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背后的阴谋

 
凶宅背后的阴谋
2016-06-30 17:38:50 /故事大全 /被围观

引子

楚嘉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床铺很硬,白色的被褥将她紧紧地包裹住。

这是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屋,床的对面是一组简陋的棕色沙发,窄仄的走道里立着两个银色的金属柜,上面插着一张卡片。天花板有些泛黄,一盏老式的吊灯孤零零地垂下来,散发出淡黄色的光线。四周的墙面有些凹凸不平,没有任何装饰物,冷酷得像座监狱。

厚重的深色窗帘将楚嘉琳与外界隔绝,她甚至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窗外隐隐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偶尔还有断断续续的音乐声,这是城市特有的标志。

楚嘉琳感到一阵恐慌,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她的头很疼,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头顶上密密麻麻地爬过。后背和颈部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用针线缝过一般。更糟糕的是,她的手臂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觉得躺在床上的只是一个麻木的躯壳,自己的灵魂早已飘走了。

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个声音在门口停留了片刻,随后便离开了。楚嘉琳拼命扭过头,用力朝大门方向呼救,然而她发出的只是嘶哑、如游丝般的声音,没有人打开门,走廊里一片死寂。

楚嘉琳绝望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臂似乎恢复了一丝知觉,她顿时睁大眼睛,感觉自己得救了。

她艰难地抬起胳膊,缓慢地伸向旁边的床头柜,僵硬的手指碰掉了几个花花绿绿的纸盒子,她并不气馁,终于抓住了那面小镜子。为什么要拿到它,楚嘉琳也不明白,或许是出于女性的本能吧。

楚嘉琳吃力地把镜子举到面前,她觉得头皮一炸,因为——

她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镜子里是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一双吸血鬼般的充血眼睛以及一头紊乱的头发!

那不是自己的脸,镜子里是一个丑陋的怪物!

楚嘉琳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自己被人换了脸!

紧接着,她发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脖子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一只手被牢牢固定住了,手掌上同样裹着白布,布里面渗出了血。她穿着一件惨白色的男士褂子,领口皱巴巴的,有一股浓重的漂白粉味道。

这究竟是谁的身体?

真正的自己去哪了?

她惊恐地大叫一声,镜子被扔了出去,砸在地上,立刻粉碎。她想挣扎下床,但很快发现自己无能为力,除了一只胳膊外,她根本无法指挥这个魔鬼的躯体。

她用手揪住头发,来回撕扯,她恨这个东西,她要彻底毁掉它。

这时,门被撞开了,两个陌生人闯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两侧,一根尖尖的针管扎进她的肉中,不久,她失去了知觉,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暗了下去。

昏睡中,楚嘉琳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幽暗的走廊里,她看到一扇门,里面泛着橘黄色的烛光。她走过去,在门缝中看到一个骇人的场景:一个全身黑色,面色惨白,黑发遮脸的人站在蜡烛旁,这个人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钢刀,正专注地切割一团鲜红的肉,案板四周是一摊摊血水。这个人的手很白,几乎没有肉,就像是骷髅的手。楚嘉琳掉头逃生,后面的人高举血淋淋的钢刀追了出来,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钢刀几乎要砍到她的后背,随后她跳进一个水池,浮在池中央。四周漆黑,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划水声,很飘忽,很朦胧。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硬生生地拖入水底,冰凉的池水立刻将她淹没,她就要窒息了。身边是杂乱的气泡,耳边是嗡嗡的鸣声,她无助地挣扎着,她在水中寻找那个暗算自己的人,可惜,除了如墨的池水外,她什么也看不到。之后她又梦见自己在黑暗中与另一个人殊死搏斗,她用手中的利器刺破了对方的脸,血像喷泉似的射出来,粘在她的头上,湿漉漉的。侥幸脱险后,她与对方再次相遇,这一次她被砍伤了,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疼痛,仿佛身上裂开了一条缝,内脏顺着这条缝漏了出去。最后,她看到了一具直挺挺的尸体,尸体的脖子上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钩子,她战战兢兢地靠近尸体,忽然她发现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尸体在呼吸!这怎么可能?楚嘉琳愣在原地,她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尸体动起来了,它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朝她的双眼刺过来……

楚嘉琳被自己嘶哑的尖叫声惊醒了,她猛然睁开眼,看到泛黄的天花板和老式的吊灯,自己还躺在这张硬床上,刚才那些恐怖遭遇只是一场噩梦。

楚嘉琳努力回忆着梦中的模糊片段,她有些害怕,因为梦中的场景是如此熟悉,仅仅是一个噩梦吗?

门被推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倾泻进来,楚嘉琳慌忙闭上双眼。等她再次睁开眼时,中年男人已经坐在她的面前,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夹子,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

接下来他问了一些古怪的问题,楚嘉琳有些恍惚,不过她逐渐恢复了记忆,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因为她记起了那个毛骨悚然的杀人夜晚……


第一章阴谋

京城,夏。

天气溽热,沉甸甸的空气会聚在一起,令人呼吸不畅,整个北京城像是被放进了电烤箱。宽阔的柏油马路几乎被烤化了,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铺着一层厚厚的棉花。道路上人很稀少,两侧的参天大树仿佛是一把把遮阳大伞,默默地承受着酷暑的煎熬。

在东二环附近的一栋高级写字楼里,楚嘉琳端坐在一张宽大豪华的红木办公桌前,愁眉不展。楼道里静悄悄的,隔壁的公司大多放假了,整个大楼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似乎被世界无情地抛弃了,她很孤独,也很无助,但,此刻没有人来听她倾诉。

中央空调始终在勤奋地工作着,出风口送出的徐徐凉风在楚嘉琳面前悄然飘散,然而她体内的温度却没有因此得到降低。办公桌上摆着一杯亮晶晶的冰水,玻璃壁落下的水滴浸湿了杯垫。灼热的阳光透过高高的落地窗无情地刺在她那白皙透明的肌肤上,她毫无觉察,一动不动地靠在皮椅上,周边的一切事物与她无关。

墙角处足有一人高的仿古钟表忠诚地发出既低沉又响亮的报时声,中午十一点整。楚嘉琳清澈明亮的眼睛轻巧地眨了眨,此刻,时间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电话铃声不厌其烦地响起来,单调而乏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略显奢华的办公室里四处飘荡,似乎是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楚嘉琳歪着头凝视着电话,却丝毫没有接听的意思。

这是一间充满男性风格的办公室,所有的办公设备棱角分明,暗红色的办公桌没有任何装饰品,只有一张合影孤独地立在桌子一角。楚嘉琳用她纤细的手指捧起照片,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灰尘。其实,照片上原本一尘不染,但她每天都会坚持重复这个简单的动作,因为这张照片对她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楚嘉琳晶莹的眸子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照片中的她异常美丽,长而稠密的睫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两个甜甜的酒窝挂在俊俏的脸颊上,乌黑的秀发垂在她瘦小的肩头上,她披着一件入时的蓝色风衣,恰如其分地包裹住她苗条挺拔的身材。站在旁边的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中式服装,身材瘦削,一脸斯文,蓝框眼镜后是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是楚嘉琳的前夫——柳飞云。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改变不了楚嘉琳对他的浓浓思念。

每当公司遇到困难的时候,楚嘉琳总会想起他,那个多谋善断的男人,如果他们还在一起,那么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同一捧清水无声无息地滑过指缝。往事终究只是往事,只能去无奈地追忆。

楚嘉琳所经营的嘉琳公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近三个月公司连续丢掉了许多重要客户,公司已经到了垮台的边缘,职员们人心惶惶,迟到早退的现象越发严重,如果不能迅速地扭转颓势,那只会出现一个糟糕的结果:关闭公司。

关闭公司。决不,对于这间公司,她倾注了无限的精力,投入了所有的财力,关闭它,等于关闭了楚嘉琳的未来。

她无法面对一无所有的生活,也没有从头再来的决心。所以,她要挽救,不惜一切代价。

她不再犹豫,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是简森的李总吗,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

楚嘉琳今年刚满三十岁,除了让人难以忘怀的美貌和曼妙的身材,她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引人注目的独特魅力,顾盼之间不时流露出一丝与众不同的优雅神态。

她是个果断的女人,也是一个生意场上的强者。

在过去的两年内,嘉琳公司的生意在很多领域中一骑绝尘。天生丽质的楚嘉琳具备一流的商业头脑,这是她多年在外企工作所训练出的能力。

在她的领导下,嘉琳公司摆脱了地域的限制,第七个省级办事处于年初成立了,为了最大限度地提升业绩,很多事情她不得不亲力亲为,飞机成了她的流动办公室。她并不在意忙碌的生活,相反,她很享受这种快节奏。

随着公司规模不断地壮大,楚嘉琳请来了她的老朋友庄予翰担任公司的营销总监。庄予翰的能力毋庸置疑,他的管理和创新能力都数一流,做事情既深谋远虑又谨小慎微,以往许多成功的策略都是出自他的谋划。渐渐地,楚嘉琳越来越依赖他的经营思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庄予翰成了她最重要的帮手。

除了能力和忠诚,楚嘉琳信任他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那就是庄予翰很像她的前夫柳飞云,他们身材瘦削,同样的蓝框眼镜,眼镜背后的那双犀利得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甚至他们连说话的语调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很多时候楚嘉琳会忽然产生错觉——柳飞云从来就没有离开她。

当然了,这个原因楚嘉琳永远不会告诉庄予翰。

庄予翰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很感激楚嘉琳为他提供更为广阔的事业平台,为了回报楚嘉琳对他无尽的信任,庄予翰不敢有半分懈怠,他要让嘉琳公司成为同行业中的翘楚,他想让楚嘉琳在无忧无虑中度过余下的岁月。

一切都是按照庄予翰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公司已经稳稳占据了华北地区的主要市场,下一步他就要进军南方市场,他要将嘉琳公司的办事处开遍全国各地。

他制订了一套切实可行的扩张计划,公司所有的动向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每个星期甚至每一天他都给楚嘉琳带去好消息,他喜欢看楚嘉琳特有的柔美笑容,那是一张让他日夜思念的脸。

当然了,这个念头他永远不会告诉楚嘉琳。

三个月前,庄予翰得到一个坏消息,一个足以让楚嘉琳震惊的消息。

沉寂已久的简森集团突然崛起,向嘉琳公司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起初他并未在意,近几年简森集团始终一蹶不振,以该集团目前的实力根本不是嘉琳公司的对手。

楚嘉琳曾经在简森集团工作数年,她很了解昔日老板简天明的性格,总体讲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慈眉善目,待人亲切,虽然有些手段,但也在比较正常的范围之内,不过他从法国招回的亲信李燃却与简天明的作风恰好相反,他的手段阴损,为了某些利益他可以背叛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承诺。

两年之前简天明瞒天过海的阴谋惨败给了更为高明的柳飞云后,从此他就销声匿迹,不知去向,只有李燃独自支撑集团的运作,从表面看,简森集团的营运重点已经转移到了其他领域,简天明似乎再无心经营了。

然而在三个月前简森集团的一系列动作让楚嘉琳大吃一惊,她很清楚这个海外归来的李燃从来不按规矩做事,简森集团很有可能会剑走偏锋,因为正面竞争没有人能轻易超越她的嘉琳公司。

最新的消息是:李燃在一周内高薪挖走了嘉琳公司华北区域的三名办事处经理。

在人事变动的当月,嘉琳公司各地的订单锐减,其速度大大超过了楚嘉琳的预料,她猜不出李燃究竟用了何种手段。

各办事处的员工在用各种方法努力挽回嘉琳公司的损失,可收效甚微。庄予翰辗转于几个重要办事处,但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任何扭转局面的迹象。

糟糕沮丧的局面就像是潜伏在体内的恶性肿瘤,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在全身扩散。

近段时间嘉琳公司的业绩几乎处于停滞状态,一座大厦顷刻间临近倒塌的边缘,楚嘉琳所有的美妙梦想都将永远掩埋在废墟之中。

庞大的工资支出和昂贵的设备维护费用让楚嘉琳心急如焚,她的公司命悬一线,而她却无力回天。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简森集团的李燃突然致电,他居然邀请楚嘉琳共进午餐。“他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想。

一个竞争对手请自己吃饭,他们用下作不齿的手段抢夺了客户资源,居然还虚情假意地要与自己谈天说地。楚嘉琳冷冷地谢绝了对方虚伪的邀请。

当晚她通过长途电话告诉庄予翰这桩莫名其妙的鸿门宴时,庄予翰在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坚定的语气说:“去。”

她知道庄予翰有他的意图,楚嘉琳并没有多问,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酷暑难耐,太阳一如镶在半空中的巨大火盆,绵绵不断地散发出滚烫的热量。街道上行人大都匆匆忙忙,无暇停留,原本拥挤不堪的道路忽然间变得异常通畅。

楚嘉琳匆匆离开公司,驾驶着白色宝马车飞速向永安里方向驶去。

临出公司前,北京总部的经理秦华跃希望楚嘉琳参加业务会议,谈论下一步的方案。楚嘉琳说她有客户要谈,让秦华跃先去合作商那里,其他的事情等她回来后再作决定。她需要搞清李燃的意图,在这之前她决不会盲目决策。

宝马车在世贸天阶附近的一家法式餐厅门口停了下来,楚嘉琳在车里简单地补了一下妆,然后提着花格小包不慌不忙地走进去。她身穿一套普通的淡蓝色休闲服,但这依然难以阻挡四周投来的各类目光。

几年前她在简森集团工作时曾见过李燃一面,不过到现在为止仍然印象深刻。他有一张英俊的面孔,个头很高,一身结实健壮的肌肉,头发乌黑油亮,永远追崇风尚,说话时总带着谜一般的微笑。

楚嘉琳在餐厅里左顾右盼,几年未见她不敢肯定自己能一眼认出李燃。餐厅里坐满了外国人,各种语言在人群上空织起了一张无形的网,像是在国外的某条繁华街道。楚嘉琳摇摇头,从包里拿出电话。

“楚总,我在这边。”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从餐厅的一个角落传过来。

李燃站起来热情地朝楚嘉琳挥挥手。他穿着一套高档的深色西服,浅黄色的衬衫配着暗色的条纹领带,金色的领带扣熠熠闪亮。他标志性的笑容再次浮现在那张健康、棱角分明的脸上,而灿烂的笑容背后是楚嘉琳想得到的秘密。

餐桌上摊着一沓财经类报纸以及一支刚刚燃烧的棕色雪茄。李燃把雪茄熄灭,绅士般欠身示意楚嘉琳入座。

“让李总久等了。”楚嘉琳寒暄道。

“我也是刚刚才到,我们算是老朋友了,不必客气。”李燃毕恭毕敬地替她倒满茶,“上等的红茶,先喝一口润润喉。”

楚嘉琳象征性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说:“你们公司离这很远,为什么要约到这吃饭?”

“这里菜肴的味道正宗,请大名鼎鼎的楚总吃饭可不能有半点的马虎。”李燃似笑非笑地回答。

“好,今天就由你点菜吧。”

“愿意效劳。”李燃友好地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叫来服务员开始点菜,楚嘉琳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家餐厅的招牌菜陆陆续续地被端上餐桌,李燃耐心地向楚嘉琳介绍每道菜的烹饪特点、口味风格以及法国的风土人情、地方趣闻。楚嘉琳用玉一般的小臂撑着脸颊,歪着头如孩童似的专心致志倾听李燃详细的介绍,偶尔会咯咯地笑起来。

楚嘉琳绝口不提两家公司之间隐藏于水面之下的汹涌暗流,而李燃更像个青年美食家,滔滔不绝地陶醉于其中。他们的交流很顺畅、很开心,仿佛是一对热恋中忘掉时间的亲密情侣。

一顿无比愉快的午餐接近尾声,李燃要了两杯咖啡,他用小勺慢慢搅动浓香的咖啡,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简总的亲戚。”楚嘉琳道。

“没错,我是他的外甥。”他品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当年你到简森工作前我就离开了。”

楚嘉琳说:“我记得你们兄弟俩都在简森集团工作。”

李燃答道:“楚总好记性。”

“后来你们去哪了?”

“法国。简总上了年纪,所以让我回来帮他,我弟弟留在那里继续深造。”李燃说,“刚回来的时候觉得北京的变化真大,简直找不着北。”

“那你比我强多了,我从小就找不着北。”楚嘉琳开玩笑说。

“是啊,找到正确的方向并不容易。”李燃一语双关。

终于谈到了正题,这才是午餐的真正意义,楚嘉琳含笑看着他,等待着那个未解的谜题。

“这顿午餐是简总授意的,你大概不会感到意外吧。”李燃古怪地笑了笑。

“我知道。”楚嘉琳点点头。

“简总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委托我和你商量一下。”李燃的态度很友善。

“愿闻其详。”

李燃用餐巾纸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郑重地说:“他想与贵公司进行深度合作。”

“何为深度合作?”

李燃笑着回答:“确切讲是入资嘉琳公司。”

“哦。”楚嘉琳淡淡地回应,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为什么不亲自对我说?这样好像缺乏起码的诚意吧。”

“唉,他岁数大了,担心一旦遭到你的拒绝会很没面子。”李燃半开玩笑地说,“这一点还请楚总多多包涵。”

楚嘉琳摆摆手说:“简总多虑了,即使我不同意也不会当面拒绝的。”

“那是当然。”李燃开心地笑了两声,“怎么样,对于他的建议楚总意下如何呢?”

“你认为我应该同意还是应该拒绝?”楚嘉琳反问道。

“很抱歉,我无法帮你决策,但我想你只有一种选择。”李燃漫不经心地说。

“同意?”

“没错。”

两个人几乎同时笑起来,就像是谈论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片刻之后,楚嘉琳说:“这么大的事情在你的眼里好像只是喝一杯红茶。”

“你的比喻相当妙。”李燃客套地说。

“你太过自信了吧。”楚嘉琳眨了眨眼说。

“我同意你的观点。”李燃竟然毫无掩饰地点头说,“我认为你会认真考虑的,因为你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如果我不考虑呢?”

李燃依然是一脸笑意,“你的嘉琳公司绝对支撑不到年底,即便是那个神通广大的柳飞云在也无力回天了。”

“这算不算威胁?”楚嘉琳盯着他说。

李燃夸张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故意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大概算吧,对了,你没带着录音笔吧。”

“谢谢你丰盛的午餐,我要回去考虑了。”楚嘉琳拿起小包说。

楚嘉琳道谢后转身离席之时,李燃说:“这顿午餐算在简总的头上,你要谢就谢他吧。简总嘱咐我说,他想邀请你到宅子里做客,届时他会准备一顿真正的大餐招待你,请楚总一定赏光。”

楚嘉琳点点头,即刻离开了餐厅。

李燃目送她离开视线后从桌上拿起报纸,专注地看起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秦华跃早早地离开公司,驾车驶进城北的一家新建工厂,年轻的门卫利索地抬起了栏杆,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目视黑色的奥迪车缓缓驶入,秦华跃则目不斜视,车内的摇滚乐震耳欲聋。

这是一家乳品厂,以生产屋型酸奶为主,嘉琳公司刚刚取得总代理资格,秦华跃系该项目的第一负责人。

车停在办公楼门口,秦华跃重重地摔上车门,烦躁地走进厂房,他对代理新项目毫无兴趣。这是一个劳心费力的活儿,与动辄上百万的影视广告相比,这些盒装酸奶又算得上什么,若不是楚嘉琳强硬指派,他才不会接手这个前景不明的新项目。

乳品厂的崔经理远远地朝他打招呼,秦华跃加快脚步拐进电梯,崔经理小跑过来用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我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你为什么不接?”胖墩墩的崔经理气喘吁吁地说。

“我手机出毛病了。”秦华跃懒洋洋地回答,“你火急火燎地找我干什么?”

“我们昨天不是讲好了吗,早晨要研究市场推广的细节。”崔经理瞪大眼睛气鼓鼓地说,他似乎对秦华跃没有好感。

“我今早有事耽搁了,你可以先和庄予翰通通气嘛。”秦华跃不以为然地说。

“庄予翰人在山东呢,再说项目负责人是你,我找他干什么?!”崔经理一个跨步进了电梯。

“好啦,好啦。”秦华跃立刻和颜悦色地说,“我先上楼跟业务员开个会,一个小时后你来找我。”他礼貌地、很有分寸地将崔经理推出电梯,“营销计划书我昨晚熬夜写好了,绝对大手笔,您老就擎好吧。”

摆脱了絮絮叨叨的崔经理,秦华跃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业务员小彭探进脑袋,说:“老大,你终于出现了,崔经理急得差点吐血。”

秦华跃招手让他进来,他是秦华跃比较得力的助手。

秦华跃眨眨眼睛说:“最近有没有新的发现?”

小彭的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说:“有一个新去处,我晚上带您去踩点。”

秦华跃靠在椅背上满意地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扔给他,说:“市场推广计划搞完了吗?”

“这事哪敢耽搁。”小彭将一沓打印纸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千般小心地说,“今天晚上的消费可能高些。”

秦华跃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随后说:“老子有的是钱,你把心放进肚子里。”

“那是,那是。”小彭赶忙赔着笑脸说。

“这份计划有电子版吗?”

小彭把U盘放到桌上,说:“我写得不好,您尽管修改。”

秦华跃挥了挥说,说:“你先出去吧,我研究一下你的文案。”

待小彭走后,秦华跃心不在焉地翻着计划,脑子里想着晚上的美事。这时电话铃响了,屏幕显示出楚嘉琳的名字,秦华跃慌张地将其接通。

“你在干吗?”

秦华跃下意识地站起来,略显紧张地说:“我在制订乳品厂的推广策略,过会儿与崔经理商量实施细则。”

“晚上去机场接庄予翰,具体航班号去问山东办事处。”不等秦华跃回答,楚嘉琳就挂断了电话。

“可恶的庄予翰,偏偏今晚回来。”秦华跃泄气般瘫坐在皮椅上。

在万米的高空上,庄予翰正端着空中小姐送来的温水,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湛蓝色的苍穹。他穿着一套合体的中式服装,内配蓝色衬衫,脚蹬一双黑色的布鞋,单从服装上看,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一个经常搭乘飞机的商务人士。

庄予翰生长在西北一个偏僻的小镇,那里交通闭塞,信息匮乏,祖祖辈辈都过着单调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庄予翰不甘心就此度过余生,和一切有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他希望自己能干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片天地,于是,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他不顾亲戚、朋友们善意的阻拦,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他永远忘不掉初到北京那个隆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清晨,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他背着行李和所有家当走出火车站,踏入这个陌生的城市。

当时的北京正处在寒冬的包围中,天寒地冻,一阵刺骨的北风吹着哨子呼啸而过,像锋利的刀片一般划过他的全身,他在不停地打战。他的衣服很单薄,对张牙舞爪的寒风毫不设防,他叹了口气,没料到北京的气温比他家乡的还要低,他用双手紧紧地护住心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车站广场的中央。

天空还没有苏醒,黑漆漆一片,但四周的人却不算少,拖着行李的人群从各个方向慢慢腾腾地拥出车站,仿佛要延缓与现实会面的时间。他们身上挂满了乳白色的雪花,没有人交谈,他们朝着自己的未来默默前行。

庄予翰呆呆地站在雪地里,环顾眼前陌生的一切,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广场一侧亮着几盏暗淡的灯,那是一排低矮、破旧的平房,很多人围坐在屋前的塑料棚里,传出低低的说话声。庄予翰下意识地走过去,他希望能听到一些熟悉的乡音,哪怕只是西北一带的口音,也能给他带来些许的温暖。遗憾的是,他没有听懂其中的任何一种语言,南腔北调充斥在一起,他们的交谈完全与他无关,庄予翰感到无比失落,周围的雪花似乎更稠密了,仿佛要把他活活埋葬。

这是每个城市都有的一个普通早点摊,两个伙计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油锅里冒出滚滚热气,一根根诱人的油条披着亮晶晶的外衣从锅里被捞出,笔直地躺在油腻腻的竹筐里,一双长长的筷子熟练地逐个夹起它们,放到旁边有缺口的蓝边瓷盘中,最后,它们被食客们匆匆地送入饥饿的口中。

看到这个情景,庄予翰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咕叫起来,老式缓慢的硬座列车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此刻他很想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吃上一口脆软的油条,喝上一口滚烫的热汤,然后再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庄予翰没有这样做,他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很清楚自己背包里的钞票只够在这个大都市里维持三个月的生计,这沓钱是他平生仅有的一点积蓄,应该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赴京前他拒绝了父母和朋友们的资助,他要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去闯荡,去拼搏,即使是失败,也心甘情愿。

超乎想象的冷空气几乎将他冻僵,他把脖子缩进早已脱线的羽绒服领子里,跺了跺脚上的积雪,不情愿地吐出几口热气。他的嘴唇干裂脱皮,为了避免因上厕所而丢掉本属于自己的座位,他已经近十个小时没有进水了。思前想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掉漆的白瓷缸,犹犹豫豫地走向早点摊。

热气腾腾的馄饨锅旁站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头发花白,额头上皱纹纵横,他掀起锅盖用长勺在里面搅了搅,诱人的味道翻滚而出。老人抬头看见缓缓走来的年轻人,他用独特、清晰的普通话说:“大馅馄饨一元一碗。”

年轻人没有搭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老人一愣,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人,最后他的眼睛停留在白瓷缸上。炸油条的伙计和邻桌的食客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年轻人,眼神里充盈着谁都看得明白的意味。

雪花纷纷落在白瓷缸内,年轻人顿时觉得沉重了许多,他的手在抖,因为白瓷缸里盛满了他的尊严。

他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他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

老人慈善地笑了笑,随后他伸出一只布满老趼的手,手掌悬在空中,融化了冰冷的雪花。

他有些举棋不定,当然,最终他还是递出了缸子。

两勺热汤和几个香喷喷的馄饨倒进缸中,仿佛流进他的内心深处。

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他至今难忘。他向老人点头致谢,老人依旧笑了笑,一种很普通的微笑。

两年后庄予翰带着一沓钞票驾车回到这个地方,他要感谢那位善良的老者。不过他终究没有如愿,早点铺的位置变成一栋食品大楼,经多方打听,方知那位老者已经辞世,这件事成了庄予翰终生的遗憾。

初到北京的日子无比艰难,其中的辛酸历程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庄予翰在电线杆的小广告上找到了一处地方,他按照粗劣不详的路线图走了近三个小时才找到那栋破旧不堪的塔楼。塔楼坐落在一片荒废的工业区旁,附近住户稀少,交通不便,柏油路凸凹不平,一群乌鸦在枯树枝上叫个不停。

庄予翰并不在意眼前的破败,他对未来的住处只有两个要求:能睡觉、租金低。他走进塔楼的单元门,楼道里昏暗无光,一排落满尘土的老式自行车斜靠在脏兮兮的墙壁上,墙角密密麻麻的银色管子像盘在一起的蜘蛛网。

电梯门开了,几个身穿花棉袄怀抱小孩的中年妇女从里面挤出来,她们贴着庄予翰的肩膀唧唧喳喳地走出去。他想向她们打听租房处在哪儿,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沿着楼道走了一圈,开电梯的大姐像防贼似的尾随着他,他停下脚步问对方租房处在哪儿。大姐仿佛松了口气,说:“我带你去吧。”两个人走出楼道拐进楼后的另一个入口,里面黑洞洞的,像战争年代的防空洞。大姐对他说:“下面就到了。”庄予翰谢过后,便背着行囊向下走。

楼梯很陡,他扶着涂鸦的墙壁小心翼翼地走到楼底,下面的温度非常低,空气憋闷,一如家乡储存蔬菜的地窖。

他穿过一扇至少有二十厘米厚的金属门,来到一间亮灯的小屋前,他放下背包敲了敲窗户,一个年轻小伙拉开窗,用麻木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懒洋洋地问:“租房?”

庄予翰连忙点点头。

小伙子从耳朵上拿下一支圆珠笔,说:“身份证?”

