是谈笑杀人、来去如风的狠角色。

“丛林豹,不愧是柬埔寨特种部队中的精锐,没想到连这样的战士都能成为你的护卫队。”那懒洋洋的声音淡淡地从察猜身后传出。

乌霸已躲到了卧榻后面,双手支在卧榻背上,微笑说道:“这世界上还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看来你只有一个人,我现在倒是只对一件事情很感兴趣……”

“我是怎么摸进来的对吗?”

乌霸哈哈一笑:“是呀,前方暗哨四十六处,木屋边还隐藏着十一个丛林特种兵,你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摸进来的呢?”边说着,伸手轻轻地做了一个手势,榻旁的持枪壮汉一齐无声地端枪瞄向察猜。

“不要让他们瞄准,就算你打死这个狗腿子也没法伤到我!”

“你怎么知道的?!”乌霸微惊。

“听他忽然变得急促的心跳和有些发僵的身体就知道了!”

“只有你一个人是抓不到我的,既便你可以在无声无息之间除掉外面的五十七个笨蛋。”乌霸冷冷地说道。

“呵,那些都是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没用了,就变成笨蛋了吗?你还真是现实。”那声音带着讥讽,淡淡地说道。

榻边的壮汉都面色微动,连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的察猜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兔死狐悲的哀凉。

“少他妈的挑拔离间!”乌霸微带尴尬地大吼道:“你就是再拖延时间,你的后援部队也不可能现在赶到,你们不可能抓到我!”

“我不是在拖延时间,我是在等炸弹爆炸!”

“什么炸弹?!”乌霸问道。

话音未落,“轰”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地室都一阵震颤,支顶的圆木“格格”作响,泥土纷落,水晶吊灯“哗哗”抖成一团。

“察”随着一声轻响,一股白烟从察猜身侧的洞壁旁冒了出来,袅袅飘散。

“你跟我罗嗦这么长时间,不就是想等听到警铃的后门守卫来里应外合吗?不好意思,后面洞口的四个守卫也被我收拾了,我在那儿看到了警铃扩音器,就猜到在你的身边应该有个按钮可以通到那边,所以我就放了一个定时炸弹在那儿。你现在也已经听到了,你的后路已经封死了,也不会有后援来救你了!”

“对了,还有一点需要更正,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杀你的。一边卖毒品,一边替境外情报组织提供情报,你的生意也该做到头了!”

“哈哈。”乌霸忽然大笑起来,说道:“你敢杀我?你们国安局能有你这么变态的特工我确实很惊讶,但是你不想要我手里的那份名单吗?那上面可是记着我手里近百名情报人员的详细资料啊!”

“你是想让我有所顾忌,不敢放手射击,好给你身边的特种部队机会干掉我对吗?”那声音中冰寒的笑意略有加重:“你错了,我已经不需要从你嘴里得知这个名单的下落了!”

“什么!”乌霸面色惨变,大声说道:“除了我以外,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没来之前确实是这样,但现在……。”那声音微顿了一下,说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你那五十几个兄弟的吗?”说到最后,声音渐弱。

“什么?”乌霸没有听清后面几个字,脑袋向前微探。

就在这时,“飕”一声劲响,一道银光如暗夜急电在地室中乍然闪亮。

乌霸只觉得眼前一花,眉心一凉,“扑”的一声轻响,头颅跟着向后一仰。

“夺”地一声,银光钉入乌霸身后的墙中,化成一根银色的钢签。

纤细的签尾兀自嗡然震颤。

有一滴粘稠的血在签尾泫然欲坠。

乌霸眉心微麻,眼前有一缕血红渲染开来,伸手去摸,摸到眉间有一个洞。

血洞。

他猛然醒悟:“有什么东西穿过了我的头!”刚想到这里,头脑昏晕欲炸,全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嘴里哀嚎道:“你,你是谁!”轰然倒地,手脚扭动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鲜血在他的头下迅速形成一汪骇人的血泊。

擒贼先擒王,霹雳手段,一击毙敌。

榻后的少女齐声惊叫,躲到墙角里挤作一堆,瑟瑟发抖。

榻旁的特种部队互望了一眼,齐齐将枪口朝向地面。出钱的雇主已经死去,他们的任务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再者,他们也没有把握应付这个至今还没有现身的超强对手,既便在人数上占有上风。

这个对手毕竟是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独自收拾了五十几个和他们一样的特种兵!

刚才那如惊雷闪电的穿眉钢签也足以令他们心惊胆寒。

越是杀人的人越是珍惜自已的生命,因为他们最懂得生命的脆弱。

身后那慑人的杀气忽然消失,察猜如释重负,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湿。

黑影一闪,一个全身包裹在绿色伪装服里、斜叼着烟、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却又有点懒散不羁的瘦高男人走到他面前。

男人的两手空空,身上也看不到一把枪,一双冷芒逼人的眼睛注视着察猜:“把你口袋里的SIGP288扔到地上,然后等警察就行了。你不在我的任务名单里。”

察猜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掏出裤袋里的手枪扔在地上,一脸疑惑地仰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却不敢与他的眼神交汇。

那细长的眼睛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能够直接洞澈他的五脏六腑一般。

“好象一只老虎的眼!”从未见过老虎的察猜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

他下意识地觉得老虎的眼睛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男人伸脚将手枪远远地踢开,说道:“如果没有你引路,恐怕我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并能够那么准确地知道每一个暗哨的具体位置。还有,你听到的消息,就是我让人故意散布给你的。如果没有这个消息你也不会这么急着来报信,对吧?!”

察猜彻底软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男人摆摆手,用熟练的当地土话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那八个精悍的特种兵解下身上的武器扔到卧榻上,一起走到墙边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他们望向男人的目光都含有些许的尊敬和敬畏。

真正的战士只会尊敬强者。

男人走到已气绝的乌霸身前,冷然地,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国家安全局第四特事科上校——雷停。”


第四十六章 解谜

死人没法表明态度。

乌霸用早已散开、灰蒙蒙的瞳孔默然地瞪着俯身垂视的雷停。

雷停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但是对于你这样的人渣,死不瞑目是你最适当的结果。首恶必除,协从不究,也是我们一向的行动准则。”

蹲在一边,最外边的一个壮汉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说道:“协,从不究?你,不,不是,杀,了我们数十个,兄弟,吗?!”

雷停站直身子,一边摇头一边摇着右手的食指:“错,我只是让他们失去了继续行动的能力,根本没有伤害他们的生命。”

蹲在墙角的壮汉的脸上都露出既惊异不定又欣喜若狂的神情。

之所以惊异不定是因为他们深知,对于象他们这样的特种兵,点到既止地使他们失去行动的能力不知要比一枪杀掉难上多少倍!而这一个人竟能够在很短的时间令五十多个特种兵只伤不死,手上的功夫不知要比他们高明多少倍!

壮汉一脸惊佩地说道:“你,你,你怎么,怎么可能做,做到呢?!我们,我们都,是最,最,第一,的!”

雷停呵呵轻笑:“你是想说最强吗?”

壮汉忙不迭地点头。

雷停笑说:“说了你们也不一定会懂,我封了他们的穴道。”说着,伸手从墙上拔下了那支穿过乌霸眉心的钢签,扬了扬:“用这个刺入他们腿上的穴道,他们就会在一定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过半个小时就会恢复。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军人,不是屠夫!”手腕一翻,那支钢签已凭空消失,手上又是空空如也。

雷停小心地绕过乌霸的尸体,走到挤在墙角的女孩面前,半蹲下身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没事了,不用害怕,等会儿就送你们走。”

一个眼睛大大,嘴巴小小的女孩大着胆子问道:“为,为什么要等一会儿?”

雷停微笑着转头向乌霸的尸体扬扬下巴,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不留下他的命问那个名单的事情吗?象他说的,那个名单对我们确实很重要。”

女孩看了看乌霸的尸体,大大的眼睛望向雷停说道:“你说你已经知道名单在哪儿了。”

雷停笑了起来,说道:“你的记性很好,那你说说,名单在哪儿呀?”

女孩眼中也尽是笑意:“我怎么知道?!”

雷停双眼直望进女孩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当然知道,你至少知道五分之一!”

“啊。”女孩一惊,脱口说道:“你怎么……”身边另一个女孩轻轻咳嗽,女孩猛地抬手掩住了自已小小的嘴巴,样子娇俏,很是可爱。

“我当然知道。”雷停慢慢站起身,仍面带微笑地说道:“在执行任务之前,我就很透彻地研究了乌霸的所有资料。他从来不带包,也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二天以上,除了保镖,他的身边最多的就是女人,更换频繁的女人。而去年在昆扎,有一个刺青师傅被人枪杀,从杀人手法、弹道分析和现场遗留的足印痕迹初步可以认定是境外军人所为。这个刺青人有一个特别的爱好,他喜欢猜谜,也喜欢编谜语让人猜。而从刺青人死后,相关的相片显示你们几个人一直跟在乌霸身边,而刚才我见到你们的样子之后,我就确定了自已的判断,所以我就可以很放心地除掉乌霸了!”

女孩嘟起小嘴,眨着大眼睛说道:“你说的是什么呀?我一点都没听懂?!”

“自作聪明的男人最笨,装傻的女人最聪明!”雷停笑道:“象乌霸这样从来不带包,也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多过两天的人,要收藏一样很重要的讯息他会怎么办呢?他不敢自已记在心里,因为他也害怕别人抓住他严刑拷打。他很清楚,真正会拷打的人可以从他的嘴里得到他所知道的所有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能够怎么办呢?我得承认乌霸也是一个聪明人,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请那个会编谜语的刺青师傅将指向这个秘密的线索编成谜语纹到了五个女人身上,然后将刺青人灭口。这样,他自已也不知道刺青人将秘密刺到那里,更不可能知道那个谜语是什么,而他则可以将这几个女人随时带在身边,又不会引人怀疑,又很安全!刚才我见到你们的样子,与照片上与乌霸形影不离达一年之久的女人一模一样,之前乌霸可从来没有这么专情过!我就知道,我的判断是对的!你们之中,有五个人是一直跟着乌霸的,所以我猜到你身上的秘密应该是五分之一。”

女孩听得出了神,吐了吐小舌头,样子可爱地说道:“你还真厉害,这样秘密的事都让你推想得一清二楚!我可真是服了。”

雷停稀松平常地耸耸肩膀,懒洋洋地抽动鼻子,说道:“现在可以让我知道这个秘密了吧?!”

女孩嘻嘻一笑,说道:“你也没有全对,我不是五分之一,我是四分之一。”

谜语是四个字,分别纹在四个女孩浓密秀发遮盖下的头皮上,就算将头发全部剃光,也很难看清与发根同色的黑色纹字。

“可,议,不,思。”在捋起秀发的女孩身后察看过后,雷停皱起眉头:“不可思议?是什么意思?”眼珠一转,随即看着一边装满珍贵书籍的书柜笑了起来:“这个刺青师傅的谜语也太平常了吧!”

大眼睛女孩好奇地嘟起小嘴:“我们都猜了一年了,怎么都猜不到谜底是什么?!”

雷停说道:“这是一个简单的双语谐音谜,不可思议其实就是‘BOOK11’。”走到书柜边,指着里面贴有数字标号的书脊:“那个线索就在第十一号书里面。”

女孩欣喜地拍手:“你可真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

雷停望着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笑道:“很简单,等会儿我教你好了!”

“哼!这个时候也不忘拈花惹草,你没见过女人呀?!”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响起,几个和雷停穿着同样服饰的军人快步走了进来,为首一个身材高佻、体态婀娜、头戴黑色高弹头套、只露出清冽双眼的军人不屑地说道。

“当然!”雷停伸手从柜子里抽出贴有十一号标签的书塞到怀里,不转身地说道:“不眠不休地追了这小子五天,吃了一肚子的蛇皮鼠肉、草根树皮,别说是女人,双眼皮的母猪都快忘了长什么样了!”

“你!你!”军人走到雷停身边,指着他的鼻子:“谁让你不戴头套的?!你这是违反纪律,我回去就向局里反映,非记一个大过给你!”

“你们愿意不要脸地干活是你们的事,我的脸我自已做主!再说,我觉得我的长相完全可以见人!”雷停淡然地说道。


第四十七章 萧缕羽

“你才是不要脸的呢!谁长得见不得人?!”女军人低声娇叱,猛地扬手扯下自已的头套。

地室中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头套扯下,如云秀发似一帘黑亮的瀑布散落而下,秀发映衬下,一张亦嗔亦怨的冰颜玉容展露在柔和的水晶灯光下。

除了雷停,地室内的人都楞住了,心房狂震,仿佛在浑没察觉间受了伤。

被这突如其来、不应尘世有的动人容颜惊了艳,伤了心。

让人心生痛意的美丽。

那曲线柔和的侧脸,那英姿飒爽的风采,那眉间鬓角的温婉,那冷厉微带悒郁的眼波,那红艳暗含锋锐的唇色,极其复杂的众多美感绝对完美地集于一身,无一不动人心魄,撼人心神,象一首妙句天成、冷艳暗香的长诗,每一字句都是足以传世的芳华。

女军人清澈冷冽如寒泉的眼神直盯着雷停满是不羁表情的脸,雪白的贝齿咬着丰润的樱唇,一字一字地迸道:“你再敢说一遍试试看!”

雷停整个头仰得高高的,用黑洞洞的鼻孔对着她,眯缝着眼睛象自言自语地说道:“‘军中霸王花’萧缕羽大姐,如果耳朵有问题就赶快找根钢筋通一通,我现在一肚子的草根树皮,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和你啰嗦!你们的速度也太慢了吧?!我不是早就留下信息给你们了吗?让你们听见爆炸声就第一时间赶过来,真是,来得比警察还慢!如果乌霸再另设一支后援,我就算不当场挂掉也得满身伤!回局里我要申请调换后援组!”

“你!”萧缕羽一听雷停说话就没来由的怒火中烧,戟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道:“你以为谁愿意做你的狗屁后援组呢?!嫌我们慢?还不是你放翻了一堆特种兵在那里让我们替你收拾烂摊子,要不然我们早就赶来了!换组换组,谁愿意给你擦屁股你就找谁去!”说到最后,猛然醒觉,一张玉色俏脸猛地绯红起来,却仍不屈服地直视着雷停,别有一份异样风情。

萧缕羽身后的军人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不要吵了,也不注意一下场合!赶快做好善后工作撤离这里,警方人员马上就要赶来了。”

雷停冷哼了一声,转过身面带微笑地对那眼睛大大的女孩说道:“回去好好活着,以后不要再和象乌霸这样的人混了,找个人成家过日子。象你这样又漂亮又温柔还没当过兵,肯定能嫁得出去。呵呵。”

女孩偷眼望向一边已一脸怒色的萧缕羽,只忽闪着大眼睛,抿紧嘴唇不敢回答。

萧缕羽气得俏脸生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每次出任务她和雷停都会吵得不可开交,每一次都吵着回局换组,而每一次回到局里又都是不了了之。

萧缕羽是正规军事院校直接选拔进入国安局的高级干部,对于雷停这种极具跳跃性、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作风和一身兵油子习气极不适应,对于性格吊儿朗当的雷停也有种几乎条件反射般说不出的厌烦。雷停也对她冷冰冰、公事公办的官样派头很是反感,一有机会就要臭她几句,故意惹她生气。

就这样两个水火不相融的冤家却是国安局执行效率最高的一个组合,连久经沙场的老国安都承认,雷停与萧缕羽的组合是最完美的组合。也就因为这样,不管两个人怎样要求换组都无法获得批准。

看着面若桃花的萧缕羽,雷停灿烂地笑着说道:“女人如果整天气鼓鼓的,好象脸上的皱纹也会少一点。萧缕羽中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滚到一边……”萧缕羽杏眼圆睁,刚要怒叱雷停,忽然神色一紧,猛地转身喝道:“卧倒!”身子翻侧,滚倒在地。

在萧缕羽脸上变色的同一刹那,雷停也大声叫道:“趴下!”合身扑倒在地,双腿微屈,做势欲扑。

“突突突突。”萧缕羽和雷停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震耳的大口径半自动步枪枪声响起,萧缕羽身后的军人猝不及防,被密集如雨的枪弹射得满身血洞,血肉横飞,哼都没哼出半声,整个身体就被子弹强大的冲力击得直飞出去,撞到墙壁,跌落尘埃。

枪弹所到之处,如密雨打沙滩,厚实、坚硬的墙上全是拳头大的弹坑,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在地室中升腾起来。

书柜上的玻璃被打得四处迸碎,和着木屑泥尘满天纷飞,墙角的女孩捂紧耳朵大声尖叫。

枪声持续了近一分钟,始终没有人影出现,所有的子弹都是从地室门口两侧射出的,叮当弹跳的空弹壳不停地从那里迸滚而出。

忽然,枪声微歇,一阵细碎的声响从门口两侧响起,两边的枪手同时开始更换弹夹。

“去吧!”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雷停在地上一个团身前滚翻,双脚蹬出,恰恰蹬在萧缕羽的足底。

萧缕羽借着这股力道直扑出去,一个滚翻已到了门边,迅疾出手。

手中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柄银色的USPcompact手枪,看也不看,挥手即扣动扳机。

动作行云流水般迅疾自如,翻滚、出枪、射击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

“砰”一声枪响,右边门旁传出一声惨叫,一个怀抱自动步枪的金发壮汉滚倒在地。

同一时间,左边门旁的枪声再度响起。

萧缕羽隐在门边墙后,毫不思索,枪交左手,枪口向上扣动扳机。

“铿”子弹射中过道上方的一块钢板,反弹折射。

“啊。”左边门旁也传出一声闷叫,“咕咚”声响,尘埃扬起,有人跌仆倒地。

“啪啪”雷停一脸冷肃,拍掌说道:“连跳弹都能杀人,果然不愧是国安局第一射手!”

“少臭贫了,我们组又是减员一半!”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军人,萧缕羽沉痛地说道:“战友的死活你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吗?你还有没有心肝?!”

“悲痛有用吗?如果我死他们就可以活,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我自已的生命!!”

雷停拍去身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地走出地室。

“没心肝的冷血动物!”身后传来萧缕羽凄厉的呼喝。

“没心肝的冷血动物!”

呼喝如在耳边,雷停浑身一震,从往事的追忆中醒转过来。

抬头时,阳光刺眼,秋风渐冷。


第四十八章 警察的功课

雷停抬手看表,二点十三分,捏起嘴边一直没有点燃的雪茄远远扔到楼下,在陡斜的屋脊上慢慢站起身,又向远方眺望了一阵,转身从屋顶一边的小门顺着铁梯走了下去。

铁梯边的墙角处斜靠着一个人。

景东仁。

“老杜找我?”雷停也不看景东仁,低头走下铁梯,语声淡淡地问道。

景东仁看看他的脸色,说道:“刚才老杜去办公室没见到你,就让我找找你,说你有点不对劲。”侧过头,又看了看雷停的眼睛,点头说道:“是有点不对劲。”

雷停笑笑,说道:“胡扯,就是想通通风,所以一个人上楼顶坐了一会儿。”

景东仁说道:“算了,我才懒得管你为什么不对劲呢!这点小事儿你自已能搞定。”

雷停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谢谢领导的信任,我已经搞定了。”

景东仁立即嘻皮笑脸地揽着雷停的肩膀,说道:“他们已经查到了打给张淑芳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

雷停立时神色一振,问道:“是谁?电话是什么时间打给张淑芳的?身份资料查得怎么样?”

两人并肩向楼下走去,景东仁说道:“那个号码属于一个叫孙紫娟的女人,她是张淑芳以前在工厂里的同事,和张淑芳一样,也已经离婚,独自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租的房子好象是在白中区的金虹名苑。时间显示是案发当晚十点十七分。”

雷停面无表情地说道:“派人过去走访了吗?”

景东仁说道:“去调查的人没有敲开孙紫娟的房门,据邻居讲孙紫娟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家,就算回家也是很晚的时候回来,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给孙紫娟的父母家也打了电话,孙紫娟的父母说已经有近两个月没和她联系了。”

雷停猛地停住脚步,说道:“如果现在找不到这个孙紫娟,那这个人很可能……”

景东仁睁大双眼:“你说她也遭凶手灭口了?”

雷停点头:“有这个可能。让我们把手中的线索结合在一起想一下,张淑芳死前曾经洗过头发,她皮包里的手机不翼而飞,凶手在现场等待的时间很短,现在再加上一条,最后给张淑芳打电话的孙紫娟有独自居住的房子。”

景东仁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如果找到将这些线索穿连起来的线,就可以再现当时的情境?”

雷停缓缓点头:“凶手极有可能与孙紫娟有非同一般的关系,他说服孙紫娟打电话约张淑芳到孙紫娟的租住处,想让孙紫娟套问出张淑芳心中的秘密。结果孙紫娟费了大半夜的时间也没能从张淑芳嘴里得知这个秘密。所以她就在张淑芳即将离开的时候,第一时间通知了凶手,凶手开车提前赶到东江小区,埋伏在张淑芳家楼下,伺机行动。在除掉张淑芳后,凶手担心警方会从张淑芳的手机找到线索,所以取走了张淑芳的手机,结果却是欲盖弥彰。”

景东仁打了个响指:“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雷停脸上没有一丝轻松的神情,淡淡地说道:“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进入到孙紫娟的租住房里,寻找旁证。如果我的推测不错,凶手在杀掉张淑芳之后,会在第一时间返回去将孙紫娟带到一个隐秘的所在,将她灭口。那么,如果能在孙紫娟家的洗手间找到张淑芳遗留下的头发或皮屑,就可以证明我的推断。如果能够找到一瓶潘婷洗发水就更加理想了!还有,张淑芳的尸检结果出来没有,我要知道她胃里都有些什么东西!这也是确定张淑芳到过孙紫娟家的另一旁证。”

景东仁一脸不解地说道:“尸检报告我刚才还打电话问过,差不多快出来了。这个潘婷洗发水是什么意思?”

雷停点着自已的鼻子,说道:“在现场的时候,我清晰地闻到张淑芳头发上的味道就是潘婷洗发水的味道。”

景东仁恍然点头:“怪不得平时你一有时间不是去图书馆就是往超市里钻,敢情是去收集资料啊!”

“你也不错,懂得举一反三了。”雷停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做一个合格的警察,想破案,归根结底还是要研究人以及所有与人相关的事物,这就需要掌握尽可能多的生活讯息。超市多理想啊,又可以观察形状,又可以闻到味道,可以知道又出了什么新产品,看看什么样的人都会选择什么样的产品,惠而不费,一举数得,是个收集资料、观察人的不二去处!只是可惜,没有几个警察懂得这个道理,就算知道也都懒得去做。现在的人都自认为聪明,根本不屑于做这种傻功夫!”

“警察是个最简单的职业,想做好却很难,虽然举手投足间都可以做功课,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用得上,到最后坚持下来的千里挑一。想混日子倒是极其容易,随便抓着个小偷就玩命地揍他,饿他几天不让他睡觉,说不定就吐出几个不知真假的积年旧案,不声不响地就立上一功,最后再找个没结的案子扣他头上,直接送进大牢,还自觉为社会除了一害,看见谁都挺着胸脯子,牛逼哄哄,不可一世,就算没把裤衩子穿在外头也自觉着象个超人!每天逍摇快活,简直是神仙都羡慕的好生活。”语声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痛恨。

景东仁咳嗽了几声,四下里左右张望,低声说道:“只要是人就是有好有坏,但象你说的这种警察毕竟是少数嘛!再说,你也不用那么大声啊!”

“如果是少数,你说话那么小声干嘛?!”雷停扫了他一眼,加快步伐走到了前面。

景东仁楞了一下,点头说道:“这样的烂警察其实还是挺多的。哎,”望着雷停的背影喊道:“是不是要找人去查孙紫娟的通话纪录呀?这样顺藤摸瓜应该能摸到那个凶手吧?!”

雷停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走着:“如果孙紫娟办卡时用的不是自已的身份证呢?”

景东仁停住脚步,思索道:“有这个可能,还是两面出击稳妥点。”提高声音说道:“一面让他们去查孙紫娟的通话纪录,一面去孙紫娟家搜查,怎么样?”

前方传来雷停不耐烦的话语:“就这么点破事儿也用想这么久,我看你真是具备做那种烂警察的资质!”

“靠!又他妈臭我!”景东仁一蹦老高,嘻笑着追向雷停。


第四十九章 凶手来电

刑警队办公室里依旧人来人往,满面阴沉的杜长东坐在雷停的座位上,手指轻弹桌上满是手印、水渍的玻璃杯,发出有规律的清脆响声。杯子旁边摊散着几张相片。

杜长东面无表情地看着雷停和景东仁缓缓走近,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相片:“你们两个看看。”

雷停伸手捡起一张,相片上面有两个人。

一个是一脸沉稳的顾海蛟,另一个是个头发灰白的肃容老者。干瘦、矍烁,整个人在顾海蛟的身后站得笔直,肩端眉耸,看来就象一支锋锐生光的钢枪。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老者的那双眼睛,冷酷、严峻而毫无生机,在日光的映照下竟象是没有曈孔般苍白,让人望而生畏。

雷停只在相片上瞄了一眼,略显诧异地说道:“宋行?!他怎么会在顾海蛟身边!”稍一转念,扔下相片,淡然冷声说道:“顾海蛟还真是被吓得不轻,把这只狼鹫都请出来了,他也不怕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杜长东手指遥点相片:“你认识这个人?现在这个老家伙整天守在顾海蛟身边,眼刁的很,我们暗中布下的监控哨没有一个能瞒过他!就这几张相片,还是在海蛟集团对面楼顶用长焦镜头拍的。你叫他什么,狼鹫?什么意思?”

雷停嘴角微牵,很勉强地带着一丝仿佛施舍一样的笑意,蔑然说道:“鹫—食腐飞禽,独自活动,嗅觉灵敏,眼光锐利。这个宋行就是一个食腐者,不过他吃的不是烂肉,他只吃人,烂人!他十八岁出道,之前的身世没人知道,混了两年就成了一个很有名的黑吃黑独行盗。手段残狠,嗜血如饿狼,并且赶尽杀绝,凡落在他手里的,基本连骨头渣都留不下,所以道上就都以‘狼鹫’称呼他。因为他为人谨慎,每次犯案都干净利落,所以出道数十年,连警方也一直奈何不得他,这也使他的名气愈加响亮。在他四十岁之后,他就逐步淡出江湖,不在动手犯案,改给一些社团大哥做幕僚。因为他经多见广,道上人头熟,再加上颇有谋略,很有点鬼点子,所以很受那些单细胞老粗们的欢迎。前两年他还在省城万胜集团做企业顾问的时候,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是个很阴险多变的一个老鬼!”

杜长东脸色凝重,说道:“这样的人在顾海蛟身边,我们连最基本的监视都无法进行,更别提其他了!”

雷停摇头:“宋行的出现就已经告诉我们,与顾海蛟敌对的势力正在步步逼近,没有强大、自已没把握战胜的力量出现顾海蛟也不会请宋行这样的人。就象在草原上,鹫鹰的出现就意味着死亡的即将降临。宋行,本来就是一个专门为人送行的人!送走的人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总之不会是他自已。”

景东仁在一边说道:“那我们只要监控顾海蛟手下的动态就行了。既然事态会逐步紧张起来,而且连林广信这样的人都已经被顾海蛟招回到身边,这一切都可以表明,与顾海蛟作对的那股势力也快要浮出水面了!”

杜长东点头:“可以这样做。但考虑现在案子多任务重,不能派太多人员监控。”

雷停说道:“林广信的口供出来了吗?”

景东仁摇头:“所有参与械斗的人,包括那些重伤的,没有一个人开口。”

雷停绕到桌后,从抽屉里取出烟斗衔在嘴里,就那样空吸了几下,捏起烟斗说道:“他们的沉默也能够说明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先不用管他们,关两天再说。一面安排人注意顾海蛟势力活动的状态,一面发动特情了解情况,争取尽快找出顾海蛟畏惧的那股势力。”

杜长东点头。

一阵激昂的古筝连奏响起,雷停从怀里取出手机放到耳边:“喂,哪位?”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沙哑、略带含混的声音:“你好雷队长,我是你一直想要找的人。”

雷停微微一楞,随即笑道:“呵呵,还挺直接,我们有专门的自首电话,需要我给你转过去吗?”向杜长东和景东仁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手机里传出对方低哑的笑声:“你的电话没有那么先进的功能!我也不会自首。”

杜长东、景东仁和雷停互望了一眼。

雷停低头对着通话孔笑道:“对我还挺了解?!但你还没表明身份呢?”

一边的景东仁迅速地取出自已的手机,紧凑到雷停手机旁边按下录音键。

对方轻咳了一下:“我不介意你开免提,你的电话又没有录音功能,所以我不太担心。刘进海没有多少钱,他的银行卡已经被我扔掉了,你不可能从银行监控录像里找到我。”

雷停眼睛向门口的墙上看去,说道:“你来过刑警队?”

杜长东和景东仁也随着雷停的眼光望去,靠近门侧的墙上贴着刑警队相关人员的通讯录。

对方咝咝地笑,声音象一条吐着红信的蛇:“你们的办公室太乱,但是用来饲养动物倒是很合适。”

雷停摇头:“冒充送水工这一招有点普通。”

对方还在笑:“但是很有效。有效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你观察我很久了,觉得我的发型怎么样?”

“你虽然邋遢一点,但总体上还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忧郁呢?”

“这属于个人隐私,关你屁事!”雷停淡淡地说道:“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你不是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你确实该找个女人,太孤独也会伤人的。不伤别人就伤自已。”略顿了一下,对方又说道:“我就想告诉你,你是个好对手。我会慢慢的跟你玩下去,希望你保重身体,不要提前离场。”

“我知道,你不是早就告诉我了吗!从来没有刚刚奏响序曲就结束的乐章。”雷停说道。

对方不置可否,又停了一下后说道:“你现在太忙,没有太多时间和我玩,我会等你一下,等你处理完其他案子之后,我再动手,你觉得怎么样?!”

雷停笑道:“没关系,你尽管出招好了,我应付的来!”

“好,是条汉子!”对方暗哑的声音忽强忽弱:“但是我坚持我的想法。”

紧接着,电话挂断,传出嘟嘟的忙音。

雷停随手将电话扔到桌上,看了杜长东一眼:“看号码应该是街头的Ic卡电话。”

景东仁关掉自已的手机,揉着鼻子说道:“妈的,这家伙还挺绅士!”


第五十章 密码再现

看看背对自已的雷停,景东仁又低声嘀咕:“人变态连碰上的对手也和别人两样,唉,真是天生绝配。”

雷停重新叼起烟斗,转向杜长东说道:“他的准备功课做的有条不紊,滴水不漏,确实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好对手。”

杜长东拿起雷停的手机,说道:“还是先查他打电话的位置吧。从他的这通电话里能得出什么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吗?”

景东仁记下雷停手机里的来电号码,招手叫来一个警员,到一边向他低声布置查找电话来源的任务。

雷停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拿过杜长东递过来的三五,取出三支烟撕开纸卷将烟丝塞进烟斗中,叼着烟斗在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遍,从裤袋里取出一盒压瘪了的火柴,点燃烟斗。

在烟雾缭绕中,雷停低声说道:“这通电话进一步证实了我对这个A君的初步描述,他对警察有极强的仇恨情绪。他声音的嘶哑程度很不正常,发音也有点怪,我怀疑他在嘴里含了东西。”

杜长东皱眉说道:“既能影响发音,又能使嗓音嘶哑,什么东西能造成这种效果?”

雷停微笑:“含一把干辣椒就可以。”

杜长东恍然,随即又说道:“你为什么可以断定是辣椒?”

“你等一下可以用放大器把他的话重新听一遍,他每一句的尾音都有轻微而不自觉的吸气声,鼻息也比正常略重,摆明了是辣得够呛的感觉。”

杜长东释然点头。

“他的声音略显苍老,抛去辣椒造成的效果,基本能够确定年龄在40-50之间。思路清晰,用词严谨,言谈中有一种叙述的自信,应该是平时多以居高临下的角度说话。虽然在谈话中故意加入调侃的语调,但是很不自然,这又可以反证他在平时是一个很严肃、不茍言笑的人。结合我们之前的线索,虽然还不能准确地锁定人群,但也已经有些可观了。”

边说着,雷停缓步踱到窗边,双目炯然地望着窗外,咬着升腾着呛人烟雾的烟斗,语声含混地说道:“他知道我的手机型号,了解我平时的样子和神情,应该是曾经长时间远距离的观察了我很久。而我每天只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最久。”

杜长东走到雷停身边,神色一动,目光也投向窗外:“这里!这里就是你每天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

雷停点头:“而能够观察到这个房间里的动静,好象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做到。”说着,锐利的目光越过窗外公安局平阔的大院、院墙边随风摆动的树梢和院墙外宽阔、车来车往的道路,投注在道路对面数十米外一栋七层楼房那红砖暗旧的外墙上。

那是一栋残旧的小楼,红砖外墙,灰瓦盖顶,水泥剥落的屋檐上长满了一蓬蓬干枯的荒草。朝向市公安局这一方向的窗子都是红漆剥离的木窗,满是灰尘的窗子在强烈的日光下反射着灰蒙蒙的反光。

杜长东霍然回身,反手指着窗外大声吼道:“叫第一小组立即赶到马路对面那栋红楼去,逐户排查窗口朝向我们这里的房间,立刻,快!!”

雷停慢慢转过身,淡淡地说道:“凶手肯定知道我们会从他的话语中推断出这些情况,所以他不会留下有用的东西给我们,那里会象锻具厂和五棵松凶案现场一样干净。”

杜长东侧头说道:“那我让他们回来?!”

雷停摇头:“凶手应该会留下点东西在那里。因为我觉得他是故意用那样的回答在引导我们过去,这只能说明,那里有他留给我们的东西,一些可以让这个游戏更加有趣地继续下去的东西。”

杜长东说道:“你不过去看一下吗?”

雷停拿开烟斗,轻咳着说道:“等他们找到那个房间再说吧。”

杜长东不再说话,点起手里捏着的三五,深吸一口,张嘴吐出,一个基本标准的烟圈悠然飘出,撞在玻璃窗上,烟雾轻轻扭动着迅速地在玻璃上滑开、盘旋、变淡。

杜长东不说话,雷停也沉默不语,窗前只见烟雾升腾。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一边桌上的通话器里响起第一小组组长孙超气喘吁吁的呼叫声:“报告杜局,这边窗口朝向我局的空置房间只有两处,已经找到疑似嫌疑人停留过的房间,是位于五楼二室的一间出租屋,已派人去寻找房主,完毕。”

杜长东抓起通话器,言简意骸地说道:“知道了,注意保护现场,就这样。”转过头对雷停说道:“你可以动身了。”

楼梯间里到处是灰尘,本来就很狭窄的楼道上还摆满了凌乱的咸菜缸、大葱、废木板之类的杂物,所有的杂物也无一例外地落满灰尘。每一阶楼梯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露出大小不一的红砖。每一层楼梯缓台的窗子玻璃都已破碎,一阵风吹进来,就会有大量的灰尘被激起,在空中飘浮不散,使昏暗的楼道里更加昏暗。

雷停从飘浮的灰尘中穿过,伸手拍拍站在四楼缓台上的孙超:“都谁进去了?”

孙超咽了口唾沫,说道:“只有我自已进去了。没有发现观察设备,但在窗口边发现了一个远距离望远镜专用的三角支架。屋子里有些家具,却没有垃圾。地面很干净,象被水洗过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另外,客厅墙上倒是有一些东西,我估计是留给你的。”

雷停毫不意外地点点头,迈步向楼上走去:“我这就去查收一下给我的留言。”

客厅里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是一些书本和几个摞在一起的方便面餐盒,靠墙放着一张单人铁床,上面铺着凌乱的被褥,地上放着两个箱子,床边扔满了破鞋烂袜子,两面雪白的墙壁还算干净。不对,应该是一面,因为其中一面墙上被人用拳头粗的笔写了四个墨汁淋漓的硕大黑字——

“天寒地冻”。


第五十一章 维吉尼亚密码

雷停走近写着墨字的墙壁,向后伸手招了招,一个警员机灵地递上一支放大镜。

雷停跪在地上,仔细地检查了地面和墙角,挪着步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地板缝都没有放过。看过桌子、床铺和地上箱子里的衣服后,雷停又到门口蹲了许久,用放大镜一遍遍地观察门槛和门锁,然后返回头走进客厅左侧的洗手间,在里面呆了十几分钟后,仍旧挪着小步走进客厅右侧的小厨房。

厨房里很脏,洗碗盆里堆满了用过的碗筷,多数碗里的残羹已结成了痂。操作台上也落满了灰尘,铺有白瓷砖的地面却很是干净,几乎已经达到一尘不染的程度,连瓷砖缝里都白得发亮。操作台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处内缩的凹处,里面刚好摆进去一台单门的旧冰箱,冰箱上面也是落满灰尘。

雷停蹲下身反转手中的放大镜,用镜柄费力地拔开冰箱门,一股刺鼻的臭味和着凉气扑面而来。

冰箱里面分成上下两层,下层是冷藏区,放着几个蔫成一团的苹果和一块干成碎屑的面包。一层是一个抽屉,估计应该是冷冻区。

雷停用放大镜的镜柄拉开抽屉,里面除了一条死不瞑目的冻鱼就是一堆碎冰块。

雷停揉了揉鼻子,用长长的镜柄伸过去拔弄着抽屉里的冰块,几个冰块应手翻滚到一边,露出下面一小块肉块。

雷停皱起了眉头,再一挑,那肉块翻转过来,竟是一截被齐根斩断的人的脚趾。

“咦。”身边的警员吓了一跳,猛地向后让开一步。

“就这点胆儿!退一步罚一百!”雷停用手指点了点那名警员,一脸鄙夷地说道,随即又转过身趴到抽屉上。

“还有这种存货呢?!这是个小伙子的左脚尾趾,看来是个懒小子,这趾甲的长度和里面的黑泥至少有三个星期没有修剪了,估计应该是属于这个房间的屋主。切口平整,用的是一柄刃薄背厚的切肉刀,很专业的刀具,不是这里的刀,恐怕一般家庭都不会有这种刀。从肉色上看,被砍下来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雷停用放大镜端详着躺在冰块堆里的脚趾,嘴上淡淡地说道。

拿过身后警员递过的塑料袋,雷停将脚趾装进去,扔给后面的警员,又用放大镜柄在冷冻抽屉里翻动了几遍,没有再发现类似存货。

雷停又跪在地上验看了冰箱前的地面后,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身后传来孙超的声音。

“这天寒地冻是想告诉你什么呀?这个狗日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哟,冰箱里还备着这种吃食呢?!这家伙胃口不错呀!”

孙超是从派出所一步一步升上来的老警察,长得吊眉小眼蒜头鼻,傻大黑粗,还挺着个颇具规模的啤酒肚,再加上一副长期和地痞流氓周旋出来的口齿,整天的尖酸怪调不断,整个市局里就数他和景东仁的话最多,是名符其实、臭名远扬的“绝代双骚”!

雷停转过头,对着挤眉弄眼的孙超笑道:“你猜猜,猜到了我输你一箱牙膏。”

孙超很奇怪:“为什么要用牙膏作赌注?”

“可以把你那张臭嘴清清干净!”雷停说着,侧身从孙超身边闪过,重又走回客厅审视那面墙上的墨字。

探头向厨房里张了一下,孙超扭头又跑到雷停身旁,用肩膀拱着他,腆着脸说道:“大神探,别把那点好东西并腿夹腚地守那么紧,跟俺也说一说,让俺这没见过河马撒尿的土鳖也长长学问。”

雷停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墙壁说道:“这四个字是要告诉我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一个地方,有一些他特意留下的东西。从那个脚趾的出现上看,这四个字的谜底应该和这个房间的屋主的下落有关。那个脚趾没派人送去做化验分析吗?”

孙超叠声应道:“送去了送去了,又不是给你老丈母娘送礼你这么紧张干啥?!那你现在想出这四个字的谜底了吗?”

“这个谜不太难。”

“说说,说说!”孙超一个劲用肩膀拱着雷停,样子象极了一头欲火焚身的公野猪在玩命地拱一个病怏怏的小树。

雷停被拱得前后摇晃,苦笑着说道:“我是第一次这么想念景和尚,他就算话多点可也不会拱人呀!唉,你想一下,你脚下踩的是什么?”

孙超卖力地睁大他那一双豆眼(不是黄豆,是绿豆的豆),发着狠劲盯着脚下,盯了一会儿,喘着粗气扬头对雷停说道:“是地板。”

雷停气结。

缓了一会,在孙超再一次的拱动下,雷停才又费力地说道“这四个字里天就是天花板,地就是地板,这样你再想一下,天寒地冻是什么地方?”

孙超满面狐疑地看了看雷停,蹲下身摸摸地板,一脸无辜地望着他说道:“地板上不冻。”

雷停一副急欲喷血的表情,扬手在他后脑上扇了一掌:“和你比起来,景和尚简直可以拿诺贝尔奖!这四个字里的寒和冻只是形容词,算了,我也别在这儿对驴弹琴了,你赶快找两个人把厨房里的冰箱挪出来,我要看到冰箱的全部后面和底下的部分。”

孙超一拍大腿,仿佛便秘多日一朝畅通般恍然大悟地叫道:“地冻就是地面上靠近冷的地方,呵呵,这屋子里确实没有比冰箱更冷的东西了,我可真他妈聪明!”

雷停转头冲进了厕所。

冰箱不沉,很快就被两名警员挪到了一边。

紧贴冰箱背后的墙角上露出一条用透明胶带粘在墙上的小纸条。

孙超抢过来刚要打开,被后面伸来的一只手闪电般抢了过去,屁股上被踢了一下。

“再叫人去厕所把天花板上的换气扇卸下来。”雷停一面打开卷成一卷的纸条一面说道。

“靠,看一下又看不坏,非得你先看!”孙超嘟哝着,指挥警员去厕所卸换气扇,忽又兴奋的象发现新大陆一样笑道:“换气扇?在天花板上冷的地方可不就是换气扇吗!天寒地冻就是这个意思呀,奶奶的,真亏这个杂种想得出来!”

雷停根本无暇理会大呼小叫的孙超,他盯着手里打开的纸条,有一些发楞。

蹑手蹑脚地悄悄从后面走近的孙超从他的肩上看过去,见纸条上写满了英文字母:“B,G,V,U,N,c,Q,J,Z,N,X,F,c,F,B,H,e,P,L,S,O,K,G,J,D,I,S,Y,c,m,”

耳边听见雷停用低沉的声音轻声说道:“妈的,难度升级,无规律序列,这种组合恐怕是维吉尼亚码?!”


第五十二章 密码揭秘

“啊!”孙超发出一声惊叹,下巴搭在雷停肩膀上吧唧着嘴巴说道:“太复杂了,这里面还有动物的事儿呀?!又是骡子又是马的?!”

雷停回手一肘,顶得孙超一声惨叫,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是密码的码!”

“靠!”孙超蹲在地上,扬着头叫道:“你就那么随口一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马!”脸上仍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揉着肚子站起来说道:“岁数也不小了,下手还这么没轻没重的,换个娘们非得让你顶早产了不可!”

雷停对他无可奈何,只正色说道:“这个房主的情况查清楚了吗?”

孙超点点头,脸上流里流气的笑容忽而不见踪影:“刚才你在屋里转的时候我详细的问过邻居。这个屋子是间老屋,原来的房主已经搬走好多年了,这里现在住的是原来老房主的儿子,叫张博伦。因为和父母闹矛盾,在今年春天的时候才搬到这里来住。因为特别喜欢上网,所以每天昼伏夜出,邻居平时就很少能看到他。邻居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五天前的晚上约十一点钟的时候。”

雷停点点头,转头审视着屋子里凌乱的物件,低声说道:“年龄二十三四岁,身高一米七十八公分,身形瘦削,也就六十多公斤,近视,脸上有青春痘,胡须很淡,长发,喜欢打架,烟瘾很重,睡眠不好,走路身体微驼,走路很快,内八字。”

孙超伸手托住自已愈张愈大的嘴巴,直着双眼说道:“闻名不如见面,名不虚传呀!就这么稀松平常的在这狗窝一样的屋子里转上十几分钟,就可以得出这么多东西?!听你说完,我感觉那痨病鬼似的小子好象就站在窗户边上,正伛偻着身子向我笑呢!”说到最后,自已狐疑地又看了看笼在黄昏光色里的窗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雷停淡然一笑,说道:“这里的东西这么多,衣裤鞋帽样样齐备,推断出这些根本没有一点难度。就凭这个夸我,我会很难过的!记住,拍马屁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你刚才的这个马屁很不成功。”最后还强调似的点点头,样子怪趣。

“我靠!你也会开玩笑啊?还以为你就是个推理机器呢!”孙超手扶额头,仿佛随时可以晕倒的样子。

雷停却已收起了笑容,不再理会他耍宝,转头从警员手里接过从厕所换气扇天花板里找到的又一个小纸条。

一边打开卷得很紧的纸卷,雷停低头说道:“这边的消息通报给杜局了吗?我这边已经确定连环凶手曾经来过这里,连使用的开锁工具都与锻具厂和五棵松一致。等会我恐怕得寻着凶手留下的线索去找这个生死不明的受害者,告诉杜局让景和尚立刻去孙紫娟的租住房看看,按照我跟他说过的方向寻找线索。”

“知道了。”孙超沉声答应着,在雷停说完后又把他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快步走出房间

雷停摊开纸卷,一公分宽的小纸条上打印着一行淡灰色的英文:“cRaURORFe,25”

“妈的!”雷停低低地骂了一声:“这家伙的花样还真是不少!不过从这条密码上看来,刚才那条密码还真有可能是维吉尼亚码!”

他最后一句话恰好让再次走进房间的孙超听到,孙超立刻凑过来,堆起一脸能吓死人的媚笑,说道:“雷公,跟我说说这个什么亚的外国马是怎么回事儿呗?!为啥你到现在还不能整明白它到底是哪种马呀?”

雷停看了看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真受不了你这副扮猪吃老虎的死样!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底细,在我面前能不能别装成这副蠢样?!嗯!”

孙超嘿嘿笑着,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继续歪头看着雷停。

雷停能够清晰地看出,满面笑容的孙超眼睛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淡然一笑,雷停拍拍孙超的肩膀,说道:“大家都不容易,没有面具的生活也根本不能称作生活!我刚才是从第一条密码的长度上初步判定它是维吉尼亚密码的。密码术,cryprography,其实是从希腊词Kryptos派生出来的。它是一种为了使信息无法被外人理解而对信息进行加密的技术。先不说维吉尼亚码,我先给你讲一下‘恺撒码’。”

孙超点头:“这姓恺的小子我知道,他是骑着骡马的皇帝!”

“靠!”雷停忍不住笑骂起来:“是罗马皇帝!.‘恺撒密码’据传是古罗马恺撒大帝用来保护重要军情的加密系统。它是一种置换密码,通过将字母按顺序推后起3位起到加密作用,比如你的原文字母是a就换作字母D,原文字母是B就换作字母e。据说恺撒是率先使用加密函的古代将领之一,因此这种加密方法被称为恺撒密码。”

孙超点头,说道:“这种方法好象挺简单的。”

雷停点头:“对,因为英文字母只有那么几个,而这种加密方法又有着很强的规律性,所以,只要劫获密码的人按照英文字母的出现频率去确认,很容易就会被解开。很多人都知道英文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个字母分别是e,T,a,O,N,S,H,如果按着这种频率去查看恺撒码,不管你把原文替成什么都没有用!所以,人们就在恺撒码这种单表密码的基础上扩展出了多表密码。因为它是16世纪法国享利三世王朝的布莱瑟。维吉尼亚发明的,故而称其为维吉尼亚码。”

孙超恍然:“维吉尼亚!那你是怎么断定冰箱后的密码是维吉尼亚码呢?”

“维吉尼亚码是第一个引入‘密钥’概念的密码,意思就是密码的生成需要密钥来决定用什么字母来进行替换,以此来对抗字频统计破解密码的手段。”

雷停边说着,边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画起来

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a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B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a

ccDeFGHIJKLmNOPQRSTUVWXYZaB

DDeFGHIJKLmNOPQRSTUVWXYZaBc

“以英文的二十六个字母为纵横轴,将二十六个字母在里面依序排列。比如你想加密‘F’,就到这表里随便找一个F,它纵向和横向相对应的分别是e和B,那么横向的e就是密钥,B则是明文,而F就是你想保密的密文了。”

“哦”孙超大点其头:“这样确实比骑骡马的小恺那个保险。只要你手里有这样一个表,我分别将明文和密钥交到你手里,你弄齐了这两样东西才能解开这个密码,否则就算敌方知道我是用这种方法加密的,但是在以前没有电脑帮助运算的情况下,也是根本无法解开这种密码的。”

雷停点头:“就是因为维吉尼亚码需要两组字母来指出密文,而凶手留下的也是两处隐藏地点,再加上第一份密码的长度,使我有了凶手是以维吉尼亚码加密的初步判定。”扬了扬手里的第二张纸条,继续说道:“凶手不愿意我那么轻松就找到第二条密钥,所以他将密钥藏到了另一个地方,并把藏密钥的地点换了一种加密方法写在了这张纸条上。”

“奶奶的!”孙超有点抓狂地搔着后脑:“透露一个信息连用两种加密方法,这狗日的真他妈的变态!”


第五十三章 不能死

“是啊。”雷停轻叹着再一次打开手中的第二个密码纸条,端详着上面的字母。

“cRaURORFe,25”。

孙超斜眼在纸上瞄了一眼,说道:“这个不会是用恺撒码加密的吗?”

雷停摇摇头,说道:“我刚才之所以跟你说那么多密码的事情,就是想借着叙述让自已的头脑理一理头绪。这种密码一看就知道是单表加密的。关键是单表加密中也并不只有恺撒码一种!”

孙超暗自咋舌:“我靠,单表加密还有多少种啊?!”

雷停望着窗子外面的逐渐西移的太阳,眯着眼睛说道:“人类使用密码的历史几乎与使用文字的时间一样长。好象人类自从懂得了表达后就同时懂得了提防和怀疑,呵呵,所以有时候我相信,也许人类真的是有原罪的!自已就是地狱,呵呵,还是有几分道理。”低沉的语声、淡然的笑声,却流露出几许暗涩的无奈和苍凉的嘲讽。

孙超忽然发现,雷停无论在和谁说话的时候都有一种自言自语的孤寂和桀骜。

“也许在他心里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懂不懂,他只是在解自已的心结吧。”望着雷停瘦削却给人结实感觉的背影,孙超心里忽然泛起一种难以言明的酸楚和敬意。他好象对雷停懂得多了一些。

雷停仍旧在自顾自地低声说着:“密码学的两种基本思想。一种是换位,代表密码是一种叫做‘斯巴达密码棒’的军用密码。书写者将字条一圈圈缠绕在木头棒上,纵向书写。而后将字条松开,传送给接受者。接受者必须把字条缠绕在相同直径的木棒上,才能正确阅读原来的文字。”伸手在纸上画出一个表格。

youa

remy

only

love

“象这个图上画的密文youaremyonlylove最后就变成了yroloenoumlvayye,这就是一段采用换位思想的密码。另一种基本思想是替代,代表码就是恺撒码了,这个已经说过了。而易位码还有许多变换方法,栅栏密码就是其中一种。所谓栅栏密码,就是将要加密的密文随机或规律地分成N个一组,然后把每组的第一个字串跳连起来,从而形成一段无规律的加密字码。最常见的是二栏的栅栏密码。比如cHINa,这个词分成二个一组就是cHINa,取每一组的第一个字母就变成了cIa,再把余下的字母合成一组变成HN,自由组合即可以组成cIaHN,也可以变成HNcIa,这样就变成了加密字码。”

“现在的关键是……”雷停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说道:“我们不知道凶手采用了什么方式加密了这段文字,如果我们一种一种地试过去,就算回局里借助技术中心的电脑进行运算筛选,最短也得三个小时。我怕到那个时候就算找到这个张博伦,他也是一具死尸了。”

孙超歪头问道:“你的意思,这个张博伦现在还没有死?”

雷停点头:“这个喜欢玩游戏的凶手是不会让他死的。他留下这两段密码的用意就是要向我挑战。‘你不是能够解开之前我留下的密码吗?现在让我们加重筹码!如果你不能在最快时间里解开密码,就会有一个无辜的人死去。而这个人的死,却是你造成的!’他要让我一直背着这种愧疚感,让我在心里先一败涂地,然后再慢慢耍弄我直到崩溃,这样才过瘾!”

孙超看看光洁的地板和异常凌乱的床铺,点点头,说道:“张博伦已经五天没有露过面,前天是锻具厂刘进海身亡,昨天是五棵松命案,凶手他有那么充裕的时间整治张博伦吗?”

雷停摇摇头:“这个凶手与众不同,张博伦应该还没有死。”

张博伦确实还没有死。

但离死也不太远了,至少他自已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整个身体都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嘴里塞满东西,水一直没到鼻子下面,与鼻孔只有两三公分的距离。

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从左脚上传遍全身,张博伦的浑身都痉孪起来,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一下因受伤而站立不稳的左脚。

他没有成功,因为他的手腕脚踝都被紧紧地绑在了身后的排水管铁栏上。头顶有一段暗影遮挡住阳光,他的眼睛望出去还能看到无头江对岸的黄草枯树。

“我是被绑在江边的排污管道里了!”不断从鼻端吸入的恶臭使他意识到了自已的危险处境。嘴里不停“呜呜”闷叫着,张博伦疯狂地摇动着自已的身体,试图松脱手脚的束缚。但扭动了几下,手脚没有丝毫的松动,反倒因为用力过度,吸气太过用力,一口带着异味的臭水直呛到了鼻腔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鼻腔里火辣作痛,一阵异常酸楚的痛意直袭上脑,脖颈僵直,浑身发抖,整个人差点昏过去。

张博伦费力地咽下从鼻腔回流到嘴里的臭水,两道温热而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直接从面颊滑下滴落到水面上,管道外的景物在眼前变得模糊,而父母的面孔却在眼前清晰地显现出来。

忽然有一股急湍的暗流从脚下穿过,张博伦猛然想到,市区的污水处理厂会每天早中晚三次将稍加处理的生活污水排到无头江中。而现在,远方透金带红的天色正告诉他,黄昏即将到来。而脚下的暗流告诉他,大量排放污水的时间即将来到。

管道里的水面已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波动,好象又上升了少许,已经快要淹没张博伦的人中了!

“我不能死!”张博伦在喉咙里狂喊着,但声音只能在喉咙里化成呜呜的闷响,在只有一人高的管道里轻弱地回响。

“张博伦不能死!”

雷停淡淡地说道,手捏着第二条密码盘腿坐到地板上,抄起旁边警员递过来的写字板和纸,将密码写在上面。

对照着字条上的英文:cRaURORFe,想了一会,以后移三位的排法写出了一条英文字符:FVeYVS,,,只写出几个字母就颓然停住了笔,轻声说道:“不能是恺撒码,也不可能是斯巴达密码棒,这个句子太短,又无法用字频频度分析法。”捻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吟道:“凶手又不会用太生僻的密码生成法。因为他会觉得那样不公平,会使我输得无法心服。”

“既让我费脑筋,又不会完全想不到。”雷停的眉毛打成了结:“那会是什么密码呢?!”


第五十四章 破谜救人

“那会不会是你刚才说过的栅栏码呢?!”孙超腆着肚子蹲在一边,双手握着自已的脚脖子,眨着小眼睛说道。

雷停楞了一下,转头望了望孙超。

孙超向他飞快地眨动着两只放光的小眼睛。

雷停缓缓点头:“有这个可能!我有时候思维太惯性了,总是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这都快成了职业病了。栅栏密码是很古老的加密方式,很多现在的文献中都查找不到。也许凶手就是用了这样一种生僻又简单的密码也说不定。至少使用这种密码确实可以达到让我左右为难又不会完全猜不到的效果!”说着,随手将第二条密码字符分成两段写在纸上:cRaURORFe,然后将两组字母从排头开始组合在一起,写在旁边:cRROaRUFe。

“不对。”雷停仰起脖子左右转动了两下,看着蹲在旁边的孙超说道:“不是常规的栅栏密码。咦。”忽然象想到什么似的,咬住笔杆说道:“这个凶手总是在编写密码的时候采用一些独辟蹊径的写法,会不会是以变体写法呢?!”

盯着纸上的密码想了一会,又换了一种顺序,将密码分成四组:cRaURORFe,取每组开头字母,组成了caRReRaOF。

“还是不对。”雷停皱起眉头,笔尖点着纸面:“还象还是有点没跳出来。两遍都是正序,来个一正一反试一试。”又在纸上写出一组英文:caRReFOUR。

“哎!”一边的孙超忽然叫了起来:“刚才你变来变去的我就觉得有点眼熟,你这么一排我还真认出来了!”

雷停冷声地打断了他的说话:“我他妈的太蠢了,其实早就应该想出来的!光顾着弄这个密码,却忘了与后面的数字相结合来考虑。这个词我也认识,caRReFOUR,世界级大型连锁超市——家乐福!”猛地站起身扔下手中的纸笔,向门口快步走去。

孙超也急忙站起身,紧追在雷停身后:“现在就去家乐福啊?去哪儿干嘛?!”

“废话真多!”雷停飞快地下着楼梯,声音却仍平静如旧地说道:“凶手把维吉尼亚码的第二组密码放在了家乐福的25号储物柜里。据我所知家乐福每天早7点和晚五点会准时清空储物柜,我们必须在他们清空储物柜之前赶到那儿,不然,张博伦死定了!”

孙超在尾随雷停向楼下跑的同时用通话器向局里通报了情况,并迅速调配了车辆。

两人飞快的脚步在楼道里激起弥漫不散的灰尘,无数的灰尘在光影中载浮载沉,亮若星尘。

当雷停走出单元门口时,两辆桑塔纳已经发动着停在路边。这已经是局里最好也是最快的车了!别看孙超平时油嘴滑舌、装蠢扮呆,一旦遇事却是行事利落、雷雳风行,颇有大将之风。

雷停满意地给了孙超一拳,迅速地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孙超嘻笑着紧随而入。警车亮起警灯,发出轰然的低吼,在尖锐的轮胎擦地声中飞快地直驶入穿流不息的车流中。

家乐福只有一家。

位于白东区靠近江边的综合商业街一侧,是白江市最大、配套设施最全面的一家大型超市。此时,数以百计的员工身穿家乐福特有的大蓝工服紧张地忙碌着,整理货品、清洁地面、清点备品忙个不休,为即将到来的购物高峰做着准备。

在储物柜区的两名年轻员工正熟练地打开全部柜门,将柜里的物品看也不看地一古脑扫进下面的大桶里,最后会有人在里面捡选出看似是客人遗忘的物品,交到失物认领处。

正当其中一个小伙子将手探入一个柜子里摸索里面东西的时候,身后猛地爆出一声断喝:“不许动!”

小伙子浑身一哆嗦,颤声道:“上,上面有监控,你,你别乱来!”

“这点胆儿!我就是警察。”随着话音,一个挺着个肚子的黑胖子挤过来,推开楞神儿的小伙子,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柜子里张了张,又看了看柜门上的号码,转头对一位走上前来的高瘦男人说道:“34号柜了已经。”说着又按着号码急急地找到25号柜,向里一张,嗔目说道:“什么都没有了!”

雷停点点头,一把将装满杂物的大桶拉了过去,将桶里上层的东西倾倒在地上。孙超和另外几个随行的警员一起上前也趴到地上寻找起来。

两名员工和几个群众楞在一边,看着这几个在废物堆里寻宝一样的警察。

“是这个吧?!”孙超猛地抓起一个又小又细的纸卷叫道。

“是啦!”雷停只看了一眼,就点头说道。伸手接过,飞快地打开裹得很紧的纸卷,就趴在地上把纸条摊开。随即伸手到口袋里取出第一条密码和在车上画出的英文排列表格。


第一条密码是B,G,V,U,N,c,Q,J,Z,N,X,F,c,F,B,H,e,P,L,S,O,K,G,J,D,I,S,Y,c,m,


第二条密码是I,c,F,T,T,e,K,e,H,F,D,L,F,V,m,W,K,Y,V,P,m,e,K,Z,X,G,J,K,Y,B,

表格是:

空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a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B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a

ccDeFGHIJKLmNOPQRSTUVWXYZaB

DDeFGHIJKLmNOPQRSTUVWXYZaBc

eeFGHIJKLmNOPQRSTUVWXYZaBcD

FFGHIJKLmNOPQRSTUVWXYZaBcDe

GGHIJKLmNOPQRSTUVWXYZaBcDeF

HHIJKLmNOPQRSTUVWXYZaBcDeFG

IIJKLmNOPQRSTUVWXYZaBcDeFGH

JJKLmNOPQRSTUVWXYZaBcDeFGHI

KKLmNOPQRSTUVWXYZaBcDeFGHIJ

LLmNOPQRSTUVWXYZaBcDeFGHIJK

mmNOPQRSTUVWXYZaBcDeFGHIJKL

NNOPQRSTUVWXYZaBcDeFGHIJKLm

OOPQRSTUVWXYZaBcDeFGHIJKLmN

PPQRSTUVWXYZaBcDeFGHIJKLmNO

QQRSTUVWXYZaBcDeFGHIJKLmNOP

RRSTUVWXYZaBcDeFGHIJKLmNOPQ

SSTUVWXYZaBcDeFGHIJKLmNOPQR

TTUVWXYZaBcDeFGHIJKLmNOPQRS

UUVWXYZaBcDeFGHIJKLmNOPQRST

VVWXYZaBcDeFGHIJKLmNOPQRSTU

WWXYZaBcDeFGHIJKLmNOPQRSTUV

XXYZaBcDeFGHIJKLmNOPQRSTUVW

YYZaBcDeFGHIJKLmNOPQRSTUVWX

ZZ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

雷停按照两条密码中的字母,飞快地在密码表里寻找着。横B纵I是J,横G纵c是I,横V纵F是a,依此类推,很快又一串字母重新写在了纸上,雷停还随手将其断开,就成了:JIaNGGaNGSaNHaNDONGHaOQIaOBIaN。

“这是什么东西?好象是拼音。”孙超皱着眉头说道。

雷停点头,边说着边在纸上写着:“江,刚,三,寒,洞,好,桥,边是这八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就看出了一个江边。”孙超说道。

雷停一笑:“没想到他用汉字也能组成栅栏码。只要你看出江边就行了,按一字一隔来看,再把边放到江的后面,桥放在刚后面,好放在三后面,你再读一下。”

孙超瞪大眼睛,大声读道:“江,边,刚,桥,三,好,寒,洞。江边钢桥三号涵洞!”

雷停猛地站起身,将所有纸条一古脑装到口袋里,大声说道:“就是江边钢桥三号涵洞,快走!”

在车上,孙超跟雷停说道:“钢桥附近的涵洞在许多年之前就与排污水的管道连在了一起,那附近的排水管道都是市内的污水处理厂的专用排污口,早中晚三次都会向江里排放大量的简单处理过的污水。我曾经在江边派出所干过,那边的情形比较熟。”

雷停点头:“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张博伦吧。如果他真的在那儿,就说明凶手是在中午之后把他移过去,然后收拾房间,接着打电话给我的。如果是这样,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目击者。你既然和江边派出所熟,马上给他们打电话,还是他们离现场最近,让他们联系船只和钳子之类的工具,看看涵洞里有没有人。如果有,立刻先行施救。”转头对其他警员说道:“打电话给120,让他们马上派一辆救护车赶到江边钢桥三号涵洞。打电话去市内的污水处理厂,讯问今天中午有没有排放污水,排水量是多少。”

“是。”警员响亮地答应着。

“希望张博伦没有死!”

一切交代完毕,手托下颌望着窗外飞快闪向后面的景物,雷停叹息似的说道。


第五十五章 半枚指纹

张博伦没有死。

江边派出所的民警找到涵洞时,大量奔涌而出的污水已经淹过了张博伦的鼻子和眼睛,只剩一蓬头发在水面上飘浮着。

几个民警不顾污水的冰冷和恶臭紧抓住管道里的铁栏潜进水底,用钳子夹断了捆绑张博伦手脚的铁丝。

被拉上岸的张博伦已陷入重度休克状态,心脏停跳,呼吸也没有了,经过民警的心肺复苏术的抢救,在吐出大量污水后,终于九死一生地恢复了呼吸。

随后赶到的医生说,只要再晚施救一二分钟,张博伦肯定神仙难救。

雷停和孙超赶到时,张博伦正披着一件警服坐在地上不停地干呕。他的口腔一直到胃里都向外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恶臭。

雷停简短地问了他几句:“那个人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张博伦面色白得发青,浑身上下抖成一团,牙关交击格格作响,勉强开口说道:“昨天的晚上下半夜,我,我正睡觉的时候,他,他鬼魂一样出现在我的床边,我刚一惊醒,头上就挨了一下,只看见他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头套就昏了过去。今天早上醒过来,我看房间里没人,我就往门口跑,还没跑到门口,就有一个黑影从厨房窜出来,用一个什么东西打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就又昏过去了,再醒来时就发现在管道里了。”

雷停皱眉:“他砍下你的脚趾你都不知道?”

张博伦摇摇头,双眼盯着自已左脚光秃秃的断肢处,眼中漾满了泪水。断趾的地方皮翻肉卷,露出森森白骨,皮肉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紫胀,医生正蹲在地上用药水进行紧急处置。

雷停又问:“他什么也没和你说?”

张博伦浑身打着颤,一个劲地摇头,忽然仰起头歇斯底里地狂喊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王八蛋为什么找我,为什么切我的脚趾,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王八蛋!”喊到最后,声嘶力竭,紧抓住自已的头发嚎哭不止。

雷停蹲下身子,一双冷静而深遂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如果你不想这个王八蛋逍遥法外,就一定要配合我们。你平时都在什么地方上网?”

张博伦在雷停的注视下慢慢冷静下来,想了一下,声音颤抖着说道:“在我住处隔两条街的街角有一家天外天网络广场,我经常去那里。”

雷停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不要再想这些痛苦的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好了,我们一定会抓到这个王八蛋的!”缓缓站起身,招招手,过来两个医生搀扶着张博伦上了救护车。

孙超合上记录本,上前说道:“你认为凶手是完全随机找上的张博伦吗?”

雷停摇头:“这个凶手绝不会做随机的事情。他犯的每一个案子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连受害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我现在正在寻找这三个受害人间的联系,最大的问题是,凶手从什么途径发现这些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如此摆弄他们?”

孙超眨眨眼睛,说道:“我觉得你又在施展化简单为复杂的挪移神功。”

雷停远望着无头江对岸的荒草枯树,嘴角微牵,露出习惯性的笑容,没有作声。

孙超刚要说话,一阵激越的古筝连奏响起,雷停伸手从怀里取出手机:“是景和尚。”贴到耳边说道:“有什么发现?”

电话那边的景和尚蹲在铺满雪白磁砖的洗手间里,笑着说道:“我现在在孙紫娟女士的洗手间里,我刚刚已经发现了一瓶可爱的洗发水,正如军师所料,就是潘婷的。呵呵,真不愧是‘虎影’的爹,完全遗传了它的非人嗅觉!”边说着,已经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雷停毫不动容地说道:“你如果没有搜查证就收敛一下你的鬼笑!暗中取证的规矩都忘了吗?!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房间里有人吗?!”说到最后,语声渐趋严厉。

景东仁急忙捂住自已的嘴巴,对着电话讪笑道:“对不起领导,乐极生悲,他妈的乐极生悲。我还收集了一些水漏上的毛发,等会儿带到技术科去鉴定。”

雷停点头:“看看厨房有没有剩饭剩菜,取一些样回来,与张淑芳胃里的食物做比对。还有,你带没带采集指纹的工具?”

景东仁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浴缸沿上,大咧咧地说道:“能不带着吗?你以为我是刚从警校出来的雏儿啊?!”

雷停冷冷地说道:“你不是雏儿,那你采到什么指纹了?”

“这,,”景东仁一时无语,随即又略带尴尬地笑道:“不要老是臭我,我会脸红的!”

雷停微微摇头,说道:“去客厅或是洗碗池里找一找有没有使用过的水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凶手杀死张淑芳后返回孙紫娟处会因为口渴喝点水。不管什么人,杀了人后再加上驾车狂奔都会因紧张而口渴的。明白了吗?”

“呵呵。”景东仁空着的右手抬起来在眉角触了一下,行了一个简化的军礼,说道:“遵命,立即行动,有结果再通电话。”

雷停挂上电话,手指在手机外壳上轻轻敲动着。

孙超凑过来说道:“景和尚让你惯得都快不会做警察了!”

雷停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俩个大哥不说二哥,都是一个缸里的蛆!”

孙超一双小眼睛立刻又瞪了起来,刚要争辩,雷停手中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雷停看着孙超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嘴角噙着笑接起电话。

景东仁蹲在客厅的小茶几前面,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捏着一个玻璃杯举在眼前,对着电话略显兴奋地说道:“这个凶手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但好象有什么事情在最后关头打扰了他,他只擦掉了一小半指纹,却留下了大半个残缺的爪印!”

“好。”雷停眼中精光闪动:“应该是孙紫娟帮了我们这个忙,可能她发现凶手有伤害她的意图,想要逃出房去。凶手急于想抓住她,因而来不及继续擦拭杯子。立刻回局里让技术科做指纹排查,争取今天晚上就让他露出真面目!”


第五十六章 上尉服务员

下午五点二十五分,接近黄昏。

白东区的商业区进入夜晚繁华期前的短暂萧条。

大部分的酒店、娱乐场所在这段时间里打扫卫生,培训员工,为迎接即将来到的客流做着积极的准备。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商业场所都很忙碌。

卡萨布兰卡就很闲,很清闲。

好象每一个城市都会有一个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不是什么,只是一个酒吧。一个有点小情调、悠然、怀旧的酒吧。

罗战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将穿着厚底皮靴的双脚搭在窗台上,嘴上叼着一支拇指粗的雪茄望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行人。

一阵阵浓重的烟雾将他的面庞笼在其中,贴着他清瘦的面庞和额角淩厉的伤疤向上飘散。

酒吧里没有开灯,只有一个穿白衬衣、待应生打扮的中年胖子在吧台里借着窗口撒进的夕阳悠然地擦着杯子。

“老板,给你来杯酒?你已经有二个多月没喝了。”擦杯子的胖子一边干着活一边不抬头地说道。

罗战摇头,咬着雪茄含混不清地说道:“老海,我现在才发觉酒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话音未落,“叮”酒吧门被人推开,门上的迎宾铃清脆地敲击出声。

罗战斜眼望去,不由得一楞,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那感觉,很惊艳。

一个身材高佻,长发披肩的飒然女人站在门口向四周观望。

玉琢一样秀丽的侧脸笼在一束夕阳的微光中,莹然生辉。肩端腿直,婷婷玉立间流露出无尽的磊落英姿。瑶鼻笔挺,剑眉入鬓,丰润的嘴唇好看地紧抿着,炯炯有神的双眼湛然生光,顾盼间竟有一种女人少有的英武之气,让人过目难忘。

女人向罗战看了一眼,穿着山羊皮短靴的双脚落地有声,步伐利落地走近吧台,隔着吧台站在胖子面前。

胖子老海这才猛地缓过神来,嘴里“啊”了一声,看了女人一眼又急急地将目光移到一边。

女人的眸子清澈如水,却如寒水深潭般深遂。

“小姐,我,我们还没开业呢。”胖子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地变得结巴起来。

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纤若春葱的手指敲敲吧台,说道:“一杯伏特加,不加冰,柠檬擦杯,不蘸盐。”语声清脆悦耳,却有一种颐指气使、不容拒绝的昂然气度。

说完,也不理会老海的反应,女人转身径直从罗战面前走过,一直走到外面阳光照不到的屋角暗处,坐到一张椅子上,与罗战遥遥相对,正对门口。

罗战向老海摆摆手,老海会意点头,转身从酒架上取下一瓶伏特加,开始忙碌起来。

罗战侧头望过去,远远地与女人深遂得让人难以忍受的双眼对视,温然一笑。

女人毫不理会,眼光与罗战的双眼一触即分,随手拿起旁边书架上的杂志,随手翻起来。

一分钟后,老海将半杯伏特加端出吧台,送到女人桌上。

“哎”女人叫住了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老海,纤细的两根手指夹着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递了过去。

“酒钱,剩下的是你的。再帮我找一首女声爵士放来听听,谢谢。”女人看着手里的杂志,头也不抬地说道。

老海苦笑着望向罗战,罗战微笑点头。

“谢,谢谢。”老海舌头打着结地道了谢,接过钱,飞快地走回吧台里去了。

没过多久,低沉的大提琴和古典钢琴的合弦在酒吧里舒缓地响起,一个沙哑的女声悠然唱响。

女人拿起酒杯凑到唇边轻抿一口,听着那略带忧伤的曲调陷入沉思。

罗战将身子向下滑了滑,头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老海继续擦拭着杯子,面前的吧台上透明锃亮的杯子在渐渐微弱的阳光下闪着亮光。

时间在一首首交替响起的慢调爵士中过得很快,酒吧里随着夜色的来临渐渐地完全暗了下来,老海打开了电源开关,酒吧里立刻被几束昏黄、柔和的灯光照亮。

罗战的侧脸在一束灯光下显得愈发瘦削,而女人所在的位置仍处在黑暗之中。

门上的老式挂钟在枯燥的滴答声中将表针指向六点十五分。

“叮。”门铃敲响,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暗黄的光影下,只见来人光头长须,个子中等,体格壮硕,蒜头鼻鼓眼睛,一脸的凶相。穿着一套蓝灰色的卡其布劳动服,脚上穿一双硬壳大头鞋,竟是一副矿工的打扮。

来人扫了罗战一眼,直直走到吧台前,对老海说道:“你是老板吗?我是海蛟实业的,我们蛟哥让我来问问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声音粗嗄难听,态度嚣张、不可一世。

老海仍擦拭着手里的杯子,连头也不抬地说道:“没什么可考虑的。你们老板如果不知道罗战和卡萨布兰卡就让他去打听打听,等他把情况弄明白了再说别的!”

“咝”光头凶汉嘬着牙花子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看来你不是老板,一个臭打杂的也敢跟老子乍刺!”左手一按吧台,右手疾伸猛地抓向老海的胸口。

老海的唇角微牵。

左手一挥,手里的杯子飞出。右手倏地回扣,闪电般抓住了凶汉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抖,凶汉一声痛叫,整个身子象个破包袱一样向后飞出,四肢伸展,眼看就要全身着地,摔得狼狈异常。

老海扔出的杯子杯口向下扣在吧台上,余力未消,直滑出二米多远,稳稳地在吧台边缘停了下来。

凶汉手舞足蹈地飞出二米多远,心中已准备好重重地一下摔到地上,惨叫只呼出一半,忽觉背心一痛,已止住了跌势,双脚一顿,已完好无损地站到了门口中,一时愕然,不由得站在当地傻楞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旁边的罗战朗然笑道:“这个胖子以前绰号叫海老妖,在第三军区特种侦察营服役了八年,退役的时候是上尉连长。他脾气比较火爆,之所以被军方劝退就是因为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口气徒手重伤了二十三个敌人。这二十三个人本来是要活捉回来做舌头的,结果被他打过后,还没等拉到医院就全体咽气了。”微笑着拍拍光头凶汉的肩膀。

“能不惹他,尽量不要惹他。这对你有好处。”罗战轻松地说道。


第五十七章 耶稣

凶汉一脸呆楞表情,木然地看了看悠闲站在吧台内的老海,又看了看笑容冷峻的罗战。

“服务员?他,上尉?”语无伦次地说着,凶汉的眼里尽是难以相信的惊讶。

“呵呵。”老海将吧台上已擦好的酒杯推到一边,俯身趴到吧台上,脸上露出略显憨厚的笑容,看着那有些傻乎乎的凶汉说道:“怎么?觉得我不象是吧?!这两年我已经温和多了,如果换做五年前,就刚才那一下,就可以废掉你一条胳膊!不知道罗战和我老海,怪不得你敢到卡萨布兰卡来挑事儿!看来你只是雏儿,应该是刚开始跟大哥,就擅自行动想立个功是不是?如果你老大知道你到这儿来,一顿毒打你是肯定逃不掉的!”

凶汉已完全没有了凶相,脸上全是惊慌的茫然,看看老海,又看看罗战,最后傻乎乎地喃喃说道:“我们老大没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上尉,做,做服务员?!”

老海有趣地看了看他,笑着压低声音说道:“他妈的真是个雏儿!那你知道耶稣吗?”

凶汉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喉咙里“啊啊”地发出粗哑的喘息声,好长时间才深吸一口气,缓过气似地说道:“你,你,你是耶,耶稣?”

在白江的黑道上有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这个人在白江乃至于省城的黑道里都是威名赫赫、声威远震,是很多帮派大哥深为忌惮的人物。但这人的为人却很低调,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迹非常神秘,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他从不参与任何帮派上的纷争,也不与任何道上的人物结仇,所有帮派中的人也都非常有默契的对这个人敬而远之,甚至连名字也不愿多提。

但对于那些落魄、亡命江湖的人,这个人就等于救世主。因为不管你得罪了什么人、不管你的仇家多么可怕,只要你不是一个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人渣,只要你找到他,或者被他找到,无论什么样的问题在这个人手里都不是问题。

这个人的绰号就叫耶稣。

道上风传,耶稣曾为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单枪匹马闯进帮派势力位列省城第三的大帮派“一言堂”。只凭一根棒球棍打断了二十三柄西瓜刀和十九条左腿,虽身中六刀,浑身浴血,却将杀了小女孩全家的“一言堂”老大、连公检法都拿他没办法、被多次逮捕却都因证据不足而释放的号称“省城第一凶”的冷彪一棍打成了白痴。

只用了一棍!

据说住在省城精神病康复中心的冷彪一直到现在都对所有棍状物件异常恐惧,连看到一棵小树都要张着口涎横流的大嘴哭上半天。

从那以后,耶稣这个名字就成了悬在所有黑道帮派大哥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却成了那些被帮派欺压、迫害人们的护身符和最后希望。因为耶稣和雷停这一明一暗双判官的存在,近年来,白江的帮派都本份了不少。

“靠。”老海大笑着挥挥手:“就这点胆儿还学人家做黑社会?!赶快换个行业吧,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罗战微笑摇着头走回自已的椅子上,舒服地坐下来。

凶汉沮丧地摇摇头,走到吧台前,扶着吧台向老海说道:“这个酒吧跟耶稣他老人家有关系?”

老海用下巴向罗战的方向翘了一下,低声说道:“那个小子就是耶稣。”

凶汉再次异常惊讶地大张开嘴巴,一寸一寸地将头转过去,看着笼在一团烟雾中闭目无言的罗战,嘴巴张合了半天,竟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他救的人数以百计,我就是其中一个。”老海望着罗战,眼中充满了难以言讲的感激:“我不怕你说出去。因为你如果想说的话,可能根本就不等你把话说完,就会有人要你的命!耶稣不会让人这么做,但所有被他救过的人都有义务保护他。也许,那个人要你命的人就是你身边的朋友!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耶稣的生命高于一切!”

老海低声诉说着,语声里满含敬意。

这时,门铃连响,几个人接二连三地络绎走进门来。

老海向那凶汉摆摆手,低声说道:“快走吧,回去后不要跟你的老大说到这儿来过。白江虽然没人知道卡萨布兰卡与耶稣有关,但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个规矩是我出面和七家‘实业公司’订下的,‘不要招惹卡萨布兰卡!’只要你还想在白江混,就记住这一条。”

凶汉半天才缓过神来,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灰溜溜地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还走到罗战跟前恭敬地鞠了一躬,这才倒退着走了出去。

罗战面向窗口,仍旧闭着双眼。被夜色衬成黑色的玻璃倒映着他瘦削、清俊的面颊,那一道微鼓的伤疤在灯光下隐隐发亮。

老海在吧台里忙碌着,给坐在吧台前的几个男人调制酒水。

坐在灯光暗影里的女人望着罗战的背影,仰头饮尽杯中的伏特加。

乐声如水,浸润无迹。

陆续有人走进店内,在四下里的桌边坐下。老海走出吧台,穿梭在桌椅间招呼客人。

一个原本坐在吧台边的男人快步走到罗战身侧,恭敬地鞠了一躬,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罗老板,我有点困难,想请耶稣帮帮我。”

仿佛已睡去的罗战在良久之后缓缓睁开双眼,微侧过头,打量了一下站在身侧的这人。

男人约有二十六七岁,一头凌乱的短发,国字脸,面容颇为苍老,两道淡眉上数道深遂的抬头纹,一双眼白大瞳孔小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不停,下巴上长满钢针似的短须,形容很憔悴。身上穿一件旧夹克,破牛仔裤,粗糙的双手不住地捏着自已的裤缝。

“耶稣能帮你什么?”罗战望着男人的眸子,淡淡地问道。

男人微俯下身,几似耳语般低声说道:“我得罪了顾海蛟,他在派人追杀我!”

罗战微笑,眸子里却绽出冷厉的锋芒:“顾海蛟现在自顾不暇,他根本没有工夫和精力追杀任何人!我看你得罪的根本就不是顾海蛟……”

男人一楞,面色微变。

罗战冷冷地说道:“追你的是警察吧?!”


第五十八章 飞刀后面的人

刀刃锋锐。

只在接近刀尖的地方有一处蚕豆般大的缺口,并有两三条裂纹向两边延伸开去。

笔直的刀柄上缠着柔软适手、吸汗并能提供良好摩擦的麻布,刀柄前没有护手,刀身呈优美的上弧形,刀刃上有着细密层叠的鱼鳞纹,微微上翘的刀尖在夕阳的映照下闪动着慑人的寒光。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表针分错,下午四点五十二分。

雷停单手翻看着这把刀,已经看了十几分钟。

技术科的年轻警员穿着一件白大褂坐在电脑前做着指纹排查。电脑屏幕上左侧是景东仁从孙紫娟家找到的半枚残缺的指纹,右侧则迅速闪动着数据库里的指纹图样。

雷停身边的长凳上蹲着抓耳挠腮的孙超和一根接一根吸烟的景东仁。

雷停站在窗边,借外面的阳光看着手中的刀。

在五棵松树林里被他用硬币打破的刀。

本来面积就不大的指纹排查室里烟雾弥漫。

“你觉得这把刀有什么问题?”

自从进到排查室就一直看着那把刀沉默不语的雷停忽然开口问道,眼睛却从刀上转望向窗外。

孙超和景东仁错愕对望,不知他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是问谁的。

过了一会儿,孙超吧唧着嘴巴说道:“这刀一定是劣制品,钢口不好,不然怎么会被硬币打破?!”

雷停转过身,眼光从孙超身上扫过,落在景东仁脸上。

景东仁在旁边塞满烟头的破杯子里摁灭手中的烟蒂,清清嗓子说道:“这是一柄纯手工打制的飞刀,重心靠前,接近黄金分割点,比例精准,做工考究,应该是个精通制刀的高手打制出来的。”

雷停点头:“市面上是买不到这种刀的。从重量、长度、手感、造型等多个方面看,这都是一柄非常标准的飞刀,而且是出自制刀高手的上乘飞刀。这柄刀被打制出来到现在绝对超过二十年,甚至更久,应该是世代传承下来的。”

景东仁皱起眉头,说道:“世代相传的飞刀?!这个东西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了?!”

雷停冷然一笑:“和我刚开始一样,你只想到飞刀这一点了!我们手里还有什么关于这个飞刀主人的东西呢?”

景东仁闭目凝神想了想,睁开眼望着天花板,象背书一样滔滔不绝地说道:“刚从外地回来的白江人,35岁左右,身高180公分,体重70-80公斤之间。左撇子。轻微的外八字,受过良好的体能训练,有着很强的弹跳力。为人狂妄,心狠手辣。双眼略小,但目光冷锐。抬头纹比较重,眉弓略高,嘴唇偏薄,嘴角经常性下拗,鼻子两侧法令纹较重。精于博击,钢丝绳,惊人的跳跃力,对枪械有认识,橡胶手套,喜欢穿运动鞋。”

他竟然将雷停曾经总结下来的嫌疑人描述一字不漏地全部复述了出来。

雷停满意地点点头,挥手扬扬手中的飞刀,说道:“加上这个,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景东仁和孙超不约而同的一起问道:“是什么?”

“凶手的职业!”雷停微笑说道:“你们想一下,什么样的人会同时具备使用飞刀和超强弹跳力这两项需要长期艰苦训练才能略有所成的技能呢?还有,钢丝绳,抬头纹较重,所有这些其实都是指向同一个焦点!”

景东仁和孙超同时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指纹排查室里只听到电脑运转的轻微嗡嗡声。

良久之后,景东仁与孙超对望苦笑,他们的脸上都是一样的茫然表情。

“算我们笨好了,你快揭晓谜底吧,照这么下去,我们早晚得让你折腾成便秘!”孙超蹲在凳子上大咧咧地说道。

雷停笑着摇摇头,说道:“杂技演员。”

“我靠。”孙超身子一晃,径直从凳子上腾地一下跳到地上,大声道:“雷公,我可真服了你了,这都能想到!!”

“啪,啪。”景东仁一边低头想着,一边微笑拍手,最后抬头望着雷停,眼中满是敬服地说道:“不愧是法眼无碍的雷公!这个B君可能做梦都想不到,只是简单的暗算不遂竟把他的身世全部揭了开来!这确实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有了这一步,这个B君就走不了多远了!”

雷停摆摆手,说道:“这没有什么,只是你们没有向下深想而已。有时候,破案也需要一点跳跃性的想象力。”扬了扬手里的刀,又续道:“当我们手里的线索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所有线索指向的地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真相。如果飞刀是一个竞技项目,我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断定这个人是一个飞刀运动员。因为除了飞刀之外的所有条件都与一个运动员极其相似。那么除去了这个可能性,我就只能从飞刀上面去想,最后终于让我想到了。试想一下,在现在的社会里,还有什么人比杂技演员更会使用飞刀呢?没有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赖以求生的本领,而这种本领又往往是世代相传的。从小就开始的高强度的训练也使他们具备了远远超过常人的弹跳力。外八字,钢丝绳,不也正可以描绘出一个经常表演走钢丝的专业演员吗?而我们碰到的凶手不也正是一个平衡力惊人的家伙吗?!表演掷飞刀的杂技演员总是习惯于低头瞄准,而经常性的低头瞄准练习,抬头纹自然比普通人要重得多。当找齐了所有的珍珠,那么就只有一根线可以将它们全部穿起来。”

一席话说完,连坐在电脑前的技术科警员的脸上也露出异常惊佩的神情。

如此缜密到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的论述确实令人动容。

孙超走到雷停面前,毕恭毕敬地弯腰鞠躬,站直身子时脸上已没有了往日的嘻笑和不羁,沉声说道:“我老孙当警察也快十五年了,今天还是第一次从心里佩服一个人,雷公,你是好样的,我老孙,服了!”

“呵呵。”雷停笑着一拳打在孙超胸口上,骂道:“你这老骚少他妈在这儿寒碜我。”

孙超抓着头皮,讪然傻笑起来。

这时,进行着指纹排查的电脑忽然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雷停三人一起看过去,只见屏幕右侧有一个指纹定格停住,椭圆形的指纹与左边残损的指纹完全合到了一起。

“找到了!”技术科警员兴奋地叫了起来。

“石大明!”雷停看着指纹下方显示出的名字,刚刚有些舒展的眉头重又皱到了一起。


第五十九章 雷公和耶稣

男人坐了下来。

坐到罗战的对面。

罗战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十分冷锐的眼睛,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残忍。

“你要抓住我交给警察?”男人把双手放在桌上,仍旧压低声音说道。

他的手很粗糙,手背上尽是深浅不一的划痕,手指短粗,拇指、食指和中指间长着厚厚的老茧,指甲内凹,边缘参差不齐。

罗战无所谓地歪着头笑道:“这年头能看到一个飞刀高手真是很不容易,我想提醒你的是,下一次在树丛里不要玩命似的狂跑!你要保护好你的这双手。”

男人一惊,冷锐的双眼中利芒闪动。

罗战淡然地望着那双凶光闪动的眼睛,仿佛看着两颗玻璃球般的轻松写意,淡定地说道:“在我这儿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包括用你腰间的飞刀射穿我的眉心。绝对没有人会反对,包括我自已。”

男人与罗战微带笑意却异常深遂的眼神相抵互望了良久之后,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一黯,身子后靠,双手收到桌下,涩声说道:“你如果想抓我,我绝不会束手就擒。”

罗战笑着摇头:“我不会抓一个特意前来向我求救的人。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不会帮一个被警察追捕的人。就算我要抓你,也要等你安然离开这里的三天之后,还要有充分的证据显示你确实对其他无辜的人造成了很严重的危害,明白吗?”

男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罗战,慢慢地站起身,说道:“看来我是来错了地方。我现在可以离开吗?”

罗战一笑,潇洒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男人点点头,警惕地望了望站在吧台里的老海,向后迈着谨慎的小步退出了酒吧,迅速消失在店外的夜色里。

吧台里的老海做了几个只有他和罗战才懂的手语,意思是:“要不要去跟着他?”

罗战懒懒地用一只手简单比划了几下,无声地做出回答:“这个人没法跟。”

老海不服气地撇撇嘴,拿起抹布擦拭起吧台上的酒渍。

罗战半侧过身子,向一边的屋角望去。

原本坐在暗角里的那个女人已不见了踪影,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罗战微微一惊,缓步走过去。只见桌上空空的酒杯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伸手拿过,微黄的灯光下雪白的纸条上写着英挺俊秀的几个字:“转交雷停”。同时,鼻间还隐约闻到一缕清爽的淡香,仿佛那人就在面前。

罗战站在当地楞了一会儿,捏着纸条向吧台走去。

眼睛余光中忽然捕捉到一丝特殊的闪光,罗战改变方向走到门前,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样很小的东西,看也不看就随手揣到了口袋里,缓步走到吧台前。

老海随即递上一杯水,罗战拿起浅啜了一口。

“叮”门铃响起,一个瘦高的人影有点懒懒地晃着肩膀走了进来。

罗战扭头看了一眼,垂手放下水杯转身背靠着吧台,语气淡淡地向来人打着招呼:“来了!这里刚好有一个要转交给你的字条。”

来人正是雷停。

雷停微感愕然地从罗战手里接过字条,看了一眼后,神情诧异地默然坐到吧椅上,向老海招招手,说道:“老样子。”

老海从酒柜上取酒,忙碌起来。罗战坐到雷停身边的吧椅上,双眼直视着吧台里的酒柜,说道:“她喝的也是伏特加。不加冰,柠檬擦杯,不蘸盐。”

雷停的双眼也看着摆满国外名酒、琳琅满目的酒柜,涩然一笑,却没有作声。

罗战忽然一笑,说道:“我刚才碰到了一个飞刀高手。”

雷停一震,转过头望着他说道:“他怎么会来这儿?他长得什么样子?他来这儿干什么?”

罗战微笑:“他的头发很乱,国字脸,面容颇为苍老,抬头纹很重,一双眼白大瞳孔小的眼睛十分锐利,下巴上留着短须,样子很憔悴。手很粗糙,手背上尽是深浅不一的划痕,手指短粗,拇指、食指和中指间长着厚厚的老茧。身上穿一件旧夹克,破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很脏的球鞋。他是来找耶稣的。”

雷停点头:“总算知道他的样子了。看来他还练过刚猛的外家掌法,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个久闯江湖的人根本不会走出这种昏招儿的!”说着,手捏下颌,陷入了沉思。

罗战等了一会,侧头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雷停从沉思中醒转,点头说道:“我又碰到了一个局里没有档案的嫌疑人,老李又不在局里,所以只能来问你。”

罗战“哦”了一声,说道:“李悦军没在局里?”

雷停说道:“杜局让他去省里了,估计是为了阻止她来白江。”说着摇了摇手里的纸条,苦笑道:“没想到她早就到了。”

罗战会意地点点头,说出了那个让雷停百感交集的名字:“萧缕羽?!”

雷停几近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罗战意示了解地点点头,忽然说道:“那个连你们局里都没有档案的人是……。?”

雷停重又恢复了精神,说道:“你认识石大明吗?”

罗战的目光一跳。

给雷停送上酒来的老海也闻言一楞,脱口惊道:“大石头!”

罗战朗然一笑,指着老海说道:“对于这个人,他比较有发言权。”

雷停望向老海,老海憨然一笑,说道:“这家伙也是我们侦察营的,我是一连,他是三连,不管对抗演习还是实弹对决,他都是我最强大的对手。因为他生得傻大黑粗,再加上行事直来直去,一心求胜,不择手段,下手不知轻重,我们都叫他大石头。他比我早一年转业,听说是进了一家比较不错的大企业。我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雷停点点头,转向罗战笑道:“其他的就得听你的了。”

罗战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你听过天路集团吗?”

雷停想了想,蹙眉摇头:“是省里的企业吗?”

罗战呵呵一笑,说道:“到底是哪里的企业还真有点说不清,但绝对是中国的企业。别说咱们,就算省里的人,听过这个企业的也绝不超过十个人。这个企业规模很大,有政府背景,所从事的业务也不为人知。而石大明就是在转业之后,被直接分配到这个企业驻省城办事处做外勤司机。”

雷停的眼睛斗然眯了起来,象一只锁定猎物的黑豹:“政府背景?司机?!”


第六十章 大关刀

罗战侧望着一脸冷肃的雷停微笑。

他知道,每当雷停露出这样的神情,就表示又一个在他视野之内的猎物要倒霉了。

又过了一会,罗战低声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雷停轻抿了一口酒,转过头望着他说道:“什么?”

罗战从怀里取出二支拇指粗、用铝管包装的雪茄,一支推到雷停面前,一支取出拿在手里。回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雪茄刀,剪去雪茄的冒顶,叼到嘴上。老海凑过来划燃一支长梗火柴,缓慢地帮他点燃。

罗战惬意地将一口烟雾吸到口里,在充分享受雪茄特有的醇香后轻轻地吐出,轻声说道:“你听过‘大关刀’吗?”

雷停一楞,直视着罗战缓缓摇头:“我只知道大关刀是关羽关老爷用来砍人的家伙!”

罗战一笑,点头道:“我说的大关刀和你说的是同一个东西,但又不完全一样。你了解的大关刀是什么东西?”

雷停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低声说道:“刀者,百兵之祖。刀中之最,为关王刀,即是关羽之刀;三国志载关王刀,重八十二斤,长一丈二尺。《三才图会·器用》卷六中记载:‘关王偃月刀,刀势即大,其三十六刀法,兵仗遇之,无不屈者,刀类中以此为第一。’”

罗战点头:“如此威势,的确是刀中之最。而我所说的大关刀却不是刀,而是一个帮派,一个组织严密、行事诡密、规模庞大的黑道帮派。”

雷停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微芒闪动:“顾海蛟?!”

罗战冷然一笑:“我也是刚刚弄清楚,让顾海蛟深心恐惧的就是这个神秘的‘大关刀’!这个帮派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是什么来头,由哪些人组成,大哥是谁?所有这些情况没有人知道,我所知道的就是他们冒起的势头极快,刀锋所指,如摧枯拉朽,短短二年的时间,省城及周边三个县级市全部都有‘大关刀’的人进行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他们部署周全、行事小心加上心狠手黑,规模稍小的帮派往往不堪一击,一触即溃,就连一些成名已久的大帮派都收缩势力,退守观望。而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帮派的变动震荡,所在区域的警方却没有收到一点相关的信息。相当数量的小帮派被打散、吞并,而警方却完全懵然不知。”

雷停脸容变得沉肃,缓缓点头:“我也感到最近的平静有些异常。因为这段时间只关注手里的案子,对黑道上的事还真没太上心,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问题。我有几个道上的特情已经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了!对于这个大关刀,你还知道些什么?”

罗战的笑容也有些凝重,吸了一口烟,吐出,说道:“大关刀中的人没有明显的标记,我估计他们采用的是一种类似军队的编制方法,层级分治,上知下而下不知上,即便是其中的中层也无法了解上层的真实情况。以现在的情况看,大关刀行动的目的一点都不明确,他们只是将原有的帮派打散、合并,却不接受对方的地盘和生意。”

“动机不明确,这样最危险!”雷停皱眉说道:“他潜得越深,说明他的动机越不单纯。”

罗战点头:“这一点我也知道。关键是我们现在根本无从下手,因为连我都没有见到一个真正的大关刀成员。他们化整为零,聚散无常,聚如雨散如风,让你有力无处使,有气都不知往哪里去撒!”

雷停抽了抽鼻子,说道:“也不见得,至少现在有一个人能够帮得上忙,让我们可以有机会见识见识这个大关刀的风采!”

罗战扬手在雷停肩背上拍了一记,笑道:“警察的脑袋,来得确实是快!你是说,,,,”

雷停点头,几乎与罗战同时说出一个名字。

“顾海蛟!”

“自从困牛巷凶案后,顾海蛟的紧张情绪与日俱增,不停地将之前的亲信收笼到身边。最近更把‘狼鹫’宋行这种众所周知的危险人物请到身边。所有这一切都可以推定,有一种他十分恐惧的危险正在向他迫近。只要看紧顾海蛟这块香饵,不愁那条水底的大鱼不现身!”

罗战点头:“刚才还有一个自称是顾海蛟手下的冒失鬼到这儿亮相。但以我看,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说着,伸手在口袋里掏摸了一会,将一枚闪着微光的物事摆在吧台上。

昏黄的灯光下,闪动着暗金色的微芒,却是一枚崭新的子弹。

“DaP92!”雷停微带惊意的轻呼出声,一把拿到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罗战在旁边简洁扼要地将刚才光头凶汉闯入的情形低声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这颗子弹就是在他最后站立的地方找到的。”

雷停点头:“情况又复杂起来了。这枚子弹与关强耳道里的那枚一样,都是DaP92式9毫米手枪弹。但从新旧程度和上面的划痕看,明显不是一批。事关军品外流,我得尽快赶回局里,找老杜聊一聊,搞不好还要向省厅通报情况。”拍拍罗战的肩膀:“帮我留意一下大关刀,重点监控顾海蛟,有情况打电话,拜托了。”抬手喝光杯中酒,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背靠吧台,紧咬着雪茄,罗战仰天喷了一口烟,说道:“老海,给我一杯酒吧!”


第六十一章 焦头烂额

秋日的暖阳下,省城一派繁华。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省城高楼林立的商业区,车水马龙的车流,整洁、宽敞的道路,行色匆匆的行人,都是一派朝气欣喜的情状。就连街边叶子已凋落的树木也被装饰上人工的深绿叶片,青葱苍翠,毫无秋日干瘪、枯槁的气象。

高架的过街天桥上及路边粉刷一新的护栏上都悬挂着红艳艳的条幅,上面都是同一个内容。

“热烈欢迎投资考察团莅临我省。”

在省城的中心地带,与省委簇新的办公楼相对,一栋雄壮中略显古朴的灰色建筑面南而立,象一位历经沧桑却智珠在握的长者,安然、沉稳、不动如山。

这里就是整个c省的最高执法机关——省公安厅办公所在地。

越过碧青如蓝的琉璃瓦、古意盎然的檐角,穿过沾落微尘的玻璃窗,一身笔挺警装的李悦军肃容端坐在四楼面南的一间宽敞办公室门侧的真皮沙发上。

办公室里明亮、洁净,深色的实木地板上一尘不染,如镜面一样将室内的摆设一一反映其上。两侧墙边都是装满书籍的檀木书橱,李悦军对面两米外是一个硕大的实木办公桌,上面摆满了一摞摞的书籍、卷宗,一台电脑摆在一边,桌后一张宽大的坐椅上坐着一位神情悠然的半百老者。

老者脸色红润,显得健康而干练,一双隐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锋锐,紧抿的嘴唇显得倔强又刚毅。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省公安厅副厅长祝建设。

“白江的事情省里很重视,一定要从快从速破案,需要什么支援,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提出来,省里绝对会尽力配合。你也应该知道,此类案件拖得越久,对社会稳定影响越大。”祝建设转动着手里的金笔,望着李悦军说道。

李悦军手扶膝盖,肃然点头。

“尤其现在。”祝建设转头看了看窗外,路边的条幅红艳乍眼:“现在是个敏感时期,投资考察团正在省里各地考察投资环境。省里把这些财神爷请来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这次的投资预计就在十几个亿,是省里史无前例的大投资呀!好多兄弟省市都在旁边红着眼憋着暗劲,等着看咱们热闹呢!而且又马上临近政府换届选举,这个时期,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有多敏感,所以,创建一个安全、稳定的社会氛围就是重中之重啊!”

李悦军将手心沁出的汗轻轻地擦在膝盖上,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已经投入大量警力到此次案件的侦破工作中,而且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进展。这些在我刚才的汇报中也都提到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完成案件的侦破工作,绝不会影响省里的招商引资工作。”

“呵呵。”祝建设看到李悦军紧张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几声,站起身来,手扶桌面说道:“不要再说这些套话了。我今天跟你就一句话,就四个字:从速破案!还有四个字:大局为重!至于其他的,我不管。还有,你说的那个小萧的问题,我也管不了。说省厅派她下去只是给下面的人听的,实际上啊,跟我们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着,伸手向上指了指:“这回你该知道你们白江现在有多红了吧?!”

李悦军望着祝建设,愕然无语。

祝建设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白江地理位置特殊,又临近边境,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恶性案件,可现在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大案频生,弄得我们现在也很被动。对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手指敲着自已的额头说道:“那个小萧几个星期前就到白江去了,我也是刚刚才听说。你们不能阻止她的行动,她不出现,你们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她要求配合,你们一定要积极配合,明白吗?还有,过些天有外资背景的天路集团会到白江进行矿业投资考察,对于安全方面,你们还要抽调专人跟着。天路集团这次是整个投资团的领头羊,而白江矿业集团的注资改制也是省里新一年的工作重点,你们一定要全力配合,知道吗?!”

李悦军连后脖梗子上都沁出了汗珠,他真的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了。

雷停也很焦头烂额。

刚刚从罗战的酒吧走出来,刚坐进车里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用一贯的慈祥却不失严厉的语气批评了他:“不是说好了今天回家吃饭吗?又是忙是不是?时间是要挤的,你的时间尤其得挤!告诉你,今天本来是要让你回家相亲的,你既然没来,我就替你改到三天之后了,那个姑娘我已经看了,还不错。”

雷停顿时感觉自已的脑袋变成了一个蒸熟的南瓜。

“什么?!相亲!我可不去。”雷停捂着额头压低声音对着电话说道。

“我不跟你废话!不要拿你那些破案子搪塞我。就是三天后,如果到时候不回家,我就考虑和你断绝母子关系。我从来不开玩笑,这个你知道。其他的你自已衡量,就这样。”母亲慢声细语却异常坚决的说完,不等他回答就径自挂断了电话。

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有电话打了进来。

“喂!谁呀!”雷停没好气地吼道。

“靠,怎么了这是?吃老虎屁了?!这么大火气!”坐在市局资料室的电脑前,景东仁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操着电话,嘻皮笑脸地说道:“别板着脸,我有正事问你。”

“有话说,有屁放!”

“真他妈粗鲁。你认识一个叫王铮的人吗?”

雷停仰起头,想了想,说道:“不认识。”

“哦。”

景东仁拉着长音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说道:“那王钺呢?”


第六十二章 B君

夜色低垂。

雷停看着车窗外急闪向后的路灯树影,略微沉吟了一下,随即说道:“这个人我有印象,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个叫王钺的在省城因为一个建筑工程上的债务纠纷,在数次要债不还之后,持刀绑架了那个欠他钱的承包人索要钱款。后来因索要钱款不成,一怒之下杀死了人质,并碎尸抛弃。那时我正在省厅六处工作,这还是我经手的第一宗绑架杀人案,我追了他半个多月,最后亲手抓住了他;同年年底,他就被执行枪决。你问他干嘛?”

景东仁嘿嘿一笑,说道:“他的家庭背景你还记得吗?”

雷停又想了想,摇头道:“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景东仁得意起来,高兴地说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这个王钺是家里的次子,他的母亲早已不在了,王钺出事后他父亲也去世了。王钺上面有个哥哥叫王铄,是白江市的一个包工头,好象和他是同一年去世的,死亡原因不详;王钺自已虽然只是一个建筑承包商,尽干些鸡零狗碎的小工程,但他们老王家当年却是省城最有名的杂技世家,曾经多次代表省里进京汇演,还得过国际上的不少奖项!”

“什么!”雷停失声叫道:“王钺他们家是杂技世家?!那王铮……”

景东仁点头:“王铮是他的叔伯堂弟。王钺因犯事身死的时候,王铮正在日本打工。我刚刚从调出来的入境记录上看,王铮是去年刚从日本回到国内。因为家境贫寒,王铮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王钺的父亲走南闯北,以王钺和王铄根本瞧不上的杂技维持生计。他的基本功异常扎实,尤其一手飞刀绝技,更是青出于蓝、炉火纯青,十几岁的时候就比号称‘甩手刀王’的王钺父亲名头响亮了!王铮对王钺父亲比亲生父亲还要亲上几分,而在他刚刚离开国内之后,王钺父亲就因为王钺和王铄的先后离世而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雷停说道:“他回来之后自然而然就将这笔家破人亡的烂帐记在抓捕王钺归案的警察的头上。”

“差不多。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景东仁轻敲键盘,屏幕上出现一张男人的相片,看着这张图像和一边的资料,沉声说道:“男,32岁,身高一米七九,抬头纹较重,眉弓略高,目光冷锐。”

“就是他!他就是那个B君。”雷停点点头,冷冷地说道。

“你一离开局里,我就彻查了所有省里的杂技团体,逐一比对所有能够表演飞刀的演员情况与现状,排除了五六家近四十多名演员之后,最后锁定了王天雨的家族杂技团。王天雨就是王钺的父亲。他们的杂技团原本设在省城,后来因为生意越来越惨淡,逐渐转到白江市做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王铮从日本回来后的行踪是怎样的?”雷停问道。

“只有他的入境记录。进入中国境内,王铮的身份证就在网上没有任何记录。估计他很快就换用了假身份证,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是早有预谋,并且在国内有人接应协助。只有几桩黑道仇杀的案子有疑似王铮作案的痕迹。”

雷停说道:“疑似?”

景东仁说道:“死者都是被一种形似短弩的东西在近距离射中心口要害而毙命,从案卷所附的相片上看,很象是类似甩手袖箭之类的东西,做工粗糙,箭镟锋利。死者身份都是省城几个帮派的中坚分子,案发地点密集,案发时间也都集中在王铮入境并消失的数月之内。”

雷停点头:“就是前一段时间省城风传的那个‘穿心刺’。”

景东仁说道:“对,现在从手头掌握的证据上看,‘穿心刺’极有可能就是王铮。”

雷停说道:“王天雨的杂技团最后在白江的落脚处是什么地方?”

“他们没有固定的落脚处,在白江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白西区的望江大剧院里。”

“望江大剧院。”低声念叨着,雷停眼前泛现出一个画面。

远山近林的簇拥下,一栋白漆剥落、窗损檐破的四层砖混建筑,对砖齐缝的屋檐下用水泥勾勒出五个大字“望江大剧院”,下面是建造年份“1978”和几个红星,字上的红漆已剥离成暗紫色;门前两层高的回廊台阶下荒草丛生,遍地碎砖残瓦间,雀飞鼠窜;通向门口的林荫路上满是枯黄的落叶,一股股冷风从歪开一边的门里吹过,卷起一团团灰尘落叶裹卷漫扬的风漩。

“那里已经荒废了快十年了。”雷停说道,悠然的有些出神:“那时候建造的建筑大多数都会设有防空洞,而望江大剧院所处位置因为靠近山林,土壤中沙石比例偏高,地下含水量相对平地大了许多,说不定在那年代久远的防空洞里早已生满了湿漉漉的青苔。”

“青苔?!你是说……”电话那边的景东仁猛地一震。

“关强有可能就曾经被囚禁在那里!”雷停清了清嗓子,清声说道:“对于一个四海为家又在白江举目无亲的人,这个曾经熟悉、现已荒废的剧院实在太适合藏身了。从所有迹象上看,这个王铮回来白江的目的很不单纯,他背后的势力更值得我们深思。你带几个人先去那里初步探勘一下,看能不能发现防空洞之类的地方。如果能够发现一些钢缆之类的物证,就再好不过。因为王铮不会想到我们会这么快掌握到这么多的情况,如果那个藏身地真的在望江大剧院,那我们手里的实质性物证就又丰富了不少!还有,让孙超带人查一查有关天路集团的背景资料。与孙紫娟有关的那个石大明是天路集团驻我省办事处的外勤司机。”

“天路集团,外勤司机?!”景东仁愕然地喃喃重复着,有些兴奋地说道:“难道他就是那个c君?”