庄予翰蹲下从背包里取出,双手递给对方。

小伙子登记完,把证件扔给他,说:“一个月二百元,起租三个月,三个月内退房的话不退房租。”

庄予翰从内衣口袋里点出一沓热乎乎的钞票送进窗口,生怕对方变了主意。小伙子捏着一沓钱数了又数,而后他从墙上的挂钩取下一把钥匙,趿拉着鞋走出小屋,说:“最后一间空房了,挨着水房,等有人退房我再给你挪地儿。”

庄予翰小跑着跟在他后面说:“没事,能住就行。”

小伙子晃晃悠悠地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弯着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开那扇绿油油的木门,门框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尘土。小伙子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拍打着军大衣,领着庄予翰走进去。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屋内只有三件家具:木制的单人床、掉漆的写字台以及破损的衣架子。墙壁上贴着几张发黄的年画,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纸屑垃圾,房间里的空气潮湿、气味腐败。小伙子问:“行吗?”庄予翰点头说:“行。”小伙子把门钥匙丢在桌子上,拖着布鞋走了出去。

庄予翰像到自己家一样把背包里的行李逐件取出,各归其位,然后他开始扫地擦桌。房间很小,再加上紧挨水房,他很快就把自己的小屋打扫干净。他把父母的照片端正地摆在桌上,然后退回到屋中央环顾四周,他很满意,对一个从小吃苦长大的人来说,这一切已经很好了,他清楚,一段崭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提起床边的绿暖水瓶到水房打了一壶凉水,随后用加热器将水烧开,泡了两包从家乡带来的方便面。这是他在异地的第一顿饭,热腾腾的一碗面条使他僵硬的四肢彻底松弛下来。刷完碗筷,他换上一件相对得体的外套,走出房间。

狂风还在天空中呼啸盘旋,太阳躲到云层背后取暖,他并不觉得冷,反而更加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大雪将这座城市装点一新,干净的街道井然有序,远处银白色的高楼林立,各种款式的汽车在宽大的马路上飞驰而过,眼前的一切让他的心跳加速,他竭力控制住内心的兴奋,因为他知道属于自己的那条道路还没有找到。

他在公交站买了一份市区地图,而后按图索骥找到了最近的人才市场。他忐忑不安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寻找自己不确定的未来,半天的时间匆匆地过去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住处。他并不气馁,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坚信明天一定会找到工作。

晚餐依然是他从家乡带来的压缩饼干,每吃一片便增加了一份对家的思念,他摇摇头,索性放下饼干拿起洗漱用品去了水房。

此刻,阴暗的过道里热闹起来,疲惫的青年男女在房间里笑语喧哗,房门大多敞开着,五湖四海的腔调融汇在各个角落。墙壁一侧的暖气管子上挂着五颜六色湿漉漉的衣服,流下来的水滴汇成了一条蜿蜒奇特的小溪。水房里挤满了人,水管前的人们彼此有说有笑地交流着一天的境遇。他耐心地站在后面,他知道聊天是他们这群人唯一的娱乐活动。

终于轮到他了,他慢条斯理地洗着脸,事实上他在倾听别人的交流,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对一切新事物都有天生的好奇感。

“刚住进来?”一个二十出头胖乎乎的小姑娘问他。

“对。”他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

“找到工作了吗?”小姑娘继续问。

“还没。”

小姑娘乐观地说:“你也别着急,这很正常嘛,谁都一样。先找个工作立住脚,薪水多少暂时无所谓。”小姑娘端着塑料水盆离开了,临走时她笑呵呵地说:“那就祝你好运喽,早日乔迁。”

第二天清早,他从凉飕飕的被窝里爬起来,吃了两包方便面后出发去了另一场人才招聘会。他没想到,得到第一份工作居然会如此顺利,他成为一家食品公司的正式销售员,隔日即可上班,公司还配给他一辆自行车。

他兴奋得彻夜未眠。

几天后他才了解到应聘成功的原因。

翌日清晨,雾色朦胧,太阳尚未醒来时,他就赶到了公司门口,在路边摊点吃了一顿对他而言极为奢侈的早餐。过了很长时间,职员们零零散散进入公司,他尾随其后找到了招聘他的经理。交了两百元押金,一辆八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推到他面前,他在院子里试骑了几圈,感觉很好。

经理向他介绍具体业务,说起来十分简单,就是向路边的小卖店推销公司的小食品。没有底薪,所有的收入来源于销售提成,并且是半年考评一次,也就是说,销售越多提成越高。

他领完样品兴高采烈地蹬起自行车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傍晚时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地下室。

一整天的时间他拜访了近三百家街边小店,成功率为零。

他的身体快要散架了,连下床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他蒙上被子一直睡到天亮,醒来后他又马上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他在地图上画着所途经的路线,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整个朝阳区几乎都被红笔画满了。他的嗓子变得低沉嘶哑,双手被冻裂,鞋底磨出了一个大洞,那辆八成新的自行车至少维修过五次,骑起来响声不断。

他就这样披星戴月地工作了一个月,每天行程不低于三十公里。每个清晨他总是第一个走出地下室,夜里回来还要砸开大门,看门的小伙对他实在忍无可忍了,最后破例给他配了一把大门钥匙。

几个月后,他把那张市区地图送给了新来的同事,因为每条街巷都被牢牢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了。

由于平日体力消耗成倍增加,吃饱饭成了他最大的困扰。起初每天的两包方便面和一张大饼还可以勉强度日,后来他忽然发现这些固定的食量根本无法支撑自己日益饥渴的身体。每天下午三点左右他总会条件反射似的浑身冒虚汗,四肢乏力,有时候还会眼前发黑,一次由于身体严重乏力导致他从一个坡道上重重地摔了下来,摔伤的小腿在无照营业的医院里缝了几针,被迫休息了几天。

不久后他终于找到了对付饥饿的办法,他在军需特种商店买了一个大号的军用水壶,可以储存不少水。每天早晨他将其灌满水,架在自行车后座上,只要肚子一咕咕叫他就停下来喝上几大口,水凉得简直快要把舌头冻上了,但效果尤为显著,除了多上几次厕所外,他果真不觉得饿了。

与他同期进入公司的同事问他为什么会面黄肌瘦,他如实告诉了对方,同事笑他傻,守着金山居然会被活活穷死,书包里的样品根本没有定量,吃完了可以再行申请,经理过问就说是店铺老板索要的。他听完这个主意后只是笑了笑,就算是饿死他也决不会去动那些样品,尽管贫困,但做人也要遵循应有的原则。

相对于饥饿的痛苦,精神上的挫折更为可怕,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被轰出店门的境遇了,有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店老板用脏话侮辱,手中的样品成了他身份低微的标志。

每逢遭到冷遇后他总会保持轻松的心态赶赴下一家店铺,面带微笑地向下一位主顾推销产品。与他的远大抱负相比,眼前的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一年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拜访中悄然流逝了,他所有的付出终于换来了回报,同事们纷纷在苦不堪言的工作中选择离去的时候,他用超强的毅力和恒心搭建起一个庞大的销售网络。公司的产品在特殊渠道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创造出销售高峰,当然,他也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提成和奖金。

首笔收入他仅留下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钱都寄往了老家。金钱对他而言只是独立生活的手段,仅此而已。

他当时完全有条件离开那间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可他没有那样做,他清楚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应该贪图一时的享受。

依旧是一个严冬的清晨,他在早点铺吃完油条馄饨后走进公司,像往常一样坐在会议室的长桌前整理资料,填写日报表,等待每日的晨会。其他业务员还没有到岗,经理秘书却推门而入,秘书把他领进隔壁的独立办公室,把房门钥匙放在办公桌上,对他说:“从此以后这间办公室属于你了。”

他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感慨,而是平静地坐到皮制转椅上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公司收回了他快要散架的自行车,换给他一部崭新的国产小汽车,并配备专门的司机,他再不需要沿街跑店了,经理分配给他的新任务是负责整个销售部的运营。

从那天开始,他以近乎偏执的态度投入工作中,他要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均来之不易。他经常工作到凌晨,办公室的长条沙发成了他的床铺,地下室已经转变为他的更衣室,他实在没有时间往返于两地间。

不久之后他出人意料地要回了当初的自行车,他习惯穿梭于熟悉的小胡同,而不是宽敞炫目的长安街。

接下来他发现自己的工作性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以前是凭借一己之力闯出一片天空,现在则是依靠整支团队的力量。为了适应新的职务,他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时下所有主流的财经管理书籍都成了他的枕边读物,办公室和地下室变成了藏书室,他所有的休息日也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渐渐地,他视力开始下降,最后只好配上了眼镜。

他的生活紧张而有序,除了疯狂工作,晚上还要参加成人自考的补习班,他不愿浪费每一分钟,他要抓紧时间在各方面提升自己。

工作、上课、读书,这三件事填满了他所有的时间,他很满意这种忙碌的日子,也许生活本该如此。

五年之后,在他和他的团队的勤奋努力下,公司的销售业绩稳步提升,其主营产品在华北市场占据了相当大的市场份额。董事会决定追加投资,各级市场的分公司、办事处逐渐设立起来。

北京总部搬进了市区内的一家甲等写字楼,他办公室的面积翻了一倍,他领导的团队从最初几个人的编制扩展到近百人。

他成功了,所有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他从未因此而得意忘形,他仍然在其他人的不解中废寝忘食地工作和学习。

就这样他在北京度过了既艰苦又难忘的最初六年,他得到了许多,然而,他的生活和处世态度并没有丝毫改变,谦逊和低调是他的本色,他还是会在露天的早点摊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他的住处依旧是那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他的绝大部分薪水继续寄往老家或者资助进京闯荡的年轻人。

事业上的一帆风顺除了他个人努力之外,还离不开另一个人的鼎力相助。

在他的奋斗过程中曾经陷入过很长时间的低谷,公司的主打产品迟迟冲不出区域市场,没有哪家公司愿意代理一种知名度较低的陌生产品。他亲自辗转于各省级市场,寻找代理商,但收效甚微。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北京代理商那里认识了楚嘉琳,初次见面,楚嘉琳玲珑的外貌和脱俗的谈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楚嘉琳在代理公司任高级公关经理一职,平时他俩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一次年终客户答谢会,他收到了楚嘉琳精致的邀请函。他本不想出席这种客套寒暄的聚会,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决定赴宴,心里盘算最多签个到就离开。

代理商是家澳洲的独资公司,公司在朝阳门附近的高档写字楼里。他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走到略显冷清的多功能厅门口,他故意等到晚宴开始才到场,对于交换名片这种事他从来不感兴趣。

他在签到簿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准备离开时,看到了满面笑容的楚嘉琳。

“庄总,你好。”她的话像一缕春风,轻轻地拂来。

“你是?”

“我是楚嘉琳,你终于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

“你是公司的贵宾,我当然要亲自迎接了。”

“很抱歉。”他说,“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所以……”

楚嘉琳打断他:“我知道你的做事风格,最可口的菜肴我已经替你打包了,吃前别忘了加热。”

他接过沉甸甸的纸袋,袋子里不仅有香气萦绕的食品,还有人世间的温情,他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匆匆告别,一个月内再无联系。

对于这件事他始终心怀歉意,但由于事业上的困顿,他不久就忘掉了,直到他接到楚嘉琳的电话——

“庄总,你好,我是代理公司的楚嘉琳。”

“我们还是直呼其名吧。”庄予翰建议。

“好主意。”她直奔主题,“听我公司营销经理说,你在开拓市场方面遇到了一些小困难。”

他不想隐瞒:“事实上,困难并不小。”

楚嘉琳在电话里打起了哑谜:“你知道我在公司的职位吗?”

他想了想,说:“好像是公关部经理吧。”

“没错。”她直截了当地说,“企业经营我不如你,人脉关系你不如我。”

他知道事实如此,但猜不出楚嘉琳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她接着说:“我也许可以帮助你……”

两个人在一家咖啡店里见了面,楚嘉琳点了一杯蓝山咖啡,他只要了一瓶矿泉水。

楚嘉琳打开手提电脑,调出全国代理商的分布图以及基本资料,他认真地看下去,有些代理商他没有谈成,有些甚至他闻所未闻。

楚嘉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那些你不知道的代理商都有外资背景,他们办事低调,轻易不接受新产品的合作。”

他有些失望,把电脑推给她。

“我说过,我或许可以帮助你。”楚嘉琳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些公司的高管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出面帮你协调,当然了,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

他心里并没抱多大希望,只是出于礼节和楚嘉琳讨论了自己理想中的目标区域。他俩就事论事地谈了一个多小时,庄予翰抢着付完账后两个人握手告别。他回到公司继续工作,这件事他再没想起过。

周五一早楚嘉琳给他打来电话:“周末不要安排其他事了,我们一起出差。”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出差?”

“没错。”电话听筒里又传来她标志性的笑声,“周六去上海,我们拜访当地最大的外资代理公司,对方的老总我已经替你约好了,你把身份证快递给我,机票下午就可以拿到,再见。”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他无奈地笑了笑,楚嘉琳的办事风格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周六早晨他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首都机场,楚嘉琳身穿一套艳丽的休闲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她走过来说:“还好,这次你没迟到。”

他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我帮你办事,你好像还有些不情愿。”楚嘉琳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他有些尴尬,口不择言地说:“你误会了,我其实相当情愿。”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领取登机牌上了飞机。一开始他有些拘谨,基本是楚嘉琳负责说,他负责听,后来,他的话也逐渐多起来,两个人畅谈着各自的成长经历。楚嘉琳讲述着皇城根下的大院文化,他则回忆起儿时黄河边的嬉戏以及一望无际的荒野沙漠。他俩兴奋地聊了一路,不知不觉中上海已经到了,两个人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下飞机他们乘坐出租车到了浦东开发区,楚嘉琳介绍的代理商令他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物流公司,单是占地面积就要比生产企业大上几倍。当他在会议间展厅看到全世界顶级的品牌时,心凉了一半。

对方的营销总监以出乎意料的热情接待了他们,他清楚这是缘于楚嘉琳的面子,尽管如此,他还是认真地介绍了本公司的产品和未来发展的蓝图,楚嘉琳静静地旁听,时不时插上两句给予肯定。

谈判持续了两个小时,表面上看相当顺畅,对方留下样品,近期会给出答复,他表示感谢,尽管他认为合作的可能性并不大。

吃过午饭,楚嘉琳带他去了黄浦江,尽管他多次出差到上海,但从来没在岸边悠闲地走上一走,他遥望着平静而美丽的水面,心中感慨万千。自从离开家乡后的六年间他紧绷的神经第一次松弛下来,他忽然感到世上还有许多更美好的事情,当然,这要感谢楚嘉琳,至于那单生意是否达成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俩沿着江边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擦黑才意识到该返程了。

“为什么要帮助我?”这句话他想问可一直没有说出口。

回到北京的第三个工作日,他接到上海那家公司的电话,对方表示对未来的合作感兴趣,近期准备赴北京考察工厂并进行深入商谈。

他竭力控制住内心的喜悦,第一时间拨通了楚嘉琳的电话。

她的语气很平淡:“我早知道你们能谈成,这周末别做计划了,我约好了济南的代理商,再见。”

与上次出差有所不同,这次他竟然有了些许期待。

济南之行也是出奇顺利,他俩还抽出时间游览了名声在外的大明湖畔。

“我该怎么谢你?”他问。

“一杯极品咖啡。”她答。

通过楚嘉琳不遗余力的帮助,他的事业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们经常在咖啡馆或者图书馆见面,在不知不觉中他俩成了无所不谈的知己。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他终于把这个疑问说出口。

“我们两家公司是紧密型的合作伙伴,如果你的产品知名度高、行销地区广,我所服务的企业也可以间接受益。”楚嘉琳笑眯眯地说。

“就这些?”

“就这些。”

一年之后的一个清晨,楚嘉琳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我成立了一家公司,我需要你帮助。”

庄予翰挂掉电话,立刻递交了辞职申请。

“您还需要热水吗?”空中小姐问。

“不了,谢谢。”庄予翰把空杯子递给她。

和其他乘客不同,从登机开始,他就陷入沉思中。

午餐后,在山东办事处忙碌的庄予翰收到了楚嘉琳的指令,让他即刻返京。这个电话十分突然,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委托同事买好机票后他立即赶到机场。楚嘉琳究竟有什么事让自己马上返回北京总部?李燃对她说了什么?

对于简森集团的李燃,庄予翰早有耳闻,那是一个优雅的海归派,也是一个满肚子鬼主意的笑面虎。庄予翰知道对方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但这一刻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应战。

庄予翰并不担心眼下四面楚歌的被动局面,他有能力扭转乾坤,他也有办法给傲慢的李燃致命一击。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双眼。这几天他一直在协助山东办事处拜访客户,随着走访的深入,他认为简森集团并非坚不可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够反败为胜。但是,他所担心的正是时间。

简森集团不计成本“攻城略地”只有一个目的——吃掉竞争对手,或者他们未必真想彻底消灭嘉琳公司,如果可能,他们甚至希望成为嘉琳公司的新主人。

对于楚嘉琳,他很放心,那是一个做事稳重思路缜密的女人,她不会轻易掉入简天明的圈套。嘉琳公司是她的生命,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与对手周旋。此前也遭遇过相似的局面,在他俩齐心协力的努力下,最终走出了困境,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然而中午的电话让庄予翰产生了一丝担心,难道楚嘉琳动摇了?深藏不露的李燃很有可能提出了入资的要求,或许这是他们的底牌,简森集团几个月的所有动作都是为了这个目的,面对让她近乎无法呼吸的压力,楚嘉琳会妥协吗?

公司所有的策略几乎都出自他的谋划,楚嘉琳对他的意见言听计从,但这一次,庄予翰完全没有把握,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楚嘉琳或许会一意孤行。

“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空中小姐职业化的声音通过广播在稀薄的空气中回荡着,切断了庄予翰的思路。

终于到了,庄予翰长舒了一口气。他第一次感到路途的遥远,他真希望自己像鸟儿那样飞回北京,飞到楚嘉琳的身边,让她终止与简森集团合作的想法,让她明白眼前的一切都将化险为夷。

飞机在徐徐下降,透过轻纱般的层层云雾,庄予翰依稀看到了那个熟悉、亲切的城市。庄予翰忽然预感到,自己可能再也不会离开这座城市了。

就在飞机即将落地的时候,庄予翰邻座的小女孩忽然哭了起来,他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粒巧克力轻轻放进她的嘴中,同时紧握她软绵绵的小手,小女孩立即止住哭泣,侧过身好奇地看着他。这一刻,庄予翰觉得他紧握着的是楚嘉琳的手,他们要共同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待飞机停稳后,庄予翰帮助小女孩解下安全带,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取下电脑包,匆匆走出机舱。

“庄经理,让你久等了。”一只大手搭在庄予翰瘦削的肩膀上。

“我也是刚到。”庄予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前来接机的秦华跃说。

秦华跃比庄予翰高半个头,身体健壮,结实的肌肉使衬衫紧绷绷地贴在肌肤上。他的脸盘很宽,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头顶上利落的短发显得格外阳刚,与有些阴柔的庄予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庄予翰对他始终很冷淡,秦华跃的水平有限,办事拖沓,只对健身中心和洋酒感兴趣,公司的经营管理他完全是个门外汉。如果他不是楚嘉琳的表弟,恐怕根本无法踏进嘉琳公司的大门。

秦华跃当然知道庄予翰对他的看法,虽然他是楚嘉琳的表亲,但对于庄予翰,他还是敬畏三分。他知道公司的实权人物是眼前这个不阴不阳的家伙,如果他俩发生矛盾冲突,楚嘉琳站在谁的一边还很难说呢,所以,在接到楚嘉琳的电话后,秦华跃立刻推掉晚上的娱乐活动,提前赶到机场,以示敬重。

“我帮你拿包。”秦华跃殷勤地夺过庄予翰的电脑包。

庄予翰没有客套,将电脑包递给对方,然后把矿泉水瓶子扔进垃圾箱,手插进兜跟在秦华跃的后面去了停车场。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秦华跃快步走到擦拭一新的奥迪车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像酒店门童一样毕恭毕敬地等待庄予翰,而庄予翰却打开后门钻了进去,秦华跃尴尬地撇了撇嘴,随后轻轻地将车门推上。

倘若与楚嘉琳在一起,庄予翰肯定会坐在前面,但对于秦华跃就另当别论了。

“我姐在公司等你呢。”秦华跃一边倒车一边说。

楚嘉琳禁止他俩在公共场合以姐弟相称,秦华跃基本上可以做到,但在庄予翰面前,他始终是我姐长我姐短的,其实他是在提醒庄予翰注意他和楚嘉琳的关系,平时相处时别太过分。

坐在后面的庄予翰当然明白对方潜在的意思,他只是微微一笑,如果秦华跃在公司运营上出了问题,他才不会因为这层关系而平添出半分客气。

“手表不错。”庄予翰看到秦华跃手腕上金灿灿的名表。

“见笑,见笑,我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秦华跃赔着笑脸说。

“公司有没有出状况?”庄予翰心不在焉地问。

“嘿嘿,一切正常。”秦华跃话里有话,“北京是总部,有我在没问题,现在主要是其他地区出了状况。”

庄予翰又是一笑,说:“楚总吃晚饭了吗?”

“当然没有,我姐说等你回来一起吃。”秦华跃回答的同时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像是在强烈抗议。

庄予翰不再说话了,他的眼前浮现出楚嘉琳那美丽的笑容,马上就要见面了,庄予翰竟然有些紧张。

他在山东办事处出差一个星期仿佛度过了一年,庄予翰日夜思念北京,更确切地说是思念楚嘉琳,她的音容笑貌总会在他的面前萦绕,像是一坛醇香的美酒,让人心醉,让人牵挂。

北京城的夜晚绚丽多姿,五彩缤纷的灯光照亮了天际,整个城市像是穿上了一件华丽的外衣。

黑色的奥迪车驶出机场高速,不久后拐入了宽广明亮的东二环。秦华跃在高档音响发出的节奏下摇头晃脑,庄予翰侧头透过车窗麻木地看着装饰一新的街道,脑子里想着可能发生的各种变数。

车子开得很快,他们到达了公司总部,秦华跃照旧提着电脑包,这次庄予翰走在前面,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大楼。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像是欢迎庄予翰的归来。职员们早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寂静无声,似乎永远失去了生机。

这是一套复式结构的办公室,庄予翰顺着旋转楼梯到了二层,经过会议室和财务室,他有节奏地敲响了总经理室的磨砂大门。

“请进。”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庄予翰推开门,楚嘉琳正微笑着坐在办公桌后面。

幸福有很多种,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标准。

幸福很难形容,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解。

这一刻,庄予翰觉得自己很幸福,是一切物质条件都无法取代的。

也许,这就是幸福。很简单,很单纯,很甜美。

“你回来了。”楚嘉琳说。

“我回来了。”庄予翰答。

只有一句,就足够了。

楚嘉琳为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她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说:“先吃饭还是先谈事?”

庄予翰接过水杯,正色道:“谈事。”

“我中午和李燃吃过饭了。”

“应该赴约。”

“我们谈论了两家公司的未来。”

“这是午餐的目的所在。”

楚嘉琳看着庄予翰,说:“李燃提出了入资建议。”

庄予翰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说:“我已经猜到了。”

“你怎么看?”

庄予翰放下杯子说:“他是在做梦。”

楚嘉琳一笑:“坦率地讲,我正在考虑此建议的可行性。”

“哦?”庄予翰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你有一套计划?”

“没有。”

庄予翰继续问道:“你决定了?”

“没有。”

庄予翰说:“给我一些时间。”

“可以。”

走廊的钟表传出了报时声,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我们吃饭吧。”

三个人出了公司,楚嘉琳准备去附近的广式酒楼给庄予翰接风,庄予翰不肯,他说旅途劳顿,现在只想吃顿面条,早些休息。秦华跃插话说他需要吃肉。庄予翰说面馆里有的是荤菜,你表姐会给你买的。

他们步行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牛肉面馆,秦华跃要了三碗面和三盘酱牛肉。三个人谈笑风生,庄予翰简单讲了一些山东的趣闻,秦华跃将健身中心听到的段子一句不落地重复了一遍,楚嘉琳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

一个钟头很快过去了,他们没说一句有关公司的话,似乎那件事与他们毫无关联。

楚嘉琳和庄予翰各怀心事,只有秦华跃热火朝天地引经据典。

出了面馆,楚嘉琳执意让秦华跃送他,庄予翰说打车很方便,再说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明天见。”楚嘉琳说。

“明天见。”庄予翰说。

目送他们渐渐离开视线,庄予翰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从未拨过的电话号码:“是李燃吗,我是嘉琳公司的庄予翰。”

李燃说:“我知道。”

庄予翰说:“我们见个面。”

李燃痛快地回答:“可以。”

笑,是一种语言。

每个人都会微笑,但每个微笑都会有不同的含意。

李燃的微笑是一种诡秘。

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微笑。

此刻,李燃正微笑盯着庄予翰。

这是一间普通的茶馆,位于地坛公园南门附近,位置很偏僻,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两个从未谋面的对手坐在单间里,相互打量。

李燃的面前是一套复杂而精致的茶具,而庄予翰手里只有一杯简单的绿茶。

“今晚我来埋单。”李燃说。

“再好不过。”庄予翰毫不客气地说,“你们简总财大气粗。”

李燃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有趣。

“这个时间请我出来不仅仅是品茶吧。”李燃点上一根雪茄。

庄予翰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想入资嘉琳公司。”

“你搞错了。”李燃纠正道,“是简总。”

“你认为你们能够办到吗?”

李燃做了一个鬼脸,说:“恐怕只有天知道,这取决于你们楚总。”

“你们想施加压力迫使楚嘉琳妥协?”庄予翰放下绿茶,漫不经心地说,“想法未免太简单了吧。”

“这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事,不是吗?”李燃傲慢地回应。

“你不认为简森的策略很拙劣吗?”庄予翰反唇相讥。

“效果还是不错的。”李燃不以为然。

“楚嘉琳是不会妥协的。”庄予翰肯定地说。

“是吗?”李燃一脸惊讶,“你好像不能代表楚嘉琳吧。”

“别以为我没办法,你们使用的策略我早就想到了。”

“我知道。”李燃认真地点下头,说,“你会挖走我的人。”

“恐怕还不止这些。”

“请便。”李燃干脆地回答,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庄予翰站起来准备告辞。

李燃突然说:“你和楚嘉琳成不了。”

“我知道,不必提醒。”庄予翰冷冷地回答。

“那么,祝你好运。”

“谢谢你的慷慨。”庄予翰拉开房间门,回头说,“也祝你好运。”

待庄予翰走后,李燃把杯子扔在桌上,标志性的微笑不见了,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随后他拿起了手机……


第二章暗战

第二天清晨,庄予翰很早就赶到公司,他调出了近期所有的销售数据,坐在办公室里仔细研究起来。很久之后,职员们陆续走进公司,庄予翰从他们的面目表情上看到了涣散的军心,他知道,反击必须马上进行,否则将迎来一场雪崩般的灾难。

秦华跃鬼头鬼脑地在二楼乱转,庄予翰用手指敲玻璃让他进来。

“楚总是直接来公司吗?”庄予翰问道。

秦华跃耸耸肩,说:“我姐打过电话,她说临时有事可能会晚些到。”

庄予翰不想与他闲扯,他将手里的数据单扔到秦华跃的面前,严厉地说:“我记得你昨天说北京公司有你在就没问题,对吧?”

秦华跃有些心虚地点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拿起那些数据单,摆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还可以嘛。”

“还可以?”庄予翰有种头顶冒火的感觉,“亦庄新开发的那家跨国公司最近怎么没有订单?”

秦华跃不假思索,回答得很快:“经济不景气,很多企业都如履薄冰,唉。”

“你别胡扯了。”庄予翰拍着桌子说,“那家公司已经被简森抢走了,我刚刚打电话确认过。”

“这——”秦华跃有些六神无主,“怎么没人告诉我?”

“别着急,简森那边的人迟早会告诉你的。”庄予翰用冰一样的语调说,“你到底能不能干?”

“我能。”秦华跃紧握拳头在空中用力挥了一下,样子很像全球通的电视广告。

“出去。”庄予翰烦躁地说。

秦华跃像躲瘟神似的逃出办公室,庄予翰在饮料吧里倒了一杯凉水,随后回到座位上回想起昨晚与李燃见面的情景。

对于李燃的古怪,庄予翰并不意外,简天明精心栽培的人才,一定具备过人之处。李燃看似闪烁其词,实际上他每句话都直指对方的软肋。有他掌管集团事务,简天明可以轻松地退居幕后了。

通过与李燃简短的交流,庄予翰越发肯定了对方的意图,他们的诡计就是以市场的压力迫使楚嘉琳妥协合作,用自己的股份换取生存机会。

李燃一定知道,如果简森集团采取正大光明的竞争方法,完全没有胜算可言,至少在两三年内是这样的。所以,他使用了符合他性格的套路,也是他唯一可行的选择。

单从效果看,简森近几个月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效,但这种成效毕竟是短期的,他们在短时间内很难整合刚刚拼凑成的营销团队,而且面对目前超额的财务支出,简天明能支撑多长时间还是个问题,更何况他们无法撬动北京市场,这里是嘉琳公司的根基,具备其他公司难以撼动的绝对优势。

李燃高薪挖走办事处经理的举措虽然给嘉琳带来了混乱,但不足以致命。优秀的人才可以委托猎头公司去招聘,丢掉的重要客户还能够再度夺回,退一步讲,庄予翰完全有能力用简森的手法来回敬简森。如果不顾游戏规则,庄予翰的招数不会输给李燃半分。

李燃应该清楚,邪门歪道不是长久之计,他需要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庄予翰不禁笑了出来。

他的结论是嘉琳公司可以等,而简森集团不能等。

从财务数据上看,嘉琳公司的业绩确有下滑,然而简森集团的投入更大。换句话说,简森的投入远远大于嘉琳公司的损失。

李燃始终给人一种安如泰山的感觉,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焦急。如果楚嘉琳不被他的障眼法迷惑,他将无计可施。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楚嘉琳的情绪,然后伺机反攻,这次最好能够一举将简森彻底掀翻。

庄予翰放松地喝了一口水。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楚嘉琳为何还没来?

办公大楼门口,楚嘉琳刚停稳车便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稳重的声调让人联想到电话那端是一位慈善的长者。

“是嘉琳吗?”

“我是。”楚嘉琳迟疑了一下,然后试探地问,“您是简总吧?”

“年轻人的记忆就是好。”简天明在电话里打趣地说,“你在忙吗?”

“我刚到公司门口。”

“能否赏光一起喝杯咖啡?”

“好,去哪家?”

“什刹海的悠然咖啡厅。”

“好的,我一会儿到。”

什刹海像个国际大公园,外国游客甚至多过本地居民,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和时尚新潮的酒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是一个神奇的场所,尤其是在八月的北京城。

二十分钟后楚嘉琳轻车熟路地走进悠然咖啡厅,当年在简森工作的时候,公司同事们经常到这里聚会,咖啡厅里的结构布局没有任何变化,然而那些故人早已不知去向,那些欢聚的场景将永远成为记忆。

楚嘉琳不禁叹了口气,人的一生最重要的东西也许就是记忆。

楚嘉琳选择了自己第一次与柳飞云相识的座位。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随后陷入无边的回忆中,直到简天明坐到对面时才把她拉回到现实中。

简天明穿着一套简约的休闲服,他的个子不算太高,皮肤紧贴在骨头上,黑白混杂的头发,脸色虽然苍白,但依然挂着那种独特的亲切笑意。除了消瘦的脸颊,他的模样和楚嘉琳印象中的差不多。

“我迟到了。”简天明说。

“我也是刚到。”楚嘉琳答。

“我习惯在家里的书房聊天谈事,不过最近我刚刚搬家,所以只好把你约到咖啡厅里。”简天明面带歉意地说。

“没关系,这里很好。”

“这间咖啡厅曾经是简森第二个办公室。”简天明环顾四周感慨道。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来了。”楚嘉琳说。

“我每个月都会到这里坐坐,人一旦上了岁数就容易怀旧了,你恐怕很难理解。”简天明看着楚嘉琳说,“我刚从日本回来,如果今天不约你,我也会到这里喝上一杯。”

“您好像瘦了。”

“岁月不饶人呀。”简天明咳嗽了几声,“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还是一个人呢?”

“对。”楚嘉琳微微低下头。

“这样可不好,生活方面得抓紧,别光顾做生意。”简天明爽朗地说。

“唉,现阶段生意难做呀。”楚嘉琳叹了口气。

“每个行业都很艰难,但每个行业都有出类拔萃的企业。”简天明逐渐进入主题,“企业的实力固然重要,但领导者的思路才是关键。”

“的确。”楚嘉琳道。

“我们是老熟人了,我也不想无谓地兜圈子。”简天明认真地说道,“我们的合作可以奠定行业主导的位置,如果我们继续竞争可能会导致两败俱伤的后果。对于这一点楚总你大概不会否认吧。”

“所以您想入资我的公司。”

“仅仅是一个想法而已,我吩咐李燃与你先交流一下,不知道他是否说清了我的意思。”

“我感觉他在逼迫我。”楚嘉琳愤然地说。

简天明哈哈大笑:“这小子年轻气盛,请务必多多包涵。就因为不放心我才邀你当面谈,简森集团至少目前还是由我做主。”

“简总,恕我直言,你们目前执行的策略似乎不够磊落。”楚嘉琳盯着他说。

简天明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歉意,他坦诚地讲:“第一,由于身体的原因我早已退居二线了,集团的很多举措我并不是十分清楚;第二,人才的争夺是企业间竞争的关键一环,每个行业都不能避免,当然,简森也许是过分了,这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楚嘉琳淡然一笑,说:“我想听听简总对于入资的想法。”

“很简单,两家公司依旧是独立法人结构,完全是两套管理团队,我入资仅仅是想得到一些股份,至于入多少由你来决定。另外我不会参与嘉琳公司的决策,换句话说,简森集团和嘉琳公司日后仍为两家独立运营的公司。”

“哦?”楚嘉琳一愣,“就这么简单?”

简天明郑重地说:“就这么简单。”

楚嘉琳有些不解:“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简天明忽然说:“你能不能先给我要杯咖啡?”

“噢,我忘了。”她连忙把服务员叫过来,“还是黑咖啡吗?”

“对,别忘了我有糖尿病。”简天明眨眨眼睛说。

黑咖啡端上桌后,简天明接着说:“我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好处,首先我们可以避免无谓的消耗,两家公司可以在事前规划出各自的主营区域,防止在狭小的空间里混战,在同一区域中也可以规划出不同的客户类别,如果这样,价格的恶性竞争将不会出现,两家公司就能够在良性的轨道中运行;另外一点就是给自己谋福利了,我当然希望能多赚些钱,以便过上一个相对奢华的余生。这是我的出发点,怎么样,够坦诚吧?”

楚嘉琳端起杯子,回味着简天明的话。

简天明继续说道:“我们共事多年,况且我又是一把年纪了,不会有什么其他企图,请你放心。”

“我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简天明爽快地说,“请记住,这仅仅是个建议,究竟能不能运作完全由你决定。”

“我会给您去电话的。”

“不用着急。”简天明摆摆手,说,“李燃可能和你提起过,我在郊区买了座宅子,如果周末有时间,我想请你去做客。宅子里有个游泳池,请自带装备。”

“好哇,在哪里?”

“李燃会告诉你的。”简天明故意用庄重的声音说,“事前声明,休假期间不许谈论工作。”

“可以。您的咖啡凉了。”

“你怎么才来?都快到午饭的时间了。”庄予翰指着手表对刚进公司的楚嘉琳说。

“简总约我喝了杯咖啡。”楚嘉琳坐在他办公桌前说。

“你们有几年没见面了吧。”

“有五六年了吧,他瘦多了。”楚嘉琳说。

“他终于露面了。”庄予翰笑了出来。

“有这么可笑吗?”楚嘉琳迟疑地看着他。

“很可笑,简天明终于沉不住气了。”

“你想说什么?”

庄予翰止住笑,说:“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递给楚嘉琳一沓复杂的表格,随后将简天明的意图和两家公司的力量对比情况以及未来发展可能的变数详尽地告诉了她。

楚嘉琳沉默了片刻,将简天明在咖啡厅的对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简总提出入资的理由相当充分,完全可以成为双赢的合作。如果你认为一定是阴谋的话,我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庄予翰温和地回击道:“一个小偷首先要打开大门才能窃取财物。”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会引狼入室?”

“很有可能。”庄予翰加重语气说。

“简总大概不会如此吧,他在商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庄予翰说:“他们现在的挖人策略高尚吗?”

“公司运营方面他并不知情,完全是李燃搞的鬼。”楚嘉琳固执地说。

“你相信他的话?”

“至少有这种可能性。”楚嘉琳说。

庄予翰猛然站起来,说:“你大概不是第一天做生意吧。”

“你不了解他。”楚嘉琳说。

“人是会变的。”庄予翰道。

楚嘉琳笑着将庄予翰按到座位上,说:“你的意思我全明白。”

“既然明白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庄予翰不客气地说。

“我也有顾虑,”楚嘉琳将水杯递到他面前,缓缓地说,“我们需要资金,没有足够的资金公司很难真正地发展起来。”

“目前的资金链状况确实不甚乐观,不过挺过当前的困难期肯定不成问题。”庄予翰不解地看着她。

楚嘉琳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做生意不能固守城池。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道理没有错,但资金不能来自竞争对手。”庄予翰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通过资金合作我们两家公司就是竞合对手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庄予翰摇头说。

“我可以制订简总的入资额度及董事权限,只要措施得当就不会存在风险。”

庄予翰问:“李燃呢?”

“他依然属于简森团队,这可是简总亲自承诺的。”楚嘉琳说。

“我可以为你找到投资,资金链不是主要问题。”

“我和简总共事多年,沟通更容易些。”楚嘉琳笑着说,“当然了,如果谈不拢我们就找风险投资公司合作。”

“这件事你已经确定了?”庄予翰直视她的眼睛。

“没有,我还要和简总具体谈一下,我决不会拿公司去冒风险的,你尽管放心。”楚嘉琳对他说。

谈话结束,临出办公室的门时,楚嘉琳回头问他:“明天是周末,你有安排吗?”

“还没有。”

楚嘉琳笑着说:“那就别安排事了。”

“什么事?”

“简总请我们做客。”

“在市里?”

“不,在他郊区的新宅。”

待楚嘉琳回到她的办公室后,庄予翰用内线电话将秦华跃叫上二楼,他要针对简森作出相应的部署,因为他完全不相信简天明那套冠冕堂皇的鬼话。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道理就这么简单。如果一个人忽然好运不断,切勿盲目乐观,危机也许就隐藏在周围。庄予翰从不相信从天而降的运气,他认为成功永远取决于坚持和勤奋。所以,他必须坚持自己的做法,无论楚嘉琳如何抉择。他要让公司处于不败之地,他要给楚嘉琳留出一条生存之路。

庄予翰并不气恼楚嘉琳忽视自己的意见,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这很正常。如果换位思考,也许她的意向是正确的。

“您找我?”秦华跃小心翼翼地说。

“想帮助你姐吗?”

“当然。”

“组织你的部下全面拜访简森的客户,把公关费用报上来,这几家大企业留给我。”庄予翰把一张便笺纸推到秦华跃面前。

“我们要对简森开战?”秦华跃一脸兴奋。

“恐怕是的。”庄予翰点点头。

“您擎好吧。”秦华跃一溜烟跑出办公室。

庄予翰拨通了一家猎头公司的电话,委托对方在全国的范围内寻找优秀的大区经理,开出的薪金待遇远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安排妥当后,庄予翰在记事本里找到一个电话号码,他凝视了许久,然后拿起手机拨了过去。

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请问是哪位?”

“我是嘉琳公司的庄予翰。”

对方迟疑片刻,说:“我听说过你。”

庄予翰说:“有时间吗?”

一阵短暂沉默后,对方答道:“有。”

“中国大饭店咖啡厅。如何?”

“好。”

结束通话,庄予翰提起电脑包匆匆离开了公司。

楚嘉琳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庄予翰离去的背影,自从秦华跃上楼后,她就知道庄予翰开始反击了。

她了解庄予翰,这个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无论是处于顺境还是困境。

与简森合作这件事,庄予翰是彻头彻尾的反对者,他的坚决反对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和她本人的未来,这一点,楚嘉琳心里很清楚。

他会针对简森做出一系列的动作,这样很好,让他去干吧。为了争取到更好的合作条件,简天明最好还是有些压力。

有些男人一生都要战斗,战斗是他们生存的意义,比如庄予翰和李燃,他们迟早要分出高下,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吧。

楚嘉琳打开电脑,开始设计两家公司的合作框架,她很谨慎,每一项她都要仔细斟酌,必要时她会查阅相关资料或者请教律师。在周末前她要制订出主要条目,以便明天与简总进行深层次的交流。

“休假期间不许谈论工作。”楚嘉琳想起简总那句严肃的话,她笑了起来,简天明也只是说说而已,完全不必当真。

中午时分秦华跃送来了盒饭,姐弟俩在办公室里边吃边聊。

“庄予翰又跑到哪去了?”秦华跃在楚嘉琳面前说话相当随便。

楚嘉琳刚要回答,这时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出李燃的名字。

“你好,李总。”楚嘉琳接起电话。

“楚总吃了吗?”李燃问。

楚嘉琳立即想到了那张永远挂着笑意的脸。

“刚刚吃上。”

“管理近百名员工的楚总午餐会吃什么呢?”李燃怪声怪调地问。

“很简单,八元的外卖盒饭。”

“哦!”电话听筒里发出一声惊叹,“勤俭持家,楚总可真了不起呀。”

楚嘉琳立刻回敬道:“堂堂简森集团的老总不会只研究别人的午餐吧。”

“楚总很风趣。”李燃笑着说,“听说贵公司的销售代表正忙着联系简森的客户。”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当然,时刻要小心简总炒我的鱿鱼。”李燃竟然有几分愉快地说,“找份合适的工作不容易,要懂得珍惜。”

“这是庄予翰的指令,如果有意见你可以去找他。”楚嘉琳冷冷地回应。

“我没有任何意见。”李燃说,“当初挖你们的人我也没提前打招呼。”

“所以很公平。”楚嘉琳说。

“可以这么理解,但你们肯定是在做无用功,庄予翰很快就会后悔的。”李燃用不屑的语气说。

“我对辩论不感兴趣。”楚嘉琳想立即挂断电话。

“听说简总早晨请你喝咖啡了。”李燃换了一个话题。

“实在不好意思,又让你们破费了。”

“没关系,简总喜欢同年轻人聊天。”李燃说,“感想如何?”

“与你无关。”

李燃笑了起来:“下面的事与我有关,简总明天请你去新宅做客,我们这种关系请柬就免了吧。”

“这件事与你有关?”

“肯定有关,因为我是客串导游。”

楚嘉琳问:“几点出发?”

“上午十点,贵公司正门见。”

楚嘉琳说:“就这样,再见。”说完,她结束了通话。

“是李燃那个鬼家伙吗?”秦华跃端着饭盒说。

“他确实像个鬼。”楚嘉琳接着吃她的午饭。

“他想干什么?”

“一个秘密约会。”楚嘉琳若无其事地说。

三个小时前。

在一间宽大豪华的办公室里,一位老者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此刻屋内弥漫着清茶若有若无的淡香,缥缈的青烟从一套景德镇精品茶具中徐徐升起。老者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式短褂,肤色古铜,皱纹密布的脸上隐隐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缓缓端起茶杯,让琥珀色的液体在他的舌尖上轻柔舞动。

他在品茶,也在品味人生。

近两年他默默编织的网已经牢牢罩在嘉琳公司的上空,现在,收网的时机已到,楚嘉琳在劫难逃。

金钱并不代表什么,他只想收回他曾经失去的。

人一旦上了岁数,必然会淡漠所有身外之物,他们只想拥有记忆,更好的记忆。因此,他必须要击败嘉琳公司,不惜一切代价。

生意场就是一个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进了这个江湖就应该懂得规矩,愿赌服输,败者出局。

他曾经大败,所以更珍惜如今的成功。但珍惜不代表保守,他不会迷醉于眼前的奢华生活,他需要胜,挫败所有的对手,尤其是楚嘉琳。

阳光透过落地窗逐渐射入室内,他慢慢睁开眼,看着窗外这难得一见的蓝天白云。这就是他的人生,他很满意。

门开了,一个满脸笑容的年轻人轻轻地走进房间,他唯恐打扰老者的休息。

“李燃,你来了。”老者头也不回地说。

“我来了,简总。”虽然老者背对他,但李燃还是欠身回答。

“你辛苦了。”

“这是我分内的事。”

“坐。”

李燃坐在一张红木椅上,上身微微前倾。

“昨天中午你和楚嘉琳吃饭了?”

“是。”

“提到入资的建议了?”

“提到了。”

“同意还是拒绝?”

“她需要考虑。”

简天明满意地点点头,眼睛仍投向窗外,“你怎么看?”

李燃笑着回答:“她会接受。”

“为什么?”

“因为她年轻。”

简天明愉快地笑起来,这是他今年最想听到的消息。他再次端起茶杯,吞下一口茶,这一次,他忽略了茶中的味道。

李燃接着说:“昨晚庄予翰约我喝茶。”

“他就是楚嘉琳的军师?”

“没错。”

简天明终于把头转过来,面对李燃说:“他说了些什么?”

“很简单。”李燃微微一笑,“他一定是看穿了我们的计划。”

“哦?”简天明眉毛一挑,“他为什么要对你说?”

“他在向我们摊牌。”李燃回答。

“摊牌。”简天明重复了一遍,“这么说他是准备反击了?”

“不。”李燃干脆地答道,“他可能会以静制动,稳守阵地。”

“为什么?”

“首先他不想打消耗战,其次他会估算出我们的投入远远高于他们的损失,所以,他宁愿等,这也是我们最担心的情况。”

简天明叹了一口气,略有失望地说:“天助嘉琳公司,走了一个柳飞云,又来了一个庄予翰。”

李燃阴沉沉地说:“可惜,庄予翰毕竟不是柳飞云。”

简天明眼前一亮,问道:“如何?”

“很简单,庄予翰做不了楚嘉琳的主。”李燃小心翼翼地回答,“最终他还是会沉不住气的。”

“我听说楚嘉琳对他言听计从。”

李燃摇摇头,说:“这次情况不同,企业所有权和日常经营完全是两码事,庄予翰的话很难起到作用。”

简天明用质疑的语气说:“楚嘉琳并不糊涂。”

“我们可以让她糊涂。”李燃莫测高深地说。

简天明从躺椅中站起来,坐回到办公桌后面,脸上充满期待:“你说说看。”

“这取决于您的谈判方式。”李燃慢条斯理地说,“要让她感受到我们只是坦诚合作,而不是恶意吞并。”

简天明点点头,顺着李燃的思路说下去:“第一,我们要尽力表示出相当的诚意;第二,我们初期的入资额度不宜过高。”

李燃诡秘地笑了笑:“美味佳肴需要微火慢慢调制。”

“下一步?”

李燃说:“请您亲自约见楚嘉琳。”

“好。”

李燃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集团的明天就靠你了。”简天明露出欣赏的神色。

“我会全力以赴。”李燃自谦道。

简天明问:“上周我的体检结果如何?”

“除了血压有点高外没有其他问题,医生让您保持运动。”

简天明摸了摸额头上的皱纹,感叹道:“到底还是老了,未来终究是你们的。”

李燃说:“我出去了。”

简天明说:“好。”


第三章新宅

周六上午九点,楚嘉琳推开公司的大门,整个办公大厅里出奇的安静,只有一阵阵杂乱的键盘声与寂静为伴。她打开大灯,看到秦华跃正全神贯注地坐在电脑前,高大的背影罩住了显示器,旁边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

“办公室禁止吸烟,难道你不知道吗?”楚嘉琳生气地说。

秦华跃回过头,慌乱地将嘴里的半截香烟扔到烟灰缸里。

“别死盯着屏幕看,让你配个眼镜你就是不听。”

“已经验完光了,下周取眼镜。”秦华跃说,“今天是周末,你怎么来了?”

楚嘉琳将背上的旅行包放在桌上,问:“庄予翰在二楼?”

“他没来,今天没有工作安排。”

“给他打电话。”

秦华跃麻利地拨通了庄予翰的电话,楚嘉琳接过话筒:“你怎么还没到?”

“我不想去。”庄予翰在电话里懒洋洋地说。

“昨天下午我们已经讲好了。”

庄予翰漫不经心地回答:“当时我可并没有同意。”

“马上来公司,这是公事。”楚嘉琳挂断了电话。

“你们要去哪儿?”秦华跃好奇地说。

“去玩儿。”楚嘉琳上了二楼。

三十分钟后庄予翰大汗淋漓地走进办公室。“你们谈合作为什么非要叫上我?”他向楚嘉琳抱怨道。

楚嘉琳关上电脑,把旅行包扔给庄予翰,说:“我至少得有个司机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看到秦华跃正用熊掌般的大手猛砸键盘。

庄予翰一皱眉头,问:“你对电脑有意见?”

秦华跃转过身,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意见。”

“你干吗呢?”楚嘉琳快步走到电脑前。

秦华跃猛然站起来挡住屏幕:“我和别人聊天呢。”

“别看了。”庄予翰靠在门口说,“他八成在网上骂人呢。”

楚嘉琳一气之下关掉了电脑开关,厉声说:“你也跟我走。”

“去哪儿?”秦华跃不安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楚嘉琳揪着他的衣服向门外走。

秦华跃嘟嘟囔囔十分不情愿地上了宝马车,楚嘉琳坐进后座,庄予翰坚持开着他的黑色吉普车跟在后面。写字楼正门,李燃从一辆美国商务车上走下来,他穿着一件蓝色T恤,手上夹着雪茄。

“楚总完全可以不开车。”李燃弯着腰对楚嘉琳说。

“我们去三个人,没问题吧?”楚嘉琳问他。

“没关系,简总就喜欢热闹,你是知道的。”李燃笑着说。

“那么,请前头带路吧。”楚嘉琳不冷不热地说。

“后面的是庄予翰吧?”李燃回头看着吉普车说。

“对。”

“车不错。”李燃点头称赞,“庄予翰很有品位。”

三辆车在二环路上首尾相连,进入八达岭高速前秦华跃发现庄予翰的吉普车跟丢了,他急忙把车停到路边,手搭凉棚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朝后方张望。过了一会儿,庄予翰的车终于开过来了。

“撞车了?”秦华跃一边擦汗一边说。

“路途遥远,我买了一箱纯净水预备着。”庄予翰放下车窗,轻描淡写地说,一股凉气打在秦华跃被气歪的脸上。

秦华跃气哼哼地回到宝马车内,没好气地说:“姐,庄予翰丫有病吧。”

楚嘉琳笑着说:“开你的车吧。”

在路上,楚嘉琳简单告诉了秦华跃这次赴宴的目的,以及简森公司入资合作的事情,秦华跃只说了一句:“姐,我听你的。”

下了平坦的高速公路,又走了很久,李燃的车终于拐进一条偏僻的小道,周围人烟稀少,远处低矮的平房传来了几声狗叫声。宝马车的减震系统发挥了极大效应,秦华跃感觉自己在大海里漂泊,在躲过一辆手扶拖拉机后,他终于忍不住抱怨道:“咱们已经出北京了吧,什么鬼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简天明这老东西是不是穷疯了?”

楚嘉琳说:“你不懂,有钱人都住在这种地方。”

秦华跃看了看后视镜,说:“开吉普车来真是明智呀,我看庄予翰这小子简直就是个人精。”

楚嘉琳说:“你要是有他一半的能耐,北京公司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秦华跃立刻闭上了嘴,他可不想在周末得罪楚嘉琳。

在李燃的带领下,车队驶进一条破破烂烂的柏油马路,秦华跃长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从兜里拿出烟,后座的楚嘉琳轻咳一声,他立刻把烟塞了回去。

又行驶了近一个小时,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了,秦华跃看到一扇巨大的黑色铁艺大门,李燃的商务车缓缓开了进去。大门和水泥墙挡住了秦华跃的视线,大院似乎在静悄悄地等着他们,宝马车驶进院子,秦华跃没看到任何人,而那扇院门却无声无息地关闭了,就如同大门自己有思想似的。

院子大得超乎想象,仿佛是一个设施完备的现代公园。院子中央是一尊优美的女神雕像,雕像旁边的假山足有三四层楼高,一股股清澈冰凉的泉水从山顶急速流淌下来,有节奏的拍击声好似一首优美的曲子,这独特、悦耳的声音湿润了周边的空气。假山底部是椭圆形贴满瓷砖的水泥池子,池里的红鲤鱼清晰可见,它们摇摆着柔美的身材,在清凉的世界里尽情享受。

水池旁是一组蜿蜒的长廊,几只艳丽的蝴蝶在粉色栏杆上小憩。长廊的周围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很平整,让人耳目一新。几张乳白色的凉椅立在美丽的花草之间。数十棵大树为这片绿地挡风遮雨,它们茂盛的枝叶是鸟儿的乐园。

车继续向里开。

“简天明是神仙吧。”秦华跃握着方向盘左顾右盼,“他难道住在花园里?”

“往前看。”楚嘉琳说。

秦华跃看到一栋楼,三层高,不规则的长方形,东低西高。东面全部由透明玻璃构成,西面是深色的水泥墙,墙上爬满了绿色植物,仿佛一个毛茸茸的大怪物。

更让人难受的是,所有的窗户包括那间玻璃房都安装了黑色的护栏,看上去如同一所暗无天日的监狱。

秦华跃放下车窗侧耳倾听,院子里太静了,一如到了世界的尽头。车轮与地面沙砾的轻微摩擦声是唯一的声音。

这栋孤零零、阴沉沉的楼与之前鸟语花香的院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好似从天堂驶进了地狱。

“那有一个人!”秦华跃突然大惊小怪地叫出声来。

楚嘉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个篱笆围起的小花园,里面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类植物,有些植物甚至足有一人高,远看像是一排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哪有人?你眼花了。”楚嘉琳说。

秦华跃没再说话,他的汗从额头上渗下来,后背也湿透了。

宝马车里开足了空调,为何他还会流汗?因为他刚刚确实看到了一个人站在花园里。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一动不动地站在树荫下盯着车队。

砰、砰、砰。一个手指敲在挡风玻璃上。

“啊!”秦华跃猛然抬起头。

一张谜一样的笑脸探到车窗前:“朋友,怎么啦?”

“哦,没啥事。”秦华跃强颜欢笑地说。

“没事就下车吧,我们到家了。”李燃笑起来。

楚嘉琳走下车,“我真羡慕简总的田园生活。”

“这是钱堆起来的。”李燃不以为然地说,“你的司机很有意思。”

“他是我表弟,秦华跃。”楚嘉琳说。

李燃夸张地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摇了几下,连声道:“原来是北京公司的秦经理,久仰久仰。”

秦华跃敷衍地点点头,此刻他脑子里只有那个诡异的人影。

黑色的吉普车停了下来,庄予翰从车里跳下来。

“这是庄予翰。”楚嘉琳介绍道。

李燃冷冷地盯着对方,说:“不必介绍了,我们认识。”

庄予翰没有做声,他的目光投向李燃,但焦点却在他身后的一扇玻璃窗内,里面似乎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李燃在吉普车前探头探脑地说:“车不错,就是里面乱点儿。”

“我刚出差回来,今晚要看些文件。”庄予翰心不在焉地回答。

“好了,诸位里面请吧,别让简总等急了。”李燃走在最前面,“车不用锁,院子里相当安全。”

秦华跃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紧张兮兮地问道:“这里的人呢?”

李燃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你指什么人?”

“园丁、花匠什么的。”秦华跃指着后面的花园说。

“你会见到的。”李燃继续往里走。

庄予翰问:“你们平时就住这里?”

“我在市里有住房,不过今明两天我全天陪同。”李燃回答,“当然,我不收取小费。”

一扇淡绿色的玻璃门被李燃轻轻推开,玻璃门的外侧也镶上了护栏,只不过多了些艺术造型。

几个人依次走进大厅,秦华跃跟在最后,不时朝院里张望。

这是一个布置简单的大厅,地面上铺着深褐色软木地板,一组真皮沙发,一排长长的酒柜,几只蓝色花纹的瓶子摆在墙角,正上方是华丽的欧式吊灯,房顶上是夜空的水彩画。一条大理石楼梯通向二楼。

“简总刚从亚运村搬过来,还没来得及装饰,请各位见谅。”李燃欠身说道,“不过客人的房间还是一应俱全的。”

“简总呢?”楚嘉琳问。

“他马上到。”李燃转身看着对面的墙说。

三个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墙上的山水画竟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简天明从里面慢慢走出来,客人们都吃了一惊。

“欢迎各位光临新宅。”简天明用和善的语气说。

看到客人的表情,他得意扬扬地指着裂开的墙面说:“一个小把戏,这里面藏着一座小电梯。”

“原来是这样。”楚嘉琳恍然大悟地笑起来,随后她将庄予翰和秦华跃分别介绍给简天明。

“两位的大名我早有所闻了。”简天明逐一与他俩亲切握手,他的眼睛却久久落在庄予翰的身上。

李燃插话道:“我先领你们去房间吧,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腿脚不方便,就让李燃代劳吧,我在餐厅等你们。”简天明说。

李燃带他们走上楼梯。秦华跃在后面追问道:“我们为什么不使用电梯呢?”

“第一,这个电梯只有一个呼叫器,在三楼,换句话说,电梯只能搭人朝楼下运行;第二,唯一的呼叫器在简总的房间里。所以,我们只能爬楼梯了。”李燃一边走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这个怪老头。”秦华跃低声嘟哝。

“每扇窗户为什么都要安装护栏,防贼吗?”庄予翰问。

“新宅附近几里内根本就没住人家。”李燃认真地解释道,“那铁栅栏实际是防孤魂野鬼的。”

客人们没有搭话,这显然是李燃的冷幽默,只不过并不好笑。

客房在三楼,正对花园,房间门贴着大写的英文字母。房间很大,黑色的天鹅绒窗帘半掩住落地窗,房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面铺着墨绿色的被褥,床的右侧是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着一台迷你音响,床的左侧是一张双人沙发,上面摆着两个宠物图案的靠垫,墙角处立着一台空调柜机。总体讲,是个温馨的房间,完全不同于酒店客房。

“玻璃是双层的,密封性相当好,夜间请不要把空调温度调得过低,以免感冒。”李燃指着窗户说。

“我有个问题。”秦华跃说。

“请讲。”李燃道。

“怎么没有电视?”