雷停依旧淡淡地说道:“现在做这种判断还为时尚早,先查查看吧。不到最后,不要枉下结论。”

“是。”景东仁拿着电话敬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礼:“还有什么吩咐?领导。”

“没了。”雷停微笑着说道:“去望江一定要小心点。那小子的飞刀又狠又准,虽然手骨折了,但对准头可是影响不大。对于这个王铮,我心里还有一点疑虑,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象现在这样简单。”

“知道了。”景东仁大咧咧地说道:“老子有枪,这小子敢暗算我,老子非在他脑门上添一个屁眼给他!还有,我觉得孙超说得对,你有时候就是有点化简单为复杂的职业病。”说着,挂断了电话。


第六十三章 案情整理

晚七点零四分。

印有标准蓝白条纹的警用汽车白炽的前灯灯柱象两柄尖刀般划开沉重、暗黑的夜色,从络绎不绝的车流中拐出,四轮微震,驶入市局大敞四开的大门口,带起的风将林荫路上的落叶远远送出。

“嗄吱”伴随一声轻响,车子准确地停在市局办公楼前的停车位上。

面带倦容却双眉紧锁的雷停迅快地从刚刚停稳的车子里钻出,脚步轻快地走上阶梯,与每一个身边经过、行色匆匆的干警举手为礼,径直拾阶上楼,毫不停顿地走向四楼。

雷停脚步快捷,却没有在陈旧的理石地面上发出一丝声响。四楼长廊上顶上的球灯散下的一束束昏黄灯光,映着雷停的面目明暗不定。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象一只悄悄潜近猎物的野兽。

始终不变的是一种有些阴沉的凝重。

“的的。”雷停站到杜长东的局长办公室门口中,伸手轻轻敲门。

“进来吧,装什么人!”房间里传出李悦军粗声粗气的急吼。

雷停嘴角微动,带着一丝笑意推门而入。

房间里呛人的烟雾弥漫不散,烟雾中只见杜长东仍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后,桌对面的扶手椅上坐着一脸嘻笑的孙超,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一身笔挺警装的李悦军,一团毛绒绒的黑色物事蜷卷在李悦军的脚边。

“虎影。”雷停看到那团毛绒绒的物事先是一楞,随即高兴地低声叫道。

“呼。”那团毛绒绒的物事发出一声低鸣,懒洋洋地伸展开来,挺腰直腿地缓缓站起,原来是一只雄壮、悍然的大狗。

无论谁看到这样一只狗都会心里一悚。

周身稍显粗糙的黑色短毛亮如绸缎、漆如墨染,在昏黄的灯光下闪动着柔光;体形颀长、柔美,肌肉发达的四肢笔直挺立,身高近70公分,身长近一米,颈部昂起,头部微抬,杏仁形的双眼中,暗绿色的瞳孔闪动着锐利、沉着的光芒,气态沉雄、昂然地仰望着站在门口的雷停;尖簇如锥的双耳直立,紧抿的嘴巴边露出两颗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利大牙,只有向下垂着的大尾巴轻轻摇动着,流露出一丝兴奋的喜悦。

这确实不太象一只狗,倒十足象一只浪迹天涯、形单影只却悍然无惧的荒野孤狼。

雷停微笑着微俯下身子,伸出右手。

那狗无声地走过去,用黑色微润的鼻头轻轻地在雷停手心里拱了两下,随即就转身走到空着的沙发前趴俯到地上,只用宝石般晶莹生光的瞳孔直盯着雷停。

它与雷停间流露出的感情竟完全不似狗与主人,倒象极了两个生死与共、惺惺相惜的兄弟!

这真的不太象是一只狗。

雷停走到虎影身前,坐到沙发上。虎影就趴俯在他两腿之间。

“你刚走没多一会儿,海关缉毒科的人就把虎影送过来了。”孙超微笑着说道。

“你怎么没去,,,,”雷停看着孙超,奇怪地问道。

“石大明已经不用找了!”孙超没等雷停将话说完,就直接说道:“你跟我述说完情况我就立即查找了相关资料。意外地找到了与石大明有关的报案记录。”

“报案记录?!”雷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也死了?”

孙超摇头:“生死不明,失踪!和石大明一起失踪的还有天路集团驻省城办事处的一辆奥迪轿车,报案人是天路集团驻省城办事处的主任,史洪江。报案时间是二十三天前。”

“奥迪车!二十三天前!”雷停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帮家伙手脚还真是干净!”伸手从口袋里取出罗战捡到的那颗子弹,扬手扔给杜长东:“罗战在酒吧里捡到的,说是从一个冒充顾海蛟手下的家伙身上掉下来的,我估计有人在故布疑阵。”

“冒充顾海蛟的手下?”杜长东手抚额头,皱眉说道。

雷停简单扼要地将罗战在酒吧诉说的情况重新说了一遍,取出烟盒,将一支雪茄叼到嘴角,划火柴点燃。

“你是说有人想用这颗子弹将关强的死引到顾海蛟身上?”李悦军接过杜长东递过的子弹,看了一眼,望向雷停说道。

“我们需要整理一下:关强死时凶手用关强的手机给顾海蛟发了信息,在附近的顾海蛟迅速赶到了现场。景东仁查到的东西你们想必也已经知道了,从种种迹象表明,关强死于王铮之手,王铮留下了子弹在关强耳朵里。而王铮回到白江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来向我寻仇,这是一个次要原因,先不提他。那么接下来就是张淑芳死亡,孙紫娟失踪,孟平路口树林里械斗中向我飞刀暗算以及在树林小路上发现的奥迪车,奥迪车后备厢里发现的干枯青苔。”

杜长东点头:“这里面确实有太多巧合。”

雷停吸了一大口雪茄,继续说道:“根据现有的线索,我们可以推知的是:有两股势力为了一样东西进行着你死我活的争夺,王铮和至今仍面目不清的c君分属对立的两派,王铮先下手为强,绑架了关强,利用严刑拷打,也许已经获知了关强心中的那个秘密。他却不愿悄无声息地除掉关强,他从关强口中得知了顾海蛟的情况,出于某种目的,王铮将关强带到困牛巷杀死,想要嫁祸给顾海蛟。而顾海蛟虽然不知道关强心中的秘密,但极有可能掌握着某些重要的线索,正是这些线索让他从关强的死看到了黑暗中的势力。这股势力让他很是畏惧,他找来了以前的旧部保护他,冒着被警方处理的危险找上了宋行为他出谋划策,凡此种种,令我怀疑这股让顾海蛟如此畏惧的势力就是罗战所说的秘密帮派‘大关刀’!”

杜长东、李悦军原本冷肃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孙超急急地问道:“石大明呢?石大明不是c君吗?”

雷停摇头:“石大明不是c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极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六十四章 他不是c君

李悦军说道:“孙紫娟的住所找到的唯一指纹就是石大明的,物证确凿;石大明在二十三天前就告失踪,作案时间基本具备;而与石大明一起失踪的奥迪车也和张淑芳案发现场的奥迪车印痕有关联,作案工具也已具备;罗战酒吧里的老海又证实了石大明的军队退役的背景,他也具备了杀死张淑芳所需要的手段;集中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点,石大明就应该是我们要找的c君,这一点完全毋庸置疑!”

雷停看了李悦军一眼,说道:“老李,你办案多少年了?”

李悦军略显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你小子怪话最多,有屁直接放,绕什么圈子!”

雷停笑了一下,说道:“你办案这么多年,遇到过如此证据确凿到毋庸置疑程度的案子吗?”

“嗯。”李悦军抚唇语塞,瞪着雷停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超随即说道:“但是你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石大明不是c君呀?!”

雷停眯了一下眼睛,随即唇边噙笑地说道:“你可能不清楚一些细节,杜局和李局应该有印象。记得在案发现场我发现的那半张饭票吗?那是一张市直属机关食堂的饭票。一个省城办事处的司机恐怕没有多少机会到我们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吃饭吧?!这是疑点一。还有,从凶手伏击张淑芳的情形上可以得出,凶手极其熟悉地形。石大明在失踪前一直在省城工作,他怎么可能对白江市东江小区的地形那么熟悉呢?这是疑点二。凶手之所以能够准确地伏击张淑芳,一大部分得益于孙紫娟的协助,我们也是从这一点断定凶手与孙紫娟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而石大明退役之后就到省城工作,从来没有到过白江市,怎么可能会与孙紫娟如此熟识呢?!这是疑点三,也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一个。据凶手在张淑芳凶案现场遗留的足印上推断,凶手年龄约在29-31之间,身高在176-178公分之间,体重约一百五十斤。而刚才我在回局里的车上打电话给罗战,向老海询问了石大明的具体情况,石大明年龄三十一岁,身高一米七二或者七三,是一个体形壮硕的汉子。这一点也明显与足印给出的数据不符。”

孙超飞快地吐了一下舌头,微黑的面庞染上几分酡色,讪笑道:“刚才听李局分析,已经觉得近乎铁证如山,没想到被你随随便便列出几个疑点就轻松推翻了!”

雷停摇头:“这几个疑点不是随随便便列出来的,推翻石大明身上的嫌疑也不轻松。”

杜长东点头:“石大明不是c君,就意味着我们还有一个很强的对手隐藏在黑暗里。”

“你刚才为什么会说石大明现在极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呢?!”孙超挠着后脑勺,表情痛苦地说道。

雷停微微一笑,开口欲言,忽然,那一丝淡淡的笑容凝在脸上。

一种熟悉却剧烈的痛感仿佛闪电一般从雷停的脑中划过,令他面目猛地一搐,双手的手指一起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连脖子都变得僵直、酸涩。

雷停倒吸了一当我口凉气,牙关紧咬地抬起重逾千斤的手,用不停抖动的手指按住青筋爆出老高的太阳穴,将头深埋到腿间,但此时连双腿也开始剧烈地痉孪起来。

“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头又开始疼了?!”“头痛病又犯了?!”四周的此起彼伏的话语在雷停的耳中显得空洞而遥远。

雷停的眼睛因痛感而紧紧闭着,身子象受惊的刺猬一样缓慢地蜷缩起来,那因疼痛的增强而变得愈发强烈的痉孪已逐渐扩展到全身,他的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

从旁边伸出一个强有力的大手掐住了雷停的脖子,缓慢却不容反抗地将他的头扳靠到沙发背上,紧接着,雷停嘴唇微痛,一颗药丸似的东西被塞到嘴里,一股清凉的水流流入口中,卷着那颗药丸直落入肚。

五分钟后,大口喘着粗气的雷停恢复了神智,尽管后脑还有间歇性的阵痛刺得他心烦欲呕,但那可怕的痉孪却已消失。

“你这个老毛病要好好看一看了!”站在一旁的杜长东面带忧色的说道。

“没事儿。”雷停摆摆手,喘息着强笑说道:“一次两次的,不严重。”

“不严重?!”李悦军急躁地吼道:“你现在发作的频率可是越来越密了!刚才要不是杜局找到了你身上的药,你现在就得躺到救护车上了!”

“没事儿,真没事儿。”雷停无所谓地笑着,伸手拍拍自始至终趴在脚边的虎影,在沙发上坐直身躯,用手背擦去额上的冷汗:“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呀!”

“到什么时候也忘不了臭贫!”李悦军狠狠地在雷停小腿上踢了一脚,重又坐回到椅子上。杜长东拍拍雷停的肩膀也回到桌后坐回到椅子上。

雷停嘴角微牵,淡然一笑,望向孙超说道:“既然石大明不是c君,他又如此符合相应的条件,这只能说明一点:他就是与王铮所代表势力敌对的某方势力刻意选择出来混淆我们视线的替罪羊。凶手很可能在调查了他的身份背景之后,绑架了石大明,并利用他的车四处进行犯罪,而在过去这么长的时间后,石大明现在的情况就很令人担忧了。”

“你觉得石大明已经死亡?”

雷停点头:“对于一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质,我想不到凶手还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


第六十五章 当凶手遇到凶手

“那孙紫娟住所找到的指纹又怎么解释呢?难道c君去孙紫娟家的时候还带着石大明不成?”孙超拿起摆在杜长东面前桌上的一张纸,摇动着说道。

雷停伸手接过这张纸,上面是采自孙紫娟家的指纹原样和指纹库中存档的石大明指纹对比图。

拿出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之后,雷停面带微笑地抬起头,说道:“如果刚才让我看到这张纸,否定石大明是c君就又多了一个有力的疑点!”指着采自孙紫娟家的指纹原样向孙超说道:“从这个指纹上你看出些什么?”

孙超迟疑了一下,又伸头过去看了看,紧眨着如豆的一双小眼,瞧着雷停试探着说道:“指纹触点有点怪怪的。”

雷停被孙超挤成一团的胖脸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逗笑,含笑说道:“这枚指纹取自水杯外壁,却呈接近正圆的扁圆形,完全不是正常人接触圆柱形物体而留下的不规则椭圆形指纹;指纹触点侧偏不正,边缘消失的毫无过渡,中心部位纹路又太过清晰,以这个指纹的触面角度看,呆板、僵硬、柔和度极低。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的手指印上的!”

孙超有些惊讶:“你是说……”

雷停淡淡地说道:“带一根手指要比带一个人容易得多了!”

“妈的!”再次看了一遍指纹图样后,孙超低声骂道:“这狗日的剁了石大明一根手指随身携带,就为了混淆我们的侦察方向!”

“你的头还痛不痛?不行就别硬撑,叫个车去医院查一下。”李悦军关切地望着雷停说道。

雷停懒懒地摆摆手,说道:“不碍事,老毛病。早年在军队里体能训练搞得太疯,自由搏击对抗又全是往上面招呼,脑瓜子就留下了个脑震荡的根子;退役后做警察又有些用脑过度,再加上多年失眠和睡眠不足的原因,七拼八凑地就成了现在这个头痛病,也是最近没休息好的原因。忙过了这一阵,休息休息就好了,年轻嘛,不碍的。”

李悦军看着雷停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杜长东沉吟良久后,开口说道:“石大明不是c君,那真正的c君在哪里呢?杀死张淑芳、带走孙紫娟后,他就此躲匿起来了?”

雷停捡起刚才掉落在地板上的雪茄,重新点燃吸了一大口,感觉后脑最后一丝抽痛也已消失,如释重负地吐出烟雾,说道:“没有找到关强心里的那个秘密,没有完成任务的c君是绝不会罢手的!我觉得这段时间里,他应该一直猫在我身后的暗影里,窥探着。”

李悦军略显紧张地说道:“你察觉到那个c君的存在了?难道他也想对你不利?!”

雷停摇头:“在他的眼里,我是一块香饵。他窥探我的动静只是为了那个可能已经知道了秘密的B君,也就是王铮。因为他没有线索去寻找隐藏在暗处、不知所踪的王铮,而我们警方的行动不但易于跟踪,并且还可以带给他很多的信息。在孟平路口树林那场械斗之后,一旁观望的c君更得知王铮欲杀我而后快的企图,他就更加不会放过我这块最有可能挑逗王铮现身的香饵了。而且以罗战诉说的情况来看,这个c君好象已经有点摸到王铮的影儿了!”

杜长东思索着,不解地问道:“罗战诉说的什么情况?”

“那个疑似是王铮的人去罗战的酒吧寻求耶酥的帮助,并说是顾海蛟的人正在追杀他。这个谎言让罗战轻易地拆穿,那个人就惶然逃窜。而我们并没有找到王铮的踪迹,无法令他惊恐逃窜并冒着暴露的危险去酒吧寻求帮助。那么,在现在诸多交错的势力中,不是顾海蛟的人,也不可能是请王铮的那股势力,又不是我们警方,那么能够让王铮急欲逃离白江的势力还能有谁呢?!”

雷停语声略顿,视线逐一从房间中三人脸上滑过,坚定地说道:“那就只能是c君代表的第三方势力,很可能就是那个以‘大关刀’命名的神秘帮派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悦军、孙超和杜长东同时缓缓点头。

雷停刚毅的目光投入到窗外黑如墨染的浓重夜色中,淡然地说道:“从王铮的反应上可以推断出,c君追王铮追得很紧;从时间和c君所处情境以及迫切心态上推算,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碰到了一起。”

雷停却不知道,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所说的这两个人真的碰到了一起。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从罗战酒吧走出去的男人。

更加巧合的是,这两人相遇的地方,就在雷停远望的方向、视野之外三公里外的一处山脚树林里。

夜风呼啸,林涛如潮。

林间树梢的风声凄厉如鬼哭,天寒如水。整个暗夜林间,阴森如鬼域阴城。

两个几乎要溶入夜色中的人影相隔数米,默然相对。

没有言语,却有一股比寒风还在冷上数倍的气息弥然而起。

寒风在两人间穿过,吹得衣角飘飞。

远处的夜林中有昏鸦尖啼间关响起,夜风带起的轻尘如雾。

两个人之间也象是隔着一层迷雾,看不清面目。

一片死寂,只有风声。

“你追得我好紧!”站在东首,身形瘦高的人影率先开口。声音微嘶,语意狠切。

“是有点太紧了。如果不让你察觉,现在说不定已经找到你藏起的那批东西了!”西首体形略矮的人影略带遗憾地说道。

“现在你好象有些不利!”

“为什么?”

“如果你杀了我,就再也不可能找到那批东西!而我却要全力致你于死地而后快!你我的身手应该相差不远,全力以赴的我对有所顾忌的你,你猜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瘦高的人影语声中已带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你说的有点道理。但你想过没有,那批东西只对活着的我有意义,如果让我用生命去换,我宁可与你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全身而退。以我的身手,想与你同归于尽还是能够做到的!”略矮的人影认真地说道。

“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我不想。”

“你想现在动手?”

“我不能逼虎跳墙。”

“你想放我走?”

“不,我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

“那你想怎样?!”瘦高的人影沉声说道,话语间已流露出一种沉抑的阴狠。


第六十六章 B、c对战

“我不想怎样……”

“在警方的记录里,你是B君,我是c君,关系不远,呵呵。”略矮的人影冷冷一笑,沉声说道:“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他的话语中始终带有一种认真的语气,仿佛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了结。

“看来你的背景不简单啊,连警方记录里的代号都知道!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瘦高的B君略感好奇。

“关于背景嘛,你我彼此彼此。关于交易嘛,却是一个对你我都有利的交易。”

“是吗?那我倒真想听一听。”

“嘿嘿,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只是被人驱使、为人做事、身不由已的过河卒子,孤身前行、如履薄冰、见不得光、没有人可以依靠;不但要防备对手的追击,还随时都有被自已人放弃的危险。何必非要两败俱伤,为什么不可以两全其美呢?!”c君一字一句地说道。

“怎样两全其美?!”B君淡淡地说道,言语间仍戒备意味十足。

“那批东西对你的老板并没有什么用,而对我身后的老板却至关重要,而且那本来就是我老板的东西。但现在,嘿嘿,我们老板愿意出一笔钱,给你,你只要将那批东西的下落告诉我,自已就可以拿着那笔钱远走高飞,远离是非,过逍遥自在的日子。这笔钱可远远多过你的老板付给你的那些酬劳!这算不算两全其美呢?!”

B君在黑暗中缓缓点头,仿佛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后,说道:“多少钱?”

c君痛快地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一百万。”

B君没有回答,c君也忽然不再说话。

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既不言语也不稍动,好象突然变成了两尊泥雕木塑的神像。

暗夜林间,风声再起。

灰尘与落叶打着旋儿在两人之间穿过,除了随风飘摆的衣角,两人似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呵呵。”又过了良久,瘦高的B君发出一阵笑声,说道:“我有一个更加两全其美的方案。”

“哦。”c君淡淡地说道:“说来听听。”

“即然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同道中人,就应该福祸共担才是。你把那一百万从你老板那儿要出来,我们两个平分。然后再一起将那批东西卖掉,钱再平分。这样我们都可以有一大笔钱远走高飞,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了!是不是更加两全其美呀?!呵呵。”B君越说越高兴,话还没说完,已开心地笑了起来。

c君却一点都不开心,语声冷如寒风:“你在耍我?!”

“算了吧!”B君语带不屑地漫声说道:“都是道上混的,吃的又是同一碗饭,弄这些虚应招势干啥!什么一百万,什么两全其美,不过是说出来乱我心神的幌子而已。不说别的,就是现在,你背在身后的手心里不还在紧捏着铁蛋钢珠之类的东西吗?!我如果刚才在听到你那番话时有一丝心神懈怠的话,你手里的东西就会在刹那间废了我这一对眼珠子,那现在,我恐怕就已经是个落在你手里、生死两难的蠢蛋了!对吧?!”

“呵呵。”c君笑了,笑声沉抑却透着说不出的邪恶。边笑着,将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伸出,攥拳朝向瘦高人影。

当他身子微动的时候就已经身子微向前倾、全神贯注的B君冷声说道:“怎么?想现在动手?!”

c君摇头,拳头慢慢打开,摊开手掌微微倾侧。

亮光一闪,“腾腾”两声轻响,两颗看不清形状的东西掉落到地上。

东西还未落地,B君却猛地发出一声轻叱,“去!”右臂一甩,一道厉电般迅疾的白光在暗夜中一闪即逝。

电射c君。

白光没入黑暗。

“啊”c君应声扑倒在落满枯叶的地上,身子压得落叶响成一片。

“夺。”一声闷响,在c君身后数米外的树干上响起,数片黄叶凭空震落,一柄尖刀深深钉入树干,只剩半指宽的刀身和刀柄露在外面。

还未等B君从错愕中醒转,一声响亮,c君猛地从地上窜起,捷如狸猫,一个抱头前滚翻直滚到B君身前,双手箕张,利爪如钩,抓向他下阴要害。势道凌厉、猛恶无俦,若抓到实处,B君不死也得落个残废收场。

B君既没有死也没有残废。

他虽然被c君迅如闪电一样的攻击吓了一跳,却毫不惊慌,c君双爪抓来,他左腿单立,右腿屈盘,脚掌刚好挡在下阴要害前面。同时吐气开声,右掌侧劈向c君左侧太阳穴。

一掌劈出,激起的掌风已直扑到c君脸上。力道之猛,可想而知。

如果c君继续扑击B君下体,势必无法防挡侧击过来、力可碎石的一掌,难逃一死。

c君没有继续扑击。

他猛地站了起来,右手食中二指疾出,插向B君双眼。

B君一声低吼,屈起的膝盖直顶向c君小腹,劈出的手骈指如刀斜向c君腋下插去。

两个人都是心狠手辣、心性残忍之辈,也都知道对方的斤两,根本不敢稍有松懈,更不敢给对手拉开距离的机会,因此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命的阴狠招数,每一记都蕴含巨力,竟然完全是一副抵死相搏的态势。

眨眼间的工夫,两个已贴身硬拼了七八记,只听得“噗噗啪啪”一片拳脚击中身体的闷响,灰土飞扬中,两人猛然分开,同时向后跌跌撞撞地退开数步。

B君单腿跪在地上,一手拄着地面,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嘴角溢血,腮边一片乌青,左肋刺痛异常,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钻心剧痛,竟象是断了肋骨的感觉。

c君身体摇晃着勉强站在当地,也是拉风箱一般地剧烈喘息。

他的右眼眶青紫,眉角处划破一道十几公分长的血口,粘稠的鲜血直流到下颌,右手不住地颤抖,中指和小指已完全没有了知觉,好象已经折断。

“呵呵。”c君一边喘息一边望着B君干笑起来:“早就说过了,你我是半斤八两,谁也占不到便宜!”

B君苦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忽然神色斗变。

几乎是同时,c君也浑身一震。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树林西侧的暗处。

“这位先生说得很对,你们谁也占不到便宜。便宜,只能让渔翁来占!”未见人影,却有清脆的语声从黝暗的夜色中传出。

B君和c君互望一眼,心情在同一时间沉到了谷底。


第六十七章 三言斗二凶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是句老话,一句很有道理的老话。

这句话通常都是从旁观者的口里慨叹说出。因为身在局中的人,在没有确定完全置身事外的时候,谁也不敢轻易说这句话,谁也不能保证自已不是别人眼里的鹬蚌。

除非你有绝对的把握,一切尽在掌握的把握。

B君和C君此时已满头冷汗,看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鹬蚌身份还不是太习惯。

“想占便宜也得露个面吧?!除非你想等我们老死在这儿!”B君手按左肋摇晃着身躯站了起来。

C君立刻手抚后腰警觉地向东侧退开两步。因为他看到B君的手已再一次地背到了身后。

他可不愿意再尝试一次刚才那劲疾如电的飞刀。

“不用那么长时间。”清脆的语声从漆黑的树林里传出:“我只是在等我的同伴动手。我的任务只是引开对手的注意而已。”

话音未落,B君和C君几乎在同一时间迅速再退两步,凶光湛然的双睛恶狠狠地瞪向对方。

“不要上当,这个娘们是要挑拔我们自相残杀!”警醒的C君在后退中略一思索,恍然说道。

“是吗?!”B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迅速将眼光锁定到C君身上:“假作真时真亦假,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和她一伙的!”

C君已经退出林间空地的范围,背靠一棵大树喘息着说道:“你不信我,我他妈还不相信你呢!就算这个娘们是你的同伙,你们两个也休想留得住我!”

“我们不是要留住你,你只是个跑腿的,不值得我们费这个工夫。”隐在黑暗中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说着:“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C君冷冷一笑,脚步微错,身子半隐到树后:“我为什么要走?!想让我引路?你趁早别做这个梦了,有能耐你们两个一起上,看老子怕不怕?!”

B君也退到了一棵树后,冷声说道:“我不是怕你,只是不愿意被人利用而已!我和这个娘们可是没有一点关系。”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用飞刀射她!”C君冷冷地说道。

B君略带不屑地说道:“你也是玩甩手投掷的,这点常识都不懂吗?这是在树林里,贸然出手不但没有一点把握击中对手,还有暴露自身的危险!这种傻事我可玩不来,你可以用你手里的东西试一下!”

C君轻啐一口,说道:“少来这一套,我他妈前面一动手,亮出位置,你的飞刀肯定就招呼到我的后心上!”

黑暗中的女人忽又开口说道:“我早就说过这套方案不能成功,你却非要坚持。还是听我的,执行第二套方案,动手!”

她的话语又急又快,根本不容两人思索,随着一声清叱,一件物事从黑暗中呼啸飞出,挟风带劲,直向C君隐身处射去。

C君一声低吼,双手右左开弓,两颗拇指大的钢珠几乎不分前后向女人声音响处和B君打去,力道极猛,钢珠带风竟发出“呜呜”的声响,声势惊人。

B君几乎是与C君同一时间错步扬手,两道厉电般的白光一闪即逝。一道射向女人声音来处,一道射向C君。

“秃”从女人处掷来的物事打在C君身侧的树干上,滚落在地,却是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石头。

“腾”C君掷出的钢珠打到B君身侧的树干上,一声闷响,钢珠深陷到树干里,树皮木屑炸开,纷飞四射。B君“啊哟”一声,似乎被碎屑伤到。

“夺”B君掷出的飞刀在C君身侧紧擦而过,钉入数步外的树干上。C君一声痛哼,脚步歪扭,闪到树后。

B君眼见C君躲向树后,心知此时正是全身退却的好机会,不顾脸上被木屑划破的伤处,蹑起脚步也向树林外跑去。

忽然身侧风声有异,B君猛然醒觉:刚才出言挑拔的女人竟已借着三人互射的空档,轻身潜到近前下手偷袭。当下毫不思索地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一柄尖刀握在手中,闪电般横斩了过去。

“格格”一声清脆的笑声响起,B君手腕一痛,一阵异常酸麻的感觉如电击般直传上去,手指麻痹再也握不住尖刀,“铛锒”一声掉落在地。

眼前一暗,一股微含香气的轻风直拂到脸面上,那偷袭的女人竟全身扑上,直向他怀里抢去。B君一声惊呼,双手骈指为刀,向直扑过来的黑影猛搠过去。

他年幼时曾在明师门下苦练过七年的铁砂掌,一双手掌可轻松地拍碎八块叠在一起的青砖。此时拼力搠出,如果击到身上,绝不亚于钢刀加身。

谁知那眼看扑到近前的黑影猛地一缩,明明要直撞入怀的身形竟然戛然停住。

B君的手刀立时搠了个空,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只听到一声娇喝,一个蕴含巨力的硬物直顶到小腹上,腹部剧痛,人也直飞了出去,一口气痛得梗在咽喉,竟连惨叫都喊不出半声。

身子腾空的B君在神智既将陷入昏迷之时,抖手斜挥,掷出身上最后一柄飞刀。

“喔!”一声低沉的呻吟响起。

重重摔在地上的B君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咬住了自已的舌头,一阵钻心的痛疼令他神智略醒,咬紧牙关,猛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奔出数步,浑身力竭一头摔倒,“骨碌碌”顺着一边的山坡直滚了下去。

夜黑如墨染,风更加冷了,远近的枯叶在风中瑟瑟响成一片。

黑暗中的树林里忽然亮起一点亮光,却是手机发出的屏幕背光。浅蓝色的光照下,一张俊秀的俏脸上毫无血色,凤眼微闭,挺隽的双眉紧蹙到一起,不是别人,竟是罗战酒吧中独饮伏特加的女人。

市局杜长东的办公室响起一阵急促而杂乱的电话铃声。

雷停和杜长东同时拿起自已的手机。

雷停看着自已的手机,转头望向杜长东说道:“是景和尚。”按下通话键,将手机凑到耳边。

杜长东点点头,接通自已的手机,一言不发地听了一会,面色微变地挂断电话,对李悦军说道:“通知120,叫一组警员跟我走!”

雷停一边望着杜长东,一边听着手机里景东仁粗嗄的叫嚷:“雷公,望江大剧院下面确实有个防空洞,刚刚在洞里发现一具女尸!”


第六十八章 雷停的诗

杜长东脸上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神情。

尤其是当雷停转告了景东仁发现的情况之后。

原地转了一圈,搓着一双粗糙的大手,杜长东看着屋内的三人说道:“今天晚上又不能睡个好觉了,没办法,没办法。等会儿我领一组警员去白堡边,雷停和孙超带人去望江大剧院,老李在局里坐镇。”

李悦军说道:“你在局里坐镇就行了,我去白堡边。白堡边发生什么情况了?”

孙超也一脸疑问地望着杜长东。雷停却面无表情地转身望向窗外。

杜长东看了看雷停的背影,叹息道:“上面下来的那个女特工萧缕羽在白堡边树林遇袭,刚刚打电话给我请求支援。因为她身份比较敏感,所以只能我带人过去。”

李悦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孙超豆眼骨碌碌乱转:“她被谁袭击了?!”

杜长东摇头:“她没说。”

“应该是王铮和那个C君。”雷停不回头地淡淡说道:“王铮出现在罗战酒吧的时候,当时萧缕羽也在。王铮离开时,萧缕羽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按现在的情况和时间上推断,可能是萧缕羽同时碰上了王铮和C君。”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李悦军皱眉说道。

“我觉得这不重要。”雷停淡淡地说道。

杜长东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雷停,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快吧,行动起来。”抓起外衣率先快步走了出去。

“不知道那个女特工的情况严不严重?!”一边向楼下走,孙超向身边的雷停说道。

雷停仍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应该伤得不轻,不到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是绝不会求援的!”

“她不是很厉害吗?!还会伤得那么重?”

“她遇到王铮完全是突发情况。她本来应该是在市区内闲逛的,身上可能是没有带武器。”雷停用力揉了揉鼻子,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而且,她还喝了酒!”

“她不会喝酒?”孙超一副三八的表情。

“以前她是滴酒不沾的。”

“喝多了,又碰上两个悍匪,没送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孙超摇头晃脑地说道。

雷停不再说话,只是一味低头疾走。虎影拖着大尾巴高昂着头却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行进间威势凛然,倒真的象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影子。

孙超又叫了技术科和丁国春等几个警员,追着闷头疾走的雷停跑出市局门口。

夜风清冷。

气喘吁吁跑到雷停身边的孙超忽然听到一阵略显黯然的低声吟诵:“轻墨斗酒挽青裳,笑解故年意牵强。眉月半苏夜玲珑,天涯望尽星摇光。悲喜不过平生事,生死难为两茫茫。雪霁风起不束发,,,”

边走边吟诵的雷停在停车场边停住了脚步,仰头看了看暗黑无尽的苍穹,语音悲凉却带着些许无谓地吟出,最后一句:“仗剑策马远咸阳。”

站在几步外的丁国春低声对旁边的孙超说道:“终于听到雷公吟诗了,这诗也是他自已作的吧?!”

孙超点点头,脸上神情却是少有的冷肃:“我可不希望听到他吟诗。”

“为什么?”

丁国春的问话话音未落,就见木立半晌的雷停猛地抖肩挥拳,倏地一拳打在了摆放在停车场边上那半人高的玻璃钢垃圾桶上。

“喀喇!”一声极脆的响亮,坚如砖石的玻璃钢垃圾桶顶盖上被这凌厉威猛的一拳打出一个碗口大的破洞,碎屑迸飞,四散弹射。

雷停一拳击出,再不多看,转身迅速地走到发动着引擎的面包车前,拉门坐入。虎影轻身窜上车,趴俯到雷停脚边。但眼快的丁国春仍看到雷停的手上已鲜血淋漓。

“他只在心里烦闷到无法排解的时候才吟这首诗!没事,不要管他,打出这一拳他就没事了。就怕他不打!”孙超拍拍发楞的丁国春肩膀,也紧跟着上了车。

丁国春也急忙跟着钻进车里,坐在后座看着前面雷停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在车顶灯昏然灯光下的背影疲倦又颓然,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雷停一路无语,受伤的手揣在怀里,用没有受伤的手取出短支雪茄点燃,车里弥漫开苦杏仁味的轻蓝烟雾。

十五分钟后,在雷停的要求下,车子在距望江大剧院百米之外的地方停下,路边早已停着一辆同样的警用面包车。

“景和尚还有点脑子!”雷停四下里看了看,四下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近处被车灯照亮的也是一副凄荒苍凉的景象,一条快要隐没在荒草丛里的坑洼不平的石子路上满是落叶败草,急风掠过,触体生寒,四野里草木震摇的沙沙声响成一片。

雷停招呼着孙超和其他警员:“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到四周转一转,看看凶手是怎么来的。”说着,单手拿着放大镜和一个强光手电猫着腰慬慎地走向路边的草丛里去了。虎影仍旧趴在车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懒的似已睡去。

孙超向前指了指,说道:“望江大剧院就在前面,转过这个路口就是了。”

丁国春四下里看了看,在冷风中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里真够荒凉的。”

孙超点头:“这是当年专门举行重大庆典活动的主要场所,为了突出唯一性,将原来有的建筑和人家都搬拆了,结果没用几年就荒废了,都是文化大革命的特定产物。望江大剧院后面都已经快接近山脚了,现在只有当地的林业工人经常会去望江大剧院里歇脚,市里的人都忘记有这么个地方了!”

丁国春抱着肩膀点点头。

忽然,前方路口转弯的地方有灯光闪了几下,孙超说道:“雷公叫我们过去,不要开车,跟我走了。”

转过路口,就看见一团光束下,雷停跪在路当中,用没有受伤的手拿着放大镜观察着地面。听到脚步声,雷停抬起头来,沉声说道:“凶手还是开着那辆奥迪车来的!”


第六十九章 路边车迹

地上细碎的砂石路上有两道模糊的车辙印记。

“这里风比较大,不然印迹还能够相对再完整些,也能看得更清楚些。”孙超左右望了望,咂着嘴巴说道。

雷停招呼技术科警员进行取样、拍照等工作,单手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土,说道:“现在已经足够了,从留下的轮胎纹路和磨损程度上可以基本认定,这辆车就是在东江小区张淑芳凶案现场出现过的那辆。”

此时的雷停将受伤的手塞到裤袋里,脸上虽然仍显得有些憔悴,但已一扫刚才的黯然和倦意,言语、神态重又恢复了以往面对案情成竹在胸、挥洒自如的神采。

在四周强力手电的光照下,丁国春仔细地检查了地上的印迹,双手拄着膝盖,半直着腰身对雷停和孙超说:“凶手把车停在了这里,怎么没有发现他的脚印?还有,从轮胎印迹上看,四个轮胎的新旧程度似乎有很大的区别。”

雷停走到丁国春身边,蹲下身子用放大镜检视着地面,说道:“你没注意旁边的车胎旁边的印迹吗?凶手用编织袋包了鞋子。小丁现在的目光也锐利了不少。刚才光线太弱,我只看了前面的车胎印迹却忽略了后面。确实,四个轮胎里后面的两个是新换上去的,毫无磨损,纹路清晰。”

孙超象个懒散的熊猫一样腆着肚子摇摆着挤到雷停的身边,肩膀拱擦着雷停说道:“轮胎的新旧对破案有什么帮助?”

雷停无奈摇头,拍拍丁国春的肩膀:“你告诉他吧!”

丁国春略显尴尬地向孙超一笑,说道:“从张淑芳凶案现场的取证相片上看,那时候的四个轮胎印迹都是旧的。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辆车就同时换了两个新胎。如果是一个,也许是凶手换上了车上自带的备胎,这对破案确实没有什么帮助。但现在是两个,一辆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带有两个备胎,所以,这两个新轮胎极有可能是凶手到某一修配厂或汽配商店换上的。奥迪在白江市存有量不多,从这条线上完全可能找出卖出两个新奥迪轮胎的商家,从商家那里我们很有可能得到凶手的详细体貌特征。”

孙超嘿嘿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板牙,亲切地拍打着丁国春的肩膀,笑道:“说的虽然有些罗嗦,但条理还是挺清楚的,不错不错。我就说你是个搞刑侦的好材料,这不,让我一试就试出来了!继续努力,象这样再干个三五年,基本上就能排到我后面了!呵呵。”

丁国春嗔目结舌,一时间楞在那里。

雷停无力地摆摆手:“唉,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走吧,去望江大剧院。”手捏嘴唇吹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口哨,哨音还在四野回响之际,与暗夜同色的虎影已悄无声息地跑到雷停身边。

丁国春和几个警员几乎下意识地纷纷让到一边,与虎影保持谨慎的距离。

安全第一,毕竟这是一只可以咬穿汽车轮胎的狼犬。尽管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沉默、安静。

一众人从车轮印迹处向前十几步,就有一条宽阔的岔路拐向左方。走到路口,借助强光手电亮且集中的光芒,众人看到了一座半隐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古旧建筑。

这是一幢颇具俄式建筑风格的四层楼房,气势雄浑、刚劲。虽然外墙墙面剥落严重、虽然屋檐房顶长满了荒草、虽然外窗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但仍能够看出当时工程的浩大。两扇大门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宽逾三米、高过五米的阔大门框,门前的回廊廊柱更是全部用花岗岩打磨而成,在一堆堆碎砖断瓦间仍巍然不动。门前是一个圆形转道,中央是一个硕大的花岗岩堆砌的大型喷水池,现在也已被杂草、碎石填得半满。

水池边站着几名着装刑警,看到雷停同时立正敬礼。

雷停扬手回礼,说道:“里面情况怎么样?”

一个年轻刑警说道:“景副队和几个兄弟在里面。防空洞在一楼楼梯下方,好象很深。女尸就是洞口下面,景队副说死亡时间至少有十个小时了。”

雷停点头,转头向四周看了看,说道:“这附近都查看过了吗?”

刑警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发说道:“因为景队急着查找防空洞,加上一找到就看到那具女尸,所以,所以就忘记了查看周边。”

雷停不再说话,转过身对孙超、丁国春他们说道:“你们先进去,找两个技术科的带着采样和相机帮我打手电,我到周边看一看。”

孙超点头,叫了两个警员打起手电跟着雷停去了。

虎影在原地蹲伏,面朝向雷停消失的方向,竖起的耳朵微动,似乎在捕捉着雷停远去的脚步声响。

丁国春看着裹在手电光束的雷停消失在楼房转角,向孙超问道:“雷公经常吟那首诗吗?”

孙超淡然一笑,说道:“你觉得他是那种动不动就撒疯的人吗?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他吟这首诗,之前我只听景和尚说过。他在白江加上这一次只有两次压抑不住自已的情绪。听景和尚说,上一次是因为雷公的父亲重病垂危,母亲旧病复发,手里又有三件旧案未结,雷公在刑警队办公室当着杜局、李局和十多个刑警大声吟诵完那首诗后,一拳打穿了会议桌的桌面。”最后,象总结一样沉声说道:“他是我见过最有忍耐力的人,如果换一个人面对他每天面对的这一切,恐怕不出三天就得崩溃!有时候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丁国春轻轻吸了口气,意示同意地点头。

“虽然从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但我感觉,雷公很在意那个受伤的女特工,非常非常在意。”孙超暧昧地一笑,但很快就端正面容,摆手说道:“不说这些了,赶快进去看看吧!”

丁国春点头,跟在孙超身边走上剧院满是碎石杂草的台阶,走进那宽大的门户。

“嘎”剧院门前一棵大榆树上响起一声粗嗄的鸦鸣。


第七十章 如在眼前

因为门户洞开,秋风凛冽,所以偌大的剧院中厅内没有任何异味。

进入大门,是一个高达两层的中厅,几个警员站在大厅四周,用手中的强光手电提供光源。只见迎门处就是宽逾数米的木制楼梯,楼梯两侧都留有一米左右的狭小空间,残旧的阶梯通向一楼平台,由平台处分别左右向上。中厅天花板上挂满了绒线一样沾满灰尘的蛛网,墙上多处灰皮剥落,地上铺设的地板也被人撬得七零八落,许多地方都露出了地面。

“孙大肚子,你来了!”随着一声宏亮的笑骂,从楼梯左侧站起满面灰尘、红头胀脸的景东仁。

孙超在破落的地板间快步走过去,在景东仁胸口擂上一拳,笑道:“这个臭和尚是学耗子打洞,还是学懒驴打滚呢?!怎么弄得一身是土!”

景东仁笑道:“这次让你说对了,我还真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洞,可就不是耗子洞!”说着,手向里面一指。

孙超和丁国春向里一看,只见楼梯侧面有一个一米五见方的小门敞开着,露出里面红砖砌成的洞口,里面黑洞洞的不知有多深。

两人挤过去探头向里看去,鼻端先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只见洞里数十级台阶斜斜地一路笔直向下,直达数米深的地下。在洞底几束手电的光照下,一个僵直的人躺在那里。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那人手足扭曲,乱发披散,面白如蜡,仰面躺倒在地上,头向洞里,双腿和大半个身子仍躺在阶梯上,肢体僵硬,显然已死去多时。

“这,,”丁国春面色微白地缩回身,转向景东仁说道:“这个是?”

景东仁满是泥尘的手从怀里捏出一张相片,上面是一个站在花丛前微笑的中年少妇:“张淑芳的好友,也可能是杀死张淑芳的帮凶,孙紫娟。”

孙超眯着一双小眼仔细看了看相片,说道:“相片从哪儿来的?”

景东仁嘿嘿一笑,说道:“当然是从孙紫娟的住处拿的!还能是她给我的定情信物不成?!”

孙超抓着耳后的头发,不解地说道:“这里不是应该是B君王铮的藏身处吗?怎么与张淑芳案相关的孙紫娟会出现在这里呢?”

“孙紫娟的尸体在这里出现,变相地证明了,之前这里确实是B君王铮的藏身处!”

淡然略带一丝懒懒的语声在景东仁身后响起,几个人不用回头去看也已经知道是雷停来了。

“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早晚得让你吓出心肌炎什么的!”孙超翻着白眼嘀咕着。

景东仁皱眉说道:“怕弄乱了孙紫娟身边的痕迹,我没有在洞里详细勘查。现在连我都不能确定这里是王铮的藏身处,你为什么会这么确定?!”

“食腐动物出没的地方肯定有死尸,既使你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在局里我说过,从种种迹象上看,C君追王铮追得很紧。C君在孙紫娟的住处杀死了察觉到杀机、意欲逃跑的孙紫娟,出于混淆警方视线的目的,C君将孙紫娟的尸体装进了那辆奥迪车的后厢里。随后,他从某种途径得知了王铮的藏身处,也就是这里。他开车来到这里,进来察看了一番,发现这个洞口,因为不知道王铮是否藏在下面,又怕贸然下去会遭到王铮的暗算。因此,他折返到停车的地方,将孙紫娟的尸体背到这里,顺着阶梯扔了下去。反正他也是要丢弃掉这具尸体的,现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尸体扔下去后,下面没有动静,C君可能下去看了,也许没下去看,这要等我下去察看之后才能确定。但现在能够确定的是,C君确信下面没有他要找的人,他退了出去,踮着脚尖上到二楼,躲在朝向门口的窗下,守株待兔。而最后,他真的等到了王铮。王铮迂回着从小路绕到楼角的时候,C君从二楼窗口跳了下去,王铮回头就跑,C君被地上的碎石绊了一跤,爬起身后紧追在王铮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跑上了后山,穿过东面的开阔地,向白堡边方向跑去。”

雷停缓声侃侃而谈,仿佛一切在眼前重演般真切。说到白堡边,眼中忽然凭添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等他说完,丁国春、景东仁和孙超都一脸愕然地愣在那里,丁国春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过了好一会儿,景东仁有些结巴地说道:“你,你这些结论,有,有什么依据?”

雷停向门口指了指:“我们在来的时候在那边发现了与张淑芳案发现场相同的奥迪车轮胎印。在车轮印迹的附近,我发现了三组被编织袋包裹的、同属一个人的脚印,其中两组脚印的终点是这里,另外一组是回去的。最下面的两组较浅,是一个正常体重男人留下的正常足迹。终点是这里的一组先是走到水池边上,踮起脚尖绕到大门旁边,然后异常小心地走进来,贴着墙边将一楼查看一遍后,走上二楼,逐层查看,最后走下来研究楼梯,脚印最后停留在你们的脚下。另一组是从这里径直走回到停车的地方。最上面的一组则要深很多,感觉先前那人在瞬间重了一百多斤,脚步也不再犹疑,也是径直走回到这里。接着,相同的却浅了许多的脚印走上二楼,在朝向门口的窗下停住。楼梯上的脚印不完整,全是脚尖,当然是踮脚上楼留下的。而王铮的脚印是我刚才在楼后的小路上找到的。门口二楼窗口下有两个新鲜的脚坑,朝向白堡边方向有大量倒伏的枯草和只有脚尖的两组脚印,还有一些原本是一堆的碎石被踢开,地上有明显的拖拉痕迹,这些我都已经让技术科的同事拍了照。不知道这些依据够不够呢?”

一番话说完,雷停伸手推开有些傻眼的景东仁,跨步低头猫腰钻进洞口,人在洞中闷闷地说道:“知道这些其实没什么意义,还是看看孙紫娟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吧!”


第七十一章 洞中尸

雷停钻进洞里,洞口的几个人仍傻楞在那儿,沉默无语。

过了一会儿,孙超如梦初醒地摇着脑袋,一脸狐疑地扭头看了看外面黑如墨染的夜色,撇嘴说道:“他就在这么点放屁都放不利索的时间里,围着这个剧院转了一圈!还在咱们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上了楼,找到了这么多的印迹?还拍了照!在这伸手不见六指儿的大半夜?!”

景东仁看着他,表情沉痛地点头说道:“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

孙超仰头向天爆出一声满含绝望的低沉咆哮:“天哪!他还算是人吗?!”

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两个跟随雷停打手电、拍照的技术科警员忙不迭地摇头:“他只看到两丛倒伏的枯草就能够找到隐藏在草丛里的小路,他踮着脚快走,我们在后面小跑才勉强追上。他好象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下一个脚印在哪儿和该向哪里走。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变态的现场鉴识人员。”

景东仁微微一笑,说道:“对于地形、地势和土壤环境的迅速认知是一个特种作战人员的必备素质,而很多军队里的、甚至生活中的技能都能对罪案现场鉴证和案件的侦破提供强有力的帮助。雷公在这方面做的尤其出色。他在刚才的整个现场描述中使用了关于犯罪心理、情境推演、野外辩识追踪、角色易位反推等多种技巧。实际上,掌握这些技能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能够切准时机,综合运用这些技能,一切从现场物证出发,进行有系统的思想延展。这也是他与我们最不同的地方。”

孙超点头道:“也就是说,我们和雷公之间的差距只是在如何有效、恰当地利用各种技能为案情侦破服务上面,而不是他的脑子结构天生就比我们好使。他掌握了一种运用各种技能的窍门,而我们没有!”

景东仁同意:“而且这种窍门是完全从个人角度出发的,即便雷公把他的方法教给我们,没有与他一样技能储备,我们一样无法发挥作用。所以,我们要从他的作法里寻找属于自已的窍门!”

孙超、丁国春和那两人警员一起点头,脸上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情。

“和尚,叫人下来拍照!”雷停的吼声在深至地下的洞里响起,瓮声瓮气地直传上来。

景东仁答应着,摆手让一个手持相机的技术科警员下到洞里去,转头对孙超和丁国春说道:“下面地方太小,你们就呆在上面吧,我下去看看雷公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孙超、丁国春一起点头,孙超更笑着说道:“早点把雷公的那一套的窃门学过来,把老小子踹回家吃白薯去!”

很平常的一句笑闹却让景东仁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收起笑容盯着孙超冷声说道:“能替代雷公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说着,低头猫腰钻进洞里去了。

孙超困惑不解地瞅瞅丁国春,一脸无辜地说道:“我说错话了吗?”

丁国春摊开双手耸耸肩膀,一脸的不明所以。

景东仁阴沉着脸倒退着小心地爬下地洞。这是个葫芦形的地洞,入口很是狭小,只容一个人下去,阶梯陡峭,几近直上直下。

洞底照上来的一楼微弱的灯光仅能照出阶梯的阴影,景东仁手扶着潮湿的阶梯,谨慎地向下退走。一直退走了十几阶,洞径忽然阔大,脚下出现一个可容二三个人回旋的平台,向下的阶梯也变得平缓了一些。

景东仁站在平台上缓了一口气,第一次下到洞里时,因为心思全集中在洞底的尸体上,对于周遭的地形完全没有在意,现在才真正有机会窥探洞中的全貌。

这是一个水泥到顶的真正意义上的防空洞,不论从建筑形态和用料都达到军事应用的标准,深弧的穹顶上冷凝着一颗颗细密的水珠,红砖对缝的洞壁在洞底光线的映照下显出沉冷的铁青色;连脚下的阶梯都是由水泥、红砖砌成,可以想见当初建造时工程的浩大与良苦用心。

景东仁又向下走了数级台阶,眼前灯光渐亮,刚才在洞口远观模糊的女尸就在眼前,雷停手持着放大镜细致地在尸体上面检查着,旁边负责拍照的警员背贴着潮湿的洞壁,不时的按动快门,眩目的闪光灯不断地在这阴暗的地洞里闪亮。

“怎么样?”因为下面已经没有了落脚的地方,景东仁在女尸上方的台阶上蹲了下来,看着雷停低声问道。

躺在阶梯上的女尸仰面朝天,全身僵硬,一只手臂僵直地斜伸到头部上方,另一只手臂斜摆在胸口,惨白的脸上双眼空洞地大睁着,嘴巴也大张到一种恐怖的程度,仿佛在频死那一刻还在狂呼大喊。雷停正在用放大镜检查着尸体的脖子。

“她是被C君掐死的!死了至少十个小时以上了。”雷停不抬头地说道:“脖子上的手印瘀伤阔度与张淑芳嘴边的几近一致。”指指女尸脖子下面的阶梯,女尸僵硬的头颈部完全悬空:“要知道,人死后最先出现的是全身肌肉的松软,然后在30分钟后至2小时内开始僵硬,9至12小时后会全身僵硬,在之后的30个小时会持续僵硬,再接下来是软化,经过大约70个小时后会恢复原来的状态。女尸的脖颈与手臂、双腿都是完全悬空在阶梯之上,说明她是在死去十个小时左右才被凶手扔下来的。而且,”雷停慢慢直起腰身,继续说道:“尸体的尸斑全部集中在身体左侧,并且左侧部分肌肤上有相对明显的点状压痕,从分布结构上,我觉得应该是车后厢衬垫的硬塑胶垫。死者被C君杀死后迅速地塞进后备厢里,所以才会形成这样的尸斑和印痕。”

“看来关键还是那辆奥迪车!”景东仁皱眉说道。

雷停摇头:“还记得罗卡德交换法则吗?孙紫娟并没有白死。”

“是吗?她,,”景东仁双眼一亮。

“凶手有东西遗落在她身上!”雷停淡淡地说道。


第七十二章 洞里乾坤

景东仁仰头想了想,背书一样声音呆板地说道:“罗卡德交换法则由法国犯罪学家、创建了法国里昂大学刑事鉴证研究所的埃德蒙.罗卡德(EdmondLocard)阐述的理论,即在嫌疑人和犯罪现场或其受害人之间,总是存在物理证据的交流,譬如表皮细胞、血液、污泥、尘土或各种碎屑、纤维等,这些证据可能很细微,很难侦查到,有的几近肉眼难辩,而且绝大部分是在当事人并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

雷停点头:“只要进行了实质性的犯罪,那么罪犯和犯罪地点间总会产生证据的转移。凶手会在犯罪现场或受害人身上留下他自已的一些东西,而当他离开时,他也会带走犯罪现场的一些东西,说不定现在凶手的袖口或鞋底上就沾有这里的青苔。但是这一相对乐观的原则有时也会产生误导作用,因为罪犯有时留下的痕迹很细小。就算能够找到这些证据,但是证据是否能够帮助刑侦人员掌握下一步的线索还是未知。但,物质的交换却是肯定的。”

有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地洞的水泥穹顶上滴到景东仁的头上,景东仁拔弄着头发不耐烦地说道:“你又给我开大课!这些我都知道,你就直接说你在孙紫娟身上找到什么了?!”

“给你看,你也不见得能看出什么结果!”雷停一抖手,将一个团成一团的塑料袋扔到景东仁怀里。

景东仁展开塑料袋,盯着看了半天,才看清里面装着的一细条比头发略粗的白色碎屑。用手捏了捏,指尖感到一丝柔软。

“这是什么东西?”景东仁又将塑料袋团成一团掷还给雷停。

雷停随手揣到怀里,说道:“是一种胶质物。应该是沾在凶手手上的,因为这东西是在孙紫娟衣领上提取到的。按推测出当时的情形看,应该是在杀死孙紫娟那一瞬,抓住她的时候粘在她身上的。”

景东仁皱起眉头:“凶手C君手上怎么会有胶质物呢?而且看这条东西,边缘还很齐整。”

雷停摇头:“不是凶手手上,凶手当时一定戴了手套。不然就无法解释孙紫娟家里除了石大明的指纹再没有其他发现这一情况了!凶手当时正用石大明的断指在杯子上做指纹,孙紫娟似乎查觉到了他的杀机,想要跑出室外呼救。凶手急忙起身,抓住孙紫娟的衣领,将他扯回来,用另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掐死了她。确定孙紫娟死后,草草检视了一下房间,趁着夜色扛起孙紫娟的尸体到楼下放进奥迪车后厢中。虽然他具备一些反侦察意识,但还远远不够,至少他比不上我们的A君。”

“A君?”

雷停点头:“A君作案时穿的衣裤应该全部用粘衣器清洁过,作案时还可能戴着帽子。他所犯的案子里,不论是孙进海还是五棵松,一点点物质交换的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没有留下一根毛发,这才是真正的犯罪高手。和他比起来,这个C君刚刚小学毕业!”

“就象有时候我想的那样,”景东仁仰头向上招手,说道:“A君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那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别人无法享用。”

雷停冷笑:“从来都没有救世主,也不能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已!”

“算了吧。”指了指旁边手拿相机的警员,景东仁淡淡地说:“不说别人,就连这两个刚刚打手电、拍照片的小警察,只跟了你这么一会的工夫,就已经把你看成了神!”

年轻的警员贴墙站着,满脸都是讪讪的笑。

雷停冷笑点头:“就因为他们的目光全集中到了我身上,才没有发现在我前方数米外潜行的虎影!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老警察而已!”

“拷!”景东仁打了一个响指,大声笑道:“刚才他们说的时候我还纳闷呢,你是不一般,但也没有神到连看也不看就能准确找到足迹的程度啊!毕竟现在是黑天半夜呀!这也不能怪他们,你那个宝贝儿子跟你一样,走路没有一点动静,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怎么可能觉察得到呢?!”

雷停不以为然地摇头:“警察就是要比普通人多出一根筋,象他们这样,,哼,我都懒得说他们,由他们去吧。”

年轻的警员此时已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很是尴尬。

雷停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道:“你上去叫人将尸体小心地运上去,叫车带回局里。”手指遥点景东仁,说道:“你跟我到里面看看,看能不能找到B君囚禁关强的地方。”转身向洞里走去。

景东仁从警员手里接过手电,追着雷停向洞里走去。

穿过这一段直洞,又下了十几级台阶,眼前开阔起来,似乎黑暗不到头的一条甬道不知通向何处,甬道全以水泥铺地,平整如镜,宽至数米,完全可容纳两辆轿车并行。甬道的两侧都是一间间开出的方室,方室大小不一,大至二十余平方,小至三五平方,里面都很潮湿,墙角门边都生满了暗绿色、湿漉漉的青苔。

借助手电发出的强光,雷停向一个石室里看了看,说道:“这才是防空洞的主洞,我们下来的那一段应该不是主入口。”蹲下身,用手拔开石室门口的泥土,有一截深褐色的硬物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景东仁也蹲了下来,屈指轻敲,那硬物发出清脆的声响:“是铁?!”

“是铁轨。”雷停左右观察着,慢慢站起身来:“用来运输备战物资的。这是一处级别很高的防空工事,从格局上看,基本上没有供民用的迹象,完全是供军队驻藏的。”指着大间石室:“大间的应该是指挥部,其他相邻的石室都是按军事体系排列的。”

景东仁向前方的暗处张望着,手电的光束向前探过去,在手电光下地上出现一丝微弱的闪光:“咦,那是什么?”

雷停谨慎地向前几步,弯腰察看,闷声说道:“是一段细钢缆。”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捏起,向两侧石室看了看:“囚禁关强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


第七十三章 涉及军火的大案

在雷停拿出自已的手电,借着手电光芒端详手里细钢缆的时候,景东仁独自打着手电四下探勘,在捡到钢缆处左手边向前第二间石室里喊道:“应该是这里了!”

雷停收好细钢缆,快步走过去。

那是一个八九平方米的小面积石室,壁角、墙面上尽是湿绿的青苔,墙上年代久远的白灰被洇出的水渍弄得斑驳不堪,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一片狼籍,布满了脚印和擦蹭的痕迹。

景东仁蹲在墙边,用一个刮刀小心地将墙上的灰垩刮到手中的小塑料袋里:“这里的白灰从质地上看与关强身上所沾到的极其相似。”

雷停也走过去蹲到他的旁边,仔细地看着灰墙上很不明显的几处擦痕,之后又小心地趴俯到地面上,借助手上手电白亮的光芒用放大镜检视起地面上的痕迹,并在景东仁身后不远的尘土里捡起两颗石子样的东西小心地装进塑料袋里。

雷停佝偻着高大的身躯,猫着腰几乎完全趴在地上,一直从靠近最里面屋角的景东仁身边检查到石室门口,这才缓缓站起身说道:“关强死前就是被囚禁在这里。尽快通知其他警员过来拍照取样吧。”

两分钟后,几个赶来的警员用五个大功率干电池照明灯将石室照得里外通明,眩目的闪光灯在石室中此起彼伏,按动快门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景东仁斜倚着门边的间隔墙,对雷停说道:“里面的脚印都是关强的?”

雷停站在门的另一边,面庞隐在黑暗里,冷然说道:“你不记得关强的脚印吗?”

景东仁揉了揉鼻子,这里的湿气和霉味让他的鼻子很不舒服:“关强的脚印我记得,那个凶手的脚印我可一点都不熟悉。还有,你刚才捡到那两个东西是什么?”

雷停哼了一声:“那是两颗牙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关强被凶手殴打后从嘴里掉落出来的。里面除了关强的脚印外,其余的足印都与刘进海一案案发现场对面楼顶的足印一致。”微微侧头,看了看石室里忙碌的警员,低声说道:“等他们忙完了,找两个人打灯照路,我们要继续往里面走一走。”

景东仁低头看了看石室门口,门口的地面上是两个不是很清晰的脚印,一个脚尖朝里、一个脚尖朝外的两个脚印:“你要看看凶手B君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吗?”

一半身子处在黑暗中的雷停摇头:“这只是一个方面,但不是最主要的。刚才的那段铁轨的发现,让我明白了很多东西,之前的很多疑点都可以得到解释。”

景东仁想也不想地追问:“你明白了什么?”

雷停轻轻叹了口气,淡然说道:“也许孙超说的对,你们都让我惯得不会当警察了!”在景东仁挠头讪笑之际,又续道:“B君为什么会抓关强?为什么要把他囚禁在这里?为什么要塞一颗DAP92钢芯手枪弹在关强的耳朵里?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防空洞,完全是一个军事意义上的地下堡垒,普通人是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的!那么到底是B君将关强绑到这里来的?还是关强带B君到这里来的?”

景东仁皱起了眉头,说道:“那段铁轨让你把这些疑点全部解开了?”

雷停向后退了一步,用鞋底将门口的灰尘拔到一边,一段暗黑色、满是锈迹的铁轨暴露在灯光下:“不是一段,是一整条!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条铁轨是直通向另一端的隐秘的大型洞口的。我们向前找,可能不出百米就能发现一段锈迹很少甚至没有锈迹的铁轨。”

“哦。”景东仁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已的脑门,大声说道:“我明白了!”

雷停淡定地点头:“你要是再不明白,我就真的该引咎辞职了!说一下,你都明白什么了?”

景东仁不好意思地抓抓耳后的头发,清了清嗓子,说道:“这里存放了一批重要的物资,铁轨是建洞之初就有的设施,为了方便快速地运送军备物资所设的。后来被关强利用来运送那批重要的东西,而只有关强一个人知道这批东西藏在这里。为了得到这批东西,B君和他身后的势力抓到了关强,在严刑拷打之下,关强吐露出了这个所在,并在B君的掌控下,带领B君来到了这里。B君为了守护那批东西,就将关强囚禁在这里。这样既可以看顾物资,还可以将关强牢牢控制在手里。”

雷停忽然插口问道:“B君为什么不在这里杀死关强,却非要冒着危险将他带到困牛巷杀害呢?”

淡然的一句话却将景东仁的思路完全打乱。楞楞地望着雷停,景东仁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停一笑:“看来你还没有完全理清楚。B君带关强去困牛巷是为了一个人,他的目的是要以关强为饵,捎带手的除掉那个人!”

景东仁眼睛一亮,说道:“顾海蛟!”

雷停点头:“从现在所有线索上看,我们现在正面临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一个整个白江市、整个C省乃至于全国都很罕见的有可能涉及军火交易及走私的大案!”

“军火!”景东仁失声惊呼:“你是说关强看管的这批物资,是,是军火!”

雷停点头:“B君塞在关强耳朵里的DAP92钢芯手枪弹不是要留给警方的,那应该是要留给顾海蛟的!”

“顾海蛟与这批军火有关?”

雷停向前走回到门口,被石室中的灯光映得如石雕般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顾海蛟应该与这批军火没有直接关系,但他应该了解一些内情,否则,他不可能在困牛巷表现得那么反常。”

这时,石室中的警员已经完成了取样、拍照的工作,纷纷走了出来,站在宽阔的甬道里等候雷停下一步的任务指令。

雷停说道:“现在先不说这些事情了,先到前面看一看再说吧。”

景东仁点头说道:“希望能够看到你说的那一段没有锈迹的铁轨。唉,如果真的看到了,就意味着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正常睡眠了!”

雷停没理会景东仁的感叹,向几个警员摆摆手,落脚无声地率先走进前方深遂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七十四章 雷停与连环杀人案的关系

“军火大案?!”杜长东双眼圆睁地惊呼出声。

这是白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间重症特护病房,紧闭的房门口以及门旁的走廊里站着全副武装的警员,在苍白日光灯照耀下,布满裂纹的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窗帘紧合的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那个在罗战酒吧现身的飒爽女郎,此时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却双目炯炯不失英气的萧缕羽穿着病人装半倚在窗边的病床上,望着围坐在床边的几个人。

最靠近萧缕羽的是一个眉目慈祥的白胖老者,他是白江市政法委书记祝新平,一个从事政法工作近四十年的老干部。祝新平旁边坐着面带微笑的白江市公安局局党委书记陆光新,陆光新身边就是坐立不安的杜长东。整个白江市负责公共安全的重要干部除了主管政法的副市长陆劲几乎全部到齐了。

“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因此知情者只限定你们几位,连白江的市领导都不可以透露。”萧缕羽轻轻喘息着,目光坚毅地环视着这三个人。

“为什么不叫雷停过来呢?”杜长东低声说道:“对于关强的案子,他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

萧缕羽微笑摇头,她的笑容里有许多言犹不尽的意味:“雷停,应该是最需要回避的人!”

祝新平将手中审视良久的一张红头文件纸递回到萧缕羽手中,萧缕羽晃晃手中的文件纸,淡然地说道:“这份国家安全局与公安部联合签发的文件大家都已看清楚了吧?对于我的身份和主要任务应该不会有怀疑了吧?”

杜长东却仍对她刚才的话语无法释怀,皱着眉头说道:“雷停,为什么是最需要回避的人?难道你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与这起军火走私案件有关吗?”

陆光新也露出关注的目光望向萧缕羽。祝新平看了一眼略显激动的杜长东,转向萧缕羽说道:“雷停是我们白江市业务能力最强的警探,以他的办案能力,恐怕在全国都要排在前十。对于这起发生在白江的惊天大案,雷停确实要比任何人都有用!”

萧缕羽点头:“我认可雷停的工作能力,但这并不妨碍我做出让他回避这一案件详情的决定。”

杜长东从椅子上霍地站起,冷声说道:“我想问的就是,为什么!”

“老杜!”祝新平微皱眉头,低声说道:“注意控制你的情绪。”

萧缕羽微微一笑:“没关系。”清澈如冰般清寒的目光直视杜长东,悠然说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因为我觉得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但如果我不能够说出让雷停回避此案的原因,恐怕对我们下一步的侦破推进会产生比较大的阻碍。”轻轻吸了一口气,望着杜长东,一字一字地说道:“以我这一段时间暗地里在白江的调查和取证,我初步认定,雷停与刘进海、五棵松等系列连环杀人案有比较直接的关系!”

“什么!”杜长东失声惊呼出声,祝新平和陆光新也神色大变。

萧缕羽一脸淡定地摆摆手,说道:“至于对雷停这种认定的其他详细证据,我会在恰当的时间提交出来,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白江市的地下军火交易其实暗中已经进行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追踪这个案子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但直到最近才找到他们设在白江的主要通道的线索。至于是什么人以何种形式与什么人进行这种交易,还等着我们逐步深挖。因为事涉敏感,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先派我下来暗中调查,掌握到足够情况后,好能够将其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她清脆悦耳的话音刚落,一阵响亮到有些刺耳的电话铃声紧接着响起。

杜长东从怀里取出手机,看了看萧缕羽,说道:“是雷停。”萧缕羽微笑着紧抿红唇轻轻点头,杜长东按下免提接听键。

手机传出雷停冷然、平静的声音:“老杜,防空洞里的女尸正是孙紫娟,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从尸体上的痕迹可以认定,凶手就是C君。这里的防空洞规模很大,在里面还发现了B君曾经囚禁关强的石室。在与囚禁关强石室相隔百米的防空洞深处,还发现两个与众不同的大型石室,我在里面又找到了两颗与关强耳中相同的手枪弹。从地面留下的痕迹看,让关强丧命的是一批为数不小、装在制式木箱中的军火!他们之所以选择将这批军火藏在这里,一是地点隐秘,第二是这个防空洞带有方便、机动的物资运送铁轨,有了这条铁轨,完全可以做到用最少的人运送最多的货物装备。目前洞里除了那两颗子弹已经找不到任何与军火相关的物件。我们沿着铁轨向前近三百米,找到了隐藏在山脚密林里的洞口和两辆满是碰撞痕迹的轨道车。铁轨直接通到洞口下方、可供一辆军用卡车通行的隐藏小路上,在路边矮树丛里发现了三名成年男子的尸体。三名死者都是被锋利锐器割喉致死,从衣着、体态等各方面初步认定,这三人都是常年从事重体力搬运工作的力工。在小路上还发现了一辆轻型货车的载重压痕,从压痕和轮胎印迹上看,这辆车空车驶来,在这里至少装了近三吨的货物离开。初步推断,应该是B君发觉C君追踪的态势愈发紧急,为了保证货物藏处不被发觉,他偷来一辆货车并找了三个街边等活儿的力工,来到这里将那批军火装运上车,并在搬运结束时杀死三名工人灭口,自已开车离去。我现在准备分派人手分别从车辆的来路和去路追查下去,特此向你汇报一下整体情况,看你有什么意见。”

杜长东面沉如水,冷冷说道:“没什么意见,就按你的布署来吧!”

雷停淡淡地说道:“你早就知道这件案子与军火有关?!”

所有病房里的人都是一惊。


第七十五章 知微见著

这其中不包括萧缕羽。

灯光下的萧缕羽面带俏嫣动人的浅笑,毫无惊讶的反应,好象早就知道雷停会这样发问一样。

杜长东略显苦闷地皱起眉头,对着手机沉声说道:“我怎么会早就知道!当我能未卜先知吗?!”

雷停轻轻一笑,淡淡地说道:“萧缕羽就是因为这个案子来的吧?!你现在应该就在萧缕羽的病房里开着免提跟我说话呢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祝书记和咱们局里的陆书记也应该在场,陆劲陆副市长应该公务缠身,无法赶过去。对吧?!”

杜长东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在短暂的沉默后,冷声低吼道:“少他妈在这儿跟我耍你那点小聪明!萧缕羽我刚刚送到医院,现在正准备回局里。现在你马上分派人手,尽快找出那辆车的来处去路,不管能不能查到,一个小时之后到局里见我!”

雷停在电话的那一端冷然微笑,说道:“我汇报案情提到事涉军火时你一点诧异或惊讶的反应都没有,以你的性格,如果没有事先得到消息是绝不可能这样冷静的。而你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呢?萧缕羽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在一个二级城市出任务的人,而现在白江最严重的案子就应该是这件刚刚露出头并牵涉到军火走私的大案!她的出现时间又如此的恰到好处,那就一定是为这起案件来的。那么你所知的情况一定是她透露给你知道的。因为每一个国安局工作人员在地方办案时一定要得到当地治安主管的协助,所以我猜想除了现在正在省城开会的陆副市长,祝、陆两位书记一定也是在场的。呵呵,好了,不管我推想的是对是错,既然你不承认就当我放狗屁好了,我这就布置人手开始工作了。对了,等会儿这边完事了我想过去看看萧缕羽,可以吗?”

“呃,,”杜长东拉着长音,转头望向萧缕羽。

萧缕羽此时微低下头,看着自已修长、白晰的手指,微微摇头。动作轻缓,几不可见。

“萧缕羽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休息了,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想见就明天再说吧。办完事儿,你还是尽快回局里,我有事情找你。”杜长东对着手机说道。

雷停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完事儿之后我直接回家休息了,这两天太累,你有事就明天再和我说吧。”说着,也不等杜长东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呵呵”祝新平抚着自已鼓起的肚腩,笑道:“这小子反应真是快,一句话就让他判断出这么多的细节,就好象亲眼看见了一样。知微而见著,倒真是个搞刑侦的好料子啊!”

“聪明人做什么都会出类拨萃,当年雷停在国安局的时候也是特工中的精英!”杜长东冷冷地说道,眯起眼角向萧缕羽投去一瞥。

萧缕羽却扭过头去望向黑洞洞的窗外,悠然说道:“今天先到这里吧。麻烦各位了,明天中午我会去到市公安局进行这起军火案的案情详细说明。”

“那你的伤?”一直沉默的陆光新面带关切地说道:“明天太急了些吧?你还是多休息两天,等伤势全愈了再说也不迟。”

萧缕羽依旧望着窗外,没有回头地说道:“多谢关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很晚了,各位先回去休息吧。”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丝英挺的坚毅。

祝新平三人走出病房,杜长东又对门口的警员叮嘱了一番,三人一起走出医院的大门。

呼吸着沁凉的夜风,杜长东低声说道:“希望雷停能够查到那辆车的去向,不然的话,”轻轻叹了一口气,续道:“那就太被动了!”

雷停没有查到那辆车的去处和来路。

在没有追查之前,雷停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在虎影的带领下,雷停他们追踪着地上的车迹印痕直走了近二公里,车胎印迹从荒野小路弯弯曲曲地上到了一条盘山公路上。盘山公路是通向披霞岭矿区的,彻夜都有一辆接一辆满载矿石、煤炭的卡车驶过。

在卡车大灯的强光闪射和机器轰鸣声中,一路鼻子贴近地面觅味寻踪的虎影停止继续前行,转回身走回到路边,蹲伏到雷停的脚边,停止了搜索。偶尔扬头望望雷停,也不叫闹,只用墨绿色的瞳孔盯着不停从面前闪过、扬起漫天尘烟的卡车。

“B君在运货之前就设定好了路线,估计景和尚追踪来路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雷停抚着虎影毛皮光滑的头顶,看着在面前疾驶而过的一辆辆卡车低声说道。

站在身边的孙超双手环抱在胸前,点头说道:“看来追踪车印迹就要到此为止了,下一步能不能从这辆车的来源上追查呢?”

“追查一辆被盗的载重四至五吨的厢式货车?”雷停略作沉吟后说道:“可以查一查,但能不能有结果就很难说了。”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指针所指,已经是九点四十二分:“通知大家收队,将孙紫娟和那三个力工的尸体送回局里做尸检,没什么事情的回家休息。”边说着抬脚顺着车流下山的方向向山下走去,一句话说完,人已经走出去三五米的距离。

虎影懒懒地舒展腰身,昂着头迈着轻捷无声的脚步紧跟在他身后。

被车灯晃得双眼发花的孙超抬手遮着光线,喊道:“你去哪呀?”

雷停不回头地摆摆手,默不作声地向前走去。

一人一狗在不停晃闪的车灯光照下越走越远,很快消失在黝暗的夜色中。

“他会去哪儿?”站在孙超身边的丁国春眯着眼睛说道。

“喝酒。”孙超冷冷说了一句,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线走了回去。丁国春站在原地望着雷停消失的方向楞了一会儿,也转身追着孙超去了。


第七十六章 痛苦的警察

夜,十点十七分,当坐在吧台前的罗战喝下第十三杯马天尼的时候,他看到了雷停。

风尘仆仆、神情疲倦的雷停。

如果不是眼中那一丝深沉的冷峻和傲然的不羁,罗战还真的不敢认他。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疲倦、颓然的雷停,那好象已不是他了。

罗战笑着对吧台里的老海和旁边另一个坐在灯影之外的人说道:“真正的酒神来了!不过看他的状态,今天恐怕又要让你们的心愿成空了!”惊奇地大睁起双眼望着雷停身后,笑道:“虎影回来了!”“腾”地一声跳下高高的吧椅,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去,猛地蹲下身子抱住了雷停身后那只黑毛碧眼的狼犬。

雷停径直走到吧台前坐到罗战的坐椅上,侧头看去,胡震东坐在一边向他举杯微笑,老海满面堆笑地递上一杯温水。

“二胡,你今天怎么这么空闲,不用陪人吃饭?”雷停抿了一口水,歪头懒懒地向胡震东说道。

“没心情。”胡震东仰头喝光杯中酒,叼起指间夹着的香烟:“本来是想找你和和尚聊聊,又知道你们最近很忙,所以就自已到这儿来坐坐。碰上罗老板今天开戒,我们喝得比较开心,正聊到你,你就进来了。”

虎影蹲伏在当地,任由罗战紧紧抱住,同时扭开昂起的头避开罗战紧凑过来的笑脸,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看看,不管多久不见,它见了我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臭脸。那怕它冲我叫两声也好啊!”抱着虎影亲热大半天却没得到丝毫回应的罗战不满地嘟哝着走回到吧台前,坐到雷停和胡震东中间的吧椅上,敲着吧台侧头对雷停说道:“虎影不会就是一条哑犬吧?”

“这你得问它。”雷停也不看他,径自冷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又让老海、二胡愿望成空了?”

虎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吧台前,摊开四肢趴在雷停脚边,懒懒地将下巴抵着地面,双目微合,好象已经睡去的样子。

“哦。”罗战扭头看了满脸热切的老海和胡震东一眼,笑道:“我们刚才在讨论最棒的鸡尾酒的调制方法。我跟他们说了你当年的那款‘世界末日’,他们都傻眼了,不相信有那种调法和那种酒。我就说,哪天雷停心情好,就让他成全一下你们的心愿,给你们一人弄一杯试试就知道了!这不,刚说着,你就灰头土脸的进来了。”

“世界末日。”雷停面带苦笑,喃喃地说道:“听起来感觉怎么那么陌生啊!”

老海双肘拄在吧台上,凑过来笑道:“雷公,你真的能用白兰地、伏特加、德基拉和金酒这四种基酒调出一味烈性鸡尾酒,而且能够呈现出一种异常奇妙的口感和色泽?”

“靠!”罗战猛地擂了老海一拳:“我还会骗你吗?他没做警察之前就在我这儿做过调酒师,卡萨布兰卡能维持到今天,跟他当年的‘世界末日’可有很大的关系呢!”

胡震东嘿嘿笑着,瞪大了眼睛,说道:“雷公,什么时候在这儿做调酒师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罗战嘿嘿笑着,双肘架在吧台上,双手指尖相抵:“那时候你正忙着练摊呢!除了调酒师他还做过好多你想都想不到的工作!什么保险推销员、餐厅经理、贴身保镖、园艺工人、坐堂医生都做过一段时间,在我这儿做了五个月调酒师后就通过考试到省里做警察去了。”

老海和胡震东的脑海里同时闪现着雷停身着西装登门推销保险的样子,有点发楞地对望一眼。

老海望着雷停,有点茫然失措地说道:“为,为啥呀?”

“什么也不为,好玩而已。”雷停淡淡地说道:“给我来点伏特加,什么都不要加,净饮。算了,还是直接拿一瓶放在这儿吧,省得倒来倒去的麻烦。”

雷停话音未落,老海已经利落地将一整瓶伏特加和杯子放到了他的面前。

伸长胳膊将罗战和胡震东面前的杯子倒满,雷停直接对着瓶口“咕嘟咕嘟”喝下数口,只是眨眼的工夫,一瓶酒就变成了半瓶。

接过老海点燃后递上的粗支雪茄,深吸一口,将白浊的烟雾吐出,雷停单臂支着吧台,侧身对着罗战和胡震东说道:“有时候会不会觉得我不太象人?”

胡震东微笑不语。

看了看雷停,又转头看了看有些发楞的老海,罗战灿然笑道:“你有时候是稍微变态了一点,但没有办法,谁让你总是掩饰着自已过日子呢!”

“呵呵。”雷停涩然发笑,摇头说道:“你想,试想一下哈,如果你每天接触的都是不为人知的罪恶,每天都要把自已放在罪犯的角度去想案情,越能够触及到罪犯的心理越好,越是成功置入罪犯的心里越能够准确地侦破罪案。但是,谁能知道,时间久了,在不知不觉之中,你发现你对一切事物的看法都变了,你的心变得冷漠而坚硬,你看所有人的角度不再是美好和善意的而是审视或逼视,所有人在你的眼里都有问题,你每天早上照镜子看到里面的人都会觉得恍惚,甚至有时不知身在何处!因为你自已也是人,你自已也有问题,但你必须要忽略这一切,强迫自已忽略这一切,还要遮盖好自已的问题,给别人一个强悍的身影。因为这是他们需要的,他们需要一个强人,一个近乎没有缺点的强人。不能打破他们这种想法,否则会使他们彻底崩溃,所以你就要时刻提醒自已,演好这个特定的角色。就象是一直走在刀锋上,两边都无法靠岸,在任何时刻都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错。到最后,在夜深人静、曲终人散的时候,在忽然感觉找不到自已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胡震东目不稍瞬地看着这个黯然侃谈、眼露悒郁的雷停,心中有种很是陌生的感觉。这已不是他平时见到、最熟悉不过的战友雷停,即便之前他与景东仁、雷停在军队、地方有过多少次酒醉畅饮、深夜畅谈,他都从来没有见过雷停的这一面。

一直定定地看着雷停说完,罗战望着他略带醉意的双眼,说道:“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找个安静的朋友说一说。”

“唉。”雷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抓起酒瓶仰头大喝,半瓶酒顷刻间涓滴不存。


第七十七章 如果再回到从前

胡震东仰头饮尽杯中酒,呼出一口灼热的酒气,低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雷公这样倾吐苦水,从来没有。”

老海趴在吧台上,转头过去轻声说道:“他的压力太大了,要是换个人恐怕早就疯掉了!”

胡震东点头:“以前他在部队的时候,当压力积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爱到体能训练室疯狂自虐,每次都会打坏两到三个沙袋。但这种情况,三年里不过才出现两次而已。他本身就是一个耐力和抗压性都很超强的战士。”

老海摇头:“他不是一个什么超强的战士,他只是一个和你我没有分别的人,一个一直处在夹缝里左右为难、遍体鳞伤却不肯在人前显露伤口的男人,而已。”

“我能够跟我的朋友说什么呢?”雷停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歪着头看着罗战苦笑:“案子不能说,情况不能说,局势不能说,甚至连我为什么难受也不能说!那种跟任何人说话都要事先想过三五遍的滋味,你试过吗?年复一年,一直都这样说话,你试过吗?所以,就只能除了工作什么都不说,不求人了解也不怕人误解。而且,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不这样生活和工作!你不能为自已着想,你肩头担负着无数人的希望,你必须为别人而活。这不由你选择,就想你无法逃避的宿命!你必须强颜欢笑,必须举重若轻,就算你自已感到力不从心,也要拼死坚持,为别人。因为你是男人,你是警察!!”扬手将空酒瓶扔给老海,两根手指重重叩击着吧台的台面:“老海,再来一瓶,呃,伏特加。”

拿着空酒瓶的老海看了看罗战。罗战涩然笑道:“给他,这点酒根本没法让他醉。”

一边的胡震东点头说道:“他在部队里经常躲起来用伏特加兑二锅头喝,是我们部队里的飙酒二把头。大把头是我们老参谋长,那老家伙是藏蒙混血,最多能喝七斤半白酒。”

老海麻利地又打开一瓶伏特加,推到雷停面前,听到胡震东的话语,咋舌道:“七斤半!确实算是个纪录。那雷公最多的时候能喝多少?”

“五斤。”胡震东不假思索地答道,脸上露出陷入回忆的微笑:“雷公喝酒有个毛病,不管喝多少,就算回去吐得翻肠刮肚,当时那双眼睛也看不出一点醉意,清醒得跟没喝一样。所以跟他喝过酒的人都不知道他喝醉过没有。”

还没等老海做出反应,雷停忽然抬起头,用那双冷肃不改、毫无醉意的眼睛望住他,略显含混地说道:“给虎影弄点吃的。”

老海忙不迭地点头:“后面有煨制好的熟牛肉,我这就去拿。”

雷停摇头:“虎影不吃熟的东西。弄点生牛肉,二斤左右就可以,再给它弄一小盆啤酒,它不喝水。”说着,举起酒瓶仰头大喝,咕嘟咕嘟几口下去,整瓶伏特加又少了三分之一。

“吃生肉、喝啤酒,这是什么狗啊?!”摇头叹息的老海低声嘟哝着,带着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走出吧台,到后厨去了。

吐出一口熏人欲醉的酒气,雷停微黑、清瘦的脸上微带酡红,抬手将一直夹在指间的雷茄叼在嘴角,仰头向天吐出一缕烟雾。

烟雾缭绕的灯光下,他目光迷离。

胡震东拍拍罗战,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以前雷公可从来没有喝酒脸红的时候,今天他可有点不对劲。”

罗战点点头,扭头对着雷停朗声笑道:“你今天这副德性,应该不是全为案子吧?!”

雷停眼光乜斜望向罗战,吃吃笑道:“我怎么了?我没怎么呀?!”

罗战摇头:“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另一个雷停,一个我不太熟悉的雷停。”

雷停大幅度地有些夸张地点头:“对,我平时都躲起来不出来见人,我没有那个雷停受欢迎!”反手猛地在罗战肩上抽了一记,语气转冷:“靠,当我人格分裂!呃。”酒气上涌,又打出一个酒嗝,一股干灼的热气随之从胃里直窜上来,鼻管发酸,眼前的影象忽然变得模糊起来,罗战近在咫尺的面孔忽然变得象玻璃雕象一样耀然生光。

光线刺眼。

在闭上重如泰山的眼皮的一瞬,雷停知道,他又要看到那幕一直纠缠着他的场景。

“躲不掉,就让它来吧!”

有一种痛楚,在心中,隐隐。

艳阳高照,天碧如洗。

带着湿润海洋气息的暖风在棕榈树间吹过,空气中却没有一丝清凉的感觉。国内南方V市,一个紧领海边的小城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着妩媚的风姿。

宽阔、洁净的邻海大道上各色高级轿车迎风飞驶,数十米外的青蓝碧海波澜暗涌,白鸥低翔,隽美如画。

邻海路在一片青葱茂密的都市绿荫处形成一个九十度的夹角,一片开阔绿地延展开去,形成一个高楼林立的商业区,位于区域正中位置是一幢现代感十足的眺海高层巍然耸立,楼顶上架设着古意盎然的书法体铜字“新亚大酒店”。巍峨的前门门廊下,一条鲜艳的条幅随风摆动“恭迎N国财政部长茬临参加东亚经济论坛”。数十名着装严整的官员模样的中年人站在门廊下,表情略显焦急,不停地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罗伯特财长到底从酒店出来没有?”其中一位面色白净、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低声问着身边的人。

“尹市长,刚刚打过电话,酒店说财长在三分钟前就已离开,我估计现在应该到转桥那里了。”

尹市长微皱眉头,目光越过绿葱苍翠的树冠,望向转桥方向,低声说道:“希望不会有什么意外!”

意外却即将发生。


第七十八章 大生意

在邻海路转桥处,毗邻路旁,百米开外一栋十几层高的商务楼宇的楼顶天台上,一个西装革履、与任何一个上班族别无二致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打开一个银灰色皮箱,迅速将装在里面的各种黑色金属零件组合在一起。几乎在五秒钟不到的时间之内,一支冷光闪动的巴雷特M99型大口径狙击步枪已横执在手上。

另一个与他相同打扮的年青男子站在天台楼梯间门口,右手斜插在衣襟里,神情警醒,目光凌厉;左手高举过顶,手中捏着一块极轻的薄纱,极轻的纱被楼顶的徐风斜吹得飘抖扬起。

在两个男子的中间是从楼角处蜿蜒横过楼顶的一人多高的空调机管道,管道的下方摆着五六个绘有消防装备图样的薄铁皮柜箱,不时有冷疑水从管道接口处滴到箱顶,发出“咚咚”的轻响。

轻风微润,抚在脸上恍似情人的纤手,让人心底满是柔情。

“时间差不多了!风力接近三级,风向东南,有低速侧风,风速平均,5M/秒,情况良好。”站在平台门口的男子抬腕看了看表,扬起头看看飘飞的纱,语声冰冷地说道。

手捧狙击步枪的男子轻轻点头,半蹲向前,动作利落、训练有素地将长长的枪管搭在半米高的楼顶隔离墙上一块事先放好的枕状沙包上,肩部向前,抵住枪托,眯起的一只眼睛凑到枪上的光学瞄准镜上,枪口指向,正是车流驶向新亚大酒店的方向。并在同一时间拉动枪栓,推弹上膛。

“根据情报,车队由六辆奔驰轿车组成,目标就坐在第三辆车中驾驶座后方座椅上。”站在门口的男子冷冷地说道,话语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意味。

“六辆奔驰轿车,第三辆驾驶座后方座椅。”持枪男子眼不离开瞄准镜,用同样没有感情意味的语调重复着。

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促然响起,在风里隐隐传来。

持枪男子急忙透过瞄准镜看去,只见邻海路转桥处正在行驶的车流纷纷左右让开,两辆蓝白条纹的警车闪动着车顶警灯在前开路,后面尾随着数辆黑色轿车。在高倍数光学瞄准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车前盖上那锃亮的奔驰标志。

深深吸气,持枪男子缓缓吐气,稳如磐石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同时打开保险。瞄准镜中的十字花已准确地锁定在车队中第三辆车的车顶上方。

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与风速都非常理想,只要目标车辆进入转角处,车速进一步放缓时,他枪膛中的12。7mm勃朗宁机枪弹就会以接近完美的曲线和速度在0.7秒的瞬间击穿目标车辆的车顶,在坐在车内的目标人物的上身打出一个直径超过5公分的血洞。而且,为保万无一失,他准备连发三弹。射完这三颗子弹,他还准备附赠两发给目标车辆的油箱。

毕竟这是一桩薪酬百万的大生意,绝对不容有失!

就在他心中暗数着倒数计秒、手指逐渐扣紧扳机的时候,心中却没来由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热衷于暗杀的杀手最怕的就是被别人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暗杀,所以出色的杀手都会有一种接近神奇的、如同野兽一样敏锐的第六感。

几乎在同一时间,站在门口的杀手也感到一种极其接近的死亡味道,猛地扭过头去,望向西北方。

西北方也有楼,高度与这里相近。

他刚一扭头,就看到远远有火花一闪。

“噗。”一声轻响,如钢签刺西瓜,血花迸溅,平台铁门上溅满了艳红的鲜血和白浊的脑浆。

门边的杀手前额出现一个指头大的血洞,后脑炸开一个大洞,双目圆睁,身子被子弹的冲力带得直直向后飞出,撞到门边墙上,翻滚摔落尘埃,再不稍动。

风过无声,连远处的警笛也听不到了。

持枪杀手极其迅快地转身,身形半蹲,枪口指向西北方楼顶。瞄准镜中现出一点黑色起伏,却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那一个看似细小却冒着青烟的黑洞洞的枪口。

持枪杀手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清脆震耳的枪声中,对面的楼顶矮墙上冒起数缕尘烟,方才还能看到的枪口此时已踪影全无。

持枪杀手心下微惊,抖手扔下狙击枪,滚翻起身一个箭步鱼跃跨上楼梯间门口台阶,看也不看躺伏在血泊中的同伴,一个跨步从他身上越过,直向门里迈去。

“回去!”一声闷吼蓦然响起,持枪男子眼前一花,胸口剧痛,如中锤击,“腾腾”向后退开数步,收势不住,身子向后摔倒。却是被人一脚从门里直踹了回来!他顺势一个后滚翻,手在翻滚中在后腰一摸,站起时手中已紧握着一柄机头大张的左轮手枪。

门口没人。

杀手侧身躲到空调管道下方的消防箱后,冷声说道:“你一定会为你刚才没取我的性命负出代价!”方才那如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他在仓促中仍看清门里动手的只有一人而已。

“就凭你们这两个人就想暗杀外国财政部长?!T5241太不自量力了吧!”一个语气冰冷、语调懒散的声音在门里响起。人影一闪,一个身穿猎装的瘦高男子缓步从门里走了出来,满不在乎地看着杀手的枪口,冷然说道:“连饶你一命的人都要杀,你不觉得这个想法太他妈的没有人性了吗?”

“杀人者人亦杀之。我们做的就是以命搏命的生意!”杀手举枪瞄准男子,冷静地说道。

瘦高男子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被人利用还懵然不知,你这种人倒是做炮灰的好材料!”

“什么炮灰?”杀手诧异问道。

瘦高男子鄙夷地瞪了杀手一眼,唇角噙笑地冷声说道:“陈嘉豪,男,二十七岁,境外杀手组织T5241亚洲组行动员,加入T5241三年,执行任务二十一次,十九次成功,一次失败,一次取消。战绩不错,但不表示你就不会做炮灰。这次的行动,你们整个T5241都被人利用充当了鱼饵。”

“怎么可能?!”陈嘉豪皱紧眉头嘶声吼道:“谁敢利用T5241?!用我们做饵干嘛?!”

“用来钓我!”瘦高男子用手指遥点自已胸口,报以冷峻一笑:“SORRY,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国家安全局第四特事科上校——雷停。”


第七十九章 侯爵和剪刀手

“你是特工?”

“实际点说我只能算是个打手,不完全算是特工。我只负责执行,明白吗?和你的工作性质差不多,我出现的地方也会有人送命。和你不同的是,你们为的是钱,我为的是国家安全,仅此而已。”雷停耸耸肩膀,很有几分无所谓地淡然说道。

“国家安全?!”陈嘉豪语带不屑地说道:“至少我们杀人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人就是杀人,讲得那么大义凛然也掩盖不了满手血腥!既然你是来这儿杀人的,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杀我?”

雷停微笑摇头,对他讽刺的言语恍若未闻:“你只是开胃小食,不是主菜。”抬起手腕,盯着腕上的手表,低声说道:“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再有五分钟,主菜就要上来了。”

“主菜?!”陈嘉豪皱起眉头,枪口仍遥指着雷停,手指紧扣着扳机,冷声说道:“什么主菜?”

雷停对那黑洞洞的枪口连眼角也不扫一下,微侧着身子,扭头看了一眼楼梯间的门口说道:“‘侯爵’就是这道主菜。”

陈嘉豪心下微凛,面上却神色如常:“哪个侯爵?”

雷停微微摇头,叹息道:“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世界上用侯爵做名字的只有那个变态怪物。而一年前,我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惹到了他!”

“你怎么惹到他?”

“我杀了他的头号狗腿子!”

“什么!”陈嘉豪双眼圆睁:“是你杀死了乌霸?!”

雷停抿着嘴角,双眉微扬,无声地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陈嘉豪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怪怪的,就象在看着一个死人。

“侯爵”的敌人都是死人,这几乎是全世界的黑道中人都知道的事。

“侯爵”的名字无人知晓,只有这个声名远震的绰号流传在外。

据传,他是英国破落贵族的后裔,从小受过良好的传统贵族教育,并世袭了家族的爵位和荣誉,却在成年后因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不容于祖国,流亡海外。

孤身在欧洲各国游历其间,“侯爵”赤手空拳放翻了数个臭名昭著的黑道小帮派,收伏了三五个心腹死党,并略施小计在谈笑间挑起了意大利黑手党与十字军党的冲突,从旁坐收渔利近千万英镑。

在名声大震,羽翼渐丰后,“侯爵”率众直入哥伦比亚,巧妙利用国际时局和当地错踪复杂的势力关系,在叛军与政府军的夹缝中占据了十几公里方圆的大片山地。在他的经营下,短短几年内势力大张,悍然成为哥伦比亚最大的罂粟种植商、走私商和军备势力足以与政府军、叛军分庭抗礼、三足鼎立的割据军阀。他行事手段残狠,气魄慑人,手下兵强马壮,不但在数年内包揽了全世界近50%的毒品份额,还将触角延展到各个层面。军火、情报、人口,几乎所有可以赚取巨额利润的非法生意都有他的参与。

无数“侯爵”的代言人暗中潜伏在世界各地,通过严密的组织架构和效率惊人的地下通路管理经营着“侯爵”势力集团在当地的全盘生意,替“侯爵”赚取着滚滚如水的惊人利润。而乌霸恰恰就是他最喜爱的心腹兼代言人之一。

看到陈嘉豪惊异的神情,雷停轻松地摆手说道:“就算是侯爵,他也不敢兴师动众地到国内来找我算帐。他的势力虽然惊人,但还无法跟一个大国对抗!所以,当他查到是我杀死了乌霸后,就想出了一个计划,,,”语声微顿,眼光斜瞧向陈嘉豪。

陈嘉豪恍然,大声说道:“侯爵派人辗转找到T5241,利用我们来暗杀最近到访的外国财长,以便于引出你!”

雷停点头:“他们很了解我们的工作范围和所负责的具体任务,部里领导怀疑我们内部有消息外流的隐患,所以下达了死命令!这一次侯爵很可能偷鸡不成反蚀米。跟你说了也没关系,我负责的正是外部任务执行和重要外宾的安全保卫工作,所以在接到T5241会暗杀外国财长的消息的同时,引蛇出洞这四个字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看了看面露困惑的陈嘉豪,微笑续道:“T5241是专门认钱不认人的秘密杀手组织,接的每一笔生意都在百万以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什么人或势力会拿大笔钱出来杀这个财政部长呢?经过周密细致的调查,我们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人或势力有理由杀掉这个财政部长,尤其在付出百万酬劳的前提下。就算是一些敌视我国的国家和恐怖组织出于挑起国际争端的目的,也不会大费周张的雇佣杀手组织来作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情!他们尽可以自已偷偷地下手。当把一切可能都排除掉后,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雇佣杀手行刺财政部长不是主要目的!”

听得有些入神的陈嘉豪随口说道:“他们的的目的是除掉你?”

雷停微笑,笑意中含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我们得知你们T5241接到暗杀任务的消息时,就觉得事有蹊跷,这个消息泄露的太过做作,根本就不是一个处心积虑想做掉这个外国财长的人或组织该做的事!那么,不为了杀掉财政部长却花大笔钱雇佣杀手是为了什么呢?恐怕除了掩人耳目就再没有别的解释了。当得知你们的行动名单后,就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如果T5241真的想干掉这个财长的话,他们是不可能只派你们两个人的。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炮灰,你们的组织派你们出来就是要牺牲你们的。”

陈嘉豪微微一楞,未置可否,但紧握枪柄的手心里已沁出冷汗。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雷停说的是对的。

雷停微侧过身,又看了看楼梯间大开的铁门,笑道:“我从来都是独自行动,一旦得知你们进境的消息我就会全程追踪着你们,然后在你们即将行动的时候现身废掉你们!这就是在剪刀手的计划里的我的行动。他只要等到我现身,尽起伏兵,群起攻杀,就可以轻松地除掉我。这样,做为他们重要人口走私通道之一的V市就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一举两得,惠而不费,呵呵。”

“剪刀手!”陈嘉豪又是一惊。

雷停有趣地望着他:“难道你指望‘侯爵’亲自带队来干掉我?用不着,只要‘剪刀手’这个第一打仔出手就万事大吉了!”


第八十章 黄雀在后

在某些地方,在一些不知侯爵为何人的地方,剪刀手的名字却如雷贯耳、可止小儿夜啼。

剪刀手是侯爵手下的第一打手,来去如风,形若鬼魅,心狠手黑,杀人如麻。

从侯爵逃亡欧洲时就追随左右的剪刀手是侯爵身边最信任的手下,也是最强悍的干将。他曾与侯爵打赌,一人徒步踄涉二百多公里,潜伏在荒野沼泽中达一日一夜之久,赤手空拳的将欧洲某小国的一支针对侯爵的特别派遣突击队打得七零八落。在沼泽中周旋了三日夜后,突击队无一生还,他却三天后安然地回到了侯爵身边。

因为他最喜欢凌空劈斩断人颈骨,不管多强悍的战士、身手多快捷的斗士都躲不过他的断颈一斩,出道以来,共有二百四十七人在他的掌下颈断人亡。“剪刀手”的名号自此不胫而走、凶名远播,他的真实姓名反倒无人得知。因为剪刀手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在侯爵身边的时候也戴着青铜打制的狰狞面具,就连侯爵组织中的人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实容貌。

但这个剪刀手却象一个挥之不散的阴魂一样,随时出现在任何一个冒犯了侯爵的人的身边,他的出现就意味着血雨腥风和残忍杀戮。

陈嘉豪忽然感觉后颈一阵阵地发凉,后脊梁的汗毛也齐刷刷地悚立而起,略显惊恐地后退四顾:“剪刀手马上就会来?!”

雷停看着他,轻轻叹息,说道:“所以现在你能跑就赶快跑吧!但如果你从楼梯间走只能死得更快,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要把你踢回来的原因。做了一个送死的炮灰已经很可怜了,能帮你我还是会帮你一些的,毕竟你也是因为我才会被派到这里送死的。”

陈嘉豪向西北方的楼顶看了一眼,猛地振臂举枪,枪口直对准雷停的额头,冷声说道:“只要我杀了你,剪刀手就不会要我的命!”

雷停耸耸肩膀,摊开双手,无所谓地说道:“你想动手就来吧,反正现在时间已经到了。”

到了这两个字刚刚出口,就听到杂沓纷乱的脚步轻响,如罐中爆豆般略显发闷的枪声猝然响起。

脚步声刚起,雷停左手蓦地扬起,闪电般抓住陈嘉豪手中枪的扳机,一带一扭,陈嘉豪虎口吃痛,五指微松,原本紧握的枪已在瞬息间到了雷停手里;左手斜挥,两道白光从手中射出,一闪而逝。

“啊啊”两声惨呼响起,率先从楼梯间窜出的两名手持装有消声器短枪的蒙面男子被白光击中面部,短枪脱手,仰天摔倒。

“叮叮”两枚明显加厚的硬币落在地上,滚转不停。

趁两人摔倒的当口,雷停和陈嘉豪几乎同时向两侧滚翻开去,动作迅疾。

“噗噗噗噗”数声轻响,两人甫一躲开,刚才站立的地方立即被微声射来的子弹击出数个弹孔,间不容发,险到极点。

不断有蒙面男子手持装有消声器的短枪从楼梯间冲出,方才被雷停飞掷的硬币打倒的男子也被迅速地救扶下去。十余个蒙面枪手上到平台后迅速散开,各寻掩护。观察片刻后,在一个高大男人手语指挥下,从楼梯间门口成扇面形向北侧压来。每个人都单手持枪,身子半蹲,以一种独特的低姿前进方式向前行进,全神贯注目视前方;另一只手臂直垂,指尖触地,姿态标准,整齐划一。

躲在空调塔两侧的雷停和陈嘉豪背靠墙体,侧头向外张望着动静。“噗噗”声轻响,墙上被枪弹射得尘屑四溅,一阵阵尘烟腾起。

雷停轻声笑道:“连用短枪的枪手都会走狙击手特有的‘猴子跃进’行进法,呵呵,剪刀手的手下还真是训练有素。”

“猴子跃进”前行法,是狙击手隐蔽移动的方法之一,主要是用来通过这种齐腰深的灌木丛。一只手握持枪械,以比较低的高度平行于地面,另一只手触碰地面配合两脚移动。完成动作特点是:配合移动的手不能离开地面——这关键是为了限制狙击手运动姿态的高度,只要手不离开地面,那就能保证狙击兵不会在不经意间抬起上半身来。这个姿态是用在植被比较高的地方,如灌木丛和长草地等地形上。移动速度比较快,视野全面,灵活。

陈嘉豪冷冷地说道:“从体型、姿态上看,这些人都是国内的。”

雷停微微皱眉,说道:“也许侯爵在国内还有一个训练基地?或者招揽了许多退役军警?!这一点很有价值。”

陈嘉豪侧耳听着细碎的脚步声响,握紧枪柄低声说道:“他们马上就要摸上来了,难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踢我一脚之后被他们乱枪射死吗?”

雷停微笑摇头:“我和你一样,也是诱敌上钩的香饵。你没听过有一句老话叫做:螳螂捕蝉,,”

陈嘉豪冷然开口,与雷停异口同声地说道:“黄雀在后!”

雷停猝然手臂连挥,两枚加厚硬币化作两道白光一先一后飞上空中,直飞到三五米高处,前一枚硬币力尽微顿,后一枚硬币挟劲飞上,重重地与前一枚硬币撞到一起,“铿”地一声脆响,两枚硬币应声撞得粉碎,碎屑四溅,宛若烟花。

伴随这一声脆响,西北方楼顶率先传来一声细微几不可闻的枪响,谨慎前行的蒙面枪手中走在最前的一人胸口中弹,“噗”,胸口被打出一个血洞,背后一蓬血泉飞溅,整个身体应声向后飞出,撞倒身后两人,直摔出去。

这一枪仿佛是个信号,枪声响起的同时,数声呼啸随之响起,十余名身负攀岩索、身着特种作战服的战士从天台下方直窜上来,轻轻落地,手中枪械齐齐指向聚在一起的蒙面枪手。

形势急转直下,猎人转瞬成了陷阱中的猎物。

“你们随时可以开枪!”站在最后的那位高大蒙面男人沉声吼道,双手抓住衣襟猛地扯开,艳阳光照下,只见他衣里层层捆绑的都是淡黄色的G4炸药。


第八十一章 再次变成猎物的猎手

既便是困在陷阱中的野兽也会有濒死之际可怕的反扑,何况现在处在陷阱中的是一群凶逾困兽的人。

一群荷枪实弹、罔顾生命的悍狠杀手。

无视他人和自已生命的杀手!

扯开衣襟的高大蒙面人在所有人没有做出反应之时,手中枪探出,枪口直抵在身前的同伴后背。被枪指住的蒙面人毫无惊恐之意,将握在手中的步枪挟在腋下,“刺拉”一声,毫不犹疑地猛地扯开衣襟。

他的身上也缠着炸药。

所有的蒙面杀手都聚拢到一起扯开衣襟,所有人的身上都缠着多少不一的炸药。

“嘿嘿!”高大蒙面人半退一步,身子躲到同伴身后,手中枪仍紧抵在同伴缠满炸药的后腰上:“你们的狙击手枪法很棒,但他好象不能够让子弹在九百多米之外洞穿两个人的脑袋吧?!我们所有人身上的炸药约五十几斤,威力不算大,但也绝不能算太小。除非你们能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两分钟疏散楼下五楼内的所有人,或者在我们来不及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将我们全部一枪爆头的消灭掉,否则,不管是我们开枪还是你们的子弹误射到我们身上的炸药上,我们这些人身上的东西都尽够摧毁这里以及下面五层的!”

被他枪口抵住的蒙面杀手吃吃笑道:“你们最好开枪和我们来一场刺激的驳火大战!这里就有十几个特种大兵陪我们一起死,这笔买卖已经绝对是稳赚不赔了!”语气平淡,浑没将他人和自已的生命放在心上。

“唉。”雷停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一个身形瘦小的蒙面军人说道:“看来这次又见不到剪刀手了!”

“废话!”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低叱,那军人猛地扯下头上的面罩,秀发齐耳,眉目英隽,樱唇嫣红,凤目含威,正是英姿飒爽的萧缕羽。

“说说你的条件吧?!我们棋差一招,拿你们没办法。但是,就算你们能走下这栋大厦,也逃不出这座城市!”萧缕羽瞪了雷停一眼,堵气似的大声说道。

“对!”雷停堆出一脸与神情极不和谐的假笑,大声说道:“就算你们能逃出这座城市,也逃不出我们幅员辽阔的祖国!就算你们逃出我们的祖国也逃不出美丽的地球!”说到最后,自已已经忍不住地笑弯了腰。

“你,,,”萧缕羽如玉晶莹的俏脸上飞起一抹绯然的晕红,猛地回肘向雷停拐去,低声叱道:“给我闭嘴!”

萧缕羽刚刚开口,雷停早已错步让到一边,笑望着因一肘击空而脚步微动的萧缕羽的可爱窘态,微笑说道:“你不觉得有问题吗?还和他谈什么见鬼的条件?!以我看,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脱身好了!”

萧缕羽和那高大蒙面杀手都是微愕了一下。

萧缕羽语带错愕的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虽然一看到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在关键时刻,萧缕羽却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要倾听他的意见,仿佛这已成了一种习惯。

雷停此时面上已完全没有了笑容,转头看了看西北方的楼顶,沉声说道:“我们出现的时候,他们所有人没有一丝惊慌的反应,自始至终都异常的镇定。这显然已经不是一个军人应对突发情况的那种镇定了。而且,他们在你们没出现的时候还开过几枪,你们出现后竟没有一个人应激开火,对于一个职业军人,这也相当不正常!很明显,他们从一开始就了解我们伏兵的存在,所差的只是不知具体的潜伏位置罢了!”