李燃一笑:“这里毕竟不是饭店,不过你放心,楼里并不缺娱乐项目。”

李燃走到梳妆台前,指着墙上的按钮说:“有事请呼叫服务员,她就住在最里面的那间房里。”

“你住哪儿?”庄予翰突然问。

“我住二楼,走廊最里面的那间,好房间得留给客人,你们说是不是?”李燃诡异地笑了笑。

“我就住这间了。”楚嘉琳把旅行包放在沙发上。

“还有一个事,”李燃补充道,“卫生间和淋浴室是公用的,也在三层。请放心使用,相当干净。”

“三楼一共五间房,其中三间是客房,一间淋浴室,另外一间住着服务员,简总的房间在哪儿?”庄予翰问。

“又是一个小把戏。”李燃说,“简总住在三楼半。”

楚嘉琳问:“什么意思?”

“他的房间比三楼高一些,但又算不上四楼,大概相当于跃层格局吧。”李燃耐心讲解道,“那扇暗门就通向他的房间,当然,门的另一侧是非参观项目。”

走廊的尽头果然有扇门,门和墙面贴着相同的壁纸,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

“简总是魔术师吧。”秦华跃开玩笑说。

“也许是。”李燃做了一个鬼脸,“天知道这栋小楼里还有什么机关。”

李燃打开了其余两间房,秦华跃抢先占据最里面的C房,因为B房的对面是淋浴间。庄予翰只好选择了中间的客房。

“不用锁门,这里没有外人。”李燃说,“我们去二楼餐厅吧。”

三个人随李燃回到楼梯口,庄予翰回头看了看通向简天明房间的暗门。

经过一面落地大镜子,他们步入餐厅,相对于简单朴素的大厅,二楼的布置要精致许多,看得出这里是简天明会客的地方。阳光透过相连的落地玻璃窗将餐厅里的每个角落照亮,长长的欧式餐桌像是坚固的船甲板,餐桌上的银色蜡烛台衬托出地中海风情。三面墙上挂满了古典油画,墙角处的白色壁炉仿佛引领客人们进入了地球的另一端。

“刚刚迁入,有待完善。”简天明站在房间中央说。

“已经很好了。”楚嘉琳道。

“别再恭维我了,请入座。”简天明伸出手说。

“我要事先声明,”简天明指着敞开的窗户补充了一句,“我最近有些胸闷,习惯开窗通风,这跟电费无关。”

众人笑了起来,简天明坐在主人的位置,李燃和楚嘉琳相对而坐,庄予翰、秦华跃依次坐在楚嘉琳一侧。

“晚宴很丰盛,请大家务必留些空间。”简天明笑呵呵地说,“我指的是肚子。”

李燃打开白瓷盘上的粉色口布花,进一步说明:“晚餐是自助形式的,当然少不了鸡尾酒助兴。”

简天明拍了两下手,餐厅门推开了,一位中年女性走进来,她穿着深色的工作服,手里端着一个长方形的竹篮子。

“三十年前的法国葡萄酒,请朋友们品尝。”简天明向服务员示意为客人们倒酒。

“她是李姐。”李燃介绍道,“住在三楼的D房,也就是C房的对面。”

三个客人向她致谢,李姐礼貌地点点头,倒完酒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餐厅门虚掩着。

“李姐人很好,就是不太爱说话。”李燃说。

“请各位举起杯。”简天明热情地说,“你们是新宅的第一批客人,更主要的是两家竞争公司竟然友好地坐在一起,这在其他行业中几乎没有先例。”

楚嘉琳端起杯说:“这要感谢简总的大局观与好客。”

“哪里哪里。”简天明摇头说,“竞争本身的目的是共同把蛋糕做大,而不是你死我活死缠烂打,更何况我们是老相识了。”

“简森集团的所作所为似乎并没有把蛋糕做大。”庄予翰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

“这就是我邀请你们做客的原因。”简天明并不在意庄予翰的冷言冷语,“从这一刻开始,过去的事都将成为历史。”

“的确是好酒。”秦华跃打岔说。

“也有一个好价钱。”李燃笑眯眯地对他说。

门开了,李姐端着托盘走进来,她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份蔬菜沙拉,然后默默地走了出去。

“在中国,我们没必要照搬西餐复杂古怪的规矩,一切随意。”简天明爽快地说。

“简总,这里为什么叫新宅?”秦华跃边吃边问。

简天明简短地说:“以前这里住着一对夫妇,在一个除夕夜整栋房子忽然失火,除了花园外几乎全被烧光了。我重新盖了三层楼,取名新宅,以便区别过去。”

“那对夫妇去哪儿了?”秦华跃追问道。

简天明耸了耸肩,说:“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

秦华跃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猛然想起了花园里那个幽灵般的人影,该不会是……

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使餐厅里的气氛凝重起来,直到服务员李姐把香喷喷的烤羊排和意大利面端上桌才得到缓解。

“我的厨师曾在五星级酒店工作过,味道绝对一流。”简天明得意扬扬地说。

秦华跃匆匆吃完主菜,他完全没有品尝出菜肴的美味,此刻他的脑子想着另一件事。

一顿还算是愉快的午餐接近尾声,简天明和楚嘉琳始终有说有笑,他俩在回忆在简森公司一起工作时期的趣事,李燃与庄予翰偶尔交谈几句,尽管有些言不由衷,秦华跃始终没抬头,当然,餐桌上大部分羊排都被他独自享用了。

“如果吃好了,我带你们四处转转。”简天明说。

五个人走出餐厅拐进隔壁的房间。“这是茶室。”简天明介绍道,“我饮茶的时间多过睡眠。”

房间里茶香扑鼻,一张造型奇异的茶桌摆在靠窗的位置,两侧是处理过的树根椅,房檐缠绕着绿色植被,一张舒适的躺椅斜放在古筝边。

“有点意思。”秦华跃脱口而出。

“只是附庸风雅而已。”简天明谦虚地说。

楚嘉琳问:“游泳池在哪儿?”

简天明神神秘秘地说:“马上就能看到。”

庄予翰忽然唐突地问道:“二楼为什么有扇防盗门?是财务室吗?”

李燃脸上微微有些变色,说:“那是新宅里第二个不向客人开放的地方。”

“我们下楼吧。”简天明转开了话题。

离开茶室,他们下楼梯到了东面那间玻璃房,这是简天明的得意之作,一个小型游泳池。阳光斜射至水面,印出淡蓝色的水花,经过层层过滤的池水清澈见底,室内凉爽宜人,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玻璃房外那些丑陋的护栏可以忽略不计了。

“可惜没有游泳裤。”秦华跃有些遗憾。

“简总已经备好了。”李燃说,“当然,是全新的。”

“好了,”简总以主人的语调说,“我和嘉琳去茶室叙旧,两位朋友可以游泳,也可以去花园纳凉,对了,二楼还有个健身房。李燃,你要陪好我们的客人。”

庄予翰暗暗一笑,心想这就是简天明邀请他们的目的所在。

简天明和楚嘉琳的背影还没有离开视线,秦华跃就迫不及待地说:“我们先健身后游泳,如何?”

“一切随你。”李燃笑眯眯地回答。

“我可能有些扫兴,天一热我就有睡午觉的习惯,所以,只好暂时失陪了。”庄予翰无精打采地说。

“随便你吧,睡醒了就赶紧下来。”秦华跃一个跨步跳上了楼梯。

庄予翰慢腾腾地上了三楼。

除了健身房内挥汗如雨的秦华跃外,整栋新宅如昏睡般寂静。茶室的大门紧闭,简天明和楚嘉琳在里面密谈着两家公司的未来。庄予翰一直待在三楼,他在睡午觉?秦华跃实在搞不清楚。

李燃在看一本英文原版建筑画册,他安静地坐在健身房的一角,手边是一杯浓茶。

“喂,你过来练会儿。”秦华跃在走步机上说。

“我对健身不感兴趣。”李燃微微抬起头,“你的领导是不是吃了安眠药?”

“谁知道呢。他是个怪人,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秦华跃无可奈何地说。

李燃没有任何表示,低下头继续看书。

“喂,聊会儿天呀。”

“我很忙。”李燃对一身肌肉的秦华跃没有任何好感。

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秦华跃气喘吁吁地跳下走步机,结束了健身。“游泳裤在哪儿?”他问李燃。

“里屋架子上,你随便挑吧。”

秦华跃推门进入另一间屋。“有更衣室吗?”他在屋里问。

“更衣室在玻璃房。”李燃把书合上,有些不耐烦地走出健身房。

两个人走进玻璃房,秦华跃在更衣室换上泳裤后潇洒地跳入游泳池中,他像是退役的运动健将,在水里如同一条不停搅动的鱼。在酷热的季节里泡在游泳池中无疑是莫大的享受,可李燃似乎对游泳也缺乏起码的兴趣,他看了一会儿书就在躺椅上睡着了。蒙眬间他觉得附近似乎多了个人,而且离自己很近,李燃慌忙睁开眼,他看到庄予翰正躺在旁边的椅子上观察自己。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庄予翰表示歉意。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李燃抱怨道。

“都怪水里那家伙声音太大。”庄予翰指着刚潜入池底的秦华跃,“你怎么不下去游会儿?”

“我不会。”

“太遗憾了。”庄予翰无比惋惜地说,“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舒服的运动项目了。”

“我会学的,以后你们会经常过来。”李燃意味深长地说。

“哦?为什么呢?”

“明知故问。”李燃笑了笑,“我们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你的意思是我们将服务于同一家公司?”

“还会有其他选择吗?”李燃反问道。

“结论下得过早了吧。”庄予翰说。

“他们在茶室已经聊了一下午了,我相信谈得很顺利。”李燃说,“其实你也是这样看的,为什么不愿承认呢?”

“事情好像并不简单。”庄予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

“还会出现什么意外吗?”李燃故作惊讶说,“比如说新宅今晚坍塌?”

“等等看吧。”

李燃忽然坐起来,说:“你不会做些出格的事吧?”

“游泳裤在哪儿?”庄予翰换了一个话题。

“在健身房的里屋的架子上。”秦华跃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水池边。

楚嘉琳与简天明确实谈得很融洽,对方接受了她所提出的全部合作条件,谈判其实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回忆是他们谈话的主题。

简天明再一次将茶杯倒满,“真是一段美好时光,原来那些同事难道都没联系了吗?”

“没有。”

“太遗憾了。”简天明说,“我听说去年柳飞云协助警方破获了一起谋杀案。”

“我并不意外,他有这份能力。”楚嘉琳有几分自豪地说。

“庄予翰似乎与柳飞云有些像。”

“他俩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简天明说:“我倒是想跟他聊聊,我欣赏有思想的年轻人。”

楚嘉琳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到院子里转转。”

简天明干咳了两声,说:“我喝了一肚子茶水恐怕不能陪你了,就让李燃代劳吧。”

“不用麻烦他了。”楚嘉琳站起来拉开茶室的门。

“你终于出来了,我以为简总给你喝毒药了。”庄予翰在走廊里打趣地说。

“你在干吗?”楚嘉琳问。

“千万别误会,我去健身房拿游泳裤,刚好你打开门。”庄予翰一副无辜的样子。

简天明在茶室门口说:“年轻人,进来坐坐吧。”

“晚上再聊吧。”庄予翰转头问楚嘉琳,“去游泳吗?”

“我想去花园里走走。”

庄予翰说:“我陪你去。”

在假山水池旁,楚嘉琳正用面包渣喂着红鲤鱼,她的脸上挂着无邪的笑容,那些鱼儿仿佛就是她的孩子。

“谈得怎样?”庄予翰问。

“达成了一些初步意向。”

庄予翰说:“这件事我们还需谨慎些。”

楚嘉琳停下手中的活儿,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将自己的公司拱手相让,一些关键问题我还要仔细权衡。”

庄予翰点点头,没再说话。楚嘉琳继续专心喂鱼。

“你不觉得新宅有些怪吗?”楚嘉琳突然问。

“怪?”

楚嘉琳点点头:“这里阴沉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宅院里。”

“女人的直觉。”庄予翰尽管表现出毫不在意的神态,但他的眼睛还是在花园里警惕地扫了一圈。

“庄予翰是个让人头疼的人物。”简天明坐在窗边说。

这是三楼简天明的房间,此刻他正盯着站在鱼池旁的庄予翰和楚嘉琳。

“的确,庄予翰不好对付。”李燃端着一杯浓茶说。

“也许他会坏了我们的好事。”简天明有些担忧。

“除非楚嘉琳改变主意。”李燃放松地说,“我们不必担心庄予翰,您入主嘉琳公司之时也就是他出局之日。”

简天明说:“我相信他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李燃笑着说,“我们就走着瞧吧。”

“那个秦华跃在哪儿?”

李燃回答:“他在游泳池。”

简天明问:“你怎么看他?”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李燃用最简单的语句描述出他对秦华跃的印象。

“日后该如何使用他?毕竟他是楚嘉琳的弟弟。”

李燃说:“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职位,仅此而已。”

“楚嘉琳不会有意见?”

“她大概不会与钱结仇吧。”

“我不想用此人,拿些钱让他走人。”简天明冷冷地说道。

李燃欠身说道:“没问题,我来处理。”

简天明看了一眼手表,说:“该准备晚餐了,看来我们要庆祝一下了。”

李燃推开那道加厚的暗门,说:“您今天最好将房门锁上。”

“为什么?”

李燃的表情很复杂:“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秦华跃悠闲地浮在水面上,他很惬意能够独自一人享受这凉爽的池水。李燃不知何时离开了玻璃房,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秦华跃并不在意,李燃很高傲,除了简天明外他看不起任何人。既然如此就随他去吧,高傲的蠢货。

他并不担心两家公司的谈判进程,相信楚嘉琳不会笨到把公司白送给别人,他了解自己的表姐,那是个深藏不露的女人,没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抢走属于她的利益。退一步讲,就算楚嘉琳一时糊涂,她身边不是还有诡计多端的庄予翰吗?所以,无须担心,公司不会垮,天也不会塌。

唯一让秦华跃担心的是日后的前程,虽然他是楚嘉琳的表弟,但合资后的嘉琳公司就不是一个老板了,楚嘉琳的指令无疑将打上一个折扣,自己的未来难以预料。按道理简天明应该会重用自己,不过这种事谁也不敢打包票。最要命的是那个阴阳怪气的李燃,他能否容下自己是一个现实的问题,通过下午短暂的接触足以说明,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感,这是个危险信号,必须提前将潜在的问题解决掉。要找机会与简天明当面谈清楚,这是唯一的办法。秦华跃主意已定,又开始游了起来。

他仰起身,平躺在水面上,脚底下轻轻拍打出晶莹的水花。一个美妙的周末,秦华跃愉快地笑了笑。

突然,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身子急剧下沉,他顿时感到呼吸困难。雪白的水花四处飞溅,他的身体起伏不定,他想大声呼叫,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挣扎了一会儿,他的脚有些抽筋,一种酸痛的感觉,他的身体慢慢沉了下去,秦华跃拼尽全力仰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池边的恐怖情景,不久之后,他陷入水底……


第四章幽灵

二楼餐厅内,简天明和李燃面对面坐在餐桌前闲谈,服务员李姐将自助餐布置完毕后悄然退了出去,门虚掩着。房间里弥漫着海鲜和肉类的味道,自助餐炉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热腾腾的水蒸气翻腾而出。

简天明的面前放着一只精致的茶杯,李燃手里端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简天明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该请我们的客人了。”

李燃刚站起身,门被推开了。“不麻烦你了。”庄予翰大步走进屋。

“楚嘉琳呢?”李燃看着他的身后。

“马上下来。”庄予翰坐到李燃的旁边,“她回客房了。”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三个男人首次围坐在一起,他们相互对视,心里揣摩着对手。简天明的神态很轻松,李燃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庄予翰则是一脸严肃。

庄予翰率先开口:“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通。”

简天明说:“请讲。”

“在客户资源方面你们究竟付出了多大代价?”

简天明简短地回答:“一分投入一分收获。”

“贵公司的手段似乎不合常理。”庄予翰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简天明耐心地说:“企业经营绝不能墨守成规,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

“这就是你的答案?”

李燃插话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忘了,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你们在聊些什么?”楚嘉琳一脸笑意步入餐厅,恰好打断了他们剑拔弩张的谈话。

“一些有趣的话题。”简天明微笑回答。

“太香了。”楚嘉琳在餐厅里走了一圈,调皮地说,“这里是法国吗?”

李燃回答:“你放心,今晚的菜肴绝对法兰西。”

“那么,”楚嘉琳看着自己的手表,说,“何时开餐呢?”

简天明笑呵呵地说:“你是这里的主角,当然你说了算。”

“我们的游泳健将哪去了?”楚嘉琳问。

“他应该还在泳池。”李燃撇撇嘴说,“秦华跃在嘉琳公司上班真是屈才。”

庄予翰站起来说:“我去叫他。”

简天明摆摆手:“你是客人,还是让李燃去吧。”

这时,走廊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奋力跑向餐厅,杂乱无章的声音踏出无限恐惧。

虚掩的门被猛烈撞开,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的一幕完全出乎意料,他们看到一个近乎赤裸的人站在门口。

这个人面无血色,五官扭曲!

这个人气喘如牛,手脚抖动!

这个人当然是秦华跃,健壮如牛的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

“有鬼!”秦华跃用嘶哑的声音说。

“有鬼?”餐厅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看到了,它就在我身后!”秦华跃颤抖地说。

“啊——”楚嘉琳一声尖叫,惊恐地跳到庄予翰身边。庄予翰本能地伸出手臂将她护在身后。

简天明和李燃同时站起来,眯起眼盯着秦华跃后面的走廊。

“在一楼的泳池,我差点被淹死。”秦华跃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别胡说了,这里哪有鬼。”李燃斥责他说。

简天明把他搀进屋,从餐台上取来一块口布递给他,然后用平稳浑厚的声调问道:“你别着急,慢慢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秦华跃用口布抹了一把脸,接过庄予翰递过来的热茶,情绪平稳了许多,他缓缓地讲道:“我刚才在一楼游泳时总觉得玻璃房里有动静,起初我没在意,后来仰泳时我睁开眼,看见——”

秦华跃忽然顿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李燃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快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有一个东西站在更衣室门口。”秦华跃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一个东西?”庄予翰茫然地重复道。

“你看到的一定是新宅的工作人员。”李燃笑了出来,“秦经理真是胆小如鼠,亏你有一身腱子肉。”

“不是。”秦华跃斩钉截铁地说,“工作人员都有脸吧。”

简天明吸了一口气,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

“那个东西没有脸!”秦华跃直勾勾地盯着简天明。

又是一阵沉默,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并不相信秦华跃所说的一切。

庄予翰说:“看错了吧,你已经连续游了很长时间了。”

“我绝对没有看错。”秦华跃坚持自己的说法。

“老弟,”简天明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猜你确实是看错了。”

“我没看错。”大家都听出这一次秦华跃的语气有些松动。

“各位别再争论了,”楚嘉琳说,“我们一起去玻璃房看看吧。”

这至少是个办法。五个人离开餐厅,简天明走在最前面,楚嘉琳和秦华跃居中,李燃与庄予翰走在最后。

新宅很静,五个人同时放慢了脚步,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简天明推开玻璃房的大门,看见池边有一摊明显的水迹。“可以肯定,你是从水里冲出来的,像地对空导弹那样。”他很轻松地说。

“现在一目了然。”李燃接过话茬儿阴阳怪气地质问道,“请问那位鬼先生在哪儿?”

“就在你现在的位置。”秦华跃指着李燃的脚尖说。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鬼?”李燃笑着说。

“我看你还是先去把衣服换了吧。”庄予翰说。

秦华跃一言不发地进了更衣室,其余四个人回到楼梯口。楚嘉琳说:“各位别见怪,我弟弟胆子很小。”

“胆子再小也不会产生幻觉吧。”庄予翰觉得事情有蹊跷。

“看到其他人很正常,新宅里有几名工作人员,至于‘没有脸的鬼’肯定是他的想象。”简天明说。

“请问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庄予翰问。

李燃回答:“除了我们五个外,还有两名厨师,一名花匠,当然还有你们之前见过的李姐。”

“他们都住在这栋楼里?”庄予翰继续问道。

“只有李姐住在三楼,厨师晚上回家,花匠住在院子里。”李燃说。

说话间秦华跃从更衣室里慢腾腾地走出来,他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但总体感觉还是有些虚弱。

“没事,老弟,我们上楼喝杯酒压压惊。”简天明亲切地拍着他说。

众人回到餐厅,李姐掀开炉盖,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简天明递给秦华跃一杯法国白兰地,然后对大家宣布:“晚宴正式开始,请诸位尽情享用。”

秦华跃端着一盘烤肉坐在角落里,楚嘉琳和庄予翰边吃边聊,李燃去了厨房,简天明只喝了一小杯朗姆酒加可乐。

“您怎么不吃?”楚嘉琳问。

“我晚些吃,最近胃口不太好。”简天明笑着回答。

丰盛的晚餐因为秦华跃的一句话而提前结束了,他生硬地对楚嘉琳说:“吃完饭我们回去吧。”

楚嘉琳一愣,说:“我们明天下午回市里,今晚住在这里。”

“不。”秦华跃坚持说,“现在就回去。”

“我还想在这里呼吸一晚新鲜空气呢。”楚嘉琳说。

“那我就一个人走,反正你有庄予翰的吉普车。”秦华跃猛地站起来。

庄予翰朝楚嘉琳摆摆手,说:“还是让他回去吧。”

几个人随秦华跃出了大厅门,天色已渐渐擦黑,简天明问他记不记得回城的路,秦华跃说来时他已经记下了这段路,让他们尽管放心,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白色的宝马车快速驶离了庭院。

“我要回房休息了,你们一定要玩尽兴。”简天明在大厅与他们道别,李燃扶着他上了三楼卧室。

“就剩下咱俩了,你大概不会现在就回房睡觉吧?”楚嘉琳问。

“我中午特意睡了一个午觉。”庄予翰笑道,“我最好还是留下来陪你,其实我是担心那无面鬼躲在我的房间里。”

想到秦华跃的惨相,楚嘉琳也笑了起来,“我们去游泳吧。”

庄予翰点头同意,他们约定在泳池见,随后楚嘉琳返回三楼的客房,庄予翰去了餐厅对面的健身房取泳裤。

院内一片漆黑,夜色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牢牢地罩在新宅上空。四周寂静无声,院门口那盏似有似无的灯深陷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无比凄凉。

楚嘉琳拍手唤醒了所有的声控灯,但走廊里依旧昏暗,简天明卧室的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声音,不知李燃是否在里面?他们又在密谋什么?

脚下的地毯又软又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进沼泽之中,微弱的摩擦声像是有个人紧紧地贴在她身后,楚嘉琳有几次战战兢兢地回过头,身后只有孤寂的壁灯射出诡异、暗淡的光线。


对于那个神出鬼没的无面幽灵,楚嘉琳始终心有余悸,其实她很想同秦华跃一道离开这座有些古怪的新宅,但为了自己的形象,她并未显示出任何恐惧,甚至她还要谈笑风生地面对其他人。她很要强,无论在哪个方面。

简天明说过,这个地方死过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被火活活烧死了,那也许是世间最痛苦的死亡方式。

李燃说过,窗外的护栏是为了防备孤魂野鬼,他是在开玩笑吗?

这古怪的新宅里到底有没有鬼?

楚嘉琳相信,恐怖源自内心,懦弱的人会被自己吓倒。

灵异完全出自想象,脚底下的世界只是平凡人的世界。

尽管如此,她还是贴着走廊墙壁手扶壁纸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有时思想与行动是很难统一的。

走廊里很安静,除了洗浴间有节奏的滴水声。五扇黑漆漆的房门似乎是通向另一个疆域的入口,里面隐藏着无数个未知数。

楚嘉琳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门吱一声开了,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微弱的月光,她感觉自己掉进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中。

她站在门口紧张地寻找顶灯开关,墙面凉飕飕的,她感觉手掌已经麻木了,会不会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握住自己的手?

还好,她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楚嘉琳按下了开关,房间里顿时亮起来,双人床的外侧掀起了一角,一双灰色的拖鞋整齐地摆在床前,显然是酒店夜床的服务模式。

楚嘉琳放下心,她暗自嘲笑自己的胆量。旅行包里有一件粉红色的泳衣,她只穿过一次,楚嘉琳取出泳衣,转身关掉顶灯,准备往外走。突然,她僵住了!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尖叫。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的撞击声,细碎的声音。

一个黑影站在她的对面,两者相隔不到一米!

无面幽灵!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她竟然没有挪动身体,就这样与幽灵面对面地相持着。当然,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无法移动,哪怕是一寸一毫!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但仍无法看清它的脸。

秦华跃果然没有说谎。

它忽然动了,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它长长的胳膊伸向楚嘉琳的咽喉!

楚嘉琳几乎窒息了,它的手越来越近,她居然忘记了躲闪。

它的手在接近楚嘉琳的身体时突然转移了方向,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啪的一声,灯亮了。

楚嘉琳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李姐。

“你差点把我吓死。”楚嘉琳长舒一口气。

“对不起。”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李姐说话,声音很粗。

“你在干吗?”楚嘉琳有些气恼地问。

“我听到走廊里有声音,所以就出来看看。”李姐平静地说,“简总说你们是贵客,吩咐我今晚要特别留意。”

“下次你出些声音好不好?”楚嘉琳剧烈的心跳仍然没有平静下来。

“好的。”李姐欠身说道。

楚嘉琳侧身走出房间,到楼梯口时她扭头看了看,自己房间里的灯已经关掉了,李姐刚刚回到D房。

古怪的人。楚嘉琳心里想。

一楼大厅要明亮许多,楚嘉琳不再紧张,也许这就是光明的力量。她拐进玻璃房,清澈的池水像是一层透明的薄膜,静静地浮在水池上。

庄予翰在哪儿?

楚嘉琳走近男更衣室,“喂,里面有人吗?”她在门口叫了两声。无人回应,里面静悄悄的。

“这家伙去哪儿了?”她边说边走进女更衣室。

她打开更衣室的灯,看见里面有一个人做着同样的动作,楚嘉琳心里一惊,但即刻恢复了平静。那是一面大镜子,镜中那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屋里有一排做工精致的鲜红色更衣柜,楚嘉琳打开了最里面的柜子,取出木制挂钩,然后换上那件合体的泳衣。忽然,她听到里间似乎有动静,声音很低、很闷。有人在里面吗?为什么迟迟不做声?

楚嘉琳壮着胆子喊了一句:“谁在里面?”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想到了秦华跃不久前的遭遇。

没有人回答,那个声音又轻轻地响了一次,像是在回应。

无面幽灵在里面?

没有听错!楚嘉琳的心跳骤然加快了许多,嗓子发涩,此刻她只想立即跑出玻璃房,回到灯火通明、安全的大厅。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她可不想穿着泳衣在游泳池以外的地方碰上庄予翰或者其他什么人,那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里间并没有开灯,灰蒙蒙一片,仿佛潜伏着一只怪兽。楚嘉琳下意识地扔进去一只拖鞋,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只拖鞋就像被里面的人接住了一样,居然没有落地的声音!

里面的确有人!

楚嘉琳觉得有一股凉气从后背慢慢升上来。到底是人是鬼?

“也许有人在装神弄鬼。”她在安慰自己,尽管可能性不大。

她欠着脚尖慢慢地走到门口,把更衣室的大门打开,她要给自己多留出一条后路,她知道此刻应该保持清醒与冷静。之后楚嘉琳在墙角抄起一把墩布,缓缓地向里间走去,那个声音还在响,像是勾人魂魄的咒语。

顶灯的开关在哪儿?这是她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她的手在潮湿的墙面上摸索,冰凉的墙壁令她的指尖不停地颤抖,楚嘉琳时刻准备尖叫,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开关并没有找到,她的眼睛停留在恐怖的黑暗中。

五秒钟后,楚嘉琳不顾一切地逃出更衣室。

与楚嘉琳分手后庄予翰上了二楼,健身房敞着门,他走进套间挑了一条泳裤,然后关掉顶灯回到走廊里。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听到一阵低语声,分不清是男是女,对话声有时断断续续,有时毫无间隙。庄予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个声音就在某扇门后。在寂静的新宅里,这个声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此刻谁在窃窃私语?