“呵呵。”高大蒙面杀手仰天干笑了两声,有恃无恐地从同伴的身后走出,沉着脸冷声说道:“你小子还他妈挺精明!可惜,觉悟得有点晚了!你们的狙击手现在可能已经不能开火了!我们和那个T5241的小子一样,也是一道饵,目的就是要试出你们事先隐藏的大兵和狙击手的潜伏位置,好方便我们第二拔兄弟拔钉子!你们国安行动一般只有一组预备队,现在你们是真正后无援兵的孤军了!”

萧缕羽和身边特种兵都大惊失色,萧缕羽急忙转头向西北方的楼顶眺望,天台寂寂,方才还在那里的潜伏标志已踪影皆无,相反的,阻隔矮墙上多了一个几难看清的陌生的枪口。

雷停点点头,冷然笑道:“看来,你们在国安里的内线埋得还真的很深啊!连我们行动预备队的情况都这样清楚,这一次输得真是不冤!”

“这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萧缕羽瞪着雷停,大声说道:“就让我们陪着你这个自以为是、不知死活的蠢货在这儿等死吗?!”

雷停摇头:“你一激动头脑就不清楚。他们如果只是单纯为了除掉我的话,现在只要对着炸药扣动扳机就行了,干掉我的同时还能制造影响。你以为他们会看重自已的生命吗?不是,如果剪刀手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们此时已经是一片飞灰了。那么他们现在的表现只能说明一点他们的任务只是引出我们,让我们不能枉动,静静地在这儿等待这次行动的主持人出现亲手收拾我。也就是说,在那个行动主持人没有出现之前,我们都是安全地!呵呵”

高大蒙面杀手眼神中流露出略显异样的惊讶,冷声说道:“我得承认,你的猜测基本全对,但有一点,你没有猜到。”

雷停闻言猛然惊觉,大声喊道:“大家找掩护!”

他的话语刚刚出口,高大蒙面杀手身边的杀手同时迅疾举枪,急骤如急雨般的微响枪声猝然响起。

雷停只来得及推开身边的萧缕羽,弹雨已呼啸而至。他一个低头前滚翻,加一个鹞子翻身侧翻,如兔起鹘落般迅捷却很是狼狈地滚到空调塔墙后。

其他的战士却没有他那么敏捷到接近条件反射一样的反应,只是一疏神的当口,身上已连中数弹。好几个战士身中数枪,愤起余力举枪对准那群杀手,却都又无力地松开了扳机。

他们始终顾忌杀手身上的炸药和下面大厦里的平民,既便付出自已的生命也不敢冒险射出那颗泄愤的子弹。

在杀手们有恃无恐、异常得意的狂笑声中,随萧缕羽一起现身的战士全部仆倒在血泊之中。

高大蒙面杀手狂笑着喊道:“你没猜到的就是,我们只需要留下你的命就可以了,其他人一律格杀勿论!哈哈。”


第八十二章 硬币

头倚着墙壁,整个身体都躺在地上的萧缕羽和雷停对望了一眼。

萧缕羽满眼悲愤,雷停仍是一派冷漠,唇角还带着一丝冷笑。

“因为你那低估了对手实力的狗屁计划,使得这么多战士丧生,你还笑得出来?!”萧缕羽秀眉紧蹙,低声叱道。

“死者已矣,重要的是活者的人该怎么做!而不是该哭还是该笑的问题!”那一抹淡淡的冷笑仍紧噙在唇角,但萧缕羽却从雷停冷漠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悲痛的坚定,心中一热,冲到嘴边的嘲讽再也说不出口。

“那个大家伙说的对,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已经是完全意义上的孤军了。他们满身炸药、荷枪实弹,我们却连枪都不能用,这个仗怎么打?!”萧缕羽的眉毛几乎要皱到了一起。

雷停摇头:“我们不是两个人。”

萧缕羽随着他的目光望向一边,在空调塔墙边的另一侧,陈嘉豪蹲在墙边,警觉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萧缕羽脸上露出略显鄙夷的神情。

“我们现在没有选择。”扔下一句话,雷停匍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陈嘉豪挪了过去。

西北侧楼顶被敌方占领的狙击点对于他们是最大的威胁,稍不留意,随时都会有被一枪毙命的厄运临头。

“我们没有选择,你也一样,如果不想把命扔在这里就跟我们一起冲出去!”雷停趴在地上,瞧着陈嘉豪低吼道。

陈嘉豪看了看他,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

雷停左右招手,萧缕羽和陈嘉豪一起向他靠拢过去。

雷停飞快地在地上划着,嘴上快速地说道:“从他们迅速下手清场的情况上看,他们这次行动的主持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我们只有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有效配合击倒这些悍不畏死的家伙,我们才有机会脱身。”

陈嘉豪看了看萧缕羽手里的银色USPCompact手枪,又看了看握在雷停手里的自已那柄左轮手枪,低声说道:“我们火力太弱,而且又不能贸然开枪,与他们的距离至少有二十米,他们人数还多过我们数倍,对面又有狙击手远瞄,我们怎么击倒他们?!”

“我们不用枪。”雷停抖手将左轮手枪掷还给他,手腕一翻,掌心上已多出一枚厚厚的圆形金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硬币?!”看清金属片上面的纹路,陈嘉豪皱起眉头:“它有什么用?”

一边的萧缕羽眼睛一亮,会意点头:“用它收拾这帮家伙刚刚好,既能让他们丧失反抗力,又不会产生引爆炸药的热力,就算打到炸药也没关系。可是,对面的狙击手怎么办?”

雷停向上指了指。

陈嘉豪和萧缕羽一起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去,只见空调塔的墙体上一米五偏上高度上贴着几张散热用的铝箔板,在阳光下显得晶莹白亮、熠熠生辉。

看到两人一脸的不解,雷停笑着说道:“现在太阳偏移天空正中间的位置,以我们所处的位置和对面楼顶的位置刚好可以形成一个绝佳的夹角,而且距离恰当。只要我们扯下一张铝箔板,找准折射点,完全可以闪花对面狙击手的眼睛。我们有三个人,陈嘉豪等下负责干扰狙击手,缕羽负责声东击西,转移那帮杀手的注意,我负责摆平他们。”说着,手指轻弹“叮”的一声轻响,一枚硬币在手上弹飞而起、翻闪生花。

陈嘉豪与萧缕羽对望一眼,在雷停目光注视下,缓缓点头。

枪声早就停了下来,以高大蒙面男人为首的一群杀手手中的枪口仍对着满是弹坑的空调塔墙角,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悠然神情。

高大蒙面男子更大咧咧地掏出香烟叼在嘴上,毫不在乎身上捆得层层叠叠的炸药,漫不经心地划燃火柴点着香烟,含糊着嗓音低声嘟哝着说道:“按事先约好的时间,二头也该现身了,总是这么行踪飘忽,连自已人都不知道,唉,真是。”

旁边一个略显瘦小的蒙面男人笑道:“这次任务太不刺激,一点挑战性都没有,缠上炸药一现身就制得这帮国安动弹不得,任凭咱们练枪。嘿嘿,最好等会儿二头现身能把那个小子玩出点花样来再弄死他,如果连这点好戏都没有,这一趟任务也太没劲了。”

高大男子啐出一口浓痰,嘿声笑道:“这一次剪刀手老大设计的这条连环计布局这么严密,连炸药和狙击手都动用了,如果还摆不平这几个国安,那咱们侯爵就不用在黑道上混了!二头出了名的爱玩人,上一次那个家伙只不过出卖了几个小毒贩,就让他用小刀片了三百多块肉,玩足了二天才杀掉的!这次这个小子干掉了乌老大,一定生不如死,等着看好戏吧!”

话音未落,空调塔墙后突然响起一声低喝,两个人影一先一后地从墙边斜滚了出来。这两人滚出的速度快得异常,众人只看到前后两道灰影,却连面目都看不清晰。

杀手们纷纷举枪欲射,高大男子低声吼道:“别他妈乱射,他们又不敢开枪,先看清楚再说。如果不小心射死了那个姓雷的小子,看等会儿二头不剥你们的,,,,哎!”

最后一个“皮”字还没说出口,一道亮晶晶的闪光已挟着冷厉的风声笔直地打在他的额头上,高大男人只哎出半声,整个人仿佛被铁锤凌空击中般仰天连退数步,却仍立足不稳,身子笔直摔倒在地,再不稍动。

一汪殷红的鲜血迅速从面罩下涸出,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血泊。

就在高大男人身体飞出的瞬间,“嗖嗖”声接连响起,不绝于耳,凌厉如电的白光仿佛在同一时间闪射而起。

一道白光闪起,随之就是骨头断裂的脆响,同时就有一个杀手溅血惨嘶,应声倒地。

没有人来得及躲避,没有人来得及开枪,没有人来得及去扯身上的炸药引信,甚至没有人来得及呼喊出声。

只在眨眼间的工夫,十几个荷枪实弹、身缠炸药的杀手全部摔倒在地,连小手指也无法动弹分毫。

只有十几个圆圆亮亮的硬币在地上滚转不止,闪出一圈圈的光晕。

更有一个硬币远远直滚出去,一直滚到一个人的脚边,撞在鞋边才停住翻倒。

那人用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捡起这枚硬币,阳光从头顶侧照过来,正是雷停。

雷停捏着硬币凑到嘴边轻轻吹去灰尘,冷声说道:“现在就等那个二头现身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清脆的呼喊蓦地在身后响起:“小心!!”


第八十三章 最后的清道夫

“小心!!”声音尖锐并满是惶恐与惊慌。

雷停猛地浑身剧震,一惊睁眼,满目灯光刺眼,老海堆出一脸皱褶的笑脸就在眼前。

“做梦了?”老海关切地问道。

雷停涩然微笑摇头,手扶吧台,勉力坐直身子,转头观望。酒吧里淡淡的爵士乐低沉悠扬,门口及大厅里的部分灯光都已关掉,黑沉沉的没有一个人。

看着身边空空的吧椅,雷停皱眉问道:“二胡和罗战呢?”

老海微笑:“你睡着的时候,他们两个继续灌酒,没多一会儿就都喝高了。二胡打车回家了,罗战到后面睡觉去了。”

雷停揉揉干涩的双眼,用手捏按着隐隐阵痛的太阳穴,皱眉说道:“我睡了很久吗?”

老海摇头:“没多久,才四十分钟而已。”

雷停点点头,拿起面前的杯子喝干了里面的酒,转身跨下吧椅。一直趴在他椅旁地上微睁着双眼的虎影蓦地无声站起,仰头望了望雷停,径自走向门口。走到门口处才转过身来坐在地上望着雷停。

“它在干嘛?”老海纳闷地看着虎影。

“它要我现在就走。”雷停摇头苦笑,伸手拍拍老海的肩膀,身子微晃地向门口走去。他还没到门口,“叮”的一声清响,虎影已用头拱开了酒吧门,身子一半门里一半门外地站在那里,扭头用那双碧油油的眼睛望着雷停。

门外的凉风扑面而来,雷停烧灼烘热的面目顿感清爽,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口时伸手在虎影头上轻拍了两下,脚步微带踉跄地走下酒吧门前台阶。虎影缓跑两步,跟在雷停身后,一人一犬在人迹稀少、路灯昏暗的马路上渐行渐远。

“叮”酒吧门缓缓关上,老海捏着下巴低声嘟哝:“知道催人回家,还能替人开门,这狗,,,,”

路灯将影子时而缩短,时而拉长。寂静的长街上已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不时擦身驶过的出租车笛声轻鸣。

雷停点了一支烟咬在嘴边却不去吸,双手插在裤袋里,肩摇脚晃地在路灯下一直向前走。虎影无声地跟在身后,颈直头昂,脚步轻捷,威势凛然,样子象极了一只在自已领地巡视的兽王。

直到嘴边的雪茄既将燃尽,雷停捏起烟蒂远远掷开,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后车门,虎影轻身跳上去,卧在座位上,下巴搭在前爪上。关好车门,雷停自已坐到副驾驶位子上,低声对司机说道:“市公安局附属楼。”

市局附属楼是市公安局的单身宿舍楼,在市公安局西侧二条街后身,由三栋灰色七层小楼围合成一个冂形,门口有保安站岗,岗亭上闪动的红色球灯颇有几分公安特色。雷停的房间在3栋2单元504室,一室一厅,三十二米。

抓着楼梯栏杆三步一顿地走上五楼,借着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灯光,雷停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亲切的墨香、霉味直触鼻端。他将钥匙随手扔到门侧鞋柜上,打开方厅的电灯,白色的灯光如水波般溢满房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不修边幅的单身汉居住的房子,不管从布置还是卫生程度都能够说明这一点。

门口对面靠墙摆着一张破旧的沙发,沙发上扔满了脏衬衣、破袜子、空CD盒、乱七八糟的纸片书籍。方厅里没有电视,只有一台小型CD机和两个齐腰高的木制音箱摆在沙发对面,CD机、音箱上和地上堆满了数以百计的CD,CD和音箱旁边是个小餐桌,上面摆满了没有清洗的盘碗和快餐面盒、塑料袋,一张木椅塞在桌下,椅面上同样塞满了书;餐桌旁边是一个五斗橱,每个抽斗都抽出半截,衬衣、长裤乱搭着,好象吊死鬼吐出的舌头。一边的墙角里是一个灰扑扑的由铁管、铁板焊制的三脚铁架,架上面装着一个台钳,台面上散放着钳子、扳手等工具和一些铁丝、铆钉和硬币--那就是雷停自制暗器硬币的设备。

方厅北侧是狭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南侧是卧室。

雷停甩掉脚上的鞋子,光着脚走进卧室,灯也不开地将自已仰面摔在被褥凌乱的床上。

方厅的灯光泄过来,卧室里的物件摆设影影绰绰。

雷停的床靠在窗边,窗头处是一张油漆剥落的旧书桌,书桌的侧面和对面是两个直顶到天花板的书柜,柜里满满登登塞得都是书。不止是书柜,书桌上,床上,窗台上甚至地上都是书。卧室门边上放着一个敞着口的皮箱,里面胡乱塞着许多皱巴巴的衣裤。

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酒意上涌,雷停的意识又开始迷糊起来,强撑着微侧过头,却见虎影趴俯在卧室门口,对着房门侧头趴在地上,双眼似睁似闭,双耳微动,好象已经睡去。

那是虎影的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它睡觉的时候都是趴在一个对着门口并离雷停不远的地方。

雷停吃吃一笑,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困倦袭来的同时,眼前光影变幻,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往复循环不休的情境中。

“小心!!”

呼喊刚起,两声枪响几乎是同时响起。

雷停回头转身,刚好接住了仰天摔跌的萧缕羽。

她紧握手枪,躺倒在他的怀里,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左侧肩胛处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创口在不断地向往涌着血。

数步外,陈嘉豪一手举着兀自冒着青烟的左轮手枪,一手捂着右臂上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满脸都是阴冷的笑意:“我只是想偷偷打伤你会扔硬币的那条胳膊,没想到她从一边不顾死活地扑出来和我对射,这是她自找的,完全不能怪我。呵呵。”

雷停眼角微抖,低头看着萧缕羽。

萧缕羽仰着头,吃力地睁大双眼,绷紧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俏脸,冷声说道:“把你的脏手从我身上拿开!我可不想死在你的怀里!你的狗屁计划已经彻底完蛋了,赶快有多远滚多远!到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死……”

雷停涩然一笑,翻开衣襟,扯下衣服里衬,熟练地替萧缕羽包扎好伤口,小心地将她放平在地上,缓缓站起身,冷声说道:“你就是那个二头?”

陈嘉豪双手持枪,枪口下移,却是指向躺在地上的萧缕羽,摇头说道:“我叫清道夫,是二头手下的小喽罗,负责替他清场、扫除障碍。喂,你最好小手指也别动一下,否则我立刻毙了这个自寻死路的丫头!”


第八十四章 不过是一枪

雷停双手垂到腿侧,淡然说道:“我不动,你不是只想让那个二头来处决我吗?我和你一起等他就是了。清道夫,你们在什么地方把真正的陈嘉豪干掉的?”

“呵呵”清道夫得意地阴笑起来:“我们剪刀手老大制定的计划是绝对的天衣无缝,不管你千变万化,到最后终归还是翻不出他老人家的手掌心!我们从T5241刚刚接受这单生意开始就对他们进行了全程监控。就象我们剪刀手老大说的:好不容易放出去的鹰可不能让他飞错了方向!考虑到T5241这点小事情在你们一向刚愎的国安眼里是绝不屑与国际刑警组织协同办案的,所以我们分派人手在转机的新加坡等着陈嘉豪他们几个人。那里不是你们国安的势力范围,几乎算是你们整盘行动计划中唯一的盲点!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陈嘉豪他们,顺利掉包。”

雷停点头:“你们安插在国安里的人确实有几分斤两,连新加坡这个中转点都计算在内了。你们的化妆专家也很了不起,给你做出的面容竟连我也没能看出破绽。”

“能够让剪刀手老大亲自制定计划,出动了二头和潜伏已久的杀手,甚至还调动了国安中的人手,却只是为你一个人!只凭这一点,即便你今天死在这里,也足以震动一时了!”清道夫用力按着臂上的伤口,半是得意半是痛苦的阴笑着。

“那我等会好好谢一下二头,承蒙他和剪刀手的重视让我死得这么重要。但以我看,剪刀手的初衷应该是要通过这次行动锻炼你们跨地域行动的执行能力与配合程度吧?!难道,你们侯爵组织下一步有比较大型的跨地域联合行动?!”雷停眼角斜乜着清道夫面上的神情变化,语气平缓地说道。

清道夫面色微变,大声说道:“你怎么,,你,你他妈的,,,”略显情急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雷停面容淡定,缓缓地点头:“你的反应太快了,又略显心浮气躁,喜怒形于色,也确实只适合做一些执行类的工作,剪刀手用人也还算有一套。不过,你的反应恰恰证实了我的猜测,呵呵,这要多谢你了。”

“放你妈的屁!”清道夫一张脸涨得通红,扬手举枪瞄准雷停,大声喊道:“我他妈的现在就干掉你!”

雷停随口说出的几句话竟然与多年前剪刀手对他的评语异常相似,他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评语而在组织里始终无法得到提升,郁闷不堪。而这时突然从一个完全处于下风的陌生人的嘴里听到这番话,又怎么能不让他莫名惊惧、恼羞成怒!

雷停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缓步向前走去,嘴上冷声说道:“你现在如果不开枪,等会儿我就会在二头面前说出因为你表情外露而使我得知你们组织既将有大行动这一事实,你肯定会受到重罚。如果你现在开枪射死我,等会二头没人可玩,你还是要受罚。你这一枪到底是射还是不射?!”

“别过来,你再向前一步,我他妈真开枪了!”清道夫额上沁出汗珠,向后挪着步子大声喊道。

“你的枪没有消音器,枪声已经传了出去,肯定会惊动附近的人,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报警了!你杀了我怎么向二头交代,没有他带你,你能成功逃出去吗?你们的环节一定设置的很紧凑,你的出路一定是由二头安排的,对吧?!”

雷停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步代轻缓却绝不停顿地向清道夫走去。原本两人间相隔近三米,随着雷停轻缓的步伐,距离越来越小。

清道夫向后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纷乱如麻的思绪,枪口因为手的紧握而轻轻颤抖着:“别他妈想唬我,你再敢向前一步,我立刻杀了你!”手臂向上一动,想要上瞄雷停的头部。一阵钻心的刺痛在一抬臂的瞬间直传上来,“啊哟”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呻,持枪的手臂一沉。

雷停等的就是这一刻。

清道夫的手臂斗然一沉,枪口微偏之时,雷停垂在腿侧的右手猛然翻腕甩出。

“啊”看到雷停动作的清道夫一声惊呼,不顾疼痛地勉力抬臂举枪,仓卒地扣动扳机。

一道白光从雷停手中飞出,急疾如电。

“砰”清道夫手中枪响。

“喀”清道夫的额头上应声凹陷下去一块,两道殷红的鲜血从鼻孔里直流下来。

雷停闷哼一声,手按左胸直退两步,一口气没吸上来,眼前天旋地转,“嗵”地一声单膝跪到地上,大声地呛咳起来,数点血沫随着咳嗽直溅到胸口衣上。

“叮”一枚加厚的硬币掉落在清道夫的脚边,似陀螺般滚转不止。

清道夫抬起手摸了摸麻木不仁、触手成坑的额头,脸上挤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嘎声说道:“我竟然会死在一枚硬币,,,”话未说完,眼前一黑,“噗嗵”一声,栽倒在地,再不稍动。

“你还没死吧?!”勉力撑起上身的萧缕羽望着雷停半跪的背影冷声说道。字句是一如戏既往的冷澈,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强自抑制的关切。

雷停缓缓地站起身,仍背向着萧缕羽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一枪而已,而且还是仓卒出手,还弄不死我。”一边说着,雷停也不转身,就背向着萧缕羽倒退着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了?没脸见人了?!”萧缕羽皱起眉头低声说道。语气却愈显关切。

“少废话!”雷停猛地侧身反手一掌打在萧缕羽头侧太阳穴上,掌势迅疾,力量轻重有度,萧缕羽猝不及防之下,连雷停的手掌都没有看清,只觉太阳穴一痛,头脑一涨,哼也未哼就应声倒地,昏晕了过去。

雷停也不多看,缓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转身仿似运足了全身气力将萧缕羽横抱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到空调塔一侧,捡起一只手枪击开消防箱上的铁锁,将昏晕的萧缕羽蜷身塞了进去,并顺手将那支手枪推弹上膛放在她的怀中。

关好箱门,并用旁边一根锈迹斑斑的铁丝紧紧绑住箱门后,雷停吃力地站起身子,吃力地远远走开,走到尸身狼籍的天台正中央。

阳光下,雷停微眯着双眼,微带摇晃地站起身子。只见他左胸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深遂血洞,距离心脏部位仅三指远近。他每呼吸一口气,都会有大量的鲜血奔涌而出。

雷停半个身子上都染满了鲜血,他却面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仰头看看天空上刺眼的太阳,嘶哑着声音低声说道:“现在该是上主菜的时候了!”


第八十五章 二头

艳阳高照,轻柔的风里毫无凉意,抚在身上仿似微烫的毛刷,吹得人心烦气躁。

雷停从一个倒毙的战士身上取下极长的一段绳索,缓步走到平台边将绳索一端绑紧在隔离墙上的铁桩上,抖手将绳索扔下楼去。然后扯下两长片衣襟,将一条卷成布卷按压在胸前的伤口上,另一条从肩头腋下穿过绑紧。包扎停当后,擦去额上大颗的汗滴,喘息着走回到平台正中央,倚在空调塔的墙边阴凉处坐到满是血迹、脚印的地上,用一双沾满血迹的手取出口袋里的烟盒,取一支略显松散的短支雪茄咬在嘴边,微抖着手点燃,深吸一大口含在嘴里,良久后才缓缓吐出。双眼微闭,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恬淡笑意。

吸过两口烟后,呼吸略显平缓的雷停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皱眉望望空洞暗黑的平台铁门,捏起还有大半的雪茄丢到地上血泊中,缓慢地回手将拇食两指塞到嘴里,深吸一口气,鼓起余力,猛地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响亮口哨。

口哨声似脱手飞掷的尖刀直划碧空,远远传出,在四下高耸的楼宇间萦绕回响。

吹响这一声口哨后,雷停仿似泄了气的充气人偶一样软靠在墙边,双眼微闭半合,眼前无数金星闪动跳烁,心跳气促,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样,浑身汗出如浆,双手松垂,竟连手指也动弹不得。

就在雷停昏沉得接近晕厥边缘的时刻,一个毫无感情和语气起伏的声音在头顶森然响起:“以你的伤势还敢轻易花那么大的力气吹口哨?难道你还有伏兵在下面吗?!”

雷停轻笑,带着嘲讽,却仍微闭着双眼。

那声音略作停顿,又低声说道:“四下里方圆五个街的范围内,我的人都已探勘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刚才的枪声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因为市里所有的警力都集中到外国财长那里去了。所以,你没有后援!”声音低沉、冷森,并带有一丝令人胆寒的血腥意味。

雷停抿紧噙着冷笑的唇角,缓缓睁开双眼。

阳光刺眼,耀目生花,雷停眯起双眼,尽力看去。

在他面前五步外站着五个人,四人在后,一人在前。

最前的人最平凡。

无论穿着还是面容、神情、身高、举止,他都是最平凡最常见的那种人,那种无论你在任何地方、任何场所看到都不会引起注意的那种人。他太普通,就象海洋中的一滴水,沙漠中的一粒沙,平凡、普通、与人无扰。

而此时,这个异常平凡、普通的人却在这尸体狼籍、血迹斑斑的楼顶天台冷然矗立,垂在身侧的左手上拎着一支巴雷特M99型大口径狙击步枪,浑身散发着一股满含血腥与残忍意味的煞气,盯着软倒在地的雷停。

“你真的是个好对手!连清道夫都栽在你的手里。”那人踢开清道夫死不瞑目的尸体,将拎在手里的狙击枪扔在地上,冷冷地说道。

“嘿嘿”雷停反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狙击枪,眯眼望着那人说道:“扮成狙击手掌控全局,是个好办法。二头,呵呵,不愧是剪刀手最得力的悍将。你既然在那边看着,为什么不救清道夫一命呢?这年头,这样的好狗已经很难找了。”

二头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清道夫的尸体,毫无感情地说道:“我没想到你能干掉他,在你干掉他的时候我正在楼下侦勘。再者,就算我看到了也不会救他!在如此有利的情况下都不能保住自已的性命,这种狗根本不值得珍惜!”弯腰捡起一枚沾着血迹的硬币在手里抛了两下,侧头望着雷停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硬币的威力,你竟然用这么一个小破东西毁了我一个特别行动组!你现在还能扔出这个东西来吗?如果不能,我就该动手和你建立感情了!”

雷停双手一摊,歪头笑道:“我现在能说出话来就已经不错了!来吧,释放你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给我一个与众不同的死法吧!”

“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二头阴森一笑,转头扫视了一下平台上的尸体,冷声说道:“好象少了一个人,那个离你很近的女人呢?”

雷停淡然一笑,伸手轻按着胸口的伤处,静静地看着他。

二头的话还未说完,他身后的四人已经迅速地在平台上翻查了一遍。当一个人既将走到空调塔下消防箱边的时候,搜索楼边的人低声喊起:“这里发现一条绳索!”

在二头厉若鹰鹫的目光注视下,雷停身体微晃,脸上却始终沉静如水,毫无表情。

到楼边看过后,二头重新走到雷停面前,手里却拿着清道夫临死紧握的左轮手枪,沉声说道:“我不信那个丫头能从这里逃掉!清道夫的枪里少了两颗子弹,而你身上只有一处枪伤,那一枪是不是打在那个丫头身上了?如果她身上有伤怎么可能利用绳索攀爬下去呢?!再者,你们国安好象没有丢弃同伴、独自逃生的习惯吧?!”

雷停轻叹:“你从我这里能问出什么呢?我是无法逃的,但她走也不是独自逃生!她到底是寻求支援还是觅地藏身我不得而知,这就需要你自行判断了。但如果她是出去报信,恐怕三五分钟后就会有大量的警察赶过来。虽然所有的警力都围绕保护外国财长,但你别忘了,这次经济论坛的主会场离此不远。如果她负伤无法攀绳,那她藏到那里了呢?你到底想要把这条漏网鱼找出来呢?还是动手和我建立感情?事情有两件,时间却很有限,这就看你怎么规划了!”说到最后,声音已低沉到细不可闻,粗喘如牛,大滴的汗珠不断地从眉间额角流下,样子辛苦异常。

二头低头想了想,很快抬头望着雷停笑道:“你错了!这两件事其实只是一件事!”说着,手腕翻处,一柄厚背薄刃、利齿交错的军用匕首握在手中,利如狼牙的刀尖在阳光下闪动着猝厉的锋芒。


第八十六章 外科手术式逼供

雷停闭目昂头,冷然且带有一丝轻蔑地笑着说道:“都说你是剪刀手身边最懂得折磨人的高手,那就让我领教一下高手的手段吧!”

“我不是折磨人而是玩人,我是一个喜欢玩弄血肉、欣赏人辗转哀嚎惨状的外科医生!他们都用屠夫称呼我,你也可以这么叫我,我喜欢这两个字!”二头唇角绽起阴森的狞笑,脚步微错,人已迅疾地闪到雷停身前。反臂斜挥,手中刀带起一抹寒光,“噗”地一声轻响,鲜血迸溅,近二十公分的刀刃大半刺入雷停右臂肩窝中,嘴中仍淡淡地说道:“安全第一,不管你真伤还是假伤,先废了你这只右手总是最稳妥的。”

低头看了看深深刺入肩窝、仅露出刀锷的刀和二头握刀的手,雷停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悠然带着些许喘息地说道:“你的刀不错,碳V高级钢材,全钢护手厚5毫米,刃厚7.8毫米——TrailMaster37C战斗刀,也许是世界上最好的战斗刀了!只是不知道你运用它的手法怎么样。”

二头和身后的四人都狞笑起来。

二头森然说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我负责任地向你承诺:如果你不痛快地说出吹那一声口哨的原因和那个丫头的去向,你一定会尝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不是一般的痛苦,是那种后悔为人的巨大痛苦!”

雷停点头:“我从来都没觉得生而为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所以你可能会失望。”

“那就让我们试一下吧。”二头淡淡地说着,深刺入雷停肩膊的刀锋扭转九十度,猛地拔出。一道血箭随之喷出,溅得他上身上都是腥红的鲜血。

雷停呛咳起来,如遭重击般弯下腰身,被二头紧随而来的一记重腿踢倒在地,佝偻如虾,咳得整个身体都蜷缩到了一起。

二头脸上星星点点溅满了血点,狞如厉鬼地咧嘴笑道:“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用来扔硬币的小手剔成鸡爪子,什么时候想说我就什么时候停下,如果你一直不说,我就会一直剔下去,直到你变成一副白骨森森的骨架!”

雷停吃力的半抬着头,左手按着右臂肩窝不停涌出鲜血的刀口,费力地将右手伸向空中:“我他妈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快点吧,让我看看你能干出什么好活!”

二头抹去眼皮上的血滴,冷然点头:“好,真是个汉子,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硬气!”一摆手,二个汉子上前,一个蹲到雷停身后,膝盖抵住后背,手肘锁住他的咽喉。一个半跪在地,双手死死将雷停的右手压按在膝盖上,并把他的衣袖齐肩扯下。雷停整条右臂都裸露出来。

两人配合黓契、动作到位,一转眼间,重伤的雷停就被制得动弹不得、毫无反抗之力。

二头看看腕上的手表,低声说道:“时间确实不多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只要说出那个丫头在哪里,我就不折磨你。”

雷停微眯双眼笑起来:“来吧。”下巴向那被大汉紧紧抓住的胳膊翘了翘,不再说话。

二头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惊佩,再不说话,趋前两步,半跪下去,一手抓住雷停的手指,一手执刀直划而下,锋利的刀刃无声地划开食指关节上的皮肉,鲜血迅速沿着刃锋流下。

雷停动了动被紧箍在大汉肘弯里的脖子,睁眼看着二头的动作,眉锋微皱,牙关微紧,腮边露出一个棱角,嘴角却仍带着一丝寒意凛然的笑。

轻风和暖,热气升腾,平台上却弥散起触鼻生悚的血腥之气。

二头果然是一个折磨人的“外科医生”,只两三分钟的工夫,他就用手里那柄长近三十公分的长刀将雷停右手食指指甲之下的皮肉剥离了下来,血肉模糊的一片红肉吊垂在手掌下,粘稠的鲜血不时滴下,地上已积出了一滩血迹。

除了制住雷停的两个大汉,其他两个站在二头身后的大汉都转过身去,走到一边,仿佛对这种场面不太适应,揉抚着自已的拳头四下张望。按住雷停的两个大汉也将目光垂下,不去看那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和二头流露出残忍快感的狰狞面目以及那沾满血迹的双手。

根本无须大汉压制,雷停毫无任何反抗的意思,连吃痛挣扎的反应都没有,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二头的动作。额上有大颗大颗的冷汗不断沁出,身体因为剧烈的痛感而不停地颤抖着,脸上肌肤血色尽失,面青唇白。但眼角唇边却仍露着一抹傲岸的冷笑,并且不停地出言与二头调侃。

“呵,这一刀可有点偏,痛感不如上一刀。”

“我的皮还真是有点厚,哎,你剥过最厚的指皮有多厚?我能排第几?”

“为什么要把指甲留下?哦,你只想等指皮剥完再用刀尖刺进指甲里吗?!那样痛感肯定不如一开始就挑指甲来得强烈,你是不是把工作步骤弄错了?!”

二头停下手,将沾满鲜血的刀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望着雷停点头说道:“你是我见过最能忍痛的人,你他妈的是人吗?你不觉得痛?!”

雷停略带鄙意地看了二头一眼:“能够表现出来的不是真正的痛,你懂吗?可惜的是,不管你懂不懂,你都没时间了。”

“为什么?!”二头两条眉毛几乎扭到了一起,手臂伸处,带着血痕的刀尖直抵到雷停喉间,入肉三分,已有血洇出。

雷停看了一眼二头手上的腕表,有气无力地说道:“因为,我不是,孤立无援的!”

二头心中一惊,刚要再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嘶。

那是异常惊惧、濒临死亡的绝望惨呼。

二头听出那惨呼是他的手下发出的,心下微凛,右手紧握刀柄,一个错步挺身,异常轻捷地闪到雷停身后,左手中已多了一柄手枪。

制住雷停的两个大汉也在同一时间从衣中取枪在手,放脱雷停站起身来。

三人刚刚站起,在仓促间同时看到一道黑影在数步外从一个大汉躺倒在地的身上无声窜起,挟着凌厉的风声将另一名大汉扑倒在地。沉雄的低声咆哮中,“喀嚓”一声轻响,大汉喉间凭空多出一个碗大的创口,血泉喷涌而出。大汉连惨嘶都没能喊出,身子抽缩了两下,猛地一挺,就此气绝。

纷落如雨的血光中,三人同时看清趴在大汉尸体上的黑影,两个大汉同时惊呼出声。

那是一头体长接近一米、毛如墨染、尾垂耳挺、四肢雄强的狼犬。此时正趴在大汉尸体上,前身微俯,背上沾着鲜血的黑毛倒竖,四爪踞地,两颗染血的长牙吡出唇边,做势欲扑。那一双绿油油的凶睛更是死死地盯着二头和他身边的两个大汉,目不稍瞬。

二头感觉手脚发凉,脱口说道:“这,这他妈是狗?”


第八十七章 虎影

雷停微带喘息,轻笑说道:“它叫虎影,用狗来称呼它简直是对它的一种侮辱。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它到底算是一种什么动物,你们自已体会吧!”

“不管它是什么,总是逃不过一枪毙命的下场!”二头冷笑着,一声令下,和其他两个大汉一起举枪瞄准这只叫做虎影的狼犬。

虎影侧头看了看雷停,很快将目光重新锁定到二头三人身上,身子渐渐下伏,粗大的尾巴紧挟在股间,喉底发出瘮人的低鸣,唇角抽缩,沾着鲜血的尖牙大半吡出唇外。

还没等二头发出开枪的指令,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虎影猛地跃起,硕大的身体直跳起二米多高,在阳光下闪起一道暗黑色的幻影,直向二头扑去。

二头一声惊呼,扬手放了两枪,低头向旁跃开。身边大汉也同时向两边逃避开去,随手扣动扳机,天台上一时砰然枪声大作。

当二头躲至一边紧贴天台隔离墙站起身时,眼前却没有了虎影的踪影,只看到清道夫趴在地上的尸身上多添了数个皮开肉绽的枪孔。

“那东西呢?!”二头大声向左侧不远处的两名大汉喊道。

两名大汉同时慌然摇头,四下张望,神色紧张。

半躺在地上的雷停发出吃吃的笑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是虎影的惯用伎俩,先驱散你们,再分而治之。它刚才只是故弄玄虚而已,它才没那么笨,会直挺挺地扑到枪口上去送死!”

“分而治之!”二头发出一声不屑地冷哼,一手擎枪,一手向两个大汉打了个手势:“你们给我过来,我们三个背靠背地四下移动,看到那条臭狗就乱枪射死它,我他妈看它怎么分而治之?!”

雷停异常倦怠地将那只受伤的手移到面前,嘬唇轻吹着那仿佛被烈火烧灼般刺骨疼痛的手指,冷声说道:“晚了,你们已经没机会凑到一齐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带有瓮然回响的枪声响起,一个大汉惨嘶一声,手捂胸口仰天摔倒,全身抽搐了两下,再不稍动,大量鲜血从身下急涌而出。

被枪声惊动的二头和另一个大汉在枪响的同时,一起向左右滚翻开去,各自寻找隐蔽物藏身。

二头转到空调墙一侧,大声咒骂道:“怎么可能还有伏兵?!谁开的枪!你这个王八蛋,到底藏了多少人在这里?!”

雷停低笑着,伴着压抑地呛咳低声说道:“你忘了那个不知所踪的丫头了吗?这时候她刚刚醒过来,但时间却是刚刚好!你身边又少了一支枪,更没有机会活着下这栋楼了!”

另一名大汉躲在平台楼梯间的侧墙边,听着雷停慢条斯理的话语,心里的惊惧难以言表,向二头声音传出的方向张望了一下,暗自咬牙,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向平台楼梯间门口摸去。

刚走出两步,忽觉身后有些异样,大汉紧握手枪闪电般猛地转过身去,眼前蓦地一花,只见一团黑灰色的物体带着急速跑动的残影从墙角处直窜出来,落脚无声,快若电闪,挟着一股腥烈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大汉一声惊呼,扬手举枪,还未等扣动扳机,“喀察”一声轻响,整个握枪的右手腕已被扑上的虎影大张的血盆大口牢牢咬住。低声咆哮着,虎影的两排利齿瞬间合拢,大汉听到自已的手腕在这只仿佛从地狱里逃出的魔犬嘴里发出清脆的骨折声,巨痛之下,大汉手指松脱,手枪掉落地上。

“通”手枪撞落在地的同时,虎影咬住大汉手腕向下坠身,大汉惨嘶着抓住自已的右臂,不由自主地俯低身子。“嚓”就在这当口,虎影猛然张口松脱大汉的手腕,后腿发力,身子猛地人立而起,沾满血迹肉碎的大口准确异常地咬住了大汉的喉管。疾如电闪、迅若脱兔,凶狠、准确、没有任何花巧却绝对致命的攻击在不及瞬眼的刹那间完成。

咬断大汉喉管后,虎影毫不停留地转身窜向隔离墙方向,倏忽之间,消失在墙体转角处。

“咕”大汉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仿佛从眼眶中直突出来,喉头发出一声不甘的轻响,浑身软垂,颓然仆倒在地,嗔目毙命。

大汉的惨嘶令二头如堕冰窟,四下张望了一下,再不停留,执枪向绑有绳索的隔离墙跑去。

“虎影一口就可以咬断那绳子!”雷停急促喘息的一句话让二头猛地停住脚步。

猛地转身面向雷停,二头咬牙笑道:“我总算知道你那一声口哨的用意了!用一条狗做后援,亏你想的出来!倒真有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说话间猛地俯身,抓起一具先前蒙面杀手捆满炸药的尸体,手枪直抵在炸药上,冷声说道:“如果你不马上叫出你那条狗,我马上开枪!”

雷停看了看二头狰狞到完全扭曲的脸,轻叹一口气,发出一声低啸。

犹如听到魔咒召唤的幽魂,黑毛披血的虎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旁的墙角处闪现而出,出现的地方距离二头只有三米远近,身子一如既往的微俯着,森碧的双眼直盯着二头。

二头浑身悚然,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绷紧,强抑着心中的恐惧,大声说道:“把这狗叫到你身边去。”

雷停冷笑了一下,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反手撑住墙壁,猛地屈腿用力,竟然异常吃力地站起身来。胸口微热,原本不再流血的枪创又有鲜血沁出。

二头用惊佩的目光盯着雷停,涩声说道:“你他妈的真是人吗?那个小丫头怎么不出来?”

雷停低头看了看身上污糟的血迹,强抑着脑中几近晕厥的昏眩,苦笑道:“那个小丫头被我反锁到消防箱里了,没有别人帮助是无法自已出来的!”

二头有些诧异:“她是在箱里开的枪?”

雷停点头:“那些消防箱都开有通气孔,通气孔正对着这里,人是没法从里面出来,但子弹就可以。”

二头冷眼望去:“如果她没有在刚才醒过来,或者我一上来就把你弄死,你这一番计算不都是白费吗?!为什么不把这个小妞留下和你一起对敌呢?多一支枪总是好点。我不相信你对自已的计算那么有信心!”

雷停耸耸没伤的膀子,恢复他一惯吊儿朗当的口气说道:“事实胜于雄辩,你没有一上来就弄死我,她醒得也很是时候,再说,就算她醒来,作用也没有虎影大。”

二头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摇头说道:“明明是甘心替那个小妞去死,却非得用狗嘲弄她!难道被人狠比被人爱更有滋味?!”

“废话少说吧!”雷停露出意态不羁的神色,动作极缓地轻摇着头,仿佛此时摇头对他而言都成了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我不相信你还有后援,还用这些废话拖延时间干嘛?哦,等我撑不住摔倒的时候,虎影一定会分神向我,你想趁那个时候开枪射死它?!此时此地,这倒是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不亏是剪刀手的爱将,临战谋略还是挺有一套的。但是,,”深深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雷停正色地说道:“你错了,即使是现在的我,不靠虎影,也完全能收拾你!”

“什么!”二头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雷停左臂一展,一片圆亮的闪光从手中乍亮而起。

二头大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扬手一枪射向雷停。

“砰”雷停应声倒地,那片从他左手掷出的硬币只飞出二米就掉落在地。

扣动扳机的刹那,二头就惊觉不妙,枪响的同时,回臂收枪急忙重新指向地上捆满炸药的尸身。但还没等枪口垂下,劲风扑面,鼻端已经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不,,,”只来得及吐出一个惊恐到极点的字眼,虎影已挟带着近百斤的冲力将他猛地扑倒在地。在他倒地的同时,喉部已被虎影的利齿撕出了碗口大的血洞,动脉中的热血迸射而出。

二头倒地既已身死。

死不瞑目。


第八十八章 从过去回到现实

雷停仰躺在地上,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急促地喘息着,嘴角是满含嘲讽意味的冷笑:“结束了,终于他妈的结束了。”左半身已无法动弹分毫,二头最后一枪射穿了他的肩头,身上其他的伤口也一齐疼痛起来,使得他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痉孪起来。

雷停微侧过头,看向虎影。

虎影站在二头的尸身上,身子绷紧,双眼死盯着他直瞪向天的双眼,仿佛在检视他是否完全死去。

“好了。”雷停低呤着,轻咳了一声。虎影扭头望向他,甩头吐出嘴里咬下的二头喉间碎肉,无声而轻捷地跑到雷停身前,用温润的鼻头轻擦着雷停的额头。

“我没事!”雷停一笑,强忍着钻心的痛苦,扬手指了指空调塔下的消防箱,随手做了个手势:“过去把箱门上的铁丝弄开。”

虎影看了看那消防箱,又转头望向雷停,脚步不动。

雷停又笑了笑,想扬手做个手势却完全没有力气,只好轻声说道:“去吧,去吧,我没事!”

虎影低下头用鼻头再次轻触雷停的额头,转身迈步,敏捷、轻快地绕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血迹,跑到消防箱前。后腿使力,人立而起,前腿搭在消防箱上,齿爪并用,很快就将雷停原本系得就不是很紧的铁丝扯开。

箱门开处,俏脸苍白却英气依旧的萧缕羽吃力地挪动身躯挤出箱子,拍拍虎影的头顶:“好样的小伙子!”虎影对她的爱抚不做任何反应地扭转身,径自跑回到雷停身前。

脚步因失血而略显虚浮的萧缕羽缓缓走到雷停身前,一双原本略带幽怨的俏眼吃惊地大睁,白晰的纤手掩住因受惊而微张的红唇。

此时的雷停双眼微闭,脸上沾着无数干硬的血痂和污迹,上身左肩窝上仍有一个枪弹贯通伤向外流着血;手脚无力的摊开,擎出的右手食指露出森森的白骨,指节处的血迹碎肉都已略显干瘪;浑身浴血,歪扭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醒醒,别装死!”萧缕羽咬住唇角,强抑着眼中急欲夺眶而出的热泪,伸脚轻踢雷停,压低发颤的嗓音说道。

雷停的手指发出抖索不止的痉孪,但他的双眼仍旧紧闭。

“噗”萧缕羽似全身无力般半跪下去,双手抓住雷停的衣领,轻轻摇动着:“醒醒,我知道你能挺住,你一定要挺住,挺住,,,”说到最后,眼中的热泪直涌而出,滑过她清隽无暇的脸颊,滴落在雷停的衣上、手上;似细雨清露,晶莹剔透。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流泪!这衣服和手从今往后绝对不能洗了,要留作记念。”伴随着上气不接下气却痞气十足的调侃,雷停虚弱地半睁开双眼。

萧缕羽的脸颊绯红一片,艳若霞映梨花,口中语气却冷了下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都死了一大半了还不忘臭贫。”说着,放开雷停的衣领,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却始终专注地望着雷停因大量失血而惨白如纸的面庞。

“如果我再不出声,等你把我的脑袋摇掉了,我就彻底OVER了。”雷停唇角蕴笑地再次闭上双眼:“如果在五分钟内没人上来,我就要休克了。从现在起不要摇我,我想睡个好觉。”

萧缕羽还未说话,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楼梯间方向传来:“看来我们来的有些晚了。雷停还在吗?”

雷停仍闭着眼,皱起眉头低声说道:“让这个长斑点的大尾巴鸟离我远点,就说我挂了!”

萧缕羽“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俏笑嫣然地向声音来处说道:“卓森你不是来得晚,是你根本不应该在这里出现!雷停说他挂了,让你顺道把他扔到垃圾箱里,不要丢在这里污染环境。”

那声音笑道:“雷公的要求我肯定满足。我的任务完成后,就在这附近,接到总部指令说你们这边好长时间没有回馈,雷停和你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不带通讯设备,所以就让我顺道过来看一眼。”

雷停冷哼了一声,低声说道:“我准备晕过去了,让他们往下抬我的时候小心点,吵醒我别怪我发飚!”说着,意念放松,伤痛、昏眩和疲倦一股脑冲袭上来,头一歪,就此晕了过去。

意念模糊间,耳边似真似幻地响起萧缕羽如雨淋铃的悦耳笑声。

忽远忽近,清晰宛然。

繁弦急弹,有些淩厉的古筝声响急骤响起。

雷停浑身一抖,完全下意识地猛睁开酸涩的双眼。

满室阳光,趴在门口的虎影歪头看着他,碧眼深遂。

雷停从扔满衣服、书籍的床上坐起,双手揉按着鼓胀的太阳穴,对一直没有间断的电话铃声不作任何理会。

虎影看了看无动于衷的雷停,径自站起身,跑到方厅沙发处将昨晚雷停随手扔在那儿、此时正发出电话铃声的手包叼着,慢步送到床边,甩头扔到床上。

“谢了!”雷停笑着拍拍虎影的头顶,拉开手包拉链,取出手机。

“喂,杜局。”雷停伸手到衣里抓着发痒的后腰:“我现在在宿舍,洗把脸就到局里去。”

杜长东在电话那面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先不用到局里,去一趟省城。他们连夜调取了近些天丢失的货车的报案资料,符合你所描述载重量的货车只有一辆,是天路集团驻省城办事处报的案。你先去省城跟该办事处的人员了解一下情况,现在这个事涉军火的案子最为重要。”

雷停无所谓地点头:“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吧?!最主要的是你不想我现在去骚扰萧缕羽对吗?”

杜长东一时语塞,略作停顿后低声骂道:“别他妈胡思乱想,做你该做的事!少他妈跟我废话。”

“知道了。”雷停应着,关上电话,面上露出思索的专注:“天路集团?!”


第八十九章 天路集团

在床上呆坐了十几分钟后,雷停伸着懒腰呵着犹自散发出淡淡酒味的哈欠走进洗手间。

沾着灰尘、草屑,散发着烟臭、酒味的衣裤不断从洗手间扔出,接二连三地堆到趴在门口的虎影身上。虎影雕像一样毫无反应地原地趴俯不动,任由脏衣裤压在身上,下颌贴着地板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一派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懒懒的仿似又已睡去。

一阵零落的水声响过,只穿着一条平脚短裤的雷停挺着湿淋淋的头光着双脚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到厨房从一堆杯盘里掏出一个满是垢渍的咖啡壶,胡乱用水冲了冲,打开头顶柜子拿出一大袋打开口的黑咖啡粉,一古脑地倒了一壶底,加上小半壶水,放在灶上点火加热。

在早上充沛的阳光下,站在厨房里的雷停浑身精赤,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胸口、小腹和大腿上的肌肉棱角分明,不是特别的明显坟起却满含着危险的爆发力。左臂精壮的三角肌外侧更有一块巴掌大的异形红印。那红印不但面积大,形状也很特别,起伏有致,象极了一只虎头的侧象,更特别的是恰恰在应该是虎眼的地方生有一个突出的肉疣,使得这块红印愈加酷似嗔目咆哮的虎头。

雷停“虎眼雷公”这一绰号中的虎眼二字,完全从这红印上而来。

在煤气灶咝咝燃烧的轻响声中,雷停趴到厨房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双手支地大起大落地做起了俯卧撑。四五分钟后,滚开沸腾的咖啡壶喷着水汽发出低鸣,雷停已做了二百余个俯卧撑,面色微红却气不长出地挺身站起关上了灶火。

端着不加糖的黑咖啡,雷停缓步悠然地踱到方厅,坐到堆满书籍和脏衣服的旧沙发上。伸手在沙发缝里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一个小遥控器对着CD机按了两下,CD机亮起红灯,发出细不可闻的启动声。没多一会儿,两个木质的音箱里发出悠扬而低沉的乐曲。

被埋在衣堆里的虎影耳朵微动,却仍旧一动不动地闭眼趴俯。

喝了一杯酸涩的黑咖啡,听了两首协奏曲后,雷停在沙发上的衣堆里,找了一套相对干净的衣裤穿好,蹬上一双软皮休闲鞋拿好手包转身拉开房门。

在雷停还未跨出门口的时候,一直趴俯在地上的虎影异常迅速又悄无声息地从衣堆中起身弹起,径直从他身侧穿过,先一步窜到楼道中,蹲伏在楼梯边歪头看着雷停锁好房门。

雷停将虎影送到卡萨布兰卡,交给了兀自睡眼惺松的老海。也不叫局里的车,晃晃荡荡地步行到长途车站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客车。

两个小时后,十二点二十七分,雷停走下长途客车,招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侧身坐进去,低声向司机说出一个街道名称:“沪水路37号,原市文化宫。”

在省城的整体城市规划中,原来的市文化宫正是处在新城区与老城区的交界点上,占地颇广,四周茂树环绕,虽直面闹市,却别有田园清幽之意,是省城数一数二的好地段。无数的建筑开发商在文化宫拆迁后就不遗余力地奔走活动,都想将这块地开发成当地最好的商业住宅,但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如愿。而现在的这块地,却早已被天路集团不动声色地拿了下来,并将自已在北方的唯一一个办事处建在了地块正前面,迎着车来车往的主干道,背靠空阔、清幽的空地,仿似一个尽职尽责的管家守护着这块风水宝地。

出租车停在街边,雷停付钱下车,一栋银灰色玻璃幕墙到顶的十层楼房巍然屹立,楼顶竖着高近六米见方的四个草体金字“天路集团”。门前黑色理石铺就的台阶直延到街边,台阶上铺着一指厚的深灰地毯,显露着一种内敛却锋芒隐然的气度。门口两侧没有平常企业常见的石雕雄狮,却有两株笔直参天、胸围超过一米的森然大树,其树干通直挺拔,枝子向侧面斜伸出去,全树犹如一座宝塔。枝叶扶疏,树形秀丽,既古朴典雅,又肃穆端庄。那树冲天向上,树冠处几乎与十楼的楼顶接近。两棵相对竟有森森之意。

雷停仔细看去,心里暗惊,对这天路集团的来历愈发好奇起来。这两棵树竟是极为稀少珍贵的、素有“活化石”之称的水杉,只这两棵胸围超过一米的大树自身的价值就已与身后这栋楼差相仿佛了!

无论门前还是阶下,一个保全人员都没有,只有几个圆形的监控摄象头在不时的左右摇摆。风过树梢,送来阵阵凉意。雷停以手掩唇,低头轻咳着走上台阶,推开两扇镂花的青色铜门落脚无声地走了进去。

在十楼向南大开窗的阔大办公室里,雷停见到了天路集团驻省城办事处主任——史洪江。

史洪江是一位风度翩然的中年男人,金丝眼镜,眉端鼻挺,微薄的双唇习惯性的轻抿着,透明的镜片后一双湛然的双眼流露出一种举重若轻的澹泊和睿智。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棉质白衬衣,迎着窗口吹入的秋风衣袂飘飞,一派清隽、洒然的大家风范。

表明身份和来意后,史洪江面带优雅而世故的浅笑,将雷停引到办公室南侧休憩区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坐定。

“雷队长找我一定有很要紧的事,在开始讯问前,有没有心情喝一杯?”史洪江坐到雷停对面,笑着说道。

雷停无所谓地一笑:“有伏特加可以给我来一杯。”

史洪江点头,伸手打开面前茶几下的暗柜,里面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世界各地的名酒。拿起一瓶瑞典伏特加倒在一个水晶杯中递给雷停。

雷停接过浅酌一口,将酒杯放到茶几上,双目直视史洪江沉声说道:“为什么史主任对我的冒昧来访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史洪江毫不回避地与雷停锋棱湛然的目光对视,手上轻轻扭紧伏特加的瓶盖,面带微笑,意态闲散地说道:“你还在路上的时候,你们白江的政法委书记祝新平就打电话给我,说你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比我们预计的时间还要早到了一个小时!”

雷停心中剧震,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地说道:“今天高速公路上车比较少,所以车会开得快一些。”

史洪江微笑点头:“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第九十章 话语交锋

雷停点头,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低声笑道:“你们门口那两棵水杉很罕见呀,胸围超过一米的水杉,恐怕全国也没有几棵吧?!而你们却用来镇大门,不觉得是种浪费吗?难道相关部门也都瞎了眼,任由你们如此祸害珍惜物种?”

史洪江深深地望了雷停一眼,微笑说道:“雷队长不愧是刑侦好手,询问策略很了不起呀!那两棵树是我们集团辗转数省、费了近一年的时间移栽到这里来的。如果雷队长对这两棵树的合法性有异议的话,我可以把这两棵树原所在省份、运输途经省份和本省各位相关领导和省长的批示文件拿出来给您一一过目。但我觉得,雷队长到这里的目的好象并不仅仅是为这两棵门旁树来的吧?!”

雷停仰头饮尽水晶杯中的伏特加,好整以暇地目光斜乜,低声说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你应该已经从祝书记那里得知一二了吧?”

“呵呵。”史洪江朗声轻笑,站起身来向窗边踱出几步,半侧过身望向雷停笑道:“天路集团今年将全面介入本省以及白江矿业资源的整合、梳理与重建工作,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有所耳闻。这是一项规模庞大的系统改造工程,不论是省里甚至远至中央都对这一项目极为关注,省里还专门调配人手建立起专项工作组配合我们逐步落实细节和执行层面的相关问题。这项改造工程已经写入了省里本年度的政府工作报告中,这件事情如果成功实施,将对本省的各个方面起到极为强劲的推动作用。”

雷停扬扬眉锋,眼中露出一贯的嘲讽目光:“很清晰的一段关于项目重要性的阐述,言简意骸,发人深省,可见史主任在来天路集团就职前一定在政府机关工作过。但关键是,史主任的这番话跟我有屁关系?!”

史洪江微感愕然,却对雷停脱口而出的脏话毫不在意,双手悠闲地插在裤袋里,歪着头俯视着雷停说道:“我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想告诉雷队长,我完全可以毫不理会你的讯问,随便叫来保安甚至一名省委干部礼貌地请你出去。因为无论以你的职务、你行使的权力还是你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我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你甚至都没有资格见到我,只不过是看在祝新平的面子上我才给你这个机会而已,所以,请你自重。”除了说到“不值一提”时语气略有加重,史洪江一直保持着平和、悠然的语气,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雷停点点头,将手中的杯子放在茶几上,缓缓站起,目光从史洪江肩头越过注视着窗外随风轻颤的水杉枝条,淡然说道:“矿业资源整合?顾海蛟那一部分也归你们整合吗?你们真的是近期才进入本省和白江市的吗?现在我好象明白了一些东西。”

史洪江的目光冷然盯视着雷停:“你明白了什么,我没兴趣知道。我们进入本省是投资兴业,不是军阀割据抢地盘!我们在与省里签定的投资建设协议的划定范围之内进行工作,不会私自越过协议进行任何形式的兼并和收购。你如果是想询问石大明和失窃货车的情况,我建议你下去找我们的车队经理。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如果没什么问题,请你现在离开。”

雷停微笑着摇头晃脑地从史洪江身边走过,走到窗侧墙边。那面墙上挂着一些嵌在橡框中的相片,雷停负手站定,仔细察看着那些相片。

史洪江轻抿着嘴角,转身走到他的身边。

“这位站在你身边的应该是你们集团的高层吧?”雷停伸手指着其中一幅相片,侧头问史洪江。

那幅相片的背景是一个空阔的林地,几个穿着、神情明显是政府官员的老者与一个短须皓首的矍铄老者握手谈笑,满面堆笑的史洪江斜身站在老者身旁。

“那是我们总经理。”史洪江略显冷淡地说道。

雷停皱了皱眉头,转身瞧了一眼史洪江,轻声笑道:“没事,随便问问,只是觉得你们这位总经理我好象在哪儿见过,有点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却又不能够完全确定,总之,有种比较怪异的感觉。”

“是吗?!疯狂之人眼中世界无处不疯狂,也是难怪。”史洪江从鼻子里冷哼着,再不理会雷停,径自转身坐回到沙发上,抽出一支香烟打火点燃。

“OK。”雷停冷然轻笑:“看来我惹史主任生气了。能把如此谦谦君子搅得无名火起,我也已经足以自傲了。”走到茶几前拿起那瓶伏特加,目光望着一脸木然的史洪江扭开瓶盖,抬手仰头,就着瓶口“咕嘟咕嘟”豪饮起来。

一长串气泡接连冒起,只眨眼的工夫,大半瓶烈性伏特加都已灌进雷停肚里。

打着酒嗝,颊边泛起一片红晕的雷停眼光略显迷离地将空空如也的酒瓶扔在铺着厚地毯的地上,斜着眼睛笑望史洪江:“我马上就走,不用你找保安或是省委的人!我想你也看到了你该看的东西——本来不需你接见的人你却非要亲自见一见,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主任大人的好奇。只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前路漫漫,我们走着瞧吧!”

也不等史洪江有所反应,雷停转身摇晃着瘦高的身躯,略带跌撞地推开紧闭的紫檀木门,径自消失在门口。

史洪江笑望着雷停的背影,忽然欠身伸手按住沙发边小几上的通话器按钮,沉声说道:“把大雪叫回来,立刻!”


第九十一章 不要节外生枝

下午三点十七分,雷停回到了白江。

在天路集团史洪江办公室出来后,他没有再去找什么车队的主管经理,径直走到大街上,在路边吃了一个盒饭,打车到长途车站搭中午时的班车返了回来。

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雷停下车后打车直奔白江市公安局。

轻叩两响后推开杜长东的办公室门,雷停站在门口楞了一下。

一脸沉郁的杜长东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他的办公椅上坐着看似余怒未息的祝新平,办公桌对面的靠背椅上坐着白江市公安局局党委书记陆光新。

“我回来了。”雷停对室内有些异样的气氛视而不见,向祝新平和陆光新点头为礼后,走到杜长东面前面带微笑地说道。

“呃。”杜长东侧眼瞟了一下祝新平,面色讪然地说道:“有什么进展?”

“没什么进展。”雷停一脚高一脚低地站着,冷然笑道:“天路集团驻省城办事处的史洪江主任在百忙中接见了我,向我介绍了天路集团的实力和这次来到我省进行项目建设的重要性。嗯,获益匪浅呀。”

“砰”坐在桌后的祝新平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沉声吼道:“雷停,你少在这儿说怪话!杜长东把你惯得太不象样了!不分时间不顾场合的胡言乱语,你搅出的乱子还不够吗?!”

“哦,是吗?”雷停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望定祝新平:“请问祝书记,我搅出了什么乱子?”

祝新平一时语塞,陆光新扬头看着雷停温颜笑道:“现在天路集团与我省的合作项目是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从省里到市里各职能部门都必须全力配合,在这个敏感时期,一切以大局为重,对天路集团要慎重对待,不要节外生枝。”

雷停转头看看杜长东,杜长东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沉声说道:“我这段时间都在参与案件,对天路集团的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早上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只是出于案情侦破的需要,就向你布置了去天路集团了解情况的任务。刚才祝书记因为这件事情批评了我。”

雷停皱起眉头,转身望向祝新平:“出于案情侦破的需要询问相关知情人,这也是有法律依据的,我们只是依法行事这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我还没有到省城,祝书记就先一步与史洪江通了电话,通告对方我的具体行踪,这种举动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祝新平掩唇咳了几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回复平时的舒缓:“现在不是跟你探讨行事合法性的问题,”扬手指指陆光新旁边的椅子:“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雷停点点头,坐在椅上。

“你是一个有冲劲、敢打敢拼的刑侦好手,但现在不是跟你做案情分析。早上杜局长给你分派任务后向我打了招呼,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在这个时间里贸然去天路集团很不合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情出现,我给史洪江打了电话。因为我知道你的倔驴脾气,如果我打电话给你,你肯定又跟我大讲办案合理性这一套。”

“可是,……”雷停强声欲辩,却被祝新平挥手打断。

“我也不跟你说太多,只说一句——天路集团这个项目如果顺利实施并运行起来,将给我们省和白江市带来每年九个亿的总产值,你应该知道这对于我们省意味着什么,其他的你自已衡量。”说着,祝新平站起身来,从桌边走到雷停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理会杜长东,径自走了出去。

“别有情绪,一切要从大局出发。”陆光新探身在雷停耳边低声说道,紧跟着祝新平走了出去。

办公室中陷入一片深寂。

雷停双手摆在桌子上,望着窗外风吹树摇,有些出神。

杜长东轻叹了一口气,从沙发里站起身来,脚步踢踏地走到办公桌后,身子深陷到扶手皮椅里,双肘支在桌面上,探身凑近雷停低声骂道:“听说你他妈的喝光了人家一瓶伏特加,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大发酒疯,还说什么前路漫漫走着瞧?!你他妈的昏了头了,这种威胁意味十足的话也能说出口来?这不是把自已的痛脚往人家手里塞吗!”

雷停似缓过神来似的将目光转注到杜长东七情上面的脸上,咧嘴笑道:“那句话我是故意说的。”

“为什么?”杜长东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雷停拿起桌上的三五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有些发干的烟卷叼在嘴边,拿起桌上的火机打火点燃,深吸一口,扬头将烟雾吐向半空,望着杜长东低声说道:“史洪江这个人很不简单,从一见面我就有这种感觉。而从与他接触的种种细微迹象看来,他好象对我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好奇和兴趣。他完全可以不见我,却特意将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完全可以对我不假辞色,却偏要表现的反覆多变,先是谦和后是桀骜。并且他所有的话语和行为都有一种隐藏很深的试探意图。”接着,雷停将他与史洪江的对话过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杜长东脸色凝重:“他想试探什么呢?”

“不太明确。”雷停轻轻摇头:“我跟他对话时的感觉很象是两个角斗士生死搏杀前的溜场子,在不断的试探中认清对方,制定有效的进攻步骤,伺机寻隙一击以毙之。在整个对话过程中,他的态度反差太大,明显有试探我应激反应的意思。所以我就投桃报李,告诉他前路漫漫,暗示他我会在前面等着。听到这句话时,我在史洪江眼睛里看到一丝异样的神情。”

杜长东眉峰微蹙:“什么神情?”

雷停弹掉烟灰,眯起眼睛轻声说道:“一丝笑意,嘲讽的笑意。”似想起什么,又望定杜长东说道:“你说在孟平路口树林里与顾海蛟手下械斗的那批人会不会与天路集团有关?”

杜长东瞪了雷停一眼:“你又职业病复发?天路集团现在连省城都没进,怎么可能到白江来呢?!就算他们想收购顾海蛟的矿场正当的手段多的是,何必用那么下作还不见得有效的手段呢?!再说,他们也未必能看得上顾海蛟的矿场,只要他们愿意,白江任何一处大型国有矿场都欢迎他们参股,哪一家国有厂场不比顾海蛟的大?!他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抢地盘!天路集团虽然行事低调,但一直都是依律守法,你不要节外生枝了!”看了看雷停,又继续说道:“不管史洪江是怎样的人,不要再深究下去了,赶快安下心来收拾你的A、B、C君吧。”

雷停看看杜长东,明显有所保留地止住了话头,站起身来:“没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找个地方静一静,看看怎么在A君隐身的这段时间里先逮出B、C二君。”

杜长东释然点头:“这才是正道嘛!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少想为妙,那些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

雷停点点头,转身走出。

 
第九十二章雷停停职

刑警队办公室里一如既往的忙碌、扰嚷,一打开房门立刻有一股刺鼻的烟雾扑面而来。这种气味在雷停闻来,心中莫名地泛起一种暖融融的亲切感受。

脚步匆匆的警员从雷停身前走过都肃然敬礼,雷停微笑着一一还礼。

刚走进门口,就听到景东仁破锣一样的粗嗓子:“我完全可以断定,这个他妈的掐死孙紫娟的C君一定是个医务工作者,或者再进一步,我觉得他他妈的有可能就是一个整形医生或者是常常出没医院、美容院的人。因为与现实生活最接近的硅胶大多应用在整形手术和辅助医疗器械上。”

孙超懒洋洋地说道:“这种形态还可能是玻璃胶,难道就可以直接认定凶手是一个玻璃安装工吗?!”

“靠!你这不是抬杠吗孙大肚子?!”景东仁眼睛瞪得老大,戟指孙超大声叫道。

一边的李悦军手指轻响桌面:“景和尚,声音小点,讨论案情又不是泼妇骂街,别三句不到就急眼。孙超说的也不无道理,单从这一点东西就下定论确实太草率了。如果你的判断失误,可是会贻误战机,错过破案的最佳时间的呀!”

“得得得”景东仁摇手:“李局你怎么也学得跟杜局似的,动不动就扣帽子?!我只是说出自已的看法,确定侦破方向和策略还得你做主。”

雷停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前,从几个围在外边看热闹的警员肩膀上看过去,清晰地看到堆叠着报告、卷宗的桌面上扔着一个小小的密封袋,袋里正是那一小条取自孙紫娟尸体上的细长胶质物。

“这胶质物的主要成份是硅胶?”雷停轻声问道。

围坐桌旁的数人闻声抬头,景东仁高兴地跳起身来:“雷公,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孙超腆着肚子声音洪亮地笑道:“你昨天晚上喝翻儿了吧?!我好象还能闻见一点酒味!”

雷停微笑不语,扬手在李悦军伸来的手掌上拍了一记,随便扯了张椅子坐在桌边,手拿起那装着胶状物的密封袋,说道:“它的主要成份是硅胶?”

孙超抚摩着硕然的肚子,一屁股坐回到椅上:“这就是一小条硅胶,有机硅。这不,你刚才也听到了,我们正从它的应用范围上寻找有关C君的线索呢。按景和尚的说法,这个凶手极可能是个专做隆胸手术的蒙古大夫。”边说着,边眼望景东仁,敞然朗笑。

景东仁扬手打了孙超一下,看着雷停说道:“这个硅胶条边缘整齐,表面干净没有任何残留物。如果是用于其他用途,比如玻璃胶或是防水胶垫之类,不可能不沾到一些残留。只有作为原料出现的时候,才可能保持这样干净。”

雷停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想的方向没错,但就是没有发散开。首先我们应该确认这条硅胶是何时何地沾到孙紫娟身上的。你想一下,凶手在孙紫娟家里掐死了她,然后将她背下楼塞到奥迪车后备厢里,带到弃尸现场扔下地洞。这个过程现在基本可以认定。那么我们想要找出这条硅胶从哪里沾上的,就要把这个过程分解开,如果这条硅胶是凶手杀死孙紫娟时沾在她身上的,那么在之后背尸下楼、塞尸进车的时候就会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掉落下来。依此类推,逐次排除,那么最可能的就是,,,,”

景东仁一拍大腿:“车里!”

雷停点头:“这条硅胶有一定的粘性,但却只有在长时间重压下才会使其略显紧密地粘黏在孙紫娟身上。在塞进后备厢的一段时间后,孙紫娟的尸体僵硬程度扩大,等到凶手将车停在剧院附近时,她的尸体僵硬程度已使得凶手必须费力且小心翼翼地将其抱起运至防空洞的地方。正是孙紫娟的这种尸僵,使得凶手无法随心所欲地将她抱起扛起,使得这一条在后厢里粘黏在尸体上的硅胶得以保留下来。”

孙超皱眉说道:“那凶手将尸体扔进地洞时,尸体肯定要翻滚,在动作那么大的情况下,这条硅胶怎么可能一直粘黏在尸体上的呢?”

雷停摇头:“那个洞口太小,根本不允许凶手将尸体横着扔下去,也就无法产生你所说的翻滚。他只能顺着象投竹杆一样将尸体扔下去,尸体被头上脚下扔下,象坐滑梯一样从洞口直滑到洞底,洞里湿滑的楼梯最大程度地降低了颠簸的幅度,正因为这样,粘在尸体上的硅胶才得以保留。”

李悦军点头:“如果确定了这条硅胶是在凶手用车的后厢里沾上的,那这条硅胶的出处还真的不好确定了。”

雷停眨着细眯的双眼,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就要从那辆车开始,我想那辆奥迪车的后备厢不只塞过孙紫娟一个人的尸体。”

孙超脆脆地打了一个响指,略显兴奋地说道:“如果我们之前的推断正确的话,那个后备厢一定在孙紫娟之前装过石大明的尸体!”

雷停点头:“所以我们只要从两方面追查,一方面去查石大明失踪后最后出现的地方有没有硅胶,一方面深入检验这条硅胶的其他成分,说不定我们可以追着这点线索找到石大明的尸体,如果是那样的话,局面又会明朗许多!”

李悦军、景东仁等人一起点头,脸上都露出略显激动的兴奋。

就在这时,一脸沉郁的杜长东和陆光新快步走了进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地走到雷停面前。

“怎么了?”看看陆光新笑意牵强的脸,又看看杜长东阴沉得有些可怕的面容,雷停微笑说道。

杜长东转头看看陆光新,低声咳了一声,语调低沉地说道:“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你跟我到办公室去吧。”

雷停双手支膝慢慢站起身来,淡然说道:“不用去办公室,你就在这儿说吧。我又不怕丢人!是不是上面给你什么难以启齿的指令了?!没关系,你说吧。”

整个办公室里忽然变得悄然无声,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望向杜长东。

杜长东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叹了一口气,直望着雷停的双眼,低声说道:“史洪江把你在天路集团办事处的事情通告给了相关的省领导,省厅的祝副厅长很是生气。考虑到天路集团马上就要来白江考察投资环境,所以,你,,”

雷停洒然一笑:“是要开除我还是让下放我去巡警队?”

杜长东摇头:“让你停职休假,等天路集团的考察团走后再处理。”

雷停仰天打了个哈哈,眼望杜长东笑道:“我还以为要开除我呢!原来只是停职休假,没什么,这是好事儿啊。”

陆光新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局为重,受点小委屈也不算什么。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雷停点点头,不再说话,推开身边众人,走到屋角自已的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将裹在皮套里的配枪放在桌面上,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自已的警官证和警徽放在配枪旁边。

将东西放好之后,雷停扫视了一眼屋中木立的众人,淡然一笑,径自向门口走去。堪堪走到半掩的门口,忽然站住,低头半晌,猛地抖肩挥拳,倏地一拳重重击打在面前的门板上。

这一拳力猛势疾,其快如电,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木屑纷飞,全松木制成的门板应声迸裂出一个边缘参差的破洞,雷停的拳头也被断裂的木碴划得鲜血淋漓。

雷停扭过头去,举起鲜血淋漓的拳头到唇边舔了一下,略显苦涩地笑道:“这下我可以安心休息了。用我这个月工资换一扇结实点儿的门吧。”在众人未还过神的时候,雷停拉开房门悄然而去。

只留下一扇破门轻轻摇摆,吱呀作响。

 
第九十三章偷袭顾海蛟

顾海蛟很不开心。

偌大的三江海鲜楼最大的包厢里,顾海蛟扬手将面前最大的汤碗扔到了两米外的落地玻璃窗上。

清脆的有些刺耳的玻璃碎裂声中,他的咆哮声里满是暴烈的残狠:“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就有近四十个矿工辞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再这样下去,我的矿场全他妈的得倒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查没查清楚?!”

围坐在桌边的八九个人都已满面惶恐地站起身,垂头弯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其中一个面有青痣的粗壮男人在顾海蛟咆哮过后,抬头说道:“前天辞工的矿工都是在下班的路上遭到暗算,头部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现在大多数还在住院治疗。今天和昨天辞工的矿工都是在晚间的时候,家里门窗被不明身份的人打碎,责令他们在三日内退工的恐吓信直接扔进房里,加上遭到暗算的矿工有例在先,所以纷纷提出辞工。”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轻轻放在桌上,咽了一口唾沫又说道:“这就是恐吓信,迄今为止,我们赔付给受伤矿工的医疗费和封口费已达到十二万七千元。”

顾海蛟站在破碎的窗边,望着窗外亮如星光的街灯、霓虹,咬着牙关嘶声说道:“查出到底是谁干的没有?”

“呃”粗壮男人沉吟了一下,目光扫向桌边。

只有一个人此时还稳稳地坐在桌边,手持茶盏吸溜有声地啜着滚热的茶汤。

这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肃容老者。干瘦、矍烁,整个人在椅上坐得笔直,肩端腰挺,看来就象一支锋锐生光的钢枪。双眼微眯,小口小口的轻抿茶汤,脸上一幅怡然自得的轻松神情。

顾海蛟霍地转过身来,瞪了那粗壮男子一眼,轻咳一声,沉声说道:“宋先生,,,”

随着顾海蛟的轻唤,老者“狼鹫”宋行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冷酷、严峻而毫无生机,在通明如白昼的灯光下竟象是没有曈孔般苍白,让人望而生畏,心下悚然。

宋行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到桌上,侧头看向顾海蛟,淡然笑道:“其实根本不用查,顾总就应该知道这些事情是谁干的!”

顾海蛟目光炯炯,深深地望着宋行,良久之后,忽然仰天朗笑了一声,切齿道:“他们还真的动手了!”

宋行冷然点头:“大关刀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有仇必报的!”

“大关刀”这三字吐出,包厢中除了顾海蛟外的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呵呵”顾海蛟咧嘴敞笑:“这里是白江,谁胜谁败还不得而知呢!有机会跟这头一直躲在黑暗里的大鳄过招,我老顾也算与有荣焉了!我本来不想做诱饵,好让警方隔着河岸占便宜。但他妈的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我只有肩负起引这条大鳄现形的重任了!!”满面的笑意却完全掩盖不住眼神中那一份异常凌厉的狰狞。

困兽犹斗般的狰狞。

宋行悠然点头:“只要我们布置得当,加上之前做过的功课,我们完全可以起到导火索的作用,只要引得大关刀露出原形,警方自然会凑上来收拾他,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顾海蛟欣然望向宋行,缓缓点头。

此时的顾海蛟完全看不到当日在困牛巷的惶恐与无措,身上散发出一种悍狠、昂扬的凶煞气势,无论举止、神态、言语都满带霸气,与平时举止有度的企业家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其他垂手肃立的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却都慑于顾海蛟的威势,站在原地泥塑般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海蛟与宋行相对微笑。

“具体事宜等会儿回公司再说,先好好喝一杯!奶奶的,没想到这把破刀会先从瓦解我最底层的矿工开始。算了,只要名头不倒,人还不是有的是吗?!”顾海蛟目光闪动,似自言自语都沉声低语着。

宋行缓缓点头:“先动手不见得会笑到最后,关键在于审时度势,聚力蓄势,一击而毙之。”

“说的好!”顾海蛟朗笑着向宋行树起拇指,转身朝向站在门口的两个壮汉叫道:“叫他们送两瓶轩尼诗,收拾两只龙虾,我们好好吃一顿誓师酒。另外,等会儿去我家取两盒最好的古巴雪茄送到宋先生的酒店。”

两个壮汉躬身答应着推门出去。

“多谢顾总。”宋行面无表情地微微欠身为礼,语调平缓地道谢。

“应该的应该的。”顾海蛟嘻笑着抓着头皮,大马金刀地坐到宋行身边,随手抓起一只空杯,旁边有人急忙拿起茶壶,将杯斟满。顾海蛟一饮而尽,满面堆笑地望着宋行,却不说话。

宋行轻抚短须苍然的下颌,神态俨然。

“噔噔”轻缓的两记敲门声响起,房门开处,两名服装整洁的侍应生推着一辆锃明瓦亮的餐车缓步向餐桌走来。

一直肃容垂立的众人纷纷坐回桌旁,略显贪馋的目光齐集在侍应生推动的餐车上。

宋行一直微眯的双眼忽地睁开,精芒闪动地盯住那两个头颅微垂、缓步走近的侍应生,冷声说道:“站住!”

一旁的顾海蛟闻言一惊,右手蓦地伸入衣中,左手戟指那两名侍应生:“站住!”

顾海蛟的断喝仿佛是一个信号,他的话语刚刚出口,两个侍应生几乎同时蹲身扬手,两杆事先藏在袖管中的短管猎枪一齐指向顾海蛟。

“小心!”宋行一声断喝,身子仿似装了强力弹簧一般直直地从椅中弹起,手臂挥处,原本放在他面前桌上的雪白瓷盘化作一道白光闪电般射向两个侍应生。左腿无声无息地踢在身边顾海蛟的椅侧,猝不及防的顾海蛟身子侧歪,连人带椅直摔了出去,斜斜地几乎滚到桌下。

“轰!轰!”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团的烟雾腾空而起,房中众人眼中一片茫然,如堕雾中,不知东西。

“砰”宋行扔出的餐盘在空中粉碎爆开,沙沙声不绝于耳,仿似房中下起了一场暴雨。

“啊,哎哟。”惨叫声响成一片。


第九十四章召集令

猎枪喷发出的烟雾起的快,散的也快,转瞬间向上升腾散开,房中景物重又清晰。

那两个持枪的侍应生早已不知去向,地上餐车倾侧倒在一边。原本坐在桌边、面向门口的顾海蛟手下有三人摔倒在地、辗转呻吟,身上都被方才四下散射的铁砂打出数个血孔,喷涌的鲜血将脚下松软的地毯染成深紫暗红。

桌上雪白的桌布上到外都是黑色的铁砂碎屑,面容冷肃的宋行正弯腰扶起翻倒在地、略显狼狈却毫发无伤的顾海蛟。

“深怕顾总受伤,所以没有时间继续追击那两个小子。”宋行语带歉然地低声说道。

扫视着一片狼籍的房间和犹自在地上低声惨呻的手下,顾海蛟眼中杀气毕露,脸上却露出淡然的笑意,望着宋行说道:“宋先生应变神速,处置得体,实在是一等一的身手。至于那两个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我会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宋行抬脚踩在旁边翻倒的椅子腿上,一压一顶,那翻倒的椅子重又笔直地立了起来。

让仍有些惊魂未定的顾海蛟在椅上坐好,宋行低声叱喝着其他顾海蛟手下将伤者挪到一边,并扯开桌上的台布进行了初步的包扎,叫人守住门口,打电话叫楼下车里的其他人上楼。

里里外外忙碌了好一阵子,一切安排妥当后,宋行缓步重又走回到顾海蛟身边,向他简单复述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刚才在门口把守的两个兄弟被人割断了脖子,已经叫人开车送走了。开枪的那两个小子从一楼半的后窗子跳了出去,骑着一辆事先放在那里的摩托车逃掉了。原本在前门车里的弟兄现在都守在门外的走廊里,这里的经理我已经打点过了,谅他也不敢透露出去。受伤的兄弟已经派人用车从后门接走,直接送到咱们集团医务中心去了。”

顾海蛟点点头,颇为欣赏地看了看宋行:“宋先生的处置我十分满意。”

宋行不置可否,脸上仍是一副冷然的神情,望着一边被铁砂打得蜂窝一样的椅子,淡然说道:“那两个小子应该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还做不到完全不动声色。当他们一走进来的时候,我就听出他们有问题了!”

“哦。”顾海蛟侧头望向宋行,问道:“宋先生是怎么听出他们有问题的?”

宋行嘴角微牵,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餐车的车轮都是静音的,而他们推进来的时候餐车的车轮却发出不规律的摩擦声,很明显是推车的人因为紧张抑或兴奋而太过用力压着手把,餐车车轮才会因为受力不均发出这样的声音。还有就是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一般侍应生走路都是前脚掌先触地,走得轻盈而细碎。这两人的脚步却重拙、有力,而且明显左脚重于右脚。我刚才一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已经猜出他们是将截短了枪管的猎枪藏在了袖管里。因为只有在左肩重于右肩时人才会发出那样一脚轻一脚重的声响。再有,如果是真的侍应生,门开后原本守在门处的兄弟一定会随手关好房门的,而这两个人进来后,房门却仍大开着。”

垂眼看到顾海蛟满面惊诧的神情,宋行笑道:“我在四十岁之前经历过近百次偷袭、暗杀,几乎每一次都比这一次要厉害得多!这些经验都是在一次次死里逃生中积累下来的。呵呵,都是用血换来的。”手指轻抚短须,笑声中毫无得意,却透露出一种苍凉的嘲讽之意。

顾海蛟缓缓站起,沉声说道:“真正的英雄好汉哪一个不是从腥风血雨里闯过来的!今天我才真正见识了宋先生的实力,有宋先生这样的高人有旁帮扶,那‘大关刀’还能够掀起多大的浪来!!”

宋行斜眼看了一下顾海蛟微敞的衣襟,压低声音说道:“顾总怀里的东西不要总是揣在身上,如果让警方有所察觉,本来对我们有利的局面又会横生波澜了!你没看到,连他们都只用截短了枪管的猎枪吗?!”

顾海蛟眼珠一转,笑道:“宋先生说的对,是我大意了。这个时候正是我示敌以弱的好时机,这些东西绝对要让他们连影子也摸不到!再说,有宋先生在身边,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宋行点点头,略作沉吟又轻轻摇头说道:“无论是争强还是示弱都要依形势量力而行,现在一味的示敌以弱绝计行不通。以大关刀现在行动推进速度和隐秘程度上看,如果我们一味忍让,恐怕没等警方察觉,我们就要被他们打散击溃了!”

顾海蛟皱眉思索后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宋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还是要小小的抗争一下?”

宋行点头:“一定要有所动作才能让警方明白事态的严重,这样他们才会从我们身上发现大关刀的踪迹,到那时,只要我们演好这个被动防卫的角色,不露出那些惹人注目的玩意儿,就可以在他们斗得头破血流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不着痕迹的悄悄抽身,事后找些人顶罪完事。他们拼得鱼死网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安心的,,嘿嘿。”

顾海蛟敞笑接道:“隔岸观火!”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低声敞笑起来。

十几分钟后,一道道指令从三江海鲜楼的包房里传出,以各种形式向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不出半个小时,白江当地以及远至省城所有海蛟实业或明或暗的产业都闻风而动,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迅速在以白江为中心的数公里方圆内漫延开来,形色各异的近千人暗中奔走相告着一个消息。

“召集令已经发起!!”


第九十五章乱战

夜色低垂如幕,白江市区的街道上除了路灯闪亮,其他的地方都已是灯火萧疏,夜深人静。

时间已是午夜十二时二十七分。

白江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却灯火通明,满室烟雾弥漫。

满眼血丝的杜长东身子深陷在靠背椅中,微眯的双眼中满是深抑的怒气:“这个他妈的召集令到底是怎么回事?!跟顾海蛟到底有多大的关系?”

坐在桌子对面皮椅上的李悦军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夹在指间的香烟,良久后才低声说道:“召集令是原来黑道上的说法,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每一次召集令发出就标志着一次黑道大火拼即将开始。现在包括省城在内,也就有三个人有资格发出召集令。而白江市有资格发出召集令的只有顾海蛟,关键是我们现在不能完全肯定这次召集令到底是不是顾海蛟发出的。”

坐在一边沙发上的景东仁抓着满是胡碴的下巴皱眉说道:“这个召集令会不会与那个雷停说过的秘密组织‘大关刀’有关呢?”

杜长东的两道粗眉几乎绞到了一起:“这个‘大关刀’我只从雷停嘴里听到过,我上报到省厅,连省厅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组织,这种完全捕风捉影的说法对我们现在根本没人任何帮助!再有不到一周的时间,省市领导就要陪同天路集团投资考察团来到白江,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他妈的出来一个召集令!!”说到最后,已低声咆哮了起来,挥起的拳头重重的捶在桌上,震得摆在桌边的茶杯歪倒一边,骨碌碌直滚落地,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抱着肩膀歪靠在墙边的孙超捏着脖子,哑着嗓子说道:“顾海蛟从良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一副守法良民的模样,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出这个召集令,一定是什么事情逼得他退无可退,他才会为了保命而出此下策。”

李悦军扭头看了看孙超,淡然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连我们都不能够确定这个召集令到底是由谁发出的!你说的顾海蛟是这样,那几个与顾海蛟资格相仿的人不也是这样的吗?”

坐在李悦军身旁的陆光新点头:“李局说的对,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先确定这个召集令是由哪一方发出的!如果是省城两个半黑半白的老家伙发出的,就和我们白江没关系了!”

“唉。”杜长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愿是这样吧。算了,今天晚上也做不了什么了,只能等明天再具体核实这个消息,看看能不能与省厅方面配合尽快查出这个召集令的发起人是谁。”扭头看向景东仁:“雷停现在在干嘛?”

景东仁面无表情地说道:“在卡萨布兰卡喝酒。刚才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舌头已经有些硬了,估计这时候该喝高了。”

雷停只是微有醉意,却没有喝高,他的人也没有在卡萨布兰卡。

就在杜长东他们在市局紧急商谈召集令的同时,同一时间里,与困牛巷只有三条街之隔的一条没有名称的偏街陋巷里,正上演着一出血腥凌弥的可怖戏剧。

两伙人数各有十几人的蒙面男子手持棍棒尖刀,拼死血战在一起。

没有人呼喝,没有叫嚷,甚至连溅血翻滚在地的人都没有一声呻吟。

只有一种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间断的在巷子里响起。

那就像是马蹄踩在稀软的泥浆里,又像是屠夫在砧板上剁斩烂肉。

整条巷子两侧都是荒弃的平房,门窗残破,蓑草丛生。

在远处路灯余光的照射下,只有一蓬蓬溅洒如雨的血滴不间断的淋溅在草叶、碎石间。

那奇怪的声音正是刀尖刺入肉里,刀锋剁在骨头上,棍棒砸在头颅上发出来的。

两伙人中其中一伙头扎红巾的蒙面人越战越勇,当头一个健硕的大块头手中长刀挟风带势,回转如意,几乎每一个与他对战的人都无法抵挡两个回合,不是胸口中刀就是脖颈溅血,摔倒在地都是气绝身亡的下场,竟是连一个活口都没有。

另一伙臂扎白布条的蒙面人为首的是一个身形矮小却矫健如猿的男子,手中一柄二尺长的尖刺刀也已满是血污。

分别放倒身前的对手,健硕男子与矮小男人两柄尖刀铿然交击到了一起,溅起的火星同时照亮了两双如被血染的凶睛。

健硕男人嘿声笑道:“人再多也没有用,正好让我们来一个斩草除根!今天你们这群狗腿子没有一个可以回去向顾海蛟哭诉了!”

矮小男人咬牙切齿地森声低吼:“就算一命换一命也足够让你们这帮狗娘养的死绝了!”

“是吗?”健硕男人从喉底绽出一声咆哮,手腕疾翻,长刀倏地绕开对手的尖刃,斜斜抹向对方咽喉。出手迅疾,角度刁狠。

矮小男人一声冷哼,仿佛早知这一招一样,牙关紧咬,对斩向咽喉的刀锋看也不看,手中尖刀斜挑而起,毫不停留地刺向对方的胸口,竟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

“好啊!”健硕男人毫无惧色,口中长笑出声,挥至中途的长刀蓦地一沉,刀锋斜竖而起,竟在千钧一刻之际,以刀柄砸开了矮小男人的尖刀直刺。手臂再度斜挥,手中锋刃化作一道白芒,斩向矮小男人脖颈。

矮小男人手腕一震,尖刀被对方刀柄砸得斜斜刺空,心中一凉,知道落入对手套中。眼前一花,只觉一道阴冷的寒风直袭向脖颈,而手中刀却被让到外围,没有时间回防要害。牙关紧咬,冷哼声中,左手横挡在脖颈之前,右手紧握尖刀回收腰侧,只等对手一刀斩断自已左手的同时,将尖刀刺进对方的胸膛。

这两人都是身经百战、厮杀经验异常丰富的杀手,拼到此刻,两人心里都生出万难生还的绝望。

“噔”就在两人咬紧牙关,决意拼个同归于尽的时候,一件黑乎乎的物事斜刺里无声飞出,异常准确地击打在健硕男子的刀锋上,碎屑四溅之下,两人同时眯眼、撤刃、急退,紧握利刃,望向物事飞来的方向。

接近巷口,也接近路灯光亮的残垣断壁处,一个被路灯拖得瘦瘦长长的影子背光而立,看不清面目,只能看清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手拿短杆棒球棍的男人。


第九十六章耶稣也是会打人的

“你他妈的想找死吗?”健硕男人看清方才砸开自已刀锋的物事只是半块砖头,双眼杀气凌弥,双眼直盯着那忽然出现的男人,冷声骂道。双眼余光却仍紧瞄着站在身侧不远的矮小男人。

男人耸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道:“你们想死就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死,不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狗咬狗!让我看到了,我就要出手赶狗!!”

健硕男人两指塞到嘴里打了一个尖锐又短促的唿哨,所有恶斗正酣的头扎红巾的蒙面人一齐收势停战,猛地跳出战团收拢队形站到健硕男人身后。健硕男人冷声说道:“你一个人想把我们全部赶走?!”

矮小男人看着男子肩披冷光、傲然肃立的样子和手中轻握的短棍,心中蓦地想起一个人,惊疑不定地望向那意态不羁的男子低声说道:“你该不会是‘耶稣’吧?!”

健硕男人和身后众杀手闻言一起狂笑起来。健硕男人喘息着笑道:“耶稣?!我他妈的还是如来佛呢!”

不羁男子向前走上两步,如水波般的路灯光线将他如刀削般清俊的侧脸照亮。

不是别人,正是卡萨布兰卡酒吧的老板——罗战。

斜眼看了看满目狞笑的健硕男人,罗战目光定在矮小男人身上,轻轻点头:“我不喜欢这个绰号,我宁愿别人叫我‘垃圾工’。”

矮小男人讶然:“垃圾工?什么意思?”

罗战手中的短棒轻擦腿侧,翘着下巴向这两伙人扬了扬,淡然说道:“环境变脏的时候,我就会出来清除垃圾!”猝厉的目光直注到矮小男人身上,冷声说道:“看你的身裁和方才的身手,你应该是当年陪同顾海蛟打天下、赫赫有名的‘一蛟五兽’中年龄最小却下手最狠毒的那一位、三年前就封刀隐退的‘土猴’吧?!没想到这么快的时间里,你们五兽就全部回到了白江。”

“哼。”矮小男子冷哼一声,一把扯下了头上的面罩,露出一张骄横狰狞、尖嘴猴腮的瘦脸:“不愧是耶稣,黑道里的人物全部铭记在心,不管隔了多久都能够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就凭这一手,已经是无人能比了!”嘴上说着,手里紧握刀柄,脚步向后退了两步。他身后臂缠白布条的蒙面人也随之退后两步。

原本两伙人一同面对罗战的局势,因为土猴一方的退让,形成了让健硕男人一方独对罗战与土猴两方前后夹击的态势。

“啐。”健硕男人不屑地吐出一口浓痰,将挽起的袖管又向上卷了卷,满含嘲讽地侧头瞪了土猴一眼,大刺刺地跨前一步,大声说道:“不要以为你们两个演演双簧就能吓倒我,老子一向见佛杀佛、见魔屠魔,管你是他妈的什么耶稣玛利亚!!你他妈的敢把我们看作是垃圾?”

罗战有趣地笑望着他:“那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使?还是雷锋?!大关刀自出现以来一直所向披靡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行动够快够隐蔽,往往在对手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先声夺人、胜券尽握。但这一次对付顾海蛟恐怕不会象以前那么顺利,因为顾海蛟的势力盘根错节、潜力巨大。你们根本无法在保持隐秘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除掉顾海蛟,而象大关刀这样的隐秘组织,一旦被胶着的战况拖得露出面目、曝在阳光之下的时候也就离完蛋没多远了!!”

健硕男人目光收缩,语声阴冷带着一丝悚然的微颤:“你知道大关刀?!”

罗战笑,看了看健硕男人,又看了看退在后面、面带茫然的土猴:“对于大关刀,我还知道很多。问题是,你有足够多的时间让我一一道来吗?”

“就凭你吐出这三个字,已足够你死无全尸的了!”健硕男人切齿狠声吼道,手一挥,两个身材比他还要健硕的大汉从他身后腾地虎跳而出,抡起手中粗如儿臂、虎虎生风的铁棍向罗战当头打去。铁棍离罗战还有半米多远,带起的劲风已将罗战额前的头发拂起。

棍势猛恶无俦,加之两人配合默契,一棍横扫,一棍斜劈,甫一出手就将罗战可能的进攻和防守都封得死死的。这两棍如果打到身上,罗战肯定要骨断颅裂,死得惨不堪言。

退在稍后的土猴见到两个大汉联手一击,心中也是一凛。如此力度、如此配合,如果这是向自已打来,恐怕除了滚地逃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而滚地逃生又势必难以逃开两人随之而来、如长江大河般不死不休的追击。

土猴紧握刀柄的手心里不由得沁到冷汗。他心里想的是:如果大关刀的组织里有三分之一似这两个大汉一样的身手,海蛟实业这一仗就有些凶多吉少了。脑中一闪念间,眼睛却死盯在罗战身上,看他会不会狼狈不堪的滚地逃生。

罗战既没有滚地,也没有逃生,他只冲。

大汉的铁棍堪堪就要打到他身上的时候,罗战俯身冲前,以一种快到极点的速度冲前,脚步以难以形容的速度闪错换位,险过剃头却游刃有余地从两根铁棍缝隙间闪过,跨步抢到离两个大汉不到一米的近前。

大汉同时惊叫。

运用长大武器最怕的就是让对手抢至身前,而罗战快如鬼魅般的身手更让他们心惊胆寒、惊惧异常。

惊叫声中,罗战挥起手中的短杆棒球棍。

无论是当局者的两个大汉还是旁观者的土猴,都只觉眼前一花,看到一团棍影如昙花般在三人交错的战团中灿然绽放,盛开,在这浴血的夜色中。

“喀喇喀喇”两声令闻者牙酸心悸的脆响伴着两个大汉熊嚎一样的惨叫交替响起。

“呛啷啷”两根铁棍掉落在地,激得灰尘飞扬。

两个大汉抱着自已从肘部折向身后的小臂跪倒在地,仰天惨嚎。

罗战却已不知在何时退回到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仿似从未动过一般。面带浅笑,手中短棒轻擦腿侧,意态洒然。

“佛有除魔卫道的霹雳手段,耶稣也他妈的会打人的,尤其是坏人!!”看着有些呆楞的健硕男人,罗战轻松地说道,唇边露出一丝搞怪的坏笑。


第九十七章不战而屈人之兵

健硕男人脸上不动声色,嘴角眉间还仍是残狠的冷笑。但在无人觉察下,他的额间鬓角已沁出大颗的冷汗,连背后的衣裳也已被冷汗洇湿。

他深知这两个大汉的身手,在平常打闹时面对这两人的联击自已可是连一招都无法还击的!现在却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子手下连一招都没使完全,就被对方用不过尺余长短的棒球棍打断了胳膊,这怎么不让他心惊肉跳?!

轻轻咽下一口有些发苦的唾液,健硕男人摆手命人架起那两个大汉,望着罗战沉声说道:“我承认你的身手不错,但那是他们两个太过轻敌才会得到这样的惨败!我不相信你面对我们这十几人的忘死拼击还能够这样轻松取胜?!”

罗战收起了笑容,淡然说道:“你如果愿意在你们双方大战将近的时候再树一个象我一样的敌人,我没有意见。陪谁玩不是玩儿呀?!何况关门打狗又正好是我平生夙愿!”

“呵呵。”罗战话音刚落,站得最后的土猴忽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冷笑:“象大关刀这种外来的野狗正应该大打特打,打他个不亦乐乎,呜呼哀哉就最好不过了!不如耶稣和我们联名起手来,好歹大家都是本土乡亲,山不转水转,互相帮衬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了!如果耶稣能够仗义出手,我们近千兄弟没有一个不感激不尽,日后一定涌泉相报再所不辞!”

健硕男人闻言暗惊,嘴上却轻蔑地冷声斥道:“一只羊是杀两只羊也是宰,我们不在乎刀上多沾点血!”

罗战又忍不住露出了促狭的坏笑:“我还是头一次在这种场合听到拉关系、攀交情的话,真是开了眼了!你们之前听过我和什么势力联手过吗?何况我和你们联手也不是保境安民那么伟大吧?人生最糟糕的不是做人的狗腿子而是做狗腿子的狗腿子,要名没名,要利无利,这个买卖可是做不得!!”

土猴的眼睛都冒了出来,气得瘦脸发红,强抑怒气嘶声说道:“你他妈的就不怕我们两伙暂时停战,合力先把你这个大祸害干掉吗?!”

健硕大汉仰天一笑:“就此停手是决不可能,但如果合力除掉这个碍手碍脚的东西,倒也未尝不是一件他妈的好事!!”微侧过头,目光与土猴一触即分。

土猴向前走上两步,身后臂扎白布条的蒙面人也随之向前。与健硕男人一伙堪堪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眼中绽露凶光,一起死盯向罗战。

罗战一摊手,苦笑说道:“你看看,这就是现在的黑社会!他妈的一点原则都没有,有奶就是娘。你小子听了这么半天,也该够了吧?!”

罗战的话音刚落,一个慢声细语却充满磁性的声音蓦然从两伙人身后的一间窗破门残的废墟里响起:“这毕竟是与大关刀的第一次邂逅,多听一会儿就多一点认识,这么难得的机会我怎么忍心轻易放弃呢?!”

土猴与健硕男人两伙人都有些许不安的骚动。这些自忖久经战阵的杀手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在这么多人的耳畔身侧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如此靠近的地方,而且听这人的话语,他已经潜伏在这里很久了。

健硕男人感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感和无法自抑的愤怒,他微俯上身,双手握住因沾上鲜血而粘糊糊的刀柄,双眼盯住罗战,低声咆哮:“今天就算全部人都躺到这里,也要把这两个狗娘养的撂倒在这儿!!”

“嘿。如果你们的人都是象仁兄这样冲劲十足的话,恐怕你们这一次真的会折在白江!”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透出一种懒洋洋的冷寞,脚步悉索声中,一个比罗战还要高瘦的身影缓缓从几近崩塌的断壁间走出,稳稳站定在巷子正中,与罗战一前一后将两伙人夹到了中间。

远处路灯几近势竭的灯光只能够照出这人半张脸,但见他头发极短,紧贴头皮。古铜色的脸上毫无表情,鼻直口方,大嘴叉,上唇和下巴上留着浓密的短须,有些颓废又不失整洁。两道浓眉下,一双本来就很小的眼睛微眯着,淡淡然,带着一种略含忧郁的孤傲威势,偶尔张合却精光四射,有一种洞人心魄的锋芒。身上穿着一件沾满灰尘的休闲装和牛仔裤,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舍我其谁的傲悍之气。

“这位是白江市前刑警队长,雷停雷队长。”罗战轻笑着说道,说到“前”字还故意加重语气。

健硕男人一伙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土猴和他身后的几个蒙面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未回到白江时,关于这个长着一双老虎般眼睛的警察的事绩就灌了一耳朵;回到白江更被顾海蛟再三嘱付,遇到这个人一定要小心。这些人甫一听到雷停的名字,眼珠子骨碌碌四下打量,心下都已经在打着避之则吉的算盘了。

“要是你现在还是刑警队长,老子可能惧你三分。现在你什么也不是,难道你是杀不死吗?”健硕男人大咧咧地扬起手中的长刀,轻蔑地斜乜雷停。

雷停未等他话语说完,蓦地手一抖,一道白光在夜色中倏地闪起,电射健硕男人。

“铿。”健硕男人眼前一花,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手腕剧震,酸痛难忍,手中长刀抖如繁弦,险险把握不住撒手扔出。

“叮。”一个圆圆的物事掉落在地,滚出一路清亮脆响,撞出一块碎砖定住翻倒,却是一枚硬币。

“啊。”健硕男人与身旁数人同时惊呼出声。

但见健硕男人手中擎着的长刀锋刃近刀尖处有一处蚕豆般大的缺口,并有两三条根须般的裂纹向四下延伸开去。

“现在给你们机会,如果想走现在就可以离开。不愿意走的,我的短棍不在乎多敲几个;比起打刀,雷队长打眼睛的功夫更强一些!”

罗战倚在一堵破墙上,轻描淡写的说着。

雷停侧过身子,面无表情地悠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土猴心神不属地看了一眼健硕男人一伙,一咬牙,向罗战点点头,看也不看雷停,带着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呛啷。”扔下手中长刀,健硕男人冷狠的目光在罗战与雷停脸上略作停留,二话不说率先从巷子另一出口退了出去。

当杂踏的脚步声消逝后,雷停仰头打了一个酒嗝,冷冷地说道:“这一次顾海蛟出了一记昏招儿!你的卡萨布兰卡要小心了。”


第九十八章昏招儿

罗战向前两步,捡起地上的硬币抛向雷停:“你少用怪话吓我!现在狗咬狗的时候谁能顾得上我呀?!但你的预测还是很准的,顶得上半个神棍!”

雷停扬手接过硬币,捻指拭去上面的灰尘,有些出神地说道:“就因为夹在中间才最是两头不讨好!现在形势越来越微妙,我感觉,除了那件连环杀人案,其余两个案子好象都与现在的形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我还没有弄清楚这联系在哪里。”

罗战向雷停摇动手指:“不要对我说案情,小心你们的纪律。”

雷停苦笑:“现在我已经被停职,和你没什么区别了。再说,我也没说什么重要的情况啊?!”

左右看了看两伙人消失的方向,罗战笑道:“你是凭什么事先就认定会有械斗在这附近发生?而且还能那么肯定他们对打只是为了试探我而来?”

雷停微笑:“不说别的,光从他们退场的速度和表现上就应该可以看出,至少有一伙人是为了试探你的反应来的。另一伙只是被动不自知的参与演出而已。”

“这个我也已经看出来了。我问的是,你凭什么事先就知道会有械斗发生?并且就在卡萨布兰卡的附近而且主要目的是为了试探我?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就因为我是什么他妈的耶稣?!”

“这当然得算是一个原因,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只要是想在白江黑道上掀起点风浪的人,第一个需要考虑的不就是你这个耳目通灵、救人无数的耶稣吗?刚才在卡萨一听到顾海蛟发出召集令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有一场械斗在你可迅速察觉的范围内发生。在白江黑道现如今的形势分布里,做为一直中立却拥有极强潜在实力的耶稣,不管是外来的大关刀还是本地的顾海蛟,他们都会想知道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你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因为不管你倾向任何一方,另外一方都是有败无胜的局面,这两方面可都不想让你成为从旁得利的渔夫啊!”

罗战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根本就不是混黑道的,我也从来不在黑道上讨生活,就算他们两方面都死翘翘了,我也得不到一点好处,怎么可能成为从旁得利的渔夫呢?!”

雷停看着月淡星稀的夜空,淡淡地说道:“你是不在黑道上混,但你却让无数黑道上的人对你心怀感恩,甘心为你去死!这就是你的潜伏实力,而这股力量是任何一个组织都无法忽视的。所以他们其中一方才有意识地将械斗放到这里,目的就是想看看你对此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罗战想了想,点头:“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我是他们其中一方的话,根据现在的形势,在全面开战之前,确实需要对其他势力做一下火力侦察,弄清各方的态度后才能进一步制定以后的策略。”

“可惜的是顾海蛟没有这种清醒的战略意识。”

罗战点头:“从刚才的情形和反应上看,土猴代表的顾海蛟一方完全是被动不自知的参与演出,倒是那个健硕男人扮猪吃老虎,外憨内精,是个厉害角色。”

雷停微笑,眼神中若有所思:“说不定现在他们正在研究那两个受伤大汉的伤势呢!”

罗战微怔,随即笑道:“那两个大汉身手不俗,但想试出我的真实实力还略嫌不够。他们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喽!”望望雷停略显阴沉的面容,续道:“从大局着眼,顾海蛟现在确实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做有百害而无一利,真是一记名符其实的昏招。”

雷停点头:“本来顾海蛟可以与人无扰地继续享几年福,就算大关刀想动他,只要他哑声隐忍挺过这个关口,就等于大关刀替他洗清了涉黑的嫌疑。这毕竟不是国外,黑道上有所异动,警方马上就会有反应,何况现在还是一个异常敏感的时间关口。顾海蛟之所以会走出这么一个昏招儿,就因为他对警方的实力估计得太过偏颇、对大的时局变化没有正确的认知!而现在,他急吼吼地将原本隐蔽的实力全部亮了出来,做出与大关刀决一死战的态势,固然能够引起警方与政府的注意,却把自已不自觉地架到了前所未有的熊熊大火上。这么做无异于饮鸩止渴。象现在这样发展下去,顾海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反而会逐步走向孤立无援的绝境,早晚是一个凄惨败亡的格局。”

“顾海蛟这一次确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而经过刚才那一场闹剧之后,顾海蛟和大关刀两方面都会觉得无法将我争取过去,所以他们会在全面开战之前,全力将我这个大隐患解决掉。”听过雷停的叙述,略作思索后,罗战点起一根香烟,悠然说道。

雷停轻叹,面有忧色地看了罗战一眼:“我会跟老杜通报一下刚才的情况,我相信他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就算他不表态,我也会每晚叫一辆巡警车停在卡萨布兰卡门口,你的酒吧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随即笑道:“哪怕为了我的免费酒水,我也不能让你的酒吧让这帮不长眼的砸烂呀!”

罗战呵呵一笑,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除非我不想要这个酒吧了,否则谁也别想越雷池半步。”淡然的语气里却深蕴着孤傲的斗志。

“行了行了,知道你牛!”雷停笑着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耶稣嘛,和如来佛都是平辈儿的哥们儿,只有你抢人家东西的份儿,你的东西谁也甭想惦记!不过呢,该留神还是得留神,把你那几箱好酒赶紧转移到我那儿去吧,我那儿安全。”

“靠!肉包子打狗的好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嘻笑叫闹中,勾肩搭背的两人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夜色中。

清风无迹,月已消湮。


第九十九章怎么逃?

在回卡萨布兰卡的路上,雷停一路沉默不语,毫无表情的脸上只有两道眉毛微微蹙紧,望向前路的双眼在思索中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沉重。

“你还在想顾海蛟?!”罗战看了他一眼,重又看向前路,嘴里淡淡地说道。

雷停目光一跳,蓦地停住脚步:“我总觉得顾海蛟好象掉进了一个大关刀早已设好的圈套。这个想法让我隐隐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

“为什么这么说?”

“时间。”

“时间?你是说时间太凑巧了吗?!”

雷停点头:“任何一个计划,最关键也最容易出现差错的就是时间。而现在顾海蛟卷入这场黑道争斗里的所有事件,时间都太过凑巧,巧得根本让人难以置信,巧得一点人为操纵的迹象都没有。”

“你的话有点前后矛盾。你既然说怀疑顾海蛟掉进了事先设好的圈套,又说这时间凑巧得完全没有人为操纵的迹象,这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两种说法嘛!”

雷停苦笑:“也许这就是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算了,还是不想他了,先看看顾海蛟和大关刀进一步的动态再说吧。不管怎么说,顾海蛟的结局已经毫无悬念了,我现在只对这个冥冥中如有神助的大关刀有兴趣。对了,你帮我查一个人。”

“谁?”

“天路集团总经理,一个短须皓首的矍铄老者。我想知道与他相关的一切信息。”

“大哥!”罗战蹲下身子,仰头瞧着雷停笑道:“你现在已经被停职了,老老实实的修身养性不好吗?!忘了你是因为被停职的吗?还打天路集团的主意,你非得让老杜把你扔到看守所里才开心吗?!”

雷停无奈地望着罗战,也蹲下身子与他面面相对,一字一句地说道:“少管老子的事,让你查你就查,别的事情不要操心!好不?!”

“我不管,要查你老子自已去查!”罗战拨浪鼓一样左右摇头,猛地站起身来,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雷停站起身望着罗战的背影吼道:“你不帮我,老子就不还酒债!!”

罗战头也不回:“靠,想赖帐?!小心我把你儿子炖了零卖。”

“好,一言为定。”雷停笑道:“到时候一定分一碗给我尝尝。”

“靠。”罗战站定脚步,回头笑骂:“你他娘的是想吃它还是想让它吃我呀!”

“怎么都行,这年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那还能挑肥捡瘦啊!”雷停调侃着走过去,就在大半夜的无人陋巷里,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打闹起来,样子活脱似两个刚刚放学的孩子。

顾海蛟不是孩子,但他生气的时候很象孩子。

他生气的时候就喜欢砸东西。

在偏巷恶斗发生四十分钟后,在白东区一栋临江高层的十五楼,顾海蛟面红耳赤、状若疯牛一样砸烂了两张玻璃茶几、三套茶具,踢翻了四座沙发,咆哮的低吼怒发如狂:“到底怎样才能揪出这帮躲在角落里的狗崽子?!我们今天同时出动了这么多人,就只有土猴这一批和他们狭路相逢,最后还是毛也没捞到一根!!”

有近二十个身着各色服饰的壮年男子贴墙而立,垂头屏息,动也不敢动一下。有些胆大的却也不敢回话,只有眼角瞄向一个人。

只有这个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而顾海蛟也只想听他的意见。

这人就是独坐在一边角落里喝着红酒的宋行。

“我们为什么要揪他们出来?这好象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缓缓饮尽杯中酒,也不看顾海蛟,宋行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沉声说道。

顾海蛟楞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起来。方才暴跳如雷的怒气转瞬间从脸上散去,笑吟吟地走到宋行对面的靠背椅前坐下:“我们现在的情形太被动了,如果这样下去,我们只会被他们骑在脖子上打却无从还击。”

宋行摇头:“我们不能还手,不但不能还手,还要做出一副无法招架的样子。他们越表现得无所顾忌对我们就越有利。”

顾海蛟垂下眼皮,扫视宋行的表情:“我只是担心,挑起警方的注意之后,我们能不能象先前预想那样脱身出来?!”

宋行抬眼看了看一脸深沉笑意的顾海蛟,停顿片刻后说道:“按我的想法,在警敌双方恶斗正酣时,我们使一招壁虎甩尾,将部分人手留下,弃卒保帅,隐身远遁。”

“哦?”顾海蛟下巴微扬,两根手指抵在颧骨上侧望天花板,沉思不语。

“借助这个机会将那些不适合公司发展的部门和人员暴露在敌方和警方视线之中,制造假象让他们误以为这些就是我们公司的全部。当这批炮灰成为真正的炮灰时,顾总与公司真正的实力精英早已假死远遁,四海逍遥去了。”看着肃容沉思的顾海蛟,宋行板着一张脸,毫无语调起伏地侃侃而谈。

“呃。”顾海蛟低头沉吟,良久后才表情黯然地说道:“都是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么做叫我于心何忍。”

宋行嘴角微牵,一丝笑意微露即逝,心里暗骂,脸上却仍一派平和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得全局之胜必担一隅之危。有些事情本来就是难以两全的,这个别说是顾总,恐怕每位出来混的兄弟都是心里有数的。生死有命,于人无虞。”

顾海蛟不置可否,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默然无语。

宋行也闭上了嘴,拿起脚边的红酒酒瓶,将殷红如血的酒液斟入酒杯,举至唇边轻酌起来。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第一百章触一发而动全身

在市公安局杜长东办公室里也是一片死寂。

杜长东、陆光新、李悦军、景东仁、孙超围坐在墙边的宽大沙发上。杜长东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首先打破沉默,目注景东仁说道:“雷停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几句。”景东仁看着杜长东,说道:“我本来已经回到宿舍准备休息了,雷停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刚刚不超过一小时前,在卡萨布兰卡西北方、离困牛巷三条街的一条僻巷里顾海蛟原手下‘土猴’领着一伙人和另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爆发了一场激斗。从他的话语里,他觉得这场血斗主要是那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为了试探罗战而精心筹划的,顾海蛟一伙只是被动配合演了一出戏而已。听完雷停的电话,我迅速带人去了一趟那条小巷,除了一些零乱的足迹和血迹外没有其他任何发现。我估计事后又有人去了那里,因为现场的地面明显被人打扫过。”

“雷停没说别的?”李悦军问道。

景东仁说道:“他还说了一些对于现今情况的分析。他觉得那个始终让顾海蛟深心畏惧的势力已经登陆白江,顾海蛟就是因为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发出了召集令。但雷停觉得,顾海蛟发出召集令除了收缩势力保护自已安全外,还有一层意思是想把事态扩大,借我们警方的刀除掉这个外来势力。对于这股外来势力,雷停现在已经初步认定,就是先前提到的那个叫做‘大关刀’的黑道势力组织。”看了看杜长东,轻咳一声又续道:“跟雷停聊过之后,在你们回局里的这段时间里,我又翻查了一下近日与顾海蛟相关的信息,并和几个特情取得了联系。从他们口中得知,顾海蛟在山上的三个矿场在近三日内有接近四十名矿工辞工。到底这些人为何辞工,原因无人知晓,连辞职矿工自已也三缄其口。我又与辞职矿工住处所在地的居委会取得联系,得知这些矿工的家里在前几天夜里受到不明身份人士的破坏和打砸。而昔日与顾海蛟打天下、三年前纷纷搬至省城退隐的五兽,在昨天上午也就是召集令发出之前,就已悄悄潜回了白江。结合所有这些情况,就算不确定这个大关刀的存在,但白江现在有一股与顾海蛟实力仿佛的黑势力组织却是勿庸置疑的了!”

杜长东皱起眉头:“这个五兽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过?!”

孙超咳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五个人是和顾海蛟从小混混的时候就在一起并肩战斗的心腹狗腿子,当年在黑道上号称‘一蛟五兽’很是嚣张过一段时间。从五年前那一次严打之后,顾海蛟就开始逐步遣散手下有黑社会背景的成员,努力漂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五人人也逐步减少露面,最后在三年前彻底离开白江,举家搬往省城。”从包里拿出一个陈旧的卷宗,打开后将里面的文件材料倒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因为外号太响亮,他们的名字都不太为人所知。这五兽分别是‘金豹’燕顺强、‘木豺’冯志、‘水蛇’谢福宽、‘火狐’马凯、‘土猴’朱永奎。”

陆光新低声笑道:“金、木、水、火、土,豹、豺、蛇、狐、猴,五行五兽,这外号取得还很有文化韵味呢!”

“不管顾海蛟怎么计算,这一次他绝对无法挑起火头却自已置身事外。我们要用行动告诉他,在白江,谁想乱动,想破坏社会安定都只有死路一条。”杜长东拍着自已的膝盖大声地说道:“在刚才回局里的路上,我和祝书记通了电话,从明天开始会有两个大队的武警与我们联合行动,坚决打掉所有妄图在我市兴风作浪的任何黑社会组织!我们等一下就分头布置任务,以顾海蛟为诱饵、找准时机、多点联动、统一行动,一定要抢在省市领导和天路集团考察组来到之前,清除掉这些垃圾!营造一个安定、和谐的城市风貌。”

等到杜长东慷慨激昂的一段话讲完,景东仁点起一根烟,大口吸着,低声说道:“雷停的话让我对原来系列杀人案和望江大剧院失踪军火一案有了一些不同的认识。”

李悦军和陆光新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雷停说了什么?”

景东仁微微一笑,手指轻转着烟卷,说道:“他说确定了顾海蛟的对立面,就找到了之前一些事情的起因,使得一些隐晦的环节变得明朗起来。”

陆光新闻言皱起了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悦军低头沉思,忽地抬头说道:“关强之死!”

景东仁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这个大关刀的出现使原本无法解释的很多事情都变得明朗了起来。”

“照这么说,关强就应该是为大关刀服务的喽?并且是为了守护望江大剧院中军火的秘密而被B君杀死。可是如果这么想的话,那杀死关强的B君又是属于哪一个阵营呢?!如果B君不是顾海蛟的人,难道除了大关刀和顾海蛟,这里面还有一个第三势力存在吗?!凶手B君在关强耳中留下的子弹有什么寓意?凶手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关强的死与军火有关呢?!”孙超思索着一字一字地说道。

景东仁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微眯,眼中却露出一丝棱然闪射的光芒:“我感觉我们现在正处身在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之上,循着一条随时会断裂的线索战兢前行,触动任何一根看似无关痛痒的细丝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但情况越复杂就说明我们越接近事件的真相。”


第一百零一章景东仁升职

孙超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果按你的说法,现在的情况恐怕复杂的还不够。因为现在好象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通向真相的路径。”

陆光新不悦地瞪了孙超一眼:“不要一张嘴就是些乱七八糟的怪话,有乱嚼舌根的时间多想想案情好不好?!”转向景东仁:“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成熟也没关系,现在就是畅所欲言、集思广益嘛!”

孙超耸耸肩膀,向景东仁做了个鬼脸,抓起桌上的香烟塞一根在嘴边点燃,眼望窗外自顾自吸烟,不再说话。

景东仁微微一笑,目光依次从杜长东、李悦军、陆光新脸上扫过,语气悠然地说道:“首先,望江大剧院地下防空洞铁轨是建洞之初就有的设施,作用就是为了方便快速地运送军备物资。后来被关强利用来运送那批重要的军火,而只有关强一个人知道这批军火藏在这里。为了得到这批东西,B君和他身后的势力抓到了关强,在严刑拷打之下,关强吐露出了这个所在,并在B君的掌控下,带领B君去到了那里。B君为了守护那批东西,就将关强囚禁在这里。这样既可以看顾物资,还可以将关强牢牢控制在手里。如果我们假定这批军火是属于大关刀的,那么就会出现一个问题,象大关刀这样隐秘的帮派组织为什么会有一批军火?而这批军火为什么会出现在白江?B君为什么不在防空洞杀死关强,却非要冒着危险将他带到困牛巷杀害呢?雷停曾经说过,B君带关强去困牛巷是顾海蛟,他的目的是要以关强为饵,捎带手的除掉顾海蛟!如果这样说的话,顾海蛟也是知道这批军火的存在的,并对这批军火的下落十分看重,否则的话,关强的诱饵作用就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李悦军冷声说道:“如果这个假定成立,那么大关刀就是一个以走私军火牟取利益的组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行踪才会这样诡秘和不为人知。顾海蛟与大关刀暗中对立,都想从对方的走私份额中抢出一部分利润。关强自从与顾海蛟分开后就投入了大关刀,成为他们对外走私的主要接头人。而B君身后隐藏的第三势力就变得确实存在并呼之欲出了!”

景东仁点头:“那个除掉张淑芳和孙紫娟的C君无疑就是大关刀派出追寻这批军火下落、试图忘羊补牢的杀手!”

陆光新略带赞许地微微点头,含笑对杜长东说道:“拔出萝卜带出泥外加举一反三,这个景和尚脑筋也蛮快的,短短几句话就有点拨云见日的意思,看来也不比雷停差多少嘛!”

杜长东微笑,看了看景东仁,不置可否。

景东仁摇手说道:“跟雷公时间久了,不知不觉从他身上学了许多东西,现在一旦对着案情,脑子里不自觉的就会想如果是雷公,他会怎么做?!呵呵,亦步亦趋,和雷公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杜长东淡然一笑,说道:“不要跑题,接着刚才的思路往下走。如果大关刀专门以军火走私谋取暴利,且不说他会把军火卖给谁,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的军火是从哪里来的!”

杜长东语气淡淡地说出了这个让房内所有人深心顾忌的话语,房内众人的目光互相对望,却都是一触即分,神情都变得踌躇而怪异。

大家都心知肚明,那颗塞在关强耳朵里的子弹已明显地道出了这批军火的来历,而这个来历又是令人不能不深心顾忌的。就连胆大如孙超、阅历丰富如李悦军都不敢贸然开口。

将众人面上神情看了个遍的杜长东微笑点头,语声低沉地说道:“你们心中想的我就算不是全知道也能体会个八九不离十。这件案子确实十分棘手,毕竟事涉军方和军品外流,在那里都不是一件小事。但大家不要心有负担,只要做好自已的本分就好了。至于此案的细节,仅在坐的心中有数就行了,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一丝一毫也不许透露出去。这点纪律我想大家都心里有数!”语气略顿,微笑说道:“我们现在不用去理会军火走私的事情,最需要我们操心的就是顾海蛟与那一股疑似大关刀的火并。我们现在就到下面会议室,召集各方面负责人布置任务,坚决在省市考察团到达白江之前,平息这一场火并!”

房内众人一起站起身来,面容冷肃地望向杜长东。

孙超抚着自已鼓起的肚腩,嘻笑地对杜长东说道:“杜局,今天是我认识你以来看到你笑容最多的一天。”

杜长东瞪了他一眼,敛起脸上的笑容,对景东仁说道:“经局党委决定,在雷停停职这段时间里,景东仁代理市局刑警队队长一职。”

景东仁一楞,有些怔忡地看了看孙超、李悦军和一脸温和笑容的陆光新,忽然醒过神似的挺胸立正,向杜长东敬了一个标准的敬礼:“一定不让各位领导失望。”

杜长东点头,走过去拍拍景东仁的肩膀,转身打开房门向楼下走去。

孙超一脸坏笑地在景东仁胸口擂了一拳,跟在杜长东身后走向楼下。

陆光新也拍了拍景东仁的肩膀:“加把劲儿,证明你自身实力的机会来了,好好表现。”

众人走尽,面对空空的房间,景东仁久久矗立,不言不动,只在微眯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的闪光。


第一百零二章宋行定计

“预测对手的行动,第一需要搞清楚他行动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在白东区一栋临江高层的十五楼,宽敞、近二百平米的大房间里,面对面沉如水的顾海蛟和数个抱肘站在身后的悍然男子,宋行一手擎着红酒半满的酒杯,一手指点着挂在墙上的白江市区图,目光炯然地望着顾海蛟说道:“到目前为止,从最早的孟平路口械斗开始,那是我们与大关刀第一次面对面的交锋,战况惨烈,却因为警方的介入而不了了之,没有分出胜败。但从这场械斗,我们却可以得出一点,大关刀最在意也最看重的是我们手里的矿业资源!”

站在顾海蛟身后的众多男子里,面色暗黄、长着一个硕大蒜头鼻的“金豹”燕顺强瓮声瓮气地说道:“孟平路械斗之后没多久,接着就是咱们的矿工受到暗算和威胁。光是从这两方面上看来,宋先生的说法差不多也能挨上点边儿。不过呢,做为一个一直都他妈神出鬼没的黑道堂口,大关刀怎么会如此明显地表露出他的真实行动意图呢?”

旁边面色白净、眉目俊朗却有一道暗红色伤疤横在额上的“火狐”马凯点头说道:“怎么说也得弄点声东击西、暗渡陈仓之类的阴谋诡计才算象个样子啊!就这样直楞楞地开门见山想干那儿就干那儿,这也确实不象是大关刀这样的暗堂口的行事作风。”

顾海蛟坐在沙发上微笑看着宋行,手指轻敲膝盖,一言不发。

宋行也点头:“两位这个问题提得好,声东击西这类的阴谋诡计说到底只是惑人眼目的虚招。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分辩对方到底是实招还是虚招,只有一个方法。”

燕顺强和马凯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方法?”

宋行微笑,但眼中冷酷不改:“目标。也就是说看看我们手里有什么牌能够吊起人家的胃口。地盘?好象知道大关刀名号的就知道他们对地盘没有兴趣。那么混黑道的无非为了名利二字,大关刀一直隐姓埋名,作风低调,肯定不是为了名。那为了利,是为了什么利呢?国内那么多的城市他不去,偏偏选择到白江来和我们抢饭碗,是什么饭碗让他们这么垂涎呢?!顾总的资本早就够他几辈子花用了,可他为什么不去省城享福,却非要留在白江这个小破地方?!恐怕也是和大关刀一样惦记着那些一本万利的小生意吧?!”

“呵呵”顾海蛟低声干笑起来,微带喘息地笑道:“宋先生目光如炬,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大关刀一定是冲我的矿场来的。虚呀实呀的就不用扯了,请宋先生直接说主题吧。”

宋行点头,加手指点地图:“矿工受到威胁后,就是我们在三江海鲜楼受到暗算。等到我们发出召集令,轮流派出七伙人在城里流动,为的就是引出大关刀能够尾随其后找出他们在白江的落脚点。但只有土猴朱大哥和他们遭遇,却碰到那个耶稣搅局,连尾随跟踪的任务也能如愿。我们从这一场遭遇战中却也能得到许多很有用的资料。”

顾海蛟挪动了一下屁股,身子微向前倾,全神贯注地听着宋行的话语。

“大关刀这一次出动不是为了消灭我们,从他们出动的时间和人数以及选择的地点等许多方面上看,他们只是想用与我们的遭遇战来试探一下那个耶稣的反应。因为,在大战将近之时,最大的隐患就是身侧卧着一个不明敌友的第三方势力。”

顾海蛟不很在意地摆摆手:“不说这个,宋先生直接说凭你的预测,大关刀会从哪些方面对我们发起攻击?”

宋行点头:“这次大关刀来势汹汹,旨在速战。从他们先期紧凑、密集的行动手法上可以得出这一点,因为按常规打法,没有哪一个帮派堂口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派人暗杀对方的老大。大关刀之所以会这么做,无疑是从侧面表露出他们想要速战速决的打算。”

顾海蛟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郑重点头。

“既然可以肯定大关刀是想速战速决来的,接下来就好办了。”宋行浅啜了一口红酒,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既然是速战速决,最基本的手法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摧毁对手的有生力量。而我们的有生力量在哪里呢?”

“金豹”燕顺强和“火狐”马凯对望一眼,一起轻声说道:“矿场!”

宋行摇头:“如果是矿场的话,大关刀就没有必要去试探那个耶稣了!试想,耶稣影响力再大,好象也影响不到山上的矿场吧?!”也不等顾海蛟发问,宋行自顾自指点着地图冷声说道:“大关刀的目的是要集中打掉我们隐伏在白江的各个暗点,掐断了整个后方的支援,山上的矿场还不是瓮中之鳖,想什么时候动就什么时候动!大关刀之所以在最前面用不加掩饰的行动让我们得知他们对矿场的兴趣,就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在现在这个时候认为他们会把矿场作为第一攻击的地方。一旦我们将精干力量调到矿场,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我们在白江的落脚点,那时我们派在山上的人就成了孤军。他们再在回城的路上设下重重埋伏,等我们在山上得知城里的消息回兵援助时,在归途将我们一网打尽。”

顾海蛟脸上微微变色,双手已经在不经意间紧攥成拳,低声骂道:“这他妈的还真是一条阴狠至极的连环毒计呀!”

顾海蛟身后的五兽等人也都耸然动容。他们深知,如果没有宋行这番入木三分的剖析,在这样的时局之下,他们极有可能做出宋行口中的错误举动,而后果当然可想而知。

几乎房中的每个人听过宋行的分析之后,都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宋行却对众人的反应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道:“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不动声色,一点风声都不要让下面的人知道。而以“金豹”“火狐”五位大哥为主组织强悍、敢拼能打的弟兄组成三组,在我们所有落脚点形成的圆形架构中以三足鼎立的形式暗藏下来。这样,不论圆中哪一个点受到大关刀的攻击,我们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出击,内处夹攻,灭敌于瞬息之间。另外,在整个圆形之外,是顾总和所有剩余高手组成的总后援,一旦在接战中找到对方的主力所在,立刻出动,与各处开花的回援队组成一个最强有力的拳头,只要调配得法,完全能够打得大关刀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啪啪啪啪”宋行话音刚落,顾海蛟嘴角含笑,双掌轻拍。他身后的众人良久后才如梦初醒,也是一脸笑容地拍起手掌。房间中立时响起一阵稀落却声音响亮的掌声。

“有宋先生运筹帷幄,这一次大关刀一定有命来无命走!”顾海蛟站起身来,欣然笑道。

身后众人也随声附和,张狂的笑声很快代替了稀落的掌声在房间上空不断回响。

宋行微笑不语,仰头饮尽杯中酒。


第一百零四章暗杀当做宵夜

站在卡萨布兰卡门口的路边,酒吧牌匾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停,雷停脚步不稳的左右摇摆着身躯,仰头看着深黑无际、星月无光的夜色。

虎影蹲坐在他的脚边,双目炯然望着前面间或驶过零星车辆的公路,杏核形的双眼在一闪而过的车灯光照下闪动着青碧如蓝的幽光。

此时的夜空正处在即将迎来黎明前的黑暗中,加之远近建筑和街灯灯火黯然,使得这黑暗如有实质般深遂无边。

“走吧,回家睡觉。”雷停身子左扭右摆的晃了一会儿,呵呵笑着,胡乱拍了拍虎影的头顶,踉跄着脚步向前走去,走出不到十几米,扭身拐进路边的一条小巷。

这是一条和困牛巷很相似的人烟稀少的僻巷,穿过这条小巷,就是车流量比较大的市区主干道。而卡萨布兰卡所在的路边,因地点略显偏狭,此时已经基本上没有出租车经过了。

小巷黑狭,坚硬的石板路上多是棱石残土,巷子两侧的房子大半空置,仅有的几家住着人的也门窗紧闭,只有秋夜中的冷风穿巷而过,呼啸有声。

雷停走在巷子里,没走出几步就被地上的砖头绊了一下,向前跌跌撞撞的蹒跚数步,脚下咔嚓一声轻响,却是踩到了碎玻璃之类的东西。

雷停忽然吸了一口气,止住跌撞前俯的身形,缓缓站直。

悄无声息、几乎要融在夜色中无法分辨的虎影蓦地出现在他腿侧,在巷口透过的余光下四脚踞地,头部微俯,一双碧油油的眼睛直盯黑暗莫辨的前路,两颗森然、尖厉的大牙也已大半吡出唇外。

“呵呵。”雷停垂眼看了一下虎影,满意地笑道:“好儿子,看来还没有被老海那老小子的扎啤灌醉!如果没有这份本事,你也就是一条狗了!”扬头望向一片黑暗的前方,冷声说道:“光从这几片碎玻璃上就可以知道这次来的是高手。但是可惜了,如果没有这些碎玻璃会更好一些!还有,你们完全可以在巷口设伏啊?!那里角度几乎接近九十度,而且不管是谁从巷口转进来都会被巷口的那盏路灯晃到眼睛;就算没被路灯晃到,从明处甫一到如此黑暗的地方,眼睛也需要近五秒的适应时间。五秒钟,对于你们足够消灭一个加强班了吧?!”

“到底是国安局当年的实战精英,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对这些鸡零狗碎的暗杀手段还这么精熟。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尖细语声在雷停正前方的高处响起,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影从巷子右侧房屋的屋脊处缓缓站起,向前两步,手按膝盖蹲在屋檐上俯视着雷停。

这人穿的白衣在巷口路灯的余光映照下异常醒目,语气更是绵里藏针,轻松的字句间却透着一股凛然的杀机。

雷停扫了那人一眼,扭过头看了看巷口方向,随即恍然对那人说道:“巷口那边没有几栋房子,地方有点开阔。”

“嘿嘿。”蹲在屋檐上的白衣人冷声笑了起来,笑声粗嘎、沙哑,仿佛昏鸦夜啼,说不出的难听:“你说的对,只要是对你的过去有所了解的人都没有办法忽略你身边的那头专咬人咽喉的畜生。为了保全自已的脖子,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放弃那上佳的伏击地点,在房顶上蹲候您的大驾了!至少我还从没听说这世上有能够爬上房的狗!”

“现在应该有至少两个带有红外线夜视瞄准镜的枪口瞄准我吧?”雷停一边说着,目光看向白衣人身后数米外的一处屋檐高脊,又看了看巷子左侧一处屋脊,最后重又回到白衣人身上。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在腿侧拍了两下,略做停顿后又向外摆了摆。

雷停的手势还未做完,原本在他身侧踞立做势的虎影蓦地消失在黑暗中。倏忽来去,真似鬼魂一样迅疾。

“秃!”虎影刚一消失,一声闷响紧接着响起,方才它站立的地方应声激起一缕尘烟。

雷停笑着点头:“装备不错啊,枪上还加装了消音装置。看来你们的实力不弱啊?!对一条狗畏惧成这样,不感觉有些羞愧吗?”

白衣人根本不接雷停的话茬,索性双腿伸开在屋檐上坐了下来,双腿还不住地半空摇晃着:“你应该也看出我们枪手的伏击地点,没办法,这个巷子没有太多可供选择的地点。但是你的情况已经相当的不乐观了!你的胸腹头部都已经被锁定在瞄准镜里,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扣动扳机吧?!”

雷停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那你想问我什么就尽管问吧。如果不是有事情想问的话,我现在可能早就是个死人了!”

白衣人笑着树起拇指:“关凭这份胆略就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既然你这么痛快,我也不和你罗嗦。是不是有个叫萧缕羽的女人来到了白江?”

雷停毫不意外地笑着点头:“没错。”

“她是你之前在国安局的同事,她是为你来的?”

雷停苦笑:“我不知道,到现在我还没见到她呢。”

白衣人点点头,低着头看着雷停,仿佛试图从他的脸上发现什么异常。实际上在如此的黑暗里,能够看清对方的面部轮廓就很不错了。

就在这时,雷停右侧的空屋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一声沉闷、慑人的低吼。

“他妈的!开枪!”白衣人一声断喝,身子蓦地一个侧翻,无声地向后翻去。

一声低笑,雷停身子一晃,疾如电闪般向侧里滚翻开去,消失在黑暗中。

“秃、秃、秃。”三声闷响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雷停站立的地方砖屑纷飞。

一阵急促却异常细碎、几不可闻的声响从巷子右侧的空房里传出,象灵猫上树,象硕鼠过梁。几乎是眨眼间的工夫,屋顶上黑影晃动,一声清朗的笑声中,雷停的语声在屋顶响起:“你们也很有胆魄啊,竟然到了现在还不走?!难道你们以为还能够顺利地完成任务吗?!”


第一百零三章警方布署

顾海蛟热火朝天的布置任务、分派人手的时候,宋行擎着再一次斟得半满的酒杯倚在落地窗边,看着远处如星光般璀璨的灯火阑珊,小如甲虫般的汽车闪动着萤火般的车灯川流不息,形成一道道流动的光的溪流。

五辆没有任何标记的车子从车流中分头驶出,就在宋行的眼皮底下不露任何痕迹地消失在顾海蛟所在大厦附近的街巷中。

其中一辆白色面包车在黑暗的背巷中转了两圈后,最后停到顾海蛟所在大厦地下停车场出口、树荫低垂的路边。

对面驶过的车灯闪耀下,坐在驾驶位的孙超低声骂着扬手挡住双眼,拿起车载对讲说道:“呼叫总台呼叫总台,胖子已经来到店门口,啥事也没有,顺风顺水,就等开张了。”

市局刑警队大办公室里一堆对讲系统前坐着杜长东、陆光新、李悦军和景东仁等近十几个人,还有几个着便穿却在眉眼间流露出傲然英气的中年男人肩端腰直地坐在最后一排的靠背椅中。

景东仁拿起对讲话筒,说道:“蹲好了,露头太早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放心吧,老子有近十年的蹲龄,我蹲坑的时候你还洒尿浇坑呢!”音箱里很快传出孙超懒洋洋的话音。

放下话筒,景东仁转头对杜长东等人说道:“对顾海蛟先期布控全部就位,现在就等他们有所行动,我们就可以衔尾追击了。”

杜长东点头,手中夹着的香烟斜叼在嘴边,微眯着眼站起身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市区图。

“现在顾海蛟的面前也会有这么一张地图。”李悦军摁熄手里的烟蒂,沉声说道。

杜长东点头,凑上前看着纵横交织如蛛网的街区图,低声说道:“大关刀试探罗烈反应变相表明他们急于决战的打算,而顾海蛟身边的宋行肯定能够查觉这一点。他们一定会亮出自已所谓的弱点,引诱大关刀攻击,好以这种形式吸引我们的注意,借我们的手除掉大关刀。我们反倒不用着急,反正现在有兄弟武警部队的协助,人手完全够用。只要看住这几个点,坐看他们狗咬狗,最后我们出来收拾残局就行了。谅他们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伸手在地图上轻点:“现在几乎每一个顾海蛟或明或暗的场子周边都派了最少二十五个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陆续过去蹲伏,另外还有四十余人分乘九辆车局中策应,就看这出戏明天他们怎么唱吧!”

李悦军微皱眉头说道:“如果明天顾海蛟不动呢?或者大关刀根本就不投入主力或是完全不响应呢?!”

“敌不动我不动。”景东仁斩钉截铁地说道:“顾海蛟一直积累的对大关刀的深心恐惧在所有人手集齐后将得到完全的爆发。另外,这个‘狼鹫’宋行的作用也不容小看。雷公之前就说过,这决对是个两面三刀、煸风点火的邪神,有他在,顾海蛟绝对不会继续隐忍下去。最多两天之内,顾海蛟和大关刀肯定会硬拼一场!”

李悦军的眉头皱得更紧:“两天之内?你就这么肯定?!”

“双方都拖不起了!”景东仁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说道:“因为再过三天就是省市领导到白江考察投资环境的大日子了,他们一定要在这个时间来到之前决出胜负!”

“这跟省市领导到白江考察有什么关系?”李悦军随口问着,随即猛醒似的惊声说道:“矿场?!”

景东仁点头:“没错,一定是矿场。试想一下,在我们还不知大关刀为何物时就有了孟平路口树林的械斗,当时械斗的双方就是顾海蛟矿场与一伙不明身分的人。而前几天又发生了顾海蛟矿场矿工受到恐吓威胁的事情。将这一切结合到一起,完全可以认定,大关刀看中了顾海蛟手中的矿业资源,他们双方一定要在省市领导及天路集团整合整个白江矿业资源之前完全控制住当前的资源,以便在天路集团整合矿业时争取更大的利益赔偿。”

杜长东与李悦军等人一起点头,面色都变得凝重、冷肃。

这时,对讲音箱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叫蜂鸣,景东仁起身让到一旁,站在一边的几个接听员迅速坐到位置上,开始有条不紊地接听呼叫。

每有一个蹲伏点人员就位,景东仁就用红色按钉在地图上标示出来。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在整个白江的市区图中,由星点、错落的十几个红点组成的椭圆形圆圈隐然成形。

“场子已经打开,就等角儿们上场亮相了!”扔下手中的按钉,景东仁笑着说道。

“希望明天是个晴天!”望着窗外漆黑如故的夜色,杜长东悠然叹道。

而在此时,坐在卡萨布兰卡吧台前的雷停一口干掉了满满一杯的伏特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直趴在他脚边的虎影无声地走出老远,象往常一样静静在站在门口回望着他。

“回去睡个闷头觉,明天该去老妈那儿报到了!”抖手将空杯抛身边吧台里的老海,雷停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随手在身边趴俯在吧台上已睡去半晌的罗烈头上弹了个头钵,干笑着向门口走去。

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接住杯子的老海叫道:“这两天夜里不太平,没什么事儿你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得了!”

“靠!”雷停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如果有人愿意再请我到医院休两天大假更好,我正愁着日子难捱呢!”叮然拉开木门,虎影率先窜了出去,一人一狗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老海看着趴在吧台上鼾声大作的罗烈,叹息道:“一醉解千愁,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两天一定热闹得要命。”

“唉。”鼾声忽止,趴俯沉睡的罗烈蓦地侧过头用冷厉如故的双眼望着老海笑道:“你说的对,肯定会热闹,也肯定要命!”


第一百零四章暗杀当做宵夜

站在卡萨布兰卡门口的路边,酒吧牌匾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停,雷停脚步不稳的左右摇摆着身躯,仰头看着深黑无际、星月无光的夜色。

虎影蹲坐在他的脚边,双目炯然望着前面间或驶过零星车辆的公路,杏核形的双眼在一闪而过的车灯光照下闪动着青碧如蓝的幽光。

此时的夜空正处在即将迎来黎明前的黑暗中,加之远近建筑和街灯灯火黯然,使得这黑暗如有实质般深遂无边。

“走吧,回家睡觉。”雷停身子左扭右摆的晃了一会儿,呵呵笑着,胡乱拍了拍虎影的头顶,踉跄着脚步向前走去,走出不到十几米,扭身拐进路边的一条小巷。

这是一条和困牛巷很相似的人烟稀少的僻巷,穿过这条小巷,就是车流量比较大的市区主干道。而卡萨布兰卡所在的路边,因地点略显偏狭,此时已经基本上没有出租车经过了。

小巷黑狭,坚硬的石板路上多是棱石残土,巷子两侧的房子大半空置,仅有的几家住着人的也门窗紧闭,只有秋夜中的冷风穿巷而过,呼啸有声。

雷停走在巷子里,没走出几步就被地上的砖头绊了一下,向前跌跌撞撞的蹒跚数步,脚下咔嚓一声轻响,却是踩到了碎玻璃之类的东西。

雷停忽然吸了一口气,止住跌撞前俯的身形,缓缓站直。

悄无声息、几乎要融在夜色中无法分辨的虎影蓦地出现在他腿侧,在巷口透过的余光下四脚踞地,头部微俯,一双碧油油的眼睛直盯黑暗莫辨的前路,两颗森然、尖厉的大牙也已大半吡出唇外。

“呵呵。”雷停垂眼看了一下虎影,满意地笑道:“好儿子,看来还没有被老海那老小子的扎啤灌醉!如果没有这份本事,你也就是一条狗了!”扬头望向一片黑暗的前方,冷声说道:“光从这几片碎玻璃上就可以知道这次来的是高手。但是可惜了,如果没有这些碎玻璃会更好一些!还有,你们完全可以在巷口设伏啊?!那里角度几乎接近九十度,而且不管是谁从巷口转进来都会被巷口的那盏路灯晃到眼睛;就算没被路灯晃到,从明处甫一到如此黑暗的地方,眼睛也需要近五秒的适应时间。五秒钟,对于你们足够消灭一个加强班了吧?!”

“到底是国安局当年的实战精英,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对这些鸡零狗碎的暗杀手段还这么精熟。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尖细语声在雷停正前方的高处响起,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影从巷子右侧房屋的屋脊处缓缓站起,向前两步,手按膝盖蹲在屋檐上俯视着雷停。

这人穿的白衣在巷口路灯的余光映照下异常醒目,语气更是绵里藏针,轻松的字句间却透着一股凛然的杀机。

雷停扫了那人一眼,扭过头看了看巷口方向,随即恍然对那人说道:“巷口那边没有几栋房子,地方有点开阔。”

“嘿嘿。”蹲在屋檐上的白衣人冷声笑了起来,笑声粗嘎、沙哑,仿佛昏鸦夜啼,说不出的难听:“你说的对,只要是对你的过去有所了解的人都没有办法忽略你身边的那头专咬人咽喉的畜生。为了保全自已的脖子,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放弃那上佳的伏击地点,在房顶上蹲候您的大驾了!至少我还从没听说这世上有能够爬上房的狗!”

“现在应该有至少两个带有红外线夜视瞄准镜的枪口瞄准我吧?”雷停一边说着,目光看向白衣人身后数米外的一处屋檐高脊,又看了看巷子左侧一处屋脊,最后重又回到白衣人身上。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在腿侧拍了两下,略做停顿后又向外摆了摆。

雷停的手势还未做完,原本在他身侧踞立做势的虎影蓦地消失在黑暗中。倏忽来去,真似鬼魂一样迅疾。

“秃!”虎影刚一消失,一声闷响紧接着响起,方才它站立的地方应声激起一缕尘烟。

雷停笑着点头:“装备不错啊,枪上还加装了消音装置。看来你们的实力不弱啊?!对一条狗畏惧成这样,不感觉有些羞愧吗?”

白衣人根本不接雷停的话茬,索性双腿伸开在屋檐上坐了下来,双腿还不住地半空摇晃着:“你应该也看出我们枪手的伏击地点,没办法,这个巷子没有太多可供选择的地点。但是你的情况已经相当的不乐观了!你的胸腹头部都已经被锁定在瞄准镜里,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扣动扳机吧?!”

雷停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那你想问我什么就尽管问吧。如果不是有事情想问的话,我现在可能早就是个死人了!”

白衣人笑着树起拇指:“关凭这份胆略就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既然你这么痛快,我也不和你罗嗦。是不是有个叫萧缕羽的女人来到了白江?”

雷停毫不意外地笑着点头:“没错。”

“她是你之前在国安局的同事,她是为你来的?”

雷停苦笑:“我不知道,到现在我还没见到她呢。”

白衣人点点头,低着头看着雷停,仿佛试图从他的脸上发现什么异常。实际上在如此的黑暗里,能够看清对方的面部轮廓就很不错了。

就在这时,雷停右侧的空屋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一声沉闷、慑人的低吼。

“他妈的!开枪!”白衣人一声断喝,身子蓦地一个侧翻,无声地向后翻去。

一声低笑,雷停身子一晃,疾如电闪般向侧里滚翻开去,消失在黑暗中。

“秃、秃、秃。”三声闷响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雷停站立的地方砖屑纷飞。

一阵急促却异常细碎、几不可闻的声响从巷子右侧的空房里传出,象灵猫上树,象硕鼠过梁。几乎是眨眼间的工夫,屋顶上黑影晃动,一声清朗的笑声中,雷停的语声在屋顶响起:“你们也很有胆魄啊,竟然到了现在还不走?!难道你们以为还能够顺利地完成任务吗?!”


第一百零五章杀手留手

“胜负未分呢!”不远处的屋脊后,白衣人悠然站起:“看来我们还是对那头畜生他妈的估计不足啊!它怎么知道我们在空屋里预伏下人了呢?!我们在那人身周都撒了驱狗粉,一般的狗绝对无法嗅出什么异常的呀?!”

雷停在屋顶上屈膝坐了下去,摇头说道:“不是虎影闻出来的,是我猜出来的。”

“你猜出来的?!”

“你们选择的时间、地点和火力的布置都可以看出是高手所为,而一个真正高手布置的伏击计划是不可能有漏洞的。可是如果你们只是依靠房上的这两个火力点做为主要手段的话,对付我就远远不够。因为受环境所限,只要我拼力向外跳开或者躲进巷旁的空屋里,受到两侧屋檐的遮挡,屋顶上的两支枪就没有了丝毫的杀伤力。而且你们铺撒碎玻璃的地方,刚好在右侧有一间空屋,难道这是你们故意留出来让我保命逃生的吗?当然不是!如果我是这个计划的制定者,我就会在这个空屋里安设一到两个枪手,做为真正隐藏的杀手锏。任何一个暗杀计划都需要一明一暗并可以相互转换的两个系统,这个是我深知的。所以当我猜到你们真正杀着所在的时候,我就叫虎影进屋查看,并做出了不必留情的指令。你看,它完成的不是很好吗?!”雷停缓缓的甚至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怎么没有看到你给那只狗发什么狗屁指令?!”白衣人语气仍很平稳,但用词已经用些气急败坏了。

雷停扬扬手:“有时候指令是不需要用说的,对于象虎影这样训练有素、视觉超强的动物,手势就已经完全够用了。”

“嘿嘿。”白衣人点头:“我承认我低估了你和那头畜生的默契程度。但现在的情况好象也没有好到那儿去!你不是一样不敢向前分毫吗?不是一样要尽量缩小自已的目标吗?!还煞有介事的坐下来,看似轻松,实际上不也是畏惧我的两支枪吗?!”

雷停呵呵一笑,双腿使力,猛地站了起来。

他站起的方式很是奇特。未站起时,双腿已屈膝到胸前,上身在一瞬间向上拔起,屈起的双腿象被压缩到极至的弹簧一样猛弹而起,强猛的双腿撑力使得雷停瘦长的身躯在刹那间弹起老高斜斜向前窜出,疾似灵猫,矫若惊猿。

在跳起的同时,半空中雷停手臂挥动,四道月白色的光芒电射而出,脚一落地立刻仆倒侧翻,落脚无声,动作迅捷,如星丸跳掷,捷如交电。

白衣人一声低呼,右手疾出,“卟”一声轻响,一蓬火花在手中乍现。

白衣人身后不远处的屋脊处也同时爆出两蓬火花,那正是两支狙击枪射击时发出的枪火。

“噗、秃、秃。”三声闷响分别在雷停弹起和落下的地方响起,铺着油毡纸的屋顶上多出了三个斜长的弹孔。

“铿铿”雷停手中射出的四道锐芒中的两道,迅逾冷电般分别打在两个狙击手潜伏的屋脊上,直打得火花四溅,砖屑纷飞,吓得两个狙击手同时缩头躲避。

“铿”另外两道锐芒在距离白衣人不到一米的空中交击在一起,一声清若裂帛的脆响声中,火花大闪,好似夜空中猝然爆起的璀璨烟火;两枚硬币对撞粉碎,碎片四处飞射。

白衣人急忙退避,却忘了身在屋脊斜面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急退两步,刚刚站稳脚步,却突然觉得脖子一凉,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已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我不怕你的那两支枪。”白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松手扔掉手中短枪,抬眼就看到嘴边噙着一丝嘲讽冷笑的雷停。

“真可惜,还以为能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呢?!”雷停手上微微用力,看着白衣人头上套的黑布面罩摇头叹息:“现在你那两支枪还能开吗?以他们枪膛里的子弹,可以轻松的穿透你的身体再将我打死,你可以让他们试试看。”

白衣人忽然呵呵一笑,压低声音,带着些许愤然地说道:“我们的计划失败了!”话音未落,双手疾翻,两道猝厉的刀光蓦地亮起,一道劈向雷停扼住他咽喉的手臂,一道径直刺向雷停胸口。

雷停好象再就知道他会有这一招一样,放手松开白衣人的脖子,缩臂让开斩向手臂的一刀;另一只手环回抓去,“啪”一把抓住了白衣人另一只手的手腕。

“好!”白衣人仿佛也早知雷停会抓他那只手一样,发出一声切齿的厉吼。原本劈斩雷停手臂的刀猛地回转过来,毫不犹豫地砍在被雷停抓住手腕的前臂上,鲜血迸溅,白衣人的整个手腕被这一刀齐腕斩下。

借着电光石火般一纵即逝的时光,白衣人抱着鲜血直喷的断臂,抽身向后弹跳,从屋脊高处直滚下去,消失在黑暗中。

两人交手不过三五秒的工夫,白衣人出刀、献手、断腕,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中间毫无犹疑停顿。就连雷停都没有想到他的心计如此悍狠,竟可以为了脱身而放弃一只手。

猝不及防之下,雷停不及反击,被白衣人断腕潜逃,刚要上前追击时,白衣人已滚落屋脊,雷停急忙扔下断手,蹲伏在地。

“秃、秃。”白衣人滚落的屋脊上爆起两声闷响,正是两个潜伏的枪手在掩护他的潜逃,好让雷停无法追击。

雷停叹了一口气,仰天躺倒在屋顶上。

他知道已经没有办法追击那白衣人了,而那两个枪手也会在白衣人成功逃脱后悄然远遁。因为远处的天边此时已开始现出一抹曙光,黑暗正一丝丝的抽离、湮淡。

躺在屋顶呆了一会儿,当小半个天空都已现出深蓝的颜色时,雷停坐起身,四下张望,捡起白衣人的断手,端详片刻后笑着说道:“生命线有点短,感情线一团糟,看来这家伙活得也他妈的挺累啊。”脱下上衣将断手和白衣人丢下的手枪一起裹好挟在腋下,从房子侧面跳下。

虎影从一边空屋中窜出,扬头朝着雷停腋下的衣团耸动着鼻头。

“这个咸猪手不太干净,还是牛肉比较适合你。”拍拍虎影的头顶,雷停低声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位子和机会

迎着渐亮的曙色,雷停拥着虎影坐在巷口的路边,拨通了报警电话并简单扼要地述说了一遍这里发生的情况。

在警察没有赶来的时间里,雷停点起一支雪茄,垫着衣服检视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断手和白衣人丢下的那支手枪。

不到五分钟,三辆警车呼啸而至,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雷停面前不远的地方。

丁国春、孙超等人迅速地从车上走下。孙超笑嘻嘻地跑到雷停面前:“雷公,看来休息得不错嘛?!小脸红扑扑的!你怎么休息也不消停?这回竟然整出暗杀来了,不会是你在国安局时的宿仇回来找你来了吧?!”

雷停没理他,逐一向走来跟他敬礼问好的警员打着招呼,在丁国春肩膀拍了一记,最后才转回头对孙超说道:“应该不会是旧仇。但也绝不是一般的对手——他们的装备太他妈的牛了,绝不是国内这些穷鬼能比得了的!”

孙超扭头向后看了看,将雷停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景和尚升官了,现在是代理队长。说话都和平时不一样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牛得很!”

雷停微微一笑,说道:“也该轮到他了,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会是一个称职的刑警队长的。”

孙超撇撇嘴:“称不称职现在还说不好,但现在人家在陆光新的力挺下,官威已经很唬人了!这不,昨晚还把我发到外面去蹲坑,一接到你的电话又立马就把我扯这儿来了,把我摆弄得团团转,到现在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呢!”说着连连摇头,一脸的不已为然。

雷停扬脚在他肥硕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道:“不要在背后说领导的坏话!何况景和尚还是我的老战友兼好兄弟,你不怕我告你的黑状啊?!”

孙超嘻嘻一笑,挤眉弄眼地说道:“雷公是什么样的人整个市局谁不知道?!你不可靠,就再没有可靠的人了!”

“少他妈跟我废话了!”雷停摇头骂道,一把将手里衣服包裹着的断手和手枪一古脑塞到孙超怀里:“这些是重要证物,拿回去好好研究吧。里边右侧第三间空屋里还有一具死尸,是被虎影撂翻的。等会领法医过去看看有没有重要线索,我现在是停职阶段,现场的勘验工作还是不参与了。”

“雷公这是怎么了?没休息几天倒养了一身的大爷毛病!”一声笑骂,龙行虎步的景东仁脚下生风的已走到面前,二话不说先在雷停胸口擂了一拳。

“景队长姗姗来迟,真是官越大现身越晚啊!”雷停笑着回了一脚,踢在景东仁腿侧。

景东仁侧头瞪了孙超一眼,冷声说道:“孙大肚子改名叫孙大婆子算了,就知道传老婆舌!赶快领几个人到屋顶看一下,循着血迹看看他们从哪里跑掉的。”

雷停微笑说道:“以那个小子的应变能力,屋顶上的血迹不会超过四米。”

景东仁不置可否,自顾自瞪着楞在一边的孙超说道:“还楞在这儿干嘛?!快去呀!”

“哦。”孙超如梦方醒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断手和手枪递给景东仁,拍拍雷停的肩膀,招呼几个警员找梯子爬房顶去了。

雷停笑了笑,语气平缓地将事发经过重新复述了一遍。

景东仁一直低头沉思,最后抬头问道:“你觉得他们是那一方面的人?”

雷停笑着扬了扬眉头,摇头说道:“还真说不好。他们很有门路,势力很大,因为随随便便一次伏击就能出动四名如此的高手。这一次如果不是虎影在我身边,说不定我早已是个死挺的倒尸了!他们的背景也十分雄厚,因为他们用的设备都不是仅仅有钱就能够买到的。为首的白衣人性情悍狠、思虑周密,是个一等一的狠角色,但却绝对是个背景干净的人。因为如果他有案底的话,以他能够布置出这样伏击计划的头脑,他是绝对不会那么果断而毫无顾忌的剁下自已的手掌以求脱身的。任谁都会想到警方会从断手的指纹找出他的详细资料。”

景东仁眼角收缩:“你不觉得你的说法有些前后矛盾吗?这么狠厉的一个杀手怎么可能是一个完全没有案底纪录的人呢?!”

雷停摇摇头:“这只是我的初步判断。你可以试一试,我觉得你就算与国际刑警组织合作,从他们的全球数据库里检索,也不可能找到一个与这个断掌相符的人。”

景东仁点点头:“好的,我回到局里就布置人手查一下这个指纹,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雷停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笑着说道:“现在情况都跟你交代清楚了,我还用跟你们回局里做一份详细的笔录吗?!”

“靠!”景东仁笑着推了雷停一把:“你他妈少寒碜我!”压低声音说道:“我现在压力也很大,所有的案子都压在手里,另外还有顾海蛟和大关刀这档子烂事,你可别就这么放挺儿休假,好好想想案子,也就个三五天,这个队长还得是你来干!我还是跟着你干心里有底,现在的感觉很他妈的不舒服。”

雷停凑到近前,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甚至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沉下心来好好研究一下案情。你应该知道,对于这个位子我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但对你却不一样。你需要一个这样的机会,明白吗?!”

景东仁沉下脸冷声说道:“说什么呢?!这个位子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别跟我说这些话行吗雷公?!”

雷停叹了口气,摆摆手:“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先回去睡觉了,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吧。”也不等景东仁说话,径自走到街边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看着雷停和虎影上了出租车绝尘而去,看着其他警员都微楞的呆看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景东仁一脸冷肃,双手插到裤袋里,身子挺立得象一杆冷锋绽锐的钢枪。


第一百零七章一根油条引发的血案

雷停走后,景东仁和孙超等人在房上房下忙乱了近一个多小时,勘察现场、拍照取样、走访附近居民,从早上四点多钟一直忙到六点钟。

屋顶上的血迹果然和雷停的判断基本吻合,只绵延了不到三米的长短就嗄然而止。顺着极其模糊的足印追下房子,一直到巷子另一出口处的街边,足印也消失无踪。

整个现场勘验到最后,除了那个断掌、手枪、几个步枪弹壳和空房里一个脖子被虎影咬断的尸体,竟然再没有发现什么更有力的证据。

向杜长东通报了详细进展情况,转头把几个举止失措的小警员臭骂了一顿之后,景东仁气虎虎地咬紧牙关堵气坐在警车里抽着闷烟,其他警员与法医井然有序的整理现场并将尸体运往市局进一步检验,孙超和丁国春等人则继续在巷子里走访着住户。

他们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一个早晨,他们为之布署良久的血拼即将因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正式展开。

城市的另一侧,白西区的一片低矮破旧的平房区里,于国庆伸着懒腰打着意犹未尽的哈欠,揉着仍酸涩、惺松的双眼从自家院子里走出,一脚深一脚浅的穿过坑坎不平的土路,到两条街外的路边买早点。

这是一个早年矿工的聚居区,这样的聚居区现在在白西区也已经很少了,这里的居民大半是在白江建市之前就因工作需要到这里工作创业的矿工。现在,大多数青壮年都在成年后离开了这里,留下了数以万计的退休矿工在这日益陈旧的地方悠然度日。

于国庆早在五年前就从矿上退了下来,两个儿子都在成年后搬到了白东区,只留下他和老伴两人仍住在这里。每天早上于国庆都会在六点钟的时候被老伴喊起来,走出两条街买一斤油条回家做早饭。说是早饭,这一斤油条实际已经够老俩口吃上一天了。

卖油条的是一个小粮油店,粮油店旁边是一家汽车修配厂,修配厂对面是一个配货站,配货站旁边是一个小卖店。几个小店形成了一个围合形的空地,空地的对面就是通向山上矿场的公路,公路旁的树下停着三四辆落满灰尘的旧面包车,装满煤炭、呼啸飞驰的货车扬起的灰尘四散飞扬,连呼吸的空气里都带有一丝强烈的干燥的土腥味。

其他几个店都大门紧闭,只有粮油店开着半扇门,摆出一张满是油垢的桌子,桌上摆着几个大盆,盆里横七竖八地树满了饱满、脆黄的油条,十几个人在桌前排起长队;几个黑瘦、佝偻的老者蹲坐在对面朝阳的墙根处,望着粮油店前排起的长队小声说大声笑。

一边扬手和几个老头打着招呼,于国庆笑嘻嘻地走向队尾,没有看清脚下,没留神踩到一小块碎砖头上,立足不稳,肩膀歪侧撞到了站在前面的人身上。

“老家伙,你他妈的找死啊?!”一声冷哼,那人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于国庆的衣领。

于国庆抬眼看去,吓了一跳,刚到嘴边的打趣话竟说不出口。只见那人高出于国庆一个头,身雄体壮,一脸的络腮胡子,浓眉环眼,凶光凛然。

于国庆倒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道:“对不起,老老胳膊老腿的,没没注意,我买完油条就走,就走。”情急之下,脑中一片空白,说出的话语也变得语无伦次。

“买油条?!破他妈的油条等了这么久还不开始卖,先让你买好了!!”随着一声低吼,络腮男子猛地扯起于国庆的衣领,蓦地大力抡起;于国庆一声惊呼,身子被络腮男子猛地抡得直飞出去,摔出两米多远后仍收势不住地直滚出去,径直撞到摆油条的桌子腿上,“轰隆”一声,连人带桌一起摔作一团,尘土四散飞扬。

“破他妈的油条,没得吃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十几个人竟不约而同地抢进了粮油店打砸了起来,另有几人抄起地上的碎砖头转头砸向旁边的修配厂。

“哗啦啦”一阵大响,迎门处的玻璃窗顿时被砸得粉碎。伴随着这一声大响,数个身着矿工服的青年人象倏然来去的鬼魂般忽然从四下里涌出,手持棍棒径直扑向修配厂。

好象事先排演好了一样,身着矿工服的青年打手们刚刚涌出,修配厂的大门在同一时间敞开,一大帮头臂扎白布条的汉子手持铁棍、大号钣手等物咆哮着冲出,二话不说就与身着矿工服的青年打到一处。

一时间,空地上棍棒齐飞,惨叫迭起,血光迸溅,一场血拼就此展开。

路旁落满灰尘的面包车里,一脸阴笑的“火狐”马凯望着车窗外打得尘烟滚滚的两帮人对着电话说道:“老大,狗日的开始动手了。宋先生猜得很准,他们真的先从这里开始的,看来他们真是对咱们的矿场有意思!嗯,我知道了,等差不多了,我就出去收拾残局,肯定会在警察来之前把一切安排妥当。好的,等我的好消息吧!”挂断手机,“火狐”马凯从衣襟里缓缓抽出一柄一尺多长的尖刀,手拭锐利的锋刃阴笑着望向窗外。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白西区两家大型物流配送站,白东区一家运输公司也遭到不明身份人员的持械冲击,却无一例外地遭到顽强、有力的抵抗。

市局报警中心的电话响成一片,杜长东抓着对讲机大声吼道:“景东仁在干什么!?让他马上放下手里的事情,立刻按着既定计划行动,这次只要有一个混蛋跑出包围圈,他他妈的就不用回来了!!”

杜长东的一声令下,尖锐的警笛声同时在白江市数个地区高亢响起,无数荷枪实弹的警察与武警仿佛听到战斗号角的战士同时从各自的潜伏点冲出,一场与黑社会团伙的集体搏弈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百零八章定心丸

再猖狂的黑社会也无法与政府对抗,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一样。

这场酝酿多时的搏弈刚刚开始其实就已经面临结束。

而且谁也无法阻止这结束的到来。

因为面对早有准备、蓄势已久的警方,任何一个貌似强大的势力团伙都显得徒有其表和不堪一击。

在人数逾倍、荷枪实弹、如天兵神将般倏忽而至的警察和武警的合力包夹下,四个械斗区域近两百名手持尖刀、棍棒的两伙打手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惊惶失措、呆若木鸡,没有一点反抗的机会就被全盘控制住。最让杜长东头疼的是,局里警车不够,拘押空间也很有限,最后只能让景东仁、孙超等人现场审讯,找出相关责任人带回局里做进一步深挖。

抬头看看门边的挂钟,表针刚刚指向六点四十五分,听着通讯警员此起彼伏的通传捷报,杜长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向坐在身后的几位武警部队领导表示谢意。

房门开处,一直呆在杜长东办公室里的祝新平在陆光新的陪同下缓步走进来。

“祝书记,在武警兄弟部队的配合下,全市干警积极备战,反应果敢。就在刚才,在我市四个不同区域爆发的团伙械斗在没有全面展开之时就已经平息,除了少数市民,没有更多市民察觉到此次事件。我市将和往常一样迎来艳阳高照、平静和谐的一天。”杜长东沉容肃立,朗声向祝新平汇报情况。

祝新平点点头,走向杜长东身后与几位武警领导逐一握手问候之后,走回到杜长东面前,眼望杜长东,用略显苍老的嘶哑嗓音低沉地说道:“认真进行案情深挖,坚决把躲在幕后的那群人挖出来,加大打击力度,一次性完全遏制住犯罪份子的嚣张气焰,绝不能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少数人,破坏了本市安定团结的大环境!检、法两方面市委市政府和我都已做了明确指示,在这一期间,特事特办,在本市掀起一场针对各种犯罪形式的严打风暴!做为一线单位,你们局和下属单位更要表现出应有的硬朗作风,演一出好戏给市委市政府长长脸!”

“是。”杜长东和陆光新不由自主地一起打了一个立正,两人对望一眼,垂头无语。

窗外新阳初升,浅金的光线耀得满室煦暖。

顾海蛟却一脸阴霾,他的身前站着灰头土脸、一脸惊悸未消的五兽。

垂眼低眉的宋行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抽着拇指粗的雪茄,一派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稍瞬的从容。

这里仍是那栋大厦,却已不是十五楼的高层。在开始行动之前,顾海蛟等人就在宋行的建议下,先派出几个闲人驾驶顾海蛟的座车引开楼下监视的干警,自已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挪到了大厦地下停车场的一间阴冷的小屋里。

“警方怎么会提前知道大关刀的行动呢?!在这样早的一个时间,全市的他妈的警察本来应该还没上班才对呀?!难道警方和大关刀也有关系不成?!!”顾海蛟粗声低吼着,流露着凶残杀意的目光在五兽脸上扫过,最后恶狠狠地定在宋行身上。

宋行抬眼与顾海蛟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郎声说道:“有可能是那个雷停从土猴他们那一场遭遇战中推断出大关刀近期会有所行动。”

一边的“火狐”马凯抗声说道:“白江也没有那么多警察啊?!当时我他妈一下车,连刀都没等抽出来,五六十个警察就象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出现在眼前,满眼都他妈的是黑洞洞的微冲枪口,有几个小子当时就尿了裤子,奶奶的!”说到最后,心有余悸地啐了一口浓痰。

“武警边防部队。”宋行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白江地处边境,市郊驻有边防武警部队,一旦有需要,随随便便就能调来几百名武警特勤大队的战士。”

“早怎么没有想到!”顾海蛟目含怨怼的看了宋行一眼,冷声说道:“这回倒好,这次出动了三分之一的兄弟,现在有八成都被警方摁住,只要一个嘴巴松动,我他妈的就别想在白江混了!”

宋行满含笑意地看了顾海蛟一眼,说道:“顾总,我看你还没有从黑道大哥的角色里走出来!这次你只是一个无端受到冲击的正经商人啊!只要警方没有抓到这五位仁兄,光凭那些守卫自家店面、正当防卫的员工,能够定你的什么罪啊?!”

“对啊!我们他妈的只是自卫嘛!”顾海蛟如梦初醒,抓了抓头颈,略显尴尬地大声笑道。

“既然在这次事件中我们也是受害者,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躲在这儿呢?!”“金豹”燕顺强不解地问道。

“如果在制止了双方械斗后,上到楼上的警察发现顾总也是彻夜未眠,一直在那里守候的话,你说他们会怎么想呢?!”宋行淡然的一句话就让燕顺强闭上了嘴。

“现在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呆上一个或半个小时,从侧门溜出去找个娱乐中心晃一下,就等着讯问的警察上门好了。我估计现在警方已经从那群人嘴里查出一些大关刀的情况了。到时候,就有人民专政工具替我们收拾大关刀了。”仰头看着沁出水珠的天花板,宋行悠然地说道。

顾海蛟点点头,缓缓坐回椅中:“这次挫败了大关刀之后,看来我真要考虑收山的问题了。”

宋行和五兽都诧异地望向他。

顾海蛟涩然一笑:“这种刀口上讨生活的日子真他妈的不是人过的。”


第一百零九章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什么?!”杜长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扯着粗嗄的大嗓门诧异地叫道:“这怎么可能呢?!!”

背门而立的景东仁看了看身边同样一脸苦笑的孙超,无奈地说道:“我做警察这么久,这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孙超接口说道:“参与械斗的顾海蛟一方都是一些在公司加班或是值班的年青员工,所有人的口供都是因为公司受到冲击,在没奈何的情况下奋起反击。而且在报警中心也查到当时几个地方打来的报警纪录。械斗刚刚平息,守候在顾海蛟公司楼下的同事就发现顾海蛟的座车从地下停车场驶出,跟了十几分钟后才发现车里只有司机一人。随后上到楼上的警员没有在办公室找到顾海蛟,据值班人员说,顾海蛟昨天下班就离开了公司。而械斗四十多分钟后,顾海蛟一身酒气的赶到现场,据他自已叙述,当晚他与几个公司高层在一家娱乐中心狂欢至深夜,因酒醉就歇宿在那里。”

杜长东扭起眉头,低声吼道:“我他妈的不关心顾海蛟知不知情,那些冲击顾海蛟企业的人到底是什么背景?!”

“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这个。”景东仁点燃一支烟,眉头深锁地说道:“所有参与冲击顾海蛟企业的人员都是来自白江市周边各区、县、村、屯的地痞、混混。大部分人都互不相识,他们之所以纠集在一起,是事先有人找到一个叫‘二龙’的地痞,付了五万块钱给他,让他召集几十人,约定今天早上冲击上述顾海蛟名下的产业。事成后会将另八万元汇入‘二龙’的帐户里。这个‘二龙’找了几个要好的地痞,一传十,十传百,队伍一下子就变成了近百人。经过核实,二龙所说以及所有人员的身份都属实。”

杜长东攥紧拳头在空中挥了两下,骨节抵着人中,闷声说道:“那个二龙怎么描述那个找他的人?”

景东仁摇摇头:“他只记得那个抵在他太阳穴上的大口径手枪。当时又是晚上,地点是在他们村子无人经过的街尾,所以连目击证人都没有。”

“妈的!”杜长东懊恼地骂了一声,随即低声说道:“这个对手还真有两下子,这种怪招亏他们想的出来。”

景东仁略显沉重地点头:“他们要求二龙的人只能携带木制棍棒,绝对禁带铁器。现场只有数人轻伤,所有参与者最多只能用治安管理条例拘留几天,连立案的可能都没有,根本谈不上严打。”

杜长东摇头苦笑:“祝书记也被气得够呛,这一招连消带打,反倒让我们无所适从起来。”余怒未息地啐了一口唾沫,哼声说道:“这下让他们这么轻松就试出了我们的反应速度和实力,以后就更难捉到他们的现形了!”

孙超点头说道:“这可能就是这股疑似大关刀势力的最终目的。他们从这次行动上表现出卓越的组织能力和行动规划,不露声色,老谋深算,真正的谋定而后动,比顾海蛟高出不是一点半点啊!”

“算了。”杜长东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扬声说道:“尽快把所有参与械斗的人员该处罚的处罚,该警告的警告。我已经向市政府和政法委报请,今后将有武警特勤大队协助巡警进行治安协管。经过这一次,顾海蛟和那个可疑势力肯定会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但有一个人,我们现在决不能轻易放过。”

“你是说顾海蛟?”景东仁低声说道。

杜长东点头:“该找他好好聊聊了,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东西。”

景东仁表示同意。

“那个断手、那些弹壳和那具尸体的检验结果出来没有?要致雷停于死地的这些人又是属于哪一个阵营的呢?!”沉默片刻,杜长东又问道。

景东仁侧头看看孙超,孙超急忙从包里取出一个夹子,打开念道:“那只断手没有任何异常,指纹和血液样本、DNA在全国指纹库里都没有找到与之匹配的数据,说明断手的主人是一个在国内没有任何的犯罪记录。现场留下的手枪是一只以色列杰里科941式9mm手枪,枪里的润滑黄油都没有擦净,膛线几乎没有磨损,是一只百分之百的新枪。屋顶遗落的步枪弹壳为7.62X51口径弹的弹壳,经技术分析和膛线比对,基本可以认定是从一支AWP军用狙击步枪中射出的。”

略显茫然的杜长东皱眉说道:“这些国外的枪械怎么会出现在国内呢?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再加上一个没有犯罪记录的杀手,现在的事情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景东仁微微点头,示意孙超继续读下去。

孙超看了看杜长东,清清嗓子又继续读道:“空屋内被虎影咬断咽喉的尸体系中年男性,身高一百七十九公分,身上衣物无特殊标记,身上除一柄近身匕首,没有发现任何可证明其身份的物件,指纹与相貌等身体特征均没有在数据库中查到,说明该男子也是一个在国内没有犯罪记录的人。”

杜长东伸手揉按着眉端,摆手说道:“把这件案子先放一放,集中精力搞好考察团来临前的治安保卫工作。然后试着从顾海蛟身上寻找突破口,看能不能确定那个大关刀的实际存在。”

景东仁有些为难地说道:“讯问顾海蛟没问题,但一旦讯问他,那个军火的事情就无法回避,这个事情,由我们来讯问合适吗?”

杜长东寻思片刻,点头说道:“那就只讯问械斗和疑似大关刀势力这一块,其他的等我和祝书记碰一下再说吧。”

景东仁和孙超点头,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杜长东面露倦意地坐回到扶手椅中,望着窗外的碧空艳阳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章无处不在

景东仁在四面隔音板密闭的讯问室讯问顾海蛟的时候,雷停正俯卧在铺满脏衣服、旧书、破报纸的床上沉梦正酣。虎影同往常一样趴在卧室门口,头朝房门眯眼假寐,坚挺的双耳不时抽动。

房间里飘浮着一股掺杂了油墨书香、汗臭和酒气的混和味道,数只肉眼难见的小飞虫在厨房明亮的阳光里上下飞旋,堆满食物碎屑的操作平台上不时有幼年蟑螂迅疾窜过。

日影偏斜,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个小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床上的雷停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懒懒地翻了个身,半睁着惺松的睡眼含混地叫道:“喂,帮我找找电话。”

虎影应声站起,里外屋转了一圈,最后在方厅沙发上叼起兀自传出铃声的手包,小跑到床前甩头扔到床上。

从包里取出电话,有气无力地搁到耳边,仍闭着眼的雷停梦呓般低声说道:“谁啊?”

“我是你妈!”

“啊,妈呀。”雷停扑棱一下睁开了眼睛,眯着眼睛向外看了看日头,随即笑道:“这不还没到下午吗?我等会儿一定回去。”

“嗯,你今天怎么这么闲?这时候还在睡觉?不是又被停职了吧?!”

“要不说你怎么是我妈呢!我的推理能力估计得有一大半儿是从你那儿来的!”雷停拿着电话嘻笑着说道。

“少跟我臭贫,停职也好,正好休息两天。没你上班,这个天也塌不下来!行了,你也别睡了,收拾收拾,等会就过来吧!”

“是。”雷停从床上坐起,大声说道。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低笑,嘎然挂断。

“唉。”雷停叹了口气,扔下电话,看了看门口正侧着头看着他的虎影,苦笑道:“还是最怵这个老妈啊。”指着虎影瞪眼说道:“不许跟别人说!!”

虎影仰天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把头扭向一边。

“你还敢跟我装酷!”雷停光着脚丫跳下床,刚抓住虎影的尾巴,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

“谁啊?”踢了虎影一脚,雷停大咧咧地走到门口,对着门喊道。

“少废话,开门。”门外响起罗战清朗的语声。

“罗大老板赏光寒舍,肯定是无事不登门?”开门将罗战让进屋,罗战推开沙发上的杂物,刚刚坐下,雷停盘膝坐到沙发前的地上,仰头说道。

罗战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四下看看:“你屋子里的这股味儿可真难闻!”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双肘支膝,低头看着雷停说道:“老海走了。”

“什么?”雷停象没听清似的侧过头:“你说什么?老海走了?!你把他辞退了?”

罗战摇头:“你刚走,老海就跟我说要离开一段时间,让我什么也不要问。跟我说完,连东西都没收拾就走了,我觉得有些奇怪,安排完酒吧的事,我就过来找你。他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雷停摇头,皱起眉头说道:“我昨天从酒吧出来还遭遇了一场级别不低的暗杀。”说到最后,声音渐低,眼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

“你怀疑老海的离开与你遭遇的暗杀有关?”罗战皱眉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暗算我的那批人来头可是不小!杰里科941式9mm手枪、AWP军用狙击步枪可不是什么人都玩得起、拿得出的!”接着,雷停将昨晚那场暗杀的前后详细述说了一遍。

罗战点头:“从你说的时间上看,这批人的出现和老海的离开多少应该有点关系。他们不会是大关刀吧?”

雷停摇头:“大关刀好象没必要那么急着要我的命吧?!他们该做的事情好象很多啊。抽调这样的实力对付一个已经被停职的警察未免有点浪费资源!”

“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已经被停职了?!”

雷停冷笑:“不管其他人相不相信,我始终都觉得市局内部有大关刀的内线,这种事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算了,不管这些事情了,现在我也没什么权利管这些了,还费这个脑筋干嘛!”

罗战瞪了他一眼:“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明显的口是心非!顾海蛟的几个企业在今天凌晨遭到数批不明身份持械暴徒的冲击,不过还没等两伙人打起来,就被从天而降的人民警察重重包围,一网成擒。”

雷停闻言一怔,冷声说道:“大关刀下手还真快,本来以我的估计他们至少要在大幅削减顾海蛟潜在势力之后才会动手的。他们现在动手不是摆明了要和顾海蛟一起死吗?!不对,大关刀不会出这样的昏招儿的!那些暴徒应该不是真正的大关刀吧?!”

罗战看了他一眼,良久后,默默树起拇指:“我觉得你停职期间可以客串干点儿神棍、算命之类的兼职,肯定比警察赚得多!我从侧面了解了一下,那批人都是一些周边村屯的混混和地痞,有人花钱雇他们在这个时间冲击顾海蛟的企业。”

雷停点头:“这一招高明。不但试出了警方的反应速度和队伍结构,还让顾海蛟一下子暴露到了日光下,连消带打,一石二鸟。不过,好象也同时暴露了一些大关刀的情况。”

“哦。”罗战侧头沉思,不解地问道:“暴露了大关刀的什么情况?”

“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把水搅混,以便乱中取胜。但是,如果他们的实力完全凌驾在顾海蛟之上的话,又何必费这种力气呢?直接直捣黄龙、一鼓扫平就是了!他们这么做本身就显示出他们现在的力量不具备将顾海蛟一次性彻底击倒,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旁门左道扰乱敌方视线,寻找更容易得手的机会和破绽。而且,大关刀在白江的潜在势力应该都是见不得光的,也就是说,也许顾海蛟手底下都有一部分是大关刀的人,所以在高下态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大关刀不敢贸然亮出自已的底牌。”

罗战点头:“很有道理。当我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也觉得哪里好象有点不对头,但却始终找不到头绪。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这个大关刀真是象你说的这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呵呵。”雷停笑了笑,双手支膝站起身来,拍拍罗战的肩膀说道:“如果想知道大关刀是什么样子的,研究一下他过去的辉煌经历就可以理出一条线索。为什么只对小帮小派动手?为什么只解散帮派而不接管地盘?呵呵,算了,现在这些事跟你我有什么屁关系?!想他又有什么用?对了,还有老海,以老海的脾性,他的走只可能跟他的旧日恩怨有关系,他既然不告诉你,就是想自已解决。事情了解了,他自然会回来的,就算他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事情,他也会通知我们的。放心好了。今天我要回家看我老妈,等明天我一定去卡萨尝尝你调的酒!呵呵,你小子好长时间不干活了,也该活动活动了。”

罗战笑着站起,再一次抽动着鼻子皱眉说道:“如果只凭味道,我肯定会以为自已掉进狗窝里了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相亲进行时

罗战刚刚走进雷停宿舍的时候,脸色铁青、眼含愠怒的顾海蛟和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秃顶男人刚刚从市局大门快步走出。

“嘀,嘀嘀。”一辆停在市局门口对面路边的卡迪拉克轿车按响喇叭。

顾海蛟在市局门口路边和那个秃顶男人握手道别,左右张望了一下,快步穿过公路。司机快速下车帮他拉开后座车门,顾海蛟低头钻进车里,司机快步坐进驾驶位,汽车飞速驶去。

在市局办公室里,一直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切的杜长东低声说道:“什么也没问出来吧?”

站在一旁的景东仁点头:“装疯卖傻,一问三不知。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而且动不动就拒绝回答,还一个劲的要等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来了才回答问题。等到那个法律顾问来了就更是一个问题都不答了,白耗了两个多小时!”

“你没提‘大关刀’吧?”

景东仁摇头:“所有没找到切实依据的事情我都没有提及。在没有十足把握前,不能把我们的底亮出来。”

杜长东点头:“本来这一次讯问的目的也只是让他消停一段时间,等过了这个敏感时期,我们有的是时间收拾他。”

“嗯,我已经含蓄但明确地向他表达了这个意思,从他的眼神里能够看出来,他明白怎么回事。”

杜长东点点头:“治安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有武警他们帮忙支应着,这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你从现在开始把精力主要集中在先期那几个案子上吧。雷停的思路也就你能接得上,你就接着前期的线索往下查吧。不要有压力,只要尽力就行了。”

景东仁答应了一声,情绪饱满地说道:“我绝不会辜负组织的期望,一定努力在雷公的基础上走出自已的道路。”

杜长东微笑转身,拍拍景东仁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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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海蛟坐在车里望着车外飞速向后闪去的景物,悠然出神,一言不发。

坐在他身边的宋行右手转动着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玉石戒指,默然无语。

良久之后,顾海蛟眼望窗外,率先打破沉默说道:“警察问了我好多关强的事情。”

宋行点头:“他们也只能说这些,别的他们手里没有确实的依据,可不敢提前给你准备。既便是关强的事,他们也是凭推断来问,他们手里的证据不足。”

顾海蛟咬咬牙:“这次没把大关刀引出来,倒把自已的实力亮了出来,以后可被动多了。”

宋行摇头:“这次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警方已经意识到大关刀的存在了,要不然,他们不会找你谈话的。”

顾海蛟想了想,轻缓点头:“你说的也对。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该韬光养酶,伺机抽身了吧?!”

宋行看了看顾海蛟略显疲惫的侧脸,微笑说道:“是啊,从现在开始就该让五兽他们按既定的计划开始动作了。只等时机成熟,立即抛出那批货,引大关刀现身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轻松地金蝉脱壳、择地远遁了!在国内终究风险太大,还是早做退路为妙啊。”

顾海蛟面容凝重,望着窗外再次闭上了嘴,双臂交叉胸前,本来就有些下垂的嘴角更拗得象一张倒弓。

“老妈看来很不开心!”从一进院子开始,雷停就感到这一点。

雷停家的住处是一栋位于白西区的二层俄式尖顶小楼,前庭后院,背山望远,树拥翠绕,很是幽静。这里曾是外国专家的居住区,一条小街两侧共有十余栋风格各异的俄式小楼。

推开吱嗄作响的深绿色斑驳铁门,穿过葡萄架下的碎石甬路,三五级木阶之上,一位满头银发、面容慈和、衣着整洁、身材瘦削的老妇手拄竹杖端然站在门口。

雷停立刻堆出一脸的嘻笑,腆着脸叫道:“妈,您老身体还好?”

“哼。”雷停母亲看了看雷停瘦削的脸庞和缠着绷带的手,柔声说道:“又因为停职的事发脾气了?!”

抓了抓后脑,雷停微窘地说道:“每一次都是在侦破的紧要关头停我的职,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雷停母亲无奈摇头,挺起竹仗指了指雷停,叹道:“实在不行就不要干这个警察了,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一点人样儿?!唉,我说也没用,你和你爸一个脾气,撞到南墙也不回头,还听不进人言!算了,你自已的事儿自已衡量着办吧!”侧过身,向门里望了一眼说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趁你空闲的这段时间,试着交往一下。这个姑娘是我一个同学的侄女,人很文静,模样也好,进去和人家好好聊聊。”

雷停气结:“您可真是我亲妈!真让我相亲啊?!我还没到这一步吧?!”

雷停母亲板起脸,瞪了他一眼:“少废话,你都什么年纪了,如果一直由着你,到我死你都得是单身!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爸不在,这事只能我来作主!你就说你进不进去吧?!”

看看母亲银白得没有一丝黑色的头发和那故做冷厉的慈和目光,雷停认命地低下了头,抬脚走进房间。

迎门处是一个方形的过厅,穿过过厅光线略暗,一架通向楼上的扶手木梯旋转而上,木梯侧旁是一架老式钢琴,四周贴有装饰木板的墙面上挂着数幅裱在镜框中的老相片,一台旧电视摆在一个斗橱上,电视的对面是一组一大两小的老式皮沙发,沙发前是一张摆有新鲜瓜果的矮几。

一位白衣长发的少女正背对门口看着墙上的相片,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看到少女的面容,雷停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怎么是你?!”

少女看到雷停也楞住了,站在那里满面绯红。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市局旁边小店店主的女儿、雷停当日从陆副市长公子陆林兴手里救下的颜静。


第一百一十二章落花有意

愕然相对片刻,雷停手掩上唇,轻咳一声,微笑说道:“这世界太小了,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颜静看了看虚掩的房门,颊边绯色不减,轻声说道:“赵阿姨是你,,,,”

雷停点点头,强笑说道:“是我妈。不象是吧,我长得有点太糙。”

颜静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雷停转头向门外看了看,轻咳着弯腰从矮几上的果盘里拿过一个橙子,递向颜静,压低语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先吃点水果,我呆一会儿再出去。如果现在出去的话,我妈肯定要生气,她血压比较高,可不敢让她生气。”

颜静没接雷停递来的橙子,望了他一眼,轻轻坐到沙发上,双手交握,双眼看着自已的脚尖,梦呓般轻声喃然说道:“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呃。”几不可闻的一句话却令雷停有些措手不及,尴尬地抓着头皮,干笑了两声,略有口吃地说道:“那个,小颜,今天这事完全是巧合。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你,我妈现在身体不好,她说什么我都得顺着她。那个,我个人对你没那种想法,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情急之下,一向思路清晰的雷停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颜静侧目斜乜看到雷停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掩唇轻笑。

雷停又轻咳了两声,正色说道:“我一直把你看成小妹妹,没有别的想法,也绝对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一边说着,双手握在一起不住地搓动着。

颜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双手交握,光洁的指甲因用力而变得苍白。

雷停满面窘意地抓抓头皮,蹲下身子,轻声说道:“那个,我是一老粗,那个,对于情感方面表达起来可能有些太直接或是词不达意。我想说的意思是,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妹妹看待,所以不想让你因为我替你做的那么一点小事,而在心里产生什么负担。那样的话,那个,对你对我都,都,唉,怎么说呢?!”

颜静撩开滑下的长发,深吸了一口气,仿似鼓起全身力气般扬头直望着雷停,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泪光隐然:“不是因为那件事情,,,”一句话未说完,颜静的脸颊已红若云霞,急急地垂下头蓦地站起身来。

雷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避让,身子摇晃,一屁股坐到地上。

颜静低头疾走到门口,手扶门框背着身轻声说道:“上一次我说请你吃饭,就想和你聊一下,但始终没机会。我妈也很操心我的事情,这次,就是她安排的。还有,我也不比你小几岁!”轻轻一跺脚,快步跑了出去。外面响起雷停母亲的呼唤声:“小颜姑娘,小颜姑娘,这是怎么了?!”

悉索脚步声响,雷停母亲快步走进房间,竹杖顿地咚咚有声:“你个混小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尘,雷停缓慢站起,略显尴尬地一笑,说道:“她就是之前我跟您说过的那个被陆副市长儿子调戏的小店女孩。”

“啊!”雷停母亲一脸愕然,随即朗声笑道:“那不是更好吗?!你和她早有前缘,只要人家女孩没意见,完全可以成就好事嘛。”

雷停摇摇头,一脸不自在:“我可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难道你觉得你儿子还不如兔子?!”

雷停母亲笑容顿敛,扬起竹杖遥遥作势:“说怪话你是一个能顶两个!你要是兔子还好了呢,至少现在我早就子孙满堂了!你呀,就别糟蹋那兔子了!”

“你看,我这点贫嘴的本事全都是从您这儿来的,这下可算找到根儿了!下次老杜再数落我怪话多,我就让他们直接找您来。”雷停嘻皮笑脸地说着,背起双手摇头晃脑地打量着客厅:“妈,你又自已布置客厅了?以后可小心点,有搬搬抬抬的活儿,您还是给我打电话。”

“顾左右而言他!”雷停母亲无奈地摇头笑骂,走过去伸竹杖戳了一下雷停的屁股,低笑说道:“巴结着让你回来吃顿饭都得排号数日子,还提什么留活让你回来干啊?!”

雷停笑着揽起母亲的肩膀,看着墙上挂着的镜框笑道:“这回我被停职了,有的是日子可以陪你吃饭了。关键是,我没工作不能挣钱,咱俩拿啥买饭啊?!”

雷停母亲轻啐一口,笑道:“不怕,你娘没有太多钱,养活个把小猪还是不成问题。”

雷停呵呵笑着,上前两步仔细看着墙上镜框里已泛黄、卷边的几张黑白相片。相片里是一群白衣黑裤的少男少女或坐或站的公园即景留影:“咦,妈,这不是你压箱底的那几张宝贝相片吗?终于拿出来晒太阳了?!”

雷停母亲轻轻在他脑后扇了一巴掌,笑道:“前一段时间收拾箱子看到这几张相片,不舍得扔就找个旧相框挂起来了。”

雷停点头,指着相片里一位留齐耳短发、眉目清朗的少女笑道:“妈,你和那时候几乎没有变化嘛!”

雷停母亲拍拍他的后脑,笑说:“还是我儿子会说话,把这么好听的马屁留点儿给你们领导,别一口气儿都在我这百无一用的老婆子身上浪费了。”

雷停转头,母子相对朗笑。

雷停拍着母亲肩膊,望着相片说道:“我妈本来就是很年轻嘛。”向那相片一努嘴,说道:“这里面,除了孙阿姨我就再没有认识的了。你们这些老同学也都不联系了吗?”

雷停母亲看着那相片,目光从每一个青涩却热情洋溢的脸上划过,轻声说道:“多少年都不联系了,不知道这些人都身在何处了。喏,最左边的陈德君是短跑高手,现在恐怕走路都费劲了。他身边是胡伟华,她上课的时候喜欢偷偷在桌下做针线,骂人喜欢翻白眼,我们都叫她‘白球公主’。呵呵,她身边那个瘦高个,学习最好,也最傲气,是我们年级的尖子生,在大学里我的成绩总是比不过他,他叫曹伯清。曹伯清旁边是杨传堂,一张嘴就爱作打油诗,我们都叫他‘酸李白’。”

雷停侧头看着微笑谈说的母亲鬓边随风轻扬的白发,搂着肩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窗外斜入的阳光耀亮在镜框上,映得镜框里相片中人的笑脸更加灿烂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酒吧怪客

在温煦的午后阳光下,雷停和母亲对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喝着微温的绿茶聊着家常。虎影前肢垫在颌下懒懒地伏在门口木阶前,眯缝着双眼,鼻中吐出的气息吹得口边青草左右摇动。

风过叶响,阳光如温水浸润全身。

脑中想着凌晨时的暗杀,雷停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与母亲毫无顾忌的轻言笑谈,令他一直以来绷紧到极至的神经得以放松,坐在母亲对面、原本是父亲常坐的躺椅上,在母亲细碎、柔和的语声中,雷停竟悄然睡去,嘴角边还噙着一抹由衷的笑意。

母亲走回屋子里拿出一条轻软的薄毯,轻缓地盖在雷停身上,走到门口向虎影招手轻声说道:“你跟我走,别再这儿扰人清梦。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假寐的虎影低眉垂眼地站起,看了看已发出低沉鼾声的雷停,悄然尾随雷停母亲走入房中。

雷停这一觉竟睡了四个多小时,等他恍然醒来的时候,已是暮色悄至的黄昏时分了。

走进屋子,踩着吱呀微响的木地板,穿过光影斑驳的客厅,循着一片暗黄色的灯光,拐过一个小过廊,来到厨房门口。

雷停的母亲站在操作台边,正运刀如飞地切着土豆,一条条细如丝、莹如玉的土豆丝齐斩斩地摊在菜板之上。灶边井然有序地摆着葱、姜、蒜丝、白糖、料酒等调味料。

趴在雷停母亲脚边的虎影仰头看着雷停,尾巴懒懒地摇了两下,轻微的表示了心情后就再没了动静。

“要做老醋土豆丝啊?”雷停倚在门边笑道。

母亲切下最后一刀,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手,转头说道:“看来你最近又累得够呛!不要总是以为自已年青就不注意休息,你爸爸年青时可比你壮实多了,但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得了心脏病?!那都是累出来的。”

雷停敛起笑容,郑重地点点头:“妈,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会照顾好自已,不让您老再替我担心了。”

母亲向前两步疼爱地拍拍他的面颊,说道:“你呀,一旦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在我能动弹的时候,替你选一个好姑娘,一个能照顾好你的好姑娘,那样,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我也走的放心啊。”

雷停抓住母亲的手拍了拍,低声说道:“别天天胡思乱想的,你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你可别想偷懒,到时候你还得看着你孙子上学、娶媳妇呢!”

“我倒是想有那么一天。”母亲轻叹了一声:“你为人太过耿直,在外边有再难的事也都是自已咬牙硬挺。我也能猜到你为什么一直不考虑女朋友这个问题,可是你真的想这样一直下去吗?人啊,有的时候需要停下来,回头想一想,想想什么是该放下的,什么是该去争取的!你呢,总是习惯于把所有好的坏的都一古脑的背在自已肩膀上,总有一天会把自已压垮的!”

雷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头不语。

母亲轻轻在他瘦削的脸颊上扭了一下,笑道:“你从小就是一个心里有数的孩子,有些事情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最后的决定还得你自已拿主意,只要让自已开心就好。我觉得那个小颜姑娘挺不错的,你是不是也该到了好好考虑一下的时候了呢?”

沉默了半晌,雷停抬头看着母亲慈和的双眼,微微点头说道:“我会考虑的,妈。”

母亲微笑点头。

“这个土豆丝让我来炒吧,你的功夫我也偷学了不少,也让你尝尝儿子的手艺。”雷停笑着解下母亲腰上的围裙扎在自已身上,走到灶边执锅擎铲,抬头腆肚,神态俨然。

母亲笑道:“那我就好好见识一下。”

厨房中一派温馨,笑意盎然。

雷停与母亲的这一餐饭一直吃了两个多钟头,两人谈谈说说,气氛融洽,完全不似母子,倒象是两个久未谋面的挚友。

直到新月初升,雷停才和母亲道别,带着虎影离开。

象平常一样,母亲站在门边又叮嘱了雷停一番,又一直在那里目送雷停走远。

雷停没有回家,这么早他根本睡不着,而且,在母亲那儿喝的两杯葡萄酒已将他肚里的酒虫再度勾引了起来。

蹲在路口的路灯下,雷停对着虎影说道:“我们去酒吧呆一会好不好,我估计你这个家伙也不想那么早回家。”

也许是听到酒吧两字使虎影想到了那又厚又大、鲜美多汁的牛排肉,它用碧青色的双眼盯望着雷停,身后的大尾巴已不由自主地摇了两下。

“你个馋鬼。”猜到它心思的雷停拍拍虎影的头顶,站起身大手一挥,说道:“杀到酒吧,喝他娘的一个人仰马翻。”大声喊着,大步向前跑去。

虎影蹲坐在原地,直到雷停跑出十米多远时,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迈着轻捷无声的步子,飞快地追赶而去。

此时的卡萨布兰卡酒吧里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热闹场面,虽然现在还没到酒吧营业的黄金时段,但不知怎么回事,络绎不绝的顾客几乎已达到八成以上。从吧台望出去,几乎每张桌子边都坐了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人影如织。

罗战在吧台里调配酒水、制作果盘、换酒递水,尽管身边有两个小服务员帮手仍忙得一头是汗。三个衣衫整洁的待应生穿梭桌椅间,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奶奶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全白江的冤大头都约好了给我惊喜吗?!”罗战一边擦着已流过眉边的汗水,一边低声嘟哝着。

这时,一个待应生飞快走到吧台前,递上一张酒水单,说道:“老板,那边有个客人点了一款咱们酒单上没有的调制鸡尾酒,我说我们这儿没有的,不知道老板可不可以做。他说老板一听这款酒的名字就会做。”

“没事找事的客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罗战寻思着,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问道:“少废话,直接说他要什么酒不就完了吗?!”

待应生嗫嚅着说道:“他,他要的鸡尾酒叫做‘世界末日’!”

“什么?!”罗战微惊,急忙问道:“哪一桌的客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花花公子玩硬币

酒吧一侧西北角,可望到街景的窗旁,一个灯光略显黯淡的角落,一个人坐在一大张、可供六人同时坐下的桌旁。

旁边的桌边已坐满了人,但后面进来的人走到这个桌边,看到这个人后都选择另行挑选其他位子。

因为,这个人的衣着气度很是慑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质料上乘、没有一丝皱褶的黑色礼服套装,雪白的丝衬衫,配着黑色的蝴蝶结,领口上的钻石别针闪闪发光。

一只手斜搭在身后的椅背上,指间夹着一支烟气萦绕的粗雪茄。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指间翻转摆弄着一枚银亮的硬币,露在外衣袖口外的衬衣袖口上,一枚硕大的蓝宝石镶嵌白金袖扣熠熠生光。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人身上所穿的衣裤、衬衣没有一样不是世界级的高级成衣大师量身定制的高级礼服,只这一身衣服就已价值万余。

这身装束和那些在任何一个高级社交场所里招蜂引蝶、拈花惹草的豪客、花花公子别无二致,完全是一个典型的颇有身家的豪富二世祖的打扮。而这人穿着这身略显夸张的礼服坐在喧哗、扰嚷的酒吧中,不但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就该如此的错觉。

他的桌上别无他物,只有一瓶马天尼、一个酒杯。他双腿岔开、肩端背直地坐在椅上,侧扭过头,望着窗外的街景,沉默而悠然。

“喂,一个人占这么大一张桌子不觉得浪费吗?!”就在这时,两个脚步踉跄、一身酒气的中年男人站到了桌边,摇晃着身子,向他喊道。

男人微微一笑,转过脸来。光影下只见他长着一头乌黑、浓密、蜷曲的长发,最长处的发尾已挨到肩膀上;一对斜扬入鬓的长眉下,深陷的眼窝中,两只淡蓝色的眼睛闪动着冷然如冰的锐意光芒;脸色是一种异乎常人的苍白,鼻如悬胆,唇薄如刀,一笑间,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和傲岸,令人一见难忘、自惭形秽。

两个醉眼迷离的中年男人却视而不见,双手按在桌上,探头向前对他吼道:“小白脸儿,找个别的地方挤一挤,等会我们还有几个人要过来,我们坐这张桌子正合适。”

男人面带微笑盯着两人:“我和你们做个小游戏吧。”语声稍顿,见两个醉汉一起点头,这才续道:“如果你们两人等会儿能够看清我手里有几枚硬币,你们就可以坐在这里。”他的语声低沉清朗,只是口音含混,说到 “坐”字时有点“桌”的音。

他的话还未说完,两个醉汉已嘻笑着死死盯住了他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

他的手和脸色一样苍白,指甲修剪得很短,很整洁,手指纤长而瘦削,静静地放在桌面上,稳如磐石。

“开始喽?!”他扫了两名醉汉一眼。

两个醉汉同时瞪大双眼。

他的手指蓦地一动,原本就在他指间打转的硬币翻飞而起,在灯光下散射出数圈光晕,两个醉汉立即紧盯着那枚硬币扬头看去,硬币在空中不断翻着跟斗,“咚”最后跌落在桌面上,又弹起寸余,不等它重又落回桌上,男人闪电般猛地抄手捞去,倏地将硬币抓到掌中,翻转拍到桌上,望着两个醉汉笑道:“现在我手里有几枚硬币?”

两个醉汉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其中一人笑道:“这个小白脸是脑子有毛病还是觉得咱们哥俩真的喝醉了?!”另一人笑道:“你赶快另找地方坐吧——你手里只有一枚硬币!”

“是吗?!”男人双眉微耸,缓缓拿起手掌。

两个醉汉同时傻了眼。

只见桌上静静地摆着六七个圆圆的硬币。

“你他妈的跟我们哥俩变戏法儿吗?!”沉默半晌,其中一名醉汉恼羞成怒,嗔目叫道,一手按桌,一手径直抓向男人领口:“现在老子就把你个小白脸扔到大街上去!”

锐芒一闪,醉汉的呼吸仿佛都停顿了。

一柄大号的背齿匕首就架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刃口令他脖子上的汗毛根根悚立。在他刚刚看清那柄刀的样子的时候,那柄刀已消失不见。

男人若无其事地搓着双手,象从来没有动过一样稳坐在椅上,笑望着他说道:“不要这么粗鲁,要学习做个文明人。如果这里是欧洲,你的头上早已多了一个弹孔了!”

两个醉汉跑得比兔子都快,一点都不象文明人。

男人微笑着喝了一口酒,将已然熄灭的雪茄丢在桌上,重又侧头望向窗外。

“你的手很快。”不知何时,罗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男人桌边。

“呵呵,没办法,生存本领。”男人转过头,望着罗战笑。

“你来找雷停?”

男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要找的人很多。”

罗战在男人的对面坐下:“只有雷停懂得调配‘世界末日’,知道这款酒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刚才你还提到欧洲,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里有一半的人是跟你一路的!从这几点看来,你应该就是雷停经常会提及的那个人。”

男人饮尽一杯酒,笑望罗战,点头:“罗老板猜的没错,我就是卓森。”

罗战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笑着说道:“纵横欧洲的‘侠盗’卓森光临鄙处,不是看中了什么东西,要劫富济贫吧?!”

卓森微笑摇头:“这里不是欧洲,能回到国内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可不敢乱说乱动。再者,就算我不怕别人也怕那个不讲情面的雷公出手劈我啊!他可是我的克星。”

罗战望着窗外人影闪动的街边,淡淡地说道:“有相生必有相克,呵呵,谁克谁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叮”门口铃声脆响,一个瘦高的人影无声地闪进来,坐在门口近处的客人发出一阵惊疑不定的低呼,都被那人身边那条黑毛如缎、碧眼狼形的大狗吓了一跳。

“说曹操,曹操到。你点的酒说不定马上就能喝到了。”罗战扭头望去,悠然笑道。

“他还是这副吊儿朗当的痞子相。”卓森拔开垂到额前的长发,缓缓站起身来。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站在门口、一肩高一肩低的的雷停蓦地转头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交,酒吧里喧嚷的声响忽地弱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出手争锋

罗战回去吧台里继续忙碌,雷停嘴角含笑走到卓森面前,蹲伏在他脚边的虎影双眼直盯着卓森,颈边黑毛竖起,喉底“呜呜”有声。

雷停拍拍虎影的脊背,止住它满含敌意的低鸣,面带歉意地对卓森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不懂得掩饰,多多见谅哈。”

“靠!”卓森指着雷停鼻子笑骂:“你他妈的弄这副假模假式的样子还真他妈的孙子!”

雷停继续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卓少爷说的对。本来一开始只是想装装孙子得了,没想到时间一长还改不回去了!现在变成见到孙子就装孙子,想改都改不了。”摇头叹息,唏嘘不已。

卓森哈哈大笑,向前一步倏然出手,闪电般一拳直击雷停鼻梁。

雷停仍一副低眉垂眼、视若无睹的样子,却几乎在卓森出手的一刹那蓦地出拳击出。

两人的拳头猛然对击在一起,却没有一丝声息。

卓森眉锋微震,向后一步;雷停嘴角一搐,也向后退出一步。

两人同时行若无事地将手背到了身后,对望片刻,同时笑着抱在了一起。

“有钱人,拳头比以前有力多了,难道这些年不干小偷改做打手了?!”拍打互捶了半晌,两人分开对坐在桌前,望着桌上闪闪发光的硬币,雷停笑说。

“自从打算回到国内那天开始,我就苦练了好一阵子,怎么也不能让你这个老家伙赢得太轻易了!”卓森一枚一枚地小心将桌上的硬币收起来,顺手从旁边椅子上拿起一个正方形的盒子扔给雷停:“给你带的雪茄和烟斗,对了,还有一个保湿盒我过两天给你。”

接过盒子掂了掂随手放到一边,也不道谢,雷停手肘支在桌边,笑望卓森说道:“你的硬币练的怎么样了?”

卓森目光灼灼地望着雷停,低声说道:“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雷停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习惯性地抽了抽鼻子:“自从知道萧缕羽来到这里,我估计你就该快到这里来了。”

“哦。”卓森英挺的双眉好看地向上一耸,身子探前低声说道:“萧缕羽跟你说什么了?”

雷停意蕴嘲讽地一笑:“她会跟我说什么?!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她呢。”

这时,一个女侍应生端着托盘走过来,将一瓶伏特加和杯子放在雷停面前。

雷停侧头远远地向站在吧台里的罗战招招手,意示感谢。

卓森微笑着对侍应生说道:“小姐,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杯子放在那边桌边上,然后再帮我拿几个同样的杯子过来好吗?”手腕一翻,指尖夹着一张百元纸币递了过去。

侍应生接过钱低头道谢,面带诧异地听从卓森的说法将一个晶莹剔透的平口杯放到了桌子另一侧的边角处,随即拿着托盘躬身离开。

雷停转过身,看到那个摆到桌边的杯子,满面无奈地笑对卓森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来这一套?!你就那么想赢我吗?”

卓森仰头饮尽一杯马天尼,手拈酒杯低声说道:“想赢有什么不对?你不想赢?还是因为你一直都赢?”

雷停笑:“你不也是一直都在赢吗?现在欧洲几乎已没有你拿不到的东西、这么横行无忌却连国际刑警都拿你没办法,为什么偏偏和我这么一个小屁警察较劲呢?”

“因为我没赢过你!”卓森隔着半透明的酒杯杯壁望着雷停,一字一字地说道。

“呵呵。”雷停略带苦涩地一笑:“一直想赢和总在想办法赢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快乐的。”

“你在说你还是说我?”

“你猜呢?”

“我只会在赢了之后感到快乐。”

卓森脸上始终带着那种亲切而优雅的浅笑,放在桌上的右手蓦地屈指弹出,“噔”一枚硬币弹落在桌面上,“滴溜溜”急旋飞转着滚出,在桌面上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弧线,准确地击中摆在另一侧桌边上的平口杯壁上。

“砰”平口杯应声碎裂,碎片从桌边掉落到地上又摔出一片细碎的脆响。

击打到杯子的硬币在杯子碎裂的同时,向一旁弹开,撞到摆在一旁的酒水牌,发出一声轻响,余力未消之下方向陡变,转过方向又滚了出去,在距离卓森手边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力尽翻倒。

硬币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雷停的目光中也有东西在悄然亮起。

“你在玩硬币上面还真下了不小的工夫?!”雷停赞赏地拍着手掌,笑说。

卓森微笑:“一定要用你最拿手的东西赢了你才算是真正的赢!”

拧开酒瓶,对着瓶口大灌了一气,伸手擦去口边的酒渍,雷停摇头轻叹:“咱们已经有许多年没见面了,现在好好喝喝酒叙叙旧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么剑拔弩张地比试较量不可呢?”

卓森望着雷停,侧目说道:“靠,这怎么一点都不象是雷公说出来的话呢?!以前我认识的雷公可是坦然面对一切挑战的硬骨头啊!这是怎么了?是白江的水太好了把你泡成了窝囊废吗?还是你已经变成了那种你当年最鄙视的被圈养、驯化了的野兽?!就象你现在脚底下趴着的那个家伙?”

雷停低头看了看一直在注视着卓森的虎影,唇角带笑地说道:“它不是你说的那种野兽,我也不是!呵呵,到底是老朋友,还是你了解我。”

这时,方才那位侍应生捧着一托盘的杯子走到桌边,逐一将盘中的平口杯整齐地排列在雷停和卓森面前的桌上。

“非常感谢。”卓森微微颌首,两根手指夹着几张百元纸币递上:“除去杯子钱,其余的都是你的。”

女侍应道谢后转身离去。

雷停向卓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中绽出一抹凛然的锋芒。

卓森欣然点头,略显兴奋地站起身来,拿起一个杯子:“你知道吗,在欧洲的时候每次练习硬币我都在幻想着这一刻。回到国内的时候,我恨不得马上来到白江找到你,和你一较高下!”边说着,信步走到桌边二米远外的酒吧屋角,将杯子放在了一个空置的高背椅椅面上。

那椅子的椅背远远对着雷停,在屋角昏黄的光照下,从雷停的角度上只能透过竖条的木格椅背勉强看到杯子的一点闪光。

卓森放好杯子,让到一边,弯腰俯身,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战悄无声息地走到桌边,凑到站起身来的雷停身旁,低声说道:“你们在干嘛?”

雷停拿起酒瓶,仰头喝下一大口,冷声说道:“一个小把戏,你看看热闹吧!”话未说完,蓦地一扬手,灯光下白光一闪,一枚硬币从雷停手中飞出,斜飞向上,撞击在离天花板半米左右的墙角处。

“噔”硬币撞到墙面弹开,以一种接近垂线的微曲折射下落,“笃”地一声轻响,准确地撞到那张摆放酒杯椅子的椅背最高处偏下几公分的地方,硬币再次反弹,折射回落,分毫不差地落在椅面上的平口杯中。

“砰”杯子应声四分五裂。


第一百一十六章落败

四周桌边围坐的客人发出大小不一的低呼,有人甚至大声叫起好来。

卓森微笑点头,走过去捡起椅子上沾满玻璃碎屑的硬币,在手上抛了两下,说道:“你怎么没用你那些加厚的硬币?”

“靠。”雷停冷然骂了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这种便宜还是留给你好了!你要吗?你要是有需要我现在就把加厚的硬币提供给你!”

“呵呵。”卓森轻笑摇头,伸指遥点雷停:“这样就对了,这才是那个我熟悉的、无论什么时候都锋芒毕露的雷公嘛!”

雷停笑着摆摆手,起身拿了一个杯子,弯腰摆到脚下的地上。自已让到一旁,虎影也乖觉地跟了过去。

现在轮到站在角落里椅子旁的卓森看不清楚杯子了。

从他站立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团昏朦朦的灯光下在大片桌子的阴影中那一星点杯子玻璃的反光,杯子的大部分都被桌腿挡住。

卓森面容微沉,深吸了一口气,硬币在手中轻掂了两下。

“如果你觉得难度太高,可以弃权。”雷停拿着酒瓶灌下一口酒,打着酒嗝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弃权了我过去打给你看。”

“嗖。”雷停的话还未说完,卓森倏地扬手翻腕,硬币挟着风声飞出,数米的距离一闪即至,“噔”硬币边缘落在桌面接近中心的地方,落点稍偏,硬币蓦地倾侧平贴在桌面上,余力未消,贴着粗糙却还平整的桌面直滑过去,愈接近桌边速度越慢,滑到桌子边缘的时候,堪堪停住,却已有接近半个币面滑出桌面,重心偏移,晃动了一下,最终从桌边掉了下去。

“砰。”硬币直直落下,顿时将摆在桌下阴影里的杯子击碎。

这场别开生面、神乎其技的较量将整个酒吧中的客人都吸引了过来,挤挤拥拥地在旁围观。卓森出手杯碎,所有人在惊呼之余掌声哗然而起。

“这一手漂亮!不但要考虑到硬币落在桌面上的角度和力度,还要考虑桌面的材质、弹力,而且出手的初力和倾侧后币面与桌面的磨擦也要一一计算得万无一失,不管哪一方面没有想好,这个硬币都不可能打到杯子并将其击碎!光从这一下就可以看出他没少下功夫,没有数年苦练根本无法得手。”在众人欢呼声中,罗战凑近雷停低声说道。

雷停微笑:“他想做的从来就没有做不到的,他一直如此!”

站在椅旁的卓森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手扶椅背,微笑欠身为礼,意态潇洒,举止优雅。

罗战侧头看了看雷停:“你们两个的关系好象很奇怪?他到底是来挑战你还是鼓励你?!”

雷停看着卓森,敛容低声说道:“有时候我都弄不清楚。”

两人说话间,向观众致谢后的卓森缓步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杯子向雷停扬了扬,转身走到墙边。

那里摆着几张旧桌子,其中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上摆满了高低不一的空酒瓶。

卓森分开酒瓶,屈肘将手里的杯子摆入酒瓶堆里,拍拍手上的灰尘,退步让开,笑望雷停。

“靠。”罗战低低骂了一声:“他还真会给你出难题!那桌子离墙面足有三十公分远,根本无法折射,前后左后没有任何高出的地方可供利用,而从这里只能从酒瓶缝里看到一线杯子,旁边又是一堆高出杯子、易碎的酒瓶,这他妈的怎么弄?!”

雷停微笑不答,忽朗声说道:“光从你摆杯子的地方就可以看出你玩投掷已经到了一个相当的境界,一个让我很吃惊的高度。”

卓森又退了两步,笑着说道:“如果你觉得难度太高,可以弃权,你弃权了我过去打给你看。”

“呵呵。”雷停朗笑,走到桌边拈起地上的硬币,拇指捻处,硬币翻到指背上,手指关节逐一屈动,硬币就象活物一样在指背上翻滚起来。

还没等雷停开口应答,门上铜铃轻响,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门上的灯光斜照下,来人身形婀娜,黑发如瀑,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却是一位满面英气的飒爽女郎。

“铮。”雷停手指一僵,硬币滚落掉到了地上。

“缕羽!”卓森惊喜交集地低声叫道。

女郎闻声转头,看到微怔的雷停和惊喜的卓森,神色也是一怔,脱口说道:“你怎么?!”

卓森分开围观酒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萧缕羽面前,灼热的目光直盯着她清秀无伦的脸,低声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语声低沉却饱含热切。

萧缕羽瞟了雷停一眼,退了半步,清声说道:“你不是在维也纳吗?怎么会忽然回国还跑到这里来了?”

卓森悠然一笑:“知道你来到了这里,再加上早就知道雷公也在,所以就跑过来和你们聚聚!”

萧缕羽皱眉:“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行踪?!”

卓森无羁地耸耸肩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那墙上都是被钱钻出来的洞!呵呵。”

萧缕羽微显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来到雷停面前,低声说道:“听说你被停职了?”

“何必明知故问呢?!”雷停淡淡地说道,弯腰捡起地上的硬币。

“雷公,该你了。”卓森站在门口沉声说道。

“我记性没那么差!”雷停冷声应道,侧目盯着那堆高低参差的酒瓶,蓦地挥手。

硬币飞出,打着跟斗直飞向上,从雷停站立的地方高高地划出一条抛物线,翻滚着落向那堆酒瓶的正中心——也就是摆放杯子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直钩钩地盯着那枚在空中不住翻滚的硬币,整个酒吧里静得可以听到心跳。

“呛啷,哗啦。”硬币斜斜打到了杯子旁的酒瓶瓶颈上,酒瓶应声破碎。

“哎。”四周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

“我输了。”雷停冷澈的目光视若无睹地扫过萧缕羽,落在卓森脸上。

卓森耸耸肩膀:“随便玩玩,谈什么输赢!”