庄予翰再度返回到健身房门口,他无法判断出声音的具体方位,他推开餐厅的大门,里面只有菜肴的余香。他又走进茶室,屋内洒满了朦胧的月光。

除了神秘的防盗门外,走廊里还有两扇门,庄予翰打开了其中一间,房间很大,被一片冷冰冰的暗紫色笼罩着,所有的摆设似乎都不太真实,就像一间鬼屋。

庄予翰慢慢走进去,这里是厨房,紫外线灯下的厨房显得异常诡异,案板旁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几台冰箱发出单调、杂乱的运转声,墙面上的白瓷砖反射出阴森森、毫无生气的紫光。厨房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柜子,显然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压缩机巨大的噪音掩盖了一切,庄予翰警觉地观察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他刚要转身离开时发现了另一扇门,那是小型冷库的入口。

简天明确实是个古怪的老头,他的厨房竟然与星级酒店一个等级。庄予翰自忖。

冷库的门很沉,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其打开,刺骨的寒气像飞弹似的射向庄予翰,头顶上硕大的灯泡照亮了每个角落。冷库的一角里存放着两个扎啤桶,几个四方形的塑料盒子,上方的横杆上挂着四五个尖如锥的铁钩子,反射出惨白的光,一块冻肉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地面上有些结冰,他险些滑倒。

庄予翰没有再迈进一步,他担心冷库大门将他与人间永远隔离。

他索性退出厨房,屏住呼吸站在走廊里,那缥缈的低语声依旧存在,而且声音愈来愈大。

庄予翰蹑手蹑脚地走到防盗门旁,里面很安静,不知门的另一侧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剩下最后一间房了,那里面到底在搞什么鬼?庄予翰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把手,这扇门忽然自己打开了一条缝。

一只充满戒备的眼睛从门缝中探出,死死地盯住庄予翰。

“你好,我听到有人在说话。”庄予翰觉得自己很冒昧,所以他尽量客气地说。

“没人说话。”眼睛的主人冷冰冰地回答。

是李燃的声音,庄予翰稍稍放下心,“你住里面吗?”

“没错,是我的房间。你想参观吗?”李燃虽然这么说,但他丝毫没有把房门打开的意思。

“我只是好奇那个声音。”

“你的好奇心很强嘛。”李燃眯起那只眼睛,不屑地说,“那是收音机的声音,我从小就喜欢听广播。”

“很好,请继续听吧。”庄予翰讨了个没趣,转身就走。

李燃带着警告的语气说:“为了大家的安全,请你别在新宅里乱转。”随后是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居然与这种人同处一地,庄予翰开始有些后悔新宅之行。当他再次返回到楼梯口时,一个黑糊糊的人影毫无征兆地朝他扑了过来,仓促间他猛然闪身,那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停在他面前。他闻到了一缕熟悉的香水味,毫无疑问,对面的人是楚嘉琳。

但,什么事能让楚嘉琳如此惊慌失措?

此时的楚嘉琳样子非常狼狈,一缕头发散乱地垂下来,在额头前荡来荡去,脸颊上显现出淡淡的红晕,她低头看着地板说:“更衣室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庄予翰打量着她身上的泳衣,先是一愣,而后开玩笑地说:“你是去参加化装舞会吧?”

“我是认真的。”楚嘉琳的表情异常严肃,她现在可没心情同庄予翰开玩笑。

“是关于那个无面幽灵吧?”庄予翰依然调侃道。

楚嘉琳盯着庄予翰,一字一句地说:“它就在更衣室里。”

庄予翰顿时心里一紧,但他还是用轻松的语调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去和它认识一下,至少交换一张名片。”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游泳池,楚嘉琳告诉他五分钟前发生的事情,随后她指着更衣室的门,说:“它就在里面,你千万小心。”

“第一次进女更衣室,第一次见到鬼。”庄予翰推开门打趣地说,“今晚我可要大长见识了。”

长凳上堆放着几件衣服,更衣柜半开着门,一切都很正常。庄予翰转身用眼神询问楚嘉琳,她无声地示意在里间。

庄予翰打开里间的灯,站在门口观察,这是一间封闭的淋浴室,空气潮湿,室内没有窗户,两侧对应着四个不锈钢淋浴头,像蛇一样探下脑袋,墙面上贴着刺眼的白瓷砖,隐隐约约反射出庄予翰的人影。

里面没有人,更没有鬼。

“看来是你的神经过于敏感了。”庄予翰说,“就像秦华跃那样。”

“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楚嘉琳躲在他身后惊魂未定地说。

“当然,你自己看看吧。”庄予翰侧开身体,让楚嘉琳走进一步,“那是喷头上的水滴在塑料桶边缘的声音。”

楚嘉琳的眼神投过去,果然,有一个淋浴喷头没有拧紧,水滴到下面的红桶上发出很低、很闷的声音。

“你扔进的拖鞋也有合理的解释,应该属于自然现象。”庄予翰笑着说,“你看,它刚好落在浴巾上,所以没有落地声。”

楚嘉琳看到一个竹篮子里放着两条浴巾,一只拖鞋躺在上面。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比秦华跃惨,对吗?”楚嘉琳强颜欢笑说。

“不,实际上你们姐弟俩不分伯仲。”庄予翰眨着眼睛说。

楚嘉琳终于放松下来,她问道:“我们游泳吗?”

“当然,绝对不能辜负简天明的一片好意。”庄予翰指着男更衣室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去对面的房间换衣服了。”

楚嘉琳同意:“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事实上庄予翰并没有离开,因为他听到院里似乎有发动机的轰鸣声。“我没听错吧。”他皱了皱眉。

“谁开车离开了?”楚嘉琳也听到了声音。

“我出去看看。”

“等我换完衣服一起去,我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楚嘉琳对这间更衣室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好吧。”庄予翰撇撇嘴说,“如果你不怕麻烦的话。”

庄予翰沿着池边来回踱步,没过多久,楚嘉琳一身休闲服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至少我知道这件泳衣很合身。”她自嘲道。

两个人一起走出大厅,当推开新宅的大门时,他俩同时愣住了。

院子里多了一辆车。

白色的宝马车竟然停在原来的位置上。

“不会是幻觉吧,车不是让秦华跃开走了吗?”楚嘉琳自语道。

庄予翰说:“他又开回来了,尽管我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楚嘉琳说:“可他人在哪呢?”

“应该在楼里吧。”庄予翰答道。

两个人抬头向上看,整栋楼融入黑暗之中,只有二楼李燃房间亮着极其微弱的光,新宅仿佛是一只独眼怪兽。

“秦华跃会在哪儿?”楚嘉琳问。

庄予翰忽然问了另一件事:“靠东面的窗户是你的房间吧?”

“对呀。”

庄予翰的声音有些发紧:“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楚嘉琳眯起眼睛说:“什么也没有。”

庄予翰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声调说:“你再仔细看看。”

片刻之后,楚嘉琳几乎惊呼出来,她看到了一个可怖的场景,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记忆。

如果不是庄予翰在旁边,她一定会瘫坐在地上。

在她的房间里居然有一个脑袋悬在窗前!

一个黑糊糊的脑袋!

无面幽灵在她的房间里!

楚嘉琳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房间,茫然不知所措。无面幽灵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忽然,它消失了。

庄予翰一个箭步冲进大门,楚嘉琳跟在后面喊道:“你等等我!”他没有回答,继续向楼上跑。在二楼楼梯口,庄予翰与一个黑影撞在一起。

“秦华跃,你在搞什么鬼?”楚嘉琳气喘吁吁地说。

“我还正想问你们呢。”秦华跃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俩没头没脑地瞎跑什么?想活活吓死我呀?”

庄予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刚才在楚嘉琳的房间里?”

“什么?我为什么要去她的房间?”秦华跃满脸惊讶。

庄予翰继续追问:“一分钟前你在哪儿?”

“我刚到二楼餐厅找你们,我以为你俩还在那里聊天。”秦华跃迅速作答。

庄予翰对他的答复有些怀疑:“是吗?”

“他说的没错。”李燃从走廊里拐出来,不悦地说,“你们大概吃兴奋剂了吧,一个好奇我的收音机,一个在餐厅里大呼小叫。”

楚嘉琳继续问秦华跃:“你怎么又回来了?”

“妈的。”秦华跃哭丧着脸说,“今晚鬼打墙,我找不到路了,只好原路返回。”

李燃开心地笑起来:“你为什么不去问问路?”

“我倒是想。”秦华跃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个鬼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能找回来就烧高香了。”

“别怨天尤人了,明儿个白天再走吧。”李燃的笑脸迅速冷淡下来,“回头我送你一个进口指南针。”

秦华跃客客气气地对李燃说:“李总,今晚你能开车领我进高速吗?”

“啊!”李燃忽然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我有病呀?现在是睡觉时间,况且,我从不开夜车。”说完,他转身准备回房间,把三位客人丢在走廊里。

庄予翰一把拉住李燃的胳膊说:“三楼一共住几个人?”

“除了你们三个人,还有简总和李姐。”李燃瞥了庄予翰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查户口?”

“刚才有个人站在楚嘉琳房间的窗户前,那时屋里黑着灯。”庄予翰尽量选择谨慎的词句说。

“你大概是看花眼了吧。”李燃不以为然地说。

“我们绝对没有看错。”楚嘉琳冷不防地插进一句。

李燃再次笑起来,仿佛他俩在说笑话:“简总不会擅自进入客人的房间,尤其是女客人。李姐开夜床的时间已过,而且她不可能黑着灯干活。所以,如果你俩确实没有看错的话,那答案只有一个——”

“别卖关子,快点说。”秦华跃急切地说。

李燃的脸色变了变,阴沉沉地说:“新宅里有鬼。”

“就是吓唬秦华跃的那个鬼?”庄予翰说。

“那可不一定。”李燃故意渲染恐怖气氛,“别忘了这里曾经死过两个人,死人的地方肯定会有鬼。”

庄予翰摇了摇头,说:“我不信,除非亲眼所见。”

“我要休息了,你们自便吧,最好小心点。”李燃漠然地离开他们,临进屋,他顺手把健身房门锁上了,生怕秦华跃打扰他的睡眠。

楚嘉琳看着李燃的背影说:“让他和幽灵做伴吧,我们干脆现在就回市里。”

“噢,这倒是个好主意,”庄予翰拍手表示赞同,他说,“关键是你比秦华跃更能辨清方向吗?”

楚嘉琳一时语塞,秦华跃打圆场说:“我看咱们干脆凑合一晚吧,明儿个一早就走,决不耽搁。”

“也好。”楚嘉琳妥协道,“但我不想住那间房了。”

庄予翰爽快地说:“小事一桩,我们换房。”

他们上到顶层,楚嘉琳的房间门虚掩着,庄予翰慢慢推开门,里面没有声音。他打开大灯,环视四周后对走廊里的两个人说:“进来吧。”

“我们是不是真的看错了?”楚嘉琳探进半个身子说。

“也许吧。”庄予翰把旅行包递给她,“晚上记得要锁好门。”

楚嘉琳拿着旅行包进了居中的B房,秦华跃的房间依然是最里面的C房。两声清脆的门锁声,三楼走廊再度寂静下来。

B房很整洁,楚嘉琳疑神疑鬼地拉开壁橱门查看,然后弯下腰查看床底,她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她安心地躺在床上,她希望自己早些进入梦乡,希望明天的太阳早些升起。

然而事与愿违,她失眠了。这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只要她闭上眼就会出现一张空洞、惨白的脸,在她的周围晃来晃去,挥之不去。于是,她索性跳下床调低了空调温度,冷气立即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她从壁柜里取出毯子盖在身上,感觉很舒适,不久之后,她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死一般寂静的走廊里终于有了声音,这声音由远至近,最后消失在B房门口。一股腐朽的气味从门缝渗进来,紧接着,门把手慢慢地转动了,房门正在打开,很轻、很慢地打开。

一个黑糊糊的影子缓缓地飘进来,它靠近床头打开了台灯,淡黄色的灯光打在一张死灰色的脸上,这张脸干枯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捏在一起。一条长长的、丑陋的伤疤贯穿于两眼之间,它的两只眼睛距离很远,黄色的眼球露出可怕的凶光,它的嘴很大,嘴角微微上扬,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惨白的牙齿,它的头发散乱无章,有一部分像是被烧焦了,一缕弯曲的焦发垂在鼻梁上。

它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骨节的碰撞声。

毫无疑问,它是一具僵尸!

它喘着粗气凑到了楚嘉琳面前,探下脑袋近距离观察熟睡中的楚嘉琳,脸上的疤痕动了动,一股潮热、腥臭味吹在她的脸上,忽然,僵尸张开大嘴,猩红色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凹凸不平的紫色嘴唇。

楚嘉琳紧闭双眼,依然处在熟睡中,不过她身上的毯子似乎微微颤抖起来,而后,她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一颗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显然她已经清醒,只是不敢睁眼面对这个可怖的现实。

它嘶哑地笑了起来,声音很闷,像是憋在嗓子里。

楚嘉琳猛然睁开眼,面前的怪物印在她的瞳孔中。

除了一颗硕大的头颅外,僵尸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它全身焦黑,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白骨。

它的手向楚嘉琳的脸伸去!

她开始尖叫,声嘶力竭、彻底绝望地尖叫。

僵尸在狞笑,灰白色的五官搅在一起,看上去更加恐怖。

楚嘉琳猛然从床上跳起来,随手用枕头扔向僵尸的脑袋,僵尸抬起枯瘦的手臂,枕头的中部顿时裂开一条缝,棉絮在空中飞舞,楚嘉琳看到一对黄眼珠子在棉絮后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楚嘉琳仓促间跳下床,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走廊里的壁灯同时亮起来,但没有一个人出来,他们都睡着了?

她拼命敲砸着庄予翰的房门,僵尸直挺着身子跟了出来,黄眼睛邪恶地盯着她。

庄予翰并没有开门,他在里面磨蹭什么呢?她惊恐地扭过头,僵尸离她越来越近。

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楚嘉琳侧身钻了进去,扑在庄予翰的怀里,说:“快、快把门关上!后面有一个僵尸。”

庄予翰没有回答,楚嘉琳闻到一股怪味道,与僵尸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庄予翰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袖口上竟然破了几个大洞,这不对劲!

楚嘉琳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一张更为丑陋的脸,这张脸上只有两个黑漆漆的洞,其他什么都没有!

它大概就是秦华跃看到的无面幽灵,它们也许就是新宅主人的僵尸,它们是被活活烧死的!

楚嘉琳再一次听到了牙齿的撞击声。

庄予翰去哪儿了?可能已经被它吃掉了。

楚嘉琳下意识地将无面幽灵推开,她觉得手掌黏糊糊、湿漉漉的,她恶心得想吐,不过,她没有时间了,她要立刻离开这间房。

僵尸已经把房门堵住了,但楚嘉琳还是迎面冲了过去,她要拼死一搏,尽管她知道机会并不大。僵尸的动作很迟缓,她侥幸从僵尸的腋下蹿了出去,它的爪子钩破了楚嘉琳的衣服,她觉得后背火辣辣的,想必已经皮开肉绽,她已经顾不上背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两个僵尸在后面紧追不放,嘴里重复着古怪的咒语。

在二楼她高喊李燃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也许她是整栋新宅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早已没命了。

她跑到底层,用力地拉扯大门,没有任何作用,她清楚自己被困住了,这时僵尸已经到了二楼。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玻璃房是最后的去处。

她清楚玻璃房是条死路,所以她只能无助地站在水池边,等待着最后一刻。僵尸出现了,它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它在笑,憋闷的笑声。它的身后是无面幽灵,两个黑窟窿里射出阴森森的光。

楚嘉琳纵身跳进水池,她希望水能帮助自己脱险,至少挨到天亮。池水很凉,但她毫无察觉,她几乎要崩溃了,因为她看到两个僵尸先后跳进了水中,像凶残的鲨鱼一样快速游到她身旁。

楚嘉琳吸足一口气,潜入水底,水下漆黑一片,她只能凭着感觉游到岸边,周围全是气泡。她感觉不到僵尸的位置,于是她贴着池壁继续向前游,除了划水声外再没其他声音了,楚嘉琳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浮上去,她需要换一口气。

水池十分平静,楚嘉琳轻轻地踩水,勉强浮在水面上,生怕惊动了那两个魔鬼,然而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出现,玻璃房里空荡荡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难道僵尸悄悄离开了?

她在犹豫,不知该上岸还是继续留在水中,就在这时,安静的池水泛起了水花,她感觉四周的水在不停地涌动。楚嘉琳惊慌失措,她奋力朝池中央游去,刚移动了一米,她的身前突然水花飞溅,一个黑影从水底弹射出,楚嘉琳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定睛望去,她看到僵尸那颗硕大的头颅。

楚嘉琳因紧张呛进了一口水,她一边咳嗽一边挥动手臂,想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地带,但僵尸没给她机会。它扑到她身边,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肩膀,然后猛地一扭头,一块连着骨头的肉被撕扯下来,鲜血喷到半空,像雨水一样纷纷落入池中。同时,她的腿部一阵剧痛,无面幽灵在水底袭击了她,她感觉小腿已经和身体彻底分离,一种无法形容的疼痛随之而来。

她被硬生生拖入水底,楚嘉琳彻底绝望了……

“啊!”楚嘉琳从床上重重地摔下来,她摸了摸肩膀,然后看看周围,这是三楼的客房,房间里只有空调柜机的运转声,那两个吃人的魔鬼去哪儿了?

她坐在地上将湿漉漉的毯子披在身上,过了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原来自己刚做了一个噩梦,此刻她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皮肤凉得如同一块坚冰。

为了消除内心的极度恐惧,她打开顶灯,白色刺眼的光线彻底驱散了睡意。她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冷冷的月光。

如何才能度过这漫漫长夜呢?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漱,全当是消磨时间吧。梳妆台的一角摆着一次性牙具、洗发水,旁边是一条崭新的粉色毛巾。楚嘉琳将洗漱用品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拉开一条小缝,外面没有可怕的僵尸和无面幽灵,走廊里静得瘆人,房门紧闭,其他人可能都睡着了。

楚嘉琳本想敲开庄予翰的房门,让他陪同自己,但很快她打消了这个胆怯的念头,她可不想在庄予翰面前暴露自己的另一面。主意已定,她轻轻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对面的淋浴室。

淋浴室很大,中央是一个玻璃水池,上边镶着一面大镜子,镜面正对走廊,水池的两侧是男女卫生间,镜子背后是公用淋浴间。

走廊里的声控灯忽然灭了,楚嘉琳背对着黑暗,心跳急速加快,全身的肌肤都绷紧了,她又想起了噩梦中的那两个僵尸。

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一股凉爽的感觉在体内穿行。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身后,她觉得那条走廊就是一个无尽的深渊,那里面藏匿着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危险。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抬起头,镜子里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但美丽依旧。她用毛巾一点点将脸上的水迹擦干,冰凉的水使她暂时平静下来。

突然,她握住毛巾的手僵住了,全身剧烈地战栗起来。

她在镜中看到了身后的情景。

一个东西轻飘飘地闪过。

声控灯没有亮,她只看到一个黑影。

是人?是鬼?

楚嘉琳慢慢转过身,小心地探出头,走廊里再没有声音了,那个黑影是否站在她的面前?

这次不是在梦中。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声控灯忽然亮了,楚嘉琳下意识地叫出声,面前没有人,那个影子就像瞬间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了。

楚嘉琳不禁愣住了,她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这是一栋有呼吸的建筑物,它可以随时随地袭击任何人。

楚嘉琳小跑到庄予翰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两下,未来的几个小时她可不想单独回到自己房间,她宁愿在客房里一直坐到天亮。

啪、啪、啪。她又敲了几声,里面没有回应,难道庄予翰睡着了?

她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竟然拧开了。奇怪,庄予翰嘱咐别人今晚要锁好门,他自己反倒粗心大意,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莫非……

她不敢再想下去,迅速推开房门,打开顶灯,她再一次惊呆了。

客房里没有人,床单被褥平平整整,庄予翰竟然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走廊里的黑影是不是他?


第五章深夜

楚嘉琳无助地站在客房门口,她觉得今夜肯定会发生一些事情。

她苦苦思索着庄予翰可能去的去处。首先可以排除简天明的房间,庄予翰和他话不投机,即便是白天见面他俩也不会多说一句,更何况是深夜了。服务员李姐的房间也可以排除掉,庄予翰怎么可能去服务员的房间?自己刚从淋浴间出来,他也不可能在里面。三楼只剩下一间房,秦华跃的C房。

庄予翰与秦华跃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去C房做什么?

无论如何,楚嘉琳还是走到C房门口,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房间里似乎有声音,秦华跃至少还没有睡。

“快开门。”楚嘉琳急促地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秦华跃光着膀子站在她的对面,睡眼惺忪地问:“姐,这么晚了有事吗?”

“庄予翰在里面吗?”楚嘉琳仰起头朝房间里看。

“噢,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同性恋。”秦华跃笑呵呵地说。

楚嘉琳几乎喊起来:“别跟我开玩笑,他到底在不在?”

“不在。”秦华跃立刻板起脸。

“他到底去哪儿了?”楚嘉琳像是自言自语。

“他可能在院子里抓鬼呢。”秦华跃又开始信口开河。

楚嘉琳说:“你跟我到楼下找他。”

“不,我是决不会离开房间的。”秦华跃警惕地把门关成一条缝,防备楚嘉琳硬闯进来,“我劝你也别下楼,庄予翰这家伙有九条命,且死不了呢。”

楚嘉琳生气了,她准备推开门将他揪出来,秦华跃看出了对方的企图,他在第一时间合上门,并且迅速扣上锁。

“你是个胆小鬼!”楚嘉琳砸了几下门。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胆小鬼。”秦华跃顶在门的另一侧闷声闷气地说,他显然很有自知之明。

没有其他办法,看来只好独自下楼了,其实她很想像秦华跃一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但庄予翰去向不明,她不能不管。新宅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她猜不出那个飘忽神秘的黑影到底是谁。庄予翰该不会遇到危险吧?

数不尽的台阶仿佛是通向鬼门关的必经之路,楚嘉琳慢慢向下走,不时还要回头观察身后的情况。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楚嘉琳只能听到自己迟疑的脚步声,声控灯的忽亮忽灭,像是有人隐藏在走廊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每个动作。

她的步子迈得很小,生怕突然出现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脚踝。

二楼终于到了,也许庄予翰在李燃的房间里聊天,尽管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路过餐厅时她不经意地朝里看了一眼,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像是一张恶魔的嘴。

她走到茶室前,推开门,茶香四溢,没有开灯,也没有声音。健身房的大门紧锁,庄予翰不可能在里面。

李燃的房间到了,没有之前想象中的交谈声,也许他早就睡了,也许他在门的另一侧倾听自己的脚步声,谁知道呢?

斜对面是厨房,阴森森的紫外线灯将楚嘉琳挡在门外,她只在门口轻轻喊了两声庄予翰。在楼梯的拐角处,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黑色诡异的防盗门,那间房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为什么简总和李燃闭口不谈,庄予翰会不会在里面?楚嘉琳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匆匆离开了。

走到一层大厅时,她考虑片刻,终究没有进入那个让她惊魂的泳池。庄予翰会不会开车离开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愿意亲眼验证。

一阵凉爽的风迎面吹来,楚嘉琳紧绷的神经有些松弛,或许自己过度紧张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所有的车都停在院子里,庄予翰不可能独自离去,楚嘉琳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可笑。

她走到庄予翰的吉普车前,车窗半开,楚嘉琳打开车门跳了上去。她很喜欢这辆动力十足的吉普车,一有时间她就会驾驶它到空旷的郊区或一马平川的高速公路兜风,路边的参照物如闪电般地飞到身后,她喜欢那种风驰电掣的爽快感觉。

她探身从储物箱取出手电筒,这是庄予翰常备的探险装备,她已经用过很多次了。摁下开关,一束强光射在花园里,她重新获得了安全感,刚才噩梦的余悸顿时烟消云散。

楚嘉琳突发奇想,她调皮地伸出舌头,将手电筒顶在舌底,做恐怖的狰狞状,她估计现在的模样能把秦华跃活活吓死。

她直起腰想从后视镜中欣赏自己的鬼脸,比较一下她与梦中的僵尸谁更可怕,出乎意料,她在镜子里看到一个更为可怕的东西——

是一颗黑糊糊的人头!

有个人一声不响地坐在后座!

这个人居然没有呼吸声!

就这样默默地坐着!

在黑暗中盯着她的后背!

楚嘉琳睁大了眼睛,呼吸愈来愈急促,她觉得后背发痒,头皮发麻,喉咙里像是堵了块湿棉花。

这一刻,她想到了死亡。

她扔掉手电筒,发疯似的想逃离吉普车,下了车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是如此绵软无力,她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然而她顾不上疼痛,跌跌撞撞地向新宅方向跑去。

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但新宅仍然遥不可及,也许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人是不是悄悄地跟在她后面?

楚嘉琳不敢回头,她不顾一切地朝前跑,手掌已经摔破了,但她毫无知觉。

新宅就在眼前,楚嘉琳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突然,一件更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件事彻底摧毁了她仅存的意志。

她瘫倒在坚硬的土路上,无法再向前行哪怕是一米。

她听到一声惨叫!

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声音似乎源自半空,如闷雷一般将楚嘉琳击倒在地。

这声音撕破了寂静的深夜,将沉睡中的新宅彻底唤醒。

她昏厥了,像穿越到另一个空间,见到了另一个世界。

许久,她苏醒了,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努力回忆着此前的场景。她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前,停顿片刻后她推门而入。

车里的人是谁?谁发出的惨叫?庄予翰去哪儿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使楚嘉琳头脑发涨,她一步一晃地踏上楼梯,她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等待天明。新宅里确有古怪,尽管她搞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嗒。大厅的一侧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楚嘉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声音来自泳池方向。谁在里面?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她还是想过去一探究竟,好奇心战胜了理智。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她在大厅木柜上抄起一个蓝纹花瓶,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很足,或许起不到任何作用,但至少能壮大自己的胆量。

她轻手轻脚地跨过泳池大门,停顿了一下,回头朝院子里瞥了一眼,似乎没有异常现象,暂时没有危险,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池水依旧清澈,室内灯火通明,玻璃房在黑暗的怀抱里像一颗璀璨的珍珠。

声音在更衣室里,确切地说是在女更衣室,楚嘉琳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抖起来,险些把简天明的宝贝古董扔在地上。

就在她掉头往回走的时候,里面又重复了一声,这次楚嘉琳听得格外清晰,那绝对不是滴水声。

楚嘉琳屏住呼吸朝更衣室里张望,她看到一个背影,手里捏着几只拖鞋,像僵尸一样站在淋浴间的门口。

忽然,一只拖鞋扔了出去,淋浴间里传出一声闷响。

楚嘉琳的心房骤然紧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缓缓地走进去,那个人并没有察觉到,继续抛出手中的拖鞋,仿佛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楚嘉琳的双脚如同钉在地板上,一只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尖叫出来。

她认出了这个人,他就是庄予翰!

原来庄予翰没有失踪,他一直在更衣室里,可这是为什么呢?

此刻他像中邪似的站在那里,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刚才的惨叫声大概出自泳池内。

庄予翰一向胆大,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能吓住他?

莫非新宅里真的有鬼?那个恐怖的梦是真实的?

嗒。他又扔出一只拖鞋。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双眼空洞洞地盯着前方。

“庄予翰,你在干什么?”楚嘉琳轻声说,生怕惊飞了他的魂魄。

庄予翰僵硬地转过身,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显得很疲惫。

“你来了。”他的声调既不高也不低。

“你究竟在干什么?”楚嘉琳指着他手里的拖鞋。

庄予翰一脸苦笑,说:“我在做实验,你信不信?”

“用拖鞋做实验?是高科技吗?”楚嘉琳说。

“你下楼来要找什么?”庄予翰反问道。

“找你!”楚嘉琳气恼地说。随后她把镜中看到的鬼影、吉普车内的黑影以及凄厉的惨叫声简明扼要地告诉庄予翰。

“有这等事?”庄予翰显然很吃惊,他说,“这个人为什么上我的车?”

“鬼才知道。”楚嘉琳说。

庄予翰说:“这栋楼的确古怪,我们今晚最好小心点。”

“我说的事你到底信不信?”

庄予翰答道:“说出来你别生气,你的话我只信一半。”

楚嘉琳并不争辩,她淡淡地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完了,该讲讲你的故事了。”

“我相信所谓的镜中鬼影。”庄予翰的样子很认真,“因为我看到了。”

“什么?你看到了!”楚嘉琳叫了出来。

“你没听错,我看到了。”庄予翰的表现远比楚嘉琳镇定,“在房间里我听到有脚步声,我以为是你,打开门却看见一个黑衣人的背影,那时你可能在三层的淋浴室里,我顾不上通知你,跟在这个人的后面走了下来。”

楚嘉琳睁大眼睛问:“这个人是谁?”

“没有看清,我一直尾随到玻璃房里,后来这个神秘的人居然消失了。”庄予翰无可奈何地说。

“鬼!”楚嘉琳只能用这个字眼来概括他的遭遇。

“或许是,或许不是。”庄予翰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说。

“我们谈谈另一件事吧。”楚嘉琳说,“你能解释一下你的实验项目吗?”