第一百一十七章道是无情

雷停敞然一笑,低头走回到桌边,拿起还剩下小半的酒瓶仰头咕咚咕咚几口饮尽,扔下酒瓶望着卓森说道:“卓少爷,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卓森快步走到他面前,歉然说道:“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只是随便玩玩,不要往心里去。”走到桌边拿起先前送给雷停的方盒,扔给他:“连我送你的东西都不拿,不是真的生气了吧?!”

“切!”雷停扬手打开卓森搭在肩膀上的手,笑道:“这也算个事儿吗?又不是赢房子赢地的!我是真的有事儿,所以要提前先走,等哪天有时间我还要和你拼酒呢!看你那装满了欧洲红酒的肚子能装下多少伏特加!”

卓森退了一步,满面带笑地上下审视着他:“真的没生气?!”

“靠!”雷停作势欲踢:“都他妈多少年了,你见过我说谎吗?!”

就在这时,门动铃响,一个苗条的身影悄然走了进来。

来人白衣如雪、长发飘飘,正是下午从雷停家跑走的颜静。她秀眉微蹙,目光低垂,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一进门就径直向吧台走去,连这边黑鸦鸦的大堆人群都没有看到。

“颜静!”雷停看到颜静,先是一楞,随即扬声喊道。

颜静闻声一震,站住脚转头望过来。

雷停快步走过去,站到颜静面前,背对众人向颜静使了一个眼色,高声说道:“不让你在外面等我吗,你怎么进来了?是不是外面冷啊?!我刚想出去找你,你来得正好,我们走吧!”连珠炮般的一番急语,听得颜静楞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雷停微侧身,向卓森摆摆手:“有事先走了,罗战知道我电话,你等会找他要吧,有时间就找我拼酒,再见。”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不明所以的颜静,推门走了出去。虎影迈着细碎的步子紧跟其后。

看热闹的酒客陆续散去,卓森请萧缕羽坐到他那一桌,细心地替她拉开座椅,自已坐到对面笑道:“雷公还真会演戏,从那个姑娘的神情和反应上看,那个姑娘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

萧缕羽仰头看着幽然的灯光出神:“这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卓森一楞,随即欣喜地连连点头:“对对,这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知道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吗?”

萧缕羽清冷如冰的目光直注卓森面上,寒声说道:“你带了什么也和我没有关系。就象我多年前说过的,当年我们只是同事,现在也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所以请你以后量力而行。还有,我会叫人密切关注你在国内的动向,请你谨言慎行,这里可不是欧洲!”说着,霍然站起,绕开旁边的桌子,径自从吧台旁边的后门离开。

望着萧缕羽的背影悄然隐去,卓森面上那优雅的浅笑丝毫不改,端起酒杯轻抿着杯中的马天尼。

旁边灯光暗影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她说找人密切关注你的动向?!”

卓森耸耸肩膀,目光灼灼地望着萧缕羽离去的后门:“我们行得正、站得直,不必理会这些!只要我想得到的,我一定会得到!”

酒吧向前的路口道边,一片车来车往的喧闹声中,雷停抓着头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颜静说道:“刚才那小子是我一直的冤家,如果不借机脱身又不知要和他纠缠多久,刚好看到你,就借你脱身,希望你不要生气。”

颜静笑容浅浅:“能够帮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呢?!”侧着头好奇地端详着雷停的表情,脸上露出促狭的小女儿神态:“刚才酒吧里肯定有你的冤家,但应该不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吧?!”

雷停微窘,退后一步略显吃惊地看着她:“刚才酒吧里那么黑,人那么多,你竟然还在那么短的时间看清了那个长头发的男人?”

颜静摇摇头:“你,那个长头发的男人,还有那个站在一边的高挑女人都是那种不管在什么地方、和多少人在一起都会显得特别突出的那种人。”说到“女人”的时候还特别加重了语气,水灵灵的大眼睛调皮的忽闪着,说不出的可爱精灵。

“呵呵。”雷停无奈摇头讪笑,看也不看就不管不顾地坐到落满尘土的路边石条上,双肘抱膝,歪头望着颜静说道:“他们都是我旧日的同事,你怎么会到酒吧里来?”

颜静敛去笑容,低下头咬了咬莹润丰盈的樱唇,半晌,转身坐到雷停旁边,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长街,幽幽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那儿,从你家里出来后不知道自已要到哪里去?就胡乱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东游西荡,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天黑,那时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酒吧那边的路口,看着那酒吧的霓虹灯跳动闪耀,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那种感觉促使我走进去的。”

雷停侧头看了看她那如玉般无瑕的侧脸,轻叹了一声:“我在家里说的那些话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是一个在某些方面比较麻木的人,也许跟太长时间的军旅和警界生涯有关。”

颜静轻轻一笑:“没关系,从一开始我也没有奢望过什么。”略顿了一下,以一种好象耳语般的喃然低语续道:“能够象现在这样在你身边坐一会儿,我就感觉很高兴了。”还未等雷停反应,侧头做了一个可爱俏皮的鬼脸笑道:“我不是那种哭着喊着非要嫁给你不可的花痴大姐,所以你也不要再说那些一直当我是妹妹呀什么的恶俗鬼话!好不?!”

雷停转头望着一脸轻松笑意的颜静,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由自主地点头,大声说道:“谁说的?谁会说出那么孙子的屁话?!”

两人对视,忽地哈哈大笑,清脆、洪亮的笑声在车来车往的喧哗中传出好远。

颜静以手支膝,蓦地跳起:“怎么样?还能不能喝了?!我们是换个地方接着喝呢还是我先送老人家回家晚安?!”

雷停拍拍蹲伏在身边的虎影,仰头笑道:“提到酒,死掉了都会回过魂来,怎么会睡得着?!”

“好!”颜静一跳多高,蹦蹦跳跳向前跑去,样子象一只活泼欢快的小鹿:“换地方喽,灌老鬼喽!换地方喽,灌老鬼喽!”

雷停看着颜静欢快的身影,低头看看虎影,低声嘟哝:“现在的小鬼也太不敬老了吧?!”

虎影根本不理他,懒懒伸了个懒腰,径自迈着不紧不慢的小碎步,向颜静追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代队长

雷停和颜静当晚又换了两个地方,两人一共喝掉了三瓶红酒、一瓶芝华士。

雷停的那点工资一下子就花掉了大半。他从来都没有让人请客的习惯,从在军队里开始,他就一直是最后买单的那个人。

先将烂醉如泥的颜静打车送回家,走路踉跄、一路扶墙的雷停强撑着回到了宿舍。

他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喝这么多了,如果换成以前,这点酒根本无法晃动他的腿脚,但现在却明显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在雷停醉眼迷离、连滚带爬地和衣摔趴到床上的时候,景东仁正坐在市局刑警队的办公室里蹙眉沉思。

丁国春和孙超等几个人坐在一旁。

“如果理不出头绪,咱就明天再说吧?!”孙超强自抑制了一个哈欠,揉着酸涩的眼皮,试探着问道。

景东仁看了看他,没有象白天那样大声喝斥,轻叹了一口气:“象人说的‘望山跑死马’!没想到真是这样。平时有雷公在的时候觉不出什么,现在他不在,才发现他一直顶着的这个雷是真他妈的沉啊!现在让我来顶,既便是我一直跟在他身边,竟然也不知从何处入手。”

孙超摸着自已鼓起的软肚腩,吡牙笑道:“就象你常说的,每个人的方法都不同,你现在应该完全摒弃雷公的那一套,使用你自已的方法,这样才能够把工作继续下去。你想啊,做雷公这世界上只有雷停一个人能行,别人再怎么学也不可能学得象!但他同样也做不了景和尚,因为景和尚也只有一个啊!”

景东仁看了看他,一笑:“话是说的没错,但我好象跟着雷停的脚印走得太久了,只要看见他在前面,就不自觉地去想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办!都他妈快变成梦魇了!”转头看向丁国春:“那个王铮的画像出来了没有?”

丁国春点头,手忙脚乱地从身边的皮包里取出一张白纸,递给景东仁:“这是根据雷公之前的判断和转述卡萨布兰卡老板罗战的目击描述绘制出来的,其中很多目击描述都与雷公当初的判断不谋而合。”

景东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纸。画纸上用黑色铅笔勾勒出一个男人的头像。

男人样子看起来有30多岁,头发很乱,国字脸,面容颇为苍老,抬头纹很重,一双眼白大瞳孔小的眼睛十分锐利,眉弓略高,嘴唇偏薄,嘴角经常性下拗,鼻子两侧法令纹较重,下巴上留着短须,样子很憔悴。

扬了扬手中的画纸,景东仁低声说道:“下发到下面去了吗?”

丁国春摇摇头:“至少得让杜局看一眼才能够派发到全市各派出所和治安岗吧?!”

“不用了。”景东仁眼皮也不抬地说道:“这是根据目击描述做出的画像,特殊时期,等会儿马上复制,立刻派发出去!知会下面的各派出所,一定把相片落到细处,每个居民委、旅店、各种营业场所都要发到,我看这小子能躲到哪儿去!”

“是。”丁国春在坐位上一挺身,清脆地答应着。

“那个石大明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有没有查到?”景东仁望向孙超,语气较刚才略有显振奋。

孙超摇头:“石大明光棍一根,除了他天天开的奥迪车,他连一个象样的朋友也没有。他失踪了两天,天路集团车队经理还以为他挟车私逃了呢,查车没查到,才跑到公安局报的失踪。”咽了口唾沫,语速很快地说出结论:“没人知道石大明失踪前在哪里出现过。”

景东仁看了看摆在墙边的黑板,上面还留着雷停写下的三个嫌疑人线索一览表,以手掩唇,轻咳一声,站起身低声说道:“其他两个凶嫌因线索太过凌乱,都无法继续开展工作,现在那就只好抓住王铮这一条线索死追下去,我就不信真面目都露出来的家伙能跑到哪儿去!只要把他揪出来,说不定就能牵出背后的势力和那个C君。”

孙超眨眨如豆的小眼,点头说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其他方面的信息都太不就手了。”

丁国春看看景东仁,又看看孙超,低头嗫嚅说道:“现在,现在好象,嗯,关于那个连环杀人凶手的线索也很多了,而且最有必要把他先揪出来。因为,他最有继续做案的可能。”

景东仁低声哼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孙超在桌下暗中踢了丁国春一脚,板起一张脸冷声说道:“你才干了几天刑侦啊?!装什么老鸟?!干好本职工作,你那个相片怎么还不去印制,难道你想明天上班再派发吗?!”

丁国春楞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夹起皮包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景东仁微微一笑:“今天先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其他人都离开后,孙超低声说道:“你也早点休息吧,这几天你的压力也太大了。”

景东仁笑着摆摆手:“你先走吧,我想在这儿再想想。”

孙超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只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景东仁,他取出包里的红塔山,叼在嘴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将淡青色的烟雾向上吐出,头仰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

办公室里异常静寂,只有门口的挂钟那单调的嗒嗒有声的走针轻响。

“你就是景代队长吧?!”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景东仁微皱眉头侧身看去,心头一震。

一个身材高佻,长发披肩的飒然女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门外的走廊里灯光已灭,女人玉琢一样秀丽的侧脸笼在门口那盏黯淡的灯光下,莹然生辉。肩端腿直,婷婷玉立间流露出无尽的磊落英姿。瑶鼻笔挺,剑眉入鬓,丰润的嘴唇好看地紧抿着,炯炯有神的双眼湛然生光,顾盼间竟有一种女人少有的英武之气,让人过目难忘。

女人见景东仁回头,迈步向前,穿着山羊皮短靴的双脚落地有声,步伐利落地穿过横七竖八的办公桌,走到景东仁面前站定。

“我叫萧缕羽,有一些情况要找你核实一下,我来找你已经事先征得了杜长东局长和政法委祝书记的同意,如果你有所怀疑,现在可以打电话核实。”


第一百一十九章田螺姑娘

景东仁皱起眉头:“我这里会有什么你感兴趣的情况?”

“你觉得无用的东西,在我这里就有可能是千金不换的宝贝!”萧缕羽飒然一笑,坐到景东仁对面,双手扶桌,一双晶光闪闪的双眸直望进景东仁眼里。

景东仁眼角微搐,目光挪向一旁。

萧缕羽的目光里有一些东西让他感到刺眼。

10月26日,阳光刺眼!

还没有完全睁开双眼的雷停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有些艰难的睁开耀眼生花的惺松睡眼。

当他的目光从挂满蛛网的天花板滑下,忽然惊讶地大睁双眼,有些楞神地坐起身躯四下张望,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这还是他原来居住的地方吗?!

原本在地上扔的到处都是的脏裤子、臭袜子统统不见了踪影,象吊死鬼一样吐出所有抽屉的五斗橱紧紧闭上了嘴,连上面数月积下的灰尘也被人擦去,光亮如新;床上床下原本散落铺开的旧书、破报纸都整齐地码放到墙边的书架上。

从卧室门口向外望去,客厅里的地面整洁如新,在早上的阳光里闪动着清亮的微芒。趴在洁净地板上的虎影此时正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斜望着他。

“出什么事儿了这是?!”雷停困惑地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看身上还带有干涸酒渍的衣裤,跳下床,光脚走到门口踢了虎影一脚:“这还是咱家吗?出什么事儿了!”

“你醒了?!”一声悦耳的细语响起,吓了雷停一跳,侧头看去,俏笑嫣然的颜静扎着一件他的旧上衣,正站在厨房门口。

“你?”雷停指着她一下子楞住了,好半晌才回神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颜静一笑:“一个小时前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怕你有什么事,就赶过来看一眼,结果你的房门没锁我就进来了。”

雷停四顾着熠熠生光的房间,有些愕然地说道:“一个小时你就把我家糟蹋成这样?!如果看不见你,我还以为家里来了田螺姑娘呢!”

“呵呵。”颜静俏皮一笑:“真没法想象你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这么久的!本着尊长敬老的态度,简单打扫了一下,这都是我们年青人应该做的,您就不用过份感谢我了!”

雷停向前两步,伸手触抚着一尘不染的电视和音箱,苦着脸嘟哝说道:“让你收拾完了,原本能找到的东西现在我肯定也找不到了!”

颜静歪过头笑道:“你有什么东西找不到可以直接打电话问我,我现在对这里的东西都已经很熟悉了。”

雷停笑着摇头:“小鬼!”

颜静可爱的皱起鼻头,大声抗议:“不许倚老卖老!”隔着老远故作发怒地虚挥一拳。

“啊。”雷停异常配合地甩头做痛苦状仰天缓缓躺倒到地板上,手抚着四周光滑的地板,扭头看着趴在一边的虎影笑道:“干净的感觉也还不错嘛!”

虎影适时地侧过头,看也不看他。

颜静开心地笑道:“我熬了猪肉粥,过来喝一口吧。昨晚喝了酒,早上喝点热粥胃里会舒服一点。你家也太贫寒了,只有一种米,还是至少放了半年以上的陈米!”

雷停躺在地板上懒懒地说道:“有米就不错了,那些米还是上次我妈来的时候带来的呢!”

“我晕!”颜静手抚额头,做了一个快要晕倒的表情。

肉粥的香气给这个狭小的房子里凭添了几份怡人的温馨,颜静和雷停围坐在客厅小桌边喝着粥,颜静还细心地给虎影预留了一块猪后腿肉,虎影趴在沙发边上吃得咂嗒有声。

这顿简单的早餐吃得悠然而惬意,雷停缓慢啜着粥汤,心里泛起一种久违的亲切。

收拾了碗筷后,颜静悄然离去,没有告别,没有过多的言语,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微笑。

颜静走后,雷停放了一张CD到唱机里,舒缓、微哑的爵士男声在乐声中悠然吟唱。

点燃一支雪茄,雷停把身子深陷到沙发里,双脚翘到茶几上,一边的虎影下巴贴着地板,眼睛却望着颜静离开的门口,目不稍瞬,良久。

下午的时候,雷停将虎影留在家里,蹬上攀山靴背着一个大运动包,到楼下坐公共汽车去了披霞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日过黄昏,房门口地上摆着一个桶形保温饭盒和一个塑料盒。

饭盒里分三层,两层是菜一层是饭,菜是西红柿炒鸡蛋、干煸牛肉丝,饭是香喷喷的长粒香米。塑料盒里是一块上好的牛里脊肉。

捧着饭盒,雷停将塑料盒推到虎影面前:“田螺姑娘请的,多吃点。”

虎影用鼻头拱了拱他的手,低头大口吃起肉来。

一边嚼着饭,雷停打开电视,白江新闻正在播放当天上午天路集团考察团在省市有关领导陪同下来到白江进行投资考察的新闻。

戴着金丝眼镜、风度依旧的史洪江代表天路集团接受了采访。在他身后的画面里,站在省市领导身旁一个身材高瘦、短须皓首的矍铄老者吸引了雷停的注意,他捧着饭盒走近电视,仔细端详。

电视上播放别的新闻的时候,雷停拿起手机拔通了罗战的电话。

罗战那边声音嘈杂,热闹异常:“雷公,什么事儿?我这儿正忙着呢?!”

雷停微皱眉头:“你这个时候忙什么呢?!”

罗战笑:“你那个好朋友卓森招了好多人在我这儿胡吃海喝,从今天下午就开始了,我都快忙晕了!”

“天路集团考察团来了白江你知道吗?”

“能不知道吗?!现在路边卖冰棍的大妈都知道这事儿!”

“他们和市里达成什么协议了吗?你那儿有什么这方面的消息?”

“没有,他们和市里还在谈判阶段,所有相关信息都处于严格保密状态,我这儿什么也没有听到。”

“嗯。”雷停略作沉吟:“上次我让你帮忙查一下天路集团驻省城办事处总经理的情况,你查到什么了没有?”

“都是些鸡零狗碎的情况,不完整。就知道这人叫蔡伟雄,汕头人,早年在新加坡一家贸易公司任职,后来被天路集团高薪请过来负责在我国的业务拓展,就这些。”

“哦。”雷停面色微沉:“那你忙吧,没事了。”

“你今晚过来吗?卓森刚才还问你来着,我把你电话告诉他了,他干嘛不打电话给你?!”

“我今晚不过去了。”雷停简短地吐出几个字,随手挂断了电话。


第一百二十章大阵仗

这一晚雷停哪儿也没去,吃完饭到厨房把饭盒和装牛肉的塑料盒洗刷干净,扣放在碗槽边沥着水。

到CD机前换了一张贝多芬的大调第一交响曲(卡拉扬1963年版)的CD唱片,拍拍虎影的头,雷停转身走到屋角的三角铁架前坐下,抬手摇开台钳,拿起台面上的三枚硬币小心地摆放进去。

在忽而悠扬所忽布而高亢的乐声中,他有条不紊地摆弄着台钳,每一个动作熟练而带有某种特有的节奏,“咔哒咔哒”不断的轻响声中,一枚枚加厚压制在一起的硬币在他手边摞成一柱。

对面墙边的地灯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到铁架旁的墙上,有些歪扭的影子在激越的乐声中却透出一种冷寞的寞然。

比冷寞还要寞然。

虎影四肢摊开地趴在地上,似闭非闭在眯着眼,直挺的双耳在乐声中不时抖动着,鼻孔微翕,鼻息悠长。

雷停静静地坐在工作台前不紧不慢地摆弄了半个多小时,压制了十几个加厚硬币,摞成一柱摆在铁架台边。站起身走到沙发前取了一支雪茄,咬在嘴里点燃,顺手从沙发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内参类《笔迹学研究与应用》坐到沙发上,专注地翻阅起来。

乐声如水,悠然浸润,不知不觉间已是二个小时悄然远逝。

扔下手里的书,揉揉有些酸涩的双眼,雷停关掉CD,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扔在沙发一边的手包,从中取出手机,开了机,随手放到茶几上。

伸手拿起摆在茶几上的烟盒,又取了一支雪茄斜叼在嘴角,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雷停皱皱眉头,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孙大超同志,有什么指示?”电话是孙超打来的。

孙超坐在市局门口侧面的台阶暗处,嘻笑着说道:“休息的感觉有些难捱吧?”

雷停摇头:“没什么,没有受不了的罪也没有享不了的福!我现在正乐在其中、乐不思蜀呢!怎么,你又没事了,找我有什么指示?”

“听你臭贫这个劲,看来还真是乐在其中。今天景和尚又发飙了,丁国春挨了一顿臭骂。”

“工作这么多,谁都会有情绪的,这很正常。以前我不也是经常骂人吗?!”

孙超不屑地哼了一声:“丁国春是因为提到你才被景和尚臭骂的!”

雷停一笑:“你也是老警察了,不要太神经过敏。我们大家都是对事不对人的!”

“我倒愿意相信是我神经过敏,但有一点是无法回避的,现在的景和尚变了许多,以前他是你的铁杆支持者,现在他似乎听到你的名字都烦!”

雷停呵呵一笑:“和尚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对我有什么想法,反倒不会象你看到这样表现的这么明显了。现在他所处的位置不同,思路和想法当然和以前会有些差异,这也是很正常的。你应该配合他把事情做好,不要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人。”

“唉。”孙超苦笑着摇摇头:“就知道跟你说也是白说,算了,不和你扯了,我要回去听景代队长训示了。”

挂断电话,雷停微笑着摇了摇头,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孙超之后,雷停的手机再没有响过。看电视看到十点半,洗漱妥当的雷停换上睡衣躺到床上,没多一会儿就酣然睡去。

在工作的时候全力拼搏,休息的时候就放下一切全情休息,这是雷停在多年紧张的工作中养成的习惯。无论多恶劣的条件、多复杂的态势,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放下一切地睡着。

这一点,曾使他昔日的战友和同事都艳羡不已。

一夜沉眠,直到27日早上九点钟,刺耳的手机铃声唤醒了他。

光脚走出卧室,半躺在沙发上,将手机压地在脑下,雷停睡意朦胧地说道:“哪位?”

电话那边传来杜长东低沉的语声:“是我。”

低沉的两个字却让雷停彻底醒了过来。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杜长东是不会打电话给他的,而且,用这样低沉的语声。

“杜局,什么事?”雷停盘腿坐起,手抓电话贴到耳侧。

“到局里来一趟。”杜长东的语速缓慢,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好。半个小时后到,行吗?”

“嗯,行啊。直接到大会议室。”简短却有些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杜长东不等雷停回话就急急挂断定电话。

雷停缓缓将手机放到沙发上,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发了好一阵楞,半晌,才跳下沙发,光脚走进洗手间。

十几分钟后,收拾齐整的雷停抓起手机匆匆出门,把虎影留在家里,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跳下楼。

宿舍楼离市局不过两条街,雷停快步疾行,从一条小巷斜穿过去,不到两分钟就出现在市局的大门口。迎面走来行色匆匆的警员都向他敬礼致意,有的与他笑闹、拍打,表现得好不热情。雷停却无暇与他们寒喧,简单打个招呼,就快步走上宽大的理石台阶,径直走向楼上。

当雷停推开市局大会议室紧闭的房门时,眼前的情形让他不由自主地楞在当地。

面向门口的环形大会议桌两旁坐满了人,一眼看去,白江市政法委书记祝新平、白江市公安局局党委书记陆光新、市局局长杜长东都一脸肃然地坐在椅中,连雷停只在电视新闻上见过的白江市政府主管政法的副市长陆劲也在座,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气度沉凝的半百老者。

老者脸色红润,显得健康而干练,一双隐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锋锐,紧抿的嘴唇显得倔强又刚毅。这个人雷停却也认识——省公安厅副厅长祝建设。

而坐在祝建设身边的,玉颜微寒,眉目英隽,却是一身戎装的萧缕羽。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站在门口的雷停忽然笑了。

他笑着走进门,笑着关严房门,笑对所有人,淡然说道:“看样子,这里只缺一个舍我其谁的被审者了!第一次以被审者的身份面对这么大的阵仗,我还真有点受宠若惊!我该怎么回报诸位呢?”

萧缕羽忽然开口冷声说道:“你马上就会知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对雷停的质讯

“雷停啊。”祝建设平静地说道:“这只是一次小范围的内部聆讯,不是什么审判,也不存在审与被审的关系,只是针对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做一次内部调查而已。不要有什么情绪,也不要有思想包袱,一切从实事求是出发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虽然都不年轻了,但还没有昏馈到老眼昏黄嘛!”

雷停一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身子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笑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是有一说一,没有的事儿想编也没那么现成!”看看萧缕羽面前桌上鼓鼓的档案袋,笑道:“萧中校应该是这次聆讯的发起人吧?!看来讯问的任务也是由你执行喽!你看,我现在已经做好准备了,您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萧缕羽根本不理他的话茬,侧头望向祝建设。

祝建设轻轻点头。

萧缕羽挺身站起,清澈如水的目光环视在座众人。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桌边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萧缕羽身上,寂静的仿佛连呼吸都停顿了一般。

萧缕羽微笑:“说来有些冒味,我来到白江原本是另有任务,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误打误撞搅进了另一场阴谋之中。本来这是超出我工作范畴以外的事情,但既然碰上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理,而在接下来的一路追查之中,更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因为追索案情不是我的本份,所以才会劳动祝副厅长连夜赶来白江,才会有今天这一场看似有些荒诞的内部聆讯,但我提请诸位安心地听我陈述,接下来逐步披露开来的事件一定会令诸位不虚此行的。”

雷停点点头:“希望如此。我也是放下好多重要的事情巴巴地跑过来,连狗都还没喂呢!”

萧缕羽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连望向他的目光都好似穿过一面透明的玻璃:“在这一周之内,原本社会安定的白江市连续发生了几起性质恶劣的凶案,我想大家也都已经了解了,而这次聆讯,就是针对其中一起案件,即10。21连环凶杀案。”

雷停呵呵一笑,翘起拇指向自已扬了扬:“萧中校认为我和10。21连环凶杀案有关?”

“咳。”杜长东掩唇轻咳了一声,沉声说道:“雷停,你听她把话说完。”

“没问题。”雷停耸耸肩膀,从怀里取出烟盒:“我可以抽烟吗?”

祝建设微笑点头,雷停取一支雪茄咬在嘴边,划一根火柴点燃,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语声含混地说道:“对不起打断了您的话,你请继续。”

萧缕羽轻轻打开档案袋,取出一份文件,交给祝建设,祝建设看了一遍,传给副市长陆劲,依此向下一一传阅。

等所有人都看完了,文件又传回到萧缕羽手里,萧缕羽清声说道:“因为事涉机密,我这里的所有文件都只有一份,没有做任何复印。”转头望向雷停:“我想请问雷队长,10。21锻具厂命案案发时,你在哪里?”

雷停想也未想地答道:“当时我在巡警队轮值,案发时我正在东兴小学门口对面路边的巡逻车里。”

“当时有谁可以证明?”

“没人证明,当时正当全市小学放学的时候,因为交警警力不足,巡警全部调派出去协助疏导交通,当时车里只有我一个人。”

“据李悦军副局长回忆,接警后,他带领干警在十分钟内赶到锻具厂案发现场,而他去到现场不到五分钟,你就出现了。请问,东兴小学与锻具厂家属楼之间相隔近十几条街,那是多长的一段距离,我想在坐的对白江有所了解的人都心里有数;而在当时交通明显不畅的情况下,你是怎样在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赶到的呢?!”

雷停微笑:“其中的原因我在当时就对李局说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萧缕羽点头:“你当时说你在电台里听到这个案子的情况,猜到这次会是李悦军负责案件侦破。而以李悦军的脾气,到了现场就肯定会找你,所以你就在听到案情陈述的同时,驾车赶往案发现场,对吗?”

雷停同意:“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萧缕羽抿唇浅笑,那笑意里却满是原来如此的嘲讽:“可以告诉我你当时驾驶巡逻车的车号吗?”

雷停微楞,皱眉思索片刻,摇头:“我不记得了。”

萧缕羽点头,伸手从档案袋中抽出一张记录纸,展示给桌边众人:“这是我在巡警调度中心取得的当日所有巡警出车的纪录。”将纸张递给祝建设后,她转头望向雷停:“你当时驾驶的车辆车牌号是‘北C75896’。”

雷停微笑点头:“这次我一定记住。”

萧缕羽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会议室里的人都大吃一惊。

“我去查看了那辆车,巡警中队负责警车保养和维修的技工大刘告诉我,那辆车的无线电台在九月下旬就已经坏掉了,因为设备更换单迟迟没有得到批准,到现在也没能换上一部新电台!”

“这不可能!”雷停一声低吼,拍案而起。

萧缕羽冷笑着将手里的一份笔录抖手拍到他面前的桌上:“你可以详细地看一下,这就是那个技工的口述笔录。他亲眼看到你上了那辆车,你还丢给他一支短杆雪茄。就是那支抽起来有一股马粪味的雪茄让他至今还清楚的记得你!”

没等雷停缓过神来,萧缕羽又说道:“还有,那天你明明拿着一件外衣,为什么还要抢中队警员卢伟松也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大松的警服?!”


第一百二十二章锁眼

“抽了你一支雪茄的技工大刘回忆,你当时上车的时候,左手拿着一件浅灰色休闲夹克,右手抓着那件大松的警服。而在随后的锻具厂案发现场,李悦军只看到你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号警服。请问,大刘看到的那件浅灰色休闲夹克到哪里去了?”

萧缕羽直盯着雷停,手捧笔记本悠然说道。她的语气平缓,吐字清晰,却另有一份千钧压顶的迫人气势。

雷停抬眼看着她:“那件衣服脏了,我把它扔到警车里了。”

“为什么会脏?当时你正在巡警队调职工作,为什么不按规定穿着警服?”

雷停耸耸肩膀,坐回到椅上:“是人就会饿,是衣服就会脏,这需要什么理由?!不论是在刑警队还是巡警队,我都是得到领导同意后才身着便装值勤的。”

萧缕羽微微一笑:“你说那件浅灰色休闲夹克被你扔在了警车里,可是据后来将那辆车开回巡警队的警员证明,他并没有在车里发现任何一件衣服,那怕是一件童装!”

雷停皱起了眉头:“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砰。”萧缕羽重重地将笔记本扔到桌上,直视雷停朗声斥道:“说明你在撒谎?!”

雷停轻蔑地一笑,随手弹去烟灰,深吸了一口雪茄,仰头将烟雾吹向空中,一双精光闪动的眼睛透过飞散萦绕的烟雾直视萧缕羽:“我为什么要撒谎,而且要撒这么幼稚的谎?”

萧缕羽冷声轻笑,环视桌边众人:“现在在这间会议室里,除了这位雷队长,还有人认为刚才我所说的事实幼稚吗?!”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游移不定,杜长东更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雷停轻轻叹息了一下,扬头笑望萧缕羽:“我不应该质疑你提出来的事实,现在只需要我默默地听着就对了,是吗?”

萧缕羽对他的问题笑而不答,径自说道:“你刚才说你到东兴小学路口是为了疏导交通,为什么却一直坐在车里?东光小学附近商户反映,在锻具厂凶案发生的时候,确实有一辆巡逻警车停在白江市东兴小学门口对面的路边。但是,据一位在路边卖了多年茶鸡蛋的陈大娘述说,在那天下午学校即将放学的那一段时间里,她根本没有看到车里有人!后来学校里的大量孩子涌出,她急着做生意,等到半个小时后,学生们散去的时候,她才发现,那辆巡警车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雷停摊开手:“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萧缕羽冷冷地说道:“在那段时间里你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的浅灰色休闲服去了哪里?没有得到任何的电台通知,你怎么会未卜先知地得知锻具厂宿舍楼发生命案,并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那里?”

雷停仍是目不稍瞬地看着萧缕羽,只是双眉已在不经意间紧蹙到了一起,绞紧成了一个拆解不开的疙瘩。

萧缕羽扫了他一眼,重新捧起桌上的笔记本:“‘有一间不小于三十米的单独住房,冷静沉稳、心思细腻,对刑事侦察有了解,具有极高的反侦察意识和能力。抽国产雪茄,对英文和密码有所了解。对社会现状不满,思想偏激、深刻。懂得开锁,擅于交流,懂得使用枪械,对于五金工具的加工制作很熟悉。对警察没有好感。’这是雷队长对锻具厂连环凶案犯罪嫌疑人的基本描述,没错吧?!”

雷停缓缓点头:“没错,这些都是我写在刑警队大黑板上的话。”

萧缕羽微笑,话锋忽然一转:“当时,雷队长一到了锻具厂案发现场就开始了现场勘验工作,您最先开始勘验的就是因屋内煤气爆炸而飞离门框的防盗门,对吗?”

雷停冷然地望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没错,是防盗门。”

“你当时有什么发现?”

“门上除了无数个分别属于两名受害人的一大一小两种指纹外,没有发现任何疑似嫌疑人的指纹。凶手做案时戴着一副塑胶手套。锁眼中发现数条崭新的划痕,可以看出凶手是使用自制的工具打开的门锁,从划痕角度等方面可以推断出,凶手开锁的手法略显生涩,所使用的工具也是新的。”雷停说道,无论语气还是面上表情都是异常的平静。

萧缕羽点头,从袋里抽出一张放大的相片,侧身向桌边的众人展示了一下,递给雷停:“这是后来技术科用微缩精拍设备拍摄的高精度锁眼内图,你看看对不对。”

雷停双眼微眯,仔细地看了看手中的相片,点头:“这确实是当天锻具厂现场防盗门的锁眼。”

萧缕羽收回那张相片,将其放在祝建设面前,接着又从袋里取出一张相片,也摆到祝建设面前。

祝建设低头仔细看着,面上露出惊讶和不解的神情,扬头看向萧缕羽。

萧缕羽拿起后一张相片,递给雷停:“那请你再看一看这张同样用微缩精拍设备拍摄的高精度锁眼内图相片,并说出你的判断。”

雷停看了一眼那张相片,面上也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从这个锁眼里的划痕上看,无论是工具还是手法,都和锻具厂案发现场防盗门锁眼中的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只是从手法上更加生涩一些。”

萧缕羽微笑,扬眉说道:“一般来说连环做案的凶手都是布局细致、谨慎异常的人,他们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呢,在实施做案之前,凶手一定会进行实验,至少他可以保证手里自制的工具能够打开受害人家门锁的时候,他才会实施做案。而这后一幅相片从划痕的新旧程度上就可以看出早过锻具厂现场锁眼划痕,那么,这极可能就是凶手做案前练习留下的!那么问题是,他会在哪里做这种实验呢?”

雷停冷冷地看着萧缕羽,没有说话。

杜长东忍不住地冷声说道:“肯定会在自家门锁上试验了,为了这事出去买一个门锁回来毕竟是太惹眼并且没有必要。”

萧缕羽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雷停,冷然问道:“雷队长为什么对这幅相片的出处不做任何追问呢?是不是雷队长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雷停不怒反笑:“你已经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只要洗耳恭听就是了,追问什么?!”

“老刑侦就是非同寻常,光这份定力就让人望尘莫及!”萧缕羽低声感慨,抖手将相片扔到雷停面前,朗声说道:“雷队长是真没有看出还是贵人事忙忘记了?!好吧,让我现在告诉你,这张相片拍摄的就是你在市局宿舍楼单身宿舍的房门锁眼!经过勘验,你住处的门外和门内双重锁眼中都有相同的划痕!!”

“什么?!”

雷停、杜长东、陆光新几乎是同时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


第一百二十三章被忽略的线索

“怎么可能是我家的锁眼?!”雷停沉吸一口气,勉强坐在椅上,瞪大双眼大声说道。

“你在问我吗?”萧缕羽好整以暇地说道:“拍摄、冲洗这张相片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有四名技术科警员同时在场,没有人对你栽赃嫁祸,这一切都是事实存在!”

雷停冷眼望着她:“你带领技术科警员对我的住处进行的秘密搜查?”

萧缕羽摇头:“我没有这个权力。这张相片是别人提供给我的,对于你的怀疑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

雷停的眉锋再一次紧锁到了一起。

杜长东轻咳了一声,语气犹疑地说道:“门内和门外两个锁眼里都有相同的划痕?!确实太过,呃,巧合,如果只是外门锁眼——”侧目望向雷停,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缕羽露出悠然的微笑:“我明白杜局的意思。没错,如果只是外门锁眼中有划痕的话,还可以解释成凶手偷入雷队长房间,意图不轨。但现在却是内外两个锁眼都有划痕,只能证明这是房间主人在时间仓促下进行某种试验所致!因为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试验他手中的开锁工具是否实用。”侧头望向雷停,笑道:“好象在国安局时,你的开锁手法就不是很纯熟,对吧?!‘堂堂男子汉,不屑于研究这种鸡鸣狗盗的伎俩!’你当时的豪言壮语犹在我耳边回响,没想到,现实却已物事人非了!”

雷停冷笑摇头,神色严峻:“即使内外房门锁眼都有划痕,一样可以解释。凶手出于某种目的找到了我的住处,趁我不在利用工具进入房间,又害怕我突然回返,因此在进到房间后再次用工具将房门反锁,这样,留下两处划痕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凶手一直都有观察我举止行迹的习惯,这一点,杜局可以做证,景东仁手机里还录有凶手的音频资料。”边说着,扬头看着萧缕羽,有几分涩然地笑道:“但我说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是你还是在座的诸位恐怕都会以为我在自圆其说,在做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真正的意图,,,”

轻轻叹了一口气,雷停续道:“你已经肯定地认为我就是10。21连环凶杀案的真正凶手!!”

萧缕羽面色凝重地摇头:“我没有。如果我能够肯定你是凶手,就没有必要召开这次质询会了,直接调请特警把你逮捕就行了!但我手里确实掌握了相当数量的有效证据,所以我将各位领导召集到一起,让领导们在弄清事实真相的同时做出结论。”看着低头不语的雷停,续道:“你想知道我是怎样介入到这个案子里来的吗?”

雷停低头轻笑:“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张淑芳了!”

萧缕羽点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你都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但过去的历史事实证明,犯下低级错误的往往都是聪明人!你猜到了我是通过追查关强和张淑芳之死而牵扯到这起连环凶案中的,但你能猜出是什么线索让我追查这起案子的吗?”

雷停抬头看着她:“一定是一个被我忽略的线索!”

萧缕羽笑:“没错,确实有一条你忽略的线索被我在无意间捉到了。”

一旁的杜长东有些着急地问道:“是什么线索?”

“共同点!”萧缕羽环视众人,朗声说道:“这三起案件被害人身上的共同点。”

雷停抖手扔掉了已经灼到手指的雪茄烟蒂,习惯性地抽了抽着鼻子,说道:“什么共同点?”

萧缕羽将手中的笔记本向后翻了两页,低头读道:“红星一中,白江市重点初中,73年建校,师资力量雄厚,教育设备完善,是整个白江地区历史最久、声誉最好的一间重点初中。”念完这段话,目注雷停,微笑说道:“锻具厂凶案受害者刘进海生于1965年,1978年考入红星一中;五棵松凶案女受害人卢亚洁生于1971年,1984年考入红星一中,后因家境贫寒,辍学回家务农;第三名受害人,被凶手切掉一根脚趾却有幸生还的张博伦生于1984年,1997年考入红星一中。而我一开始追查的张淑芳正是刘进海的同班同学!”

雷停一下子楞住了。

萧缕羽微笑着望向他,放慢语声继续说道:“如果我查到的资料属实的话,红星一中好象也是雷队长的母校吧?!”

会议室内响起一片低沉而细碎的低语声,除了依旧正襟危坐的祝建设,几乎所有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沉默半晌,一脸愕然的雷停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垂头叹道:“我只顾着从一切可见层面追索凶手,却忽略了受害人的背景资料。”

萧缕羽摇头:“你的性情决定你的行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并且一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A君从什么途径发现这些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如此摆弄他们?’你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它只是一句话而已,你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倒是另一个人得到这句话后放在了心里,在他彻查这件事时我碰到了他,他是一个好警察,和他一席谈话后,我才决定正式追查这个案子。”

雷停看着她,微笑:“在你的眼里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我知道你碰到的那个人是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丁国春吧?!”

萧缕羽点头:“你的头脑真的很灵光,反应速度一流!确实是丁国春。”

雷停又拿出一支雪茄夹在指间,扬头说道:“我说那段话的时候只有孙超在场,而孙超绝不是那种有心追查下去的人。他这一段时间跟丁国春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以他的罗嗦性格,一定在什么时候将那一番话告诉了丁国春。而丁国春是那种可以举一反三又坚忍不拔的人,这种事情只有可能是涉世未深的人做的,那就只有他了。”

说完这段话后,雷停缓缓站起,手扶桌面镇定地望着萧缕羽,唇角噙着一抹他特有的冷峻笑意:“你刚刚以现有的证据证实了我具有做案时间和做案工具,摆出红星一中的事实是想证明我的犯罪动机吗?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杀手锏就快些亮出来吧!说实话,我都已经有些期待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祸从口出

萧缕羽目不稍瞬地盯着他,良久,轻轻叹息说道:“你如果不是一个胸襟旷达的磊落汉子,就是一个深谙人性心理、老谋深算的大奸巨恶!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能安之若素地谈笑风生、侃侃而谈!我真的有些佩服你了。”

雷停失笑:“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是跪地求饶、束手就擒呢,还是负隅顽抗,被暗藏的枪手击毙?!你希望我做出什么选择?!”

萧缕羽微惊:“你,,,,”

雷停微笑,扭头看了看窗帘半掩的落地长窗:“不管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多么一无是处的人也好,你毕竟还是了解我的逃生本领和专业技能的。从刚一进到这个房间,我就已经感觉到窗外潜伏者的杀气了,他们一定是得到了一旦反抗、立刻就地格杀的命令,否则不会因全神戒备而流露出这样浓重的杀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祝副厅长带来的省武警特勤大队的特别行动组。都是高手里的高手啊!”

祝建设略显尴尬地一笑:“因为白江最近治安不太好,他们是来保护我个人安全的,雷停你不要误会。”

雷停浅笑摇头:“这没关系,如果这里没有这样的布置,我反倒会觉得自已受到了轻视,毕竟当年我也是部队里的歼敌能手啊!呵呵。”望向萧缕羽:“跑题太远了,现在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即使现在你找到了红星一中这一共同点,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是凶手,我从什么途径得到这三个被害人的资料呢?!要知道,这三个人的入学时间跨度接近二十年!”

萧缕羽点头:“你提的问题正是我想要往下说的。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犯罪动机,我们等下再说。单说如果你是凶手,你会从什么途径获得三个被害人的详细资料!”笑望雷停,继续说道:“如果我的资料没错的话,你的母亲从省社科院提前退休回到白江后,就应她的老同学、现任红星一中校长的葛全邀请,回到红星一中任客座讲师。出于个人看好,你母亲在业余时间还帮忙整理红星一中的陈年档案资料,现在一中健全的历年档案查对系统就有她老人家的一份功劳,而你在工作之余,也曾经帮助你母亲做过档案整理的工作,对吧?!红星一中从建校以来就有每十年举行一次校庆的传统,而每次校庆后都会将所有参与者的详细资料进行存档。刘进海参加过两次校庆,卢亚洁参加过一次,张博伦也参加了一次,他们的资料都很详细。”

雷停面色微变,涩然笑道:“连这个情况都能挖到,你下的工夫真的不小!是的,是有这么回事,都过了两三年了,我都已经快不记得了。”

萧缕羽也轻声叹息:“我也是在找到了这些资料之后,才确定要继续查下去的。”

雷停抓抓头皮:“那凶手为什么单单选择他们三个人呢?动机呢?如果你认定我是凶手,我的动机是什么?你所说的大部分只是推断,有没有真凭实据呢?!”

萧缕羽冷冷地看着雷停,伸手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个陈旧的厚笔记本,摆到雷停面前,伸手翻开:“这是校庆参加人员的资料簿,里面以拼音字母分部,刘进海和卢亚洁都是L部,分别处于两页的页角部分,而张博伦也是处于Z字部的一页页角部分,想来是凶手仓促翻阅这个簿子时,没时间向里详细查阅,只能捡最边缘处、最一目了然的人名记下。至于动机,,”抬眼看着雷停:“这就要从你的性格和心理说起。”

雷停看了那两页资料簿后,向萧缕羽点头致谢,坐回到椅上,看着自已摆在桌上的双手,沉声说道:“我倒是很想好好听听关于我性格和心理的这一部分。”

“象我刚才所说,你本来就是一个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并且一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象你这种性格的人,个人英雄主义色彩极浓,心高气傲,睥睨群侪,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强调甚至是炫耀自已在整个事件中能够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扮演着罗宾汉或救世主,并且一直乐此不疲。以你这样的性格,在军队和国安局里看似风光八面,实际上也已经处在自我设限的尴尬境地,只不过不太明显罢了。可一旦回到地方,还做了警察这个需要团队合作的职业之后,你就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极端的抵触。我这里所说的抵触完全是心理层面的,而心理层面往往会在你不自知的情况下通过语言、行为表现出来。”萧缕羽再一次打开笔记本:“‘在现在的社会形态下,警察的社会角色只是大体系里被动的维持者和执行者,对于主流意识和社会形态起不到任何积极的促进作用,只是跟在意识形态之后做一些拾遗补缺的劳碌事,仅此而已。有的时候,还不如一个杀人凶手、一个街知巷闻的凶案起的作用大,所以,陷入茫然和思维倒错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警察必备的职业病!’不知道雷队长对这番话还有没有印象了?”

在萧缕羽念诵这段话的时候,雷停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失神状态。

听到萧缕羽的问话,雷停“哦”的一声回过神来,面色有些灰暗地说道:“这番话是我在九月底和朋友的一次聚会上说的。”

杜长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皱眉说道:“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这根本不是你应该说的话嘛!”

萧缕羽将笔记本翻过一页,又用她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语调读道:“‘如果你每天接触的都是不为人知的罪恶,每天都要把自已放在罪犯的角度去想案情,越能够触及到罪犯的心理越好,越是成功置入罪犯的心里越能够准确地侦破罪案。但是,谁能知道,时间久了,在不知不觉之中,你发现你对一切事物的看法都变了,你的心变得冷漠而坚硬,你看所有人的角度不再是美好和善意的而是审视或逼视,所有人在你的眼里都有问题,你每天早上照镜子看到里面的人都会觉得恍惚,甚至有时不知身在何处!因为你自已也是人,你自已也有问题,但你必须要忽略这一切,强迫自已忽略这一切,还要遮盖好自已的问题,给别人一个强悍的身影。因为这是他们需要的,他们需要一个强人,一个近乎没有缺点的强人。不能打破他们这种想法,否则会使他们彻底崩溃,所以你就要时刻提醒自已,演好这个特定的角色。就象是一直走在刀锋上,两边都无法靠岸,在任何时刻都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错。到最后,在夜深人静、曲终人散的时候,在忽然感觉找不到自已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雷停的脸色变得更加灰暗,有些木然的目光呆望着桌上的双手,低声喃喃地说道:“还有谁可以信任?!”


第一百二十五章雷停被捕

萧缕羽轻叹着合上笔记本,走回到自已座位旁,手扶椅背挺身而立,双眼却望向窗外。

会议室中重又陷入一片死寂中。

所有人都明白萧缕羽讲述出的这番话的意义。在现在的情境之下,如果这些话真的都是雷停曾经说过的,那么雷停从心理层面与凶手的距离就变得愈加接近。这种接近令所有人的心里都感到很不舒服。

而除了陆副市长,所有熟悉雷停的人,看到他现在这样怅然若失的落寞神情,心中多多少少都生出几分黯然。

良久。

雷停缓缓抬起头,自嘲意味十足地笑了笑,对萧缕羽说道:“这话也是我说的,就在前几天,我在罗战的酒吧里说过这样的一番话。”

萧缕羽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手掩嘴唇低声轻咳了两下:“就象你自已说的那样‘因为你自已也是人,你自已也有问题,但你必须要忽略这一切,强迫自已忽略这一切,还要遮盖好自已的问题,给别人一个强悍的身影。’这种遮盖只能挡得了一时,而因为你自身过于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使你不可避免地在现实环境里受到的冷遇,这种冷遇造成的强大心理落差刺激了你不容触碰的尊严。于是,在不知不觉间,你试图寻找一种方式释放自已,用行动展现你的价值观,教育那些给予你挫折感的人以及这个社会,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什么是生命真正的意义!”

沉默了许久的杜长东胀红了一张脸,抬头抗声说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压力过重的警察在夜深人静时向朋友倾诉的牢骚话而已,如果单凭这一点就下定论,我觉得难以让人信服。谁没发过牢骚?如果发发牢骚就要被扣上杀人凶手的帽子,那我肯定也得算是一个了!”

萧缕羽摇头,目光从低头无语的雷停身上转到一脸愤然的杜长东面上:“好吧,既然杜局提出异议,那就让我们回头看一下。在这连环发生的三个案子里,凶手留下的种种迹象告诉了我们什么呢?——凶手对警方有强烈的挑衅情绪,对社会伦理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偏见,对警方的刑侦步骤非常熟悉,具有极高的反侦察意识和能力,对于五金工具的加工制作很熟悉并且动手能力极强,抽国产雪茄烟,对英文和密码有着颇深的造诣,手中有枪械,还有一间不小于三十米的单独住房。”

杜长东嗔目反问:“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萧缕羽无声地转头看了看雷停,目光转向窗外,淡淡地说道:“经过技术科仪器鉴定,雷队长的配枪手柄底形与刘进海后脑处呈长方形的钝器淤痕相似度接近86%。在枪械管制异常严格的国内,能够接触到五四手枪的除了军警,平常人恐怕连见到实物的机会都不会有吧?!”

杜长东倒吸了一口气,仍强声说道:“再稀少,在暗地里流动的枪械也是有的啊!五四枪又是各种自制、仿冒枪的热门。”

“除了这一点,其他的特征都和雷队长极其相近。多年来,雷队长一直自已动手制作硬币,家里还摆着一些堪称专业级的五金工具;完全独立、私密的生活空间,还有什么比躲在警察宿舍里制造杀人工具更能掩人耳目的呢?!抽国产雪茄,对密码有认识,对警方刑侦流程的熟悉那就更不必说了吧?”边说着,萧缕羽又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条铁丝和一个尖嘴钳:“在雷队长住处找到的铁丝,经技术鉴别后,其物质构成与捆绑刘进海父子的铁丝完全一致。而这尖嘴钳上也同时沾有铁丝残屑。”

杜长东冷笑:“就因为这些条件和雷停太过接近,这才是真正的问题。试问,如此思维缜密的凶手为什么会想不到他遗留的线索会让警方推断出这些结论?而这些结论,大部分都是雷停经过推断后得出的。请问,谁会把凶嫌的帽子如此严丝合缝、对号入座地扯到自已的头上?!”

萧缕羽点头:“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留下这些线索,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和杜局一个想法!”不等杜长东开口,伸手到档案袋里摸索着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举到空中向桌旁众人展示:“这是五棵松凶案生还者王安胃里找到的,请大家仔细看清。”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那透明的塑料袋,只见袋子底部静静地躺着一枚缺掉一角的色泽灰黑的一元硬币。

“王安被发现时口腔里被凶手灌入大量的开水,致使口腔内壁和食道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灼伤,凶手为什么会这么做?卢亚洁右手尾指指甲有断裂的痕迹,王安手心中有数条抓痕,这些为什么雷队长没有发现?!”萧缕羽看了看雷停,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从这个硬币可以得到如下推断:卢亚洁在与凶手的撕扯下看到这个硬币从凶手身上掉出,于是奋不顾身地将其抓到手中,因为用力过猛,致使指甲抵触地面而断裂;在凶手刚刚有所查觉的时候,卢亚洁因为被凶手死死控制住,只好将硬币塞到了身边的丈夫王安手里,她断裂的指甲在那一瞬间划伤了王安的掌心;王安虽然看不见,却听到了事态的发展,拿到硬币后立即塞进嘴里吞咽了下去;恼羞成怒却束手无策的凶手把两人捆好后,为了泄愤才将开水灌进王安的嘴里。”

将装有硬币的塑料袋放到桌面上,缓缓推到祝建设面前,萧缕羽又伸手到自已口袋里取出一枚略厚的硬币,放到塑料袋的旁边:“这是从雷队长住处拿来的一枚经过加工的硬币。经过技术分析,缺角的硬币上有明显的铆压痕迹,那些痕迹的大小、位置与这枚经过加工的硬币一模一样。”

祝建设从口袋里取出花镜,仔细地察看着两枚硬币。几分钟后,祝建设摘下花镜,将塑料袋和硬币推到杜长东面前,看着雷停叹了一口气:“雷停,你还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雷停缓慢地抬起头,看着祝建设,苦笑道:“证据确凿,我还能说什么?!”

祝建设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有想到。”低头略做沉吟,手扶桌面站起身来,向旁边陆戏等人望去,语声低沉地说道:“陆副市长和祝书记有什么意见?”

陆劲和祝新平先后缓缓摇头,陆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事情都摆在这儿了,祝副厅长就代表省厅出处理决定吧。”

祝建设点点头,说道:“鉴于现有证据及疑点都指向雷停,而雷停又提不出其他有利的无罪证据。我宣布,即时起解除雷停所有职务,暂押到市局看守所。待所有证据整理、细化后移交检察机关审查后,办理逮捕手续,继而提请公诉。”

祝建设的话还没有说完,落地长窗悄然打开,数个身着黑色特勤服的持枪特警鱼贯而入,分立不同方位将雷停围在中间。

雷停默然站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看着萧缕羽笑道:“萧中校的讯问技巧有了相当可喜的提高,了不起。”

雷停的话音刚落,一名特警蓦地从旁边闪身上前,“喀喀”两声轻响,一副闪着冷光的精钢手铐将雷停的手腕牢牢地铐紧。

“谢谢。”萧缕羽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挟起桌上的档案袋和笔记本,径直走出门去。

“唉。”杜长东一声长叹,身子颓然倚靠到椅背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监仓较力

雷停因涉嫌10。21连环凶杀案而被收监拘押的消息首先在市局的警员中不胫而走,几乎所有听到这一消息的警员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孙超更骂咧咧地跑到了杜长东面前,说如果雷停是凶嫌,这世界上就没有无辜的人了!正在气头上无处发泄的杜长东披头盖脸地把他一顿臭骂,恼怒之下,还将桌上的一整套名贵茶具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孙超灰头土脸地从杜长东办公室出来,逢人就说杜局气得脸都紫了,想多活两天还是少惹他为妙。

李悦军给杜长东打电话请假要求回家休养,得到杜长东同意后,将手头工作交接给景东仁,回到家里深居简出,再不露面。

面对种种猜测和流言,景东仁什么也不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会议结束后,祝新平和陆劲迅速赶回市委和市政府,分头向市里有关领导通报了具体情况。祝建设推掉了市里的招待午宴,返回省里向有关领导通报情况去了。

唯一对这个消息感到欣喜的是顾海蛟之流。顾海蛟在得到这一消息的同时,将三江海鲜楼整个二层都包了下来,呼朋引类,大排筵宴,将欢欣鼓舞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办理了一些手续之后,雷停换上了印有“市看”二字的大灰褂子,在五个警察的护送下走进了灰墙高起、电网森严的看守所。看守所的所长是雷停当年在省厅时的属下,本来安排了一间配有洗手间的独立监室给雷停,却遭到了雷停的反对。

在雷停的坚持下,所长没奈何地将他安排到了十几人一间的大监仓里。

狱警还提前跟监仓的把头“大疤”打了招呼,想让“大疤”照应一下。没想到“大疤”一听雷停的名字,就垂头谄笑着说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外面,就算你不打招呼,就算这里所有人都是雷公抓进来的,那也没人敢动他!何况,何况他现在还背着人命官司,谁他妈的还敢老虎嘴边摸胡子啊?!

在临进监仓时,看守所所长问雷停还有什么需要。雷停懒洋洋地说给我弄点书,不管是什么,只要有字,就多给我弄点进来。

就这样,雷停捧着一大箱杂七杂八的书走进了七号大监仓。

监仓里的犯人主动将宽敞、向阳的铺位让了出来,雷停也不推让,自顾自蜷缩到铺上,蒙头大睡。一睡就是小半天,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

狱警敲打着铁门召唤,有人来看他。

雷停冷笑道:“真看出人缘好了,进来第一天就有人探视。不是想看看我死没死在这里面吧?!”

大疤在旁陪笑:“哪能呢哪能呢!”

探视室里坐着一脸冷肃的丁国春和依旧嘻皮笑脸的孙超。

“没事儿吧,雷公?”孙超敛去笑容,低声问。

雷停摇头:“我住的仓里有一大半都是我抓进来的,他们都不可能动我。再说,我现在身上有连环杀人的嫌疑,杀一个是死,杀一百个也是死,他们谁敢拿自已的命来凑数啊?!”说着,自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丁国春看了一眼孙超,关切地看着雷停:“你没事儿吧,雷公?”

“没事,还没疯,你们放心好了。”雷停摆摆手,笑说。

孙超手扶桌面,身子前倾,低声说道:“李局请假了,景和尚转正了。”

雷停点点头:“现在事情太多,得有一个抓全面执行工作的。”

“靠!”孙超瞪了雷停一眼:“他他妈的把你卖了,你还这么无所谓?!”

雷停冷冷地说道:“没有真凭实据,你不要胡言乱语!”

孙超耸耸肩膀:“算我错,我不说就是了。对了,颜静刚才到队里跟我打听你的事儿,我让她去你住处收拾一下换洗衣物。本来我想自已去的,但这些事情还是女人办比较好些。”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

丁国春在一边胀红了脸,嗫嚅半天,轻声说道:“雷队,我,我和那个萧缕羽,那个。”垂着头,连目光都不敢望向雷停。

雷停却笑了,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没关系的,你能够从点滴的细节找出那么有利的证据,我觉得很高兴。好好干,你以后很有前途。”

丁国春的脸更红了。

又和孙超笑闹了几句,探视时间已到,雷停和他们两个摆手挥别,回到监仓。

监仓里有一个矿区转过来的犯人叫做四驴,倔头拗脑,身雄体壮,不认识雷停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对他在仓里得到的待遇很是不满。在吃晚饭时,看到雷停手里多出一个窝头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雷停手里的窝头抢了过来,还抬起一脚踢向雷停下颌。

“操你姥姥的,都是蹲仓的,你凭什么这么牛逼?!”

雷停眼也未抬,蓦地一扬手。

四驴就觉得脚下一滑,身子一轻,整个人直翻了出去,象个保龄球一样撞倒了四五个监犯后,“咕咚”一声,重重撞到墙上,手里的窝头也被他自已捏得粉碎。

“为了一口吃的,不要动手动脚的!”雷停坐在铺边,淡淡地说道。

大疤在旁边低声骂道:“你妈的四驴,雷公在外面是刑警队长,就你这样的驴货,他一只手就能玩死你!”

“操!”四驴扔掉手里的碎窝头,大踏步地抢到雷停身前:“只要进来都他妈的不是好鸟,我管他是什么鸡巴队长,在外面再风光到这儿也得夹起尾巴!”

雷停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监犯,每个人眼里都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雷停以手撑膝,缓缓站起身,望着四驴将右手食指屈起伸出:“只要你能拉直我的手指,以后我就听你的。”

四驴屈起满是横肉的大粗胳膊,双眼放光地说道:“君子一言。”

雷停懒洋洋地说道:“快马一鞭。”将头扭向一边,不耐烦地说道:“要动手就快点,我困了,想睡觉。”

四驴走上前,右手食指勾住雷停的手指,左手抓住自已右腕,蓦地一声低吼,沉身做势,猛地向后扯去。

雷停不动如山,屈起的手指却象是一截弯起的钢钩,不管四驴双手如何发力,一张黑脸胀得紫红欲滴,仍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啊。”雷停仰天打了个哈欠,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嘴上轻拍,斜眼望着四驴说道:“你是打算让我困死在这里吗?”

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四驴颓然放开雷停的手指,坐倒在铺上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子认栽了。”

雷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什么认栽不认栽的,都已经沦落到这里了,还他妈的争个什么劲啊?好好替自已想想以后才是正经!!”说着,走到自已的铺位上,仰天躺倒,拿一本书合到脸上,没一会就鼾声大震。

四驴和大疤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智囊施辣手

每个大监仓里的屋角都用铁盒子包着一台彩色电视机,每天八点钟都有一个小时可以观看白江市新闻联播和一些法制教育节目的时间。

当看守狱警打开电视,所有犯人都已整齐地坐在通铺上,仰头观看着电视。

只有雷停仍旧蒙着被子,发出轻微的鼾声。看守的狱警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上前干预。

电视上一段当地民情琐事播出完毕,画面切换到白江市委宾馆的内景,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女手举酒杯,谈笑风生。画外音由一个低沉的男声朗然说道:“天路集团投资考察团圆满完成了在我市的考察,并于今日下午15时20分,在市委宾馆签订了总投资额两亿三千万的国有资产改制重组协议。此次天路集团的注资对激发我市矿藏开发力度和科技化水平起到了不可估计的强大作用,省委秘书长曾路源,市委书记王宗越都对此次签约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所有犯人都仰着头,满面茫然地盯着电视,一副鸭子听雷、懵然不懂的样子。

又播出了几条当地新闻后,时间已到,事先设定了关机时间的电视自动关闭。站在门口的狱警摆摆手,犯人们纷纷站起身,活动坐得有些发酸的腰腿。

狱警刚要转身退出,忽然看到原本躺在铺角酣睡的雷停不知何时坐起身来,此时正双手抱膝目不稍瞬地看着已经黑屏的电视,昏暗的灯光下一脸的沉凝,深遂的眸子里闪动着棱然的光芒。

“雷队,有什么事儿吗?”狱警走到地铺边,压低声音问道。

雷停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眼光直望狱警:“我明天想见孙超,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他一声?”

狱警想也未想地点头:“没问题,等会我出去就找他。”

“谢谢。”雷停道了谢,向狱警点点头,重又翻身躺倒,闭上了眼睛。

此时,白东区临江高层的十五楼,顾海蛟手按墙面,对着一张白江市矿场分布图大大地瞪起双眼,低声骂道:“奶奶的,这个他妈的天路集团胃口不小啊!305矿、417矿、863矿全部都拿了下来,除了老子和吴大头的两个矿,整个披霞岭上的矿场都他妈的全让他们拿下了!”

站在旁边咬着粗雪茄的宋行冷声说道:“他们与政府的签约金额就达到两亿三千万,这三处矿场如果要全部运转起来,至少还得投入近一亿五千万的运转资金。从他们上一季度公布的财务报表上看,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之内,天路集团没有那么多余钱兼并更多的企业。”

顾海蛟认同地点点头,眯着眼睛盯着图上那几个错落的红点,冷声说道:“这三个矿场是整个披霞岭上最好的,而且呈品字形分布,完全把我们和吴大头的矿场围合在里面。奶奶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宋行吐出一团烟雾,笑说:“他们这一次拿不下咱们,这本身就说明,顾总到省里的活动是有着明显效果的,吴大头只是借了咱们的光,如果只有他一家,现在可能早就让天路吞下去了!”

顾海蛟凝神沉思,得意地笑道:“老子在白江毕竟混了这么多年,没有省里的关系,早就让那些死条子把我收拾了!这些年来,每年交到省里关于彻查海蛟实业的审请报告都能用篮子装,但是又怎么样呢?!老子不还是逍遥自在!!”

宋行看了看地图,低头略作沉吟,忽然阴沉地笑了起来。

顾海蛟奇怪地看着他,笑道:“宋先生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好招儿了?”

宋行笑容微敛,指着图上的红点,沉声说道:“顾总,天路集团成了你和吴大头共同的敌人,你不觉得现在正是吃掉吴大头的最好时机吗?”

顾海蛟闻言一楞,顺着宋行的手指看去,凝神沉思半晌,忽然也笑了起来,边笑着,边向宋行伸出拇指:“宋先生真不愧是辣手智囊,每一个决策都是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天衣无缝到了极点!”

宋行完全收起脸上的笑意,沉静地说道:“此时天路集团正式打开了市委市政府改制矿业企业的阀门,而天路集团再厉害也无法将本地矿业企业全部揽入怀中,所以在大方向上,这给我们拿下吴大头提供了绝妙的时机。而从我们自身出发,在天路集团大势直压的情势下,最佳的自保方案就是扩大自已的影响力,因为只有扩大了自身的实力才会让天路集团投鼠忌器,并能得到市委市政府的保护。而被天路集团吓破胆的吴大头现在肯定已经是惊弓之鸟,他一定只想着如何自保如何应对天路集团,却绝对不会提防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我们,所以只要我们布置稳妥,凭着顾总在省里和市里经营多年的关系,一定能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收益,将吴大头彻底吃掉绝对可能!”

顾海蛟仰天长笑,伸手拍打着宋行的肩膀,朗声笑道:“宋先生这一招占尽天时、地利、 人和,如果这还不能成功,那老顾真得回家种白薯了!”

宋行微笑,象想起什么似地扬眉说道:“有内部消息过来,说那个雷停因为涉嫌命案已经被拘押在市局看守所里了,没有了他,吃掉吴大头我们就更能放开手脚了!”

顾海蛟欣然点头,忽然面色微沉地说道:“只要那个狗日的大关刀不出来捣乱!”

宋行摇头:“现在是天路集团与政府刚刚签约的敏感时期,连街上巡逻的都换上了武警,如果你是大关刀,你会在这个时候露头吗?”

顾海蛟想了想,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点头称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无情的雨,无情的你。

宋行左右看了一下,挥手让站在门口的两个打手离开。当房门轻轻掩上后,凑近顾海蛟身前,低声说道:“顾总,我们手里的那柄杀人刀,您准备怎么处理?”

顾海蛟抬眼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语,走到桌边掀起一个装饰精美的雪茄盒,拿出一支铝管装哈瓦那H. Upmann雪茄,扭掉铝管将雪茄咬在嘴里,拿起桌边的一次性气体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将淡蓝色的烟雾远远吐出。

宋行看着顾海蛟嘴上雪茄那参差不齐的火头,微笑说道:“顾总,如果没有切开冒顶,雪茄的风味就没法品尝出来。”

顾海蛟咬着雪茄摇头笑道:“抽烟而已,讲究那么多还有什么趣味?!”眼角扫了宋行一眼:“杀人刀而已,只要还有人可杀,刀就没有必要急着收起来!道理是一样的嘛!呵呵。”

宋行点头,眉头轻蹙问道:“那批货怎么处理?”

顾海蛟的眉头也微皱了起来,看了宋行一眼,缓缓转身望向窗外灯火如流的街景,淡淡地说道:“那批货我已经想好了处理的方法,宋先生可以不必忧心了。”

宋行目光冷然地看了看顾海蛟的背影,嘴上呵呵干笑了两声,轻缓地吸了一口雪茄,悠然说道:“顾总不要误会,我没有越俎代疱的意思,也不是探问隐私。只是因为现在的时间太过敏感,遍地都是武警,而大关刀又深潜无踪,所以做为导火索的那个东西就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行。如果我刚才问话冒味了,还请顾总多多体谅。”

“宋先生说的是哪里话?!”顾海蛟咬着雪茄,打着哈哈转过身来,伸手轻拍宋行肩膀,亲切地说道:“宋先生是什么为人,老顾最是心知肚明了,我一向是用人不疑,宋先生可千万不要多想!”

见顾海蛟言辞间不再提及那件事,宋行也立即改换了话题。

“既然这两件事都没什么问题,只要那五位仁兄不出什么乱子,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收拾吴大头了。”宋行露出略显阴沉的笑意,望向顾海蛟。

顾海蛟点点头:“那就麻烦宋先生帮我筹划一下吃掉吴大头的行动,明天上午我就去省里走一下门路,我们争取在三五日内,彻底结束吴大头的采矿生涯!”宋行点头,两人相对大笑。

“至于燕顺强、马凯他们,我已经分别安排他们到秘密藏身处去了,并且让他们每天早中晚都要向我报到,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边说着,顾海蛟走到窗前,凭窗远望。

这时,几颗豆大的雨滴斜落而至,在玻璃上划出数条斜道。眨眼间,瓢泼般的阵雨直泻而下,雨借风势,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轻响。

急雨如帘,倾落如注地从街道两侧的屋檐上流下,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迸溅如花。

这里是白中区与白西区交界的一处城中村,狭窄而扭同的巷子细如鸡肠,巷子里两侧都是高低不一的砖楼。此时,万家灯火,沁冷的风雨里还不时飘散着远处的酒气菜香。

在一条两侧小楼林立的深巷尽头,一座外观极不显眼的小楼门口,面色暗黄、长着一个硕大蒜头鼻的“金豹”燕顺强正站在雨里,大张着双臂,仰面向天不断张合着嘴巴,吞咽着冰冷的雨水。

他的身侧站着四五个打着黑伞的男子,站在一旁,笑望着他。

“妈的,白江的雨水都是甜的!”燕顺强大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瓮声瓮气地说道:“在这个鸟地方喝酒都喝不痛快,我们换个地方喝点好酒吧?!”

旁边一个男子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豹哥,顾总交代了,我们至少要在这儿呆上半个月才行,而且还要得到顾总同意我们才能离开。”

一听到顾总这两个字,燕顺强立刻象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扫兴地挥挥手,低声说道:“算了算了,那就还是回到那个破鸡巴小屋里喝醋一样的酸酒吧!!”

旁边的男子笑道:“您是心理作用,咱们房里的酒比外面的还要好上许多呢!等会您还是给我们讲讲您和顾总当年的拼搏史吧!讲讲您是怎么用一把匕首干掉两杆猎枪的!”

燕顺强一听也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地笑道:“好,等会给你们演示两招!这几天一直猫在这里,老子都有点手生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不用再猫在这里了!”

一个比秋雨还要森冷的声音忽然在深巷里响起,针尖般尖锐的声音直透过淅沥细碎的雨声,刺激着燕顺强等人的耳膜,让人心烦意乱,很不舒服。

“奶奶的,哪儿来的不知死的狗东西!!”燕顺强低吼了一声,跨前一步,眯起双眼,透过雨帘向前看去。

从巷侧人家射出的灯光将一个瘦长的身影投在满是雨水的石板路上,脚步错落,那人缓缓向燕顺强这边走来。

借着灯光,燕顺强只能看清来人身材瘦高,穿着一件长大的套头雨衣,整个脸庞都笼在帽遮的阴影里,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人右手紧握的一根儿臂粗细的短棍。

燕顺强蓦地翻腕侧肘,一柄厚背薄刃的错齿军刺已握在手中,戟指来人低声吼道:“再上前一步,老子就废了你!”随着他的低吼,身边五个男子都甩手扔掉雨伞,手中寒光闪动,都擎出刀来,盯住来人,俯身蓄势,严阵以待。

走到离燕顺强还有三五步距离的地方,雨衣人蓦地停住脚步,低声笑道:“我是来帮你得到解脱的,为什么要用你那修脚都嫌小的破刀吓唬我?!”

“去你妈的!我他妈的现在就给你解脱!”燕顺强一挥手,身旁五人一起挺刀冲了上去,五柄长刀挥动时发出的风声在大雨中显得声势慑人、凌厉无伦。

“呸。”雨衣人轻蔑地吐了一口痰,脚步蓦地一错,以一种连燕顺强都看不清晰的速度飞快地迎向五人,手中短棍挥起。

燕顺强蓦地瞪大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后一步。

“铿、铿、铿。”三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中,三柄长刀远远地直飞出去,还未等长刀落地,清脆的骨折声紧接着响起,五人中长刀脱手的三人,抱住自已断折的手臂滚倒在地,低声长呻,站不起身来。其余两人远远仆跌在地,全然不动,竟不知是生是死。

一阵冷风抚过,雨衣人已站到燕顺强面前。

燕顺强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倏地出手,手中刀斜划直上,抹向雨衣人脖颈。角度刁钻,势挟劲风。

“身手不错。”雨衣人冷声赞叹着,身子直挺挺地向后滑开,就象脚下踩着一块滑板一样,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地让过了燕顺强的抹颈一刀。

燕顺强一刀落空,心中惊恐难以言表,只来得及低叫了一声,就见雨衣人蓦地抡起手中的短棍。

“好快的出手!”这是燕顺强最后一个念头,紧接着头顶剧痛如裂,全身抖乱,如遭雷劈,眼前金花四射,仰天摔倒在地。

“多好的雨!”

看看仰躺不动的燕顺强,雨衣人发出一声低笑,收起短棍,迅疾转身,快步消失在纷落无边的雨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东欧做法和雨夜猎狐

“秋雨萧瑟人多愁,真是应时的好雨啊!”坐在卡萨布兰卡吧台前面的卓森,手执马天尼半满的酒杯,望着窗外的急雨低声慨叹。

酒吧里依旧播放着沙哑、舒缓的爵士乐,因为外面的大雨和跟随卓森而来、门神一样矗立在门口的几个大汉,酒吧里除了罗战和卓森,只有零星的两三人分别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或独酌或俯桌酣睡,连待应生都被罗战打发回去休息了。

“你也有愁?”罗战一边擦拭着洗过的酒杯,一边斜眼看着他,冷然问道。

卓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雪白的真丝衬衣袖口胡乱擦去唇边的酒渍,仰头说道:“故地重游,听急雨敲窗,饮一杯残酒,就算无愁也会有一声慨叹的。何况,人怎么会没有愁呢?!”说着,双手按着吧台,身子前俯低声说道:“雷停的事你知道吗?”

罗战将擦得里外一新的杯子放到一旁摊开的新台布上,苦笑道:“现在连聋子都知道这个消息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觉得我还不如聋子吗?!”

“唉。”卓森轻叹了一声,身子后靠到椅背上,双手交叉胸前,双眼微眯:“雷公绝不会是做这种事的人。就算他神经崩溃了想杀人,也不会只杀那么几个!如果有人告诉我说,有一个人身携二十公斤的炸药,在干掉了守卫省政府、全副武装的警卫排后与省政府办公楼同归于尽了。这个,我肯定会相信是雷公干的!他本来就应该是那种要么不干、干就干到绝的人。”

罗战微微一笑:“现在也还没有定论,所以才把他押在看守所。”

卓森咬了咬牙,冷声说道:“那个萧缕羽也太过执拗,认准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头!就算她对雷公一直都有成见,但也应该了解他的为人啊!真他妈的想不通!”

罗战捏着杯子,低声说道:“警察是不会考虑人情的,他们只考虑证据!也是因为萧缕羽提交的表面证据确实都指向了雷停,而雷停又拿不出切实的反证,所以雷停才会毫不反驳的束手就擒啊!”

“这些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卓森好奇地问道。

罗战耸耸肩膀:“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有时候连我自已都搞不明白。”

卓森轻笑点头:“别说白江这点事,恐怕省城里的事情,你也是一清二楚吧?耶稣?!”

罗战一楞,随即笑道:“横扫东欧的侠盗就是非同小可,三天不到的时间,就把白江的情况都摸熟了吧?!”

卓森谦然摇头,连说不敢,忽又敛容正色地说道:“从明天开始,我准备查访那个雷公涉案的连环凶杀案。我坚信,雷公一定不会是凶手,我一定要找出证据证明萧缕羽是错的!”

罗战眉锋微皱:“这里可不是东欧,你做事情还是谨慎一点。而且,你这么做不是间接与萧缕羽为敌吗?你回国最大的原因不就是为了她吗?!”

卓森沉吟着笑道:“萧缕羽是改不了的大小姐脾气,她天生就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优越感,对所有向她卑躬屈膝、刻意容让的人都不假辞色。这也是我从无数次挫折中总结出的经验。”手指在吧台上轻敲两下,继续说道:“所以要引起她的注意,就要在她引以为傲的强项上击败她,她才会对你另眼相看,否则,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哦。”罗战恍然:“原来你不是想要救雷停脱难,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向萧缕羽展示你的不凡头脑!”

卓森耸耸肩膀:“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首先可以让雷公早脱苦海,其次还可以增进萧缕羽与我之间的友谊,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呢?!”

罗战树起大拇指:“你的做法确实很东欧,祝你早日成功,爱情友情双丰收!”

卓森坐在椅上,以手按胸,低头回礼:“谢谢,多谢夸奖。”伸手将空杯向前推出:“再给我来一杯。”

“再给我来一瓶!”

“火狐”马凯大力地敲着吧台,近乎咆哮地吼着。

他额上那条暗红色的疤痕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显得红若滴血。

吧台内的待应生畏缩地打开一瓶生啤,战战兢兢地推到他的面前。

身后的舞池里激光灯狂闪乱晃,数以百计的青年男女在震耳欲聋的节奏里疯狂地扭动着身体,不时传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和呐喊。舞池四周的暗影里人影幢幢,许多打扮妖娆、花枝招展的女人与醉眼朦胧的酒客划拳行令、打情骂俏。

这里是一家慢摇吧,在三江海鲜楼背后四条街外,离马凯的秘密藏身处只有半条街。

在藏身处猫了近两天,弄得一向放荡的马凯虚火上升,借着大雨瓢泼的时机,支开一直如影随行的保镖,偷溜到这里大过酒瘾。

一边听着节奏疯狂的劲乐,马凯举起酒瓶,对口狂饮,只吞咽了两三口,一小瓶啤酒又已瓶底朝天。

“这位大哥真是海量!能不能请小妹儿喝一瓶,也好让妹妹陪你一起喝。”娇柔、绵软的语声在身侧响起,马凯还未回头就闻到一股沁人肺腑的甜香。

回过头去,一个短发清丽、眉目清秀的女孩正坐在身边的吧椅上,纤然如玉的小手托着下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望着他。

马凯呵呵一笑,向吧台里的待应生摆摆手:“给我来一打,我要和这位小妹妹好好喝一下。”

这个小妹妹很有酒量,还不到十五分钟,半打啤酒已全部喝光。而马凯那边却还剩了两瓶。

女孩凑近马凯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本来已醉眼朦胧的马凯忽然来了精神,拉起格格娇笑的女孩直向后面洗手间走去。推开挤挤拥拥的人群,从冼手间旁边的侧门穿过就是堆放酒瓶杂物的后巷。

后巷寂静无人,只有淅沥不断的雨声。

再大的雨也浇不熄马凯胸中的欲火,刚刚走到后巷,马凯就迫不及待地一把将女孩摁到了墙角,喷着酒气的嘴巴直贴到女孩雪白的脖颈上,一只手已掀开了女孩的短裙。

女孩“吃吃”笑着,柔若无骨的身子象蛇一样在他怀里扭动着。

“怪不得叫火狐,这股欲火果然很是旺盛啊!”

就在马凯情难自禁的关口,一声比冷雨还要森然的低语让他全身都为之一僵。

就在马凯闻声微楞的时候,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他怀里的女孩雪白如藕的双臂蓦地扬起,在马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际,缠上了他的脖颈。

“咝”地一声,一条雨丝般透明、纤细的钢丝猛地绞住了马凯的咽喉。

马凯的脸猛地变得紫涨,百忙中,右手在后腰一摸,一柄尖刀紧握在手,翻腕直向女孩心口刺去。

“让欲火烧昏头了,用刀子玩女人吗?!”

那冰冷的语声再次在马凯身侧响起,“呼”一股盖过雨声的劲风直扫过来,马凯头顶剧震,脑中“嗡”地一声,如受电殛,双膝一软,整个人软瘫了下去。

“哧”钢丝蓦地绞紧。

“铛锒”马凯手中的尖刀掉落在地。


第一百三十章到处都有无间道

十一点三十二分,马凯冰冷的尸体就摆在临江高层十五楼顾海蛟面前的桌上。

顾海蛟坐在桌旁的小凳上,铁青色的脸上神情阴沉地骇人,其余的人都噤若寒蝉,远远地躲得老远。只有宋行身形笔直地站在顾海蛟身旁。

“你们说燕顺强也遭了暗算?”良久,顾海蛟咬紧牙关,狠声问道。

身形矮小的“土猴”朱永奎神情黯然地向前一步,低头闷声说道:“燕老大现在在公安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门口和走廊上一共有七八个警察,想走近一点都不可能。燕老大是在藏身处门外的巷子里被人袭击的,身边的五个弟兄三个双臂骨折,两个人事不醒,也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如果不是跟着马凯的兄弟发现的早,马凯的尸体也得落在警方的手里。”

“事情发生时是几点钟?”顾海蛟揉了揉紧皱成一团的眉头,低声问道。

“从侧面了解得知,应该是十点十五左右,也就比马凯早上个十几分钟。听说燕老大是被人一棍打裂了脑盖骨,现在属于重度昏迷状态,就算能醒过来,后半辈子也只能在轮椅上过了!”朱永奎低眉垂眼地说着,语调悲凉,有种兔死狐悲的凄然。

宋行微微俯身,轻声说道:“马凯虽然死于钢丝绞喉,但他的后脑上也有一处重度瘀伤,从伤处上看来,也是棍棒击打的伤痕。那个慢摇吧的吧员说,马凯死前曾和一个女孩喝了好多酒,而且还搂着她一起去的后巷。那个女孩是个生面孔,之前从来没有在那个吧里出现过。”

“棍棒?!”顾海蛟冷哼了一声,喃喃默念,若有所思。

一旁的朱永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道:“那个什么耶稣不就喜欢用一根短杆棒球棍吗?!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出白江有谁能用棍子摆平燕老大!”

“耶稣!”顾海蛟微惊,侧头看向宋行。

宋行摇头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今天晚上,罗战一直呆在酒吧里,根本没有出去过。”

顾海蛟点点头,冷冷地说道:“罗战如果想动我也不会使用这种手段!他只会象当年收拾‘一言堂’的冷彪一样直接杀进来,以他的性格,做不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如果不是罗战,那就是有人想要挑起我们和罗战之间的冲突,让我们两败俱伤!在现在的局势里,能从这种冲突里得到好处的就只有大关刀了!”

宋行点头,面带忧色地说道:“应该就是大关刀暗中所为,但现在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个。”

顾海蛟略一寻思,沉声说道:“警方。”

宋行点头:“老燕现在落在警方手里,他们肯定要借题发挥。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十二点,警方的车就会停到楼下。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赶快定了下一步的对策,不然,这一次就真的危险了!”

“哼。”顾海蛟握紧了拳头,冷声说道:“我倒觉得最大的威胁既不是大关刀,也不是警方!”

宋行望向顾海蛟的目光中明显地露出一丝由衷的赞赏:“顾总临危不乱、镇定从容,确实有大将之风!难得的是能够在纷繁的细节中找到最重要的关键。”

顾海蛟侧头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然的笑意:“那你说说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内鬼!”

宋行沉吟片刻,语声低沉却斩钉截铁地说道。

顾海蛟嘿嘿一笑,从桌边站起,走到窗边转回头望着宋行和房中所有人,目光冷厉逼人:“老燕和马凯的藏身处都十分隐秘,之前我在这两个地方都躲过好多次,从来没有出过意外。为什么凶手能够那么了解他们两个藏身的地方以及行踪动态?除了有内鬼,还能有第二种解释吗?”

头发染成抢眼的金色、瘦得象一架骷髅的“木豺”冯志向前两步,还未说话,两个眼珠子就骨碌碌乱转,略带结巴地说道:“老大,那您说咱们该怎么找,出这个内鬼呢?!”

顾海蛟目光望向宋行:“宋先生有什么高见?”

宋行一笑:“只要做简单的排查就行了!咱们这里知道老燕和马凯藏身地的也就只有不到十人,逐一排查这十人在两日内的行踪、手机通话纪录以及过往经历就行了。”

顾海蛟点头,还未等说话,尖锐的警笛声忽然从楼下传来。

宋行面色微变:“没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

顾海蛟摆摆手,立刻有数人上前将马凯的尸体抬了出去,并将桌面打扫干净。

顾海蛟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看来我今晚又得在市局里过了!我走之后,立刻打电话叫周律师到市局。公司这边,由宋先生和土猴、冯志、谢福宽带头排查相关人,一定要在明天中午前找出这个内鬼!如果明天我能从市局出来,我就直接去省城。其他还有什么事,到时候电话联络吧!”说完,挥了挥手,宋行和土猴等人迅速从旁门离开,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顾海蛟一人。

顾海蛟揉乱了头发,踢掉鞋子,走到办公桌边打开电脑,点燃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香烟刚抽了两口,“笃笃笃”门口传来轻脆的敲门声,外面女秘书清脆的声音说道:“顾总,市局的景队长有事情找你。”

顾海蛟将还有大半支的香烟摁熄在烟缸里,站起身来,拂去衣服上的烟灰,朗声说道:“请进。”


第一百三十一章谁是内鬼?

景东仁带领两位警员走进顾海蛟办公室的时候,在十四层一个隐蔽的房间里,宋行对着土猴朱永奎、木豺冯志和水蛇谢福宽说道:“从现在起,我们四个人就要形影不离地守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准擅自离开视野之外!等到天亮,就着手开始对其他人的排查,一定要尽快找出那个他妈的内鬼!”

土猴吡牙一笑:“那上厕所怎么办?也要四个人一起去?!”

宋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火狐尸骨未寒,老燕生死不知,他们都是你过命的好兄弟!你就算开心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土猴脸上的笑容全部变成了尴尬,张口结舌地说道:“我没有开心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什么都要四个人守在一起有点滑,滑稽而已。老燕和马凯都是我的好兄弟,再不济我土猴也跟着他们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笑他们死呢?!”

“滑稽?!”宋行冷哼一声:“有个面目不清、混迹在我们身边随时会捅你一刀的卧底会不会更滑稽一点?!现在,把身上的手机都拿出来。”说着,率先将自已的手机扔到面前的桌上。

木豺和黑脸、细眼的水蛇都默不作声地取出手机放在了桌上。土猴也从怀里掏出手机摆到桌上。

水蛇看了土猴一眼,操着粗嗄的嗓音低声说道:“土猴儿,你不是还有一部小灵通吗?!”

土猴挠挠头:“哦,好长时间没用,我差点忘了。”从后腰上取出一个小灵通,连着皮套放到桌上。

宋行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出一个旧塑料袋,将桌上的手机一古脑地扔到里面,系死袋口放到角落里,转身对土猴等人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采取人盯人的方法,厕所门一直打开,都是男人,拉屎撒尿也不用遮遮掩掩。就这样呆着,直到天亮。”说完,也不看三人的反应,径自坐到一张椅子上,头仰靠着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木豺抬手看了看表,刚刚十一点五十,轻叹了一口气:“还有六七个钟头,慢慢熬吧。”

土猴皱起眉头,望着宋行说道:“我们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去找那些人进行排查呢?”

宋行依旧闭着双眼,只冷冷地反问:“火狐和老燕的事情就在眼前,如果你想连夜去找那些派到外面的弟兄,那我现在就派人跟着你去!”

土猴想了想,整个人堆缩到椅子上,低声嘟哝:“让我去?老子也还没活够呢!”

水蛇满脸木然地取出一盒烟,分别扔给土猴和木豺,三人取火点上,没多一会儿,整个房间里就满是呛人的烟雾。

没有人再说话,时间就在这死一样的沉寂中点滴逝去。

一夜无事,转眼天光放亮。

土猴揉着充满血丝的双眼,皱眉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开始?”

仰靠在椅上的宋行缓缓睁开双眼,搓了搓有些发紧的脸,看着外面淡蓝的天色,低声说道:“除了咱们四人,知道火狐和老燕行踪和藏身地点的还有五个人,两个在外面潜伏,三个在公司,我们要把他们叫到这里来,逐一进行封闭排查。现在分派一下任务,我和木豺去外面找潜伏的兄弟,他们那里没有任何联络工具,只能亲自过去找。土猴和水蛇留在公司,负责把那三个一起叫到这里,控制住他们的行踪。”

土猴眉头一抖,斜眼望向宋行:“做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宋先生在分派任务时先把自已派出去,恐怕……”

宋行冷眼望向他,淡然一笑:“你怀疑我是内鬼?”

土猴摇头:“在没有找到内鬼之前,我们所有人都有嫌疑!我的意思是,宋先生本来就是顾总从外面请来的,现在又自已安排自已到外面,就算宋先生心中无鬼,但这个嫌疑总是有些!”

宋行摊开双手:“那依你的意思呢?”

土猴说道:“我和老豺去找外面的兄弟,你和水蛇留守。”

宋行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好!”土猴蓦地站起,搓搓手掌,对着木豺笑道:“咱们快马加鞭,希望能在尽量短的时间带回那两个小子!”

木豺沉着一张脸,沉吟说道:“他们藏身处是在披霞岭上,再快也要两三个小时。”

土猴吡牙一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极速飞车。”

宋行提醒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行事最好低调些!”

“知道了知道了。”土猴迭声应着,拉着木豺推门出去了。

土猴和木豺又叫了两个人,开着一辆轿货车,在清晨沁凉的秋风里直向披霞岭方向驶去。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木豺看着土猴,低声说道:“在公司你为什么跟老宋说那些呢?难道你真的怀疑他?”

单手抓着方向盘的土猴讳莫如深地一笑,没有作答。过了一会才淡淡地说道:“咱们三个里只有水蛇能够看得住他,你和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木豺皱起眉头,目光望向车窗外:“我是搞不懂这些事情的,只盼着能够尽快找出内鬼,替老大收拾掉大关刀,也好过两天安静的适心日子。”

土猴嘿嘿一笑,脚下轻踩油门,略显破旧的轿货车从车辆稀少的大路上迅疾地拐上小路,七拐八拐后,抄近路只用了二十分钟就驶上了通向披霞岭的沙土路。

前方不远就是孟平路口,过了孟平路口的树林,就正式进入披霞岭。因为此时正是清晨,那些运煤的货车都没有上路,连每天往返频繁的公共汽车也还没有上班,这条通向披霞岭的唯一公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

土猴索性放开油门,以140迈的速度狂飙起来,车体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发出不规律的抖震,凛冽的冷风从敞开的窗口直灌进车里。

“五猴儿,慢点!”被风吹得脸青发乱的木豺大声喊着,扬手在土猴后脑上打了一记。

土猴嘻嘻一笑,松下油门,车速蓦地放缓下来。就在这时,木豺忽然低声叫道:“小心。”在同一时间,土猴也看到,在前方百米外的路面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三五根合抱粗细的圆木。

“妈的。”土猴骂了一声,一脚踩住刹车。轿货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滑出两米左右,猛地停住。

土猴懊恼地拍着方向盘:“不知又是哪个没脑袋的运输司机没关好后厢。”

木豺打开车门,抬腿下车:“前面就是一个急弯,这里经常有卡车往下掉东西!”摆手招呼后座上的两人:“一起下来把木头挪开。”

“妈的。”土猴骂着,打开车门抬腿下车,站在车旁向四周看了看。

四野寂寂,连个人影都不见。

木豺已经走到圆木前面,转头向土猴喊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忙”字刚一出口,只听“嗖”的一声轻响,“噗”木豺身子猛地一抖,直挺挺地仆倒在地。

他的背心上深插着一支深黑色的长箭。


第一百三十二章露底的卧底

“燕顺强回到白江你不知道吗?!”白江市公安局的讯问室里,景东仁双眼逼视着一脸淡然的顾海蛟冷声说道:“你骗谁呢?!和燕顺强一起被人打成重伤的五人里,有三个是你们公司的,这一点你怎么说?”

顾海蛟耸耸肩膀,苦起一张脸说道:“我又不是燕顺强他爹,他回到白江也不会先上我这里来报到。多少年前他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这事是尽人皆知的。他虽然离开了我们公司,和我是没什么联系了,但他和公司其他人有联系却是有可能的,毕竟是同事一场嘛,对吧景队。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或是在一起都干些什么,这我就不可能清楚了!”

景东仁冷冷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旁边正襟危坐的律师,哼声说道:“你现在跟警方合作还来得及!燕顺强被收拾得生死两难,这本身就说明那个和你对立的外来势力已经把收拾你列入了正式议程之中。配合我们解决了他们也是替你排忧解难,难道你真以为凭你自已的力量,能够在来无影、去无踪的大关刀面前全身而退吗?!”

顾海蛟对景东仁的话毫无反应,仍是满脸无奈地说道:“景队,我只是一个本份的生意人,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谁会无缘无故地就要收拾我啊?!您说的什么大关刀我根本听都没听说过,你让我跟你们合作什么啊?!”

“好!好!”景东仁指点着顾海蛟,缓步走回到桌后坐下:“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但我多余地提醒你一句,在这个国家里,任何与政府、社会为敌的势力最终都会自食苦果!你这样一味的冥顽不灵,对我而言,我倒是希望你这样。”望着顾海蛟压低声音,冷笑着说道:“我并不愿意看到你和我们合作,那样你只不过蹲上几年牢就又出来了,那样就太便宜你了!象你这样的人渣,就应该让大关刀那些杂碎好好收拾一下,那样也算是为民除害!我也乐得坐看狗咬狗!”

也不等顾海蛟身边的律师提出抗议,景东仁低笑着起身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回头对顾海蛟说道:“我们还有权利让你在这儿多呆一会儿,你就等到时间到了再走吧!”说完,扬长而去,房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严。

顾海蛟咬咬牙,凑近律师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等会出去给宋行打个电话,问问他那边的情况。看来,我们得在这儿呆到中午。”律师点头答应着。

临江高层十四楼的那一间屋子里,宋行和水蛇谢福宽已经把那三个顾海蛟手下的中层头目叫到了房间里,只等土猴他们回来就可以正式进行讯问。

可回来的却是二具尸体、重伤的土猴和身受轻伤的随行弟兄。

宋行死盯着摆放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直发硬的木豺尸体,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土猴身上中了两箭,一箭刺穿大腿,一箭射中背部重创了肺部,此时虽然止了血,却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无力地比划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受轻伤的弟兄结结巴巴地说道:“还没,没进山,在孟平路口树林前,许多圆木挡住了路,我和小孙、冯哥下车去挪木头,朱哥刚下车,一支箭飞来当场就把冯哥射死了!朱哥抢过来救冯哥,结果被一箭射中大腿。我和小孙还没缓过神来,又是两箭射来,一箭射中我的肩膀,我就滚到圆木后面。小孙没躲过去,也被当场射死。”

宋行皱起眉头:“说关键的,敌人的箭这么急,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朱哥滚动圆木做掩护,叫我扯着小孙的尸体,他自已拉住冯哥的尸体,一路爬到车子边上。我们都上了车,可他在往驾驶位跑的时候又被一箭射中背部,还伤了肺。是朱哥一路咳着血把车子开回来的。”

宋行扫了土猴一眼,摆手说道:“现在赶快把土猴送到十三楼医务中心去,先把伤口处理一下,把箭拔下来。”身边几个人答应着,架着两人走了出去。

就在这时,顾海蛟的律师打来电话。

“事情基本已经清楚,你让顾总尽快打电话过来,我要向他汇报整体情况。”宋行拿着电话冷然说道。

十几分钟后,躲在市局厕所里的顾海蛟打来了电话。

“你已经弄清楚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顾海蛟在那边压低声音骂道。

宋行挥退了身边所有人,当房间里空无一人后,他走到窗边低声说道:“是顾总很亲密的兄弟!我在昨天之前就清查了公司大部分人的财务情况,只有这个人拥有一明一暗两个银行户头,而暗的那个户头里在上个星期有一笔二十万的入帐。”接着,宋行又将木豺和土猴的遭遇和那个受伤兄弟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顾海蛟咬牙切齿地说道:“操他奶奶的,木豺也死了?!”

宋行点头称是:“从那个受伤兄弟的话语里顾总听出一些别的东西没有?”

顾海蛟冷哼道:“土猴有问题!”

宋行冷笑:“那个有秘密帐户的就是他。根据那个受伤兄弟的说法,木豺和另一个兄弟都是被敌人一箭射杀,而土猴连中两箭却仍能活命,这能说明什么呢?木豺和那个兄弟身上的箭都是由背到胸、通贯而出,这样的劲力到了土猴身上却只是刺破他的肺,要不了他的命。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手上的劲力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杀手故意放土猴一条生路的,只是为了保护他而不得不给他留下一点伤。”

顾海蛟那边沉默了下来,显然在思考。

宋行继续说道:“前些天我们主动寻找大关刀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收获,唯独土猴那一组碰到了大关刀的人,但却无功而返,而且连最容易成功的衔尾追击都无法做到,这一点我始终都想不通。另外,大关刀的人冲击我方产业的那一次,在警察收网之前土猴就冲了进去,却能够在警察的包围圈里全身而退,而当时和他一起冲杀的弟兄却全军尽覆。这两次都太过于戏剧化、太过于巧合了吧?!这种种疑点,似乎也只有现在才能够解释。”

“不要说了!”电话那边传来顾海蛟极力压抑的咆哮,从那残狠的语气中仿佛看到了顾海蛟扭曲而狰狞的面孔:“把他弄到地下室,叫所有中层都在旁边看着,你给我亲手弄死他!弄死他!!”

“我知道了。”宋行答应着挂断电话,望着外面云行如水的碧空,棺材板一样冷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却蓦地握紧了自已青筋凸露的手掌。


第一百三十三章牢中论断

10月28日的上午八点多钟,也就是景东仁讯问顾海蛟的同时,市局看守所的警员刚刚上班,满头是汗的孙超气喘吁吁地跑到看守所的铁门前,大力地拍打着紧闭的铁门。

十几分钟后,一脸冷肃的雷停缓步走进铁窗紧闭的探视室,一进门就望着孙超头上的汗珠笑道:“顾海蛟出什么事了?”

孙超一楞,略显吃惊地瞪着雷停:“这你也能猜的出来?!”

雷停一笑:“从你来的这么早,就可以推知你昨晚没有回家,一直在局里守夜。现在B君王铮的相片已张贴了出去,C君的下落又如石牛入海一样不知所踪,我这个‘A君’又已经被关到了这里,手里的案子基本都差不多了。唯一一件能让你们彻夜不眠的除了顾海蛟和大关刀还会有什么呢?!我只是不太明白,以大关刀的低调,为什么会在这么敏感的时间里放手对付顾海蛟呢?!”略一思索,敛起笑容低声说道:“可能是因为这个时间里是顾海蛟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就因为顾海蛟认为大关刀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动他,所以才会放松警惕的吧!”

孙超吐了一口长气,略显沉重地点头:“你说的全对。燕顺强昨天晚上在背巷里被人暗算,头部受到剧烈的打击,到现在还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能够醒过来的机率微乎其微。”

雷停眼角一搐,坐在椅上手扶桌面问道:“其他那几个兽的情况呢?”

孙超摇头:“本来五兽隐匿不出已经有几天了,这几天我们也一直在找他们,但始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直到燕顺强被收拾,我们还是因为附近居民的及时报案,才能够抢在顾海蛟他们到达之前,找到燕顺强。”

雷停叹息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以大关刀这种暗堂口的作风,他们绝不会打无把握之战,一出手就绝对不会给任何人还手的机会,估计其他四兽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顾海蛟被景和尚请到局里去了?”

孙超点头,忽而惊讶地望着雷停:“这你也能猜到?”

雷停苦笑:“这不是景和尚一直的做事风格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从来不去想事件背后的东西。现在燕顺强被废,紧接下来,大关刀就会全面与顾海蛟决一雌雄了。大关刀真不是浪得虚名,现在的时机不说千载难逢也他妈的差不了多少!”

孙超皱起眉头:“现在满街都是武警,你却说大关刀现在动手时机最好?应该是送命的时候最好吧?!”

雷停摇头:“第一,刚才已经说过,这时候是顾海蛟警惕性最低的时候。第二,现在天路集团考察团刚刚与政府签下协议,还没有离开本市,而现在所有的安全保卫工作的重点都放到了保持社会稳定和天路集团身上。大关刀当然不会傻到明刀明枪地站出来和顾海蛟硬撼,他们一向只在暗地里下手。对付暗地里活动的大关刀,那些街上的武警有什么用处?既便有什么动静出来,政府因为顾忌影响,也不会全力收拾他们,只能等到送走天路集团才会集中人手回头对付他们,可那个时候,大关刀早已做完该做的事,隐身暗处了!你想一下,在这样的时间里,对于行走在黑暗里的大关刀,收拾顾海蛟是不是最好的时机!”

孙超脸上微微变色:“那,就是说,大关刀和顾海蛟和火拼已迫在眉睫?!”

雷停咬了咬牙,面容凝重:“可以这么说。现在你们应该做的,是集中能够集中的所有人手,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控顾海蛟的动向。只有这样,才能在两伙人开战之际,掌握战机,在适当的时间将这场争斗消解驱散。如果顾海蛟被大关刀出其不意地彻底扫除,我们就再也没机会找到躲在暗处的大关刀了!没有香饵钓不到金鳌啊!一旦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彻底变成了瞎子,再也奈何不了大关刀了。”

孙超虎地站起:“我现在就回去跟景和尚说,让他立刻布置人手。”

雷停扬手止住他,低声说道:“我找你来是有另一件事要你帮忙。”

孙超看到雷停脸上的表情,立即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

雷停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孙超的脸上表情颇为古怪,但仍不时点头:“行,雷公你放心,这点事情我一定给你办到。”

几分钟后,在门外警员低声提醒探视时间已到的语声里,雷停起身拍拍孙超的肩膀:“希望你能够说服景和尚,如果不行,就到老杜那儿试试看吧。”说完,雷停拿起孙超带来的一些换洗衣物,跟着警员离去。

不出雷停所料,孙超没能说服景东仁。

听过孙超的分析后,景东仁不以为然地笑道:“雷公太危言耸听了,你也不用自已的脑袋想一想,我们现在哪有那么多的人手进行全面监控?现在大部分的人手都投到天路集团考察团的安全保卫工作上去了,剩下的还要应付一些小案子。再说,我也不相信那个大关刀敢在这个时候露头,现在光是在白江街头巡逻的武装特警就有几百人,别说是大关刀,就是激光刀也得让他锋折刃断!退一万步讲,就算警方介入,也绝不会是去化解他们双方的争斗的!我只会在顾海蛟被打剩下一口气的时候现身收拾残局。象顾海蛟这种一直撑着保护伞逍遥法外的渣滓,就得要大关刀这样的亡命徒收拾他!”冷笑着拍拍孙超肩膀:“放心吧孙大肚子,只要大关刀露头,我就绝不会让他逃掉!”

孙超冷冷地说道:“你不监控顾海蛟,怎么可能知道大关刀什么时候出现?!”

景东仁一笑:“我已经把大体情况通告给武警方面,只要顾海蛟受到攻击,遍布大街小巷的武警就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孙超沮丧地摇了摇头:“我真服了你了!你就确定大关刀一定会在市区里动手?在这样敏感的时期?!”

景东仁冷笑:“我通知各个出城口限制顾海蛟离城,这样不就解决了吗?!”

“但愿吧。”孙超点点头,径自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之后,孙超再度回到了看守所,将景东仁的话语转述给了雷停。

雷停摇摇头,没有说话。

孙超小心地将一个小纸包塞到雷停手里,还把他那裹在鹿皮里、光可鉴人的弯式长嘴石楠根烟斗和一盒铁盒装的SPRINGWATER德国烟丝交到他手里。

“我跟老周说了,你在监仓里想抽烟的时候就让警员带你到外面抽。”

雷停点点头,悠然一笑:“谢了。”打开手里的小纸包,里面正是那枚萧缕羽用来指证他、从五棵松生还受害人胃里得到的缺角硬币。

这是孙超冒险偷进市局证物室偷出来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大关刀的决战书

雷停将那枚缺角硬币夹在手心里带回监仓的时候,在临江高层地下二层的一间潮湿、阴冷的斗室里,一脸阴抑的宋行正缓缓地用一块厚实的毛巾擦拭着双手上沾染的血迹。

湿霉气息很重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气。

在他身后,昏暗、摇曳的灯光下,紧贴墙边站着一排有十几个面无人色、双眼发直的男人。他们都是顾海蛟组织里的中层头目。

他们呆滞的目光都毫无焦点地看着灯下摆着的一张残破却异常结实的木椅。

木椅上到处都是血迹,椅中放堆着数块血肉模糊的碎肉,还有许多散落在椅边的地上。这堆现在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在十几分钟前叫做土猴。

宋行燃起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冷眼扫视着呆若木鸡的一群人,冷笑道:“现在的日子太舒服了,把黑社会都惯得不象个样子!就这么点小动作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哼,这样也好,传顾总的话给你们听,如果心存叛意,现在这个他妈的土猴就是以后的你们!”说到最后,每个字都是从牙底迸出来,有一种斩尽杀决的狠辣和宁杀错、无放过的冷血。

在宋行的语声里,那群头目都忙不迭地点头不止。宋行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活生生的土猴切割得连他妈也不认得,每一刀下去,都叫土猴痛到极点却不会陷入昏迷,直到无肉可割的时候才下手取了他的性命。

尽管他们都是些刀头上舔血的亡命之徒,但这份惊世骇俗的狠劲和手段却几乎让他们肝胆俱裂,此时能够强撑着站在原地而没有呕吐出口就已经是非常人可比的了!

宋行又冷笑了一声,扔下手中的毛巾,忽听得身后脚步轻响。

“怎么了,水蛇?”也不回身,宋行冷冷地问道。

来人转到宋行身前,果然是一身黑衣的水蛇谢福宽。

“宋先生,你看。”水蛇目光让开沾满血迹的木椅,伸手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宋行。

宋行看了看水蛇冷肃得有些木然的面孔,接过信封,撕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张同样皱巴巴的信纸。侧身对着灯光看去,只见雪白的纸上以异常狂放的笔迹写着几个墨色浓重的大字:“10月30,披霞岭3矿决一生死!!”信纸下方落款处画着一柄滴着鲜血的关刀。那刀画得笔简墨干,却异常神似,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凶戾之气充溢纸上,仿佛那刀随时会迎面刺来一般。

宋行鼻中轻蔑地哼了一声,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马凯的身上,塞在贴肉的衣里。”水蛇声音暗哑地答道。

宋行露出凝神思索的神情,点头说道:“大关刀要和我们决一死战,这对我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水蛇一脸的不解:“好事?!现在和大关刀全面火拼,就算我们把他一举歼灭,也无法应付闻风而来的大批公安和边防武警啊!”

宋行摇头,仰头看着兀自不停摇摆的灯光,忽然有些走神的样子。过了良久,才猛地扬声开口说道:“我要上去给顾总打个电话,你领着这批没被吓傻的家伙立刻召集所有兄弟,不要乱走乱动,全部原地待命;再叫几个精明机灵、腿快眼明的兄弟到市局和武警指挥部,嗯,还有各个出城公路检查站探探动静,不管有没有动静,必须做到每十分钟回报一次!”目光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那椅上的血肉,淡淡地说道:“叫几个口严的把这些东西扔到大厦的排污井里。”

水蛇点头答应着,召唤着呆若木鸡的那群中层头目,率先推门走了出去。

那群头目如蒙大赦地急先恐后地追着水蛇的脚步推门出去,走到宋行身前时,都忙不迭地鞠躬道别,样子异常恭敬。

“什么,决战?!我没听错吧?!”上到十四楼的宋行拔通的顾海蛟的电话,顾海蛟在电话那边低声惊呼。

宋行又低头看了一眼一直捏在手里的信纸:“没错,是决战。‘10月30,披霞岭3矿决一生死!’信上就是这样写的。”

顾海蛟皱起眉头:“大关刀傻了吗?!以已之短攻我之长,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宋行点头:“现在所有情势都对他们有利,他们完全可以以现在对付燕老大和马凯他们的方式,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摧毁我们的主力,逐步瓦解我们的斗志,等到我们顾此失彼或军心大乱的时候,一举击溃。完全没有必要象这样从黑暗里走出来,而且在我们的地盘上和我们硬拼!这完全是对大关刀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下策啊!!”

顾海蛟沉吟:“而且他们为什么要把决战地点定在披霞3矿呢?!那里是一个废弃多年的旧矿坑,方圆数里都没有人烟,难道大关刀还想玩一回围城打援吗?!引我们的主力过去,自已却绕到市区来摧毁我的根基?这也不可能啊,市面上到处都是武警,大关刀还远没牛逼到这份上!”

宋行语气冷然地说道:“在这样有利的情况下,大关刀却提出要速战速决,如果换位思考的话,迫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顾海蛟眉头一震,快声说道。随即又皱起眉头:“做为一个暗堂口,只要他不现身,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他怎么会没有时间和我们耗下去呢?!如果真的是大关刀因时间紧迫而不得不主动速战,那是不是我们就该象司马懿拖死诸葛亮那样闭门拒战呢?!”

宋行沉思着缓缓摇头,字斟句酌地谨慎说道:“我感觉这更象是一个圈套。”

顾海蛟握着电话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圈套?!”

“从与大关刀交手的这几个回合里,顾总不觉得大关刀是一个极其善于制造假象、步步设伏请君入瓮的对手吗?!”

顾海蛟眉头深锁:“我现在已经有点糊涂了!”

宋行语气果断地说道:“对手让我们看到的,绝对不会是他最弱的那一面!大关刀制造的每一步都是有用意的,他们正一步步地将我们引向圈套的核心!”


第一百三十五章真实意图

电话那端忽然静了下来,顾海蛟眉头紧皱、双眼微眯,沉思起来。

宋行也放缓语声,低声说道:“在本来不可能的时机里,大关刀动手暗算老燕和马凯这些我方的骨干,他们是为了削弱我们的力量还是想激怒我们?!少几个人好象不管是对我方还是他们的影响都不是很大吧?!从时间上看,他们在马凯身上放上决战书的时候,还不知道土猴会被我们发现。他们提出决战,是不是也有着想要隐藏土猴的意图呢?!因为我们一旦决定和大关刀对决,就绝对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内部的问题!”

顾海蛟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大关刀想让我们认为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诱使我们仓促上阵与他们对决,而他们则利用土猴之类的内线察知我们的动向,用机动的计划把我们引到包围圈里一举歼灭?!”

宋行冷哼一声:“负负得正,从所有现象上看来,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因为大关刀过往的战绩告诉我们,大关刀从来也没有做出过这样愚蠢的决策!否则,他早已呜呼哀哉了!”

顾海蛟沉吟了一会儿,冷声说道:“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涩声干笑了两声,续道:“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在决战的那天彻底解决了他们!”

宋行淡淡地问道:“嗯,怎么解决?”

顾海蛟一时语塞,略显尴尬地说道:“宋先生应该已经想好了全盘的计划,现在不妨说出来听听吧?!”

宋行微笑轻咳:“不敢说全盘的计划,只能说对于这一次和大关刀的决战,在弄明白他们的真实意图后,有了一些想法而已。”将手机换了一只手握着,望着窗外的天空轻声说道:“大关刀的种种所为只想让我们原地固守,不去赴这场决战。可以确定这一点,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大关刀为什么不想和我们在那里决战?!披霞3矿接近披霞岭迎日峰峰顶,从那个地方划出两条直线,顺着树林边缘向下,,,”说到这里,声音略顿。

电话另一端的顾海蛟却是闻言一惊:“从披霞3矿分两路直下,过去两个林子不就是咱们的矿场吗?!”

宋行嘿声阴笑:“就是这样。想到这里,想必顾总已经完全明了大关刀留下这封决战书的意图了吧!他们这样费尽周折、煞费苦心地表演做戏,其真正的目的却是一以贯之地明确!就是冲着我们的矿场去的!!”

顾海蛟点头:“我现在确实有点佩服大关刀的用心,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竟然能够想出这么曲折离奇的点子!”嘿嘿一笑,话锋一转说道:“但大关刀再精妙的点子在宋先生面前也已是原形毕露、错漏百出!这一次要不是宋先生,我肯定会率领大批兄弟直接杀奔3矿,一头钻到大关刀的圈套里,而一旁伺机以待的大关刀隐藏的杀手必定分兵平掉我的两处矿场,然后在原地布伏,等我分兵回救的时候,致我于死地!宋先生,我说的对吗?!”

宋行点头:“大关刀的如意算盘确实可能是这样的。只有这种四两拔千斤、以逸待劳以求完胜的诡计才是真正大关刀的行事风格。”

顾海蛟眯眼冷笑:“现在我们既然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只要我们分派精干人手设伏在那两处矿场,然后再领一路人马佯装冲击3矿,就可以让大关刀认定我们已中计,只要他们按着原计划行动,我们就可以三点齐出,把这帮狗日的当做饺子馅包在里面,剁成烂泥!!”

宋行冷然说道:“这个计划没问题,但有一点却是个大问题!”

顾海蛟忙问:“大问题?!是什么?”

宋行略显迟疑地说道:“土猴。”

顾海蛟恍然说道:“大关刀行事谨慎,在行动之前一定会听取象土猴这样的内线的具体情报。如果那个时候土猴没有消息,他们就会有所醒觉。奶奶的,这确实是个问题!”

宋行沉思片刻,半晌后开口说道:“虽然土猴的死算是一个破绽,但我觉得大关刀应该不会试图与土猴联系的。因为土猴中的两箭不正是大关刀的人为了掩护他而故意射的吗!既然大关刀已经知道土猴身受重伤,必定会猜到土猴身旁会有许多咱们的兄弟照顾,并且无法自行走动,所以在这种敏感的时间里,开战之前,大关刀应该不会冒着被我方识破的危险贸然联系土猴。”

顾海蛟眉头微舒:“先生这一番话,好象在我心里开了一扇窗,令我茅塞顿开啊!”

宋行脸上还是看不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一张略显苍老的脸上泛着棺材板一样的暗青色:“没有了土猴的顾虑,那我们就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怎样在警方严密的监控下去到披霞岭。燕顺强的事情肯定让警方提高了警觉,不要说公司的其他人,就是您,恐怕也会受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严密监视!”

顾海蛟得意地轻笑一声:“这一点宋先生不用担心,等一会就会有一辆省政府的车辆到市局来接我,我会坐这辆车到省城具体联系兼并吴大头矿场的事情。等到了省城,白江的警察就再也不可能找到我了!我会和你保持联系,你从现在开始分派人手,把所有精干、善战的兄弟分编成两组,让他们化整为零,先去到咱们的那两处矿场设伏。在29日晚上我会从山路绕道返回白江,到30日我们领一批人混在物流公司的矿场车里,潜往3矿赴大关刀的生死约,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宋行点头:“顾总早有谋划,看来这一仗之后,大关刀就要在白江真正消失了!”

“呵呵。”顾海蛟发出一阵得意的轻笑,挂断了电话。


第一百三十六章追求爱情不是罪

顾海蛟被一辆省城牌照的红旗轿车接走的时候,景东仁默默站在二楼办公室的阳台上,注视着那辆车驶出市局大院,迅速没入到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站在他身边的孙超低声问道:“用不用叫几个警员开辆车跟过去?”

景东仁摇头:“从车牌上看,那是一辆省委办公厅的车。顾海蛟应该是去省城了!就算叫人跟上去,在省城的那个环境也是跟不住,还不如留点人手做天路集团的安保呢!杜局到省里参加连环凶案的听证会,白江绝对不能再出什么事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雷公现在怎么样?现在省里的处理意见还没有正式下发,跟老周打个招呼,不要让雷公在里面受了委屈。”

孙超吡牙一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到什么地方,雷公都会照顾好自已的,否则他就不是雷公!他现在在里面吃得饱、睡得香,一天到晚捧着本书,活得比你我都要自在呢!”

景东仁点点头,叹息道:“那就好,那就好。”

正如孙超所说,雷停自从进了看守所,每一晚都睡得异常香甜。但现在他却没有睡觉,也没有看书。

他抱膝坐在小小的铁窗底下,借着从窗口泻入的光线,捏着那枚缺掉一角的硬币反复验看。

这是一枚正常的一元硬币,颜色深灰得的些发黑,很可能是被五棵松生还受害者胃液腐蚀所致;在正面浮凸花纹和面值的正上方,斜斜地被切掉了一个角,切口平整,在略显刺眼的阳光斜照下,可以看清切口的边缘有一些细碎的毛齿;切口断面往里二三毫米的地方,另有两道几乎细不可察的划痕。

雷停将硬币凑到眼前,眯着双眼反来复去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将硬币揣到怀里,仍抱着膝盖,仰头望着从小铁窗透进的很是有限的天光,悠然的有些出神。监仓里的犯人都挤坐到通铺另一端的窗下,在阳光的照耀下低语笑闹,却没有一个人望向他。

雷停抱着膝盖沐浴在那道明亮的光柱里,四周细微的灰尘飞动飘浮,他却象一尊亘古不动的雕像,孤落、傲然。

此时,在数百公里外的省城,矗立在城市中心、高大巍然的省委办公大院门前,着装严整的官兵屹立两旁,向每一辆驶入大院的轿车行着注目礼。

在门口对面的路边,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停在树荫下面,驾驶位的车窗摇下数厘米,车内坐着一位衣着入时、戴着硕大太阳眼镜的女人。女人微侧着头,目光从太阳镜片的边缘有意无意地扫视着省委大院。

她的眼神明澈而锐利,仿佛大院里的每一个风叶草动都逃不出她的视野。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雪白轻纱公主裙的小女孩推着一辆堆满了红玫瑰的超市购物车,从前方街角转出来,轮声嶙嶙,迎着桑塔纳直推了过来。

车中的女人只顾着专注地盯看市委大院内的动静,完全没有注意推车的女孩。

街上的行人大都好奇地驻足观看,指点议论。连驶过的汽车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速度。

在推车距离桑塔纳不到三米的时候,车内的女人蓦然惊觉,直视前方车外迎面推来的那一辆堆满红艳玫瑰的购物车和堆车的那个小公主一样打扮的小女孩。

女孩将花车推到桑塔纳车门旁边,蓦地停住脚步,歪着头透过车窗的缝隙对车内的女人娇声说道:“阿姨,这花美吗?”

女人一笑,将车窗摇下:“很美,你比花还要美呢。”

女孩笑着松手放开购物车的手柄,笑说:“这花是专门送给阿姨的。”说着,也不理会女人的反应,女孩笑着扭头跑了开去。

“哎。”女人扬手喊那女孩,刚要打开车门下车,忽听“喀喀”两声轻响,副驾驶位置旁的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有人在家吗?!”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蓦然响起。

女人闻声眉头一紧,从车窗伸出手推开挡着车门的花车,开门挪身下车,站起身就见车的另一侧路边树下站着一个身材高瘦、发长眉挺的英隽男人。一身剪裁合体、质料上乘、没有一丝皱褶的黑色礼服套装,白得耀眼的丝质衬衫,无一不衬得男人犹如玉树临风、潇洒翩然。

“你怎么找到我的?!”女人皱紧眉头,满面怒气地摘下太阳镜,露出一双冷厉如冰的凤眼。

“缕羽,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吗?就算是欧洲的王储,只要我愿意,他一天的日程安排我都会了如指掌。”男人好整以暇地说道。

萧缕羽几步走到男人面前,目中冷厉的寒意更甚:“卓森!我记得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在国内你要谨言慎行!”

卓森一脸无辜地耸耸肩膀:“做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按照自已的喜好追求心中所爱,这,这也触犯了国内的法律吗?!好象没有这回事吧?!”

“你,,,”萧缕羽凤眼圆睁,雪白的皓齿紧咬着樱红的丰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要生气嘛缕羽。”卓森促狭地眨眨眼,望着萧缕羽玉琢般莹润的侧脸,敛起面上的笑容,低声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白江一见到我就摆出拒人千里的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雷公吗?”

萧缕羽扬头看向卓森,克制着怒气,正色说道:“你不要把他扯进来,我和他没关系。同时,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对你都是一样的。”

卓森摇头:“不对,在国安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不要再说了!”萧缕羽大声地打断了卓森的话,冷然地望着他,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地说道:“从现在开始,请你离我远一点,如果再让我在不适当的时间、地点看到你的话,我一定会拘捕你并移交给欧洲国际警察总部!”转身走到车边,坐进驾驶位,砰然关好车门。车子发出轰然的低鸣,急速驶出,在尖锐的摩擦声中,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卓森轻轻地摇摇头,探手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支铝管装的雪茄,随手丢掉铝管,取出雪茄并在口袋里取出一个专用的雪茄刀切掉冒顶,叼在嘴上点燃,炯然生光的双眼望向市委大院,嘴边露出一抹微笑。


第一百三十七章由他去吧

雷停点燃了弯式长嘴石楠根烟斗,这是他思考时的良伴。烟斗里的烟丝飘散出淡淡的香气,使这冰冷的监仓里凭添了几分悠然。

偌大的监仓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犯人都已出去到外面的大院里放风了。

雷停咬着烟斗,一动不动地蹲坐在铁窗下,在明亮刺眼的阳光里,升腾萦绕的烟雾中,本就不大的双眼一直微眯着。

他已经这样蹲坐了十几分钟,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过。

“铿铿”门外的警员在小窗里露出半边脸,轻敲着铁门低声说道:“雷公,有人看你。”

默然半晌,雷停才放下烟斗,缓缓地站起身,踱步走到铺边,穿上拖鞋走到门口,倚着门边懒洋洋地说道:“又是谁啊?!探视怎么这么频啊!弄得蹲监狱比上班还忙!你们就不能不让他们探视吗?!”

门外的警员失笑道:“雷公,你别逗我了行吗?!找你的都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

雷停叹息着摇摇头,从打开的铁门走出,一边走着一边嘟哝:“除了那个惹人烦的孙大肚子还会有谁!”

除了肚子圆硕的孙超,探视室里还坐着一脸肃然的丁国春和清颜素装的颜静。

雷停坐到桌边,目光从左到右在三人脸上一扫而过,冷然笑道:“我怎么觉得自已好象是动物园里的红屁股猴子呢!你们下一个动作不会是喂我香蕉吧?!”

“呵呵。”孙超抚着圆鼓鼓的肚子,侧头对颜静说:“你看,我没说错吧!他到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副德性,死性不改就是他!”

颜静笑望着雷停,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明媚:“怎么回事啊老鬼?!什么时候玩得这么大,还弄得阴沟里翻了船?!”

雷停正色地摇头:“这可不是一条一般意义上的沟,简直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些!”转头望着孙超:“你把他们两个带来,看来是没什么太紧要的事儿要跟我说了。”

“顾海蛟被一辆省委办公厅的车接走了,我暗中叫警员在后面盯着,刚刚有电话回来,说那辆车确实驶进了省委大院。”孙超双手抚着肚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虎影在你不在的这一段时间一直不肯吃东西,好象它也有什么感应似的。以前你不在的时候,它不也是好好的吗?”颜静敛去笑容,轻声说道。

丁国春没说话就胀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已的手指,嗫嚅说道:“我,我去查了所有路经孟平路、通向披霞岭的公共汽车,几个矿上的通勤车也都查了一遍。其中只有一个线路的公交车上有几辆装有摄像头,但所有10月19日路经孟平路的摄像资料里都没有身背大包、疑似连环凶手的影像。”

雷停闻言一震,惊愕地望着丁国春:“你现在还在查那个连环凶手?!而且还按着我之前所说的思路在查?!”

丁国春有些不解地望着雷停:“我又做错了吗?!”

雷停恢复常态,带着讥嘲意味地笑道:“我这个第一嫌疑人都已经蹲在这里了,你还查什么!还按着我定的思路查,你不怕挨骂呀!”

丁国春摇头:“我查这些都是自已暗中进行的,除了孙头没有别人知道。而且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是凶手!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雷停轻轻一叹,转望向颜静:“虎影不吃东西你就先不要理它,三天五天也饿不死它。”语声微顿,看着孙超语声沉重地续道:“景和尚放顾海蛟离开白江是最大的失误!就算惊动省厅,他也应该把顾海蛟强留在白江!只有保住他的这条狗命,我们才会有点胜算,现在,嘿嘿,功亏一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一定又在打那个坐山观虎斗的算盘,是吗?”

看到孙超点头,雷停略显黯然地点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了省城,就再也没人能弄清顾海蛟的行踪了,恐怕三五天之内,白江又会出一次大事了!”

孙超摇摇头,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沮丧神情。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雷停扬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缓缓站起身,也不跟三人道别,径自推门走了出去,只听着他略显苍凉的语声远远地从门外传来:“由他去吧。”

孙超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一种怅惘的茫然。

罗战也很茫然,他正在酒吧后面的小屋里沉睡正酣的时候,一声清脆异常的大响令他象惊弓之鸟一样从床上直蹦了起来。

等他走出小屋才发现,酒吧临街的一扇玻璃窗破了一个大洞,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躺在窗下的桌面上。

罗战大步上前拿起查看,入手沉重,却是半截裹着破布的砖头。

解开破布,迎着从破洞泄入的阳光看去,深灰色的破布上用黑粗的炭笔写着几个异常潦草的大字:“雷公盯紧蛟。”

罗战捧着那块破布,紧皱眉头,陷入了沉思。微眯的双眼中却流露出一份茫然。

就在这时,门外喧哗笑闹之声骤起,脚步杂踏声响,却是向着酒吧门口而来。

罗战的眉头皱得更紧。这几天卓森的朋友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来酒吧狂饮,听这脚步,又是这批酒鬼来了!

迅速将灰布叠好塞入裤袋,罗战清咳了一声,向门口走去。

“今天喝点什么?”罗战朗声笑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数十年后的聚会

白西区大部分的街路都是以水泥混凝土铺成,完全不同于白中、白东两区的柏油路,经历了数十年的风吹雨打,除了一些靠近山脚的地方因排水不畅而有些缺损外,大部分的路面都基本保持平整。

离开平整的大路,循着黄叶零落的路边杨树,向西绕出一个小弯,路面忽然变成了方形微凸的面包砖铺设的路面。这样的路面铺设完全是俄式的,以前侨居异乡的俄罗斯人喜欢将半米多长的青条石垂直地埋入地下,只留出一个侧面。以这种材质和方式铺设的路面,不但经重压而不坏,而且历百年而弥新。

顺着这样的石条路向前,路两边的树木愈加浓密,高大的杨树错落稀疏的枝叶间,一个个暗红色的屋檐尖顶若隐若现。远离了市区的车水马龙和喧哗闹市,这里反倒有种遗世桃源的清幽和恬然。

这里就是白江建市前就有的俄侨聚居区,后来变成第一批迁入白江市干部的居住区,也是雷停家的所在地。

下午的阳光柔和的有些懒散,寂静的小路上更是少有人行,只有清飒的秋风从疏枝败叶间吹过,带着几片干瘪的叶飘摇而下。

“嚓嚓。”一阵脚步声忽然从街角处响起,有些沉缓的脚步起落在踩踏落叶的脆响中愈发明显,一个身材佝偻、年纪约五十左右的老者迈着沉滞的步子转过街角,径直穿过一条落满枯叶的小巷,在一扇深绿色斑驳铁门前停住脚步。

伸手扶了扶有些发滑的眼镜,老者仰起戴着一顶老式鸭舌帽的头看了看门旁嵌在水泥墙上的门牌,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抬手敲门。

“空空。”清脆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传出好远。

约有一分钟之后,门内一阵缓慢的脚步响起,“吱嗄”一声轻响,铁门拉开一条缝隙,一位满头银发、面容慈和、衣着整洁、身材瘦削的老妇手拄竹杖端然站在门里。

“你好,请问这里是雷家吗?”敲门的老者微微点头,镜片后的双眼微眯,打量着门里的老妇低声问道。

门内雷停的母亲略显诧异地打量着门外的老者,点头说道:“这里是雷家。”

老者微微探头,紧眼着雷停母亲的面庞,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地说道:“你是苏梅芬?!”

雷停的母亲神色微震,睁大双眼看着老者,许久后,仍一脸迷茫地说道:“我是苏梅芬,你是?”

老者呵呵一笑,抬手摘掉头上的帽子,挺直身躯,淡淡地笑道:“两只黄鹂鸣翠柳,曹国舅旁酸李白!”

雷停母亲“啊”的一声,以手掩唇,双眼吃惊地大睁着,好半天才试探着说道:“你,你是杨传堂?!”

老者朗然笑道:“可不就是鄙人在下!”

“哎呀!”雷停母亲打开门,一把拉住了老者的手,略显激动地说道:“老同学,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杨传堂呵呵一笑,挥手用手里的帽子抽打着身上的灰尘,笑道:“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你不是打算让李白守着门口给你做一篇叙事长诗吧?!”

“你看我,一高兴就失礼了!快快,快请进。”雷停母亲笑着拉开铁门,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杨传堂满面堆笑,抬腿走进小院,斑驳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在阳光柔和的客厅,雷停母亲将一杯浓茶递上,笑着问道。

接过茶杯,低头轻啜几口,杨传堂环视着房内的陈设,微笑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省城一所高中任教,因为老伴是白江本地的,退休后就回到白江居住。前些日子白江市红星一中聘我做校外辅导员,在一中听说了你的名字,这不,就追寻而至。你这下见到我,就等于找到大部队了!”

雷停母亲微笑:“找到大部队?你和其他同学还有联系?!”语声惊喜,略带着一丝微颤。

杨传堂点头:“陈德君、胡伟华、曹伯清我们经常联系,孙晋枝应该和你常联系吧?!”

雷停母亲点头,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张旧照片,有些恍惚地说道:“快四十年了,忽然一下子就全都碰上了,真有点恍然如梦的感觉。”转过头,微笑问道:“他们,还都好吗?”

杨传堂涩然一笑:“咱们这群昔日的死党里,可能你算是最不错的了!我儿子十五岁时遇车祸下身截瘫,现在还窝在床上,体重只有七十多斤,形如槁木,时日无多了!”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那照片,低声说道:“陈德君工作艰难,为人耿介,一直颠沛流离,回到白江寄居在出租的棚户房内,靠售卖旧书旧报纸为生,儿子不管他,连老婆也在数年前弃他而去。当年的短跑健将,此时已举步维艰。”

雷停母亲敛去笑容,黯然说道:“生活辛酸,我们这一辈人都浸润其中,个中滋味,都是一言难尽啊。胡伟华和曹伯清的情况呢?”

“胡伟华原本和我在一所学校做老师,因为性子执拗,得罪了不少人。因为结婚比较晚,错过了育龄,始终没有孩子。她丈夫因为这事经常打她,后来因为有了些钱,就在外面养了个二奶,却始终不和胡伟华离婚,说什么你耽误了我的儿子,我也不能让你那么顺心!胡伟华打了数年的离婚官司,好不容易离了婚,却因为分心家事没有动过资质考核,被学校请退。现在窝在白江她父母家,陪着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靠最低生活保障度日,人黑瘦得象个煤渣!”

雷停母亲唇角微搐,眼眶润红,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滑下,语声哽咽地说道:“怎,怎么会这样?!那,那曹伯清呢?!”

杨传堂摇头:“这些年他的情况他只字不提,他现在住在江边的老屋里,每天到江边货运码头卸江砂,靠这每天二十块钱度日。”

雷停母亲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颤声说道:“以你们,你们的学识,怎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呢?!”

杨传堂嘿声苦笑:“这可能就是命吧!”随即摇头笑道:“这些烂事先不要说了,今天能找到你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等下联系孙晋枝,我们晚上找个地方聚一下。”

雷停母亲擦去泪痕,强笑道:“还找什么地方?!就在我家就是了!还得麻烦你去通知陈德君他们,我去联系孙晋枝和买菜,今天晚上就有这里聚会。”

杨传堂点头答应。

屋外日移向西,清风渐逝,空气中升腾起令人烦意弥生的闷灼。


第一百三十九章半百人说人生

这场相隔数十年的同学聚会远没有想象中那样欢欣、热烈,阔别多年的大学挚友互相对望着彼此苍老、憔悴的容颜,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低沉而黯然。

桌上丰盛的菜肴几乎没有人动过,三瓶最烈却也最便宜的烈性白酒却已经见了底。

黑瘦得象个煤渣的胡伟华已经连干了两大杯,双肘拄在桌边,已近迷离的双眼毫无焦点地扫视着桌边的所有人,咧着嘴痴然笑道:“看着你们,想起以前他奶奶的校园生活,怎么感觉象是上一辈子的事儿了呢?!嘻嘻,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过,还和你们做,做同学。”话未说完,大滴大滴的泪水已脱眶而出。

坐在胡伟华斜对面的雷停母亲蓦地捂住嘴巴,肩膀却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侧转过身,抽噎声随之响起。

杨传堂强笑着站起身,指着胡伟华说道:“你这个白球公主,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还象个林妹妹一样,做这伤春悲秋的样子干嘛?!咱们这个年纪,能聚在一起多不容易啊,就不能开开心心的吗?!”

坐在他身边是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年龄与杨传堂等人相仿,一双满含沧桑、忧郁的眼睛因酒气上涌而微微眯着,上身穿着一件满是破洞的黑色背心,露出的胳膊精黑如炭却筋肉虬结。

他的面前单独摆着两个白酒空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醉意,只冷然地望着杨传堂,声音微嘶地说道:“你现在心里不惦记你瘫在床上的儿子吗?想着他的时候,你能开心的起来吗?!”

“这,,”杨传堂愕然语塞,低头看了看黑瘦男人,摇头苦笑道:“以你老曹的意思,咱们这有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的同学聚会,就在相拥痛哭中结束吗?”

黑瘦的曹伯清略显不屑地一笑,冷冷地说道:“人嘛,痛哭而来,痛哭而去,也没什么不好!活着的时候不开心,难道到死也要带着咧嘴傻笑的面具吗?!”

“啪。”曹伯清对面一个满面胡须的粗豪男人咧起大嘴,圆睁着充血的双眼,拍打着桌子,大声笑道:“和以前一样,我支持曹国舅的观点!面具这个东西,上学的时候带一半;上了班就实实在在地完全扣在了脸上,面具越多的人混得越好!象我这种天生一张脸的傻逼,也只配过这种猪狗不如、狼狈不堪的日子!”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嘴里“吃吃”地笑:“生活,可怕的不是选择!可怕的是你选无可选!!一只脚踏出校门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结果浑浑噩噩傻熬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他妈的发现,象我这个德性的人,根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雷停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强颜欢笑着对那粗豪男人笑道:“陈德君,我们都已经这个年纪了,何必要把自已余下的时间都放到对往事的追悔上呢?!过好剩下的晚年,对自已有个交代就好了。”

陈德言不屑地撇撇嘴,冷眼乜斜着雷停母亲:“梅芬,如果我象你一样,有个刑警队长的儿子,有个二百多米的小楼住着,每个月拿上将近两千块的退休金,我不管怎样说话都是不会腰疼的!当你象我一样蹲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小黑屋里,睡在蚁爬鼠窜的凉炕上,每天用两只手翻捡破纸烂书换块把毛钱苟活度日的时候,不知道你这个大才女还能不能说出如此从容、悠然的一番话?!”

雷停母亲咬住自已的嘴唇,看着陈德言有些扭曲的面孔,脑中闪过的却是陈德言当年在校园里睥睨一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无以复加的酸楚,“啊”的一声轻呼,掩面起身跑入里屋,房门都未及关上,抽泣之声就已大作。坐在一旁,一身休闲打扮的孙晋枝急忙起身跟了过去。

“咕嗵”一声闷响,胡伟华双手一松,上身猛地栽向桌面,额头重重磕在桌子上,却浑然不觉疼痛,没片刻工夫,震耳的鼾声随之响起。

杨传堂叹了口气,坐到座位上,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曹伯清看了看雷停母亲跑去的方向,侧目瞪了陈德言一眼,冷声说道:“就算她说的不对,你也用不着说那么狠的话啊!每人际遇各有不同,她过的好,却也不是她的过错!!”

陈德言哼了一声,仰头喝掉面前杯中残酒,冷言说道:“际遇各有不同,这话我承认。也许刚才的话我确实有些说重了,可我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啊!象你,当年全校的文科状元,无论人品、学识都是名列前茅,不也还是要在码头做苦力?!这世界对你就公平吗?!”

曹伯清淡然微笑:“苦尽甘来,杯酒人生!如果人的一辈子一眼就看到了底,那就算活得再舒服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冷暖自知,不必怨天尤人。”伸手拿起桌上一整瓶白酒,将严封的瓶口塞在嘴里,“啵”地一声咬掉瓶盖,起身倒满陈德言、杨传堂的酒杯,也不和两人招呼,径自就瓶狂饮,“咕嘟咕嘟”几声响,大半瓶的白酒已是涓滴不剩。

陈德言和杨传堂对望一笑,仰头喝光杯中白酒。

曹伯清放下酒瓶,抬腕擦去嘴边的酒水,拍拍肚皮,冷然笑道:“有梅芬的这碗酒垫底,以后什么样的酒我都能对付!”

陈德言粗声笑道:“曹队长,那就让我们踏着朝阳上路吧!!”

杨传堂昂然挥手:“同志们,出发!”

三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嘻笑成一团,方才沉抑的愁情烦思顿时淡去了不少。

三人笑闹之际,趴在桌上昏睡半晌的胡伟华蓦地扬起头来,双眼仍紧闭着,大声说道:“我到背道岭,到站喊我啊!!”说完,嗵地一声又趴倒酣睡过去。

曹伯清等人对视而笑,陈德言更笑得捂住肚子蹲下身去。这时,雷停母亲悄然从内屋缓缓走出,手扶门框,眯起红肿未消的双眼,脸上露出微涩的笑容。

窗外华灯初上,夜静而风轻。


第一百四十章山雨欲来

10月29日,与10月中的任何一天都没有明显的区别。天空不算晴朗,有点多云的阴郁,风中带有一丝沁凉的寒意,树上枯黄的叶子落得更加多了。

在下午的时候,一场细碎如丝的中雨光临白江,带来了清新如洗的空气和秋意更浓的轻寒。街上的行人与车辆稀落,整个在雨中变得有些凄清的城市在一片阴郁不明中被悄然的夜色垂降遮蔽。

晚九点四十七分,市局看守所内大部分的监犯都躺到平板的大铺上进入了梦乡,各种充满创造力的鼾声在监仓里此起彼伏。

雷停斜靠在所在监仓的铁门旁,借着从铁门上小窗透进的一丝灯光,细致地翻看着手里书页呈暗黄色、硬壳厚本、亚当斯密的《国富论》。

这本书是他当年在省厅上班时在旧物市场花八块钱买来的,是台湾中华书局1963年的繁体版本。

铁门上的窗边灯光一暗,一个低低的声音在门外说道:“雷公,你还不睡吗?”

雷停微仰起头,笑笑,低声说道:“睡不着,看会儿书。”

“看见你手里的那本书就知道是你!我现在把门打开,你到旁边的小仓里看吧?!”

雷停摇摇头:“谢了,但是不用,这样就挺好,有点凿壁偷光的感觉,有读书的气氛。”

门外不再说话,脚步轻响,渐行渐远。

不知为什么,雷停忽然没来由地轻叹了一声,随手翻过一页书页,用只有自已能听到的声音念着书页上的标题:“‘论作为社会总资财的一部门或作为维持国民资本的费用的货币。’唉,一切人性劣根的照妖镜!”微微仰头,看着对面铁窗外的暗夜星空,面色木然,竟有些出神。

一只飞昏头的流萤蓦然从铁门上的窗缝里闯进来,在黑暗的监仓内划出一道淡绿色的优美弧线,落在对面墙角定住不动。

那一点点绿光,忽明忽暗地闪,象一只倦极欲眠的星眸。

景东仁站在市局刑警队的玻璃窗前,目不稍瞬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和映在玻璃上的自已。那是一张疲倦的脸,从深锁不展的眉头,还能读出心中的倦意。

他身后是空无一人、显得异常冷清的大房间。

脸色也有些灰暗的孙超站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忽然望着景东仁的侧脸,低声说道:“明天下午天路考察团就回省城了,我们也能松口气了!奶奶的,这两天这个天路集团考察团好象疯了一样,尽他妈的找些安排之外的地方去,他们倒没什么,却把咱们这些负责安保的弄得疲于奔命!要不是有武警兄弟部队撑着,这两天还不定出些什么乱子呢!!”

“嘿嘿。”景东仁苦笑了两声,伸手用力搓了搓自已的脸,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不管怎样,总算挺过来了!明天送走这批大爷,我们肩上的千斤重担就轻了一半了。”侧头看着孙超:“这两天你也累坏了,快回去休息吧,不管怎么样,把明天的戏唱好才算真正的大功告成。”

孙超点头:“善始善终嘛!这个我知道,放心吧,绝不能到了最后弄得功亏一篑。”

“顾海蛟有什么动静?”景东仁问道。

孙超撇撇嘴:“今天下午我讯问了各个进城公路入口和省城往白江方向的出城口,没有发现任何疑似顾海蛟的人或与其有关的车辆驶出省城或进入白江。”

“他还留在省城?!”景东仁皱起眉头。

孙超摇头:“不知道,也许还在省城吧。顾海蛟现在处于我们的监控之外,我们对他无能为力!”

景东仁点点头,面色凝重。

孙超不再说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转身走了出去。

罗战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头也不回地向后伸手,抽出一瓶摆在身后酒架上的伏特加,高斟短滴,几滴晶莹的酒滴落入面前的酒杯中,杯中原本深绿色的酒液忽然呈现出一种略紫的蓝色。

“雨后黄昏!”罗战朗声叫道,左手轻推,酒杯平平地在吧台台面上直滑出去两米多远,准确地在一个酒客面前停住。

在酒客身后的酒吧里,爵士乐与此起彼伏的笑闹声混杂在一起,几乎所有的桌边都坐满了人,连吧台边的吧椅都坐满了,还有许多人围站在吧台边,翘首等着罗战调制出的酒水。

罗战皱起眉头,低声嘟哝着:“这两天真他妈的是邪门了!”侧头问一个坐在吧椅上的男子:“卓森怎么好几天都看不到了?”男人张着散发着酒臭的大嘴对着他傻笑,好象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奶奶的。”罗战轻声骂道。

省城城郊处,空旷的四野虫鸣不断,冷风袭人,野草起伏如浪。一条几乎掩盖在野草荒丘间的土路上,停着一辆打着大灯的轿车,车前的灯光里站着一个身形瘦削、挺拔的男子。他嘴角咬着一支粗大的雪茄,扬手抬腕时,袖口的白金袖扣在灯光里闪动着眩目的光芒。

远处,亮起一道光芒,由远而近,逶迤而来。几分钟后,沙沙轻响声中,一辆开着大灯的轿车嗄然在路边停下。

车门开处,一位英挺、婀娜的身影从车旁闪出:“卓森,你到底想要怎样?”

耀眼的灯光下,满面怒意的萧缕羽直逼到男子面前,带着一种一言不合即会拔刀相向的悍然气势,厉声,娇叱。

依然西装笔挺、神采飞扬的卓森微笑敛去,好看地耸了耸眉头,扔掉嘴上的雪茄,探手到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忽地单膝跪地,仰头向萧缕羽说道:“缕羽,嫁给我吧!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去布达佩斯放风筝,好吗?!”

萧缕羽楞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卓森手里是一个打开的皮盒,盒里绒缎环绕下是一块拇指大的浅红色火钻。在四下里灯光的映照下,整颗钻石中闪动着晶莹闪动的光棱,仿似在一团轻燃的火苗在里面燃烧不止,连萧缕羽的脸上也被这光芒映得霞笼晕生、绯然欲滴。

“这是名震欧陆的‘奥匈火眼’,也是你当年最喜欢的钻石。你记得吗?在国安局时你曾经说过,你的梦想就是握着这枚象征至纯爱意的钻石,站在布达佩斯的水景广场上放风筝?!”卓森脸上露出少有的激动神情,动情地说道:“为了这块石头,我离开祖国,远赴欧洲,几经生死磨难,最后背着一个小偷的恶名但终于得手了!我说出这些不是想搏得你的怜悯,我只想告诉你,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答应我,跟我走!!”

“你,,,”萧缕羽的面上泛起一抹激动的桃红,眼中有一种莹然的光芒闪动,雪白的贝齿咬着樱红的下唇,整个身体仿佛僵住了一样。

寒意凛生的夜风从荒野衰草间穿过,在僵然如木偶的两人间拂起淡薄如雾般的轻尘。

两个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明,景象恍然如梦。

夜空中乌云渐移,散星如萤。


第一百四十一章大关刀的代言人

10月30日,和29日区别不大。经历过一场秋雨后的天气又冷了几分,笼罩在白江上空的阴云没有丝毫散去的意思,远处山边和城中曾经茂盛的绿树枝叶,被秋风扫去干皱的枯黄,一条条瘦骨棱棱的枝干流露着失意的萧瑟。

顾海蛟仰头看看天空,冷冷地说道:“愁云惨淡,这是个适宜送别的天气!”

“送别吗?!那是我的拿手活计!”宋行吐出一个烟圈,轻松地说道。

两人对望,不约而同地会心而笑。

凛然的山风鼓动之际,枯叶瑟瑟,林声如涛。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离白江数公里之遥的披霞岭余脉、迎日峰下、原3矿的所在地。

顾海蛟身后站着满面阴郁杀机的“水蛇”谢福宽,另外有十几个神情彪悍的壮年男子站在水蛇身后,一身白衣的宋行咬着一支兀自冒着青烟的雪茄,双手环胸挺身站在顾海蛟身侧。

这一群人背对来时走过的树林,面朝已荒废多年、破败狼籍的矿坑深洞。

“他们会在中午过后杀过来?!”顾海蛟嘴唇微动,语音有些含混地说道。

宋行点头:“极有可能。因为刚才我刚接到在我们那两个矿周围要道布防的兄弟的电话,他们发现了一些异常的动静,估计大关刀要在那边动手了!我又嘱咐了他们一遍,一定要等对方主力出现之后再动手。”

顾海蛟点头:“大关刀冲击我们那边的主力一出现,这边的埋伏也就该露头了!”

宋行忽然一笑:“大关刀已经没什么悬念了,对于顾总能在警方的严密布控下及时回到白江,我倒是有点好奇。”

顾海蛟悠然一笑:“这只是一件小事,我想宋先生早就已经想到了!现在这么问,只是想让我开心一下而已!”

宋行笑着摇头:“顾总说笑了。一开始我真的没有想出顾总是用什么方法回到白江的,后来,在公司看了一眼地图,才明白过来。顾总一定是绕路到东侧的县城松水,避开警方设置在省城往白江方向出城口和白江入城口的警戒,从流入白江的支流松水沿河岸驾车直接到达披霞岭山脚的。”

顾海蛟哈哈一笑,不置可否,眼望远处矿坑对面的山林,笑意不绝地寒声说道:“好朋友应该是到了!”

宋行冷哼点头,一直似闭非闭的双眼蓦地睁大,双眼中闪起噬血的厉芒:“只要我们坚持二十分钟,那两个矿场的兄弟就会在除掉来犯之敌后,第一时间赶来支援。到时候,就是大关刀全军覆没的时候!”

顾海蛟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背在身后的右手做了一个手势,站在身后的水蛇和其余杀手一起背手向后,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矿洞后十几米开外的树林。

“顾老板还真是准时啊!”随着一声粗嘎的喊声,坑洞后的树林里走出十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到矿洞旁边,距离顾海蛟等人十几米的地方停住脚步。

顾海蛟眯眼看去,对方十几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衣裤,近半数的人都脸蒙黑巾,为首一人身高体瘦,脸上戴着一个青铜色的诡异面具遮住大半个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眼白大而瞳孔小,在惨淡的日光下看得人心内生悚、寒意频生。

“你就是大关刀的把头——关四?”顾海蛟木无表情地盯着那双可怕的眼睛,冷冷地问道。

“嘿嘿。”铜面人闷声低笑:“象我这种藏头露尾的人怎么可能是赫赫有名的关四爷呢?!我只是一个名不符实的代言人而已!”

“是吗?!”顾海蛟满带嘲讽地笑着:“大关刀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东西!关四更谈不上什么赫赫有名!怎么,关四不会是带队冲击我的矿场去了吧?!”

“什么!”铜面人语气中有极难察觉的惊讶一闪即逝:“你说什么胡话呢?!收你顾海蛟的这条贱命,还用不着我们四爷出面!”

顾海蛟面带不屑地摇头:“你的演技太差了!我现在明白地告诉你,我几乎所有的主力都埋伏在那两个你们一直垂涎的矿场周围。现在,如果我没看错时间的话,你那赫赫有名的关四爷可能已经陷入了我精心为他准备的包围圈中,你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

“放屁!”铜面人气急败坏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刚起,数支青黑色的长箭蓦地从矿洞后的树林中电射而出,势挟劲风,如惊电横空,从铜面人身边穿过,“嗖嗖”数声轻响中,电射顾海蛟等人。

顾海蛟毫不慌乱,宋行的脸上仍是一成不变的阴沉笑容。

铜面人啸声刚起时,水蛇等原本站在顾海蛟身后的人立即斜上一步,在瞬间横挡在顾海蛟身前,双手同时展开,每人手中都横持着一块折叠成屏风状的轻薄钢板。几乎在上前的同一瞬间,高及肩头的钢屏如白鹤亮翅般展开,密不透风地挡在顾海蛟、宋行等人身前。

“铿铿铿铿铿。”数支锋锐异常的长箭全都深深钉入展开的薄钢板中,几支力道较弱的弹开落到地上。

顾海蛟笑意盎然的语声在钢板之后传出:“黔驴技穷这四个字,是你们此刻的真实写照!这几支箭射出,就等于宣告了你们潜伏杀手的死讯!”

铜面人闻言一惊,骇然回身看去,矿洞后的树林里倏地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呼哀嚎。

“你们的人手不足,杀手锏又丧失了效用,呵呵,杀人者人亦杀之,这就是命!”宋行敛去笑意,脸色铁青地沉声说道。

“未必!”

铜面人闷声吐出这两个字,搓搓双手,蓦地一翻腕,利芒乍闪,两柄刃薄背厚、翘尖弯把的尖刀亮在手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荒林乱箭

宋行眼角也不抬一下,冷声哼道:“大家动手,尽快摆平他们!”

水蛇等人齐声低吼,扔下手中薄钢板,各自取出随身携带的长短尖刀、短棍铁棒,抬步就要向前冲去。

“等等!”铜面人亮出尖刀时就一直沉默的顾海蛟忽然张开双臂,喝阻众人,抬眼望向铜面人,面带狞笑地说道:“从你一出声,我就觉得你的声音十分熟悉!”

铜面人双刀交到一手,耸耸肩膀,嘶声说道:“我不习惯装神弄鬼!”

顾海蛟点头:“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不拿下鬼脸儿?难道你认为我还不能确定你的声音吗?王铮!!”

王铮两字一出,站在顾海蛟身侧的宋行一震,失声叫道:“什么?!”

顾海蛟脸上的笑意竟有几分慈和,目不稍瞬地盯着铜面人,缓声说道:“宋先生不用惊异,如果我耳朵没问题的话,这人应该是王铮!”

“哈哈!”铜面人仰天敞笑,空出的一只手一把摘下了遮在脸上的面具。

日光下,面具下是一张略显苍白的国字脸,两道淡眉上数道深遂的抬头纹,干燥曝皮的嘴唇紧抿着,嘴角微微下垂,尖削的下巴上长满钢针似又黑又密的短须,一双眼白大瞳孔小的眼睛呆滞而冷厉。

已从刚才的惊愕中恢复常态的宋行皱起眉头:“你是大关刀的人?!”

王铮不屑地摇摇头,扬起手中的双刀:“我甚至都不知道大关刀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可以让我俯首听命,那就是钱!你可以雇佣我,别人也可以,反正都是杀人,杀谁都是一样,只要自已能够活的舒服,我从来都不会挑挑捡捡!”

宋行狠狠瞪了他一眼,侧头转向顾海蛟:“顾总,这是我的疏忽,请顾总处罚我!”

顾海蛟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如果你有意对我不利的话,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宋先生不用心存疑虑。”冷眼看着王铮:“只是这个人,大关刀怎么会花大价钱雇佣这样的人呢!”

“知已知彼。不管是土猴还是王铮,大关刀都是本着这样一个想法来的。至于那批东西,最后也落在顾总手里,跟这个小子也没了关系。与其干掉他,还不如利用他!大关刀最喜欢的就是用钱买亡命徒把水搅混,再用自已的人手扫清余党!”宋行冷冷地说道。

“怎么了?!看我不是大关刀的人,难道顾总连动手的想法也没有了吗?!”王铮斜眼瞟着顾海蛟,低声调侃道。

顾海蛟看着王铮的脸,沉声对宋行说道:“他为什么这样有恃无恐?!”

宋行皱起眉头,冷然说道:“难道大关刀另有部署?!”

顾海蛟眼角一搐,冷声吼道:“多想无益,立刻动手把这个两面三刀的兔崽子给我活剥了!”

宋行一挥手,水蛇尖叫一声,率先冲了上去。身后的十几个杀手也高举刀棍,紧随而上。

顾海蛟等人与王铮一伙相隔仅有十几米,水蛇大步流星,只三两步跨出,就拉近了一半的距离。

王铮鼻中冷哼,眉锋一抖,手臂疾挥,两柄尖刀翻滚飞出,“嗖嗖”两声轻响,两道白芒如电划空。

王铮刚一扬手,水蛇就早有准备地猛然止住前冲的脚步,因收势太急,脚下腾起一团黄尘。尘土飞扬中,上身蓦地后倾,紧握长刀的右手斜挥而上。

“铿!”反应迅捷的一刀准确异常地击中直射向他头颈处的飞刀,将飞刀远远击飞出去。

“噗!”另一柄飞刀直贯入水蛇身侧一名杀手胸口,杀手连惨呼都没发出一声,被飞刀上蕴含的力道击得直挺挺地向后飞出,砰然摔落尘埃,再没了动静。

王铮飞刀刚一出手,嘴上就笑道:“杀人者人亦杀之,这话很好!!”

他说到人者两字时,水蛇挥刀击开飞刀;人字说出,杀手中刀摔出毙命;说到亦杀之三字时,矿洞后、方才发出惨叫哀嚎的树林中传出细不可闻的“绷绷”声响,数支青黑色的长箭满含邪恶的死亡气息、如流星急电般破空射出。

水蛇惊叫,几乎下意识地滚地急避,堪堪躲过利箭穿胸之厄。

而他身后的杀手却没那么幸运,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听“噗噗噗噗”利箭贯胸之声不绝于耳,除一两个位置靠后的幸免于难外,几乎所有杀手都身中数箭,象坚针刺猬般仰天摔出,直摔得烟尘滚滚而起。

这时,王铮刚刚悠然地说完这话真好四字,面上笑吟吟的,仿佛在说一个颠扑不变的真理。

“怎么会?!”顾海蛟脸上变色,转头看着宋行惊问。

宋行脸上也现出少有的惊慌神色,戟指王铮:“你,你知道我们的布署?!!”

王铮一笑,笑容里满含尖刻的冷嘲:“刚才树林里的哀嚎声其实是你们的人发出来的!呵呵,听不出分别吧?!濒死之际,人原本就是没分别的!没错,我事先就知道了你们的布署,早已张开了伏杀的网,等着你们的人送死。”

顾海蛟冷眼看着王铮,狠声说道:“看来大关刀安插进来的内鬼不止土猴一个!”

逃回一命、滚得一身是土的水蛇气喘吁吁地回到顾海蛟身边,喘息说道:“他们用的箭也和杀死木豺的不一样,这里面有问题!”

王铮笑道:“当然不一样!现在用的箭比杀死木豺时用的强度提高了数倍,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杀手锏!”好整以暇地斜望顾海蛟:“顾总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有恃无恐了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关四?宋行?

顾海蛟点头:“是那个内鬼告诉你,我们针对射杀木豺身上的箭做出了准备?还是你原本就想要误导我,所以才故意把那箭支留在木豺身上的?!”

王铮不屑地看了看扔在地上的薄钢板,冷笑说道:“亏你们能想到这样的怪招!”斜眼看了一眼一脸铁青的宋行,淡然说道:“一定是身经百战的宋先生想出来的!但现在却没有什么用了!!”伸指入口,蓦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哨声尖锐,高亢入云,远远传出。

哨声袅袅未散,矿洞后的树林里悉索作响,十几个手持黑色机械弩弓的蒙面人迈着谨慎、细碎的脚步成扇面状走上前来,直走到王铮身后半米左右的地方才陆续停步。每个人的眼睛都直盯着顾海蛟和宋行,双臂微抬,架着青黑箭矢的弩弓齐齐对准两人。

顾海蛟看了看身侧,除了站在身边的宋行,就剩下一身是土的水蛇和两个惊魂未定的杀手。

宋行一向阴沉如水的眼睛此时看向那无数指向自已的弩箭,眼中竟也微微有些仿佛是恐惧的神色。

长叹一声,顾海蛟看着王铮说道:“你是我找来的,为什么会临阵反戈?!这一点,从我听出你的声音时起,我就一直没有想通。我已经把全部的报酬都给了你,而且跟你说清了下次合作的联系方式,你为什么要返回头来制我于死地呢?!你身后的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王铮一笑。他的抬头纹很重,笑的时候有一种沧桑的凶横:“如果我把那批军火交给大关刀,所得的恐怕远远不止你施舍出来的那三十二万吧?!但是我不会那么做,就算是做为一个别人手中的工具,也要有些职业道德!所以,在按照你们的剧本弄死关强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这样想着。我按部就班地做着你们让我做的事情,既便在看到那批货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太多。直到我在偶然的机会下,在和大关刀的那个杀手交手之后,几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时候,因为一个突发的情况,我和那个杀手再次碰到了一起。那时我们都伤得没什么力气斗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和时间来聊些闲话。也正是跟他聊过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已在这一连串事件里扮演的角色,原来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是我完全不知情的!我感觉自已就象一头被你们蒙上眼睛的驴子!你们根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同伙,你们是准备随时把我丢出去的!你们利用了我急于找雷停报仇的心理,借助我的身份和力量实现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哼,既然你们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当时我就和那杀手定下了联手合作的初步想法,等我把那批军火交到你的手里,你扔给我钱时脸上轻蔑的神情更坚定了我的想法!我收好那三十二万,去见了大关刀在白江的首脑,他不但给了我比你优厚得多的酬劳,还告诉我一个对我而言,比金钱还要重要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我召集了之前的兄弟,按照计划来到这里设伏,只等关老大出现。或者,在十二点二十二分时,出手弄死你们!!”

顾海蛟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表上指针指向十二点十四分,面容阴冷地说道:“关四不会真的是带人去我的矿场了吧?!传闻关四阴鸷、善变,行踪飘忽,连他追随他数年之久、最亲近的手下都始终不知他的相貌。这样的一个人,会露面见你?!”

王铮摇头:“关老大没有见我,他也没有去你的矿场!”

顾海蛟眉头紧蹙,忽然失笑说道:“这位大哥总不可能头脑发热地去冲击我在白江城区里面的产业吧?!”

王铮再次摇头。

“关四也没有去白江。”没等王铮说话,一直站在顾海蛟身边沉默无语的宋行忽然开口说道:“他应该就在这里!”

“哈哈哈。”宋行一句话刚刚说出,顾海蛟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狂放并带有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癫之意,猝然之间,王铮、宋行、水蛇等人都为之一楞。

就在众人怔忡不安的刹那,顾海蛟猛地撩起衣襟,右手闪电般在后腰处一摸,黑影一闪,手臂挺起,快逾电闪般径直向宋行头上抓去。

他这一抓无论从时间还是速度上都拿捏得异常准确,当所有人都为他失常狂笑略显惊诧之时,蓦然出手,抓的又是近在咫尺、一直并肩作战的宋行,无论在谁看来,这一抓都绝对是避无可避的。

宋行却避开了。

顾海蛟刚一撩开衣襟,宋行已惕然警觉,身子在同一时间向外微斜;顾海蛟手臂挺起向他头上抓来的时候,宋行身子陡然向后拗过,来了一个漂亮的后拗铁板桥,顾海蛟屈指如爪的大手险险地在他面上掠过,风声猛恶,劲风凌厉。

顾海蛟一把抓空,自已也是一楞,一晃神间,宋行一个垫步,远远跳到一米开外。

“顾总到底是出道多年的老江湖,在这样的境地还想做绝地大反击!”宋行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顾海蛟面容平静地说道。

“你也相当不错,不愧是纵横江湖数十年却始终毫发无伤的狼鹫!”顾海蛟缓缓抬起左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机头大张、青光闪亮的大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遥指宋行眉心。

宋行眯眼看着那深遂、黑洞的枪口,冷然笑道:“QSZ92式9毫米手枪,完全崭新,国内新一代军用手枪,发射DAP92式9毫米钢心弹,在25米距离上射弹20发,其散布圆半径不超过60毫米;侵彻力强,在50米距离上可以在穿透1。3毫米厚的头盔钢板后,仍能击穿50毫米厚的松木板。对付我的脑袋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顾海蛟摇头冷笑:“你的脑袋绝对能够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关四哥!”

宋行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好象那枪口直对的不是自已的脑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

顾海蛟目不稍瞬地盯着宋行,冷冷地吐出一个名字。

“土猴!!”


第一百四十四章不知所踪的关四

“土猴?!”

宋行看了一眼王铮,嘴角微牵,露出极其淡然的一丝笑意:“这个死鬼告诉了你什么?!”

“第一,你让土猴死得太快了!以你一直表现出的谨小慎微的处事作风,你应该等我回来再放手干掉他。虽然我说了弄死他之类的狠话,你却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并且在第一时间干掉了土猴,这种反常让我对你产生了一丝怀疑。第二,土猴身上所受的伤很微妙,也最能说明问题。如果土猴真是大关刀的人,大关刀怎么会让他受那种连话也说不出的伤呢?!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让土猴说话比让他受伤更能起到保护他的作用!这一点,大关刀不可能想不到。把土猴伤成那样却又令他说不出话,这种尺度不知要比直接射死他难上多少倍。大关刀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儿,用这样奇怪的方式保护一个起到重要作用的‘自已人’呢?!这一点,我在得知土猴伤势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顾海蛟森冷的眼神直盯着宋行,语气沉缓并带着一丝微哑地说道。

宋行有些讶然地看着顾海蛟,有一种另眼相看的惊叹,脸上却仍沉如死水:“顾老板倒真有点目光如炬的感觉。你既然早就想到了那么关键的第二点,为什么还要让我弄死土猴?!”

顾海蛟毫无语气起伏地森然说道:“土猴已经伤成那个德性,根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还不如用他试试你到底是什么路数!你还真没有让我失望,用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弄死了他,使我终于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为防夜长梦多,只有大关刀的人才有动机尽快杀死这个已经死了八成的人!”

宋行伸出右手。

顾海蛟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不由得一紧。

王铮蓦地翻腕,手中又多出一柄尖刀。

土蛇无声息地向前一步,手中长刀提至腰间。

“都不要激动!”宋行的声音象冰水一样浸润着众人的耳膜,令人心神微震。

他缓缓伸出拇指,高高翘起,向着顾海蛟和那黑洞洞的枪口:“我只是想向顾老板表示一下敬佩而已。”

顾海蛟摇头:“不必。应该表示敬佩的是我才对!关四哥为了我老顾这点破家底,甘心屈尊卧底,倒真有非同一般的隐忍心术。我只是奇怪,大关刀一向都对地盘不感兴趣,这次为什么对我手里的这些破烂如此垂涎呢?!”

宋行冷然摇头:“你眼中的废铜烂铁,很可能就是他人眼中的旷世奇珍!价值这个东西,永远都是相对的。你从一开始就要关强身边埋下了眼线,这一点确实是我们疏忽了。这点疏忽直接导致了关强的死!你让王铮杀死关强,还想用耳中留弹的手法将警方的视线引到大关刀身上,这一手不能说不高明。但警方好象始终也没有象你想象那样帮上你的忙!”

顾海蛟耸耸肩膀:“那又怎么样?!那批货不还是安安全全地攥在我的手里?!总有一天,警方会察觉到大关刀所从事的肮脏买卖,到时候,你们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说到最后,语声狠切。

宋行再一次微笑摇头:“这里面水太深了,象你这样的人是永远都搞不明白的!看看现在,就算你一枪打死我,你也绝不可能逃出我们的包围圈!还是束手就擒吧,看在宾主一场的情份上,我说不定还会留你一个全尸。”

顾海蛟嘿声干笑:“我刚才说的很清楚,在你杀死土猴的同时,我就已经初步认定你是大关刀的人,你觉得我还会毫不防备地带这么几个人过来吗?!”一句话未说完,猛然一抬手,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向天鸣枪。

宋行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震得一楞。

放过一枪后,顾海蛟迅速地将枪口对准宋行,面容僵硬地笑道:“这场游戏该结束了!”

那声枪响还在四野荒林间回响,有些沉闷的脚步声杂沓响起,只见原本倾颓、破败、黑洞洞的矿洞里忽然走出十几个身穿迷彩服的壮汉。每个壮汉的手里都握着一柄青光闪亮的QSZ92式9毫米手枪。

最接近矿洞的那些手持弩弓的蒙面人一阵骚动,不由自主地收缩阵形,向两边让开。

身穿迷彩服的壮汉却不再向前,只在矿洞前一字排开,手腕微抬,枪口远远对准手持弩弓的蒙面人和站在王铮身侧的黑衣蒙面人。

满是碎矿石和砂砾的空地上,错落分列着三批人。

迷彩壮汉站在矿洞最前方,他们前方是手持弩弓的蒙面人以及先前与王铮一起出现的黑衣蒙面人;王铮仍背对着迷彩壮汉,死死盯着面前三五米开处的顾海蛟;顾海蛟半侧着身,举枪对准一脸漠然的宋行;水蛇和硕果仅存的两个杀手紧贴在顾海蛟身侧,正面对着王铮。

山风腾起,在空地上卷起一浪浪黄尘。空地上站着的人都不说话,在风沙中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行点头。他的动作丝毫不因面前的枪口而有所收敛,仍是异常放松的样子:“这些人里没有你的人,应该都是雇佣军!”

“只有雇佣军才是最靠得住的!这个道理,关四哥应该比我清楚。”顾海蛟咽了一口唾沫,镇静地说道。持枪的手臂稳如磐石。

宋行看着顾海蛟的脸,嘴角边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缓声说道:“顾老板搞错了,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是关四哥!”

“什么?!”顾海蛟浑身一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异神情:“你不是关四?!你怎么可能不是关四?!”

宋行耸耸肩膀:“象你所说的,关四哥行踪飘忽不定,连他追随他数年之久、最亲近的手下都始终不知他的相貌。怎么可能会是我这样到处露脸、而且还小有名气的人呢?!顾老板一定是事情太多,忙昏了头了!”轻轻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你的这个错误犯得有点大!”


第一百四十五章复杂大计划

“错误?!”顾海蛟垂眼低声默念,猛然抬头,脸上神色已然大变,缩肘转头,蓦地调转枪口。

“哧!”一声轻响,顾海蛟向后侧转的身子猛地一抖,整个人象木偶一样定在那里,持枪的左手如受重击般垂了下去,手指微松,手枪铿然落地。

四下里的人众几乎同时发出惊异的嘘声。

顾海蛟充满血丝的双眼可怕地大睁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

站在顾海蛟面前的人脸长眉短,一双阴冷的眼睛细长、尖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顾海蛟出生入死、最近奉召集令回到他身边、五兽中唯一硕果仅存的干将——“水蛇”谢福宽!

顾海蛟吸了一口气,整张脸都因痛苦而扭曲起来,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

只见在他的胸腹之间深深插入了一柄锋锐的匕首,仅留一截乌木的刀柄在外面,水蛇的手正紧紧地握着刀柄。

“你是关四?!”顾海蛟感觉头脑中一阵阵的昏晕,缓缓向内吸着气,有些辛苦地说道。

水蛇点头:“我是。”

“水蛇死了?!”

“你的召集令还没发出,他就死了。”水蛇目不稍瞬地盯着顾海蛟的脸,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设计的?”

“嗯,我的手下都有太多重要的事情在忙,这种小事只能由我来做。”

“你,,”顾海蛟如梦方醒地惨笑着,他的鲜血不停地从刀柄处的创口逸出,染红了大半条裤子:“你真是,真是一个很强的对手!”

水蛇摇头:“不对,是你太弱了。”扬起空着的左手小心地抠起一块脖子上的肌肤,猛地向上一扯。伴随着如同裂帛一般的撕扯声响,水蛇整个下巴到鼻子中部的肌肤应声被扯下来一大片,露出下面一个尖翘、光滑的下巴和线条柔和、色泽暗红的嘴唇。

“脸上粘着这个东西特别难受,多一分钟都忍不了。”水蛇用一种非常客气、甚至带着一丝歉意的语气轻轻地说:“你和五兽分开的时间不短了,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变化,这就给我们带来了机会。水蛇的体态、脸形与我最接近,比较适合由我来扮演;再有,他生性默然,不太喜欢说话,这一点我也很喜欢。”

一边的宋行转过身,对那些站在坑洞前面、穿迷彩装、持手枪的雇佣军喊道:“好了,戏演完了,把枪都放下吧!”那些雇佣军听到这声呼喊,整齐地将枪口朝下指向地面。

“他们?!”顾海蛟无力地向坑洞方向瞟了一眼:“他们,也是大关刀的人?!”

宋行回过头来,毕恭毕敬地向半边脸的关四深鞠一躬,挺直腰身后,才望着顾海蛟低声说道:“他们不是我们的人。和王铮一样,在你找到他们之前,他们就已收了我们的高额佣金。”

“宋行一直在我身边,你们为什么早不杀我?!”顾海蛟吃力地说道。

关四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温和却让人心生寒意的笑容:“据说一个人在弥留之际脑子都会特别灵光,会想明白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但从你这句问话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笨,真的是可以不死不休的!宋行的作用是引导你做出种种符合我们计划进展的决策,不是取你的性命。这种粗活我是绝不会让高级人才去做的,因为那是一种资源的浪费!至于为什么早前没有杀你,完全是因为——我们需要借助你在省里的关系,将吴大头的矿场完全纳入海蛟实业名下。就象现在,你把一切必要的程序和关系都走完之后,吴大头的矿场将会在数日内落入海蛟实业的名下,到时候,我们只要顺理成章地让宋行接手海蛟实业就万事大吉了!反正他本来就是海蛟实业的副总经理,对吗?!”说着,放手松脱刀柄,伸手一推,顾海蛟身子一晃,再也站立不住,仰天摔倒在地,激得尘埃四起。

关四扯下戴在手上的橡胶手套扔到一边,伸手拍拍宋行的肩膀:“老宋这一次居功至伟,这海蛟实业也正是对他的奖赏!”宋行连忙躬身谦谢。

顾海蛟绝望地握住胸腹间的刀柄,却没有勇气把它拔出,望着阴霾的天空叹息道:“你的计划真是恶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我会输得这么惨,输得这样无话可说。”

“当你看到我给你安排好的死法时,你更会无话可说!”关四淡淡地说道:“这个计划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顾海蛟嘿声惨笑:“对我真是关怀备至!连死法都给我安排好了?!”

关四屈身蹲下,侧着头望着顾海蛟的脸,温声说道:“大关刀里我只是白江地区的负责人。从我的名字你就能够猜出,在组织里我只排到第四,我上面还有二个大哥,一个顶头老大!刚才老宋为了套出你的底牌,故意说我们不知道你把关强的老婆发展成了你的眼线,以至于让你趁虚而入、栽赃嫁祸云云。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

顾海蛟双眼微微眯起,他的脸上因失血而变得一片惨白,嘴唇翕动,吃力地叹道:“真实情况是什么?”

“关强的老婆和那些雇佣军一样,早在你找上她之前已经被我们买通了!我的计划就是从招揽关强加入大关刀开始。在那之前,我详细分析了整个白江的形势和你以及你周围人的所有资料后,最后决定把第一步棋放在关强身上。在招揽关强加入组织后,我故意让人将那批军火委托给他保管,并把这一消息经由关强老婆的嘴传递到你那里;另一方面,开始在道上制造一些大关刀迫进白江,既将对你顾海蛟不利的传言,逼你先下手。我对你的研究还算透彻,你真的按照我想的方法去做了。你不敢用自已人,所以花大价钱请了王铮,让他抓了关强,严刑拷打问出那批军火的下落并将其占为已有;还在关强耳中放入子弹,想把警方的视线引到我们身上。呵呵,为了不让你产生怀疑,我特意安排了杀手追踪王铮,为了突出真实性,还弄死了关强的姘头。之后,我们在暗地里逐步释放影响,让你感到我们渐渐迫近的压力,并把老宋来到省城的风声散播出去。你再一次选择了我们帮你安排好的剧情,把老宋招揽到你们公司做了副总。呵呵,在老宋进入公司之后的事情,我就不一一细数了。虽然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小偏差偶尔出现,但大体的事情发展还是按照我事先预想的样子,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走了下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一直以来,只有我和老宋两个人知道通盘的计划,连我手下最亲近的心腹都不知道这次计划的重点是你和你的海蛟实业!”


第一百四十六章死得无话可说

顾海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略显艰难地说道:“枉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机关算尽、自鸣得意,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现在才知道原来一直都是在你精心设计的圈套里一步步走向败亡!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给我安排了什么样的死法!”

关四点头,缓缓站起身,走到一旁,负手看天,不再说话。

他的衣裳破败,而且满身都是灰尘,站在那里却有一种巍然如峰、轩昂自高的气度,令人心中油然生出深不可测的敬畏之意。

宋行向前一步,手撑膝盖俯身对顾海蛟说道:“这应该算是一个小惊喜。顾总,对于王铮的身世,你了解多少?!”

顾海蛟没有睁眼,微显吃力地说道:“他以前好象是玩杂技的,现在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怎么,我的死法跟他有关系吗?!”

“有很大关系。”宋行点头说道。缓缓站直身子,望着王铮笑道:“其余的话,还是由你跟顾总交代吧。”

细碎、轻快的脚步声响中,王铮大步走到顾海蛟身旁,垂眼望着躺在地上面色青白的顾海蛟,冷声说道:“顾总记得一个叫王铄的人吗?”语声平缓、森然。

顾海蛟顿了一下,低声说道:“不认识。”

王铮脸上露出一丝噬血的狞笑,点头说道:“是啊,顾总贵人事忙、两手血腥,应该不可能记得这些手下游魂的名字的!王铄你不记得,但那个在五年前被你的手下打断手脚,扔进无头江的包工头不知顾总还有没有印象呢?!”

“啊。”顾海蛟蓦地睁开双眼,瞪着俯视着他的王铮,惊问:“那个人是,,,,”

王铮的眼角蓦地抽紧,牙关紧咬地说道:“那个包工头就叫王铄,是我的堂兄!”

顾海蛟一脸愕然,良久之后,侧头看着宋行:“这就是你们给我安排的死法?!”

宋行点头:“我们也是靠这一点说服王铮与我们合作的。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杀死他堂兄的真凶,是我们四哥告诉了他,他才愿意与我们合作。王铮唯一的要求就是亲手取你的性命——这也是刚才四哥没有一刀刺死你的原因。”

顾海蛟默然点头:“这个死法确实让我无话可说。生死轮回,报应不爽,有什么可说的。”抬眼看看一脸狰狞的王铮:“动手吧,,,,”

顾海蛟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就死了。

王铮闪电般出手,一把将插在他胸腹间的匕首拔出,在血雨四溅之际,回肘蹲身,刀锋一转,急划而下,异常准确地割断了顾海蛟的脖子。

这一刀力道大得异乎寻常,几乎将顾海蛟的脖子完全切断,硕大的创口咕嘟咕嘟向外喷涌着浓稠的鲜血。

顾海蛟溅血的双眼几乎要突出眼眶,失神地瞪向天空,抽缩的双手抬起,似乎是要按住脖子上的伤口,却只抬到一半,就瘫然松垂。

王铮反手挥刀,以快若交睫的快速连续在顾海蛟身上刺了十几刀。每一刀拔出都带起一簇血雾,最后连他身上都溅满了顾海蛟的鲜血,持刀微喘,面容狰狞,厉若魔神。

顾海蛟彻底断了气,王铮松手扔刀,擦着额上的血汗,撑着膝盖想要站起的时候,背后果忽然“砰”地一声大响,王铮身子猛地一抖,脑袋应声向地面栽去,嘭然摔倒在地,手脚不住地抽缩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一团硝烟被山间的风吹散,宋行手戴橡胶手套,握着一支枪口兀自飘着青烟的手枪站在离顾海蛟的尸身三步开外的地方。

趴倒在地上的王铮后脑被近距离射来的钢心弹贯穿,红白交杂的血和脑浆从破开的大洞里交流而下,在他脸下地上汇成一团不断扩大的汪然血泊。

宋行上前验看了王铮的尸体,确定其死亡后,转身将手中的枪小心地塞入顾海蛟的右手中。这支手枪原本就是顾海蛟刚才丢下的。

坑洞那边,持手枪的雇佣兵迅速解除了持弩人手中的弩弓,并象赶鸭子一样将他们驱赶到一起看管起来。

宋行逐个收拢顾海蛟的手指握好枪柄,起身走到关四身后,躬身低声说道:“四哥,都办妥了。”

关四点头:“警察会在什么时候来?”

宋行低声说道:“等雨下过后,就报警。”

就在这时,宋行身上传出滴的一声轻响,宋行伸手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瞄了一眼,侧头对关四说道:“山下的人工降雨火箭已经发射。”

关四点点头。

宋行摆摆手,先前随王铮一起出现的黑衣人开始整理现场,将一些杂物清理干净后,与雇佣兵合在一起押着持弩弓出现的一批人返身走进矿洞后的树林里。

宋行用仍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从地上捡起一柄王铮掷空的飞刀,递给身边的关四,关四手上重又戴上橡胶手套,接过刀子。

“辛苦你了,老宋。”关四淡淡地说道。

宋行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关四向前进身,持刀用力地在宋行腹部连刺两刀,最后也不拔出深插在体内的刀子,扬手一推,宋行顺势仰摔到顾海蛟身旁地上。

关四俯身扯下宋行手上的手套,转身走下山去。

又过了五六分钟,天空中忽然降下黄豆大的雨点。

雨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倾盆而下,将整个迎日峰山头都笼在一片凌弥雨势中。

宋行躺在地上,腹部的伤口剧烈地疼痛起来,寒意凛然的雨让他浑身颤抖,没用多久,他就在雨落如帘、泥浆横流的地上昏了过去。

在哗哗不断的雨声中,有尖锐的警笛声从远处响起。


第一百四十七章硬币说

10月31日,仍是阴天,如丝般的冷雨默然浸润着白江这座青黑色的边城。

“顾海蛟死了?”雷停抱着手肘,侧头看着铁窗外的阴天,语气平静、淡漠,象述说窗外有雨般平常。

坐在桌子对面的孙超揉着肥软的胖脸,叹息着说道:“身中十四刀,脖子被一刀割开,差一点就把脑袋切下来了!”

雷停点头:“王铮也死了?现场留下什么了?”

“王铮被顾海蛟一枪打爆了头,现场地面上乱得象大象游行!再加上一场大雨,只能看到被人踩出的模糊脚窝,却没有一个成形的脚印留下。”

雷停微微皱眉:“顾海蛟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还有机会一枪打爆王铮的头?!以王铮的反应速度,一个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人怎么可能伤得了他?!而且还是一枪爆头?!”

孙超抓着头皮,说道:“景和尚的判断与宋行的口供相同。王铮与手下杀手出现时就用乌箭将顾海蛟带去的手下杀伤殆尽,顾海蛟上前与王铮做生死对决时,不敌王铮的身手,被王铮一刀刺入腹部,顾海蛟拼力从怀里取出手枪,一枪打死了王铮。另一名王铮手下的杀手悄然靠近,在营救王铮未成的情况下,气急败坏地用刀子连刺顾海蛟十几刀,最后顺手割断了他的脖子。顾海蛟至死还紧握着那支手枪,那是一支几乎全新的QSZ92式9毫米手枪。王铮手里也紧握着尖刀。”

雷停垂眼看着面前桌上的名单,冷声截道:“水蛇在哪儿?!”

孙超一楞,思索了一下说道:“根据宋行的口供,水蛇被王铮手下的杀手重伤后带走了。”

“带走了?为什么宋行没死?!”

“宋行连中两刀后发现大势已去,顺势摔倒闭气装死。因为当时我们的警笛声迅速迫近,杀手来不及察看他的受伤情况,慌忙逃走,这才留了他一条命。”

雷停淡然一笑:“杀手带走了重伤的水蛇,却留下了重伤的宋行?!呵呵,这是一伙什么样的杀手?!难道水蛇身上隐藏的秘密比这个熟知内情的宋行还要多吗?!”

孙超耸耸肩膀,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宋行的口供里还提到王铮与顾海蛟的恩怨。王铮的堂兄王铄在五年前死在顾海蛟的手里,他这次回白江,第一个要找的是你,第二个就是顾海蛟!”

雷停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说话。

“景和尚认为事情经过应该是这样的——王铮为了报仇回到白江隐身到顾海蛟的组织里,为了取得顾海蛟的信任,接受顾海蛟的命令出手抓了关强,劫了那批军火交到顾海蛟手中。后来王铮召集旧日的朋友,频频出手,仿冒大关刀攻击顾海蛟,将燕顺强等人打伤后,以大关刀的名义给顾海蛟下决战书,约顾到案发地决一死战。王铮和顾海蛟双双毙命后,杀手眼热那批军火,因此带走了近期与顾海蛟形影不离的水蛇,以便拷问那批军火的下落。”

雷停皱着眉头,缓缓摇头:“完全一厢情愿的说法!王铮自已隐身到顾海蛟的组织里?顾海蛟近年已经洗手不做黑道上的事情,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收一个象王铮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进组织呢?!王铮如果真的进到顾海蛟组织里,下手杀他的机会多如牛毛,为什么还要冒大关刀的名头到那荒郊野地里单打独斗?!顾海蛟手里的枪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掏出来,反而要在王铮一刀刺伤他之后才取出来?!顾海蛟怎么可能愚蠢到这种程度呢?!要知道,他可是从刀光血影里拼出来的,先发制人的道理他会不懂?!”

孙超被他缓慢却铿锵有力的问话弄得有些茫然失措,表情苦恼地挠着下颌说道:“连夜赶回白江的杜局也基本认同了景和尚的说法,现在正向省公安厅报批复核。如果复核通过,这个案子基本就算结案了。水蛇和军火的事情会做为另案处理,由那个萧缕羽负责。”

雷停仿佛没听到一样,自顾自问道:“宋行呢?”

“宋行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而且本身也是受害人。从目前看,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跟这个案子有太大的关联,所以现在已经移送地方医院就诊医治。”孙超偷眼看着雷停,有些畏懦地说道。

雷停咬了咬牙,摇头不语。

孙超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盒,轻轻摆在桌上:“这是你那个叫卓森的朋友让我带给你的雪茄,他说他正在寻找你那个案子的相关线索,希望你能早日出去和他拼酒。”

雷停拿过纸盒把玩着,嘴角露出一丝黯然的笑意:“替我谢谢他。”

孙超答应着,缓缓站起身:“雷公,你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雷停醒觉似的抬头说道:“等等,我还有事要你去办。”

孙超看了看站在门外的警员,坐回到椅子上,压低声音说道:“只要别让我再去证物室偷东西就行了。如果不是这两天事情太多,证物室肯定要报案了!”

雷停面无表情地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塑料袋,扬手扔到桌上,“托”的一声轻响:“趁现在没人发现,有机会再把这东西放回证物室吧。”

孙超低头看去,塑料袋里装的正是那枚他从证物室里偷出的残币,急忙伸手抓住,迅速塞到怀里。

“你想出这里的秘密了?”孙超抬头看着雷停,略显欣喜地问道。

雷停点点头,低声说道:“把这个东西送回原处后,你去一趟我的宿舍,到那个压制硬币的工作台上找找,看有没有一块丝巾或者毛巾之类的东西。”

“什么意思?”孙超有些摸不着头脑。

雷停冷着脸指指他兀自塞在怀里的手:“这是那个凶手A君留给我的一个谜题,被切去上半部的硬币,也就是‘币’少了上部——不正是‘巾’字吗?!硬币本身也在提示我,这个巾可能会在与硬币有关的地方。在我的宿舍里,与硬币最有关系的就是那个工作台。”

“靠!是这么回事啊!”孙超恍然,咧嘴骂了一声。

雷停瞪了他一眼:“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象我所想的还要看你能不能找到那个东西。”

孙超猛地站起身来,立正敬礼:“就算今天晚上不睡觉,我也一定把你说的那个巾给你找到。”

“但愿吧。”雷停摆摆手,轻叹着缓缓起身向房间内侧的铁门走去。

窗外,风雨骤疾。


第一百四十八章白巾字谜

孙超顶风冒雨地离开看守所之后,雷停离开接见室,一路低头疾行,在警员的监护下回到监仓。

回仓的路上,他一言不发。回到监仓,就自顾自坐到窗下的铺位上,拿出烟斗,也不装填烟丝,就那样空叼在嘴里,垂目不语。

铁窗半开,窗外被风吹斜的雨丝淋在雷停的头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啜着烟斗,垂眼,低头。

监仓中的犯人也都习惯了他的种种古怪表现,各自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闲聊,没人理会他。只有监仓把头“大疤”坐在另一边的角落里,伸手轻拭着自已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眯眼望着雷停。

半个小时后,门外有警员轻敲铁门,低声说道:“雷公,有你的电话。”

雷停应着,放下烟斗,走出门外。门口的警员将手中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雷停看看那警员,低声说道:“这不好吧?!”

警员摇摇头,语声低沉却坚决地说道:“在我们眼里,您一直都不是嫌疑人。”

雷停嘴角微动,露出一丝淡然的苦笑,不再多说,接过手机凑到耳边。

警员四下看了看,径自走开一段距离。

雷停背倚着监仓铁门,对着走廊外淅沥不绝的雨帘,缓缓蹲下。

手机里传来孙超粗哑的语声:“雷公,我在你家里。”

“怎么样?”

孙超哼声说道:“不怎么样!我什么也没找到,你家里干净得象五星级酒店的茅房!一切井井有条,各安其位,那个工作台上除了擦得雪亮的工具,连个硬币都看不见,更别说什么来路不明的巾了!”

雷停眉头微皱,随即展颜说道:“你找一下颜静的电话,打给她问一下。”

孙超答应了一声:“你先别回去,就拿着电话等我。”

雷停挂断电话后,盘膝坐到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手机放在面前地上,双手按膝,展眉闭目,仿如老僧入定般再不稍动。

檐边落下的雨水清涟如链,触体生寒的秋风从雨里直掠入廊下,几片干瘪的枯叶在墙角边直滚出去,弹跳几下后滚入廊下的雨水中。

“铃铃”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雷停缓缓睁开双眼,拿起手机凑到耳边。

“找到了找到了。”雷停刚刚“喂”了一声,那边的孙超就欣喜地大叫着:“找到那个‘巾’了,是一条白色的丝巾!颜静帮你收拾屋子时,把它收到了衣柜里。”

雷停冷声截道:“上面有什么?!”

“呃。”孙超扬起手,举高丝巾仔细看了看:“在丝巾的边角处有几个用油笔写的小字,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到!嗯,是油笔,用油笔写的。”

雷停皱眉:“什么字?!把字念给我听!”

“哦。”孙超答应着,将丝巾直凑到眼前,近到快要贴到鼻尖的程度:“七上八下九十九鱼血。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字谜。”雷停淡淡地说:“那家伙留给我的字谜。”

孙超微微咋舌:“这个A君还真是个人物,竟然把这个字谜埋到了你的眼皮底下!这,这他妈真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雷停没有理会孙超的叫骂,眉头皱得紧蹙成一团,喃然低语说道:“九十九是个很简单的字谜。百中缺一,加一则成百,谜底是个‘白’字。在这一整句里,九十九放在中间,起到的是分隔的作用,那么七上八下和鱼血就是各自独立的两个谜语。”

孙超讶然:“雷公,你,你也太牛了点吧?!只听了一遍就猜出了一个!我他妈想了这么半天才想明白你说的加一成百是怎么回事!白上面加一横正是百字,九十九就是差一没有成百,,,”

“闭嘴。”电话里传出雷停冷厉的低叱,孙超一下将下面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除了雨声,四下里一片静寂,连平时在走廊上往来巡逻的警员也远远地停住脚步,看着坐在地上垂目凝思的雷停。

良久,良久。

“七八,上下,十五,卡。”雷停移开嘴边的手机,用只有自已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默念,忽然象想起什么似的恍然说道:“他在用这条易猜的谜语误导我!这两条谜语和这一条绝对不是同一类型的谜语。如果这两条不是字意谜,那又会是什么呢?!”

边说着,雷停蘸着地面上的水渍,在地上写出七上八下和鱼血的字样。但只一睁眼的工夫,那字迹就在冷风吹拂下迅速变淡、消湮无迹。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字谜后面肯定隐藏着一名生死未卜的受害者。按时间推断,这名受害者极有可能已经遇害,但按照A君的一贯做法,这名受害人身上说不定还会有指向其他做案对象的线索!早一点找到那些线索,说不定就能救回一条人命!可是,这两个古怪的字谜,,,”

尽管雷停竭立控制着自已的思维不要去胡思乱想,将全部心神专注在破解字谜上。可是当他在脑海里将各种字谜破解方式都遍寻了一通,却找不到一种可以与现在这字谜相符的形式时,那种无路可走的焦灼和无能为力的沮丧感立即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不时闪现,使他心烦气燥,难以自已。

移开老远的手机里忽然传出孙超粗声大气的语声:“雷公,你说句话好不好?!你一不说话,我就有种不安的感觉,象他妈吃了秤砣的王八,有种重量感压得心里喘不过气来!”

“压!重!”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雷停脑中闪过,雷停浑身一震:“这不是字意谜!是一个自我发挥的释意谜。七上八下,为什么七在上八在下,因为八比七多一个,多一个重量,所以这个字谜的谜底是两个字,‘一重’!!”

孙超愕然说道:“一重?!白一重?!一重白?!这是什么意思?好象有点说不通啊!”

雷停冷笑:“还有一个谜语没有解开呢!鱼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谜应该和七上八下一样,也是一个释意谜。”

“鱼血可以解释成什么啊?!”孙超急急问道。

“鱼血给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再次沉默良久之后,雷停冷笑着问道。

“鱼血还会有什么感觉?!腥呗!”

雷停略显欣喜地点头,语声加快地说道:“这就对了!血是什么颜色?红色!鱼血——又腥又红,也可以说成又红又星。这个谜语的谜底也是两个字——红腥!取其谐音,把三个谜底组合在一起就是,,”

孙超大声地叫了起来:“红星一中白!!”

雷停的语声又冷了下来,脸上那一抹欣然的笑意也荡然无存:“你立刻赶到红星一中,看看有没有一个姓白的人!”

孙超大声答应着,挂断电话。

雷停放下电话看着廊下的雨丝,低声说道:“竟然自编谜语,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被死尸暗算

淅沥的雨细碎如雾,在空中纷纷扬扬,没有一点重量感地飘飞四散。

坐在廊下的雷停脸上润润地沾了一层的雨粉,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毫无焦点地望着阴灰的雨景,恍惚地,有些楞神。

站岗的警员都远远地站到走廊那边,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他。

雷停就象雕塑一样挺立在廊下,一站就是半个钟头。

忽然,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清脆的铃声。

“喂,怎么样?”雷停飞快地按下接听键,急急地问道。

电话仍是孙超打来的。孙超屈膝蹲在一个回廊的檐下,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不知是雨是汗,气喘吁吁地说道:“雷公,红星一中有一个姓白的,叫白保德,是个政治课老师,四十三岁,在红星一中已经教了十三年的政治了。”

孙超的侧面,一栋深灰色的四层楼房在阴雨中巍然耸立,浅灰色的墙体被雨水涸湿,呈现出一种阴酶的暗青色,攀附在外墙上、茂盛的藤蔓植物大多已黄败,在随雨掠起的微风里悉索作响,高大、穹弧形的红木大窗紧闭着,高大的门廊还吊着落满灰尘的圆球吊灯。门廊侧面挂着一块白色的木匾,上面刻着几个黑体大字“白江市红星一中”。

“人呢?!”雷停根本没有理会孙超的话语,自顾自地问道:“那人在哪儿?!”

孙超说道:“据教务处的人说,白保德肺功能不好,前一段时间感觉象是得了肺结核,怕传染给学生,就请假回家休养。我看了假条,10月20日他就放假回家了。”

“他家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雷停不假思索地问道。

“呃。”孙超仰头想了一下,随即说道:“白保德有个儿子现在在省城高中上学,他和他爱人住在白西白杨胡同15号。”

雷停皱皱眉头:“既然他是肺结核请的假,他爱人应该没有和他住在一起,这个情况你问了吗?”

孙超得意地一笑:“问了。教务处的老师也不是很清楚,只说白保德这个人脾气比较急躁,经常和他爱人吵架,他爱人很早前就不和他在一起住,而是搬到娘家住,不过时不时地会回白杨胡同看看他。”

雷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说道:“你现在立刻赶去白保德家,看看他的情况。记住,凶手留下这条线索的目的是要引我去那个地方,他的真实意图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样,你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要大意!枪带了没有?”

孙超敛起笑容,点头说道:“枪带着呢,放心吧雷公,我会小心行事的。你跟警员说一声,先别着急进监仓,拿着电话在外面多等一会儿。我到那边看看,不管有什么情况我都会及时通报给你知道。”

雷停答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有警员从旁边的房间拿出一把椅子,摆到他身边,抬手示意他坐着等。

雷停微笑向他点头示谢,却并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依旧靠着灰垩斑驳的墙壁,蹲坐在墙角处,微笑着向一脸不解的警员说道:“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坐在椅子上。而且,蹲着要比坐着舒服的多。”

警员微笑摇头:“要不要我帮你拿本书?”

雷停摇头,微仰下颌:“雨比书好看。”说着,下巴抵着膝盖,双眼微眯,出神地望着漫天散落的雨丝。

又过了四十多分钟,雷停手里的手机再度响起,急促的铃声显得很是刺耳。

“他还活着吗?!”雷停接起电话,急切地吐出一句话。

“这里有一个死人,但肯定不是白保德!”孙超气喘吁吁地说道。

“怎么回事?”雷停猛地站起身来。

“这是一个女人!”处身在一个阴暗的小屋里,一手持枪、一手举着打火机、脚上套着一白一红两个破塑料袋的孙超小心地向前探着身,借助打火机发出的微弱火焰那一点光,费力地向房间正中一个堆满脏衣服、破被褥的床上看着。

床上鲜血淋漓,已经涸入床单的大块血迹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紫黑色。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具女尸。女人的双眼大瞪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几乎两个眼球都要突出眼眶之处,大张的嘴巴象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不时地有微小的飞虫从里面飞出。女人的双手和双脚都被人用拇指粗的麻绳紧紧地捆住,虽是仰面平躺在床上,女人的头却向后仰着,把青筋突露的脖子抻得老长。

她的脖子上有一条极长、极深的创口,黑紫色的皮肉骇人地向外翻卷着,从创口处看去,甚至都能看到断裂、发白的喉管软骨。

孙超深吸了一口气,却险些被屋子里弥漫的恶臭呛得背过气去,剧烈咳嗽着说道:“只能确定这个女人是死的,连年龄都无法确定,只能猜出她死了快一个星期了!”

雷停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雷停话音未落,孙超忽然“咦”了一声,急声说道:“等一下雷公,她身上好象有个什么东西,,,”说着语声微顿。

雷停猛地一惊,完全不假思索地大声脱口叫道:“什么都不要碰!”

碰字刚出口,电话那边就传来孙超的一声惨叫和一片稀里哗啦的乱响。

雷停霍然回身,瞪着一边被他突然叫喊惊呆的警员,大吼:“报警!叫救护车!快!!”


第一百五十章连环第一案

孙超没有死,但也伤得不轻。

一支三十多公分长、打磨得尖锐如矢的铁丝几乎穿透了他的胸背。

随后抵达现场的警员发现了射伤孙超的机关——在女尸身上放着一颗闪亮的一元硬币,硬币的边缘被钻出一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小洞,一根接近透明的鱼线穿过小洞系住硬币,鱼线的另一端直通到床头墙边的几个破纸箱缝里。纸箱缝里放置着一个极其简单、只用几根粗铁丝和一个强力弹簧扭成的类似弹弓一样的装置,那就是射出铁丝的弩弓。

根据法医的初步检验,女尸死于利刀割喉,身上无其他明显外伤,死亡时间应该是10月18日或19日之间。因长时间停置在室内,尸体已呈现轻度的腐烂。经人指认,已确定死者就是白保德的妻子林颖。

黄昏渐至,坐在看守所接见室里的雷停听完李悦军的讲述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桌子对面的李悦军说道:“这一下本来是冲着我来的!”

李悦军摇摇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孙超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他小子命大了!如果不是他在机关触动的一刹那拼命侧头扭了一下身子,那支铁丝一定会射穿他的脑袋!”看了看脸色阴郁的雷停,继续说道:“现在局里又乱成了一锅粥,杜局又在省里没回来,景东仁忙着天路集团考察团那边的事,只能我这把老骨头出来撑场面。我跟你实话实说,孙超这一出事,外面马上就有声音出来。说这是你在事发前就已设好的机关,故意让孙超去送死,想用孙超的死来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好让你洗脱嫌疑,达到金蝉脱壳、逍遥法外的目的。”

雷停缓缓抬起头,冷然一笑:“这个逻辑很独特。如果这种创造力能够放在案件侦破上,什么样的案子破不了?!”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低声说道:“现在我呆在这个风雨不侵、饮食无忧的风水宝地,别人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我的情况再坏下去了。所以,外面这些言语只能给我添个乐子。呵呵,对了,除了那个凶器,现场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李悦军苦笑:“为了救孙超,五六个警察一起进去抬他,弄得屋子里象遭了劫一样,东西乱做一团,还谈什么线索!”

雷停又叹了一口气:“白保德呢?!”

“和白保德的亲戚、朋友都逐一联系过了,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我还给他在省城念书的儿子打了电话,他也是一问三不知。”

雷停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管,眼中露出平常思索案情时的坚毅目光。良久之后,开口说道:“凶手应该是冲白保德去的。在凶手的眼里,林颖只是一件道具。”

李悦军闻言皱眉沉思,抬头说道:“你的意思是白保德现在已经死了?”

雷停轻笑,摇头:“如果白保德已经死了,凶手就没有必要将那白巾扔到我家里去了。凶手是因为伏击白保德不成才想引我过去,致我于死地的。”

李悦军略显茫然地看着雷停,有些不解地说道:“看来我真的是老了——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雷停身子前俯,双肘压在桌边,精光闪动的双眸直盯着李悦军,说道:“我们回头想一下,从尸体死亡时间上推算,如果我们假定这个案子是那个A君(不是我这个‘A君’)所为,那么这起案子应该是整个系列杀人案、至少到目前警方掌握情况里的第一案。锻具厂一案案发时间是10月21日,五棵松一案案发时间是10月20日,而这起案件尸体死亡时间是10月18-19日。也就是说,凶手要先在白保德家杀死林颖,设下机关后,才可能潜入到我家,放下白巾,弄断硬币放在身上。然后去到五棵松,做案后,将硬币塞进男被害人的嘴里。如此的大费周章,那么问题就出来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李悦军伸指指了指雷停,语气试探地说道:“你?!”

雷停点头:“凶手,呵呵,这个字眼现在从我嘴里说出来还真有点讽刺的意味。”

李悦军不耐烦地挥手截道:“少费话,我从来都不相信萧缕羽的那些鬼话!快往下说!”

雷停嘴角微牵,挤出一丝微涩的浅笑,继续说道:“凶手在动手之前,肯定已经想好了全盘的计划,甚至可能连这几个案发现场和我的宿舍都踩好了点,直到摸清所有情况之后,一切条件俱备,这才猝然出手。如果从凶手的角度推想的话,他去到白保德家的主要目的应该不是林颖。因为在案发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白保德和林颖就处于分居状态,这一点不论是白保德学校的同事还是附近的邻居亲友都知道。那么如果凶手想杀的是林颖,他就会直接去到林颖的住处,而不会冒着一击不中、被人撞破的风险到白保德家进行伏击。不管从什么角度想,这个思路缜密的凶手都不会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多余事!”

李悦军点头:“我总算明白了。你是说凶手的目标是白保德,而他动手的时候,恰好白保德不在家,林颖却因要探看白保德来到了他的家里,与凶手遭遇,莫名其妙地成了白保德的替死鬼。”

雷停摇头:“不是恰好白保德不在家,应该是凶手特意找白保德不在而林颖在的时候去的白家,不然那个精心准备的凶器就没了意义。凶手是想考验白保德,象锻具厂、五棵松的案子一样。没想到白保德一看到妻子的尸体连察看的勇气都没有就落荒而逃,这让凶手措手不及。一计不成,他就想到了我的身上,所以他才会有潜到我家,扔巾、拿硬币,并把硬币塞进五棵松受害者嘴里的举动。他想用这样曲折离奇的方式引我去白家,利用我急于破案、精于现场勘察的特点致我于死地。”眼望着窗外,有些楞神地喃然说道:“没有到现场看过,我的推论也只能到此为止。”

李悦军皱眉说道:“你为什么肯定白保德没有死?”

雷停收回目光,望着李悦军冷然说道:“如果白保德回到家去,孙超就不会受伤了。白保德应该是个脾气急躁的人,如果他回到家,必然会去查看妻子的死状,看到那枚硬币后,也会象孙超那样按捺不住好奇伸手去拿。既然那要命的机关经过十一天还安然无恙的完好,间接的表明,白保德一直没有回家。他只要不回家,凶手就没法追寻他的行踪。”

李悦军点头:“你说的对。”忽然站起身来,俯视着雷停说道:“我准备给杜局和祝书记打个电话,带你去看一下现场。”

雷停摇摇头:“不要费这个劲了,就算他们同意,我也不会去现场的。误导办案方向、枉想洗脱自身嫌疑的罪名我可不想担!就连刚才我说过的话,也请你不要转告任何人,除非你说那些完全是你自已的判断。行吗?!”

李悦军默然,良久后,上前拍拍雷停的肩膀,语气低沉地说道:“我答应你。”


第一百五十一章监仓暗杀

李悦军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盒三五烟,他知道雷停喜欢劲头足一点的烟。

得到看守警员的批准后,雷停站在窗边,接连吸了两支。

昏黄的灯光下,狭小的房间里升腾起呛人的烟雾,烟雾中雷停的侧脸显得愈发的瘦削。

抽完两支烟,雷停把剩下的烟交到警员手里,在两名警员的监护下回到监仓。

此时已是晚七点多钟,监仓里的犯人都已吃完了晚饭,横竖成排地坐在地铺上,等待着看电视时间的到来。

雷停脱掉鞋子走上地铺,在窗下自已的位置上坐好。一旁的监仓把头“大疤”凑上前来,把一碗稀粥和两个包子递到面前。

“今天改善伙食,山东大菜包子。我给你留了两个。”大疤笑着说道。

雷停笑着点头致谢,接过包子三两口就吃掉一个,喝下一口粥,笑对大疤说道:“还真有点饿了。嗯,这粥怎么有点甜丝丝的?”

大疤将另一个包子递过去,脸上笑意不减地说道:“可能是厨房往里面加糖了吧。我们喝的时候也是甜丝丝的。”

雷停点点头,不再说话,三口两口地将包子吃下,仰头喝光碗里的粥。

接过雷停手里的空碗,大疤指指铺位说道:“你躺下休息吧,反正你也不喜欢看电视。”说着,走下地铺,将空碗从铁窗的缝隙间递给外面的警员。

雷停盘腿坐在窗下,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垂下的电灯,神情略显恍惚。

大疤回到地铺,坐到自已的位置上,目光游移,不时扫视着雷停。

十几分钟后,一种昏然欲睡的晕眩感在雷停脑中升腾而起。这种昏眩来得猛烈而毫无征兆,雷停眼前的景物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模糊,手足四肢都变得沉重,浑身都产生一种急欲躺倒睡去的疲倦感。

在昏眩产生的同时,雷停几乎完全下意识地伸手在大腿上用力拧了一下,强烈的痛感直袭入脑,令那不可遏制的昏眩略显停滞。被困倦压制得无力、低垂的眼皮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睁开,首先映入眼中的却是远远坐在地铺另一侧,撑身欲起、一脸杀气的大疤。

雷停再次用力掐拧自已的大腿,借着痛感大作、昏眩略止的刹那,伸指入口,抠压喉间。

此时的大疤腾身而起,不着鞋袜的光脚在地铺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动,背在身后的右手翻亮起一抹凌厉的锐芒。他手里紧握着一柄异常尖利的军刺短刀。

大疤起身亮刀的同时,几个监犯同时起身,站到门口,以自已的身体挡住铁门上的小窗。

喉间在雷停手指的用力抠压下发出一阵不由自主的剧烈痉孪,一种烦恶欲呕的搐动直袭胃腑。雷停猛地挺直身子,双目大睁,“呕”的一声,手撑铺面呕吐起来。

坐在灯下的一个监犯猛地弹跳起身,在空中挥拳击出,准确地打中灯罩下的灯泡,“砰”发出昏黄光线的灯泡应声碎裂,玻璃碎屑四下迸散。

监仓内立时暗了下来,一众监犯的身影都变得影影绰绰。只有监仓外的墙边路灯从窗口映入,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大疤踊身跃到雷停面前,手中的尖刀在微光的映照下亮起致命的凶芒,笔直刺向雷停的眉心。

而此时的雷停刚刚将胃中未及消化的食物吐出大半,身体上的困乏反而愈加沉重,昏然的双眼中满溢泪水,望出去的视线加倍模糊。

原本坐在雷停身周的几个监犯,在灯灭室暗的瞬间,纷纷腾身而起,手中都紧握着长短不一的利刃,在大疤踊身上前尖刀刺出的同时,一起向雷停身上刺去。

这时的雷停浑身倦乏,视线模糊,手足无力,不要说奋起反抗,连闪身躲避的力气都没有,眼看他就要被乱刀袭身、死得惨不堪言。

就在这时,一声低吼蓦然响起:“来人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直扑上来,拦腰抱住大疤的后腰,两人立足不稳,同时向前摔跌,重重地砸在雷停身上。

四下里的持刀监犯见大疤摔倒,同时收刀,扑身过去想要拉开抱住大疤那人。

“四驴,你他妈的想找死啊?!”大疤吃力地扭头看去,压低声音破口骂道。

从后面抱住他的正是当日与雷停扳手指较力的监犯四驴。他身雄体壮,臂力过人,大疤被他紧紧抱住,挣了两下都没能挣开。

“妈的,不要管我,弄死雷停!”大疤咬牙低吼,滚动身子带着四驴向旁边滚开,露出俯趴在铺上的雷停。

四下里的监犯齐声应着,手中刀光闪动,一齐刺向雷停。

大疤在滚动中右手刀换至左手,反手向后刺去,“噗”地一声轻响,刺入四驴小腹。

四驴一声惨哼,双臂微松,大疤猛力一挣,终于从四驴臂间脱身而出。

一声狞笑,大疤一把揪住四驴的头发,反手挥刀,刀锋直向四驴喉间割去。

四驴一声惨笑,闭目等死。

“啪。”一支手臂横空伸出,闪电般抓住大疤的手腕,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你的目标是我,不要伤及无辜!”

大疤抬眼看去,昏暗中只见一脸倦意的雷停冷然站在旁边,瘦削的身子兀自摇晃,身上肩背和侧腹处各插着两柄刀子。雷停的身后,方才手持利刃的监犯全都躺倒在地,臂折口张,却都说不出话来。

“你!”大疤讶然失声,一脸惊骇。

“特工人员都经过不同程度的抗药体质的改造,虽然你的用药量很大,但只要给我喘息时间,我就可以迅速回复神志。何况,我还将大部分的染毒食物吐了出来。”雷停望着大疤的眼睛,沉声说道:“你是大关刀的人?!”

这时,监仓外的走廊里响起混乱、杂沓的脚步声和喊声,“咣啷”声响,监仓铁门打开,原本站在监仓门口的监犯全部躲到一旁,在警员的喝斥声中,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什么他妈的大关刀!”大疤嘶声喊道,被雷停抓在手中的右臂猛地向怀中一带,雷停因药劲未消,再加上刚才用力过猛和身中两刀,身子一晃,被大疤扯了过去。

大疤面带狞笑,左手在腰间一摸,又擎出一柄尖刀,翻腕扬臂向雷停喉间刺去。

“砰”一声枪响,大疤身子剧震,松手扔刀,整个人扑倒在雷停身上。雷停也自立脚不住,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大疤毙命,雷停昏迷。


第一百五十二章一句话

在持续昏迷了一天后,雷停在白江市武警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苏醒了过来。

他缓缓地睁开双眼,就看到了李悦军浓眉深锁的侧脸。

李悦军欣喜地说道:“奶奶的,你终于醒了!”雷停病床另一侧响起一声压抑的轻呼。

雷停费力地侧过头去,看到满面欣喜、眼中蕴泪的颜静就坐在床侧。

“你也来了?!”雷停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张嘴说话的同时,他还能够感到腹侧和肩背伤处传来的隐痛,脑中仍有一阵阵昏然的晕眩感。

颜静咬着下唇点点头,没等说话,却急忙扭过身去,拭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点伤还弄不死我,小丫头!”雷停笑着低声说道。

颜静点点头,伸手将雷停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脸上又露出浅浅的明媚笑容。

“外伤不太重,但很危险!”李悦军低声说道。

雷停极轻微地点点头:“如果当时我不是及时让了一下,那一刀就会割断我股间的大动脉。不过,这两处外伤倒是小问题,,,”

李悦军点头,仿佛知道雷停想要说什么似的肃容说道:“他们给你下的药成份比较复杂。”

雷停敛去笑容,抬眼看着天花板,象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形似的,喃然说道:“那药上劲不是很快,但后劲却是极强,比我之前在安全局执勤时尝到的厉害多了!如果不是四驴替我挡了一下,当时我真的有可能死在他们手里。”

“我安排技术人员检验了你在监仓留下的呕吐物,里面的次要成份是唑吡坦。唑吡坦没什么特别。作为镇静催眠药,虽然在白江还没有销售,但在省城里大一点的药房都有的卖。关键是那主要成份竟然检验不出是什么东西?!昨天晚上已经把样本送到省城进行进一步鉴定,希望能够查出是什么成份。”说到这里,李悦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看了雷停一眼,随即又展颜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做政工的材料,才在监仓里呆了这么几天,就把一个劣迹斑斑的家伙感化成了见义勇为的雷锋!”

雷停淡淡一笑:“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全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不过,四驴会出手救我,我也是很诧异。”

“一句话。”李悦军看着雷停的眼睛,说道:“因为你曾经跟他说的那一句话。”

雷停略显愕然,随即恍然微笑。颜静好奇地睁大双眼,问道:“是什么话呀,李局?”

“‘都已经沦落到这里了,还他妈的争个什么劲啊?好好替自已想想以后才是正经!!’”李悦军笑着说道。

颜静侧着头想了想,不解地望着李悦军:“这句话也没什么特别啊?!”

李悦军笑:“你不是四驴,所以你听了不会有什么感触。做为一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惹事精,做为一个家无长物、孤身一人、只凭着一膀子力气打架亡命才能搏得别人敬畏的失意男人,他对于这番话后面的含义,体会肯定与我们不同。而且雷公是在和他较力得胜后,说的这番话,也让这个睚眦必报的犟驴领略到了真正的气度。四驴说,从那天开始,他就在心里把雷停当成了偶像。也是从那天开始替自已的今后着想起来。”

“不说这个了。”雷停轻咳了两声,因为震动了伤口而蹙起眉头说道:“大疤怎么样了?”

李悦军摇头:“你当时昏过去了,大疤想杀你。因情况紧急,随后进监仓的警员在第一时间开枪击毙了大疤。”

雷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个开枪的警员叫什么名字?”

李悦军看了看雷停,低声说道:“警员名叫赵阳,这个人我已经和他聊过了,他的相关资料我也看过,身家清白,没有任何劣迹,而且一直都是看守所的模范警员,今年还要提干。”

雷停轻轻合上双眼,喃然说道:“大疤一死,想要找出后面的人就变得更不容易了!不过,他们也确实很了得,不但能把那么稀有的药物弄进监仓,还能搞到那么多管制刀具!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李悦军看着雷停,一字一字地说道:“因为这起事件太过恶劣,看守所所长现在已经处于停职问责阶段。市政法委第一时间组织人手成立了调查组,昨天已进驻看守所调查这起事件。”

雷停摇了摇头:“对方既然敢做这样的事,肯定早把各个环节都安排妥当了,查也不会查出什么来的。”忽然象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睛:“宋行这两天有什么情况?”

李悦军摇摇头:“没什么情况。他和你一样,现在正在东区的忠和医院住院养伤。”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有一件海蛟实业的事情,你可能会有兴趣。”

“是吗?”雷停看了他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似的说道:“宋行成了海蛟实业的当家人?!”

李悦军一脸愕然地看着雷停,良久才迸出一句话:“你小子,这也能猜出来?!”

雷停略显苦涩地一笑:“无论是在道上的资历还是在公司里的股份,宋行都是除了顾海蛟之外最有权威的角色。而且在顾海蛟死后,不管是从经营角度还是从江湖关系上,海蛟实业都必须迅速找出一个当家人,否则,他们很容易被省城的那几个虎视眈眈的老家伙瓜分掉。”

“你是不是怀疑宋行这个最大的收益者与顾海蛟的死有关系?!”李悦军目不转睛地望着雷停。

雷停嘿嘿一笑,侧头看着李悦军:“你自已都说了,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有用处,还不如省省力气。”

李悦军点头微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你醒过来就好了,先在这里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我会跟杜局联系,给你安排一个妥善的地方等待省里的消息。局里还有点事,我就不和你多聊了。”

雷停点点头:“你快去忙吧。”

李悦军起身,向颜静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复出的A君

李悦军走后,颜静手支着下颌,目不稍瞬地看着雷停,温颜笑道:“老鬼,这次怎么会阴沟里翻船的?!以后可不要再乱吹什么国安精英了!”

雷停失笑:“小丫头,我什么时候说我自已是什么狗屁精英了?!想人身攻击也找些专业点的借口好不好?!”

颜静点点头:“嗯,脑子反应还不慢,看来那药的效力已经让你消化的差不多了!”伸手轻拍雷停的肩膀,一脸娇俏、调皮的神情:“很快又可以康复下地,喝酒打架了!”

雷停苦笑摇头:“你见过一天无所事事,只管喝酒打架的‘精英’吗?”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虎影呢?”

颜静笑道:“我刚才就在想,看看你会在第几句的时候提到虎影!”侧头向门口望了一下:“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你的宝贝儿子了。它瘦了不少,但不是我对它不好哦。”

雷停点头,看着病房门口的武装警员,低声说道:“因为我没和它告别。它这个毛病我始终没有帮它改过来,呵呵,它也是一个犟种!”鼻子微微搐动了一下,欣然说道:“它来了。”

雷停的话刚刚说完,门口黑影闪动,警戒的警员低声惊呼声中,昂首阔步、虎虎生风的虎影迅捷如风地直窜进来,几步跑到床边,后腿一蹬,身子人立而起,两个前爪搭在床边,微张的嘴巴直凑到雷停脸侧。

雷停轻声笑着,闭上双眼,一动不动任凭虎影湿漉漉的舌头在脸上舔了又舔。

虎影在雷停脸上舔了几下,短暂地表达了亲昵后,退开两步,四肢踞地仰头看着雷停。

有些战战兢兢、惊魂未定的丁国春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在离虎影老远的地方站住,笑着对雷停说道:“雷,雷公,你还好吧?!看脸色还不错。”

“虎影帮我洗了脸,脸色肯定会好一些。”雷停笑着说道:“谢谢你把虎影带来。”

丁国春不好意思地笑笑:“颜静托我把虎影带过来的。其实,其实也不算我带它来的,在医院门口一下车,它就扯着我直跑到这里。”

颜静讶异地打量着虎影,又抬头看了看雷停:“虎影能找到这里就已经很神奇了,你是怎么知道它来了的?”

雷停搐动了一下鼻子,笑道:“虎影的味道很特别,离很远我就能够闻到。”

颜静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趣怪表情,摇头叹道:“你们两个还真是绝配!”