“很简单。”庄予翰举起拖鞋晃了晃,“你在几个小时前被淋浴间的怪声音吓坏了,随后你扔进的拖鞋没有落地声,就像是被人接住了,对吗?”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拖鞋碰巧掉到浴巾上,所以没发出声音。”楚嘉琳不解地看着他,“这可是你给我的解释。”

“我们通常只看到事情的表面。”庄予翰把手中最后一只拖鞋扔进里间,拖鞋刚好掉在浴巾上,发出嗒的一声响,“明白了吗?”

楚嘉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的语调有些发颤:“当时里面真有一个人!”

“没错,这个人接住了拖鞋,否则一定会有落地声。”庄予翰十分肯定地说。

“是谁?”

“就是那个黑衣人。”庄予翰说,“当时里间没有开灯,这个人一身黑衣,所以你没看见他,而他却能轻易地看到你。”

“这个人躲在里面干什么?”

庄予翰说:“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原来你们两位在这儿聊天呢,真有雅兴。”李燃不知何时站在他们后面。

庄予翰瞥了他一眼,说:“你也来聊天?”

“不,我一向对女更衣室不感兴趣。”李燃嘲讽道,“半夜三更不知谁叫了一声,我下来看看。”

“奇怪了,唯独我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庄予翰纳闷道。

“不光是你,李姐和秦华跃也没有听到。”李燃说,“刚才我砸开秦华跃的房门,搅了他的一级睡眠,他气急败坏险些把我踢出来。”

“要是你搅了我的觉下场会更惨。”庄予翰说。

楚嘉琳问:“你没去问问简总?”

“我给他房间里打过电话,老爷子正在通话。”

“先别管这些了。”楚嘉琳对李燃说,“庄予翰的吉普车里有个人,我们干脆一道去看看吧。”

李燃忽然瞪着她说:“如果你不想让简总发疯,就赶快把瓷瓶放回原位。”

“请你代劳吧。”楚嘉琳随手把瓷瓶扔了过去。

李燃弓着腰伸出双手万分紧张地接住花瓶,怒斥道:“这瓶子可比你那辆车值钱多了。”

看到李燃狼狈的模样,庄予翰向她伸出了赞赏的大拇指,他丝毫没有向李燃透露淋浴间镜中人影的事,楚嘉琳知道他并不信任李燃,或许那个人就是李燃。

院里起风了,而且是愈来愈大了,灰尘在半空中旋转久久不能落下,树木花草在黑暗中不停地晃动,令人揪心的沙沙声连成一片,里面仿佛藏匿着吃人的魔鬼。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月亮,给原本普通的夜色增添了一些诡异气氛,铅色的花园里似乎隐藏着什么重大秘密。

此前鸟语花香的庭院陡然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三个人慢慢地靠近庄予翰的吉普车,李燃一直走在最后,忽然间他站住了,招牌式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略显紧张的表情,他小声说:“嘿,里面果真有个人。”

“我怎么没看见?你别吓唬人。”庄予翰扭头说道。

李燃指着吉普车说:“谁在吓唬人?你没看见车里有亮光?”

楚嘉琳插嘴说道:“那是我扔在里面的手电筒。”

李燃像是没听见楚嘉琳的话,他对庄予翰说:“吉普是你的吧。”

庄予翰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所以我应该先过去?”

李燃点头说:“你很善解人意。”

“我跟你一起去。”楚嘉琳拉住庄予翰的胳膊,两个人走到车窗前,李燃站在十米外静观其变。

楚嘉琳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尽管如此,她还是在距离两米处停了下来,庄予翰一把拉开了车门。

事实上吉普车里只有一只手电筒,庄予翰说:“你肯定没有看错?”

“绝对没错。”楚嘉琳坚定地说。

庄予翰喃喃自语:“为什么他会坐在我的车里?”

“先别管原因了。”楚嘉琳干脆地说,“你想想这个人是谁。”

庄予翰道:“李燃是在听到叫声后才离开房间的,而那时你已经看到车里的人影了,秦华跃和李姐当时都在房内,也不存在可能,所以可疑的人只剩下简天明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楚嘉琳反问道,“新宅的主人半夜三更爬进你的车里?”

“是呀,确实解释不通。”庄予翰摇着头说。

“别忘了,除了我们五个人外院里还住着一个人。”楚嘉琳提醒他说。

“那个花匠?”

楚嘉琳说:“也许就是他。”

“两位大侦探讨论完了吗?”李燃走过来,不耐烦地说,“我想听听你们对那声叫喊的推理解释。”

“大概是有人做了噩梦。”楚嘉琳猜测道,“不过你最好去看看简总。”

“我会的。”李燃面无表情地说。

“那个花匠住在哪儿?”庄予翰问。

“在院门旁边的小屋子里。”李燃说,“你怀疑是他装神弄鬼?”

“总会有个人。”

“那么请你们去调查吧,我要回去联系简总了。”李燃转身准备离开。

“花匠怎么称呼?”庄予翰追问道。

“你就叫他蒋师傅吧。”李燃懒洋洋地回答。

大门旁的小屋里亮着一盏小灯,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窗帘上。房门前挂着个风铃,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发出清脆的声音。小屋的陈旧与新宅的豪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深灰色的外墙,黑色的大门,房檐上的怪兽造型,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阴沉。庄予翰和楚嘉琳来时并没留意到这间小屋,就如同是在一夜之间突然盖起来似的。

“住在里面的人胆子一定很大。”楚嘉琳说。

“他也许早就习惯了。”庄予翰盯着窗帘上的黑影说。

“这个时间敲门恐怕不合适吧。”楚嘉琳有些担心。

庄予翰还没有回答,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两位请进吧。”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下,原来他们的深夜造访早被发现了。庄予翰只好硬着头皮推开门,房间里很暗,一个老者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

“我姓蒋。”他说。

庄予翰打量对方,老者六十多岁,身材颀长,脸上虽布满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仍十分有神。他穿着一套深色的制服,肩膀处有两块不大显眼的补丁。

“你们找我?”他似笑非笑地说。

“您是蒋师傅吧。”楚嘉琳说。

“你们是简总的客人,我下午在花园里见过你们。”蒋师傅说。

“您平时很晚睡吗?”庄予翰忽然问道。

“请坐。”蒋师傅示意他们坐在藤椅上,“我每天睡不了几个小时,等你们到了这个岁数自然就会知道了。”

“院里的花都是您老种的?”楚嘉琳问。

“是呀,也只能干这些了。”蒋师傅有些惆怅地说。

庄予翰说:“您干得不错,至少比我们俩强。”

“谢谢你的夸奖,年轻人。”蒋师傅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你们大概不会是来陪我聊天的吧?”

庄予翰尴尬地笑笑,他把晚上一连串的怪事告诉了蒋师傅。

蒋师傅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怀疑我是那个神秘人?”

“如果世上没有鬼,那么神秘人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庄予翰未加掩饰地回答。

“你恐怕找错人了。”蒋师傅冷冷地回应,“天黑后我没离开过房间,当然没有人可以为我证明。”

“我们明早就会离开新宅,所以那个人究竟是谁其实我并不担心。”楚嘉琳说。

蒋师傅依旧用冰冷的声调说:“年轻人,天一亮你们就赶快走吧,这座宅子曾经死过人,说不定会有什么东西存在。”

“您这是迷信观念。”庄予翰说。

“就算是吧。”蒋师傅不以为然地说,“最好还是小心点。”

“谢谢您的忠告。”庄予翰起身准备告辞。

楚嘉琳也跟着站起来,她的余光发现在暗处有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她紧张地转过头,看到一只黑猫像豹子一样伏在墙角,它的毛色乌黑发亮,喉咙里呜呜作响,仿佛马上就要扑过来。

“啊!”楚嘉琳尖叫一声,她从小就害怕毛茸茸的东西。

“别怕。”蒋师傅走到墙角,黑猫立刻温顺了起来,它欢快地跳到老人的手掌里,“它叫黑克,一直陪着我。”

“忠实的伙伴。”庄予翰拉开门,最后问道,“您为简天明服务多长时间了?”

“快两年了。”蒋师傅回答。

“好了,我们该走了。”庄予翰说。

“请小心。”蒋师傅并没有送他们出门。

他俩穿过漆黑的院子,朝新宅大厅走去。楚嘉琳说:“会不会是他?”

“很难讲。”庄予翰看了看手表,说,“天就快亮了,捣鬼的人是谁都无所谓了。”

“我们现在回客房?”

“对,把门锁好。”庄予翰简短地说。

楚嘉琳忐忑地问:“不会再有事了吧?”

“但愿吧。”庄予翰说。

他们刚进新宅的大厅,庄予翰忽然问道:“你没发现有件奇怪的事吗?”

“你说说看。”

“住在这里的人都先后出现过,但有一个人例外。”

“简总。”楚嘉琳脱口而出。

“就是他。”庄予翰说,“李燃砸开秦华跃房门的声音不会太小,简天明竟然毫无反应,按常理他至少应该出来看看。”

“李燃说过,简总的房门是隔音的,或许他没有听见。”楚嘉琳不认同他的说法。

“我表示怀疑。”

“你的意思是?”

“或许他根本不在屋里。”庄予翰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尾随的那个人也许就是他。”

楚嘉琳问:“为什么呢?”

庄予翰答:“当然只有简天明知道其中的原因。”

“那声吓人的叫声如何解释?”楚嘉琳问。

“简天明看到了可怕的事或者遇到了什么状况。”庄予翰不紧不慢地说,“他当时就在院子里。”

“一会儿在走廊,一会儿在院里,他可真算是健步如飞。”楚嘉琳并不完全认同庄予翰的推测。

“别忘了他的小把戏,那台隐蔽的电梯,他的私人通道。”庄予翰指着墙壁上的电梯暗门说,“他能轻易躲开我们的视线,以最快的速度在楼里移动。”

楚嘉琳沉默了,庄予翰继续说:“走廊里的人应该就是简天明了,他不知何故走出了房间,目的地是三楼或二楼的某处,如果去底层他会选择电梯。接下来我听到脚步声后出房间一直跟着他,当然他发现了我,所以被迫走进泳池。”

“你先等一等。”楚嘉琳打断他说,“简总没必要如此,他完全可以停下来与你打声招呼,毕竟他是新宅的主人,他完全有理由去任何地方。”

“恰恰相反,他当时绝对不可能停下来。”庄予翰进一步解释道,“他的穿戴也许与平时不同,躲避是最好的选择。”

楚嘉琳听完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事情似乎远比自己想象中复杂。

她问道:“简天明为什么要走进泳池?”

庄予翰回答:“因为那里有另一条私人通道,这就是他消失的原因。之前接住拖鞋的人也是他。”

“他通过这条通道到达院子?”

“是这样,他上了我的车,但万没料到会撞上你,当你跑回新宅时其实他跟在后面,之后我们在泳池里相遇,他趁机利用那座电梯返回自己的房间,那时李燃在敲秦华跃的房门,所以并没看到简天明。”庄予翰的语速飞快,“这就是事实真相,看起来匪夷所思,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把戏。”

“你的说法有明显的漏洞。”楚嘉琳摇着头说,“李燃说过一层并没有电梯呼叫器,他只可能通过楼梯返回到房间里。”

“也许有,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简天明喜欢出人意料的安排,他的脾气秉性你比我更清楚。”

“对不起,我完全不同意你的推断。”楚嘉琳不客气地说,随后她一连串地问道,“简总在夜晚离开房间究竟要去哪儿?他为什么要乔装打扮?为什么要上你的车?还有,泳池里的私人通道和电梯呼叫器是不是真的存在?”

庄予翰笑了:“你说出了我心中的疑问,以上推论完全是我主观猜测,我既没有把握也没有依据,只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可能罢了。”

“我有种预感。”庄予翰忽然收住了笑容。

楚嘉琳说:“如何?”

“简天明或许遇到了麻烦。”庄予翰焦虑地说。

“麻烦?”楚嘉琳说,“他在他自己的宅院里会有什么麻烦?再说也没有外人。”

“我说一件事你可别害怕。”庄予翰的声调忽然有些飘忽,“我总觉得新宅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直站在某扇门的背后。”

楚嘉琳哆嗦了一下,问:“这个人在哪儿?”

“我说不清,只是感觉而已。”庄予翰喉头动了动,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惨叫声确实是简天明发出的,那他一定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楚嘉琳说:“我们可以马上验证你的预感是否准确。”

“敲开简天明的房门。”

“对,我们现在就去。”

庄予翰说:“最好先找到李燃。”

楚嘉琳想了想,说:“好吧,我们毕竟是客人。”

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中,空调的凉气飘了出来。李燃用极度不悦的语气说:“又遇到什么怪事了?你们把鬼抓住了?”

“我们担心简总遇到了麻烦。”楚嘉琳开门见山地说,“电话打通了吗?”

那只眼睛眨了两下,“他还在通话,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庄予翰忍不住说:“要不让我们进去,要不把门全打开。”

“不行,这是我的私人空间,谢绝参观。”李燃凸起的眼珠子瞪着庄予翰说。

楚嘉琳说:“我们一起去三楼,看看简总是不是安然无恙地在房间里。”

“这馊主意亏你们想得出。”李燃没好气地说,“半夜三更让我把老爷子叫起来,然后对他说您继续睡吧。”

庄予翰忽然问:“一楼有没有电梯呼叫器?”

“我已经说过了,那台私人电梯只能从上往下运行,因为一层没有呼叫器。”李燃冷漠地回答。

楚嘉琳说:“我们认为简总现在可能不在房间里。”

“怎么可能?”李燃咯咯笑起来,“他会去哪儿,游泳吗?”

“我们也很想知道,所以必须先敲开简总的房门。”楚嘉琳一脸严肃。

“这可是你们的主张。”李燃的态度松动下来。

“当然不关你的事,我会向简总解释的。”楚嘉琳补充道,“他大概不会对一个即将合作的商业伙伴大发雷霆吧。”

李燃想了想,“等我换件衣服。”然后重重地将门关上。

几分钟后,李燃一身正装从房间里走出来。“你们下次来做客时请务必提前通知我,我搬到酒店躲一躲。”他抱怨道。

“请你也务必放心,我们不会再来了。”庄予翰回应道。

“真奇怪,简总怎么会不在房间里?”李燃边走边问。

楚嘉琳将刚才她与庄予翰讨论的想法扼要地重复了一遍,李燃在楼梯口猛然停住脚步,回头说:“你的意思是说简总有某些怪癖,例如穿着夜行服在新宅里四处乱走?”

“关于那些离奇的事,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楚嘉琳反问道。

李燃没做回答,阴沉着脸继续往前走,显然他心里也在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他们三人走到简天明的房间前,里面没有声音,厚重的房门紧闭,灰色的大门与墙面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视掉。李燃摁下门铃,然后双手自然下垂毕恭毕敬地等候简天明打开门。

“门铃没电了吧,怎么没听到响声?”庄予翰站在旁边问。

“我们当然听不到,因为这是隔音门。”李燃用手指弹了弹门,声音很沉闷。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开门声。李燃抬起手再次摁下门铃时脸上浮现出些许焦急、烦躁的表情。

“恐怕得多候会儿,老爷子动作慢。”李燃像是安慰别人也像是安慰自己。

三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口,庄予翰说:“好像不对吧。”

“他是应该开门了。”李燃刚才的抱怨和不屑统统消失了。

“简总肯定不在里面。”楚嘉琳说。

李燃推了推门,大门纹丝未动,他说:“门锁着。”

“你有备用钥匙吗?”庄予翰问。

“我怎么会有?简总有我房间钥匙还差不多。”

“谁有?”庄予翰继续问。

“李姐可能有。”李燃说。

“找她。”庄予翰说。

眼下也只能强行打开房门了,但李燃并不想听从庄予翰的指挥,他对楚嘉琳说:“我敲门不方便,你去找她吧。”

楚嘉琳敲了很长时间房里才传出声音,李姐问:“哪位?”

“我是隔壁的楚嘉琳,请开一下门,李燃就在我旁边。”

门开了一条缝,李姐揉着眼睛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庄予翰心中一乐,新宅的人都习惯门缝看人。

“你有简总房间的钥匙吗?”李燃问道。

“他怎么了?”李姐一脸惊讶。

“没啥事。”李燃不耐烦地说,“他可能不在房间里,我只想证实一下。”

“摁门铃了吗?”

“有人开门还找你干什么!”李燃暴怒道,“你到底有没有钥匙?”

“原来是有一把,但后来被简总要了回去。”李姐并未在意李燃的态度,她似乎没把他放在眼里。

在他俩对话间庄予翰又摁了几次门铃,“李姐,这门铃没出毛病吧?”

“我今早用过一次,肯定没问题。”

“从我们的房间窗户能跨过去吗?”庄予翰问。

“没办法,每扇窗户都有外护栏。”李姐答道。

“房顶呢?”

李姐说:“他的房间里没有天窗。”

说话间旁边的房门打开了,秦华跃莫名其妙地问:“好家伙,新宅着火了吗?”

楚嘉琳没想把事情告诉秦华跃:“没你的事,回去睡觉去。”

“你们像开元旦茶话会似的,让人怎么睡?”秦华跃走出房间,看着眼前的四个人,“难道是简总犯心脏病了?”

庄予翰简单地说:“我们不确定简天明是否在房间里。”

“你别开玩笑了,他不在里面还能在哪儿?”秦华跃笑了起来。

“不信就算了。”庄予翰不想过多解释。

看到众人异常严肃的表情,秦华跃不敢再开玩笑了,“没有备用钥匙?”

李姐说:“去问问蒋师傅吧。”

“我去找他。”李燃用命令的语气说,“其他人最好别离开三楼。”

秦华跃说:“他房间里有电话吗?”

“我已经试过了,一直占线。”李燃转身向外走。

“我同你一起去吧。”庄予翰说。

两个人并排走出大厅,院里的劲风翻滚着向他俩袭来。李燃打了一个哆嗦,自言自语地说:“郊区的风就是冷。”

“你和简天明有什么秘密吧?”庄予翰冷不防问了一句。

这次李燃没有笑,他说:“你是指?”

“今晚。”

李燃说:“你认为我和简总在演双簧?”

“难道不是吗?”

“你多虑了,我希望简总能马上出现。”李燃头也不回冷冷地答道,“我倒是觉得你藏着些秘密。”

庄予翰说:“谁都会有一些秘密,能说出口的就不是秘密了。”

“那么,”李燃说,“我们就守住各自的秘密吧。”

院门旁的小屋在夜色中只能依稀看到些轮廓,一双发亮的眼睛从窗前冒出来,李燃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别害怕,李总,那是蒋师傅的宠物,黑克。”庄予翰说。

“看来你比我更了解这里。”李燃怪声怪调地说。

小屋的灯忽然亮了,里面传来了痛苦的咳嗽声。“谁在外面?”蒋师傅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

“我是李燃,快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蒋师傅很不高兴地问:“有何贵干?”

李燃推开门,说:“你有简总房间的钥匙吗?”

“我有。”

“拿出来。”李燃不想浪费口舌。

蒋师傅也没问他原因就开始翻箱倒柜,庄予翰则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黑克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在屋里来回踱步的李燃。

“找到了。”蒋师傅手里多了一把银色的十字钥匙。

李燃接过钥匙,对庄予翰说:“我们走。”

刚一出小屋,里面的灯就熄灭了,黑克那双发亮的眼睛再次回到窗前,像是目送他俩似的。

“奇怪,他怎么会有简天明房间的钥匙?”庄予翰纳闷道。

李燃走得很急,他简明扼要地回答:“第一,他负责新宅里的一切杂务;第二,他是简总信任的人。”

“原来是这样,你们简总的心腹还真不少哦。”庄予翰半挖苦地说。

李燃像是没听见庄予翰的话,他匆匆往回走,仿佛是预感到了可怕的情景。

三楼的房门全部敞开着,李燃沉重的脚步声将屋内的人唤醒了。楚嘉琳第一个跑出来,她问:“找到钥匙了?”

李燃没有做声,他大跨步地走到简天明的房门前,插进钥匙,拧动门锁,秦华跃和李姐也相继走出房间,睁大眼睛看着李燃的手。

门开了。

李燃推开厚重的暗门,打开壁灯,一段短短的斜坡出现在众人面前。

“简总。”李燃在门口叫了两声,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简天明的房间很大,布置得相当豪华,简直像个宫殿,窗户敞开着,可以清晰地看到花园和远处隐约的山脉。墙壁上挂着几个白色面具,看上去有些恐怖。

在这个偌大的房间里,竟然没有简天明的踪影。

他去哪儿了?

他们分别查看了卧室、书房、卫生间,显然简天明不在套房里。

五个人茫然地站在房中央,一种隐隐的念头不约而同地浮上心头,简天明是否出了意外?

庄予翰率先打破沉默,他问李燃:“晚餐后你看到他回房间了?”

“我一直把他送到房间门口。”李燃有些泄气地向大家宣布,“我现在不得不承认,简总失踪了。”


第六章消失

简天明在哪儿?

那个鬼影是谁?

五个人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新宅的主人居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就像是融化在空气之中。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为何仓促离开自己房间?

那声惨叫是否与他有关?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简总也许在院子里。”楚嘉琳说。

“毫无道理。”秦华跃觉得她的想法不可思议,“除非简天明有梦游症。”

“看来那个人影就是简天明。”庄予翰对楚嘉琳说,“他晚上走出房间,然后在玻璃房消失了。”

秦华跃瞪大眼睛说:“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庄予翰耸耸肩:“一眨眼人就没了。我怀疑玻璃房里有条秘密通道。”

“嘿嘿,你越说越玄了。”李燃站在旁边冷笑道,“可惜,完全是一派胡言。”

庄予翰平静地说:“你曾经说过,新宅里也许还有其他机关。”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李燃又恢复了高傲的表情。

楚嘉琳说:“大家别争了,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简总至少还在院子之内。”李燃把手插进兜里,“院门在晚餐时就关闭了,围墙两米多高,没有一处可以攀登。”

秦华跃抢着说:“也就是说,整个院子近乎与外隔绝,只有鸟儿才能穿行。”

“是这样。”李燃点头说,“除非简总长出翅膀。”

秦华跃猜测道:“也许天亮后简总会自动出现吧,说不定他习惯在夜里散步呢。”

“你小子别跟我废话了,只有猫头鹰才在夜里散步。”李燃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我们必须找到简总。”

楚嘉琳问:“这么大的地方我们该怎么找呢?”

“分头找。”李燃想了想说,“我和秦华跃一组,楚嘉琳、庄予翰一组,李姐和老蒋一组。你们意见如何?”

楚嘉琳说:“可以,但区域得先分一下。”

李燃说:“我和秦华跃在楼里,你们两组负责东院和西院。”

李姐一句话没说就走开了。

庄予翰说:“二楼防盗门的房间里到底锁着什么?”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李燃说,“楼里是我负责的区域。”

除了门房,院子里没有一盏灯,庄予翰回到车里取出手电,然而黑暗很快将光柱吞噬了,楚嘉琳紧跟着他,生怕再看到那个恐怖的鬼影。

“我看简天明不会在院子里。”庄予翰说,“我们在做无用功。”

“说不准院里有隐秘的房间。”楚嘉琳说。

“如果有的话,李燃应该告诉我们,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庄予翰边走边说,“我觉得简天明仍在楼内。”

“李燃就在楼里。”

“也许他只想把我们支开。”庄予翰最不放心的就是李燃,他说,“他知道简天明的去向。”

“没关系,秦华跃也在里面。”

“秦华跃?”庄予翰笑了笑,“他不被李燃算计我们就烧高香了。”

楚嘉琳又问:“你觉得简总在干什么?”

“很难讲。”庄予翰停下脚步,低沉地说,“我只能往最坏的方面估计,简天明在院子里遇害,就是你听到惨叫声的时候。”

“啊!”楚嘉琳捂住嘴,用颤抖的声音说,“这不可能吧。”

“很有可能。简天明现在已经停止了呼吸。”

楚嘉琳问:“为什么有人要害他?”

庄予翰回答:“也许是深仇大恨,也许是迫不得已,总会有些原因。”

“谁是凶手?”

庄予翰说:“凶手应该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当然,也不排除外人入室行凶的可能,尽管可能性并不大。”

楚嘉琳说:“也就是说我们六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凶手?”

庄予翰摇头说:“不止六个,我相信新宅里还有其他人。”

“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报警吧。”楚嘉琳说。

庄予翰叹了口气,说:“这些仅仅是我的猜测,过一会儿再说吧。”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楚嘉琳六神无主地说,“就这样等他出现吗?”

庄予翰说:“确定凶杀的前提是发现被害人,可现在被害人却无影无踪。”

楚嘉琳胆战心惊地说:“所以你要先找到简总或者他的尸体?”

“只要找到哪怕是些血迹,我们就立刻报警。”庄予翰说。

楚嘉琳说:“我们先在院里找找。”

“好。”

两个人走到其他车前,庄予翰用手电检查了车厢,随后又弯腰查看了底盘。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庄予翰警觉地站起来,一束强光射在他的脸上。

“是谁?”庄予翰用手遮挡住眼睛。

强光挪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我姓蒋。”

“是蒋师傅呀。”楚嘉琳依稀看到两个黑影。

“院子里还有可以住人的屋子吗?”庄予翰问。

“只有我那间小屋。”蒋师傅说。

“院门一直没开过吧?”庄予翰问。

“晚餐时就关闭了,只有那两名厨师出去过。”蒋师傅说,“他们没有问题。”

“好吧,请继续吧。”庄予翰说。

两个黑影重新动了起来,庄予翰突然说:“请等一等,另外一位是李姐吗?”

“是我。”李姐特有的声音,很粗。

“没事了。”庄予翰摆手说,尽管对方无法看到他的手势。

待两人走远后,楚嘉琳轻声问:“蒋师傅怎么会有简总房间的钥匙?”

“也许他们是亲戚。”庄予翰说,“你说简天明会不会躲在他的小屋里?”

“你认为蒋师傅在撒谎?”

“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没说实话。”庄予翰边说边向院门方向走去。

“你准备去哪儿?”楚嘉琳小声问。

“去那间神秘的小屋。”庄予翰在黑暗中回答。

“你没事吧?蒋师傅还在院子里。”

“别担心,用不了很长时间,你在外面帮我放哨。”庄予翰说。

楚嘉琳不满道:“这不合适吧?”

庄予翰没再回应,他的步伐很大,将楚嘉琳远远地甩在后面。小屋里只亮着一盏惨白的小灯,庄予翰推开门侧身钻了进去,她只好在外面苦苦等待。院子里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古怪的声音此起彼伏,楚嘉琳盯着黑暗的庭院,心里有些害怕。

时间过得很慢,小屋里没有任何声音,庄予翰似乎也消失了。楚嘉琳透过门缝低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庄予翰难道聋了?

院子里依稀可以看到手电筒摇摆的光柱,蒋师傅就在附近。天气闷热,但楚嘉琳的冷汗已经渗出肌肤,她必须通知庄予翰尽快离开,无奈之下,她进入了小屋。

屋内除了黑克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外根本没有庄予翰的踪影。

小屋并不大,一目了然,庄予翰究竟去哪了?楚嘉琳觉得他像高明的魔术师那样,钻进一个神密的箱子,然后神秘地蒸发了。

能够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楚嘉琳一筹莫展,庄予翰这个玩笑开大了。黑克发出难听的呜呜声,显然它不喜欢眼前的不速之客,看样子它随时会从衣柜上扑下来,抓伤她的脸。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急。我们被发现了?楚嘉琳心里想。她下意识地往里走,她不敢设想此时此刻遇到蒋师傅的尴尬场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门口了。楚嘉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会儿面对蒋师傅该如何解释呢?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楚嘉琳睁大了眼睛,她竟然忘记了挣扎。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拖进另一间房,随后房门轻轻地关闭了。

那只手很软,似乎并没恶意。

楚嘉琳正待反抗,黑暗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庄予翰,他在搞什么把戏?楚嘉琳刚要开口质问,庄予翰的手指轻触她的嘴唇,她马上明白现在不能出声,因为她听到了开门声。

一阵匆忙的脚步,然后是拉抽屉的声音,蒋师傅在找什么?与简天明的失踪有关吗?脚步声愈来愈近,停在里屋的门前,楚嘉琳的神经绷紧了,她可以想象得到蒋师傅那张因愠怒而扭曲的脸。

最糟糕的场面没有发生,对方没有推开门,脚步声逐渐离开了小屋。等了一会儿,两个人慢慢走出房间,那只黑猫始终在盯着他们。

“好险,我们差点成为最不守规矩的客人。”楚嘉琳说。

庄予翰朝黑猫挥挥手,然后推门而出。

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蒋师傅和李姐不见了。新宅那边灯火通明,估计李燃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我在屋外叫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楚嘉琳越想越生气。

“你的声音太小,我没听见。”庄予翰解释道,“我当时在里屋。”

“里面有什么?”楚嘉琳问。

“也没什么。”庄予翰有些泄气,“桌上摆着两张蒋师傅和简天明的合影,看来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们夜闯私宅就为了看两张私人照片?”