“绝配!你和你老婆还真是绝配!” 一个嘶哑、带有一种奇怪节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白保德全身都处于一种极度惊骇、心胆欲裂的剧烈颤抖中,他的双眼绝望地大睁着,嘴巴翕动急欲狂呼。

除了暗哑的“嗯嗯”呜咽,他却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他的嘴巴被塞进一条肮脏的布条,还另有一条毛巾在外面绑紧。

他的手脚都被铁丝绑住,此时已僵直麻木,没有丝毫的痛感了。

他只能用他满布血丝、大睁的双眼和绝望、祈求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令他深心恐惧的人。

那人温和地看着他,温和的、带着些许嘶哑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倔强啊!难道你以为抛弃了你的老婆就可以独自继续苟活下去吗?!”望着白保德的眼睛,他轻轻摇着头。

温热的泪水从白保德的眼角流出,从他沾满灰尘的面颊滑下。

那人伸出手轻轻拭去白保德脸上的泪水,低笑着说道:“你的眼泪有点晚,这本该是为你老婆丧失生命而流的,现在却是为了祈求自已卑贱生命的苟活。面对自已亲人无情的人,却自始至终对自已的生命抱有强大的热情!真是极大的讽刺!!”

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语声中却带着视人命如草芥的漫不经心,带有笑意的眼神里饱含的噬血意味令白保德近乎崩溃,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近乎无声的哀嚎,下身一热,已是屎尿横流。

“对肮脏世界的肮脏签名。”那人点着头,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白保德全身都僵直起来,那是一柄闪动着锐利寒光的手术刀。

“你将享受到和你老婆一样的濒死体验,并将用你的血喷洒在这充满异味的陵寝中,希望这血的沐浴可以洗去你生命中的卑贱,找到最纯粹的永恒。”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手中的手术刀放到白保德的咽喉上。

那种冰冷、致命的锋芒令白保德颈上的汗毛悚然直立,豆大的汗珠从额角直滑下来。

“祝你永生!”不等白保德有任何异动,那人手中刀已猛然横划而过,白保德只觉颈间一凉,鲜血直喷而出。

在白保德最后的意识中,他极其模糊地看到那人将刀锋上的鲜血抹在自已身上,并将自已的身体用力翻转过来,被绑住的手脚分别被抬起。

“给你一个完美的谢幕造型。”这是白保德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造型真酷!”颜静坐在床边,侧头看着蹲伏在地上的虎影,微笑说道。

虎影前肢撑地,后肢蹲坐,长尾盘卷,头昂背直,象一尊庄严威武的雕塑面向窗口,望天向阳。

雷停微笑点头:“这是一条好犬的必备素质。”

颜静扭头看着雷停:“你到底是怎么把虎影训练成现在这样的?”

雷停看了看颜静,抬眼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丁国春,冷然笑道:“这是个秘密。”

“呸。”颜静笑着啐道:“真没劲,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狡猾的老鬼!”


第一百五十四章古怪的尸体和密码

11月2日,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但天空却没有放晴,仍旧是一派阴郁、酶暗的秋日气象,从窗口吹入的风都冷森森地满带湿气。

穿着病号服的雷停手扶床头,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院子里叶疏枝露的树木发楞。黑毛碧眼的虎影趴俯在地上,下巴抵着地面,眼珠却滴溜溜地看着雷停,生怕他忽然从眼前消失一样。

门口警戒的警员松开紧束在腰间的武装带,坐在门口的椅上吸烟。缕缕烟气飘入病房里,引得虎影不时回头,鼻头耸动,很不舒服的一副模样。

就在这时,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在门外的走廊里蓦然响起,伴随着略显嘈杂的说话声,一群人快步走到病房门口。

“杜局!”门口的两个警员慌忙站起,抖手扔掉香烟,手足无措地敬礼问好。

脸色铁青的杜长东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自推开两人,大步流星地走进病房。

“又出什么大事了?”雷停收回目光,一手按腰,缓缓转过身来。

杜长东的身后站着同样一脸冷肃的李悦军,丁国春等专案组警员也统统到齐。

雷停微微一楞,略显诧异地问道:“又有A君的动静了?!”

杜长东侧头与李悦军交换了一下眼神,摆手让丁国春等人退出病房,并将房门关严。

“反应还是那么快,知微而见著。看来你的头脑已经完全恢复了!”李悦军拉一把椅子推到杜长东面前,自已坐到雷停床侧的看护床上,面上强堆笑容说道。

雷停靠着窗台,冷眼看着杜长东,对李悦军的夸奖置若罔闻,只沉声说道:“A君肯定又做案了?!不然你不会从省里赶回来,也不会带着丁国春他们一起来找我。而且,丁国春手里还拿着那么厚的案卷!”

杜长东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看雷停,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你猜的对,A君又做案了。死者是白保德!”

雷停点点头,侧身缓缓坐到床上,斜靠着床头,低声说道:“白保德到底没有跑出他的手心。你们怎么发现白保德的尸体的?”

“有个拾荒者在西区靠近山边的废屋里发现了白保德的尸体,他惊慌奔逃时被巡逻的武警逮到,讯问下得知了情况,当班武警知道事情紧急,第一时间报警通知了我们。”李悦军低声说道。

“接到李局的电话后,我把情况迅速反应到省厅相关领导那里,领导都高度重视,当然,A君的现身,也同时把你身上的嫌疑洗清了。虽然有人仍怀有疑意,认为这是你的同党为帮你脱罪而故意做案。但我不这样认为,因为白保德案发现场遗留的痕迹是绝对无法仿冒的。”杜长东看着雷停,声音暗哑地说道:“经过内部评议,省厅领导决定暂时撤销对你的指控和监押,并可以参与市局专案组的案情侦察工作,但你的行动必须要在专人的监探之下进行,不能配枪。这些情况市政法委都已了解,他们也已基本认可,就看你的意见。”

“我没意见。”雷停伸手抚了抚虎影昂起的头顶,毫不犹豫地淡然笑道:“再让我睡一天好觉,我明天就可以去案发现场!”

杜长东神色一振,略显兴奋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拒绝。”

“不行。”李悦军冷声截道:“你的外伤还没结痂,怎么能去现场进行勘验呢?如果伤口崩裂不就麻烦了吗?!”

雷停无所谓地摇摇头:“这次他们能击倒我完全依靠的是那种不知名的强效催眠药,这两处外伤,连在一起还没有我身上最短的一条疤痕大呢!”

杜长东点点头:“我们可以叫个护士跟着,以防万一。”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相片和一张纸片,放在雷停床上:“白保德死的样子很奇怪,现场的墙上留下了一堆字母和符号。”

雷停先拿起那张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母和奇形怪状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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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雷停皱起眉头,伸手抓了抓后脑:“这些应该是数学符号。”

杜长东点头:“对,但懂得数学的警员都说,这些符号的堆彻没有任何意义。”

雷停同意点头:“凶手A君想表达的信息还是隐藏在这些英文字母里,只不过现在我还不知道这是以什么方式写出的密码。”说着,他又拿起那张相片,刚看了一眼,他整个人都楞住了。

“很奇怪对吧?!”李悦军在一边冷声说道。

雷停点头:“真的很奇怪。”

相片里一个面容抽缩、浑身血污的干瘦中年男子侧躺在满是垃圾污物的地上,被绑在一起的手脚都被摆到与身体完全垂直的程度,整个上身却异样的挺直,象个被人刻意弄坏的木偶。无论是歪扭的头颅还是僵硬、挺直的手脚,在深暗的采光色调下,都带给观者一种异样的发自内心的可怖感受。

“角度太单一了。但我猜想凶手把白保德摆布成这个样子,一定和这纸片上的密码有很大的关系。”雷停放下相片和纸片,低声说道:“今天晚上就让我先睡一个好觉,等明天到现场我再好好找一找,看这个A君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杜长东和李悦军互望一眼,杜长东点头说道:“好吧,那今天先就这样,明天我会派人过来接你。”

雷停淡然笑道:“到我家帮我拿两件衣服过来,对了,再叫个会剪发的警员过来,帮我剪剪头发。”

杜长东失笑:“警员谁会剪头发?!”

雷停摸着头上已经有些长度的头发说道:“剪我的头发不需要技巧,只要有一个推子就OK,你就叫一楼内勤的张猛过来就行。之前我的头发都是他剪。”

“哦。”杜长东恍然:“你是要推成光头啊!”

雷停缓缓点头:“对,就是光头,一根长的都不要。”侧头看向窗外,远处天边乌云渐薄,蓝天隐现.


第一百五十五章凶手的祭品

当光头短须、身穿半长风衣牛仔裤的雷停在丁国春的陪同下走出医院大门时,迎面吹来的冷风使他的后脖梗子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伸手用力抚了抚后脖子和发碴扎手的头顶,雷停双手插回到风衣口袋里,侧头看着丁国春说道:“昨天我就猜到李局会派你过来监护我。现在刑警队的那些毛头小子做事都太没条理,老李头不可能放心。”

丁国春略窘地一笑:“没有没有,我刚做了几天刑侦啊,经验还太浅。前两天,景队还骂我是一根筋呢。”

雷停淡然一笑:“你们景队最近还在忙天路集团考察的事吗?”

丁国春点头:“这是市里边的首要大事,几乎大半的警力都用到安保上了。”

雷停点点头,迎着颇有些凛冽之意的冷风竖起风衣的领子,快步走到医院路口的警用面包车前,拉开门,坐到后座上。

丁国春坐入驾驶位,发动引擎,转头问道:“直接去案发现场吗?”

雷停靠在后座背上,眼望着窗外轻轻点头。

丁国春将一个沉甸甸的黑胶袋递给雷停,随即踩下油门,车子调转方向,从医院的林荫道直驶出大门,开上街路。

雷停打开胶袋,里面装着自已入监仓前的随身物品:一个鼓鼓囊囊的钥匙包、皮面摁扣扁烟盒、手机、高倍放大镜、一团透明胶袋、塑料打火机和钱包身份证等。

随手将手机开机后塞进口袋,其他东西一古脑地揣进衣袋,打开烟盒,里面还摆着两支短雪茄。雷停笑笑,拈起一支放在鼻前闻了闻,却没有吸它的欲望。

丁国春边开车边说着案发现场的情况,他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丁国春的车开得很稳,十几分钟后,车子在白西区接近山边的地方停了下来。

下车后,雷停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对丁国春说道:“这里离白杨胡同好象没多远吧?!”

丁国春点头,向西指了指:“过去大约有四条街就是白杨胡同。”

雷停习惯性地抽了抽鼻子:“凶手可能是在守株待兔的过程中逮到白保德的。”

雷停刚一开口,丁国春立刻手忙脚乱地从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飞快地摁下录音键。

雷停看着他笑了笑,四下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这里的破败程度与困牛巷差不多,也是居民移居后留下的破屋败瓦。到处都是碎砖衰草,远近的墙头上都长着一蓬蓬苍萎黄的杂草,从数堵断墙墙头看过去,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山边泄洪沟和挡在铁丝网外的茂密树林。

“案发现场就在前面第三间破屋里。”丁国春伸手指出方向:“你应该把虎影带来。”

雷停摇头:“你们都不知道事隔多久了,现场经过这几天的雨水,凶手的气息早就消失殆尽,虎影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招招手,迈步向前走去:“先到现场去看看吧。”

两人在残砖碎瓦间谨慎前行,堆叠散乱的瓦砾间有些湿滑,丁国春脚下滑了几次,多亏雷停在旁才没有滚摔倒地。

案发现场外观是一栋两层小楼,楼顶已被拆毁,门窗都残破不堪,连外墙墙皮都大多剥离,露出死灰色的墙体,墙角边生满了湿淋淋的青苔。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扯着黄色的警方隔离带,一个身披雨衣的警察站在断壁下,看到雷停,下意识地立正敬礼:“雷公。”

雷停点点头,笑着过去拍拍警员的肩膀,掏出装杂物的胶袋撕成两片绑在自已脚上,接过丁国春递上的橡胶手套戴在手上,抬腿跨过隔离带却不马上进到破屋里,而是蹲下身子拿出放大镜逐寸检看起地面。

站在他身后的丁国春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眼前的雷停已没有丝毫带伤在身的迹象,尽管他身上的两处刀伤仍在向外渗着血,但他的动作却似猎狗般矫捷、利落,落脚轻盈。

隔离带外的丁国春轻微喘息着,指着那黑洞洞的门口说道:“根据杜局的意见,尸体没有抬走。我估计他是想让你看一下之后再做处理。”

雷停检看过门口地面和墙面后,蹲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半蹲着身子走进门口,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后,他蹲在门口楞住了。

堆满垃圾和杂物、碎砖残瓦的房间里,触目所至全都是斑驳星点的血迹,连四周挂满灰尘的墙壁上也溅得到处都是。房间正中的地上摆着一个满是破洞的门板,那具死状怪异的尸体就躺在上面。门口对面的墙壁上,以乖张、狂放的笔体写着暗红色的几组字母和符号组成的密码。

雷停向后摆摆手,示意丁国春不要走近,斜身靠在残存的门框上低声说道:“上次你们过来的时候,尸体上有没有什么异状?”

丁国春说道:“你是指象上次暗算孙超的那种机关吗?没有。连整个屋子的外围全部谨慎地搜索过,没有任何机关之类的东西,一切正常。”

雷停点头:“你那儿有强光手电吧,帮我打一下光。”

丁国春转身从警戒警员手里接过一支强光手电,向着略显灰暗的屋内摁下开关,一道白亮的光芒将雷停面前照亮。

在手电强光的照亮下,雷停细致地检看了屋内的地面、尸体、门板和墙面,连地上丢弃的垃圾和废纸都没有放过,还将尸体略作翻动,不时地从地上捡起一些纸片、灰土装进随身带的透明胶袋里。

当一切检看完毕后,雷停退回到门口,手扶着腰部的伤处缓缓站起,略显疲倦地说道:“白保德是在门口左侧巷口被凶手抓到的,凶手把他击昏后摁倒在地并捆绑结实后,将他扛到这里。那个门板也是凶手早就摆好在这里的,他是把这里当成了一个祭台,而白保德就是他物色好的祭品!凶手一如既往地用胶袋捆缚双脚,但鞋的尺码却和上两次一模一样,而且捆缚胶袋的绑法也是相同,可以确定做案人就是一直无缘见面的A君!”

“他坐在旁边耐心地等待白保德苏醒,吸了一整支中指粗细的国产雪茄。他很平静,手很稳,弹落的烟灰都长过一厘米,最后的烟蒂也不是摁熄的,而是自然熄灭。他还留下一个小礼物,我估计,这个东西应该与白保德至死还保持的怪异姿态有关联。”

雷停缓缓抬起手,他手中的胶袋里静静放着一柄沾有大量泥土却依然显得十分锋利的匕首。


第一百五十六章壁中谜

“这,这匕首是从哪儿来的?!”丁国春诧异地睁大双眼,结声说道:“上次我们过来勘察现场怎么没有发现?!”

雷停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发现?!它就直挺挺地摆在门板旁边,只不过上面堆了两块碎砖头就瞒过了你们的眼睛。”扬手将胶袋扔到丁国春怀里。

丁国春仔细看着那柄匕首,说道:“白保德不是被这把刀杀死的。”

雷停瞪了他一眼:“从白保德脖子上的伤口形状就能看出,他是被一柄异常锋利的手术刀或单面刀片、剃刀之类的刀具割断颈动脉而毙命的,如果用这柄匕首割,白保德的头都要被切下来了!”

丁国春略窘地一笑:“你觉得这支匕首是凶手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

雷停重又按着腰部缓缓蹲下身去,远远看着屋子里白保德的尸体,缓声说道:“既然这支匕首不是凶器,看情形又不是凶手疏忽遗落的。凶手还特意用砖头压住了匕首,不想让它轻易被人发现。根据以往凶手的作案习惯,他留下这支匕首就只可能有一种可能——抛砖引玉,引出下一线索!他还要继续玩儿下去!”

丁国春向里探头看了看躺在门板上的尸体,问道:“那下面的门板也是凶手事先摆好了的?”

雷停点头:“门板下的碎砖表面潮湿程度只比旁边的碎砖略重,门板下面的一面也没有大量的返潮现象,以上述潮湿情况来对照尸体死亡时间可以得出,门板是在白保德死前稍早的时候铺摆到那里的!而且,门板下四角还有人为堆叠砖块取平的痕迹。凶手的一切举动都很明确,说明他跟踪白保德有一些时间了,当他摸清白保德大致行踪规律后,他才回到这里布置好这座祭台,将一切安置稳妥后,凶手埋伏到前方左转的路口处,在等候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终于等到了白保德,并顺利地将他制服。”

丁国春皱起眉头:“按你的推断,白保德从家里跑出来后,就一直藏身在这附近?”

雷停微笑点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在房间另一端窗外不远处的那间小棚子里,你就可以找到白保德藏身居住的痕迹。”

丁国春向披着雨衣的警戒警员摆摆手,警员顺着檐下的小路小心地绕到破屋的另一端,推开挡在小棚子门前的破门板,探头向里张望,随后,转头过来叫道:“里面有很多方便面袋,有一个用塑料袋、破纸板铺的床铺。”

看着丁国春惊诧的神情,雷停笑着指指檐下没有被水滴浇到的地方:“对照一下白保德的鞋底,你可以在那边找到他踮脚蹑行时留下的脚尖印痕。印痕很淡,绝不是新踩上去的,时间至少要两天以上了。再向前不远可以看到白保德和另一个模糊不清的鞋底印痕的纠缠践踏,然后是那模糊不清的脚印忽然在地上变得清晰的痕迹一直向破屋这边而来,白保德的鞋印却踪影不见,除了凶手背着昏迷的白保德走到破屋这边,好象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丁国春点头,侧头看着古怪地侧躺在门板上的白保德尸体,有些楞神地说道:“凶手为什么要把他摆成这样呢?”

雷停冷然一笑:“看到现场相片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到了这里看过一遍之后,尤其是找到这柄匕首之后,我好象明白了一些。”

丁国春说道:“这个匕首是线索的一部分?!”

雷停欣然一笑:“试想一下,你现在如果站在二楼上俯视整个房间,你觉得白保德尸体摆出的形状象是什么?”

丁国春想了想,皱起眉头摇头:“什么也不象啊!”

雷停指指拿在他手里的匕首:“如果加上‘匕首’的‘匕’呢?!”

丁国春凝神思索,忽地“啊”的一声叫出声来:“是一个‘北’字!凶手用白保德的尸体和那个匕首凑成了一个字!”

雷停点头,脸上却没有欣然的神情,双眼中甚至流露些许怔忡神情地看着白保德绑在一起、僵直前伸的手臂,沉声说道:“白保德手臂指向的就是北面,但,,,”欲言又止,站起身走进房间。丁国春赶忙打开手电,为他照亮脚下。

雷停走到尸体旁边,尸体头顶方向就是那面写着符号和字母的墙壁,白保德的手壁下指向与之相邻的那面墙。

丁国春抬起手臂,手电光照亮灰垩剥落的墙壁。在手电的光柱里,贴着壁角、墙皮剥落露出红砖的地方,有一块红砖两边的泥土很是松散。

雷停蹲下身,轻轻敲了敲那块砖头,并捡起一根小树棍谨慎地在砖缝四周扫探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异状后,伸手抠住砖缝,轻轻向外一抽。

他没有怎么用力,砖头却没用任何阻滞地应手抽出。雷停有些意外地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砖头,探手到墙洞中摸索,片刻后拿出手来,手上多了一个沾着灰尘的皱纸团。

丁国春贴着墙根走到雷停身边,用手电照亮他展开的纸团。在明亮手电光芒下,只见上下带有明显毛边的纸片上写着几个硕大的黑字:“众口一词!”

丁国春眉头蹙紧:“这是什么意思?人云亦云?!”

雷停摇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字谜。”

“字谜?!”丁国春睁大眼睛又看了看纸片上的字:“你已经猜到谜底了?”

雷停点头:“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碎锦格字谜。碎锦格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字谜格式,它有两大特点——谜底须用两字以上的词或句;谜底字字分开作两(三)个字,不拘上下左右分析。众口一词可理解成‘人言个个同’,再将人言个个同加以组合,就可以推断出谜底——信筒。”

丁国春咋舌说道:“雷公,你太厉害了!这么快就猜出了这个谜!!”

雷停的眉头反倒皱得更加紧了:“这个谜语都快成了碎锦格的辅助解读案例了,任何一个知道碎锦格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个谜语层次太浅,完全不是凶手的风格!”

丁国春侧头向窗外看去,忽然惊讶地伸手指着窗外叫道:“雷公,外面真的有一个信筒!”


第一百五十七章坐标

雷停却毫无反应,仍旧捏着那张纸片,低垂着头,目光注视着地上白保德的尸体,对丁国春的惊呼充耳未闻。

丁国春不解地收回直伸到窗外的手臂,凑到雷停身边,低声问道:“雷公,用不用我去那边看看那个信筒上有没有凶手留下的线索?”

雷停猛醒似的仰起头,看了丁国春一眼,有些木然的一笑:“你不怕象孙超那样挨上一箭吗?”

丁国春一楞,强笑道:“雷公,你少吓我!”

雷停敛去笑容,挺直腰身,正色说道:“你到信筒那儿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因为我觉得这一切都太简单了。只不过我还没有想明白,凶手是故意制造这种简单来掩饰他藏在其后的秘密,还是故意露出这种破绽引我走向歧路。”

丁国春吐了一下舌头:“雷公,你把凶手想的太神了吧?!”

雷停转过头,与丁国春目光相对。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却令丁国春无法直视的锋锐,丁国春心中又泛起那种在初见雷停时的重压感,他急忙移开视线,嘴上勉强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景队说害怕你的眼神了。”

雷停恍若未闻,转过头去,目光再一次落在白保德尸体上,又从尸体上移到门对面的墙壁上。那里写着那些不知做何解的字母和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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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有因必有果,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你做不做警察都要记住这句话。”沉默良久之后,雷停忽然开口说道:“从在白保德的老婆身上安放机关,到一路将线索辗转放入五棵松受害人的嘴里,凶手表现出来的,都不是一个纯粹为杀人而杀人的罪犯该表现出的行为——他把这一切都视做游戏,他有全盘的计划。而他在这场游戏里的对手,就是我!”

丁国春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雷停还会接着说下去。

“先不考虑凶手为什么要选我做他的对手,我们只简单地从一个人的心理轨迹出发去臆测。心理轨迹反应到外部就形成行为,反之,将凶手的做案轨迹深入进去到心理层面就是他的心理轨迹。从诸多线索可以看出,在白保德落入他手中并死在他眼前之前,他肯定已经将这一切环节考虑周全,并一步一步地将其付诸实施。从白保德妻子身上的机关可以看出,凶手想在那里除掉我,结束这场游戏。但我的入狱和孙超的出现使他的如意算盘落空,所以他才会如此锲而不舍地追踪白保德,因为他想在白保德身上跟我再决胜负!而且以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偏执性格,他也不可能放过白保德这个早在他计划里的祭品。”

抚了抚自已只余毫厘发茬的头顶,雷停侧望丁国春,低声说道:“如果你是凶手,你会不会在情况还不明朗的时候亮出你的底牌呢?!你会不会在还没有玩够的时候忽然结束游戏呢?!”

丁国春低头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不会。除非有一件急需我解决并且比游戏重要的事情出现。”

雷停点头:“这就是了,在一个热心玩家心里除非有危及生命的突变出现,否则他绝不会轻易结束游戏,因为他还要享受过程。”向写有密码的墙壁扬了扬下巴:“这个才是吸引他玩下去的过程。”

丁国春看着那面墙壁,喃然说道:“你是说这些不可解的密码才是寻找线索的关键?”

“凶手喜欢别出心裁的把线索隐藏在密码中,用这些酶涩、带有他强烈个人风格的密码带动着我进行他预想的游戏。从他一直以来的设置密码的习惯上看,他一向是将字谜做为辅助,却用老式英文密码的加密方法来加密中文拼音形成自成一格的密码来表达意图、暗示线索。从心理分析上看,象他这种性格偏执的人不会轻易放弃一直养成的习惯,这也是我在得到北字指引和信筒谜底后却仍表示怀疑的原因之一。最主要的还是,凶手不可能用如此简单的谜语来考验我,他应该不会低估我的智商。”

边说着,雷停蓦然伸手,丁国春手上一空,手上的手电已被雷停抄在手中,丁国春却连他的动作也没有看清。

在丁国春讶异的目光注视下,雷停小心地贴着墙边绕到那面写有密码的墙下,打开手电仔细观看墙上的字迹。一边看着,雷停轻声低语着:“他竟然用手指蘸着白保德的血书写!可惜他带着橡胶手套,不然至少可以得到半枚指纹。嗯,但现在看来,他的手指指甲也还是有些长,写完这些字之后,手套的指尖部分应该会被磨破吧!从字的笔划粗细程度可以推测他的手指粗壮程度,他可是有一双有力而稳定的手啊!”站直身子平视着墙上的字迹,沉声低语:“看样子他的身高与我仿佛,呵,终于找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了!”

在雷停察看墙壁的时候,丁国春带着外面的警员绕到屋后的小路边,小心谨慎地察看了立在路边那个绿漆斑驳的信筒,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在接近地面的绿漆上找到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62951413。

一脸迷惑的丁国春取出纸笔把这组数字抄录下来,重又返回破屋。

屋内,雷停一手环胸一手捏揉着下颌,凝神注视着墙上的字迹,冷锐的目光在墙面和白保德尸体间游移。

看到丁国春抄下的数字后,雷停再一次陷入沉思。

“这组数字会不会是指向下一个受害者的线索?”木然站在雷停身边十几分钟后,丁国春试探的轻声问道。

雷停轻声叹了一声,摇头,眼中的坚毅和锋锐却丝毫不减:“这个数字太短,无论怎样都不能构成一条完整的讯息,所以无法成为线索。它只可能是一个启示,一个提点。”说着,雷停的目光无意地扫过白保德的尸体,忽然身子微震,蓦地俯下身去,打开手电验看白保德头侧的门板。

丁国春也急忙蹲低身子,只见手电光下在白保德头侧的门板贴近门角的地方有两条极浅的形成90度夹角的划痕,另外在划痕的两端还有两个与划痕同样簇新的字母——X、Y。

“X,Y,这是什么意思?!”丁国春满脸困惑。

雷停却微露欣喜,向后几步背贴着墙,踮脚俯视着白保德保持着怪异姿态的尸体,也不看丁国春,自顾自地说道:“那是坐标!现在这个他妈的谜语基本上已经解开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解谜与来电

“解开了?!”丁国春兴奋地叫道:“我连北都没搞清楚呢,你就已经解开了?!谜底是什么?”

雷停摇摇头,冷然笑道:“现在还不知道谜底,但我已经找到解开这个密码的锁钥。”

“是什么?”丁国春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他!”雷停指着白保德的尸体低声说道:“这个尸体摆出的姿势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解读,而凶手故意扔下的匕首就是为了把我的视线引到误导到一个偏离主线的方向上。他又不愿意进行一场没有对手的比赛,所以他把关健性的坐标标识到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位置上,他在考验我对现场的鉴识能力。”

“坐标?!”丁国春再一次俯下身,仔细看着门板上的X和Y。

雷停点头,指着白保德尸体说道:“从白保德的尸体现在保持的姿态上看,从竖直的角度来看,以尸体脚下为水平线,他就是‘北’的左半边,就因为这样,尸体旁边的匕首才有意义。可是现在看到尸体侧面的XY,就说明真正的水平线在尸体的侧面,从侧面来看,尸体保持的姿态就是一个‘∏’,这个‘∏’就是解开墙上密码的锁钥!”

“‘∏’?!”丁国春仰头凝思,试探地说道:“3。1415926?!”

雷停应声打了一个响指,微笑说道:“你把这个3。1415926倒转过来,再和你在信筒上抄下来的数字比对一下。”

“靠!”丁国春低声骂了一句:“62951413,就是颠倒过来的3。1415926!”

雷停点头:“殊途而同归,这就是凶手A君指给我们的回环路!”向丁国春摆摆手:“把纸笔给我,我们现在就可以揭开这位A君故弄悬虚的谜底。”

丁国春应着,急忙从随身包里取出纸笔递给雷停,并凑到雷停身边,探头看着雷停怎样解开这个密码。

雷停拿过纸笔,落笔如风般地在纸上写下整个墙上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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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停一边写划,一边对着丁国春说道:“知道了锁钥,这个就是相对简单很多的密码格式,如果没有锁钥,这个密码就是完全不可解的天文问题!因为整个密码是经过凶手个性演绎的。经过这个3。1415926的解读,按照这个数字序列找出相对应的字母,它就形成了一组言之有物的字母序列。字母第一排的3是X,顿点是第一排最后的I,数字1是E,数字4是F,第二个数字1是下一排,那么就是A。按照数字去找字母,再按照数字的排列顺序排列字母。你看,还是字母组合,有两个字母与分隔号对应,最后的谜底是‘斜芳里’和‘交响’!交响与之前的前奏相关,预示着高潮的临近,斜芳里就是下次凶案目标的所在地,如果我猜想不错的话,目标在斜芳北里!因为,这个北字还是有意义的。这个也是凶手的第二个陷阱,他想在最关键的地方设置一个迷魂阵来混淆视听!”

“靠!”丁国春又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抓着后脑说道:“谜中有谜,这个A君是他妈够变态!”

雷停微微一笑,刚要说话,一阵激越的古筝急响骤然在腰间响起,把猝不及防的丁国春吓了一跳。

雷停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蹙眉喃然:“这象是本地IP电话。”按下通话键,附到耳边:“你好。”

“你好。”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

雷停闻声微震,向丁国春使了一个眼色,手机拿离耳边,在同一时间按下免提键。警醒的丁国春急忙将打开状态的录音器凑到雷停的手机边。

“好久不见。”雷停对着通话孔淡然地说。

“你解开那道谜了吗?!”电话那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解开了,是信筒。”雷停冷声说道。

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一声轻笑:“你还没有蠢到那种程度!”

“谢谢你对我的智商给予的厚望。”雷停蓦地话锋一转:“你一直在监视着我的动向?!”

“我看到你从医院出来,我猜你的第一目标只能会是白保德毙命的地方。你一定也想看看我留了什么口讯给你!”电话那边的凶手直言不讳。

“你不过是想让我死,只要你隐匿一段时间,我就算不被判刑也没有机会接触罪案的侦破工作,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峰头浪尖上作案呢?!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样做会替我洗清嫌疑?!”雷停语声轻缓的朗声说着,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冷毅之色。

电话里传出阴沉的笑声:“我当然知道,但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没有了你,这个游戏就没有了价值。”

雷停点头,略作沉默,忽然开口说道:“你有亲人栽在我的手里,对吗?!你设计这一系列凶案就是为了对付我,对吗?!”

凶手的笑声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对雷停突如其来的问话毫不在意地沉声说道:“不自觉的高估自已是人性里最大的劣根,看来你也不比别人强上多少!”

雷停耸耸眉头,无所谓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就是要告诉我游戏仍将继续吗?”

“是的,游戏仍将继续,还会有人死去,除非你早一步找出我,否则,会一直有人死下去。”凶手的声音又回复到毫无起伏的僵板声调,轻声冷语地说道:“斜芳北里你不用去了,既然你已经得知了谜底,我就放过这个人。不用想去找出这个人并从他身上找出与我的关联,因为每个案子,在我没动手之前,只有我知道什么人是我的目标。”

雷停点头:“我接受你的挑战,并对你出手为我洗清嫌疑表示感谢。因为只有你让我玩这个游戏,我才有机会阻止你伤害更多的人!”

“不客气。我也期待你来阻止我。”几个冰冷的话语过后,凶手挂断了电话。

收起电话,看着有些发楞的丁国春,雷停露出一抹他惯有的冷俊笑容,歪头说道:“扑朔迷离的难题总是让人欲罢不能,这样的工作过程才是弥足珍贵。”略作停顿,仰头叹了一口气,却笑着说道:“我真他妈喜欢这个对手!”

说这句话的时候,雷停的眼里绽露着棱然生光的锐芒。


第一百五十九章酒后失踪

过了一会儿,一直站在一旁的丁国春有些怯怯的,看着雷停说道:“雷公,那,那个凶手什么,地方招你喜欢了?!”

雷停有些愕然地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丁国春,摇头微笑说道:“你从刚才我和这个A君的对话里都听出什么了?”

“呃。”丁国春仰起头想了想,随即说道:“他一直在监视着你,我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一定在一个什么地方观察着。”

雷停摇头:“你没有抓住最主要的东西。首先他确实是看到我们从医院出来,但问题并不在他是在什么地方观察我们,而是他怎么知道我在医院里的!还有,他说出这个游戏是因我而存在的,没有我,这个游戏就没了价值!这句话相当重要!!另外他说他也期待我去阻止他,这说明什么?除了可以解释为有人格分裂倾向外,还可以解释为——他是一个具有明显自毁倾向的人,他对自已的生命一点都不看重。这一点也和我之前对他的判断吻合,他是一个没有生活寄托的人。”伸手拍拍丁国春的肩膀:“不要气馁,慢慢来。我相信,有A君这碗‘酒’垫底,以后你什么样的‘酒’都能够对付了!跟下棋一样,只有跟高手玩才能迅速提升自已的水平,象你这样的白丁,A君这样的凶嫌百年难逢,关键在于,深度剖析,以人度已!”说完,信手拿出皮烟盒将里面那支有些干瘪的雪茄叼在嘴边,也不点燃,只用牙齿咬着手扶着腰缓步走出破屋。

走到门口,雷停半侧过身,对丁国春说道:“给局里打电话让他们带人把尸体运回去吧,你也得赶快回局里向领导汇报案情进展了。”

雷停走后仍站在原地发楞的丁国春闻声惊觉,急忙应着走出破屋,来到雷停面前忽然毕恭毕敬地向他鞠了一躬,站直后面色微红地说道:“真的很感谢你雷公,你对我说的话将在以后的每一天都对我产生影响,谢谢!”说完,也不等雷停说话就急急地走到前面巷子口向局里打电话。

雷停目光欣然的看着丁国春的背影,良久。

十几分钟后,市局的运尸车抵达现场,白保德的尸体被运回市局。丁国春和雷停也回到局里,由另一位精干的年轻警员陈松替代丁国春跟着雷停,丁国春则去到局长办公室向杜长东、李悦军、陆光新汇报案情。

雷停给杜长东打了一个电话,征得他的同意后,和陈松一起驾车去了卡萨布兰卡。

卡萨布兰卡象往日一样在白天的时候大门紧闭,酒吧里除了趴在吧台上昏然酣睡的罗战再没有其他人。

雷停踢开酒吧门昂首直入,门上迎客铃的脆响惊醒了罗战。

“你这个酒鬼怎么还活着呢?!”看清雷停的面目后,睡眼惺松的罗战语音含混地骂道。

“卖酒的没死,酒鬼就只能勉强活着了!”雷停微笑说着,走到吧台前抬腿坐到吧椅上,扬手招呼身后的陈松坐下。

“都被看管出行了还装什么老大啊?!”罗战冷眼看着,撇嘴说道。

“你小子倒是所有事情都门儿清啊?!”雷停侧目看着罗战,一伸手扯住他的领口,手指直抵到他鼻尖上:“谁走漏的消息?说!”

罗战也不挣扎,懒洋洋地抬起放在吧台下的双手,一手拿着一瓶伏特加,一手捏着两个杯子,轻轻地放到吧台上,微眯双眼说道:“卓森那批人走了之后,老子这里都快成了市公安局的食堂了,什么事情老子不晓得!”随即堆出一脸谄笑:“实在太忙,你这狗日的坐牢、住院都没去看你,真不好意思!我发誓,下次一定补上!”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笑骂着,雷停松开罗战,抄起酒瓶,扭开瓶塞,把自已和年轻警员面前杯中倒满,重重把酒瓶在吧台上一墩:“这几天快把我憋死了,来,先干了这杯!”

“雷公。”陈松怯声说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合口,你不能喝酒。”

吧台里的罗战笑道:“那些只是伤,你要是不让他喝酒,他会死地!”

罗战一句话还没说完,雷停一扬手,满满的一杯酒已“咕”的一声直吞入肚,“砰”酒杯在吧台上轻轻一墩:“满上!”

一边的陈松看着雷停嗔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当他回复语言功能时,雷停已经把大半瓶伏特加送进了肚里。

罗战打开了音响,并摆了两瓶伏特加在吧台上。外面白亮、灼热的日光从窗口斜入室内,将整个酒吧映得亮如白昼,三个大呼小叫的男人伴着粗哑的爵士兰调大口痛饮着伏特加。

坐在雷停身旁的陈松被罗战连灌了两杯,没过多久就趴在吧台上昏然睡去。

在陈松的鼾声里,罗战和雷停几乎在同时放下了酒杯。

“我在看守所里读了好多书,我已经好久没那么过瘾了。”雷停不看罗战,只仰头看着天花板,低声说道。

罗战没吭声,他知道雷停的话没说完。

顿了一下,雷停轻咳一声续道:“读书促进思考,我也在读书的同时想通了很多事。”

“什么事?”罗战问。

雷停看了他一眼,蓦地伸出右手在空中虚劈了一下。

罗战点头:“今天你不来我也想要去找你的。”仰头喝光杯中酒,眼望雷停继续说道:“有一个人已经来过两次了。”

雷停目光灿然一亮,伸手指蘸着吧台上的水渍,如蜻蜓点水般在台面上写了三个点。

罗战肃容点头,也蘸起水渍在那三点旁边加了一个每字。

雷停打了一个脆生生的响指:“我等的就是他!”语气中含着一份抑制不住的兴奋。

罗战反倒有些诧异:“你早就知道?!”

雷停摇头,伸指点点自已的头:“猜的。”

两人相视而笑。

几个小时后,当酒意渐退的陈松在落日的余晖里昏然睁开酸涩双眼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罗战和雷停都不见了,空荡荡的酒吧里只有他自已被一根细细的绳子绑在了吧台上。


第一百六十章单兵突袭

下午四点二十三分,坐在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的杜长东正与李悦军、陆光新就白保德一案的最新情况展开讨论。外面的走廊里,一脸疲惫的景东仁和丁国春坐在靠窗的长椅上抽着烟,洒满阳光的长廊里烟雾缭绕,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滴铃铃。”办公室内杜长东桌上的电话忽然急骤地响起,杜长东抓起电话放到耳边:“喂。”刚说出一个字,杜长东的脸色忽然微微变色,只听了片刻就蓦地对着话筒低声吼道:“你他妈的疯了!你现在是监管时期,想他妈的坐牢啊!你,,”还没等他说完,电话对面似乎急急地挂断了电话,杜长东手拿电话怔在那里,双眉紧蹙,嘴角抽动,一副怒不可遏却竭力克制的神情。

坐在沙发上的李悦军和陆光新看情形不对,急忙先后站起身走到桌前。李悦军看着脸色变得铁青的杜长东,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杜局?”

杜长东摆摆手,平静了一下狂躁的情绪,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缓缓地冷声说道:“雷停甩开监控警员,现在去了海蛟实业大厦,不知道他又要搞出什么事情来!在现在天路集团没有离开白江的情况下,我们又无法调派大量的警力过去,只能派几个人过去看看。奶奶的,这个祖宗真是个惹祸精!”

“什么!”李悦军和陆光新满面惊讶地低呼出声。

半个小时后,位于白东区的海蛟实业所在的临江高层大厦,在金色的夕阳余晖里闪动着灿然、辉煌的金光,仿佛整座大厦都通体流金一般。

宋行站在十四楼的落体窗前,站在这一片耀目生花的光芒里,左手执着一杯殷然如血的红酒,左手负在身后,眯着双眼眺望远处宽展浩然的江水。

忽然,身后脚步声响,一个身穿西服套装的男子匆匆走来,在离宋行身后五步开外站定,低头说道:“宋先生,三哥过来了!”

“什么?!”宋行霍然回身,冷酷的双眼死盯着男子:“他不是说这一段时间都不过来吗?!”

男子深垂下头,不敢面对宋行的眼神:“好象有比较重要的事情,四哥已经上楼去了,让我过来叫宋先生也立刻赶过去,好象事情很严重的样子,,”

“好了!”宋行不耐烦地高声打断了男子的话语,扬头喝尽杯中红酒,将空杯塞到男子怀里,推开男子快步向门外走去。

宋行还没走出房间,在楼下停车场入口,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面包车正发出刺耳的轰鸣沿着弯曲的斜坡道驶入昏暗的地下停车场。

车子在冷森森的停车场里转了两圈,最后在靠近北面的角落找到一个空位停了进去。车门悄然横拉开去,一身黑衣黑裤的雷停跳了出来。

拍了拍司机的肩膀,雷停半弓着腰,躲在停放车辆的暗影里以迅速而细碎的小步向南边潜行过去。他的走动迅捷无声,行进间仿佛早有规律,停停走走,忽左忽右,巧妙地利用墙角和车辆遮挡安装在各角落里的监控摄像镜头。在近百米的行进路程中,七八个监控镜头竟没有一个拍到他弓身疾走的身影。

雷停在一辆黑色别克轿车侧面站定,半弓着身子探头向外张望。别克车侧面十几步外,是一个专用的电梯上行门和步梯门,在昏暗的日光灯管照耀下,有两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抱着手肘站在那里闲聊。男子身后的电梯门上同样有一个不时闪动光亮的监控摄像头。

雷停看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灯光分布,迅速从怀里取出一面小圆镜,侧过镜面,找好角度,轻轻翻腕,天花板上的灯光经镜面反射,远远投出,从站在门口的男子脸上划过。男子猛然惊觉,四顾呼喝一番,两人一起试探着脚步向别克车这边走来,边走着边从怀里取出一柄冷然生光的军用匕首执在手中。

两人在别克车前分开,分别从两边绕行过去,在一路仔细探视后,两个男子在别克车侧面会合,两人茫然对望,其中一人低声骂道:“妈的,明明感觉有人的啊?!”

“是有人!”一个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还未等两人有任何反应,耳边飒然风响,只觉头顶剧震,两人哼也未哼一声,一齐仆跌倒地。一脸冷肃、手持短棍的雷停就站在他们身后,别克车的后备厢大开。

原来在未惊动他们之前,雷停已经打开了别克车的后备厢。当镜光闪动后,雷停迅速地躲入后备厢中,在里面听着脚步声作势欲出;当两个男子将要会合时才悄然而出,闪电出手,一击奏效。

雷停用两个男子的腰带将他们的手脚绑紧,并把两人塞到别克车的后备厢中,一切妥当后,蹲在暗影里歇息了一会儿,弓身而起,重施故伎,藏身在暗影中兜了一个圈,绕行到那边门口,却没按电梯上行键,而是悄然推开了楼梯门。

当门推开一个宽未逾尺的缝隙时,雷停侧身闪入门内黑影中,楼梯门无声合闭。

雷停的身影刚刚闪入楼梯门内,电梯按键板上下行的标记蓦地亮起,旁边的楼层数从十三层亮起,并异常迅速地逐层直下,不到一分钟,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滑开,五六个手持雪亮砍刀的男子大踏步走出。

“孙明他们呢?!真他妈的出事了!”为首的男子四下张望后大声呼喊起来:“立刻通知上面,真的有人摸上来了!”身边男人纷纷拿出手机拔打起来。

“滴铃铃。”为首的男子身上的手机忽然大响,他拿起手机附到耳边,一面听着脸上已变了颜色,还未等电话那边说完,男子猛地扔下电话:“那个混蛋已摸到了七层!留下两个人从楼梯往上追,其余的跟我去十一层拦他!!”

两个男子持刀窜入楼梯门,沉重的脚步声一路向上。其他几个男子急忙返身抢入电梯,电梯门迅速合上。

七层的楼梯间此时已是乱成一团,雷停守在狭窄的楼梯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只用左腿对从七层窜出的黑衣男子实施快如电闪、重如落石的腿击。一时间,叫骂声、痛叫声、哀嚎声混作一团,在狭窄的楼梯过道里回响不息。

无论身形魁伟还是瘦削,只要是从门里冲出的男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躲开雷停的腿击。被他一腿踢中的人往往一声哀嚎,不是跌回门里就是顺着楼梯直滚下去。只短短几分钟,昏暗的楼梯过道里已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八九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辗转痛呻,再无起身动手的力量。雷停一直等到再没有人冲出,才轻声一笑,抬腿迅速向楼上跑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确定是雷停?!”站在大厦十五层的电梯间里,面沉如水的宋行冷声问道。

站在他对面的黑衣男子忙不迭地点头:“我以前见过他,他是那种让人见一次就会一直记住的人,我绝对可以肯定是他。”

“还一见难忘呢?!”宋行冷笑说道,手捏下颌低头沉思片刻,抬头对男子说道:“把其他的大部分兄弟都调集到楼后安全梯下的门口,你立刻跟着我下去。”

“下去?!”男子满面困惑地看着宋行,颇有惧意地嗫嚅说道:“雷停马上就要攻上来了,几乎没有兄弟能够抵住他凌厉的快攻,我们现在把兄弟都调下去,不等于把总部拱手相让了吗?!再说,三哥也在啊!”

宋行冷笑摇头:“所以说你的经验还太浅!以雷停的行事作风,他有必要如此招摇的以这种鸡飞狗跳的形式一路打上来吗?!他可是资深特工出身,如果想潜进来,就算咱们的人再多二十倍,他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他现在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完全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那么,他为什么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呢?!他想达到什么目的呢?!能够进入这个大厦的入口可就只有两处而已!所以,他的杀手锏另有后着,只要我们制住他的后招,他一个深入敌境的孤军能翻起什么大浪?!”

男子恍然大悟,满眼钦佩地望着宋行:“我明白了宋先生,您可真是运筹帷幄、法眼无碍啊!什么诡计都逃不过您老的这双利眼!”

宋行冷冷地摆摆手:“少拍马屁,立刻打电话通知下面的兄弟,你和我马上下去!”说着,快步向电梯门走去。男子慌手乱脚地伸手到怀里掏着电话,跌跌撞撞地跟在宋行身后。

雷停的身后已没了追兵。

几个从下面追上来的男子在九层楼梯缓台处追上了雷停,却被雷停一轮快脚踢得满地找牙、摔做一团。九层门里也冲出了七八个手执棍棒的男子,却还没等动手就被雷停抢到人丛里,拳脚并用之下,没有一人能挡得一招半式,全部被踹飞摔跌出去,躺满一地,棍棒也丢得满地都是。

雷停一脚高一脚低地站在楼梯上,伸手揉了揉有些渗出血的腰伤,皱皱眉头,抬头向上看了看,搓了搓手上的灰尘,理顺呼吸,抬腿继续向上跑去。

击溃从十一层扑下的又一轮攻势后,在身后扔下仆地不起的八九个打手,雷停顺利地跑到十二层,却在十二层安全门门口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听到从安全门半开的门缝间传出一缕细微、嘶哑的呻唤和粗声大气的斥骂声。

雷停迅速地弓下身子,耳朵凑到门边,门内传出的声音清晰入耳。

“这个字你到底签还是不签?!我最后问你一遍!我已经没耐心跟你耗下去了,你他妈的再不答应,我立刻把你扔进无头江!”那粗声大气的声音压抑着声量低吼着,语声里满含慑人的狂暴和残忍。

“就算我签了这个字,你们就会留下我这条命吗?!呵呵,我胡震东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点事情我会不懂吗?!你也别废话了,直接给老子一个痛快吧!”

听到这里,雷停惊讶之余再不多想,一脚飞起,安全门应声撞开,身形一闪,已直窜进去。

几步穿过电梯间的方厅,雷停循着方才声音传出的方向径直踢开西侧一扇虚掩的房门,只见略显空旷的房间内除了几张靠背椅别无他物,在房间正中吊灯下的椅子上,有一个满面血迹的男人被捆在椅上,四个身高体壮的男人站在椅侧。其中一个站在椅子正前方的光头壮汉正一手拿着一沓纸张,一手握着尖刀刺戮着椅上男人胸口。在男人垂头痛嘶声中,壮汉的衣裤上星星点点的满是迸溅出来的血滴。

雷停见状,蓦地一声低吼,在四个壮汉完全没有回过神来的瞬间,几个垫步,快如电闪般直窜过去,身子倏地斜插到四个壮汉中间。一拳挟势击出,“砰”正中持刀壮汉喉间;弹腿踢出,脚尖由下而上钩踢踢中椅子左侧壮汉心口;弓步进身,突肘直击,撞正椅子右侧壮汉下腹;回身一个侧踢,凌空踢中椅后壮汉上额。

雷停出手如电,如兔起鹘落般迅疾无伦,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壮汉们只觉劲风扑面,未及闪躲,身上已挨了重重一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叫,却连来人面貌都未能看清。

“啊!哦!嗯!喔!”四声闷叫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四个大汉同时向不同方向跌飞出去,远远摔跌,连呻吟都没有发出一声就昏了过去。

雷停深吸一口气收势站直,扬手从后腰挚擎出匕首凌空挥削,“嗤嗤”两声轻响,被绑在椅上男子身上的绳索应声断落。

“二胡,你怎么会在这儿?!”雷停半蹲下身子,伸手抓住男子肩头轻摇,口中轻声叫道。

被绑在椅上、被折磨得几近遍体鳞伤的男子竟是雷停昔日的战友——胡震东。

胡震东沙哑地发出一声痛呻,勉力睁开被血谜糊住的双眼,看到眼前的雷停猛地一楞,随即惊喜交集地低呼道:“雷公,你怎么在这儿?!”恍然四下看了看,看定雷停说道:“你,你是来救我的?!”

雷停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我来这里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被他们抓到这里来呢?!他们为什么要折磨你?!”伸出衣袖轻轻擦去胡震东脸上的血污,又探手入怀取出一小瓶水喂了几口到他嘴里。

喝了几口水,胡震东略显得有了些精神,揉着被捆肿的手腕,望着雷停叹道:“他们都是大关刀的人!连宋行一起,现在的海蛟实业已经完全成了大关刀在白江的重要据点了!”

雷停毫不意外地点点头,面容沉静地注视着胡震东。

“十月十五号的时候,一个从省城来的叫做吕晋伟的人到我的公司找我,说他是省城伟业经贸公司的副总经理,想要和我谈一笔交易,一笔一本万利的大交易。”

“关于顾海蛟?”雷停问道。

胡震东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沮丧地点点头:“都是我太贪心,财迷心窃,只想着赚笔好钱,却没想到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第一百六十二章耶稣被俘

“陷阱?!”雷停神色微动,炯炯有神的双眼直盯着胡震东。

胡震东又叹了一口气:“吕晋伟的方案是这样:他们公司一直想进入白江市的采矿业,但却始终找不到适合的切入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公司得到了一个秘密。说是顾海蛟一直在利用濒临边境线的矿井深坑进行有组织的走私活动。经过商议,他们想在白江找一个熟悉情况的合作方,利用这个秘密打掉顾海蛟,抢占海蛟实业的矿业资源。他们许诺在事成之后会将海蛟实业的一半股权转让给我,我利欲熏心,昏头昏脑地就答应了他们。10月20日那天,吕晋伟给我打电话,说顾海蛟马上有一件麻烦事上身,想让我找机会让警方注意顾海蛟。当时我也没有多想,直接就想到你的身上,之后我与顾海蛟联系,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开门见山就问我认不认识警方的人,他有点事情想找个熟人帮帮忙,我立刻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这就是我当时约你到三江海鲜楼见顾海蛟的原因。”

“然后呢?!”雷停目光闪动,点头低语说道:“你既然和他们结成了战略联盟,到最后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付你呢?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把一半海蛟实业给你?!”

胡震东满面苦涩地摇了摇头,向躺倒在地上那光头壮汉手上紧捏的那一沓纸张上瞄了一眼:“我倒是宁可不要海蛟实业的股份,但他们从一开始找我进来的目的,除了借我之手引警方收拾顾海蛟外,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我的那家经贸公司!可惜这一点我也是刚刚得知!在顾海蛟死掉之后,我就觉得有点势头不妙,想找你商量商量,你却被关进了看守所,景和尚又行踪飘忽,整天摸不着影儿。没办法,我就想到省城躲两天,没想到昨天刚从家里出来,就被他们的人直接绑到了这里。从这些人的嘴里我得知他们都是大关刀的人,宋行是他们的主脑。如果不是我始终不肯签这个股权转让协议,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碰到你,恐怕我这一百多斤就交代在这儿了!”

雷停点点头,手撑膝盖站起身来,拍拍胡震东的肩膀:“你的伤不碍事吧?!我还有紧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你在这儿躲一会儿,估计再有二十几分钟警察就会来,或者五六分钟后你打电话报警。”说着,捡起壮汉掉落在地上的尖刀塞在胡震东手里,转身向门口走去。

“雷公!”胡震东轻呼一声,手扶椅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你是不是要上去找宋行?”

雷停回过身来,微笑点头:“没错。”

胡震东深吸了一口气,面容坚毅地说道:“我带你上去,这里有一条暗梯可以绕过警戒的人直接上到十四楼。”

雷停看了看他,走上前来扶住他的肩膀:“你的伤不轻,还是不要冒险了!”

胡震东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咧嘴笑道:“虽然这些年让烟酒淘虚了身子,但当年在部队的基本功还在,这点伤还能扛得住。”推开雷停的手臂,脚步踉跄地向房间另一面走去:“让咱们兄弟并肩战斗,横扫大关刀!”

雷停微微一笑,快步走到胡震东身侧,扶住他左摇右晃的身子,低声说道:“我们并不孤单,还有一个不喝酒的兄弟也将和我们一起战斗。”

“不喝酒的兄弟?”胡震东侧望着雷停,忽地恍然一笑:“是罗战?!”

雷停点点头:“我们两个早有分工,我负责虚张声势、吸引这帮混蛋的注意力,他负责从后面防火通道悄然潜入直接攻击十四层。”

胡震东欣然点头:“这样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此时罗战碰到的,正是一万里的那个一!

与雷停一样身穿黑衣黑裤的罗战刚刚推开一楼西侧防火通道的铁门,就有两柄尖锐至极的长刀朝着他肋下要害直刺过来。两柄刀势道凌厉,角度刁钻,时间又赶在罗战双手推门的当口,如被刺中,绝对是九死一生,没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而罗战却笑了。

他笑着缩身,抓住两扇门把手的双手急忙回拉,刚刚推开一半的铁门被蓦地重新关严。“铿”地一声响,在间不容发的时刻,将那两柄追魂夺命的尖刀紧紧地夹在门缝间。

罗战双手迅速回扣扭紧门把,将铁门锁住。刚要回身,只觉风声猛恶,直奔后脑而来。

罗战脚步微错,头向右偏。

“空”一声闷响,一根碗口粗细的大头棒重击在铁门上。

罗战也不回身,侧身转体,一个侧身扫踢回踢身后。只听一声惨呼,一人被这一脚踢中,向后摔跌出去,仆地不起。

“你没机会上楼了!”一个冰冷刺耳的声音响起,罗战身后的四下里同时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罗战缓缓回身,回身就看到宋行那冷酷、毫无生机的双眼,和站在他身前有二十多人之众的持刀执棒、面目狰狞的打手。

罗战抬手抚着额上那一道从眉上发际边直至左侧太阳穴的突起疤痕,望着宋行笑道:“让你们久等了!”

宋行摇头:“我不会让雷停等太久的!”猛地一摆手,呈扇形将罗战团团围住的二十几名打手一起咆哮低吼,刀棍齐挥,如同一群饿极的狼犬扑向孤身一人的罗战。

罗战一声低笑,手腕翻处,一根深栗色、儿臂粗细的短棍紧握在手,踏步向前,挥棍击出。

“铿铿”一道栗色的光影横划而过,冲在最前的两个打手手臂剧震,虎口酸麻,如受电击,手中紧握的尖刀脱手直飞入空,在空中翻出数个筋斗远远撞到墙壁落下。

罗战反手挥棍,两声闷响,那两个手臂酸麻的打手头部中棍,哼也未哼一声就仰天倒下。

罗战远远地笑望宋行:“如果想打,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预备的人手有些少!”

宋行摇头冷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马上就会明白,打架是不能只靠人多的!”

他的话音未落,“哗啦”一声响亮,一张灰蒙蒙的施工防护网从天而降,向着罗战当头罩下。罗战反应极快,没等防护网落下就连忙向旁边跳让,不想那网宽逾五米,罗战连跨两步仍没能跳出灰网覆盖,被柔软的灰网直盖到身上,脚下牵绊,一跤摔倒。

不待罗战有任何撕扯挣扎的举动,四下里早有准备的打手快步抢前,刀棍齐出,一起抵到罗战颈间胸口。


第一百六十三章赌局

宋行走上前去,俯视着裹在绳网里的罗战,冷声笑道:“看来耶稣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罗战躺在绳网里微笑点头:“人类是上帝犯下的唯一的错,你就是明证。”

宋行冷笑着摆摆手:“走吧,和我们一起迎接你那虚张声势的朋友。”几个打手一拥而上,将罗战用绳网捆得象棕子一样,由几个人抬着跟在宋行的身后。

胡震东引领的那条暗梯藏在防火门西侧的两条结构梁间,钢架结构的长梯直通向上,竟和消防队供消防员迅速下楼的急行梯很是相似。

胡震东率先蹬上梯子,气喘吁吁地向上攀去,雷停紧跟其后。

胡震东身上伤势不轻,只是短短的一层楼高的梯子,他连续滑跌了两次,要不是雷停在下面使劲顶住他,恐怕两个人都要一起摔跌下去。最后的十几级台阶,几乎等于是雷停顶着胡震东爬上去的,当两人爬到十三层时,雷停气喘吁吁,胡震东汗出如浆,一副几近虚脱的样子。

胡震东仰躺在地面上,胸口急促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雷停蹲在他身边,警觉的双眼四下扫视着。

“你们的爬行速度真的让人不敢恭维!”一声冷沁如冰的低语令雷停如雷轰顶,身子剧震。

雷停霍然回身站起,只见步履悠然、目寒面冷的宋行悄然从电梯间左手边的一间房中走出,他的身后一群执棒持刀的打手蜂拥而出,四下散开,将雷停和胡震东围在中间。

“患难见真情!让你看看你的好兄弟!”宋行阴声笑道,右手一摆,几个打手架着紧捆在绳网之内的罗战从后面走出,到宋行身边立定。

雷停看着被捆得面红耳赤的罗战,满面惊愕。

“雷公!久闻大名却始终无缘一见,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竟是以这样一个方式见面。所谓人生如戏,看来还真是所言非虚啊!”宋行的目光在雷停脸上扫过,沉声笑着说道:“你的想法原本没错,‘调虎离山’然后‘暗渡陈仓’‘直捣黄龙’,但这一手在我看来却有些‘黔驴计穷’的感觉!”

雷停淡然一笑,脸色回复一贯的平静冷肃,扬眉看着宋行说道:“眼毒心狠,狼鹫之名倒也名符其实,我只是有些纳闷,你们的反应速度为什么如此迅速?而且好象在我没有真正现身的时候,你们就已经知道我到这里来了!这是为什么?”

宋行目光变得冷厉锋锐,目不稍瞬地死盯住雷停,沉声说道:“好奇的人大多比较短命,这个道理这不懂得吗?”

雷停还没说话,紧捆在宋行身边绳网里的罗战失笑说道:“现在无论好奇还是不好奇,我们好象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已经比你这老鬼的脚毛还要小了,还说短命长命的干嘛,你以为还能吓倒我们吗,,”

还没等罗战说完,宋行蓦地回身挥手,“啪”的一声脆响,罗战脸上重重挨了一掌,半边脸立时红肿了起来。

“再多嘴,我现在就弄死你!”宋行切齿喝道。

挨了打的罗战却笑了,笑得还很灿烂。

“有人打你左脸的时候,一定把右脸也给到他——这是上帝说的。”罗战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脸:“喏,这边也来一下吧。”

就在罗战说话的同时,雷停垂在身侧的右手蓦地一扬,一枚加厚的硬币从他手中倏地飞出,挟着“呜呜”的轻响,在空中划出一弧椭圆形的微芒,冷电一般向着宋行额角射去。

雷停在所有人倾听罗战话语时猝然出手,加之空间狭小,他与宋行间只有五米不到的距离,硬币甫一出手,未及眨眼间已电射到宋行面前。眼见宋行就是额穿脑裂的凄惨结局,旁边打手齐声惊呼,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出手相救。

却是宋行救了自已。

宋行在与罗战对话之际,双眼余光却始终关注着雷停的动向。雷停刚一动手,宋行立时向后缩了一下。硬币飞至面前,宋行一声怪叫,猛地一把将身边的打手拉至身前,在如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堪堪以自已手下的身体挡住了那枚索命的硬币。

“噗”被宋行扯过的打手被硬币击中咽喉,“格”的一声脆响,喉骨碎裂,只挣扎了两下,就手抓咽喉抽缩倒地,浑身抖颤了几下,嗔目毙命。

宋行放手松开打手,一把将捆得棕子一样的罗战扯至身前,自已躲在后面冷声说道:“别的我没什么长处,躲避暗算,我可有近三十年的经验了!一枚硬币就想解决我,恐怕你是打错了算盘。”

雷停冷哼一声,右手一翻,指间又多了一枚加厚的硬币,目光四下游移。被他目光触及的打手纷纷变色后退,都被刚才那一记如惊雷电闪的硬币飞射吓破了胆。

“你躲在罗战身后除了能保全自已的生命,你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并不担心!”雷停寒声说道。

“你说我没有办法杀掉他吗?”宋行在罗战背后狞笑着,手臂蓦地探出,快如电闪般从身边打手手中夺过一把匕首,反手横架在罗战颈间:“我现在就弄死他,你信不信?!”说着,握着匕首的手骤然一紧,罗战颈间肌肤立即被锋锐的刀锋划破,殷红的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雷停淡然一笑:“不用说什么信不信,我只告诉你,你现在除了能保全自已的命,你什么都做不了!”

宋行暗暗咬牙,冷笑说道:“那我们就打个赌吧,如果我能杀死罗战并保全性命的话,,”

雷停无所谓地耸耸眉头:“那样的话我就废掉自已的双手,任你宰割!”

“好,一言为定!”隐藏在罗战身后的宋行冷声低吼。

雷停向后退了一步,沉声说道:“一言为定!”

在雷停与宋行对话的时候,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用注视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雷停,差不多所有的打手都认为雷停的脑子出现了问题,因为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答应如此匪夷所思并且是绝不可能获胜的赌约!一旦雷停输了,不但意味着罗战性命不保,雷停自已还要付出双手。

而以他现在的处境,双手被废就等于放弃生命!

 
第一百六十四章宋行失算

宋行的反应却和在场的打手们完全不一样。

他凝神沉思了片刻,在罗战的身后侧目看着雷停,忽然冷声说道:“你怎么会接受如此苛刻的赌约?虽然你有超乎寻常的身手,但我不相信你有什么奇招能够在保全罗战性命的前题下伤到我!除非,,,”话音拉长,略做沉吟后续道:“难道你在我身边预设了人手,想用这个看似疯狂的玩命赌约吸引我的注意?!”

雷停笑了,嘴角边露出的还是那一抹他特有的满带嘲讽意味的冷笑:“狼鹫锐目如电,谋算深沉,我又怎么敢在关老爷门前耍大刀呢?!”看着横架在罗战喉结处的刀锋,森然说道:“你如果反悔就另外划出道儿来,我肯定奉陪到底。只有一点你需要记住,不要乱动你的刀子,否则你死得肯定比罗战快!!”

“呵呵。”宋行神情阴抑地笑道:“我现在还真的有一点点好奇心了,真想看一看你怎么让我死得比罗战快!好吧,不用另外划什么道儿了,还是按照刚才的约定,我倒要领教一下雷公的霹雳手段!!”说着,摆手向环伺在四周的一众打手喝道:“你们都退到二米之外,每个人盯紧身前的同伴,无论是谁只要有所异动立刻格杀!这边,就让我单独领教雷公的本领就好了!”

“就算害怕也不用这样草木皆兵吧?!”雷停冷冷地说着,手指轻弹,叮然轻响中,加厚的硬币在手上翻飞弹起。

“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说,这也不算害怕,我正是靠着这份小心才活到现在的!”宋行无所谓地晒笑着,手中刀压紧罗战的咽喉,向后退了两步。罗战身不由已地跌撞向后,因为绳索牵绊还险些仰天摔倒。

“沙沙”的脚步轻响中,所有的打手全部站到宋行身侧两米开外的地方,都大瞪起双眼互相审视着,一副随时拔刀相向的模样。

举步维艰的胡震东也勉力挪开,站到另一侧的安全门旁,目光焦灼而关切地望着雷停。

近四米方圆的空间里,只剩下拈着硬币的雷停和挟制着罗战的宋行相对而立。

“我们现在开始吗?!”宋行几乎将整个身子都紧贴到罗战身后,只露出握刀的手臂在雷停的眼前。

雷停轻声笑了一下,语气淡淡地说道:“你看不到我现在的表情真的很遗憾。好吧,我们现在就开始!”

雷停刚刚吐出那个“开”字,宋行反应奇快,手腕蓦地一扳,压在罗战咽喉上的匕首直划而下。几乎在同一时间,宋行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情不自禁的得意笑容。

他可以肯定雷停不可能用他手里的硬币打到他的要害。因为他在向后退的时候已经刻意避开了可使硬币反弹折射的柱子和坚硬的铁皮电梯门,连他现在所站的地方都远离了坚硬的理石地面,脚下半寸厚的地毯使得硬币反射成了一个不可能的神话。

没有可供硬币折射的媒介,没有内奸的偷袭,自已与雷停间又隔了近两米的距离,并且还有雷停最好的朋友做挡箭牌,宋行想不出雷停可以用什么方法伤到他!

想不出方法,因为根本就没有方法!

只轻轻一挥手,就能把声名远播的耶稣除掉,这足以使宋行的名字在黑道上再放异彩,也难怪他会笑得这样得意了。

只是这得意维持的时间并不太长,而宋行脸上的笑容也只是一闪即逝。因为——他没有杀死罗战。

在宋行手臂骤紧,刀锋欲拭的瞬间,原本挡在他身前、被绑得象大粽子一样的罗战忽然绝无可能的、象水中游鱼一般滑了出去,宋行手中那没来得及用力的刀锋只在罗战脖子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却不足以夺去他的生命。

宋行一刀划空,面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变成了难以言讲的惊骇。他毫不思索地抖手将匕首向雷停掷去,在同一时间,翻身滚倒,径向身侧不远处的打手人丛中滚去。

慌乱间,宋行只听到雷停那森寒的语声冷然响起:“现在想躲好象有些晚!”耳边飒然风响,“砰”后脑蓦地一震,耳中嗡然轰鸣,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直袭入脑,宋行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长气,颈项一软,双眼一翻,骤然昏了过去,向后翻滚的身子余势不竭直滚到打手人丛里,撞倒了几个不及躲闪的打手。

所有的打手都傻了眼,手中抓着棍棒利刃,却都站在当地望着昏晕躺倒的宋行发楞,竟没有一个人向雷停等人围攻。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明明胜券在握的宋行、一向老谋深算的宋行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击倒在地的。

抖去身上断开的绳网,罗战笑吟吟地看着一群发楞的打手,洒然笑道:“宋行输在自作聪明上!其实你们布置的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内。”说着,一扬手,食中两指指尖处有一片锋锐的刀片露出一片闪亮的小角:“早在他和雷停罗里罗嗦、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手上和身上的绳索割断大半了!当然,还有一点最紧要的因素现在却不能说给你们听。你们现在可以听的一句话就是想找死的立刻动手,不想死的马上滚蛋!”

越是混混越是爱惜自已的生命,看着昏晕在地的宋行和目如冰剑的雷停,六神无主的打手们再无斗志,几乎在同一时间撒手扔下棍棒尖刀,在唏哩哗啦的乱响声中你推我拥一窝蜂地撞开安全门,一轰而散。

罗战用几根断绳将宋行绑成四脚朝天,挪到了一边的空屋中。雷停扶起胡震东:“你留在这儿看着宋行,我和罗战上去。”

胡震东推开雷停搀扶的手,俯身抄起一根打手丢弃在地上的大头棒,傲然笑道:“老胡干不了缩头乌龟的事,就算楼上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们闯一闯!”

雷停和罗战相视而笑,雷停拍拍胡震东的肩膊:“那就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功夫没扔下!”

胡震东朗然一笑,率先推开安全门,手抓栏杆大步向楼上走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关三

十四楼没有刀山火海,只有人山人海。

当然,人山人海的形容多少有些夸张,但刚刚上到十四楼的胡震东、雷停、罗战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三人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同一个字眼——“人山人海!”

十四楼除了几根支撑楼面的梁柱之外没有任何的间隔,近千米的开阔空间里摩肩擦踵地站着接近二三百位手持武器、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眼望去,黑鸦鸦的一片,令人触目惊心。

最诡异的是,如此多的人数挤在一起,除了呼吸声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话语,看不到一丝异动。雷停等人心中都泛起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感觉忽然置身于一个规模空前的蜡像馆中一样,尽管身前站满了人,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

胡震东有些发毛,惶惑地退了一步,斜让到雷停身侧,侧头在雷停耳边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雷停一笑,没有回答胡震东,却忽然扬声叫道:“看这个阵仗,你们的当家人应该是知道了宋行失手被擒的情况。不过也不用靠人多来唬人吧?请问关四是哪一位?!”

“请问关四是谁?”一个语气柔和的声音在西北侧靠近墙边的人丛中响起,话音未落,西北侧穿黑西装的数十位男人悄无声息地向两旁让开,在几乎细不可闻的沙沙地脚步挪动声中,如波翻浪卷般闪出一条通路。

一个身穿白色丝绸缎褂的瘦高男子衣袂飘然地踱步而出,走到距离雷停三人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

“你是关四?!”雷停双眼微眯,定定地看着男人有些微黑的面庞,语气犹疑地说道:“这张脸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男人不置可否,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请问关四是谁?!”一双深遂的眼睛毫不避让的与雷停对视着:“你为什么要找关四?”语气轻松,仿佛是在问人吃饭了没有一样。

“有事。”雷停明确地点点头:“我要抓他归案!”

“抓他归案?!”男人睁大了眼睛,大声笑道:“就算你是什么十大神探,恐怕你也没有能耐抓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吧?!”

“你凭什么说关四是不存在的?!”雷停森然的语声仿佛是一柄触体生寒的冰剑:“我不但坚信关四就在这里,我还要把他从你们这群人渣里揪出来,打断他的狗鼻子!因为,他派人杀我,所以我就要抓住他揍扁他!不管我是不是警察,我都喜欢用这种痛快方式对付关四这种极品的人渣!”

“嘿。”男人摇头干笑,语声不变地重复着他的那句问话:“请问关四是谁?!”歪着头,满面冷笑、表情趣怪的望着雷停,语气调侃地说道。

雷停冷冷地看着男人沉静得有些冷酷的眼睛,淡淡地说道:“关四是大关刀组织里负责行动的把头。江湖传闻中的关四阴鸷、善变,精擅乔装易容,行踪飘忽,连追随他数年之久、最亲近的手下都始终不知他的相貌。从顾海蛟败亡的速度和情形上看,这一次,不仅关四已经来到了白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关三应该也来了!”

“哦。”男人一脸夸张地惊愕,唇边含笑地看着雷停:“又是四又是三的,接下来应该还有二和一吧?!”

雷停点头:“大关刀这个暗堂口,只有一个瓢把子,那就是‘大关刀’。大关刀之下分别是负责内部管理、策略拟定的关二、负责情报收集的关三和负责行动的关四。这几人都是行踪诡秘、令人无迹可寻的人物,黑道上只闻其名,却没有人见过这些人的庐山真面目。既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忽视和质疑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和满手血腥确实令无数人闻风丧胆。这次击破顾海蛟大关刀接连动用了关三和关四,足见大关刀对白江的重视和不容有失的决心。从我一开始接触关强和顾海蛟一案,我就强烈地感受到传说中的大关刀的存在。在之后的事件发展中,我逐步验证了我的判断,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基本明确了大关刀进入白江、击破顾海蛟的方法和用心。”

男人耸了耸肩膀,语声低沉地说道:“愿闻其详。”就在这时,男人身边的一人贴身过去,在男人耳边轻声说了两句,男人眉头微皱,摆手让那人退开。

看到这一幕,雷停笑了,轻浅的笑容中有些悠然的傲气:“从现在的事件发展看,和我预想的一样,关三应该在这里。”看了一眼男人仍很平静的双眸,微笑续道:“你们已经发现有些不对劲了不是吗?!电话和一切通信工具都无法使用?这说明了什么?这种通信障碍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吧?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男人方才还满带微笑的脸此时已缓缓阴沉了下来,含着森冷的笑意望着雷停,漫声说道:“你竟然屏蔽了整座大厦的对外通讯?!”

雷停耸耸肩膀:“我想你更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我在来这里之前故意将消息透露了出去,并且故意透露给我心中预想的嫌疑人。那个时候,我已经找人完全屏蔽了这栋大厦的通讯系统,使外面的电话打不进,里面的电话出不去!这样,心急如焚的嫌疑人就必定会亲自赶过来,将我要赶到这里的消息通知给你们。我也正是依靠这一点,击倒了一向老谋深算的宋行!因为宋行听到嫌疑人送来的消息后,凭着狡黠的头脑和对我行事方法的研究,猜到了我们将要进行的计划步骤,于是预做埋伏想将我们一网打尽。没想到我们早就想好了这一步,所以预留后手,将计就计地一举击破了宋行的图谋,还把他生擒活捉。”

男子洒然一笑:“而宋行的行动也变相地证实了你的猜想,因为你早在心里认定通风报信的人就是关三,所以你才说关三也在这里?”

雷停笑着点头:“是这么回事。关三出现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关四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为什么是大关刀

“啪啪。”男人轻拍手掌,笑着说道:“恭喜你,恭喜你。”脸上笑容和煦,一副替雷停高兴的欣喜神情。

雷停摆手:“当知道宋行被放倒后,你们无路可退,只好将所有人都召集到这里,想借助你们精湛的化妆技术来一个鱼目混珠,在恰当的时机制造混乱,掩护关三和关四逃离。对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对是错。”男人轻松地说道:“我只是海蛟实业的一名员工,打打杀杀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

雷停失笑,一脸无奈地点头:“没错没错,你们都是身家清白的好人。那我请问,我们现在离开可以吗?”

男人摊开双手:“当然可以,我们这里又不是监狱,完全来去自由啊。”

雷停摇头:“你们不会让我们走的!你们聚集起这么多不知内情却肯为你们卖命的人,不就是想让我们在不忍下手乱伤无辜的情形下,投鼠忌器,你们却可以毫无忌惮地狠下杀手,在人力悬殊又不能放手拼杀的情况下,我们最后必将在混乱中丢掉性命。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再者,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离开。因为我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我不可能现在退出去!如果我现在退出去,就永远都见不到你们的瓢把子——大关刀了!我切断这里的通讯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你们无法将这里的情况及时送达到你们老大那里。这样的话,我们在摆平你们之后,就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出你们不明状况的老大!这是我的唯一机会!!”

男人为之气结地摇头苦笑:“你为什么非要认定我们就是大关刀呢?!就算我们象你说的那样,难道我们不能派人出去送信吗?!”

雷停冷笑:“我们可用的人不多,幸好大厦外围的出路也只有那么几条,所以现在全部的出路都已经被我们的人封死了,你们的人一个也出不去。至于为什么认定你们就是大关刀,说来比较话长,但却要从顾海蛟身上说起。”

“这个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倒想听一听。”男人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歪头望着雷停。

“首先,当我在顾海蛟身边看到宋行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变得很不同寻常。宋行虽然本事不小,但他只是一个食腐者,以他的习性,他永远都是追随在一个强大力量的身侧,以图在强者下一步疯狂的猎杀中分上一杯羹而已。他没有野心也没有力量主动对某一猎物下手!既然是这样,宋行追随顾海蛟就有了两种可能,一是他把顾海蛟视做可以依凭的强者。但是只要在道上混的都应该知道,这些年顾海蛟已经逐渐抽离出之前的黑社会背景,用尽浑身解数挣扎上岸。这样一个意图漂白的人恐怕无法给宋行带来那种过瘾的猎杀!不是第一点,那么第二点就可能比较接近真相了!第二种可能,宋行在顾海蛟之前就被一个强者收归麾下,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被强者安排到了顾海蛟身边。鬣狗有时也会做狮子的哨探,因为他们都垂涎于同一堆新鲜的血肉!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那么这个能让大名鼎鼎的‘狼鹫’宋行甘心做卧底哨探的势力又是谁呢?这个问题一出现,解决它就只有一个方法——动机。顾海蛟为什么要请宋行?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让他请了这么一个恶名在外却颇有谋略、善于化解危局的宋行呢?!在之后的种种事件中,一个名字逐渐浮出水面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等到顾海蛟死后,这个名字已经到了耀眼生花的地步,这个名字就是——‘大关刀!’只有大关刀!也只有大关刀这样组织严谨、一向吃人不吐骨头的暗势力能够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将顾海蛟的势力收归已用,这一点,连省城的那几个老家伙都没有这个胃口!而且,海蛟实业在顾海蛟死后立即迅速地转入宋行名下,不也正是强者对食腐者的小小奖励吗?!”

“也有可能是宋行自已想得到海蛟实业,所以才潜身到顾海蛟身边伺机而动啊!”男人斜挑的眉锋向上飞扬着,微笑说道。

“你见过自已亲身到敌营刺探情报、潜伏卧底的统帅吗?”雷停唇边噙着冷隽的笑,淡然反问。

男人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如果我是那个摧毁顾海蛟的真正势力,我也会把宋行推到前台。这样不仅可以表现出兑现承诺的大度,让宋行更加卖命;还可以将所有对此事生疑的目光引到宋行身上,让这个现成的挡箭牌去应对所有质疑;而且还可以用这种无形的压力牢牢地把宋行捆到自已的战车上,让他永远为已所用。一举三得,绝对是高明至极的权谋手段。除了惯于隐在暗处、运筹谋划的大关刀,我想不出还有哪个黑道组织有这份脑力!况且,还有那枚塞在关强耳朵里的DAP92式9毫米钢心弹和那把顾海蛟至死还紧抓在手上的QSZ92式9毫米手枪。”说到最后,雷停眼中精光乍闪,湛然生威地直盯着男人的双眼。

男人略显愕然,微楞说道:“怎么还有军火的事啊?!”

雷停对他的愕然视而不见,只是盯看着他的双眸,自顾自续道:“关强的耳里为什么塞着那枚DAP92式9毫米钢心弹?当时我就在想,如果这是杀死关强的凶手留下的一个口讯,这未免有些荒谬。凶手为什么要把这枚事关重大的子弹塞到关强耳朵里呢?在国内,与军火相边的案子是重中之中的首要大案,凶手难道是嫌命长吗?子弹、关强身上拷打所致的伤痕,这一切都表明关强的死与军火有直接的关联。但我始终觉得这种关联太过牵强,牵强的象剧本里早就设计好的情节。关强与顾海蛟分道扬镳多年,一直在龙蛇混杂的交通枢纽——火车站附近开店;忽然失踪,在顾海蛟出没场所的附近被人杀死;凶手还用手机发短信给顾海蛟。然后,关强的姘头被明显是第三者的人杀死。这其中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一种让人无法言喻的诡异。”


第一百六十七章揭开

“诡异?”男人微笑:“这个词有点意思。”

雷停点头:“整件事都很有意思。后来,我得知了逐渐逼近顾海蛟并让他惶惶不可终日的那个势力——大关刀。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或者说一个疑问:为什么一向低调、深潜的大关刀要向顾海蛟露出他原本应该小心隐匿的厉齿?它完全可以在顾海蛟没有防备的时候将他一举击溃。当然,就算大关刀最后赢了,也一定是惨胜,毕竟顾海蛟在白江经营多年,势力可算得上根深蒂固。那么,这个疑问似乎又可以和另一个疑问产生关联。另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一向依附强者、最擅于见风使舵的宋行会投靠实力明显偏弱的顾海蛟一方?如果把这两个疑问并在一起,好象就有了一个影影绰绰的答案:大关刀在故意制造情势把宋行推到顾海蛟的身边。这一点,从宋行帮顾海蛟出的那些看似高明实则混帐透顶的招数上也可以看出相当的端倪。在搞懂了宋行到顾海蛟身边的目的的同时,另一枚DAP92式9毫米钢心弹的出现让我如获至宝。”

看着沉默不语、双眼微眯的男人,雷停脸上笑意不减,继续说道:“一个傻乎乎的自称海蛟实业员工的家伙在卡萨布兰卡演了一出戏,最后扔了一枚DAP92式9毫米钢心弹在酒吧里。这颗子弹从罗战的手里到了我这里。我得到这一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要嫁祸给顾海蛟。有这个想法的同时,我心里不知怎么的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忽然感觉遗落这枚子弹的举动和那杀死关强的凶手用短信召唤顾海蛟、并在顾海蛟活动场所的附近杀死关强的举动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相似。在思考了很久之后,我终于绕出了那个自已给自已设下的思维怪圈——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顾海蛟为了自保想出的怪招。在大关刀渐渐逼近、情势越来越紧迫的情况下,他从某一途径得知了一些自已对手,也就是大关刀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关键就是那个在火车站设店、占据交通要冲的关强!顾海蛟得知这一秘密的途径很有可能来自关强的妻子。这一点可以从关强失踪、他妻子连案都不报却径直找顾海蛟商量对策的事情上得知一二;另外,关强在外一直有姘居的情人,这也可能是导致妻子变心他向的原因之一。这个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海蛟得知这个秘密,直觉地感到在当时大敌压境的情况下,这绝对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大好机会。于是,他找来杀手王铮,制定计划。在顾海蛟的指引下,王铮轻车熟路地绑架了关强,并在严刑拷打后从关强口中得知了那个秘密。为了撇清顾海蛟的嫌疑,杀手王铮在顾海蛟的授意下,将关强带到顾海蛟出没场所的附近杀死,并把指向那个秘密的线索塞进关强耳中,想引导警方从这枚子弹和关强身上找出他畏惧的那个势力——大关刀!如果能够借警方的手一举摧毁大关刀固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再不济也会震慑大关刀,使他们收缩势力,达到敲山震虎的效果。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在警方没有提起足够重视的前提下,被逼得有些急躁的顾海蛟想再加一把火,故伎重演,特意指派直认自已是海蛟实业的人到卡萨布兰卡遗落子弹。却不想,这一明显欲盖弥彰的昏招却让我理清了头绪,从顾海蛟当时所处的情势中,找到了他的动机。”

“理清了顾海蛟和杀死关强的凶手、也就是王铮之间的关系后,最后,当我得知王铮和顾海蛟同归于尽的消息之后,却又没有发现与那个至关重要的秘密相关的线索,我基本认定,取顾海蛟而代之的必定是大关刀无疑!”

“至关重要的秘密?”男人歪头侧望着雷停,嘴边含笑地说道:“是什么?”

“军火!”雷停炯炯有神的双眼里流露出冷锐的光芒,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远远传出。

站在房间里的大多数黑衣男子身体仍直立不动,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不安。从刚才雷停剥丝抽茧、条理分明的述说中,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听出了一些端倪。此时,军火这两个字被雷停以斩钉截铁的断然语气说出,几乎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悚然微震。毕竟在国内,与军火两字有关的犯罪行为是绝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男人也察觉到了这种不安,面色微变,目光猝寒,冷声说道:“我不太明白你这话的意思。我们又不是大关刀,为什么要把涉及军火的事由转嫁到我们身上?!”

他这话刚一出口,立刻引起身旁众人的响应:“是啊,我们又没有做过这种事,你想栽赃啊!”“别以为干过警察就可以乱给人扣帽子,凡事都要讲证据!”“我们应该个胡说八道的混蛋扔到楼下去!”有几个神色悍狠的男子跃跃欲试,仿佛随时都要上前扑抓雷停,痛扁他一顿的样子。

“顾海蛟是怎么死的?!”雷停对那些张口叫骂的人毫不理会,慢条斯理却铿锵有力地说道:“恐怕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说不清楚吧?!”

“哼。”男人撇嘴冷哼:“有什么说不清楚的!顾海蛟是死在那个他请来的杀手王铮手里的,这一点,你们警方不是也已经确认了吗?!”

雷停不置可否地微笑摇头:“顾海蛟和王铮都死了,而引起和导致整个事件发展至今的关键性线索却踪影不见,我就是靠这一点,确定是大关刀接手了海蛟实业。”

男子大声笑了起来,转头向左右叫道:“这位神经错乱的警察先生说咱们都是大关刀,你们是吗?!”

“不是!”整个楼层站立的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巨大的吼声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猝不及防的胡震东和罗战都被吓了一跳,胡震东更情不自禁地双手掩耳皱起眉头。

雷停面上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淡然,微眯的双眼看着男子,清朗的语声如冰珠击罄:“海蛟实业、靠近边境的矿坑、在国内罕见的军火枪械、一直隐身黑暗中的秘密组织——大关刀、被事先派到顾海蛟身边卧底的宋行、双双身死的顾海蛟和王铮,甚至还有,消失无踪的水蛇!当所有的珍珠都被集齐之后,那条串联这一切的细丝已经是昭然若揭。”


第一百六十八章那一场雨

“昭然若揭?”男人含笑低下头去,声音有些沉闷地说道:“这个形容有些夸张。”

雷停缓缓敛去笑容,点头说道:“我却觉得恰如其分。案件的侦破中有一项很重要的指标,就是整个案件中谁是最后的既得利益者!谁的做案嫌疑也就最大!当我收拢所有的线索后发现,在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只有大关刀是最后的赢家,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是大关刀亲手导演了这样一出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的超级好戏!顾海蛟这些年一直利用他靠近边境的矿洞,在地下将绵延里许的矿坑改向后挖到了境外,并利用这种便利条件和自家的物流公司做起了日进斗金的走私生意。而大关刀这次将目标锁定在顾海蛟身上,也是看中了他手里现成的走私网络和人手布局。”说到这里,雷停忽然扬头望着那群木立的黑衣男子朗声说道:“宋行入主海蛟实业后最先接手的是不是物流公司和矿业部?!这些天是不是有很多矿上的骨干来到这里召开秘密会议?!我想你们这些整天呆在这里的人最了解这些情况,你们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在雷停的语声中,为数不少的人眼中露出犹疑、惶惑的神情,原本挺直如矢的身子也不安地摇摆起来。

“只不过。”雷停看着依旧低头不语的男子,冷笑说道:“大关刀想要借助这个网络走私的不是家电烟酒,而是从不明渠道搞到的我国自主研发的枪械军火!那DAP92式9毫米钢心弹和那把顾海蛟至死还紧抓在手上的QSZ92式9毫米手枪就是铁证!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是以手里的那批军火为饵,故意制造有利形势引顾海蛟上钩的。因为以大关刀一向精明至极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出于某种目的,是绝计不会将那么重要的军火委托资历尚浅、并背景复杂的关强保管的!可惜的是,恐怕现在你们也没能找到最后落在顾海蛟手里的那批军火!但你们却确信它就在这栋大厦的某个地方,所以你们才会在大厦的各个地方布置人手和监控,生怕有人会抢在你们前面发现那批东西。你们事先查到顾海蛟曾经在数年前杀死了王铮的堂哥,因此煞费苦心地制造机会把这一消息透露给了王铮,把王铮做为最后一个杀手锏预埋在顾海蛟身边,以便于在最后的时刻做出自相残杀的假象。我承认你们设计的这一招很有作用,但你们却在最微小的地方犯了一个错误。”

“哦?!”男子抬起头来,脸上又满带温和的笑容:“什么最微小的地方?”

“那一场雨。”雷停淡淡地说道:“你们很有想象力,竟然想到用一场人工降雨来掩盖现场痕迹,这样的处心积虑,我真的很佩服。山上本就阴晴不定,加上现在正是秋末多雨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顺理成章,不留一丝痕迹又不会引起怀疑。”

男子微笑着打断雷停的话语:“我只想听你是如何找出破绽的。”

雷停耸耸肩膀:“我看了一些当时现场的相片,在相片中发现远处的地面湿度和现场的地面湿度迥然不同。于是我就让人到现场周边寻访了一遍,最后发现,那场降雨只限于直径一里的范围之内,并且在离案发现场五百多米的西南面树林外的山路上发现了小型卡车的车轮胎印。从降雨范围和轮胎印迹的距离和角度上,再结合事发当日的风象和空气湿度,我初步确定那是一场人工降雨。鉴于大关刀以往喜好雇用当地县村级资源的行事风格,我派人到周边县乡、有实施人工降雨条件的气象站讯问了一遍,结果在百里外的桦林县气象站找到了你们雇用的人工降雨车,那辆车的轮胎印痕与山路上的基本一致,工作人员也述说了被人雇用而在案发当日实施人工降雨的全过程。当我确定了这场破坏现场的降雨是完全人为之后,几乎等于大半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啪啪啪啪。”男子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一边笑着,双手缓慢而有力地拍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愧是国内有名的神探,如此不起眼的线索也逃不出你的法眼。”忽地神色一紧,目中凶光乍现:“我只是不明白,你浪费这么多的时间把整件事说得这么详细,是想让我们在确凿的证据下承认自已的罪行,俯首认罪呢?!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待姗姗来迟的援兵?!!”

雷停转头看了看站在身侧三五步开外的罗战和胡震东。胡震东一脸茫然,罗战手拭着额角的疤痕,唇角带着一抹傲然的冷笑。

“我的援兵已经来了一会儿了。”雷停重又转回头望着男子:“希望他不会让你感到惊讶,关四!”

关四两个字刚一出口,男子闻声色变,身子猛地一缩,抬脚就要向身后的人丛中挤去。而就在他刚要抬脚的瞬间,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咆哮猝地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墙角里响起,一团黑乎乎的事物挟着触鼻微凛的腥风疾如电闪般扑了上去。

在身旁众人惊疑不定的低呼声中,那团黑乎乎的物事直撞到男子怀里,男子胸口剧震,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胸口,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立足不住,仰天摔倒在上。在摔倒的刹那,男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凄惨的惊呼。

“虎影!”

因为他在那一刹那看清了撞击他的物事,是一头黑毛如缎、碧眼狼形、利齿如刀的硕大狼犬。

这也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身子还没有完全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虎影那如军刀般锋锐的利齿已切断了他的喉管,截断了他的生机。

“嘭。”男子的尸体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四溅。虎影轻盈异常地跳到一旁,身子微弓,沾着鲜血的利齿突出唇外,喉间发出慑人的低吼,碧油油的双睛怒瞪着四下里的黑衣男子,作势欲扑。

“杀人者人亦杀之。”雷停看着男子死不瞑目的双眼,轻声说道。

一边的罗战微笑叫道:“虎影,不要吓他们了,过来,到这边来。”

虎影闻声,回头望向雷停。

就在这时,一个细长的形状与探雷器相似的长杆环状钢圈毫无声息地从虎影侧面的人丛中探出,“咔嚓”一声响亮,异常准确地扣住了虎影侧扭向后的头颈。

“呜嗷”虎影只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就被那长杆猛地拉倒在地,直拖进了人丛之中,没了声息。

人丛中传出一个男人有些暗哑的语声:“你错了,那个人不是关四。”


第一百六十九章可怕的自已人

“他不是关四?那他是谁?”看着虎影被擒却不及相救的雷停咬紧牙关,蹙起眉头盯着声音来处的人丛,却只能看到木立如林、神情木讷的黑衣男子,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寒声说道。

“呵呵。”那语声里含着一丝嚣张的得意:“他只是引你这条大狗上钩的诱饵。”

“如果你伤害了虎影,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雷停语声淡淡的说道,话语间却满含冷厉异常的决绝。

“在你没死之前,它还是安全的。”那语声里有一份异常冷漠、极其淡然的凶残,语调平板却让听到的人从心里感到悚然、惶恐。

“你们早已想到虎影会是伏兵!看来你们对我了解颇深啊。”雷停语声冷冷地说道。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你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同样的招数却用了不止一遍!”人丛里的语声嘿声笑道。

雷停深吸了一口气,满面的肃杀之气缓缓隐去,只眉锋轻蹙着微笑点头:“看来我是真的黔驴技穷了!宋行刚刚在不久前用这个词嘲讽了我。”

“但他现在却已经被你放倒在地了。你想表达的是这个吗?”人丛中的语声蓦地扬声截断雷停的话,语调懒然地说道:“如果到了这一地步,你还能另有妙招,那我真的要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话音未落,忽听“唰”的一声轻响,雷停左侧身后与雷停相距两步之遥的一名黑衣男子猛地抬手撩开半掩的衣襟,闪电般在腰间擎起一支泛着寒光的尖锐长刀,振臂高呼,猛地向雷停头上劈去。刀锋挟风,嗖然声响,直向雷停当头劈到。

还没等雷停伸手招架,那男子刚刚握刀在手,站在雷停身侧的罗战已一个滑步,异常轻灵地闪身到雷停左侧;男子长刀刚刚劈出,罗战侧身猛地扬腿踢出,疾如流星,一脚踹中男子肋下,“喀喇”一声轻响,男子一声惨叫,被这迅如电、重如山的一脚踢得直飞出去,接边撞倒了身后三五个人,翻滚倒地,哀嚎不已。

“呵呵。”人丛中忽然发出一阵沙哑、刺耳的敞笑,笑得罗战微微一楞,站稳身形向发声处看去,却仍是黑衣如林、呆汉如鸡,那里能看到是谁在发笑。

“你一出手,雷停就完蛋了!”得意、张狂的语声中,罗战急切转头看去,却浑身剧震,整个人如被电击般楞在当场。

只见雷停木然站在距罗战三步外的地方,身子僵然木立,脸色惨白如雪,原本棱然生威的双眼变得空洞而呆滞。

雷停右侧肋间被一柄尖刀深深地插入,只留深灰色的木柄露在外面,大量的鲜血缓缓从刀锷处流下,将雷停身上的黑衣浸得湿透,并从衣襟边直滴到地上。

血滴如花,花红胜血!

一只稳定、厚实的手紧握着那个刀柄,手上没有沾到一滴血。

“胡震东!”罗战嘶声低吼,额角的青筋蓦地胀鼓如蚓,连一双眼睛都红了起来。

原本站在雷停右侧的胡震东嘿声低笑,倏地放开刀柄,脚步一滑,几近无声地退到二米开外,那里还有刚才重伤欲死的颓态。

“雷停旧伤未愈,刚才在楼下打斗时又耗力太多,使得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要是换在平时,我绝不敢亲身尝试来暗算他——因为就算能够侥幸刺中他,也无法避开他快若惊电、势如霹雳的全力反扑!说不定死得比他还要快些!”胡震东退到黑衣男子的人丛边缘,一边轻拍着手掌,仿佛在擦去手上的脏东西一样;一边斜着眼睛看着雷停,嘴上带着笑意说道。

“为什么不拔刀呢?看来你还不想让我马上死!”掩唇轻咳着,雷停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微低着头抬眼看着胡震东,微带喘息地说道。

“吃一盘好菜,杀一个高手都应该好好享受这个过程,否则就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胡震东饶有兴味地歪头看着雷停,那笑意盈盈却冷酷如冰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感情,甚至没有一丝生机。

那眼光,冷得象死亡。

“你是胡震东?”雷停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诧异,举手掩唇,低声轻咳,有几分艰难地问道。

胡震东摇头:“我是关四。”略做停顿,又说道:“也是胡震东。”

“胡震东是我在军队混迹时使用的名字,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叫关四了。”又停了一下后,胡震东望着雷停续道:“普通的化装只是暂时性的改变自已的容貌,真正的化装是连身份都一起改变过来!只有这样的化装才能够真正的掩护自已!”

雷停点头:“看来大关刀在军中的背景很深啊!而且你们对白江的兴趣也是由来已久了!你们迫切需要一条大动脉一样的向外通道来把你们的生意国际化!所以在混得这种军队身份掩护的同时,你来到白江,还开起了经贸公司,还以经贸公司老板的身份混迹在顾海蛟身侧,并在暗地里对整个事件里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次,因为我来得太过突然,你们知道宋行无法挡住我,却又别无良法,只好铤而走险地利用你千方百计遮掩的真实身份引我入局。这一手,真的很高明!你的身份隐藏得也真深!”手抓着插在肋下的刀柄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雷停脸上露出痛苦难奈的神色,身子缓缓蹲了下去。

胡震东微笑:“我巴不得你能替我们除掉宋行,那样的话,我们不但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海蛟实业完全纳入囊中,而且一次性灭口,永绝后患。可惜的是,一向除恶务尽的雷公今天心软的象个小姑娘!不过没关系,等下把你摆平之后,我们再替你除掉宋行就是了。”

罗战向前几步,一把扶住雷停肩膊,将他扶到一旁墙边靠墙坐下,俯首到他耳边说道:“你休息一下,我把这个狗东西抓回来,然后我们马上离开这儿!”说着,猛地弹身而起,跃身而起的同时,手臂向外一甩,“呜”地一声轻响,一根深栗色实心短棍紧握在手。身子还未落地,左右挥出两记,空中闪起一片棍影,“嘭嘭”两声,两名站得比较靠前的黑衣男子头胸分别中棍,惨叫一声,仰跌摔出。

四周黑衣男子见状齐声低吼,不约而同地挥起手中棍棒尖刀,齐齐向罗战身上打去。

罗战一声冷笑,身子如游鱼般切入人丛,手中短棍横遮竖挡,“叮当”声不绝于耳,身周刺来的十余柄尖刀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短棍准确异常地击中刀尖,持刀男子都觉手臂剧震,酸疼刺骨;有三五人把持不住,低声惊呼声中,手中利刃脱手飞出,高高飞上撞到天花棚顶落下,还刺伤了几个自已人。


第一百七十章图穷匕现

一棍在手的罗战势如疯虎,在密不透风的人丛里进退如风,棍击肘扫,弹腿绷拳,出手如电,绝不落空。

一连串的惊呼惨叫声中,数十个黑衣男子几乎在十几秒的时间里被罗战打倒在地,其余人等都被他一击必中的威势震慑,纷纷向两边退避,顿时在罗战身前让出硕大的一片圆形空地。

罗战赤若喷火的双眼始终紧盯着在人丛中穿插闪避不迭的胡震东的身影,随手挥舞短棍抵挡着一众打手的棍棒尖刀,脚下径直向胡震东所在处走去。

现在雷停重伤,虎影被俘,如果不能在所有人形成合围之前抓住胡震东,他与雷停必将无路可退。只有以胡震东为人质,令这群红了眼的打手投鼠忌器,才有可能在这样不利的情境下全身而退。

在击倒数人后,微带气喘的罗战终于冲至胡震东面前,胡震东却笑了。

“你一个人收拾不了我!”胡震东,也就是关四淡然笑道。

“试过才知道!”罗战冷声叱道,手中短棍挥出一圈栗色虚影,呼呼风响逼开身周打手,身子蓦地后倾,一脚钩踢无声无影地袭向胡震东小腹。

这一脚倏然而起,角度诡异,去势飘忽,迅疾凌厉如雷轰电闪,四周打手只见罗战身子微侧,那追魂夺命的一脚已距胡震东的小腹十几公分。

四下里不约而同爆发出的低声惊呼中,胡震东猛地弯身下腰,整个身体蓦地向后缩去,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险至毫巅地让开了罗战这原本十拿九稳的一脚。

“好。”罗战一脚踢空,口中叫好,回身垫步,侧身抢前,挺肘猛地一个弓步前冲,挺出的肘尖对准胡震东的胸口猛顶过去。

这一记肘击曾被雷停笑称为“千斤顶”,真正是集全身之力挟冲击猛进之势,力若千钧,无坚不摧的强横攻击。而此时罗战身快步轻,在完全欺近胡震东身前半米之内的狭小范围内猝然击出,胡震东身侧、身后又都站着身着黑衣的打手,毫无退让闪避的空间。面对这迅如电闪般的一击,在场旁观的所有人都替胡震东捏了一把汗。

胡震东却好象早就知道罗战会近身出肘一样,在身子尚未站直的时候,蓦地展臂下拦,以左臂内侧斜格住罗战肘侧,向外一挤。罗战只觉肘侧一滑,这志在必得的一肘又被胡震东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罗战眉头紧皱,松手扔棍,双手成拳抢到胡震东身前,双拳齐出打向胡震东面门。

胡震东身子站直,面对罗战双拳竟不挡架,蓦然起脚,竟在不足半米的距离钩踢罗战下体。

既便罗战双拳击中胡震东面门可使他略受轻伤,但罗战下体被这残狠的一脚踢中,必然重伤逾死,绝无幸免。

罗战当然不会选择和胡震东两败俱伤。

罗战嘿声轻笑,挟风带势的双拳说收就收,收拳之际身子后倾,右腿蓦地屈弹踢出,“嘭”一声闷响,与胡震东踢来的一脚踢撞到一起。

罗战身子一晃,向后跌退一步,退步时脚步微显踉跄。

胡震东笑容不减,鼻中一声冷哼,肩膀微震,也向后跌退一步,身周打手纷纷上前,护持在胡震东身侧。

“我说过,你一个人收拾不了我。”胡震东身子半隐在人丛中,微笑说道。

罗战脚尖在地上一搓一扬,地上的短棍倏地弹飞而起。

正当短棍弹到半空,将落未落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罗战身侧的打手人丛中逸出,振臂挥拳,无声无影却饱蕴巨力的一拳击中罗战后心。

罗战身子剧震,被这悄然的一拳直打得向前抢出三步,身子未及站定,忽地膝盖一软,单腿跪到地上,一手拄地闭口呛咳,一条血线缓缓从唇角溢出。

“当啷”短棍落地,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骨碌碌”向一旁滚出。

一只穿着漆皮皮鞋的大脚蓦地踩住短棍,正是那个一拳击倒罗战的黑衣人。这人中等身材,平头秃眉,一双猝利的黄眼珠里放射着阴沉的凶光,却用一条黑巾遮住面容;此时踩住短棍,看着胡震东哑声说道:“还磨蹭什么,迟则生变,赶快收拾了这两个人,马上撤出去。”

罗战微仰着头,看着那蒙面人轻声叹道:“不管你是自诩谋算无双的千面关四,还是深谋远虑、算无遗策的无影关三,最终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胡震东手扶着站在身前的打手肩头,与蒙面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罗战的话嗤之以鼻:“哼,死到临头还要死撑面子,警察的这点坏毛病连你都被传染了!算了,人之将死,你的话勉强听听算了!你说说,我们犯了什么错误?”

罗战侧头看了看一旁靠在墙边垂头闭目的雷停,回头笑望胡震东说道:“你们低估了雷停。”

“是吗?!”胡震东双眉微扬,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一边昏昏欲睡似的雷停,刚要继续出言嘲讽,忽听身后传来一片惊恐至极的惊呼,连站在他身前的蒙面人也满面惊骇地向后退避,在此同时,胡震东鼻端闻到了一股令他后颈发凉、汗毛直竖的腥膻气息。

胡震东无暇细想,闪电般出手抓住身侧一名打手猛地向身后推去,推出打手的同时猛地向前跨出两步,这才飞快转身向后看去。

未转身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转过身后,胡震东被眼前的景象惊起一身的冷汗。

刚才被他向身后推出的打手身子歪扭地躺在地上,喉咙处被撕开碗口大的一个血洞,浓稠的鲜血喷涌而出,血光中,一只唇角滴血、利齿如刀、黑毛如缎的壮硕狼犬四脚踞地,一双碧油油的利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胡震东,沾着血迹的嘴角不住地抽动着,喉间发出令人胆寒的呜咽低吼。

“这怎么可能?!!”胡震东歇斯底里地大声狂吼,一边惊恐地向后退避,一边向蒙面人方向看去。

蒙面人却已将身子半掩到人丛中,并以一种迅速且不引人注意的速度向人丛深处隐去。

“你妈的!”胡震东切齿痛骂,身子微缩也想向惊恐骚动的人丛中挤去,刚挪出一步,耳边猛地响起一声骇人的咆哮,腥风乍浓,蓄势已久的虎影一个虎扑向他直扑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关三的真实身份

胡震东,也就是一向阴险狡诈、心毒手狠的关四死了,死得惊慌失措,死得毫无悬念。

在虎影扑上的时候,胡震东在百忙中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棒,向着扑来的虎影头顶砸去。虎影长尾一摆,前扑的身子蓦地转侧过来,异常惊险却颇为轻松地避开了这一棍,在闪避的同时,迅疾转头,吭吃一口扯下了胡震东右腿上巴掌大的一片皮肉。胡震东高声痛叫,咬紧牙关再次挥棍向着虎影头顶砸去。在棍落如雨的击打下,虎影却变成了胡震东的影子,滴溜溜地围着胡震东的身子团团打转,并不时抽空在他的腿上、手上咬上一口,每一口下去都咬下一片皮肉。不到二分钟,在四下打手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围观下,遍体鳞伤、浑身浴血的胡震东长声哀嚎着扔掉棍棒、力尽倒地。

虎影跳到胡震东的胸口上,沾满血迹的利齿尖牙对正他的咽喉,碧森森的狼眼死盯着胡震东,喉底低吼着。数秒后,在胡震东闭上双眼放弃抵抗后,虎影侧头看了看不远处坐在墙边、面色苍白、双眼微闭并已陷入昏迷的雷停,猛地仰天长叫一声,转过头去毫不犹豫地一口咬断了胡震东的喉管。

胡震东浑身抽紧,大张的嘴里不住地喷吐出血沫,失神的双眼几要突出眼眶,全身在如鲜鱼离水般疯狂痉孪数下后,最终极其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胡震东咽气的同时,一旁半跪在地的罗战摇晃着身子站起,朗声叫道:“关三,你如果现在离开人群,虎影马上就会追上你!”

“说实话,我真的不敢离开。”先前在人群里传出的暗哑男声再度响起,人群微分,露出刚才一拳将罗战打到吐血的黑衣蒙面男子的身影。

“我宁可面对一柄上膛的手枪,也不愿意面对这头满嘴血肉的凶兽!”黑衣蒙面男子摇头叹道:“我只是不明白它是怎么脱出那锁颈钢环的?!那是专为对付它而定做的,就算是一只老虎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脱出身来!”

“你说的是这个吗?!”随着低沉的一声呼喝,那根先前套住虎影的钢杆铁环被人从人群中直扔出来,径直落在黑衣蒙面人身前。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穿着与所有打手一样黑衣的体形颇为壮硕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出,在罗战对面站定,头颅低垂,与罗战、黑衣蒙面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你,,,”黑衣蒙面人黄晴微眯,上下打量着黑衣壮汉。

罗战以手掩唇轻声咳着,脸上却带着微笑:“让我替你介绍一下,这个胖子以前绰号叫海老妖,在第三军区特种侦察营服役了八年,退役的时候是上尉连长。前不久还曾在我的酒吧卡萨布兰卡做过相对优秀的酒保,我们都叫他——老海!”

黑衣壮汉随着罗战的语声抬起头来,露出老海那标志性的憨笑,歪头看着黑衣蒙面人。

在罗战与黑衣蒙面人对话的时候,虎影在胡震东的尸身上侧头擦去嘴上的血污,脚步沉缓地走至雷停身前,抬起一条前腿抓挠着雷停的胳膊,并把头凑过去伸出舌头舔舐着雷停苍白如纸的面颊。

过了一会儿,雷停低哼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虎影一声低鸣,将整个头都直塞到雷停的怀里不住地蹭拱着。

雷停哑着嗓子嘿声强笑着,勉力抬手拍了拍虎影的头:“我还死不了,去那边帮罗战吧。”

虎影扬头看了看雷停,听话地转身向罗战走去,一边走着还一边回头看着雷停的动静。

看到虎影蹲坐在罗战脚边,黑衣蒙面人略显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侧头瞄了老海一眼,冷声说道:“刚才你冲进人群和胡震东对打,就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好让这个卧底的奸细放开那头凶兽?!”

罗战略显赞叹地点头:“不愧是大关刀组织中最具谋略、布局的无影关三,见一叶落而知秋将至,确实不同凡响。就因为有老海在这里,我们才敢以这样的方式直冲上来。”

黑衣蒙面人摇头:“你说的对,我们最大的错误确实是低估了雷停。本以为有胡震东这个杀手锏和宋行这个诱饵,今天可以把你们彻底清除,从此高枕无忧。没成想却棋错一着,到头来功亏一篑!”

“胡震东出现的时间太巧了!”倚着墙壁的雷停无力地抬眼看着蒙面人,声音略显嘶哑地说道:“他身上的伤也太新了。”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续道:“我救下他的时候他说在昨天被你们绑到这里,可从他身上伤痕的出血状况和瘀痕的青紫程度来看,最早的伤痕离现在不过一两个小时,而且全部伤痕都集中在身体正面。我还从没见过如此心慈手软的逼供打法!一向手段残狠的大关刀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只是没想到在那样紧迫的时间里我还有余暇观察他身上的伤痕,但对于一个常年勘察凶杀现场、追寻尸体残余痕迹的人来说,看一个活人身上的伤痕根本不须花费太长时间。”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胡震东的身份了?!”蒙面人冷声说道。

雷停点头:“他身上刻意为之的伤痕和恰到好处出现的时间这两点结合到一起,只能得出一点,那就是胡震东绝对与大关刀有关,并且他在大关刀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因为他肯定是从警局卧底的口中得知我的动向,所以才假造伤痕,制造那样的一个布局。我的推断还准确吧?李局!!”

“什么!”罗战和老海同时惊呼出声,蒙面人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淡黄色的眼睛放射着凌厉的凶光。

雷停手按着仍插在肋下的刀柄,声音微颤地说道:“你应该是从局里匆匆赶来的吧?!我来这里之前,故意打电话到杜长东的办公室。打电话前我特意确定了一下,在办公室里只有你、杜长东和陆光新三人,而且你们三人在我心里都是大关刀内奸的最大嫌疑人。因为从之前警局内部消息泄露的内容和时间上可以得出,这个内奸绝对是警局的上层领导。而从这里迅速、周密的反应上看,我已经可以肯定杜长东、陆光新、李悦军三人中有一个人走露了消息,就象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已认定这三人里的那个内奸就是关三!刚才你在我重伤神智渐昏的时候,悄然逸出一拳击倒罗战的刚猛力量,又替我把手无缚鸡之力的陆光新和右腕有旧伤的杜长东排除在外。而刚才从我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够看到你鞋子边沿上沾着的有良好反光的白色粉末。除了有镌刻图章嗜好的李悦军副局长,除了那个匆忙从局里赶来报信却因时间仓促不及换鞋的内奸外,我真的想不到其他人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老海的奇遇

黑衣蒙面人低头看了看自已的鞋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未止,猛地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李悦军的本来面目。

“就象我一直说的那样,你确实是最好的警察!”李悦军冷声笑着,望着神情委顿坐在地上的雷停:“刚才罗战召唤虎影回头,给套环的人留出破绽的事也是你们事先设计好的?!”

雷停略显痛苦地点头:“包括我身上的这一刀!如果我和虎影不处在劣势,一向谨小慎微的你是绝不会露出头来的。而你隐身在这数以百计的人群里,除非有相当数量的武警部队的协助,否则我根本无法找出你来。所以,只能用我和虎影做饵,当最具威胁的我们重伤被制,只有罗战负隅顽抗的时候,迫于情势紧急,你才会现身出手,希望可以最快速度解决战斗,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撤出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唯一能诱你现身的办法。”

李悦军冷眼扫了一下雷停肋间的刀柄:“所以你也没有让关四伤到你的要害。”

雷停点头:“当你们派人出手引开罗战的时候,我就知道胡震东该动手了,所以在他没有觉察的情况下,我轻轻侧了一下身,这使得这一刀偏离了要害,就算他当时拔出刀去,除了多流些血,却也要不了我的命。”

李悦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向着雷停竖起拇指:“雷停,输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

雷停摇了摇头,目光略显哀伤地看着李悦军容颜苍老的脸:“很多次我都希望最后揭开谜底的时候发现是我判断错了。你是一个好警察,原本不应该为了那些虚无飘渺的事情沦落至此。”

李悦军耸耸肩膀:“好警察有什么用?!没有大关刀的帮助,我就算在第一线拼到死也混不到一个局长!既便混到一个副局长,不还是会有一个黑面神一样的空降兵挡在我的面前吗?!既然仕途无法继续有所成就,我当然要退而求其次,而且,只有在大关刀我才能发挥出我的智慧和谋略!这些,那个他妈的杜长东懂吗?!知道吗,这一票干完,我就可以带着老婆去新西兰安度晚年。做警察?!一辈子也他妈的别想实现!”

雷停轻声叹息:“从我看到你身上因雕刻而沾上的粉末时,我就发现,你雕刻图章的用料越来越名贵,渐渐的,你用的底料的价值已远远超过了你工资能负担的范围。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留意你的一举一动。”

“好了,不要说了!”李悦军摆摆手,脸上又现出他特有的不耐烦的神情,只是看向雷停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东西:“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希望你在空闲的时候,帮我照应一下我老婆。她,毕竟年纪大了。”说着,蓦地一翻腕,手中倏地多出一柄半尺长的尖刀,反手回刺,“哧”地一声轻响,大半的刀锋全部没入胸口。

雷停无力阻止李悦军的自杀,罗战也没有出手阻止。因为他们都知道,李悦军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已的生命,不失为一种保留自已残存尊严的方法。

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有权利选择结束自已生命的方法。

树倒猢狲散,李悦军挥刀自刎,在罗战说明事情原委之后,所有先前不明就里的打手都如梦初醒,纷纷弃下手中武器,从各个通道下楼去了。

杂乱的脚步声中,十四楼偌大的阔大空间里只剩下罗战、老海、虎影和雷停,还有就是遍地的棍棒尖刀,几具渐渐冰冷的尸身。

虎影走回到雷停身边蹲坐,歪着头用绿油油的双眼目不稍瞬地看着雷停。

雷停勉力抬手抚了抚虎影的头,仰头笑望老海说道:“说说你的奇遇吧?!”

罗战也笑着坐到雷停身边,伸手在虎影的脖子下面抓搔着。虎影不耐烦地向旁边挪了挪身子,避开罗战的手。

老海蹲下身子,看着雷停说道:“雷公,你的伤势要不要紧?我和老板现在送你去医院吧!”

雷停摇头:“如果我现在去医院,基本上就等于我们今天做的所有事都没了意义!那缩在李悦军后面的大关刀如果知道了关三、关四全军覆没的消息,一定会动用所有强大的关系网,阻止我们的继续行动。到那时,我们不但无法彻底弄清大关刀的真面目,还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老海吐了吐舌头:“我虽然在大关刀里做了几天外围,但却从没听过大关刀还有什么关系网!”

雷停冷然一笑:“没有关系网,大关刀又怎么能隐藏的这么深这么久呢?!先不说这个,你还是先说说你不辞而别的原因吧。”

老海有些歉然地看了看罗战:“当时情况紧迫,所以根本没有时间的老板详谈,就这样不辞而别,也让老板担心了。”咽了口唾沫,续道:“我那天看到了石大明。”

雷停的眉头陡然紧皱到了一起:“石大明?!你确定是他?”

老海不加思索地说道:“当时我正在酒吧后面的背巷里倒垃圾,一群身穿黑衣的男人从背巷里走过,为首的人走得很快,我只看到一个侧面的背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那人就是石大明。于是我蹑着脚步跟在这群人身后,这群人有十七八个,互相好象谁也不认识谁,走在路上的时候也没有人说话。他们专找背巷走,而且行迹诡异,我心里很怀疑他们就是你们头些天谈起的大关刀,于是我在一个路口转角的地方,把落在最后的一个家伙打昏,扒了他的衣服混到了这群人里。当晚,我大摇大摆地跟着这群人走到困牛巷西侧的背街上,和另外两伙人会合到一起,共计有二十七八人,分别乘坐七辆车子来到了这里。”

“什么车子?”一直凝神细听的雷停截口问道。

“嗯。”老海仰起头,想了一会说道:“当时上车的时候没有注意,下车的时候好象扫了一眼那个车标,嗯,好象是辆奥迪。”

雷停目光一跳:“奥迪!你继续说。”

 
第一百七十三章军火藏处

老海点点头:“车子直接把我和那些人一起拉到了这里,有个大块头在地下停车场里向我们训了一番话,说什么真正需要我们的时候到了,要服从组织安排,不许乱说乱动之类的话。那个眼珠发白的宋行一直远远站在一边听着,训话完毕后就由另外一些人分派任务。我们这批人好象都是些小角色,他们连点名都没有点名,也正好给了我留下来的机会。我站得比较靠前,很快被分派到楼上做警戒,所以没有听到后面那些人都是些什么工作。但是后来我还是从不同的途径得到了一些消息,当知道他们要对顾海蛟下手的时候,我偷偷溜了出去,用布裹砖头向老板传递了一个消息,但最后还是没有阻止顾海蛟的败亡。后来,宋行开始紧锣密鼓地分拆海蛟实业,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再一次溜出去找了老板,希望能够里应外合,把这批家伙一网打尽。”

雷停听完老海的话,低头沉思了良久之后,抬头看着老海说道:“你确定当日你看到的侧影是石大明?!”

老海略显犹疑地说道:“我并没有看清那个人,而且我复员回来也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没再见过石大明,估计现在就算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太能肯定地认出他来。但当时只是瞬间的一个感觉,直觉地觉得那就是石大明。”

雷停点头:“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尤其是一名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的直觉。”抬眼看看窗外耀眼的阳光,淡淡地说道:“老海的话令我大受启发,我想我们现在该动身去寻找紧握大关刀的那只手了!”

罗战霍然站起身,朗声说道:“地下停车场应该有几辆好车。”

雷停冷笑:“不但有好车,还有一批好货。”

罗战讶然望向雷停:“货?!”

雷停点头:“我刚才想通了一个问题。终于让我猜到顾海蛟把那批从大关刀手里抢来的军火藏到哪里了!”

罗战试探地问道:“停车场?!”

“停车场。”雷停微笑重复着:“王铮把军火从望江大剧院地洞里取出,用货车运出来。而各个出城口的监控资料里却没有那辆货车的影像资料,各个交警中队也没有在街面上发现这辆货车的踪迹。这就说明,这辆货车仍在城里,且没有在街面上行驶。货车上装的是军火,无论分装还是拆卸都需要人手,而从老海这种大关刀外围人员的角度上却没有发现任何有关这车军火的事件。这说明,这批军火不但没有被顾海蛟卸下分藏,也没有被大关刀找到。那这车军火去了哪里?车仍在城里,没在街上行驶过,顾海蛟没有卸下,大关刀没有找到。综合这四点,再加上地下停车场的分隔格局,在刚才我忽然想到了这车军火的去处。”

伸手摸了摸虎影光滑如缎的毛皮,雷停轻轻喘息着,继续说道:“这座大厦的停车场是多重剪力墙的结构,这使得下面结构梁比较频密,分隔出的设备房也比同类型的大厦从数量上要多出不少。在来之前我找出了结构图研究过,而来到现场却发现,结构图上有一间空置的设备房我没有找到,这一点让我费了不少脑筋。而当我想通了上面的线索,再去结合这间在现实中消失的设备房,终于让我找到了这批军火。顾海蛟是个聪明人,他把这批军火连车一起驶进一间空置的设备房里,然后找人用砖封死门口并用墙灰把墙壁做旧。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办法。大关刀进到这大厦里这么久,却因为不了解大厦结构,不管怎么努力也没能找到这批军火。”转头望向罗战:“给景和尚打个电话,让他带人过来起出那批军火并把宋行带回去。那面墙上我做了记号,他应该能够找到。我们现在就动身去找那只紧握大关刀的黑手!”说着,双手向后撑着墙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罗战略显担忧地看着雷停肋下的刀柄和他因失血而苍白若死的脸颊,犹疑地说道:“你,你就带着这把刀去和那只幕后黑手对决?!”

雷停低头看了看那截刀柄,淡然一笑:“没事,等会儿在车上你帮我包扎一下,只要这里不再流血,我应该有力气去面对那个家伙!这点伤对于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但,,”罗战还想说什么,但当他看到雷停眼中那棱然生威的坚毅目光,欲言又止。

雷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一手扶着肋下的刀柄,脚步有些蹒跚地向电梯口走去,虎影步伐沉缓地跟在他的身后。

外面投进的阳光将这一人一犬的身影拉得细长。

罗战轻叹了一口气,摆着手对老海说道:“过去照应着点,我打完电话立刻下去。”

老海答应着,飞快地扯下身上的黑衣,快步向雷停追去。

“宋行死了。”坐在飞驰的车里,罗战有些沮丧地说道:“胸口心脏位置上被一把尖刀刺穿,死时的容颜颇为平静。”

雷停面容凝重地点点头:“那批打手中一定还有大关刀的人,这一点是我的疏忽。现在那只黑手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情况,我们这么赶去很有可能是自寻死路,看来这次行动该宣告失败了。”说到最后,语调低沉,情绪很是低落。

罗战忽地灿然一笑,摇头说道:“也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景和尚把警戒线延伸到了大厦周边,并把每一个走出大厦的人都过了一遍,收缴了所有人的手机和通信工具,暂时分开收押到周边几个派出所里。所以,那个黑手现在仍旧蒙在鼓里,你的奇袭计划也没有曝光。”

雷停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有些欣慰地笑道:“景和尚越来越机灵了,这次这一手玩得很漂亮。”

罗战轻笑:“你们俩的双簧玩得也很漂亮!好家伙,连我也一起瞒了,到现在我才知道你们俩的闹生份完全是表面做戏!”

雷停歉然一笑:“对手的眼线太多,必须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各怀心事,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按着他们的计划行事。只有他们轻视我们,我们才有机会抓住他们的痛脚加以重击,否则,我们真的不是他们的对手。”


第一百七十四章上楼

罗战浅笑着耸耸肩膀:“不管怎么样,现在终于到了最后摊牌比大小的时候了,希望你之前做的种种努力不会白费就好。”

“应该不会。”雷停淡淡地吐出几个字,转头看着车窗外急速闪过的景物树木,悠然出神,默然不语。

坐在前面驾驶位的老海不回头地问道:“雷公,我们现在去哪儿?”

雷停仍看着窗外没有作声,罗战看看雷停,语带浅笑地说道:“去省城。”

老海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好的。”脚下轻踩油门,汽车蓦地加快速度,迅速超越了数辆前车,扬尘而去。

远处的天边浮起片片亮丽的霞光,偏西渐隐的太阳金光暗敛,秋日的凉风在悄然而至的黄昏里悠然拂起,随性地撷下一片片在枝头青黄微枯的叶片。

当载有雷停等人的车驶入省城,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在街边路灯的闪动映照下,坐在车里的雷停脸上阴晴不定,只有那微眯的双眼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在一个车流稀疏的转盘路口,老海减慢车速,微向后侧头问道:“现在去哪儿?”

雷停没有回答老海的话,却忽然开口问道:“天路集团派往白江的考察组回来了吗?”

“本来定的行程是10月30日返回省城,但有一些商务洽谈没有完全结束,所以就在白江延迟了几天,可能明天或后天会回省城。”罗战低声说道。

雷停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一笑,探身伸手拍拍前排老海的肩膀:“你对市区内的街路还熟悉吧?”

老海略显困惑的点点头。

“沪水路37号,原市文化宫。”雷停笑着说出了一个地址。

老海踩下油门,车子无声地滑入无边的夜色中,街上车流如水,灯闪如星。

车子在距离沪水路37号还有数十米的地方缓缓停下,前面远远的夜色里天路集团办事处的大楼象一个沉默的巨人屹立不动。脚步有些虚浮的雷停、唇角含笑的罗战和昂首傲然的虎影悄无声息地从车上走下。

站在高耸的围墙暗影里,雷停下意识地摸了摸仍插在肋下的刀柄。虽然刀柄四周已被罗战用三角巾做了处理,伤口也没有血液流出,但每一次动作都会有一丝直入骨髓的震痛,令雷停不时地倒吸着凉气,步履也不得不放缓下来。

“现在进去?”罗战手扒墙头向墙内看了看,跳落地面,向雷停说道:“一楼四楼还有九楼都有灯光,具体情形看不清楚。”

雷停点头:“破解安防系统你应该没问题吧?!我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不适应那种粗活了。”

罗战摇头苦笑:“到这个时候就不要乱开玩笑了!你当这里是FBI还是美国中央情报局?!还安防系统!以天路集团现在的经济实力和在政府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前面门口肯定有不间断的警方巡逻车来回巡逻,他用得着自已做安防系统吗?!再说,本来没什么,一旦做了安防系统反倒会让人有所怀疑,只要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歪着头斜乜着雷停:“伤成这个德性还有闲心消遣我,你不是把我当黄金周过呢吧?!”

“怎么会呢。”雷停失笑,仰头看了看远处夜色里随风轻摆的水杉枝条,轻声说道:“只是想调解一下紧张气氛。这个角落是整个区域最黑暗的地方,我们的行动应该不会惊动里面的保安。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楼体周边,从外部结构上他们后面应该有一个安全门,等会我们就从那里进去。”

“那倒没什么问题。”罗战看着雷停肋下露出的那一截刀柄,沉吟着说道:“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你弄进去。”

方法总比问题多。

十几分钟后,一脸是汗的雷停和罗战站在天路集团高大的楼体侧墙下相对而笑,虎影闪动着一双晶亮如星的碧眼警觉地四下观望,挺立如矢的双耳在风中不时抖动着。

“雷警官,请。”罗战微微弓身,伸手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手臂展开的方向,正是侧墙暗角处一个青灰色的铁门,门上还挂着EXIT的标识牌:“象开锁这种粗活我已经干完了,就等你老人家高抬贵脚了。”

雷停笑了一下,看看门上的标识牌,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次进去就不会那么容易‘退出’了!”

“让我们努力‘劝服’他们退出吧。”罗战耸耸肩膀,戏谑地笑道。

“希望能找到‘他们’。”雷停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拍拍罗战的肩膀,走上前去,轻缓无声地拉开铁门,闪身入内。虎影迅快跟上,罗战随在虎影后,闪入门内。

青灰色的铁门悄然阖闭。

雷停没有找到什么人。

他们从空旷的一楼大堂沿着安全梯摸到二楼,二楼走廊里灯火通明,走廊两侧的房门全部紧锁。两人一犬在二层转了一圈,不但没有一扇门可以打开,而且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三层依旧如此,四层也是。

站在四层半的楼梯平台上,雷停轻微喘息着,低声说道:“难道他们事先已得到了消息?!这是不可能的啊!”

罗战摇头,眉头紧皱:“他们不可能得到消息。”

雷停点头:“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他们得知关三关四的失利消息,此时已金蝉脱壳,只留这栋楼在这里唱空城计。二,他们在开会,商议一些重要的事情。”

罗战想了一下,微笑说道:“刚才上来时,我看见一楼大堂保安桌上的杯子里的茶水是新泡的,大门上锁链却锁得很是紧密,应该是你猜测的第二种可能。如果他们得知关三关四的情况,逃走时绝没有心情把大门锁得那么紧,更不会有闲心泡茶。”

雷停同意,伸手向上指了指:“到了上面就可以揭开谜底了。”

罗战笑着点头:“人凑齐了就不用我们费劲了!人多好办事嘛!!呵呵。”

在低语笑谈间,雷停与罗战并肩向楼上走去,有一种昂然的气势在两人沉稳的脚步行进间油然而生,凛凛然,仿佛他们这样走在一起,便不怕风雨、不畏险阻,普天之下,已没有什么拦截得了他们的并肩前行。

一起,上楼。


第一百七十五章独手人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楼上总有不同风景。

不做看风景的人,就要做别人眼中的风景。

雷停和罗战,还有夜色一样幽然无声的虎影一直上到九楼的时候,才看到了仿佛坐在风景中的人。

正对着安全门有一间宽敞、以玻璃隔断的会议室,整个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幅长十余米、气势恢宏、画风伟岸的水墨丹青长卷。在水墨长卷的映衬下,看那坐在会议室中低语密议的八九个人真的有一种如在画中的错觉。

在雷停和罗战看到这些人的同时,这些人也看到了他们。

雷停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他微眯的双眼冷冷地盯着一个人,一个坐在首位旁边的人,一个只有一只手的人。

首位没有人坐,这个一只手的人仿佛就是这些人的首脑一样。因为,当看到雷停和罗战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一只手的人。

这是个男人,身上穿着一套雪白发亮的白色西装衣裤,头发用发蜡向后梳起,梳得流光水滑,一双剪锋细眉下,冷厉的双眼中寒光湛然,鼻直口方,面容颇为清秀,只是鼻侧法令纹深遂,腮边有一条暗红色的疤痕,使人看来有几份暗哑的残狠;他坐在桌边,一只手托着下颌,另一支手臂放在桌上,袖管外露出一截包在厚厚纱布里的断臂。

“不用问,我就是来找你的。”雷停看着那个白衣独手的男子,冷然笑道:“你的身影在这里出现,再一次印证了我的推断。”转头向罗战说道:“他应该就是当日在偏巷里和两名狙击枪手围伏我的那位决绝杀手。为求脱身不惜自废一手,这种胆色,我有些年没有碰到过了。”

“哦。佩服!佩服!”罗战一脸趣怪的神情,颇为欣赏地看着男子的断腕。

悄然出现在雷停身旁的虎影看盯着那独手男子猛地俯低了身子,鼻头不时耸动着,两颗雪白、尖利的长牙蓦地吡出唇外,喉底低吼,尾巴夹在股间,一幅随时飞扑攫咬的样子。

“请问你是哪一位?!”独手人眉头微皱,看着雷停缓缓站起,对雷停和罗战的话语充耳不闻,冷声说道。他的声音尖细,如刀尖刮盘,听在耳里说不出的难受。

坐在会议室另一端的一个矮瘦男人悄然走到一边,贴着墙边从会议室另一边的小门走出,闪身进到另一个虚掩门户的房间中并迅速关严了房门。

雷停冷眼看着却并没有上前阻止,只是望着独手人冷笑:“我是谁你应该很清楚。史洪江不在这里,对吧?!”

“不好意思,史主任到白江考察投资环境去了,估计明天或者后天才会回来。”独臂人语气平淡地说道:“你可以留下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等史主任回来后我会替你转交。”

“哈。”雷停仰天干笑了一声,沉下脸直瞪着独手人说道:“本来我没什么事需要找他,但看到你之后,我觉得有必要和他谈一谈收容国际通缉要犯的问题。”

“国际通缉要犯?!”独手人冷然看着雷停,气定神闲地说道:“请你注意用词,史主任怎么会收容什么国际通缉要犯?!”

雷停看了看罗战,伸手安抚了一下狂躁欲扑的虎影,侧目看着独手人悠然地说道:“鲍勃。陈——法籍华裔,臭名昭著、满手血腥的黑帮执法者,近七年内一直游荡在东欧各地之间,涉嫌制造和运输毒品、贩卖妇女以及多宗暴力伤害案件,因平时喜欢做一身白衣打扮,还被称为‘雪人’;鲍勃。陈在两年前被国际刑警列入A级重犯通缉,后在匈牙利布达佩斯神秘失踪,而在四个月前,却有一个貌似鲍勃陈的男人持名为路易斯的美国护照从南部沿海城市进入我国,三个月前护照遗失,这个人也随之踪影不见,而在美国领事馆又查不到此人的相关信息。”

雷停低沉地喘了几口气,看着面容仍旧平静如止的独手男,冷声说道:“出于骄傲,也可能是认为我们内陆的警察根本就没有资格翻查国际刑警组织的相关资料,你没有对你的面容做任何伪装和处理,所以我现在看来,你和通缉令上的样子几乎毫无二致!所以,我要请你回公安局好好聊一聊,并可以顺道看一看与你血型绝对匹配、被你无情遗弃的另一只手,亲爱的鲍勃。陈先生!”

“呵呵。”独手人,也就是鲍勃陈冷声轻笑,他的笑声未断,方才矮瘦男子进入的房间房门忽然开了一线,有一支手斜斜伸出,做了一个OK的手势后再次迅快地收了回去,房门再次紧紧阖闭。

鲍勃陈看到那个手势后,脸上笑意更浓,而眼中却杀意大炽:“只有你们两个带一头畜生,就敢这样大模大样地闯进来,还要带我走?!你们偷进天路集团图谋不轨,就算我们的保卫人员失手打死了你们也不可能获罪!这一点你不知道吗?!到时候就再也不可能有人再看到我了!”

雷停摇头:“不要再说这些官派外交辞令了!李悦军和胡震东已经完蛋了,史洪江也未必能赶得回来了。如果你够机灵的话,现在就让你们的大老板出来和我见上一面。有些事情,我和他当面解决会好一点,这样也免得你们这些打杂的做无谓的牺牲。”轻轻的捻了捻手指,叹息着说道:“血嘛,能少流就少流一点。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留点温度好过冬啊。”

“李悦军、胡震东?!”鲍勃陈嘴角微搐,脸上神色仍很镇定,但眼中的冷芒却愈加猝厉。

雷停点点头,依次打量着会议室中的其他人,悠然说道:“石大明没在这里,看来是陪护着史洪江随考察团去到白江了。”

鲍勃陈闻言又是一惊,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愕然的神情。


第一百七十六章拔起萝卜带出泥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请海外来客——尊敬的鲍勃陈先生就不要彻词狡辩了,好吗?!另外,随着你这个国际刑警组织全球通缉的A级要犯身份被我们揭穿,天路集团苦心经营的形象已大受损害。而且,你还与前几天一件伏杀警员未遂的案件有关,并牵扯着大量国外非法枪械。所以,今晚你一定要全力留下我们才行,不然,你和天路集团都无法在国内呆下去了。”雷停语气平淡地说道。

鲍勃陈略显沉重地点头:“你说的对,不管于公还是于私,我们今天都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的。”手一摆,站在会议桌边的几人同时起身,闪电般从怀里抽出青光闪动的手枪,一齐对准雷停和罗战。多过半数的枪口直指雷停身旁的虎影。

雷停对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理会,微微躬身,远远地向鲍勃陈鞠下一躬:“我真的很感谢你。虽然在来这里之前,我就猜测会在这里碰到你,可是没想到一旦证实了我的判断还是让我有些喜出望外。如果说石大明只是让我把大关刀和天路集团联系到一起的话,那么你的出现则是替我打通了至关重要的一道大门,使我看到了令人惊喜的风景!”

“石大明让你把大关刀和天路集团联系到了一起?!”鲍勃陈不解地皱起眉头:“到现在为止,石大明还生死未卜!这个你们公安局可是有案底可查的!!”

雷停摇头:“都到了这个地步,还竭力掩瞒什么?!杀死张淑芳和孙紫娟的就是石大明!他也没有失踪,他留下的种种线索只是在故布疑阵而已。你们派出石大明只不过是想布一个骗局,将大关刀步步紧逼的假象传递给顾海蛟。杀死张淑芳和孙紫娟也只是要给顾海蛟施加越追越近的压迫感,使他在自以为得计的同时无暇顾及其他,忘乎所以的按照你们早已设定好的步骤快步迈向败亡。而且,提前以失踪的名义让石大明隐身实施计划,不仅可以迷惑警方的视线,扰乱整体侦破节奏,还可以变相地让天路集团置身事外。一举数得,真的是绝妙好计。”眯眼摇头,赞叹不已。

“但最后不还是被你识破了吗?!”鲍勃陈不再用语言搪塞,杀气腾腾的双眼直盯着雷停,冷声说道。

“我曾经在孙紫娟的尸体上找到一条胶状物,经过检验发现那是一条硅胶。这条硅胶令我有所触动,但却始终有些环节没弄清楚。直到后来一个信息的出现,才让我推翻了之前自已的判断,完全想通了整件事情。”

“是什么信息。”鲍勃陈略显好奇地问道。

“一个石大明当年的战友在白江看到了他的侧影。”雷停淡淡地说道。

“就这个?!”鲍勃陈诧异地笑道:“就这个让你想通了整件事情?!”

雷停肯定地点头:“一个受过训练的军人的直觉,是最准确的。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是时间。石大明在白江出现的时间和你伏击我的时间异常接近,而石大明在白江做的事情又是辅助既将接管海蛟实业的宋行召集大关刀预伏在白江的潜势力。那就说明,石大明和宋行早有勾结,而宋行又是大关刀的人,那么身为天路集团省城办事处司机的石大明与宋行的合作,就极有可能代表了天路集团与大关刀的联手协作!那一次性出动近十辆奥迪车的大手笔也间接的说明了一些问题——除了得到政府支持的天路集团,现在恐怕连省政府机关车队也无法同时调动十几辆奥迪去运送一些不太重要的小脚色。说到天路集团与大关刀的关系,从大关刀一开始进入我的视线,就一直有两件事让我无法理解——作为一个暗堂口,大关刀的行动从来只是击溃当地的帮派势力,却绝计不会接受相应的地盘;作为一个组织严密、势力庞大的堂口,又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关刀有其他的资金来源。只这看似自相矛盾的两点,就让我对大关刀刮目相看了。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认定大关刀背后另有主谋,至少也是一个可以源源不断提供庞大资金的金主。如果我的假设成立,真的有这么一个金主存在的话,他拿出大笔资金支持大关刀进行黑道兼并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鲍勃陈没有说话,只用狠厉的双眼瞬也不瞬地死盯着雷停,一副狠不得将他活吞入肚的神情。

“当顾海蛟被伏杀致死后,听到天路集团投资考察团在白江签得的项目情况后,我恍然大悟。原来大关刀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为那个金主扫平障碍,使得他能够在阳光下的交易中得到更多可观的收益。只有金主的收益增加了,才会有源源不断的资金供大关刀使用。当我想通了一明一暗这两条线的主次顺序后,大关刀身后的金主——天路集团也就完全浮出水面。天路集团此次在白江签定的矿业兼并改造协议,几乎包括了披霞岭一带所有的矿场,却独独没有顾海蛟的矿场。而在协议签定几日内,顾海蛟就被杀手所杀,海蛟集团也落到了以宋行为代言人的大关刀手里。再加上石大明为大关刀尽力奔走和那十几辆奥迪车,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昭然若揭。”

看着默然不语的鲍勃陈,雷停眼中亮起异常冷厉的锐芒,语声低沉却毫不犹疑地说出他的结论:“天路集团就是大关刀,大关刀就是天路集团!!”

一旁一直默然不语的罗战笑着补充:“之前所有被大关刀击溃的帮派,其势力范围大多都被一些无名的公司接管。一直到最近为止,我们才陆续地查出,那些无名公司背后的出资方都是天路集团下属的投资公司!”


第一百七十七章老板你好

“你是哪位?!”鲍勃陈冷眼看着罗战,语气森然。

雷停接道:“他叫罗战,白江卡萨布兰卡酒吧老板,黑道上的人大多称呼他——耶稣。你的底细就是他帮我查到的。”

鲍勃陈扫了罗战一眼,再次盯住雷停说道:“你就是凭着那个石大明战友的话,认定石大明是借假死隐身的?!”

“当初我认定杀害张淑芳、孙紫娟的不是石大明是依据以下几点:一,那张市直属机关食堂的饭票。因为一个省城办事处的司机没有多少机会到百里之外的白江去吃饭。二,从凶手伏击张淑芳的情形上可以得出,凶手极其熟悉地形。石大明在失踪前一直在省城工作,他对白江市东江小区的地形不可能那么熟悉。三,凶手之所以能够准确地伏击张淑芳,一大部分得益于孙紫娟的协助,我们也是从这一点断定凶手与孙紫娟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而石大明退役之后就到省城工作,没有在白江市长时间居留过,不可能与孙紫娟熟识。四,现场遗留痕迹推断出的凶手体貌特征与石大明特征不太相符。可是当我得知石大明与宋行的关系后,上面这四点就再也立不住脚了。因为天路集团看中了顾海蛟矿场的地缘优势,所以可能在很久之前就酝酿来到白江夺矿占场,以方便打开走私通路,把从不明渠道弄来的我国先进军火走私出境谋取暴利。那么做为腿脚灵便的联络人,石大明首先担负起了来往沟通的工作,这使得他有大量的时间留在白江。而一个天路集团的司机完全有资格也有渠道可以到直属机关食堂用餐。能够有机会长时间呆在白江,那第二、三点就都无法成立。至于第四点,天路集团故意提供了略有偏差的石大明体貌特征资料。”雷停微笑低语,每一个字都低沉有力。

在雷停说话的过程中,鲍勃陈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确定了石大明没有死这一事实,也就在同时解开了那一小条硅胶的谜。”雷停轻咳着,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说道:“那条硅胶出现的很没有道理,因为它与整个事件呈现出的轨迹不相融合。可是当石大明侧影被认出之后,这条硅胶就有了它的用途。石大明为了混淆警方的侦察视线,故意用硅胶复制自已的手指,制成了一根方便携带的义指,并故意在孙紫娟家用那义指将指纹压印在杯子上。我必须承认,他这一手‘授人以柄’玩得很高明。如果他能再谨慎一点,不遗留这条硅胶在孙紫娟的尸体上,那么就算现在有人看到石大明的侧影,我也不敢确定他是假死隐身。可惜的是,他在把孙紫娟的尸体放进后备厢之前,先一步把握在手里的义指扔进了车厢里。这根义指被孙紫娟的尸体压住,最后石大明虽然拿走了义指,但因为压的时间太久,还是有一小条义指边缘的硅胶留在了尸体上,最终被我找到。”

“所以,”雷停轻轻摇头,仿佛在做结案陈词般朗声说道:“在现实情况下,毫无漏洞的罪案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思维常有盲点,只有天网恢恢。”

鲍勃陈静静地听着雷停说完,过了片刻,缓然开口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你把如此长篇大论的所谓推断全部说完吗?”

雷停毫不犹疑地说道:“你在等你们老板的命令。”

鲍勃陈身子一震:“你,,”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我就是猜到你们的老板现在就在这里,所以我才会身上插着刀子急急忙忙地赶来。”雷停轻抚着肋下的刀柄,笑道:“从你们之前和大关刀一明一暗配合实施的行动上,以及此次对付顾海蛟动用的人力和计划方略上看来,这次针对白江矿场的兼并和走私通路的打通,对于天路集团至关重要。所以,在完成了各自的任务之后,不管是暗地里行事的李悦军、胡震东,还是明面上操作的史洪江、石大明,他们肯定要向大老板汇报整个行动的完成情况,并听取老板下一步的行动指令和战略布局。那么,除了这个临近白江、位居要冲、可进可退的驻省城办事处,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你们大老板隐身了。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我才会全力摆平李悦军和胡震东,并大动干戈地屏蔽了整个海蛟实业大厦的对外通信联络;并在身受重伤的情形下赶到这里,为的就是你们那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

看着鲍勃陈惊诧不已的眼神,雷停继续笑道:“我们本来可以直接上到顶楼去会唔你们的大老板的,但是我觉得不告而入毕竟显得不够磊落,所以我们才会在这层停下来和你叙叙旧。而且我现在还知道,你的大老板暂时不会下来,他想用你们几个人手里的枪考验一下我们的能力,也给你一个机会。”

雷停饶有趣味地看着鲍勃陈:“要么干掉我,一雪断手败逃之耻;要么被我干掉,借我的手替你的老板处决了一个不合格的狗腿子。”

不知是被雷停的哪一句话触动了痛处,鲍勃陈蓦地胀红了脸,低声吼道:“以你现在的这副德性,你还想干掉我?!”那仅存的一只手蓦地在衣襟里一摸,手臂疾抬,火光乍亮,“砰”地一声大响,一阵烟雾腾起。

烟雾中,雷停和罗战纹丝不动,仿佛连眼皮也没眨一下,连先前作势欲扑的虎影也只是扭起头看了看雷停,随即昂首蹲坐,气态沉雄,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一声大响。

“叮”一枚黄铜弹壳跌落地面,烟雾散去,鲍勃陈单臂平举,稳定的手中牢牢握着一柄乌光闪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雷停,枪口仍有细若游丝的青烟向上散逸。

雷停侧头看去,紧贴他身侧齐眉的门框上多了一个拇指大的弹孔。

他转头看着鲍勃陈,冷声说道:“没有你老板的命令,你不敢开枪——我说的对吗?!”

“你他妈的,,”鲍勃陈切齿骂道,扣着扳机的手指蓦地一紧,还没等扣动扳机,又忽然松了下来。

因为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左侧身后响起:“他说的不对吗?!”

雷停转头看去,唇边露出他招牌似的冷笑:“你好啊,大老板!”


第一百七十八章老板的雄心

“我真的希望你今天不会来。”

一个高瘦、修长的身影从会议室左侧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里缓步走出,一直走到距鲍勃陈二三步之遥的地方才停脚站住。

从一听到这个声音开始,鲍勃陈和其他几个人同时收起了手中的枪,屏息凝神,噤若寒蝉,不约而同地头颈低垂,无声地向一旁让开。

罗战吃惊地看着走出的这个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有雷停,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人。

看着这人身上那剪裁合体、质料上乘、没有一丝皱褶的黑色礼服套装,那雪白的真丝衬衫,黑色的蝴蝶结,和那领口上闪闪发光的钻石别针。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你不知道吗?!”雷停淡淡地说着。

瘦高的男人冷然一笑,抬手将披向前面的长发向后拨去。明亮的灯光下只见他长着一头乌黑、浓密、蜷曲的长发,最长处的发尾已挨到肩膀上;一对斜扬入鬓的长眉下,深陷的眼窝中,两只淡蓝色的眼睛闪动着冷然如冰的锐意光芒;脸色是一种异乎常人的苍白,鼻如悬胆,唇薄如刀,一笑间,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和傲岸,令人一见难忘、自惭形秽。

“卓森?!”罗战惊疑莫名地大声脱口喊道:“你是大关刀的老板?!”

卓森微笑不语。

“他是。”雷停叹息着说道:“天路集团的幕后大老板也是他。”

“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罗战脱口问道。

雷停摇头,静默地看着卓森,良久无言。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雷停掩唇轻咳着,缓然说道:“他突然出现在白江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让我感到意外,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想做就做、率性而为的人。另外,他对萧缕羽也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好感。当初他离开国内远赴欧洲,好象也是因为她。只是,他出现在白江的时间太过恰好,让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怀疑。”说到萧缕羽时,雷停语声略低却清朗不减,只在双眼中流露出些许说不出的意味。

“怀疑?!”卓森轻声重复着,伸手从礼服内袋里取出一支铝管包装的粗支雪茄,扭开铝管,取出雪茄,随手从裤袋里取出一支雪茄剪,“咯噔”一声轻响,剪掉冒顶,将雪茄叼在嘴角。一边的鲍勃陈单手擎着火机,躬身凑近将雪茄点燃。

雷停静静地看着,直等卓森缓缓吐出第一口轻烟后,才淡然说道:“我之前来过这里,还和史洪江产生了一些小摩擦。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了一幅照片,当我看到那个精干老者的样子的时候,心里莫明其妙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过多久,我就遭到了这位高手的伏击。当时我就很纳闷,因为我找不到别人雇请如此罕见高手除掉我的理由。但当我在卡萨布兰卡看到你的一瞬间,我恍然大悟——那个相片里老者的笑容有几分与你极其相似。这也变相告诉了我,那次针对我的伏击的目的是什么!”

“然后呢?!你不会就以这么一点事情就把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列入嫌犯的黑名单了吧?!”卓森看着雷停,朗然一笑,如风过竹林,飒然雅隽。

雷停叹道:“后来我在看守所里收集相关的资料,当我逐渐想通天路集团与大关刀间丝络不断的关系之后,这两个组织后面的大老板是谁就成了最大的问题。”说到这里,雷停看着卓森忽地冷然一笑,话锋一转:“从罗战嘴里得知天路集团这个名字后,我做了很多功课。当看到你在白江现身后,我又查找了一些你们卓氏企业的资料。因为我一直都认为,以你的个性,是不可能专程为一个女人从欧洲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的——你一直都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卓森掸去烟灰,退后一步。一边的鲍勃陈连忙拉过一张靠背椅推上前去。

卓森斜着身子坐到椅上,向雷停扬手做势:“雷公,你继续。”

雷停笑了一下,也退后两步,身子倚着门框滑溜下去,蹲在门边侧望着卓森说道:“去年之前,卓氏企业在国内的投资总额超过七个亿,从整体布局上来看,几乎包含了五个沿海省份的三分之二。如果在地图上按照卓氏企业投资城市分布画几个点,可以清晰地看出卓氏企业扼守要津、意图内陆的战略发展意图。可是,从去年开始,卓氏企业非但没有进入内陆发展,连已经形成的布局也悄然溃散,大量的投资悄无声息地转到了东南亚一方,并迅速建成了全球第四的大型海上物流平台。人们常常习惯性地只注意你那炫人耳目的侠盗名头,却忽视了你——卓氏企业继承人的身份。我想,你在欧洲胡作非为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为之的吧?!”

“令人沮丧的是,有些东西我们无论怎样都无法回避。”卓森唇角噙笑地低声说道。

雷停摇头:“天路集团真正走进所有人的视线,却是从去年开始。天路集团的政府公关能力极强,与各能源大省的政府关系都非常紧密,并且肯于花大价钱辅助当地企业进行体制改造和资本扩张,所以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天路集团在内陆省市大举攻伐,拿下了多个省市的矿藏开发和改制、兼并的项目,在政府眼里成了点石成金的红人。如果按照天路集团的发展布局在地图上画几个点的话,我惊奇地发现,天路集团走的是一个逐渐北上的梯级轨迹,而我省正是这条轨迹的终点!所以,在我把天路集团和大关刀的关系理顺之后,我恍然大悟!再加上,这位来自欧洲的黑帮杀手的出现,以及你这个紧随其后的欧陆侠盗,还有天路集团考察团到白江考察的时间与大关刀向顾海蛟发难的时间能够配合得那样丝丝入扣、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忙于考察团的安保工作,白江的警察也不可能让大关刀那么轻易地吃掉顾海蛟!综合所有这些看似巧合、实则暗藏机锋的事件,我逐步摸清了些许脉络,也慢慢看清了原本隐在雾中的那个人影。如果再算上那隐藏在顾海蛟矿脉之后、直通欧陆的地下军火走私通路和卓氏企业建在南亚外海上、可辐射整个南半球的海上物流平台,阁下那前无古人的伟大创想和雄心壮志已全然亮在我的眼前。”


第一百七十九章护身符

卓森轻叹了一口气,唇角咬住的雪茄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熄灭,却有一丝光在他冷光湛然的眼中悠然亮起。

“我总是斗不过你。”他淡淡地说,语气中却有一种微忿的傲然。

雷停摇头:“我还不敢说已经赢了你。如果我晚来几个小时,你可能早已不在这里了。”

卓森失笑:“算了吧雷公!就算你晚到,你也肯定会先一步封住所有我可能外逃的通路。就算我能离开这栋楼房,也绝对无法离开省城。”

雷停点头承认:“你确实不能离开。”

卓森忽然微笑:“就算离开,我也不会一个人走。”蕴满笑意的双眼冷然望着雷停,续道:“我会带一个人,在你的护送下离开!”

雷停闻言一震:“你----”

卓森潇洒地耸耸肩膀,却忽然转开话题,悠然笑道:“我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钱,这你应该知道。”

雷停点头:“你只是想在无聊的生命里制造些刺激。”

卓森同意,坐在椅中眯着双眼仰起头,满脸沉醉地笑道:“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一时多少豪杰,只在翻云覆手。”忽地睁开眼睛,冷然直视雷停:“无论到什么时候,你始终都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能在我最接近成功的时候阻止我。你和我,就象硬币的正反两面,本来就是一体,却永远貌合神离。其实在一开始,当我知道你在白江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放弃这个计划。但后来我说服自已坚持了下来,因为如果我放弃了,就等于在和你的对战中不战而降,那样的话,我的后半生都会活在你的阴影里,丧失掉我应有的锐气和锋芒。”

雷停黯然轻叹:“所以你才会一见面就和我一较高下。那两次暗杀应该不是你主使他们做的,你不会做那种有失身份的事情。”

卓森微笑,点头:“鲍勃陈那一次是史洪江下的命令。他担心你从那张相片上看出什么端倪,所以先下手为强。看守所里那一次是胡震东和李悦军暗地里做的。他们害怕恢复自由的你拆穿他们的庐山真面目,所以由李悦军动用手头资源配合胡震东安排了那次暗杀。这两件事我都是事后才知道,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会阻止他们。但不是因为这些暗杀有失什么身份,只是因为这些暗杀根本不会奏效,而且会将更多的线索暴露在你眼前,加快你破解整个迷局的速度。他们毕竟还不太了解你!”

雷停眯起眼睛,忽地冷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镇定?”

“呵呵。”卓森朗声长笑,霍地挺身站起,看着雷停笑道:“何必明知故问呢?!雷公大神探。”

站在雷停身侧,沉默许久的罗战忽然开口说道:“无论省城还是白江的警方现在除了景和尚那几个人,几乎不会有人配合我们进行对他的抓捕工作。因为有不在少数的领导都是支持天路集团的。没有后援又伤痕累累的我们,现在只是一支孤军,除了虎影,你和我都已是强弩之末,而天路集团还有多少暗藏的势力我们却不得而知。所以,卓大少爷才会如此的镇定、如此的谈笑风生。”

卓森深深地看了罗战一眼,点头微笑:“罗老板说的基本全对。另外,现在这个时候虎影也不会攻击我的。”

“为什么?”雷停语气低沉地问道。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异样的锋芒,目不稍瞬地直盯着卓森。

“因为你不会让它攻击我的。”卓森轻声说着,扬手轻拍,“啪啪”两声脆响。

只听脚步细碎,人影闪动,从刚才卓森现身的小门里走出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身材高佻,长发披肩的飒然女人缓步走出,走伐略显蹒跚地走到卓森身边站定,身体微带摇晃抬手扶住罗森的肩膀。

罗战愕然,心头剧震之下,急忙侧头向雷停望去。

雷停恍然若失,一双原本猝厉、锋锐的双眼变得有些朦胧而迷离,微带错愕惊诧地呆望着站在卓森身边的女人。

女人却在看着卓森,玉琢一样秀丽的侧脸笼在雪白的灯光里,莹然生辉。瑶鼻笔挺,入鬓的剑眉微蹙着,略显干涩的双唇好看地紧抿着,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显得迷茫空洞,顾盼间失神而恍惚。俏脸含笑,却给人一种异样的安详松驰感。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停当年国安局的同事、前些天指控雷停为杀人凶嫌的萧缕羽。

“向大家介绍一下,萧缕羽——我的未婚妻。”卓森握起萧缕羽纤细的手,朗声说道。

“未婚妻?!”罗战错愕异常地大声说道:“这怎么可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卓森傲然笑道:“看来罗老板对于女人还是不太了解。”

罗战冷笑:“不了解总比找一个女人来做护身符好一些!没想到纵横欧陆的豹尾卓森也会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

卓森轻叹摇头:“你错了。在我眼里事情没有好坏之分,我只看重结果。”

沉默良久的雷停忽然开口说道:“你给她用了什么药?为什么她的眼神呆滞无神?!”

卓森轻轻揽着萧缕羽的肩膀,淡然说道:“只是一点中枢神经抑制剂,德国新药,绝无副作用。你也看到了,这药对医治萧大小姐间歇性的任性狂躁很有效果。”

“卑鄙!”罗战寒声叱道:“这就是你一向推崇的东欧做法吗?!现在街头的烂仔都不屑于使用这种伎俩!!”

卓森不以为意地微笑摇头,仍是一副闲适淡然的神情:“萧缕羽已经同意了我的求婚,并愿意和我一起去往欧洲开始新的生活。我之所以要给她用一点药,只是害怕她在最后的时刻反悔而已。女人嘛,总是反覆无常,尤其在临别之际见到旧日‘好友’,会发生什么情况就更不好说了。”

雷停冷然一笑:“你是担心她在你即将脱身的时候对你不利吧?!”


第一百八十章你错了!

卓森微笑:“不管怎样,带着一个国安局女中校在身边还是要留神一点。尤其是象我这种已经全面触及到国家安全的人,对此更要慎之又慎。我会在离境之后,解开她身上的药力,对她的健康不会产生一丝的影响。这一点,请雷公放心。”

雷停目不稍瞬地看着意气风发的卓森,语声低沉地说道:“你认为只要过了我和罗战这一关,就再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了吗?”

卓森冷哼着说道:“天路集团在国内每年一千多万的公关费用不是扔到海里的!除了你之外,会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家伙争着保护我和天路集团的安全。”

雷停略作思索,忽地嘴角微动,冷然一笑:“这点我也想到了,所以我也根本没有想过让省城或白江的警方协助。”

卓森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着歪倒在怀里的萧缕羽那白晰的面颊,目光冷厉地侧望着雷停说道:“在我离开国安局之后,家族内部进行了一次权力交接,继任后我才发现,原来卓氏在国内的势力关系如此的发达,这样好的态势不在最短的时间内加以利用实在太可惜了。于是我着手调整发展战略,利用家族在敏感部门的潜在关系,做起了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国内的军品枪械在国外是非常抢手的紧俏货,当然,这也和国内对军品的严密管制有相当大的关系。通过潜在的关系网,生意从一开始就很有起色,但始终欠缺一条可长期利用的固有渠道。所以,在长时间的论证后我把目光放到了白江。当我得知你在白江市公安局工作时,我就发动各个层面的关系对你进行了极其全面和严密的调查。因为无论是你个人还是你所处的这个地点,对我的计划开展都是很大的隐患。可是经过长时间的调查,无论是从公安部还是国安局,我都没有查到一丝一毫的问题。来自各个层面的消息都明确地指出——你只是一个丧失斗志的前特工人员,退役后被安置到省城公安厅做了一段时间刑侦,但由于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很多领导都对你的工作态度和方法表示不满。你闲置在家呆了很长时间,尝试了许多其他职业,但最后都不太成功,所以你重新回到省厅,请调回到了你的老家白江市公安局,开始做起了刑警队长。”

卓森的眼中仿佛有一根针,一根想要直刺入雷停内心最深处的针:“我很担心你在白江是另有任务,但经过我长达半年的调查,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只是一个退役返乡、郁郁不得志的普通前特工人员。所以,我也想不出在国内、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你自已,你还有什么后援!”

“我呢?!”冷静的一声低叱,一边的罗战侧身跨前一步,唇边带笑却目寒如水地看向卓森。

卓森眼角微动,鼻中冷哼,说道:“你是雷停小时的玩伴,从小就是顽劣不堪的街头浪子,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却与和你一样孤僻的雷停相交莫逆,为帮雷停出头还使自已脸上添了一道几乎破相的伤疤。”

罗战笑笑,伸手抚了抚额上的疤痕:“从那时开始,我身上再也没挂过彩!”

卓森意态悠然地点头:“你从小就是个打架好手,现在很多白江的老人都会记忆犹新。后来雷停参军离开了白江,你却因为有案底在身,无法入伍。一气之下,你孤身离家出外闯世界。其间你在数个城市滞留,做过五花八门的工作,还在南方一个颇具规模的帮会里混了近一年的时间。后来有将近三年的时间,在国内再没有查到你的行踪。三年后,你神秘地出现在白江,非常低调地开了一间酒吧,并开始在黑道上打抱不平,很快就赢得了‘耶稣’的名号。但据我观察和猜测,你消失的那三年,应该是到东欧混迹去了。因为你不经意流露的调酒手法中有竭力掩饰的东欧风格,而且你的酒吧里还藏着几乎全球禁售、只有东欧才有的苦艾酒。”

“哦,”罗战冷笑点头:“怪不得你那些手下每次都会一窝蜂的点鸡尾酒,原来他们是在为你观察我创造机会。”

卓森点头同意:“任何一个与雷停有关的人,我都会仔细的盘查再三。呵呵,做什么事都追求万无一失,这也是当年在国安局落下的毛病,想改也改不了。你擅长使用短棍进行近身快攻,打法凶悍,完全是街头战法。我承认你算是一个强手,但在现今的情况下,你连自保都很困难。”

“卓森。”脸色愈渐惨白的雷停忽然跨步从罗战身侧闪出,脚步略有踉跄。

卓森面带微笑看着雷停,眉锋微动:“什么事雷公?你今天的状态实在太差,看来我今天又没有机会领教你的反正拳了。”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的得意?!经过你的精心布署和运筹帷幄,你大体完成了你的计划和布局,虽然折损了一些人手,虽然因为我们而出现了一些偏差,但却没能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现在,你认为只要抓紧你手里的那一副王牌,就会让我投鼠忌器,不敢驱使虎影对付你,剩下孤立无援的我和罗战根本无法留住你,对吗?当然,虽然我们的生命已经捏在你的手里,你却不会要我们的命,你会留下我们在剩下的余生里品味失败的痛苦滋味。而对于你的集团和计划,我们毫无办法,因为会有数不清的高官出来为你和你的集团说话,我们所掌握的那点东西根本起不到丝毫的用处,而你的生意却将继续蓬勃地发展下去,对吗?”雷停眉头微蹙,神态平静地望着卓森说道。

卓森一手揽着萧缕羽,一手无所谓地摊开:“没什么可得意的,事实摆在眼前。”

雷停摇头。

他看着卓森,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你错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耶稣说

卓森一楞,随即笑道:“你知道吗雷公,我在国安局的时候就特别不喜欢你说这三个字时的神态。自以为是的好象万事都在你掌控之中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

雷停一笑,没有说话。

罗战看了雷停一眼,抚着额上的疤痕冷眼望向卓森,语气淡淡地说道:“你所有的计划都安排得天衣无缝,确实不愧是当年国安特工里的精英。但有一点你疏忽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人算终归有时而穷,而疏漏往往出现在你自认为颠扑不破的地方。”

“哦。”卓森嘴唇轻抿,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我倒是想听一下我的疏漏在哪里。”

罗战点头:“你对我的经历了解得非常透彻,对整体形势的预测也堪称精准,但我在南方加入帮派的事情你好象了解得并不多?!”

卓森眉头轻蹙,目光机警地打量着罗战和雷停的神情,略做思索后冷然说道:“那是一个贩卖、走私人口的人蛇集团,你从外围的跑腿做起,一直做到单个线路的蛇头。如果不是人蛇集团被三省警方联合打掉,你现在可能也已经富甲一方了!”

罗战点头:“你的情报很准确,但还是有一点是你没有查到的……”

“什么?”卓森冷声追问。

他的话音未落,忽听“唿喇”一声大响,楼层四周五六扇大窗同时碎裂,漫天玻璃碎屑纷飞四溅,数十个身穿黑色紧身衣、头罩蒙面的持枪壮汉身负绳索如神兵天降般从窗外直荡进来。

站在卓森身边不远处的鲍勃陈反应极快,在窗子破裂的同时,闪电般侧身蹲伏,反手挥枪,手指扣住扳机准备向窗外射去。

还未等他开枪,随绳索荡入的持枪壮汉中有三人同时在空中扣动扳机。只听“秃秃秃秃”一阵微声连发枪响,三支微型冲锋枪喷出火舌,脱壳子弹如暴雨般直泄而出,带着致命的呼啸纷飞而至。

“啊。”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也没来得及躲到桌旁的鲍勃陈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叫,整个身子在如雨般狂泄的弹幕中抖如电击,“噗噗噗”轻响不绝于耳,身上爆起数股血泉,仰天直飞出去,压垮两把椅子后摔倒在地,手脚抽缩几下,嗔目毙命。

“嚓嚓嚓嚓。”所有持枪壮汉几乎同时着地,上身微俯,单手持枪,齐齐指向卓森等人,另一只手在落地的瞬间撤开绳索,回手持住枪身,身手利落,动作齐整俨如一人。

“你们是什么人?!”卓森面无惧色,搂着萧缕羽斜跨出一步,半侧身子环视这一众壮汉,森然发问。

“他们是国际刑警组织驻我国国家中心局第七特别行动队。”罗战冷声接口说道。

“国际刑警?!”卓森霍然回身,眼角微动,猝厉如剑却异常镇静的目光直盯罗战。

“对于国内军品不正常流向境外第三世界国家一事我们已经关注很久了!”罗战悠然笑道:“忘了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了,我是国际刑警组织国家中心局外部重案组二级警司,罗战是我的真名。当年那个人蛇集团的覆灭除了三省警方外,最主要的也是最不为人知的讯息来源就是由我们外部重案组提供的。那也是我负责督办的第一个案子。”

“你?!”卓森略显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将臂弯中的萧缕羽揽得更紧:“你怎么可能是国际刑警?!”

“机缘巧合。”罗战轻松地耸耸肩膀:“完全是巧合。一直到现在为止,在全球范围内的国际刑警组织里,我都是唯一一个没有学历、不懂外语,甚至之前从来没有从事过警察这一职业的人。恐怕以后也不可能再有象我这样的人成为国际刑警,但就是这么巧,这唯一、史无前例的一次却让你碰上了!”

卓森迅速地从刚才的惊诧中冷静下来,面沉如水地盯着罗战:“那么你在人蛇集团覆灭后消失的几年,应该是到欧洲参加特训了?!”

罗战点头:“在特训即将结束时,我接到了国内军火外流至第三世界国家的这个案子,因为我的背景特殊,又是本国人,所以总部与国家中心局协商后,把我派回国负责侦察这个案子。其中细节我不说,估计你也能够猜出一二。我们发现国内军火的走私一直处在一个散点外流的态势,我们觉得这是走私者试探国内反应的虚着,而且在没有找到源头之前,我们也不能打草惊蛇、徒留后患。我们估计在散点外流的试探过后,走私集团一定会寻找进一步大批外流的通路,所以我们分散人手,预先潜伏到各个有可能成为外放通路的城市,并对军火的动向做出适时的监控。从前期走私流向图表分析中,我发现大半交易都是辗转在地近欧陆的地方完成的,所以我们判断走私集团下一步的通路十分可能会建在可连通欧陆的地点。白江地处边境,又山高林密,与外部讯息相对闭塞,在我们看来,十分有利于走私通路的建设。因为我是本地人,而且背景最不会引人注意,所以我被派回到白江。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方便信息交流和互换,我开了一间酒吧,并开始插手黑道上的事务,希望扩大信息网,为迎战走私集团的下一步行动做好铺垫。”

“好!”卓森切齿恨道:“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棋差一着!”低头看到萧缕羽星眸迷离、绯然如霞的脸庞,忽又冷声笑道:“幸亏我还有护身符在手。”说着,那只空着的左手蓦地在怀里一翻,手中凭空多了一个黑色的、形似汽车报警器的小型遥控器,另一只手猛地搂紧怀里的萧缕羽,看着雷停说道:“她的身上被我事先绑上了电子引爆装置,你让不让我离开?!”

雷停与罗战对视一眼,雷停看着卓森无奈苦笑道:“想不到你也会使出这么烂俗的一招。”

卓森潇洒地一笑:“有备而无患,有用的就是好招!”

雷停摇头:“你应该比较了解我,你说我会不会让你离开?”

卓森无所谓地扬起眉头,只用眼角斜乜着雷停:“萧缕羽身上药量不太多,但也足够炸飞这里所有的人。与她身上起爆装置同一频率的还有楼上近三十五公斤的TNT炸药,如果你不介意在这安静的城市中心施放一次重量级的烟火,我绝对愿意奉陪到底。”

雷停再一次神情坚决地摇头,眼神略显黯然地看着卓森,语声低沉地说道:“卓森不可以离开,剪刀手也不可以!”


第一百八十二章剪刀手

一直面带微笑、神情不羁却镇定从容的卓森听到雷停的话语,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面色依旧平静如常,但嘴角那一丝傲然的浅笑却悄然消湮不见:“你说什么?什么剪刀手?!”

雷停眯起双眼,仰头看着灯光闪亮的天花板,低声说道:“五年前在南方V市的那一次侯爵组织针对我的暗杀,不知你还记得吗?”

卓森冷冷地看着雷停,没有说话。

雷停说道:“经历了那场暗杀后,我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出院后又先后接了几个案子,却再也找不到之前的状态。无可奈何之下,我递交退役申请,离开了国安局。在我离开后不久,你也离开国安局并悄然远赴欧洲。”

“这些我都知道,说些我不知道的!”卓森表情淡然,语气冰冷地说道

雷停目光平视,与卓森精光闪湛的目光相对,分毫不让地对视着:“那次暗杀从表面上看来,好象是侯爵和剪刀手为了替死在我手里的乌霸报仇而精心设计的,而实际的情况真的是那样吗?!那个化装成杀手的清道夫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被我言语挑拨,泄漏出一些非常有价值的讯息,这些你可能是不知道的。从清道夫最后气急败坏的反应上,那时候我就基本可以断定,那次暗杀的主要目的不是针对我,剪刀手的真正目的应该是要通过这次与国安对抗的行动锻炼侯爵组织跨地域行动的执行能力与配合程度。从这一点可以顺理成章地推断得出——侯爵组织在那时候就有分拆部分人手、进行大规模跨地域联合行动的企图。”掩唇轻咳了两声,雷停续道:“还有,从当时整个行动的布局上看来,完全可以断定国安局执行层面上有消息外泄的现象。另外,侯爵组织内有手段极其高明的化装专家——因为当时冒充杀手陈嘉豪的清道夫的面容连我都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于是,我在住院期间就与国安局有限的几位领导进行秘密会议,并制定了初步的厘清内奸的方案。在我出院的几个案子里,逐步对相关人等进行暗中排查。但那个内鬼异常机敏,在整个排查过程中,蛰伏不动,使我们的计划无法进入下一步。而侯爵的暗杀计划同时让我意识到国安局与国际刑警组织合作中产生的问题,于是,在内部排查没能奏效的情况下,我们与国际刑警组织在某一方面全面达成了共识,并建立了信息互换的无障碍平台。”

“这些确实是我不知道的。但以我当时在国安局的职位,我应该知道这些情况!”卓森涩然说道。

雷停摇了摇头:“所有事情只有五个人知道。如果我不是在侯爵和剪刀手设计的伏击下险死还生的话,我也没有资格参与其事。在和国际刑警组织进行信息分享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侯爵在乌霸被击溃之后,开始收缩全球范围内的生意,并把毒品制造和贩卖的份额削减了近四成。这一现象与布局暗杀我的行动带来的启示结合起来,我们初步得到一点:侯爵在酝酿一宗比毒品更具隐蔽性、更有生命力并且回报更高的生意。在政治时局动荡、局部战争不断的今天,除了军火交易,还有什么比毒品走私更赚钱呢?!”

“在此同时,我们还从国际刑警组织那里得知了国内军火隐性外流的重要消息,于是我们一边尝试着将侯爵收缩毒品生意和国内军火隐性外流进行并案可行性分析、比对,一边着手对国安局内部人员进行了新一轮梳理。在梳理之前,为了能够暗中搜集证据和预设布局,经国安局领导研究后决定,由我借故提出辞职,带领部分身份清白的人员配合国际刑警进行潜伏侦察。我离开之后,没等到梳理工作完全开展,你就借口家族生意需要,也申请退役离开了国安局,并很快远赴欧洲。在你离开后,我们迅速对你的各方面信息进行了核查和深挖后,发现你是通过非正常途径进入军队服役的,而且能够进入国家安全局,也完全有赖于某位军方高级将领的批示,才会被破格调入国安局。你虽然是国内出生,但却是一名中欧混血儿。这一点勿庸置疑,光看你的眼睛颜色就可以得到答案。”

堪堪说完,雷停又大声地呛咳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弯下身去,浑身抖索,颤如琴弦。

咳了十几声后,摇手止住罗战的搀扶,雷停勉力止住呛咳,缓缓站直身子,看着沉默不语的卓森说道:“和罗战他们一样,通过对军火走私流向图表的分析,我先期把目标选定在了省城,并逐步以一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转移到了白江。在我潜伏的这段时间里,国际刑警组织和国家安全局全力追查你的身世和来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大关刀和天路集团、卓氏企业三者逐步被扯开画皮,你与侯爵的关系也渐渐露出端倪。据最近才由国际刑警组织取得的绝密情报透露,侯爵当年之所以被家族不容惨被驱逐的原因,正是因为古板的家族高层发现了他的中国血统。他是你祖母当年在英国留学时与当地贵族后裔生下的私生子!也是你父亲卓天来同母异父的哥哥,是你的伯父!!正因为这层关系,被家族驱逐后的侯爵才能获得卓氏企业的暗中资助。如果当年没有卓氏企业的鼎力相助,恐怕侯爵再有能力也无法凭一已之力打出那么大的一片产业吧?!当明确了这点之后,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找到了关联的支点——试想一下,清道夫、关四和你易容成为天路集团总经理时的高超化装、你和那个所谓剪刀手在欧洲所向披靡的辉煌战绩、被侯爵利用的国安局外泄消息、做为部分军工原料供应商的卓氏企业和你进入国安局的军方助力、相同的国内军火走私通路、同样来自欧洲的帮会打手、大量的国外枪械、卓氏企业和天路集团的运营配合、大关刀的严密架构和迅速的内陆扩张、你和侯爵的欧洲血统、侯爵的身世之谜等等——所有一切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侯爵组织、卓氏企业、天路集团、大关刀四个组织本是一家,而你,”炯然有神的目光紧盯住卓森:“你就是侯爵旗下悍将、帮助侯爵征战杀伐、威震欧陆的剪刀手。”


第一百八十三章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卓森无语,对雷停的话语不置可否,那优雅而傲然的浅笑却又重新出现在他唇边,清澈中深蕴锋锐的目光与雷停一直对视:“了不起!了不起!!为一个不甚明确的任务不惜潜伏数年,不但要背负不堪重负的逃兵名声,忍受种种非议和刁难,还要煞费苦心地从事完全陌生的工作,而且还要把全部秘密深埋心中,瞒着所有的人,每天戴着面具过日子。光凭这份坚忍,我就绝对难以做到。”

雷停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卓森侧身环视站在外围那些全副武装、持枪相对的国际刑警,霍然回头盯着雷停笑道:“你不是一个行事草率、喜欢冒险的人,你在这个时刻将全部真相合盘托出,说明你已经有了将我留下的绝对把握!那么,”说到最后,眉头微皱,声音渐低,猛然间警醒似的低头向臂弯里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卓森的后背在瞬时间生出一层的冷汗。

被他紧揽在臂弯里的萧缕羽在他低头那一瞬间,蓦地睁开刚才还昏然微眯的迷离双眼,眼光里精光闪动,锋锐如箭。

卓森的反应堪称神速,萧缕羽双眼睁开的同时,他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口中低叫一声,原本揽住萧缕羽的臂膀猛地向外抖去,双腿错步向后退却,抓着炸弹遥控引爆器的另一只手蓦地一紧,大拇指用力地向遥控器上的引爆按钮按下。

他快,萧缕羽更快。

在睁开双眼的同时,萧缕羽原本松垂在身侧的双手如灵蛇遇敌般直昂而起,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抓住了卓森握着炸弹遥控引爆器那只手的拇指,另一只手向颈后盘卷,在卓森未及身退的刹那勾住了他的脖子,左腿撑地,原本堆缩的身子蓦然站直,右腿在同一时间猛地向后撩去,正勾住卓森急于后退的右脚。

“躺下!”萧缕羽斗然一声娇叱,身子猛地向前疾弯,被勾住后颈、一条腿被掀离地面又完全猝不及防的卓森一声低呼,“喀喇”一声轻响,要按遥控器的拇指已被萧缕羽快手拗折,身子更象风车一般从萧缕羽的背上直飞了出去,“蓬”仰面朝天地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脊背剧痛刺骨,眼前金星直冒,呼吸困难,险些昏晕过去。

原本紧抓在手里的炸弹遥控引爆器也远远摔了出去,罗战错步疾冲向前,蓦然伸手,准确异常地在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空中接住了遥控器。

站在四周的国际刑警倏地疾冲向前,四下里围住倒地的卓森,手中枪口齐齐指向卓森。

回过气来的卓森强忍疼痛,向罗战伸手说道:“我向国际刑警投降。”

罗战点头:“果然是反应机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够权衡利弊,并且择人投降。这份头脑,确实不同凡响。”

萧缕羽上前一步,冷眼俯视着卓森:“不要以为向国际刑警投降就可以留下你的这条命!虽然现在国内的法律奈何不了你,但是我会向国际刑警总部提请把你引渡回国受审!”

卓森仰面躺在地上仿佛躺在床上一样舒服,看着萧缕羽洒然摇头笑道:“亲爱的小羽,虽然你差点把我摔断了气,但我心里仍旧一如既往的爱着你。出于对你的爱意,我给你提一个醒,我现在拥有法国国籍,恐怕你就算提请了也不可能获得批准。所以,省省力气吧亲爱的。”

萧缕羽冷然一笑:“你们伸进国内的触手都已经被我们切断,你将被什么地方的法律惩处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事情了!你的伯父侯爵此时也正被哥伦比亚联合邻国联手打击,估计不出一周的时间,侯爵的名号就会出现在哥伦比亚军方公布的清剿阵亡名单中。卓氏企业的大部分海外帐户已被冻结,你的父亲已经登上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相信很快也将成为你的狱友。天路集团及与其相关的各界关系网还有你们在军方收买的那些贪腐官僚都将一一被连根拔起。因为在蛰伏的这几年里,我和我的同事们已收集够了足够的证据。今天你的落网就是敲响他们丧钟的第一锤!”

卓森无所谓地扬了扬眉头,忽然微皱眉头说道:“为什么我的药对你一点作用都没有?就算你和雷停一样是潜伏下来的特工,但你毕竟不是神仙,而那些药是我特意为你这位经过抗药训练的女特工准备的,不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啊?!”

萧缕羽将披向额前的碎发向耳后抿了一下,忽然蹲下身子,近距离看着卓森朗声说道:“在这次行动里,我前来白江的主要任务就是引你现身。因为我们断定你肯定会潜来白江,但以一个什么身份来我们不得而知,所以我的出现就是为你找一个借口,让你名正言顺地在白江露面。每一次和你单独相对之前,我都会服用大剂量的对抗中枢神经抑制剂的药物。无论是卓森还是剪刀手,都是惯用中枢神经抑制剂的高手,我可不愿意做你的试药小白鼠。”

卓森点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你指控雷停也是一出早有默契的双簧?!”

萧缕羽侧头看了看一旁蹲靠在门边、手扶刀柄表情冷峻的雷停,说道:“是的。因为害怕走漏风声,我事先没有和他沟通,但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明白我的用意。在那个时间里,史洪江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而且还派出鲍勃陈实施了暗杀,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不但雷停的安全会受到威胁,苦心经营多年的整个计划也会有败露的可能。所以我就利用手头一些模棱两可的所谓证据,顺水推舟地把他送进了看守所。这样既可以隔断他与外界的联系,将他保护起来;又可以迷惑你们安插在警局内部的内奸,让你们觉得安全,你们才会放手按照预定的方案行动。再有一个层面就是,雷停关在看守所里,你才会更加没有顾忌地对我采取行动,我也能够有机会成为你的‘护身符’!”

“只是没想到护身符变成了催命符!”卓森微笑调侃着,侧目看着不远处的雷停笑道:“果真是道高一丈,你们最后还是技高一筹,我也败得不算冤枉。”反手撑地,在四周枪口直指下,缓缓坐起身,甩动着被萧缕羽折断的拇指,看着萧缕羽正色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说完,轩眉朗笑,悠然站起,将双手一起送到罗战面前。

“带我走吧,罗警司。”


第一百八十四章旧案重提

卓森和现场相关人等以及鲍勃陈的尸体都被罗战协同行动组警员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迅速带离省城,连夜赶往国际刑警组织国家中心局复命。

萧缕羽站在窗口目送着押解卓森的车辆消失在夜色中,微带寒意的夜风拂起她的秀发,她清丽无伦的侧脸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动人。

“你也该回总部复命了。”蹲坐在门边的雷停低声说道。虎影蹲坐在他身边,不住探头嗅着他肋下的刀伤。

原本被绷带紧紧包裹的伤处又有暗红色的血迹渗透出来。

“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你应该和我一起回去。”萧缕羽没有转头,语声略显低沉地说道。

雷停涩然微笑:“做为国安局特工,我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做为白江市的刑警,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萧缕羽霍然回身,一双明澈如水的秀目直望着雷停:“你还要回到白江去?!”

雷停反手扶住身后的门框,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萧缕羽微笑点头:“那里的案子需要我,还有天路集团和大关刀的一些后续事宜,我不能让别人接我的烂摊子!”转身向楼梯口走出两步,忽然转过身来说道:“你先回总部复命,顺带把我这边的情况说明一下。”语声略顿,目光微垂说道:“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这次任务压力很大,你,辛苦了。”说完,也不道别,径自缓步走下楼去。

虎影仰头看了看萧缕羽,机敏起身快步追着雷停的背影去了。

萧缕羽站在空寂无人的房间里,良久才轻声叹了一口气,望着雷停消失的方向,久久凝望。

一个小时后,萧缕羽离开省城的时候,雷停已乘坐老海驾驶的汽车驶入白江城界。

半个小时后,市公安局杜长东办公室里,几位白江一流的外科手术专家对雷停肋下插入的尖刀做了处理,成功取出了插在雷停身体里近三、四个小时的尖刀,并对伤口实施了外创缝合术。

整个手术过程中,虎影始终远远地蹲坐在门口,目不稍瞬地紧盯着雷停。

手术结束后,雷停仰躺在沙发上,旁边挂着输液的吊瓶,脸色惨白如纸,眉头紧皱,呼吸急缓不匀,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住地在额角沁出,只有一双眼睛仍保持着一贯的警醒和冷静。

杜长东坐在他身侧,听他简明扼要地将有关于卓森和大关刀相关的事情说完,有些不应该让杜长东了解的事情雷停在叙说时做了淡化处理。

“这两天马上就会有中央多部委组成的专案组进驻省城和白江,针对卓森一案进行深挖和排查。在解决完A君的案子后,我也要赶回总部复命。”雷停喘息着说道。

“你现在的伤势根本不适宜查案啊!”杜长东看着雷停憔悴的面容,皱眉说道。

雷停喘息着摇摇头:“兵贵神速。如果我现在休息了,A君却不会休息,他会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不能再让他继续杀人了!”

杜长东看着雷停眼中坚毅的目光,无奈地点头同意:“好吧,我现在就把景东仁和丁国春他们叫来,你马上给他们布置任务。早一点抓到A君,你也可以早一点入院休养。”说着,起身走出房外,召唤坐在门外长椅上等候消息的景东仁和丁国春。

率先进屋的景东仁又回复成原来嘻皮笑脸的样子,刚刚进屋,就冲着雷停嚷道:“雷公算你狠,隐藏得可真够深的,打死我也想不出来一个现役国安特工楞是为一个任务潜伏了这么多年!还能凭工作业绩成为全国十大神探,你可以算是转型最成功的特工人员了!!”

站在一旁的杜长东抬手在景东仁后脑上拍了一巴掌,低声斥道:“胡说什么?!你小子不也配合雷停演了一出双簧吗?!连我也给蒙在了鼓里。”

景东仁吐了一下舌头,缩头缩脑地走到沙发旁边,蹲下身以手支着下颌,看着雷停说道:“虽然气色不太好,但眼神还是挺他妈凌厉,估计你老人家已经胜券在握了吧?!那个A君时日无多了!”

丁国春缓步走到沙发旁,站定望着雷停,语带关切地说道:“雷公,你能不能撑得住啊?!按我说的,你就安心住院休养吧,我和景头儿也会把那个A君揪出来的。”

雷停略显吃力地摆摆手,语声暗哑地沉声说道:“我的伤势不要紧,景和尚应该知道,比现在还严重的伤我也受过几次了。别的先不要说,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务必要抢在A君前面,揭开他的真面目,将他尽快抓捕归案。”

景东仁笑容敛去,和丁国春一起正容点头。

雷停清了清喉咙,眼望天花板,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A君在白保德凶案现场打给我的电话,景和尚应该听过了吧?!”

景东仁点头:“从你们俩那段对话中可以听出,A君的目标就是你。因为他说过没有了你,这个游戏就没有了价值。”

雷停涩然一笑,点头说道:“没错,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之前在我们的推断中,A君之所以以这种疯狂杀戮来报复社会的起因应该是他的家庭崩溃,而使得他家庭崩溃的主要原因就是警察!所以才会有锻具厂报案而导致的两名巡警重伤,凶手在一边楼顶抽烟看热闹的现实情况出现。而经过这通电话,A君在无意间替我们缩小了排查范围,现在我们只需要从我之前经办的案子里寻找线索就可以了。”

“你怎么可能让凶手的家庭崩溃呢?!”站在门口手抚下颌沉吟思索的杜长东沉声说道。

雷停轻轻叹了一口气:“家庭和感情一样,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非常脆弱的,一点点风吹草动的异变,都会使其发生内在的变化而导致最后的全线崩溃。”


第一百八十五章关于A君

景东仁眉头微皱地说道:“雷公这几年在省城和白江破获的案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这里面找出一个与A君有所关联的案子,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

雷停摇摇头:“不需要费那个力气。A君两次给我打电话时的话语中隐藏着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丁国春犹豫地说道:“他是怎么知道你在医院里的?!”

雷停赞赏地看了丁国春一眼:“没错,我在白保德凶案现场时,A君在电话里说过他看到我从医院出来。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医院里的。而我觉得这个问题又和他打给我的第一通电话里我和他的几句对话有些关系。”

景东仁追问:“哪几句话?”

雷停回想着,缓声说道:“我问他:‘你来过刑警队?’他说:‘你们的办公室太乱,但是用来饲养动物倒是很合适。’然后我说:‘冒充送水工这一招有点普通。’然后他说:‘但是很有效。有效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景东仁大声说道:“A君再次冒充送水工混进了市局,从警员的交谈里得知你住院的消息。”

雷停点头:“除了市局的警员,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住院的情况。这也是凶手最有可能获知消息的一个途径。那么从他冒充送水工这一点上,就给我们缩小范围提供了佐证。”

景东仁恍然大悟:“我明白了!A君冒充的送水工能瞒过那么多警员的眼睛,说明不光他的衣着和举止有送水工的特点,最主要的是他的气质和面容也和送水工极其相似,只有这样,才能够成功的鱼目混珠,在众多警员身边来去自如。”随即又皱眉反问:“不对吧,雷公!在你之前的心理推断中,A君是一个年龄在40-50岁之间,聪敏博学,洞悉世情,受过高等教育,有一份稳定但很轻松的工作,思想有强烈的两面性,偏执,有点神经质,脱发,也有可能略显秃顶的中年男人。而大多数的送水工却都是黑瘦、结实、手粗脚大的中年男人,除了中年男人一点相符之外,好象其余都没有共同之处。”

雷停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经历过家庭剧变的人是不可能还和从前一样的。”

丁国春接着说道:“而且从凶手和雷头儿的对话里可以听出,他也有一种自我放逐、自暴自弃的倾向。”

雷停点头:“从送水工这一点结合之前的心理推断发散思维可以大致推断出一些A君现在的体貌特征:他是一个略显黑瘦、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头发不多,很可能是短发,有点近视眼,但却没有戴眼镜,所以看人时会不自觉地眯起双眼,眼窝深陷,眼带比较重,有习惯性皱眉的毛病,额头略突,嘴唇比较薄。”

景东仁点头,语气试探地问道:“需要做画像拼图吗?”

雷停摇头:“不需要。”

景东仁不解地皱起眉头:“难道还掌握了其他缩小范围的方法?”

丁国春语气犹疑地说道:“红星一中?”

雷停看着丁国春,意示嘉许地点点头:“红星一中是一个。白保德之前的所有受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经是红星一中毕业的。而白保德却是红星一中的在职教师,从白保德妻子被害,到凶手设局伏杀白保德却误伤孙超,接着是白保德被凶手捉获,最终被杀身亡。为什么凶手一定要杀死白保德?白保德和凶手之间到底存在一种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就要从白保德在红星一中的工作入手,看看他手里是否握有一些对凶手有所帮助的资源。”景东仁皱眉思索着,低声说道。

“白保德,红星一中政治课老师,四十三岁,在红星一中任教十三年,因肺功能不好,10月20日因肺结核请假回家休养,有个儿子现在在省城高中上学,他和他爱人住在白西白杨胡同15号,因白保德脾气比较急躁,经常妻子吵架,他妻子很早前就不和他在一起住,而是搬到娘家住,不过时不时地会回白杨胡同看看他。”丁国春打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轻声念着上面的相关记录。

景东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凶手A君在我们的推断里应该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的知识面很广,博学多识,有没有可能他也曾在红星一中任过教职,所以害怕认出他的白保德漏露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杀他灭口?!”

雷停沉声说道:“杀掉白保德肯定是要灭口,但以凶手的谨慎个性,基本上不可能会让白保德这样的人看到他的做案过程。如果白保德没有看到凶手的做案过程,就根本谈不上凶手害怕白保德指认而杀他灭口的可能。”

“哦。”丁国春拍了一下自已的脑门,忽然说道:“我到红星一中核实情况的时候,听教务处的老师曾经说起过,白保德后来因为肺功能不好,不能大量呼吸粉笔灰尘,所以校领导就把他调到内务处,做了一段时间的校史资料收集和历届学生资料建档的工作。”

“就是这个。”雷停打了个响指,惨白的脸上因兴奋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凶手就是从白保德身上得到了所有受害人的相关资料,后来又担心白保德得知凶案情况指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千方百计地欲致白保德于死地。”他的眼中闪动着湛然闪亮的光芒:“如果这一点可以确定,接下来就可以按照白保德的生活轨迹,查找他与凶手是如何相识的就行了。”

深吸了一口气,雷停接着说道:“现在找出的这一点,只能做为一个佐证。真正对找出A君有帮助的线索,却是他不经意间留给咱们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唯一生还的受害者

杜长东不解地说道:“凶手留给我们的?那是什么线索?”

雷停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景东仁和丁国春,微笑说道:“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保留下生命的受害者。”

“那个被切掉一根脚趾的张博伦?!”景东仁皱眉说道。

雷停点头:“你回想一下张博伦的情况。为什么凶手没有杀掉他?凶手在切下他脚趾之后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以任何方式杀掉他!为什么凶手没有给张博伦使用他独创的索命利器?为什么凶手留在现场的望远镜专用的三角支架是完全崭新的?和刘进海等受害人相比,张博伦的濒死设计明显要宽松许多,否则我们根本来不及救活他。”

景东仁拗着嘴唇,阴沉着脸想了好半天,最后苦着一张脸,眼巴巴地望着雷停说道:“你说的这些为什么我一个也想不明白,你就直接说出你的想法不行吗?!”

雷停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我的这个想法完全是在看守所里灵光一现的猜测,根本没有实际线索支撑。你不觉得象张博伦这样的孩子,他的表现、嗜好、甚至那种叛逆感都是同年龄孩子所共有的东西吗?从那个完全崭新的三角架可以推断,凶手不是早有预想要找一个理想的地方观察警局的动静。因为那个支架从做工和用料上一看就是那种最普通最便宜的大路货,以凶手细致的个性,他如果是早有预想,就算自已动手,他也宁可弄一个结实的支架完事后带走,也不会非常凑合的买一个一次性的大路货用过后扔在现场。所以从这一点上,可以得出,他是尾随张博伦进入他的租住房之后,才发现房间与警局相对的有利位置,然后他在制服张博伦后匆忙出去买了一个望远镜和三角支架。凶手找上张博伦完全是巧合,因为张博伦住的地方不是和父母住时的地址,也就是说凶手无法从白保德那里取得张博伦租住房的地址。因为一般学校登记的住址只是户口所在地而已。那么凶手是怎么找上张博伦的呢?”

“网吧?!”景东仁满脸不明所以的随口说道。

“网吧!”雷停点头同意:“凶手一定是在张博伦经常上网的网吧外游逛了几天之后,才确定把张博伦作为他下一次行动的牺牲品。说到这里,问题又出现了,凶手A君为什么要在网吧附近寻找受害人?他为什么会选择张博伦?又为什么留他一条命呢?!”

丁国春和景东仁又被雷停一连串的提问弄得一脸迷茫。

雷停笑笑,继续说道:“让我做一个大胆的猜想:以凶手的年纪,如果他有孩子的话,应该也和张博伦的年纪相仿佛了吧?!”

景东仁和丁国春一起点头。

“那么象张博伦这一代的孩子,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呢?!”

景东仁说道:“象你刚才说的那样,张博伦的生活完全是这一代孩子的样板。”

“那么一个父亲对于自已总是想往外跑、又屡教不改的孩子可以做出的最极端的管教方法会是什么呢?!”

“狗腿打折!”景东仁嘻笑着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忽地警醒过来:“砍脚趾?!”

“差不多了吧?!”雷停看着目瞪口呆的景东仁微笑点头:“当我一开始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跟你现在差不多。你想一想,所有呈现出的情况,仿佛只有这一种看似匪夷所思的解释可以说得通。”

“你是说A君在张博伦身上看到了自已孩子的影子,所以才手下留情,饶了他一命?!并带有惩罚意味的对他进行小小的教训,让他以后更加珍惜自已的生命和拥有的一切?!”丁国春满面困惑地说道。

雷停点头,向丁国春发问道:“如果你是凶手,如果你的孩子在世的话,你会不会因为你想杀的那个人跟自已的孩子有点象,而放弃原有的想法,留他一条生路呢?!”

丁国春想了想,低声说道:“如果我有孩子,我根本就不会产生想要杀人的想法,更不用说去亲手杀人了!”

“不错。”雷停点头:“在现在的社会里,以凶手的年龄段,正赶上独生子女的风潮。凶手很可能有过一个孩子,也曾经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就象张博伦一样,长大的孩子沉迷网络,结识了一些不良的朋友,与父母间不断产生矛盾和摩擦,到最后,孩子或是离家出走,或是三五成伙伺机犯罪,最后走上犯罪的道路。然后被警方拘捕,受到法律的严惩。一直把孩子当成唯一精神寄托的父母受到强烈刺激,原本幸福的家庭变得分崩离析。”

“这,,”杜长东嗫嚅说道:“你觉得这就是A君最终走上这条不归路的诱因?!”

雷停的目光有些黯然,缓缓点头说道:“结合张博伦的情况,能够将前面所有线索差不多都串联到一起的,我到目前为止只能想到这一点。”略显涩然地一笑,续道:“要检验我的推测是否正确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立刻翻查之前所有我经手破获的案件,看看哪一起案件是涉及青少年因沉迷网络而引发犯罪的就行了。”

杜长东摆摆手,景东仁和丁国春迅速起身,快步走出房间。

走到门口时,景东仁忽然转身对雷停说道:“三个小时后一定查出来。”

雷停点点头。


第一百八十七章凶嫌名字

景东仁离开时随手带严了房门,杜长东坐到沙发旁边,侧头看着漆黑的窗外没有作声。

雷停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眯起双眼,看着天花板上沾满灰网的边角贴花。

良久,雷停率先打破沉默,低声说道:“杜局,给我来支烟。”

杜长东转过身看着他,嘿声笑道:“你现在身上有伤,不适合吸烟。”

雷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绷带,笑着说道:“只是伤而已,你不让我抽烟,我会觉得生不如死。”

杜长东摇头苦笑,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盒三五扔到雷停身上。

雷停抬手吃力地打开盒盖,取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杜长东俯近身,拿出火机,帮他点燃香烟。

雷停深深地吸了一口,还没等把烟吐出就大声地呛咳起来。杜长东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香烟,扔到地上一脚踏灭,沉声说道:“你小子再不老实,你就把你送回家去让你老妈收拾你!”

“别,别!”雷停轻声咳着,笑着摇手:“杜局,闹着玩儿可不能下死手,我又没惹到你,你干嘛要使这么狠的招儿啊!落在我老妈手里,以我现在的这副德性,就算不挨巴掌也得被骂得狗血淋头。”

“呵呵,你小子!”杜长东遥指雷停,朗声笑骂。

二个小时后,接近半夜二点钟的时候,雷停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杜长东也坐到宽大的扶手椅中,上身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低语细碎的吵嚷声,随着急促的脚步快步接近,办公室的房门被砰然推开,一个满头银发的瘦削妇人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追着几个身着警服的警员。

“怎么回事?!”杜长东沉着脸推开扶手椅霍然站起。

雷停睁眼看去,惊诧地叫了一声:“妈,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原来那银发妇人正是雷停的母亲苏梅芬。

杜长东挥手叫警员离开,绕过办公桌走到雷停母亲面前,展颜笑道:“原来是伯母,快请坐。”

雷停母亲转头看到了雷停身上的绷带,脸上色变道:“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去医院?!”说最后一句话时,已直直地向杜长东逼去。

杜长东手忙脚乱地连连摆手,雷停低声说道:“妈,没什么事,没有必要去医院。”

雷停母亲瞪了他一眼,贴身坐到雷停身边,关切地仔细看着他的脸色:“给你打了好几天电话,但始终都是打不通。担心得我觉也睡不踏实,到你宿舍又找不到你,那就只能上这儿来看看你在不在!去到哪儿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不知道你这个老妈惦记你吗?!要不就许多天看不到,一看见就是一身的伤。”越说越是伤心,说到最后语声哽咽,豆大的泪水已止不住地直流下来。

“好了妈,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等白江这个案子结束,我就好好陪你老人家出去玩一圈儿。”雷停软语宽慰着母亲,伸手轻轻拭去母亲腮边的泪水,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摩挲。

“事是做不完的,只有身体才是根本。妈不反对你工作,但是你要好好保重自已的身体。”雷停母亲擦去泪水,伸手轻抚着雷停瘦削的面颊,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听您的。以后我把自已整个放到保险箱里,好好保护起来就是了。”雷停向母亲做了个趣怪的鬼脸。母亲“噗哧”一下破涕为笑,刚才的烦扰立时烟消云散。

就在两母子低声交谈的时候,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敞开的门口走廊传来,人还没进房间,景东仁粗嗄而兴奋的大嗓门已先一步传了进来:“雷公,到底让我查出来了。你之前在省城办过一宗几个沉迷网络的小青年组成团伙抢劫杀人的案子,其中主犯于三年前被执行枪决,那小子的名字叫曹景铉。”

“曹景铉?!”雷停眉头微皱,低声喃然说道:“我好象有点印象。这小子手段非常残忍,为了抢一个下班女工手里的皮包,差点割断了她的脖子,得手后,还把前来接妻子的女工丈夫也一齐刺死,心狠手黑。抓他的时候还真没费什么劲,只和特情聊了两句,就把他和两个同伙从附近的网吧里揪了出来。”

向雷停母亲问好后,景东仁坐到雷停对面的椅子上,略显兴奋地说道:“曹景铉被执行枪决后,他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在大受刺激之下,神智昏聩地跑到街上,被迎面驶来的大货车当场撞死。曹景铉的父亲原本是省城一所大学的社会伦理学教授,在妻子尽丧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挂职远走,至今不知所踪。曹景铉的父亲当时年龄四十八岁,失踪前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体重六十七公斤,性格冷傲、执拗,略有秃顶。有相关资料显示,白保德曾在省城该所大学参加过一个省教委组织的教师短训班,当时曹景铉的父亲曾在该短训班里任带班教授。”

雷停的双眼斗然眯了起来,仿似一只已经锁定了猎物的黑豹:“曹景铉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景东仁看了一下手里的记录本,朗声说道:“曹伯清。”

“曹伯清?!”雷停缓缓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转过头看去,却发现母亲的脸色变得纸一般惨白,双手扶膝,目光呆滞地直望前方,身子有些僵直地呆坐在椅上动也不动。

“妈,你怎么了?!”雷停坐起上身,拉住母亲的手,关切地问道。

“啊。”雷停母亲回过神来,看着雷停勉强笑道:“妈没什么事,只是有些吃惊而已。你怎么忘了,曹伯清不正是妈在大学时的同学吗!”

一听之下,雷停也楞住了:“怎么会这么巧?!您知道曹伯清的近况吗?”

雷停母亲低头轻叹:“是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他,他的遭遇又怎么会是这样的呢!”看了雷停一眼,轻轻摇头说道:“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说着,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轰然隐隐的雷声,在空际炸响后一路翻滚而过,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急落而下,在夜风的吹送下,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这场晚雨下过,这个秋天也过去大半了。”杜长东走到窗边,举目远望,低声喃然。


第一百八十八章祸不单行

这场雨来得突然,下得也是异常急密,直下了十几分钟,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愈加凌弥起来。从窗口望出去,只看到远近一片腾然的雨雾,连远处的街灯也变得模糊而朦胧。

雷停拍拍母亲的手掌,低声说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让景和尚开车送你回去早些休息,再呆一会天都要亮了。”

雷停母亲满眼痛惜地看着雷停苍白、瘦削的脸庞,伸手在他头顶温柔地轻抚了几下,柔声说道:“好吧,我先回去,你也早一点休息,少想会儿案子。明天我煲点汤给你带过来。”

雷停微笑点头,侧头对站在一边的景东仁说道:“送我妈回去,外面雨大,开车小心点。”

景东仁点头答应着,过来伸手扶雷停母亲站起。

雷停母亲笑着婉拒了景东仁的搀扶,自已起身向门口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回身望向雷停,嘴唇微动,却欲言又止,最后只轻声说了句:“早点休息。”就转过身走出门去。景东仁向雷停和杜长东摆摆手,急忙跟了出去。

雷停斜靠在沙发上,看着母亲皓然如雪的白发和蹀躞离去的背影,感觉母亲好象忽然苍老了许多,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酸涩的感伤,脑中闪出一个念头: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一定要放个大假好好在家陪陪母亲,不应该再让老人家独自守在家里为他担惊受怕。想着想着,鼻中微酸,眼角禁不住沁出泪来。

“等案子结束了,好好陪陪老人家。”杜长东走到身边,轻声说道。

雷停抬手拭去眼角泪水,强笑着点了点头。

“还抽不抽烟了?”杜长东逗趣似的拿出烟盒在雷停面前晃了晃。

雷停微笑着摇摇头:“听我妈的,保重身体。”

话音未落,门外再次传来高声叫嚷声,杂踏的脚步声中,气喘吁吁的景东仁满面惶恐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雷,雷公,老老太太,在下楼的时候,滑,滑倒了。”

“什么?!”雷停和杜长东齐声惊呼。雷停猛地挺身,飞快地从沙发上跃身而起,脚刚着地,只觉胸腹间一阵钻心的剧痛如电击般直传入脑,脑中“嗡”的一声轰鸣,眼前一片空白,金星乱闪,膝间酸胀再也站立不住,仰摔倒地,耳中只听着瓮然空洞的一片喧嚷,手脚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继而人事不省,昏厥了过去。

当雷停再次苏醒时,煦暖的正午阳光将整个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四壁灿亮,雪白得耀眼生花,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直触鼻端。

“祖宗,你可算醒过来了!”雷停费力地扭过头去,看到坐在床边一脸憔悴、眼窝深陷、满脸胡碴的景东仁。

“我妈怎么样了?!”胸腹间仍在一阵阵仿佛撕心裂肺的痛感不住地袭来,雷停皱起眉头,喘息着问道。

“伯母没事,只是轻轻的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景东仁以手掩唇,低头轻咳着轻声说道。

“景和尚,你,你他妈的长进了!这个时候还骗我?!”雷停一张脸因为激动而胀得通红,脑袋从枕头上直昂起来,微红的双眼死盯着景东仁嘶声骂道:“我妈到底怎么样了?!!”

“雷停。”病房门无声地敞开,同样一脸倦意的杜长东走进房来,走到床边看着雷停说道:“你冷静一下,你的伤势很重,随时有生命危险。如果你不控制情绪再次晕过去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伯母了。”

雷停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头重重地落回到枕头上,竭力平复着自已躁然如狂的情绪,咬紧牙关尽量地深呼吸,过了几分钟后,语声平静地说道:“我没事了,告诉我我妈的情况。”

杜长东轻咳了一声,沉声说道:“雷停,你的伤势很重,不管你听到什么样的消息都要控制自已的情绪,可以吗?!”

雷停闭目点头,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从紧闭的眼角沁出,顺着脸颊直滑而下。

杜长东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下,最终轻声说道:“因为当天外面下雨,市局警员从外面回来上楼时将大量的雨水带到了楼梯上,使理石的楼梯变得很是湿滑。伯母下楼时落脚不稳,滑跌下楼,头部撞到理石围栏上,身上多处骨折。送来医院时,一度昏迷,后来醒来几次,神智基本清醒。但医生说,伯母的心脏不太好,加上现在有疑似颅内血肿的情况,不敢贸然手术,所以现在伯母还在重症监护室,情况还算平稳,没有其他异常情况。”

“我昏迷了多久?”雷停轻声问道。

“三天。”一旁的景东仁轻声说道。

“我妈醒来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杜长东说道:“她非常惦记你的情况,我们没有说你昏迷的事情,只对他说把你送去省城手术了,过两天就会来看她。昨天伯母醒来的时候,托景东仁帮他找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雷停随口问道。

“红星一中一个叫杨传堂的校外辅导员。”杜长东说道。

“我妈为什么会找他来?”雷停吃力地睁开双眼,看着杜长东说道。

杜长东摇头:“杨传堂来了之后,伯母把病房里的所有人都请了出去,单独和杨传堂聊了十几分钟,杨传堂走后不久,伯母就又昏迷了过去。”

雷停想了想,刚一动念,脑中又是一阵莫名的胀痛,神智重又变得昏眩起来,双眼缓缓合上,如梦呓般轻声说道:“我妈醒过来的时候,一定要叫醒我,,”话未说完,头忽地向旁歪侧,又昏晕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三种选择

雷停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醒来的母亲了。

在他陷入昏迷的二个小时之后,母亲苏梅芬终因伤势过重,经十余位高级军医会诊,历时数小时抢救无效,回天乏术,最终一瞑不视,撒手人寰。

陷入重度昏迷的雷停被连夜送到省城,经省城权威颅脑专家全力施救,以十几个小时的超长手术将雷停从死亡的边缘抢救了回来。

一周之后,雷停才缓缓苏醒。他在第一时间讯问母亲的病情,杜长东和景东仁等人不敢将实情告诉他,只骗他说母亲实施手术后,恢复良好,只等他康复回到白江就可以见到。

雷停虽半信半疑,但碍于病情也无可奈何,只能配合医生,积极治疗。

苏醒后的雷停恢复速度很快,两周之后,已经可以自已下地进行一些简单的物理治疗。一个月后,完全复原的雷停在杜长东的陪同下回到白江。

在进入白江城界时,杜长东咬紧牙关将实情告诉了雷停。

雷停的表现异常的平静,他静静地看着杜长东,面容冷肃,目光呆滞。数分钟后,他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早就猜到了。”说完,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再也不发一言。

进入白江城区后,雷停不等停车就突然打开了车门。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子发出刺耳的尖啸,滑行了两米多远才堪堪停住。

因为急刹车的巨大惯性,雷停的头重重地撞在汽车风挡玻璃上,在撞裂风玻璃的同时,雷停的头上也被玻璃碎屑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横流。

雷停木然笑着胡乱地擦去脸上的鲜血,推开拉扯他的警员和杜长东,一个人在车水马龙的白江街头踉跄而行。

杜长东派了两名警员跟在后面,看护着他,一路跟随着他走到了市局宿舍楼下。

雷停在单元门口站定,面带木然的笑容,用沾满鲜血的手向他们挥动作别,径直走上楼去,回到自已的宿舍里,反锁房门,从此蛰伏不出。

景东仁和杜长东等人多次上楼劝说,任所有人说的口干舌燥,房内都是生息全无。

伤愈后的孙超和景东仁一起守候在雷停的房门外,不住地撩拨他说话,但总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五天之后,一直紧锁的房门终于打开,形销骨立、面容浮肿的雷停缓步走出。

一直守在门口的孙超、景东仁和丁国春惊讶地发现,雷停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已大半变成灰白。

身体极度虚弱的雷停被再次送进了医院。

经过输液抢救后苏醒的雷停变得愈加沉默。

为了防止他发生其他意外,市局的警员轮流前来医院看望他,陪他聊天解闷。雷停却一直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雷停入院的三天后,很早就赶到医院的孙超惊异地发现,雷停的病床上空空如也。

雷停失踪了。

————————————————————————————————————

雷停悠悠醒转,眼前一片漆黑,能够感觉出有一条巴掌宽的布带紧紧蒙住双眼,有淡淡的略显刺鼻的劣制香皂气息。

“是一条毛巾。”雷停昏昏然地想着。

“不要乱动。”一个嘶哑、带有一种奇怪节奏的声音在他身前不远处响起。

阴森、毫无生气、冷如梦魇。

雷停被这轻缓却异常冷酷的声音彻底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挣动身体,才感到自已的手脚都已被紧紧绑住,自已的身体是正襟危坐的状态,应该是被人绑在了一把扶手椅上,上身微凉,竟连上衣也被剥了下去。精赤的脚板触着地面,从感觉上,应该是粗磨的水泥地面。

雷停没有说话,头向左微侧,仿佛听到了一丝来自身前不远处、颇为急促的呼吸声。

“你为什么这么激动?”雷停冷声说道。这也是他病愈回到白江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说呢?!”那个声音里有一丝异常的沙哑和干涩。

“是因为终于可以报杀子之仇了吧?”雷停冷然一笑:“要动手就快一点,迟则生变。”

“迟则生变?”

“我母亲应该是通过杨传堂向你通报了一些情况了吧?你为什么不走?!我,我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还惦念着你这个旧时同学,她要放你一条生路,这是她的遗愿,我一定会帮她完成。既然你非想置我死地而后快,那就快点动手吧。”雷停冷冷地说道:“再晚一些,恐怕警察就会找上门来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应该是张博伦当初租住的那间房子。”

“你早就猜到我藏在这里?!”

雷停冷哼一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这里还可以给你一个回想儿子的空间。这里曾经被警察搜查过,这样的地方就成了思维中的盲点,警察绝对想不到你会胆大到躲藏在市局对面的房子里,所以这里就是最安全的。”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只能隐约听到对面不远处粗细不匀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雷停开口打破沉默:“这段时间,一方面因为我的缘故,另一方面你也没有新的作品面市,所以市局一直没有全力追查你的行踪。现在,市局一定会把我的失踪和你联系在一起,很快就会有人推断出你这个此地无银的藏身处,所以现在请你立刻做出选择:要么杀了我立刻开跑,要么继续沉默等警察上门。但我希望你不要枉费了我、我母亲的一片苦心。”

“呵呵,哈哈!”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一阵歇斯底里的接近疯狂的大笑蓦然响起,在四壁回响的狂笑声中,那声音惨然说道:“选择?!只有在不断的选择中才能够找到自我生命的真义吗?!为什么大部分珍贵的生命又都是在错误的选择中渐渐被虚耗!!”异常干涩的语声略低:“我不会辜负你、你母亲的苦心,你以后要好好活着。”语声略顿,忽又惨笑说道:“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告诉你,我会做出第三种选择!”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哗啦”远处的玻璃应声碎裂,“咕咚”一个重物闷声倒地,就倒在雷停身前不远的地方。

很快,雷停精赤的脚底板感觉到一股带着微温的粘稠液体缓慢浸渗过来。

门外响起急骤的敲门声,有人高声呼喊:“这个门里好象有人开枪,把外面的玻璃都打碎了。”

远远地,传来警笛的尖鸣。


第一百九十章 终局

破门而入的是孙超。

雷停虽然看不见,光听那撞破房门后的那一声粗嘎的骂娘,就知道是这个大肚子孙超来了。

被解开绳索、扯下蒙眼毛巾后的雷停,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里正是当日张博伦租住的房间,一边墙上那墨汁淋漓的硕大黑字——“天寒地冻”还异常醒目地留在上面,净如水洗的地面上仰面躺倒着一个衣着破旧、面黑体瘦的中年男子,男子右手中握着一把边角发白的旧五四式手枪,左手微张,指间抓着一团皱皱的纸张,身子歪侧地仰躺在地上,额上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鲜血不断地从男子微秃的脑后不断地流出。

窗外泄入的阳光映照下,但见男子长得眉宽眼细,脸上肤色接近古铜色,鼻梁高耸,大嘴叉,上唇和下巴上都是暗苍色的胡须,略薄的嘴唇轻抿着,眉头紧锁,双目紧闭,额边尽是细密而深遂的皱纹,前额略突,略带花白的短发紧贴头皮。

乍一看,仰躺在地、瞑目死去的男人仿佛有一种面带冷笑的表情。

孙超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默然无语的雷停,说道:“他就是A君?”

雷停点头:“曹伯清。”伸手接过孙超递上的手套戴在手上,走上前去蹲下身小心地从曹伯清左手中取出那个皱皱的纸团。

“他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留你一命呢?!”孙超百思不得其解地抓着后脑。

雷停没有说话,转身走出房间,站在满是灰尘的楼道里打开了那个纸团。

楼道里到处是灰尘,清冷的秋风从缓台破碎的窗子里吹进来,大量的灰尘被风激起,在空中飘浮不散,使昏暗的楼道里更加昏暗。

许多居民挤拥在楼道里,伸长脖子向屋里眺望着。着装的警员维持着现场秩序,用黄色的隔离带隔开了好奇的人群。

借着窗外泄入的阳光,雷停看着那张皱纸上的文字。小小的一张满是皱摺的白纸上,字迹非常潦草地写着言简意骸的几句话。雷停没有看内容就已经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那是母亲苏梅芬的笔迹。

当雷停拭去泪水,看清字迹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纸上写着:曹伯清,当初的那个男婴没有夭折,就是现在的雷停。如有心疑,胎记可证。

雷停神色木然、完全机械地回身看着躺在房间地上的曹伯清尸体,侧头看了看自已肩膀上那一块形似虎头的红色胎记,身子手脚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指再也捏不住那薄薄的一页白纸。

那页满是皱摺的白纸轻轻飘落,在灰尘飞扬的风中飘过楼梯栏杆,象一片离开枝干的枯叶,象一只在归巢时被猝然击落的白鸽,在无尽的惋惜和留恋中向下坠落。

当景东仁和杜长东随后赶到现场时,雷停已再次踪影不见,只有那一页皱巴巴的白纸静静地躺在满是灰尘的楼梯上。

“这,,”看完上面的文字,景东仁仿似五雷轰顶,怔在当地,目瞪口呆。

看过纸上文字的杜长东也怔愣了片刻,回过神后第一时间将那张纸迅速塞进自已口袋里,压低声音对景东仁说道:“字条的事情如果有一丝泄漏,我就扒了你的皮!”

景东仁忽然怔怔地流下泪来:“雷公现在,,”语声哽咽,竟说不下去。

杜长东长叹了一声,眼眶微红,低声说道:“他是个硬汉,一个了不起的汉子!我,我,唉,我想他能够挺过来,在这件事上,我们谁也帮不了他,只,只能靠他自已慢慢走出来。”

“操!”景东仁哑着嗓子骂了一声,痛苦地双手抱头蹲在楼梯口。

杜长东长长吐出一口长气,拍拍他的肩膀脚步沉重地走进现场,正色对孙超说道:“找到曹景铉和他母亲的墓地,将曹伯清的骨灰和他们安葬在一起。”孙超点头。

杜长东走到窗边,窗外天高云淡,远山清悠,风吹枝抖,黄叶灿然,一片边城秋日的美好景色。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杜长东望着远处,近乎耳语般喃然说道。

在此同时,窗子对面百米外的市公局里,自从雷停被送到省城医治就一直蹲坐在会议室角落里不眠不休的虎影忽然悄无声息地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

几天后,卓森被国际刑警国家中心局押送至境外接受审讯,迎接他的将是多达几十年的长期监禁。

天路集团在国内的各分公司如阳光下的冰雪,在各地政府的联合调查中迅速地消失于无形。很多与天路集团有关的高官纷纷落马,白江的陆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陆光新都在此列。

在一个临近边境的小镇,乔装打扮过的陆副市长的公子陆林兴和做农妇打扮的颜静被边防警察抓住。因涉嫌与天路集团有染,两人被遣送回白江接受审查。

景东仁正式任职刑警队长,孙超被任命为刑警队副队长,丁国春被调入刑警队任见习探长。杜长东致书省厅,申请继续留任并获得了批准。

一年后,在白江苍松翠柏环绕、环境清幽的公众陵园里,一身白衣的萧缕羽和黑衣黑裤的罗战在林间甬道上不期而遇。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你有他的消息吗?”

两人对视苦笑,先后摇头叹息。

“连国安局都找不到他?”罗战诧异地说道。

“国际刑警组织不也没有他的消息吗?!”萧缕羽轻声说道。

罗战点头:“他要是想躲起来,那就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萧缕羽没有说话,侧头看着起伏的远山,怅然若失。

“你也是来拜祭雷停母亲的?”罗战问道。

萧缕羽点头:“墓碑很干净,但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罗战轻声叹息,缓步向前走去:“他会回来的。”

“我知道。”萧缕羽轻声说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也抬步向前走去。

这时,在陵园西侧靠近山林的角落里,题有“慈母苏梅芬”的大理石墓碑侧面,衰草半掩的泥地上,两个形似梅花般的犬科动物脚印清晰如拓。

远处的林间风声如涛,短促而清亮的鸟鸣间关而起,四野回响。

随风有叶落,天凉又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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