庄予翰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我原以为能看到照片上的人。”

“我可不想跟你乱转了。”

庄予翰说:“我们回去吧,院子里不会有结果了。”

两个人刚走到院中央,庄予翰的手电筒没电了,于是他把手电筒放回到车里。

“没带备用电池?”楚嘉琳问。

“已经用不上了。”庄予翰回答。

大厅里的四个人愁眉苦脸地围坐在一起,没有人愿意挑起话题,他们就这样沉默着,任凭时间无情地流逝。

当楚嘉琳和庄予翰推开大门时,所有人都急切地抬起头,但很快,他们的眼神再次黯淡下来。

“有发现吗?”庄予翰问。

“你们呢?”李燃反问道。

庄予翰说:“我们俩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我们也一样。”李燃耸了耸肩,说,“我和秦华跃把整栋新宅都翻遍了。”

秦华跃愁眉苦脸地说:“看来这事儿不对头。”

李燃对李姐和蒋师傅说:“你俩先回去吧,我们几个再商量一下。”

蒋师傅急切地说:“还商量什么,赶快报警吧。”

“不用你提醒。”李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待两个人走后,楚嘉琳问:“现在怎么办?”

李燃忽然对庄予翰说:“简总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庄予翰莫名其妙地瞪着李燃,“你怀疑我害了简天明?”

“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李燃没再说下去,他站起来说,“大家回各自的房间吧,明早我去报警。”

秦华跃问:“为什么不是现在?”

李燃一字一句地回答:“很简单,因为电话线断了。”

“啊!”楚嘉琳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像是被人割断的。”李燃的眼神像刀片一样锋利,“这就是简总房间电话始终占线的原因,我们刚才忽略了这点。”

庄予翰问:“你在什么时间发现的?”

“十分钟前。”

秦华跃说:“可以用你屋里的电话。”

李燃沮丧地回答:“也被割断了。”

四个人沉默了,危险似乎将他们团团包围,天知道这诡异的新宅还会发生什么。

“我的老天。”秦华跃拔腿就往外走,“我们三个人先回城了。”

“晚了,今天谁也走不了。”李燃冷笑道,“往最坏的方面设想,如果简总果真出了意外,凶手就在你们之间。”

“你才是凶手呢。”秦华跃拉着楚嘉琳的胳膊说,“丫大概是疯了,我们走吧。”

“你可以试试。”李燃很有把握地说,“没我的话老蒋决不会打开院门,除非你们再把他杀掉。”

“大不了今晚不走了。”楚嘉琳甩开秦华跃的手,激动地说,“我可不想成为头号嫌疑人。”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庄予翰对他俩说,“我们上楼吧。”

在李燃很不友好的注视下,三个人回到顶层。离天亮只有几个小时了,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秦华跃建议不要单独住在客房里。楚嘉琳欣然同意,他们选择了距离李姐房间最远的A房,秦华跃打开空调后毫不客气地躺在床上,楚嘉琳和庄予翰只好坐在旁边,准备熬过剩下的时间。

庄予翰问秦华跃:“刚才你和李燃始终在一起吗?”

“没有。”秦华跃懒洋洋地说,“他让我在玻璃房里瞎转悠。”

“二楼那扇防盗门他打开了吗?”庄予翰问。

“不知道。”秦华跃的话开始有些模糊,“李燃这家伙鬼鬼祟祟的,我估计他八成知道简天明在哪儿。”

楚嘉琳对庄予翰说:“你怀疑简总在那间房里?”

“楼里有许多房间,但只有李燃一个人查找过,电话线也许就是他割断的。”庄予翰说,“总之,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人。”

“你的意思是简总还在楼里?”楚嘉琳问。

“他不可能离开新宅。”庄予翰肯定地说。

楚嘉琳冥思苦想:“简天明和李燃有何意图?”

“算了,别再为他们操心了,等到天一亮我们就立即回城。”庄予翰揉了揉眼睛,疲惫地说。

“我们能不能撑到天亮?”楚嘉琳情绪有些消沉。

“放心吧,只要我们三人在一起就不会有危险。”秦华跃伸了一个懒腰,说,“抓紧时间睡觉吧,但愿别再出现新的状况。”

话音刚落,秦华跃的呼噜声骤然响起。没过多会儿,庄予翰也歪着头似睡非睡。楚嘉琳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然后回到沙发上,思索着每个细节,慢慢地,她也进入了梦乡,她希望这次不再被噩梦困扰。

不知睡了多久,楚嘉琳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隐隐约约、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是笑声,女人的笑声,断断续续的笑声。在幽灵般的夜色里,那个声音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楚嘉琳关上台灯,走到窗前,院子里漆黑依旧,那个声音似断非断。

是李姐。楚嘉琳心里想。

庄予翰和秦华跃还在酣睡,楚嘉琳打开房门,走廊里很静,李姐的房门紧闭着。她在笑什么?

楚嘉琳犹豫了一下,她想把庄予翰叫醒,但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又有些不忍,思来想去,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独自走到D房门口。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楚嘉琳甚至认为李姐根本没在里面。她抬起手准备敲门,忽然,那个恐怖的笑声再次响起,让楚嘉琳浑身发麻的是:笑声并非来自李姐的房间内。

这里是否藏着一个秘密?

新宅还有个从未露面的人?

如果是简总的家人,他为什么从未提起过?

楚嘉琳扶住墙壁,此刻她的双腿有些发软,那个低沉的声音再一次爬进走廊深深地刺入她的耳膜。恍惚之间,她到了楼梯口,笑声像条无形的绳子牵引她踏上台阶。

二楼有人低声说话,好像是李燃,楚嘉琳慢慢地靠近那个人,声控灯没有亮,她看到了一个从未想到过的场景——

那扇诡异的防盗门打开了!

李燃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他仿佛在向里面的人解释着什么。

简天明在里面?他俩在玩什么把戏?

楚嘉琳贴着墙壁一步步走近,李燃在全神贯注地低语,完全没有留意身边越来越近的楚嘉琳。

就在相距不到三米的时候,低语声停止了。李燃忽然转过头,朝楚嘉琳笑了笑,房间里惨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你来了。”李燃脸上是一种古怪的笑容。

“简总在里面吧?”楚嘉琳问道。

“不是他。”李燃夸张地摇头说。

“谁在里面?”楚嘉琳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自己看吧。”李燃侧开身,不怀好意地朝她招手。

虽然好奇心在体内涌动,但楚嘉琳无法向前迈动半步,她对门里面的那个东西充满了恐惧。李燃阴森的笑容让她望而却步,也许新宅里的古怪全部源自此房内。

“过来吧,里面没有吃人的野兽。”李燃又向她轻轻地招手。

楚嘉琳惊恐地向后退,随后她转过身跑了起来,在拐角处她听到防盗门的声音。李燃把门关上了,他似乎并不想让楚嘉琳看到里面的东西。

楚嘉琳像丢了魂似的跑到三楼,她看到庄予翰站在楼梯口,正要往下走,他的表情焦急万分,颈部的青筋浮现出来。

“你出房间为什么不叫我?”庄予翰责备她说。

楚嘉琳把刚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最后她说:“简总可能就在那间房里。”

“我并不这样看,我们或许忽略了一个地方,我刚刚才想起。”庄予翰说,“当然,我们先去听听李燃对那间房的解释。”

“去把秦华跃叫起来。”

庄予翰说:“我看还是过会儿吧,他现在正说梦话呢。”

两个人走下楼,李燃的房门虚掩着,庄予翰推门而入,见李燃正举着袖珍收音机,悠闲地坐在躺椅上,像是等待他俩似的。

“两位有何贵干?”李燃戒备地说,“我们最好待在各自的房间里。”

“明知故问,隔壁的房间是怎么回事?”庄予翰说。

李燃挑了挑眉毛,说:“你们怀疑简总在里面?”

“你可以让我们打消疑虑。”庄予翰说。

“放心吧,简总不在里面。”李燃说,“我可以对天发誓。”

楚嘉琳问:“你听到笑声了吗?”

李燃并不否认:“是有这回事,但与简总失踪无关。”

“你必须打开房门。”庄予翰正色地说,“否则的话我们立刻离开新宅,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拦住我们。”

李燃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说:“要命的好奇心。”

黑色的防盗门终于被打开了,谜团即将被揭开,李燃微微欠身,表情诡异地对他俩说:“请进。”

楚嘉琳紧张地抓住庄予翰的胳膊,慢慢向门里探头,忽然,她感到庄予翰的身体猛然一震,紧接着,她惊呆了——

她看到一个鬼直挺挺地站在门框旁,猩红色的嘴唇向两边微微翘起。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褂子,厚厚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

在头发的缝隙处,楚嘉琳看见一张白色的脸,是那种没有任何血色的白。

她的双手自然下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隐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门外的一男一女,眼神是冰冷的。

忽然,她低头笑了,让人发麻的笑声,低沉而飘忽。

楚嘉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脚下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庄予翰坚定地站在门口,歪着头盯着李燃,等待他的解释。

李燃关上门,然后用钥匙仔细地将防盗门锁好,说:“这下你们俩该满意了吧?”

“她是谁?”庄予翰问。

“简总的独生女。”李燃说。

“为什么会这样?”

李燃指指自己的脑袋,小声说:“她患有偏执性精神分裂症,经常出现幻视和妄想,还有些暴力倾向,她只听李姐一个人的话。这是简总心里永远的痛,你们俩能体会吗?”

庄予翰问:“你刚才对她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简总不见了,我想她有权知道这些。”李燃说。

楚嘉琳说:“我从未听说简总还有个女儿。”

“很正常,如果她是你的女儿,你大概也会把她藏起来,对不对?”李燃把钥匙放进口袋里,“这属于个人隐私,两位可以理解吧?”

楚嘉琳点点头说:“之前所发生的怪事终于可以讲通了。”

“是关于那些所谓的鬼影吗?”李燃摇头说,“肯定不是她,你们到新宅前我就把她反锁在房间里了,饭菜都是李姐送进去的。”

庄予翰问:“她自己没有房门钥匙?”

“没有。”李燃肯定地说。

“我估计她有出去的办法,你最好还是小心点。”庄予翰有些忐忑不安地扭头看着防盗门说。

“好了。”李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往自己的房间走,“你们的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请自便吧。”

“你先等一下。”庄予翰拦住他说,“事实上我找你有另外一件事。”

“哦,简总出现了?”李燃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不,”庄予翰说,“我们之前忽略了一个地方。”

“愿闻其详。”李燃说。

庄予翰只说了两个字:“电梯。”

“有没有搞错。”李燃想了想,然后硬挤出一丝笑容,“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待在电梯里?”

“要是死人呢?”庄予翰反问道。

话音未落,李燃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楚嘉琳睁大眼睛看着庄予翰,仿佛他刚刚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恐怖故事。

“我相信简天明的尸体藏在电梯里。”庄予翰一脸严肃地说。

李燃说:“大家很快就会知道你是不是故事大王了。”

“没问题,最好叫上所有的人。”庄予翰说。

李燃走在最前面,楚嘉琳小声对庄予翰说:“你没事吧?”

“我很正常。”庄予翰不以为然地说。

秦华跃和李姐被李燃粗暴地叫醒了。

“你小子有病呀!”秦华跃冲着李燃一阵狂吼。

李燃说:“人命关天,你少废话。”

简天明的房间门再次被打开,李燃快步走到电梯前,他的手指有些笨拙地伸向呼叫钮,楚嘉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庄予翰一言不发地看着电梯门,李姐和秦华跃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几乎屏住了呼吸。

哐啷一声响,电梯门开了。


第七章谋杀

没有人会忘记这一刻。

五个人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

他们的表情是惊愕的、难以置信的。

简天明仰面躺在狭窄的电梯里,眼睛微闭,仿佛是在熟睡。

但事实是,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个世界的一切从此与他无关。

他穿着一件红缎睡衣,看上去依然慈祥,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表情。

新宅的主人就这样离奇地死去。

他的头发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

他的身边是一块重重的镇纸石。

“谋杀!”李燃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李姐忽然掩面而泣,凄凉痛苦的哭声。

“保护现场。”庄予翰镇静地摆着手说,“大家退后。”

其他人如梦方醒,慌乱地退到门口。

“你怎么看?”庄予翰问李燃。

“头上的伤似乎不至于致命。”李燃盯着其他人的面孔,说,“从脖子上的痕迹看,简总似乎是被人掐死的。”

“应该是。”庄予翰说,“我看是个男士所为的。”

“未必。”李燃恶狠狠地说,“我看是有人先用镇纸石把简总砸晕,然后将他勒毙,拖入电梯。”

秦华跃躲在楚嘉琳身后,就像是生怕被沾上噩运似的,他说:“你们俩别再争了,赶快去报警吧。”

楚嘉琳颤巍巍地说:“秦华跃说得对,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李燃弯腰探完简天明的脉搏后,拧动插在呼叫器旁的钥匙,电梯门处于敞开状态。

他用命令的口气说:“大家都去一层大厅。”

下楼的途中楚嘉琳小声告诉秦华跃防盗门里的秘密,秦华跃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大厅仍能隐隐听到简天明女儿那断断续续的笑声,笑声很凄凉,如啜泣一般。

李燃吩咐李姐说:“让老蒋出去报警,他知道哪有电话,你暂时待在小屋里,简总房间钥匙暂时由你保管。”

“不如我开车去。”庄予翰说。

李燃态度生硬地说:“你们不能离开新宅。”

待李姐走后,秦华跃气鼓鼓地说:“你不会认为杀害简总的凶手是我们仨吧。”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不能掉以轻心。”李燃坐在沙发上说。

“简天明的女儿叫什么?”庄予翰问。

“简达芳。”

庄予翰说:“简达芳没有防盗门的钥匙吗?”

“你怀疑她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李燃睁大了眼睛。

“仅仅是怀疑,毕竟她的头脑不正常。”庄予翰解释道。

“她没有房门钥匙,每天李姐会带她到花园里散步。”

庄予翰接着问:“谁有那防盗门的钥匙?”

“简总、李姐和我。”李燃说,“她根本没办法独自离开那间房。”

秦华跃插嘴说:“也许她是从窗户爬出去的。”

“你小子别跟我逗咳嗽,窗户外有护栏。”李燃冷冷地说。

楚嘉琳说:“我能不能去见见她?”

“我最后再说一遍,她绝对不是凶手。”李燃不耐烦地点上一支雪茄,说,“拜托你们别再惦记她了。”

一阵沉默后,庄予翰说:“还是我开车出去吧,这样可以快些。”

“你为什么急着出去?莫非你是杀害简总的凶手?”李燃盯着他说。

“你别信口开河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庄予翰回应。

李燃咄咄逼人地说:“我没开玩笑,你就是凶手。”

“是我?”庄予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李燃走到他面前,说:“你有行凶动机。”

“是吗?”庄予翰直视他说。

“很显然,你从开始就反对两家公司合并,到昨天为止你发现已经无力扭转局面,所以只好找简总摊牌,你俩话不投机,你用桌上的镇纸石将简总击昏,当时你也许是出于冲动,并没有想到后面严重的结果……”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庄予翰打断了他的话,“难道我为了一桩普通的商业合并案去杀人吗?”

“我说过,你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你一定很后悔。”李燃盯着他说。

“两家公司的合并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庄予翰说。

李燃干笑了两声,说:“谁都知道,楚嘉琳的事就是你的事。”

楚嘉琳说:“好了,你们俩都别再说了,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李燃扭头对楚嘉琳说:“相信我,庄予翰就是凶手。”

“也许凶手是个外人。”秦华跃忽然冒出一句,“这个人昨天下午偷偷溜进来,晚餐后进入简总的房间行凶,也许现在还藏在院子里。”

“不可能。如果是外人,简总是不会打开房间门的。”李燃仍然盯着庄予翰,“凶手一定是新宅里的人。”

“这么说凶手一定是我了?”庄予翰居然笑了起来。

“不是你还能是我吗?”李燃反问道。

“就凭那个莫须有的动机?”

“不仅是动机,你还有作案时间。”李燃似乎胸有成竹。

庄予翰感到很意外,但他仍然笑着说:“是吗?”

“昨天午餐后简总和楚嘉琳在茶室,我和秦华跃先在健身房,后来去了游泳池,那个时间段你在哪儿?”

庄予翰不假思索道:“我在客房里睡觉。”

“有谁能证明。”

庄予翰道:“难道睡午觉还需要有人证明吗?”

“你其实根本就没睡。”李燃用手指着庄予翰说,“那个时间你去了简总的房间,他白天不会锁门。”

“哦?我越听越糊涂。”庄予翰觉得很意外,“我为什么要去他的房间?”

“你要熟悉环境,尤其是那个电梯,这很重要。”

庄予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按照我的计划,摸清地形后我会在稍晚的时间敲开简天明的房间。”

“对极了。”李燃拍手说,“简总可能会很意外你的来访,但出于起码的礼貌,他还是会打开门。”

“之后的事你已经描述过了,我结束了简天明的生命。”庄予翰一脸微笑。

李燃对大家说:“跟踪鬼影和扔拖鞋的那套把戏完全是他的障眼法,目的是扰乱我们的注意力。”

庄予翰说:“吉普车里的人影也是我吗?”

“当然了,你当时正在车内擦拭身上的痕迹。”李燃加重语气说,“你没料到楚嘉琳会突然出现,所以你故意在她身后发出一声惨叫,将其吓晕,然后你趁机跑进玻璃房,装出一副万事不知的样子。”

庄予翰笑了起来:“听完你的分析,我几乎也认为自己是凶手了。”

“你就是凶手。”李燃转身对楚嘉琳说,“也许你一时不能接受,但这是事实。”

大家陷入沉默。

“你别胡扯了。”秦华跃忽然说,“依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怎么会是我,秦侦探?”李燃脸色铁青。

秦华跃用极其少有的严肃语气说:“其实你的犯罪动机更强烈,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简天明只有一个精神分裂的女儿,所以他死后你负有监护他女儿的责任,换句话说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公司的所有权以及他名下的财产,我说得对吗?”

“纯属小人的猜测。”李燃无动于衷地摇摇头,“你的说法不能成立,如果我是凶手,为什么要偏偏选择客人最多的时候下手?”

“很简单,你要嫁祸于庄予翰,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圈套。”秦华跃的语速越来越快,“你昨天下午十二分耐心地陪我健身、游泳,我当时就很纳闷,现在想起来倒是十分正常,你是在故意孤立庄予翰,制造出所谓的犯罪时间。”

“太过牵强了吧。”李燃说,“庄予翰完全可以和我们在一起。”

“由于你俩微妙的关系,你算准了庄予翰会单独离开。”秦华跃说,“其实这一点根本无足轻重,你把问题想复杂了。”

李燃说:“你和庄予翰同在一家公司,所以你想帮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秦华跃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楚嘉琳在三楼浴室里看到的人影就是你,那时你刚从简天明的房间里出来,庄予翰听到了走廊里的声音,于是他一路尾随你到了一层大厅,由于你更熟悉这里,所以甩掉了他……”

“等一等。”李燃打断他说,“你的意思是当时我已经杀害了简总?”

“没错。”秦华跃肯定地说。

李燃一脸莫名其妙:“奇怪了,如果我那时杀害了简总,那十分钟后的那声惨叫是怎么回事?”

“你很聪明,用时间差来逃脱作案嫌疑。”秦华跃说,“新宅里有人配合你的行动,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李燃的眼睛睁大了,说:“谁是我的共犯?”

“除了姓蒋的老头还能有谁?”秦华跃此刻的表情像是揭穿了魔术师的秘密,他说,“庄予翰吉普车上的人影就是他。”

楚嘉琳问道:“蒋师傅在车上干什么?”

“问得好。”秦华跃对楚嘉琳说,“他在栽赃陷害庄予翰,蒋老头想把某些罪证放在他的车上,只可惜被你搅了局。”

楚嘉琳问:“这么说是他发出的惨叫?”

“庄予翰、我、李燃当时在楼里,所以,只剩下蒋老头了。”秦华跃说,“至于我在花园里和泳池旁看到所谓的鬼影,根据你们的描述,可以肯定她是简天明的女儿,她的头发遮住脸,皮肤煞白,看上去跟幽灵差不多。”

“说完了?”李燃问。

“还有些未尽的事宜就留给你对警察说吧。”秦华跃放松地倒在沙发上。

李燃的眼睛眨了眨,然后阴沉沉地说:“如果老蒋和我是共犯,那么你想想他现在会去报警吗?”

“对呀。”秦华跃一下子跳到庄予翰的身边,说,“你想要干什么?”

“我暂时还不想灭口。”李燃走到门口,拿出钥匙把新宅的大门锁上。

庄予翰质问他:“你搞什么名堂?”

“我已经说过了,你们谁也不能离开新宅一步。”李燃走向楼梯,头也不回地说,“到底谁是凶手一会儿就清楚了。”

秦华跃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说:“快把大门打开,我们要走了。”

“现在晚了。”李燃甩开秦华跃的纠缠,说,“除非你们把我掐死。”

李燃大摇大摆地回到二楼,秦华跃破口大骂,楚嘉琳推了推大门,而后无奈地对庄予翰摇了摇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楚嘉琳问。

“很显然,他不想让我们离开。”庄予翰苦笑说。

“他不会真想灭口吧?”秦华跃有些紧张地说。

“一对三,他没有胜算。”庄予翰用轻松的口气说,“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我并没有帮你,我只是说出了实话。”秦华跃嘿嘿一笑。

庄予翰扭头问楚嘉琳:“你不会认为我是凶手吧?”

“李燃的鬼话我一句都不信。”楚嘉琳说。

秦华跃说:“我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楚嘉琳回答:“我也只相信一半,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秦华跃一百个不服气,他说:“我的推测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你为什么不相信,简天明难道是自己掐死了自己?”

楚嘉琳一时语塞,庄予翰说:“我们还是等警察来吧。”

“警察来不了了。”秦华跃断然道,“姓蒋的老头根本没去报警,他也许正在院子里监视咱们呢。”

楚嘉琳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看。当然,她什么也看不到,无边的夜色已经把新宅重重包围了。

“我们要想办法出去。”秦华跃走到大门跃跃欲试。

“别琢磨大门了,李燃一点都不傻。”楚嘉琳说。

秦华跃跑向泳池,他边跑边说:“你错了,李燃就是一个大傻瓜。”

当秦华跃打开更衣室的窗户看到一排崭新的铁栅栏后,才意识到自己对李燃确实是缺乏了解,一楼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换句话说,整座新宅没有一个出口。

秦华跃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才能出去呢?”

“或许邦德会有些办法。”庄予翰在旁边打趣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秦华跃白了他一眼。

“苦中求乐吧。”庄予翰说,“看来我们要与李燃好好谈谈了。”

楚嘉琳说:“二楼其他房间或许能爬出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所有的窗户都有护栏。”庄予翰说。

秦华跃咬牙切齿地说:“走,我们找李燃去,不给钥匙就动真格的。”

楚嘉琳没理会摩拳擦掌的秦华跃,她问庄予翰:“李燃到底要干什么?”

“你认为他是凶手吗?”庄予翰反问道。

“应该不是他吧。”楚嘉琳说。

“姐,为什么不是他?”秦华跃问。

楚嘉琳说:“他是简总的外甥。”

“好,”庄予翰接着话题说下去,“如果凶手不是他,那他就是要将我们强留此地,他认为我们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毕竟他俩是亲戚,心情可以理解。”

“亲戚?他看到简天明的尸体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秦华跃瞪大了眼珠子,“你们俩别东拉西扯了,逼李燃交出钥匙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我真正担心的不是李燃。”庄予翰说。

“那是谁?”楚嘉琳和秦华跃异口同声地问。

“简天明的女儿,简达芳。”

“她被关禁闭了。”秦华跃说,“有啥可担心的?”

庄予翰说:“假如你在花园里和泳池旁看到的人是简达芳的话,意味着什么?”

楚嘉琳说:“她可以自由出入新宅内外。”

“没错,她欺骗了所有人。”

秦华跃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说:“你的意思是她没有精神分裂症?”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她是个危险人物。”庄予翰答道。

“李燃果然是个大傻瓜。”秦华跃说。

“我们现在回到大厅,哪儿都不要去。”

庄予翰话音刚落,玻璃房的灯忽然灭了,乌云又遮住月光,玻璃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黑暗和寂静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都别动。”庄予翰伸出胳膊摸索着。

“我在这儿。”楚嘉琳离他很近。

“妈的,李燃又在装神弄鬼。”秦华跃在黑暗中骂道。

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一起,黑暗让偌大的玻璃房更为空旷。顶灯开关已经无效,秦华跃咒骂的声音在泳池上空回荡,像是几个人同时说话似的。

“你别唠叨了,上楼去找李燃。”楚嘉琳说。

“不要单独走动,我们一起上楼。”这是庄予翰的声音。

大厅比玻璃房还要暗,秦华跃不慎被沙发绊倒,一声身体与地面接触的闷响,他的脑袋撞在茶几上,几秒钟后,他痛苦地呻吟起来。

“你没事吧?”庄予翰低头问。

“没事才怪。”秦华跃趴在地上愤然道,“我的脑袋八成被撞破了。”

“李燃!”楚嘉琳朝楼上方向喊道。

忽然,玻璃房里似乎传来水声。

庄予翰说:“水池里有人?”

“你听错了,”秦华跃说,“我们刚从里面出来。”

三个人沉默了足有几分钟,水池里再没发出声音。

“不太对劲。”庄予翰将秦华跃扶到沙发上,“怎么会突然停电?”

“李燃那里肯定有手电。”楚嘉琳说。

“你在这里等我们。”庄予翰对气喘如牛的秦华跃说。

“不行,绝对不行。”秦华跃立即抓住庄予翰的手臂。

“你陪着他,我上去。”楚嘉琳自告奋勇地说。

“你留下。”说话间庄予翰发现楚嘉琳的身体已经向前移动了。

楚嘉琳磕磕绊绊地摸到了楼梯扶手,慢慢向上挪步。虽然她很忌惮简天明的疯女儿,但好强的性格最终战胜了恐惧心理。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踏在淤泥里。此刻她体会到了盲人的境遇,这个世界她已经不再熟悉。

上了二楼,她停下脚步靠着墙面,前面很静,李燃在哪儿?她屏住呼吸观察四周,没有人在她身边,楚嘉琳放心了,摸索着朝李燃房间方向走去。

经过餐厅和茶室,楚嘉琳的心再次悬起来,难道李燃对停电无动于衷吗?除非这是他一手策划的。她走到李燃的房门前,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里面黑洞洞的,李燃好像不在里面。

楚嘉琳敲了两下门,然后向里面跨了一步,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楚嘉琳依稀可以看清屋里的情况,房间很大,墙面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一张摇椅摆在中央,然而椅子上并没有李燃的影子。她顺着墙壁摸到另一扇门,里面也许藏着一个秘密,她鼓起勇气推门而入,面前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卧室。

她紧张的心逐渐松弛下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很古怪的声音。楚嘉琳侧耳倾听,她完全猜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那个声音很有节奏,不紧不慢,一声接一声。

楚嘉琳退到门口,尽量不发出声音。走廊里没有人,她在判断声音的方向。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

楚嘉琳看到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情景。

那扇黑色的防盗门开了!

那个危险的疯子出来了!

那个亦人亦鬼的家伙在哪儿?

也许就在自己的身后!

楚嘉琳觉得背后一凉,她猛然回过头,身后只有密不透风的无尽黑暗。

她踮着脚走过去,鼓足勇气往里面看了看,那个被长期监禁的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就在楚嘉琳发愣的时候,刚才那个古怪的声音再度传出来,她慢慢地朝前走,停在一扇门前,声音就在里面。

她推开一条门缝,一缕淡红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是烛光。

烛光本应是温馨浪漫的,但此刻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蜡烛照亮了一个人。

一个全身黑色,面色惨白,黑发遮脸的人。

她是简天明的疯女儿,简达芳。

声音出自她手,她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钢刀,正用力切割着一团鲜红的肉。

她的手很白,几乎没有肉,像是骷髅的手。

一声接一声,一刀接一刀。

很慢,但很用力。

每一刀都像是切在楚嘉琳的心口上。

案板上的肉是不是李燃的?

刀声戛然而止,简达芳慢慢地抬起头,虽然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但楚嘉琳仍然感到一股寒气逼向自己,她似乎已经看到简达芳那双邪恶、黑白分明的眼球。

简达芳笑了,笑声很尖,像针一样刺向楚嘉琳。

楚嘉琳尖叫了一声,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她觉得有条冰凉的毒蛇在自己身上蠕动。

跑!这是她当下唯一的想法。

她不顾一切地离开那扇门,身后的笑声依然没有停止。

楚嘉琳在黑暗的走廊里狂奔,她不能忘记那张鬼脸,更不能忘记那凄厉的笑声。

她重重地撞在楼梯扶手上,然而她并不觉得疼,此刻疼又算得了什么?

楼梯仿佛变得更陡了,楚嘉琳崴了一下脚,她咬牙忍住疼痛,一瘸一拐地向楼下跑。到了大厅,她愣住了,难道庄予翰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吗?

她小声叫着庄予翰的名字,空旷幽暗的大厅里只有自己的回音。庄予翰和秦华跃居然消失了!就像李燃一样!

这栋新宅是否真有吃人的魔鬼?

抑或有个人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二楼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转眼间已经到楼梯口了。是简达芳追出来了,她一定提着那把锋利的钢刀,血淋淋的钢刀。

楚嘉琳在抖,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逃出去,可出路在哪儿呢?

她摸着黑闯进玻璃房,她清楚自己是徒劳的,这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楚嘉琳想到了那块脏兮兮的案板和那块筋骨相连的红肉。

此刻,脚步声已经到了大厅……

庄予翰本想和楚嘉琳一道去二楼找李燃,在这栋诡异的新宅里,随时会有危险发生。对于突然停电,庄予翰没有心理准备,他觉得这不是简单的线路故障,一定有人在暗中捣鬼,就如同简天明房间里那条被割断的电话线一样。虽然他暂时搞不清对方的意图,但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也许,二楼会有凶险,那扇黑色的防盗门。

在此时此刻,他最应该站在楚嘉琳的身边,最大限度地保护她,而不是陪着呻吟声不断的秦华跃。

听着楚嘉琳愈来愈远的脚步声,庄予翰的心仿佛飘在空中,就像是一件最心爱的物品从此离他远去。他烦躁地甩开秦华跃的手,说:“你就一点不担心你姐吗?”

黑暗中看不到秦华跃的表情,他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受伤了,所以更需要人照料。我姐艺高人胆大,保管出不了娄子。”

庄予翰无语,摊上这样的弟弟,还能说什么呢?

二楼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庄予翰很想跟上去一看究竟,但秦华跃的大手捏碎了他的想法。

“你别拉着我行不行?”庄予翰不悦地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秦华跃说,“你脑子里只有我姐。”

“你很自私。”

“我知道。”秦华跃毫不掩饰地说,“人无完人嘛。”

庄予翰靠在沙发上,不再理睬秦华跃。

“李燃不是变态杀人狂,你不用过分担心。”秦华跃安慰他说。

庄予翰突然捂住了他的嘴,然后低声说:“别出声,门外有人。”

秦华跃立刻噤声,他眯起眼睛向门外望去,要不是庄予翰按住他的肩膀,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

有一个黑影笔直地站在大门前!

他是谁?站了多久?

庄予翰的手有力地搭在他的肩上,他们在等待,等待未知的下一秒。

黑影一动不动,像蜡人一样僵立在门口,他也在等待吗?

双方在无声相持,黑夜凝固了一切。

突然,黑影的手动了起来,看不清他在干什么,动作幅度很小。秦华跃觉得肩膀上的手绷紧了。

新宅的门开了!

这个人居然有大门钥匙!

大院里果然还有一个从未露面的人!

来者侧身进入大厅,锁好门,转身观察里面的情况,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伏在沙发上的另外两个人。秦华跃很想夺下对方的钥匙,庄予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手掌上增加了力量。很快秦华跃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因为黑影的手上拿着一样东西,很长,在事态未明前确实不该轻举妄动。

黑影轻飘飘地往里走,他俩眼睁睁地看见对方走进了玻璃房,为什么会去那里?难道真有一条私人通道?

待脚步声逐渐消失后,两个人悄悄站起来,走到玻璃房门口。透过云层的微弱的冰凉的月光自屋顶倾泻下来,庄予翰眼前朦朦胧胧,他在努力寻找那个陌生人,他要找到这里的秘密。

黑影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为了防止对方溜走,庄予翰让秦华跃守在门口,自己悄然走进去。玻璃房里没有声音,他无声地贴在墙面上观察四周,没有发现异常现象,那个人究竟去哪儿了?

庄予翰谨慎地向前挪步,也许那个人正在暗中监视自己。危险一触即发,尽管还不清楚危险在哪。

庄予翰想到了那间女更衣室,如果确有秘密通道的话,一定在那里。更衣室的门开着,庄予翰闯了进去,他故意弄出很大声音,为的是震慑住他的对手,为自己争取时间,哪怕是一秒钟。

然而他的想法落空了,更衣室里间外间根本没有人,庄予翰愣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至头皮。

外面似乎有人叫了一声,随后他听到了水声,池子里的水怎么会自己响起来?

除非池子里有人!

庄予翰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人一直躲在水里!

想到这里,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水里果然有人,一个黑影在水中游动。

秦华跃被迫守在玻璃房门口,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可不想单独待在这栋鬼怪出没的新宅里。他明白庄予翰的用意,要把那个人堵在里面,想法固然不错,但需要冒险。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却手无寸铁,如果硬碰,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看着庄予翰离去的模糊背影,秦华跃开始后悔了,他刚才为什么要干脆地答应庄予翰呢,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该听庄予翰的指令,如果刚才他俩联手制住那个人,也许现在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后悔归后悔,秦华跃一点都不傻,他已经盘算好了,如果那个人跑出来,自己决不拦截,如果里面发出扭打声,自己晚些进去,让庄予翰先应付一阵吧。

然而没有人跑出来,也没有扭打声,庄予翰在干什么?难道他已经被杀了?

秦华跃没有出声,他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如果可能,他宁愿一直站到天亮。

玻璃房里出奇安静,就在秦华跃犹豫是否进去的时候,二楼忽然传来一声绝望的尖叫,这声毛骨悚然的叫声使秦华跃的双腿迫不及待地跨进玻璃房。恍惚中他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随后他发现自己腾空了,紧接着坠入水池中。

他挣扎着游到池边,刚喘了口气便看到一双脚,他刚要高呼“救命”,那双脚的主人说:“是秦华跃吧?”

秦华跃仰着头,万分惊讶地问:“你认识我?”

“废话。”黑暗中的人说,“我是庄予翰。”

“谢天谢地。”秦华跃在百忙之中整理了一下发型,说,“快拉我上去。”

“你为什么进来?”庄予翰把他拉上来说。

秦华跃答非所问:“我刚才看到一个黑影,应该不是你。”

“在哪儿?”庄予翰急切地问道。

秦华跃抬起他的胳膊指向前方:“就在最里面的角落。”

“你为什么进来?”庄予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二楼有声尖叫,我想及时通知你,却忘记这个池子了。”秦华跃义正词严地说。

庄予翰沉默了片刻,说:“可能是楚嘉琳,你去找她,我去追那个人。”

“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秦华跃说。

“来不及了,快去!”庄予翰的声音已经在几米外了。

池水让秦华跃一阵阵地发冷,他盯着庄予翰的背影,一声轻响,庄予翰黑糊糊的身影竟然不见了。

果然有条隐秘的通道!

秦华跃倒吸一口凉气,这该死的新宅。他摸黑跑向更衣室,要想保护别人先要保全自己,最起码得有一件防身的武器。

他跑进更衣室,弯着腰在里面摸索,墩布、扫把都可以起到震慑作用。足足转了半圈他终于摸到一件硬物,很长,悬在半空。秦华跃纳闷,究竟是什么呢?他接着往下摸,有点软,还有些温度。

秦华跃的头皮快炸开了!

这是一条胳膊!

一条枯瘦的胳膊!

更衣室里怎么会有条胳膊?

另一条胳膊在哪?

秦华跃很快就清楚了,另一条胳膊就在他眼前,一只尖如锥的手锁在他的喉咙上。

眼前漆黑一片,秦华跃不知对方是人还是两条悬空的胳膊。

由于事出紧急,秦华跃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抵抗,他后背抵住墙面,那只手越勒越紧,慢慢地,秦华跃感到呼吸困难,他无法推开那只要命的手。

终于,他滑倒在地。

第八章背后

楚嘉琳别无选择,只能进入玻璃房了。

她希望能听到庄予翰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可惜玻璃房里只有自己杂乱的脚步声。后面的疯子离她越来越近,楚嘉琳命悬一线。

庄予翰和秦华跃竟然无端失踪了,楚嘉琳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知道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如何能躲过这一劫才是最为迫切的问题。

空旷的玻璃房没有藏身之处,躲在更衣室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怎么办?楚嘉琳焦急万分。紧追的脚步声已经接近玻璃房,必须马上决断。

她走到水池旁,顺着台阶慢慢滑进泳池中,冰凉的池水立刻将她层层包围,她踮着脚勉强探出头。脚步声已近在咫尺,楚嘉琳紧贴池壁,倾听着对方的声音。

两声门响,简达芳进了更衣室,很快,她出来了,脚步声逼近泳池,难道她发现了水中的楚嘉琳?

脚步声快到头顶了!

楚嘉琳紧握泳池扶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她一寸一寸地潜入水中,尽量不制造出任何水声。

池子里很黑,像是一个黑暗的世界,楚嘉琳半蹲在池底,她此刻要远离水面。泳池里完全与外界隔开,她睁开眼仰头向上看,水面上黑漆漆的,不知道简达芳在干什么。

突然,一只手搅动起水花!

无限恐惧袭上心头,一口气差点吐出。

手不见了,水面平静下来。

简达芳在池边吗?她是否还在尖笑?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楚嘉琳快要窒息了,她用手捂住鼻口,以便延迟待在水下的时间。又过了一会儿,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哪怕是一秒钟。

没有人愿意溺水而亡,冲出去与简达芳搏斗也许还有生存的机会。

躲不开的,迟早要面对。

很多事情,宜早不宜迟。

楚嘉琳鼓起勇气,双脚蹬地冲向水面。也许那把钢刀在等待着自己,也许她正合简达芳的意。不管了,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吧,畏首畏尾只有死路一条。

巨大的惯性使楚嘉琳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水面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迅速扫向四周,眼眶里布满了池水,面前模糊一片。

为了避开致命的一击,楚嘉琳迅速游向池中央,她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然后观察周边的情况。没有简达芳人影,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楚嘉琳没有掉以轻心,或许她躲在某处等待自己上岸,会在哪儿呢?更衣室可能性不大,那里距离泳池有一段距离,简达芳不会留给自己逃跑的机会。这个疯子可能就趴在地上,因为在池中无法看清地面的情况。

想到这里,楚嘉琳心里一沉,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对峙吧?简达芳随时会将钢刀掷过来,自己能不能躲开还是个问题,假如她跳进水池,自己更是毫无胜算。楚嘉琳绝望了,她觉得自己跨不过这个坎。

声音!要命的声音!

楚嘉琳停止踩水,利用身体的浮力自然漂在水面上,她听到一个声音,辨不清在哪个方向,但可以肯定不是自己的踩水声。

楚嘉琳惊恐万分,自己根本就不知简达芳在何处,但致命的袭击随时可能发生。

等待是痛苦的,时间可以谋杀一切。

人的一生注定将与时间搏斗。

谁会赢?谁会输?

声音还在继续,楚嘉琳甚至已经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这一刻她体会到了崩溃的感觉,一种无可挽回的崩溃。

突然,一双枯手抓住了楚嘉琳的脚踝!

原来对方在水底!

楚嘉琳还没来得及再吸上一口气,就被拖入水中。一股凉水灌入她的鼻腔,她的体内翻江倒海般地难受。那双手像是焊在她的腿上似的,一直将楚嘉琳拖至水底。

事情发生得太意外了,楚嘉琳没有任何防备,一开始就陷入被动,如果不能及时扭转被动的局面,她必死无疑。

敌暗我明,翻盘的可能性并不大,更何况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最多二十秒。

二十秒能做什么事?

楚嘉琳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二十秒了,二十秒后她将成为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这是一个可怕的现实,但她并不想放弃。

放弃是最容易的事,也是最懦弱的事。只要存在一线希望,就不该放弃,成功往往取决于最后一刻的努力。挣扎,这是楚嘉琳当下唯一的选择。犹如一场赌博,赢者生,输者死。处在绝望中的人求生的欲望反而更强。

她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对方还有多少秒?

这双手的主人也需要换气,或许比自己更加急切。

果然,当楚嘉琳触到池底瓷砖的时候,对方松手了,泳池里忽然水流急转,一个黑影急速向上升。

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楚嘉琳能暂时逃离魔爪,浮出水面能换上一口气,以延迟自己的生命。可能这是大多数人本能的做法,然而楚嘉琳却选择了另一面,一个令对手意外的选择——

她一把抓住了简达芳的脚踝!

对手先于自己浮出水面,严阵以待,占据主动,或许她根本不容自己换气,所以,浮上去是一个败招,更是个死招。

要想扭转局面,必须抢攻!抢攻意味着冒险,生命本身就是一场冒险。不能让她浮上去,胜负就在于这口气。

楚嘉琳生生地将对手拉了下来,池水剧烈地翻腾搅动,气泡上浮。简达芳被拖入水底,她手忙脚乱,方寸尽失。

猎人反成了猎物!

一根尖尖的手指插向楚嘉琳的眼睛,简达芳迅速发起反击。楚嘉琳侧头避开对手的攻势,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身体倾斜,释放出全部的力量,简达芳被彻底压至池底。

楚嘉琳反败为胜,率先探出水面换气。这口气,让她活了下来。她清楚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简达芳随时会冲出水面。

一旦简达芳探出头,楚嘉琳会在第一时间锁住她的喉咙,让她顷刻间丧失攻击的能力。她不能错失出手的时机,一击必中。

然而事情有了新的变化,恐惧感再一次袭上心头——

简达芳根本没有浮上来!

她还在水底吗?

她是不是已经悄然游到自己的背后?

楚嘉琳猛然回头,身后是平静的池水,远处是沉沉的夜色。简达芳究竟去哪儿了?

她不可能长时间待在水里,目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游到池边伺机攻击自己;二是她还在池底,丧失了呼吸能力。

不知是水凉还是胆寒,楚嘉琳全身抖动不止。她可不想成为一名杀人犯,即使是在自卫的情况下。思来想去,楚嘉琳放弃了逃脱的机会,她毅然决然地潜入水底,冒着再次被扑杀的风险。

楚嘉琳的手触到池底瓷砖,没有简达芳的影子,她向前游了几米,然后浮出水面。楚嘉琳终止了搜寻,她要尽快离开这里,危险还没有终止。

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楚嘉琳一边抹去脸上的水滴一边寻找着简达芳的踪迹,玻璃房里只有衣角滴水的声音,简达芳无影无踪。

不管她藏在何处,自己必须离开此地,楚嘉琳自忖。她远离水池,生怕有一只手突然将她重新拖入水中。

在这封闭的新宅里,她想不通庄予翰还能去哪儿,除非他发现了那条秘密通道。倘若果真如此,密道的入口必定藏在一楼。

想到这里,楚嘉琳快步朝大厅方向跑了过去,她的脚步声急促有力,转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忽然从水池里缓缓爬出来,她浑身淌水,仿佛一只恐怖的吃人水怪。

黑影一步一晃地走出泳池,很慢,很沉着,尾随着楚嘉琳而去。

半蹲在墙角的楚嘉琳捂住嘴,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原来楚嘉琳并没有离开玻璃房,她故意将脚步踏得很响,到了大厅后她迅速脱掉鞋,光着脚悄然返回,蹲在墙角目睹了刚才的一幕。

好险!楚嘉琳冒出的冷汗和身上的池水混合在一起。

若要逃生就不能让简达芳发现自己的踪迹,楚嘉琳虽然巧妙地摆脱对手的纠缠,暂时摆脱了危险,但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极为有限,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两个同伴,那条秘密通道成了能否脱险的关键所在。

她把手搭在玻璃上慢慢往里走,如果密道的入口不在玻璃房,她将立即去大厅,必须在简达芳顿悟前找到密道。

玻璃墙面又滑又凉,她心急如焚,密道的入口究竟在哪儿?也许自己刚刚错过。楚嘉琳有些绝望了,自己的推测也许是错误的,根本没有密道的存在,庄予翰已经离开了新宅。

啪的一声,楚嘉琳的手被墙上凸起的东西卡住了,她上下摸索一番,面前是一块连体玻璃,像是一扇门,难道这就是密道的入口?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向里面张望,这里显然是一条通道,很窄,空气潮湿,有种腐败的气息。楚嘉琳轻喊了一句:“有人吗?”里面空洞地重复她的话,随后归于沉寂。她在洞口犹豫,担心会有什么东西在通道里等着她。

后面是手持钢刀的疯子,前面是未知的密道,楚嘉琳心里很矛盾,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不能再犹豫了。”楚嘉琳对自己说。她勇敢地跨进密道,顺着墙壁往里挪步。脚下是水泥地,每走一步都有回音在里面飘荡,她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回过头,背后只有无边的黑暗。

前面似乎有声音,很微弱,该不会是简达芳在前面等着自己吧?这里是她的家,她当然知道这条密道。楚嘉琳止住脚步,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

脚步声越来越近!楚嘉琳看不清楚,她感觉到有个人正向自己走来。

她想往回跑,但双腿无法迈动一步。

转眼间脚步声已经到了面前,楚嘉琳侧过身,双手伸开,将身体尽可能地贴在墙壁上,屏住呼吸。她打算赌一次,赌注是自己的生命。

因为距离很近,楚嘉琳依稀看到了对方的影子,她觉得身边卷起一股凉风,脚步擦身而过。她僵直的身体稍稍放松,又躲过一劫。

突然,脚步声终止了。那个人蓦地转过身,像是死死盯着她,虽然看不见,但楚嘉琳觉得对方的眼里冒出了蓝色的鬼火。

被发现了!楚嘉琳狠狠地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叫出声。对方一动不动,呼吸急促,这是下手的前兆吗?

相持,无声地相持。

楚嘉琳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在这狭窄的密道里,逃出去的可能性近乎零。

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对方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如同野兽掉进陷阱中绝望的叫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地狱般的密道里仍然让人胆寒。楚嘉琳觉得双耳发麻,这声音在通道里回荡着。

然而尖叫声让楚嘉琳彻底冷静下来,对方显然不是简达芳,若不是她,谁还会在密道里?莫非……

楚嘉琳战战兢兢地问:“是秦华跃吗?”

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我,可找到你了。”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行热泪顺着楚嘉琳的脸颊滑下。“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实在想不通。

秦华跃叹了口气,说:“刚才有人在更衣室袭击我,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你怎么会在更衣室里?庄予翰在哪儿?谁袭击了你?”楚嘉琳连珠炮似的发问。

秦华跃心有余悸地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最后他说:“如果不是通道里的声音,那个人一定会活活掐死我。”

“可能是庄予翰救了你,当时他应该在这条密道里,他的脚步声恰好把那个人吓跑了。”楚嘉琳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华跃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要不是我听到墙里面有动静,我才不会冒险进来呢。”

楚嘉琳问:“你是说更衣室里有入口?”

“当然了,我就是从里间那扇小门进来的。”

“这就可以说通了,你们跟踪的那个人从玻璃房里面的暗门进入密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你俩,于是他想从更衣室出来甩掉跟踪者,万没料到你阴差阳错跑了进去,堵住了他的去路,所以,他只能把你解决掉。”楚嘉琳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幸好庄予翰找到了入口,及时跟了进去,否则的话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秦华跃认同她的判断,他现在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冷。

楚嘉琳接着自言自语:“当初庄予翰的猜测没有错,更衣室里果然有人。”

秦华跃不解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楚嘉琳换了一个话题,“你刚才一直在更衣室里吗?”

“对呀。”

“刚才有个人进去了,你不知道吗?”楚嘉琳说。

“我正想说这事呢。”秦华跃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那个人不知为何又回来了,万幸的是他只是转了一圈就出去了,好像没看到我。真是难以置信,我其实就躺在地板上,他竟然放过了我。”

“并不是故意要放掉你,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后面进去的是简天明的女儿,简达芳。”楚嘉琳把她的遭遇说了一遍。

秦华跃沉默了,楚嘉琳猜想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极度惊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话:“我们干脆就待在密道里吧,这里面相对比较安全。”

“绝对不行。”楚嘉琳断然否定道,“待在密道里并不安全,除了从外面进来的那个人外,简达芳和李燃都应该知道密道,这里面又黑又窄,万一出现状况连逃都来不及,况且庄予翰现在不知去向,我们必须找到他。”

“对方虽然也是三个人,但他们熟悉地形,身在暗处,看来我们今夜凶多吉少了。”秦华跃悲观地说。

“我们的处境没那么糟,李燃未必是他们的同伙,简达芳和那个神秘人也许是各自为战。”楚嘉琳只管朝积极的方面猜测。

“可你别忘了,那个神秘人有大门钥匙,他们肯定早有密谋。”秦华跃进一步设想,“有人负责谋杀,有人负责掐掉电话线和电源,有人负责追杀我们。”

“这只是假想,来者可能是蒋师傅或者李姐。”楚嘉琳不想跟着秦华跃的思路走,“也许是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秦华跃固执地说:“李燃肯定和他俩串通一起。”

楚嘉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她说:“你这些分析都没用,想要尽早脱身,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究竟是为什么?”秦华跃在黑暗中歇斯底里地吵嚷,“我们只是简天明请来的客人,一点也没惹着他们呀。”

“别抱怨了,原因总会有,但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密道。”楚嘉琳开始考虑离开的路线。

“我们从更衣室里出去。”秦华跃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简达芳可能就在大厅里等着咱俩呢。”楚嘉琳跟在他后面说。

“那怎么办?”秦华跃站住了。

“我们一直往前走,看看密道究竟通向何处。”楚嘉琳表现得异常冷静,“至少庄予翰走过这条路,我们可能会找到他。”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秦华跃无精打采且不抱希望地说,“希望出口在院子里,在我们的车旁边。”

密道里虽窄但很平坦,墙壁上又凉又滑,古怪的气味充进了他们的鼻腔,两个人扶着墙慢慢向前走,恐惧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前景的迷茫。这条密道的尽头也许就是他俩生命的终点。

眼前似乎亮了一些,秦华跃止步转过身说:“外面是更衣室,你确定我们应该继续向前吗?”

楚嘉琳稍稍探出头,门很小,安装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怪不得之前没有发现。“走吧。”她拍了一下秦华跃的肩膀。

又走了一会儿,秦华跃忽然哎哟一声摔倒在地,四周立刻尘土飞扬,楚嘉琳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她扶起秦华跃。

“怎么样,没摔坏吧?”楚嘉琳用手捂住嘴,说起话来闷声闷气的。

“我没事。”秦华跃揉着膝盖说,“前面有个水泥台子。”

楚嘉琳走向前摸索了一阵,说:“是台阶,通往楼上的台阶。”

“千万别上去,简达芳那个疯子可能在外面等着咱俩呢,她手上可有刀啊。”秦华跃想起了更衣室里的遭遇,越琢磨越害怕。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庄予翰也在上面。”楚嘉琳伸手推开止步不前的秦华跃,踏上水泥台阶。

台阶很陡,楚嘉琳把重心挪到前面,如履薄冰地一步一停,秦华跃喘着粗气跟在后面。他俩走得很慢,仿佛前面藏着无数的机关。楚嘉琳的手一直扶着墙壁,唯恐错过密道的出口。如果不是秦华跃跟在后面,她决不会踏上去。

他们感觉走了很久,密道的出口却迟迟未见。秦华跃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说:“根本就没有出口,对吗?”

“不可能,如果是死路,庄予翰去哪儿了?”楚嘉琳为自己打气,“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秦华跃有些泄气:“我原路返回了,你自己去探险吧。”

“随你的便。”楚嘉琳态度冷漠,显然是生了一肚子气。

秦华跃没敢再说话,但他也没往回走,甚至更接近楚嘉琳了。

楚嘉琳忽然站住了,秦华跃冷不防撞在她身上,心里一紧。“怎么啦?”他仰着头慌慌张张地问。

“墙壁上有条缝。”她侧过身,在墙上摸索。这是条很明显的缝隙,一直通向密道的顶部,楚嘉琳用手试着推了推,似乎有些松动。

密道出口!楚嘉琳终于找到了。她心里一阵兴奋,即便暂时不能离开新宅,她也能跟庄予翰会合了。

外面会是哪儿呢?楚嘉琳来不及多想,她叫秦华跃上来用力向外推这面墙壁。秦华跃显然很紧张,他弯着腰嘴里嘿嘿地喊着号子,但却迟迟不肯发力。

“用力推。”楚嘉琳在旁边催促道。

“不会有把刀在外面等着我吧?”秦华跃终于道出了他心里的忧虑。

“你给我边上待着去。”楚嘉琳推开他,随后用身体撞向墙壁。

嘎的一声,坚硬的墙壁居然裂开了一条缝,果然是扇暗门。楚嘉琳顾不上肩膀上的酸痛,再次撞过去。她顺着缝隙走出密道,眼前朦胧一片,一时辨不清方向。秦华跃探出脑袋问:“这是哪儿?”

楚嘉琳压低声音说:“小点声,你快出来。”

秦华跃笨拙地从里面走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说:“好像还在新宅里。”

“没错,这里是二楼走廊。”楚嘉琳说。

“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嘉琳说:“看看你的背后。”

秦华跃心里猛地一惊,他慢慢扭过头,看到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身后,两者间隔竟不到一米!

秦华跃下意识地跳起来,楚嘉琳抓住他的胳膊,说:“那只是一面镜子。”

镜子?秦华跃伸手摸过去,他的手指触到凉飕飕的镜面,果然是面镜子,秦华跃有些惭愧,自己居然被影子吓得半死。

“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面镜子有些古怪,原来是密道的出口。”楚嘉琳说。

“你先别忙着感叹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秦华跃显得格外沮丧。

是啊,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走出新宅?

李燃在哪儿?简达芳在哪儿?庄予翰在哪儿?那个神秘之人又在哪儿?

周围死寂无声,危险似乎就藏在黑暗中,楚嘉琳和秦华跃并肩而立,他们第一次感到黑暗是如此可怖。

“我们去找庄予翰,他肯定在里面。”楚嘉琳说。

“也许那个疯子就躲在房间里。”秦华跃不愿意冒险。

“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楚嘉琳抛下他,独自向走廊深处走去,她知道胆小如鼠的秦华跃一定会跟在自己身后。

因为有了月光,走廊要比密道里亮一些,楚嘉琳走到餐厅门口,她停下来观察周边,除了秦华跃磨磨蹭蹭的脚步声外没有其他声音。餐厅里悄无声息,那个疯子会不会躲在里面?

她战战兢兢地跑到窗边,没有人从暗中蹿出来,看来简达芳没在这里。必须抓紧时间,那个疯子随时可能出现。

“庄予翰可能在李燃的房间里。”楚嘉琳压低声音对秦华跃说,其实她对这个可能性根本没有信心,庄予翰怎么会一声不响地丢下他的同伴?

秦华跃晃到窗口探身往下看。

“别看了,你钻不出去。”楚嘉琳边说边走出餐厅。

那扇黑色的防盗门孤零零地敞开着,简达芳可能就在里面。楚嘉琳迅速走过去,生怕惊动了那个魔鬼。

茶室里依然飘散着茶叶的清香,但此刻楚嘉琳已经没有心情享受了,她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屋内,同样的结果,一样地失望。

“看来只能去李燃的房间了,如果庄予翰不在,我们暂时躲在他的房间里,以观其变。”楚嘉琳压低声音说。

李燃究竟去哪儿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楚嘉琳,他与简达芳应该不是同一战线,难道他在谋划着什么?

李燃的房间到了,楚嘉琳轻轻拧开门,走进去,秦华跃的脚步声也轻了许多。

房间很大,里外两间,楚嘉琳希望李燃会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可惜,想象毕竟不是现实,房间里死气沉沉,李燃早已不知去向。

楚嘉琳走向窗口,忽然,她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屋中央。

她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危险在悄然靠近自己。

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清楚,她只感觉有些不对劲。

直觉虽然感性,但有时却很准确。

楚嘉琳相信直觉,更相信自己。

危险就在背后!

秦华跃自从进入走廊后就没说过话!这不正常,他只要紧张就会不停地说话。然而他没说话,一句也没说!那么,后面的人是不是秦华跃?楚嘉琳感觉天旋地转,后背冒出冷汗。

“秦华跃?”楚嘉琳头也不回地问。

没有人回答。

“是秦华跃吗?”楚嘉琳的声音开始发颤。

背后传来了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楚嘉琳猛地转过身,她看到一个黑影几乎贴在自己身上,黑影的手高高地举起……


第九章逃匿

秦华跃其实根本就不想从密道里出来,新宅里危机四伏,那个精神失常的简达芳随时会冒出来要自己的命,密道里虽然黑得可怕,但总归是安全的,在里面等待天亮或许是最稳妥的办法。然而楚嘉琳的一意孤行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她冒险出去有许多堂而皇之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是找到庄予翰,为了那小子去拼命,秦华跃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楚嘉琳撞开密道门的那一瞬,秦华跃无比兴奋,也许这条密道救了他的命,当楚嘉琳告诉他外面是二楼走廊时,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危机并没有过去,或者说目前更加危险了。对方有三个人,都藏在暗处,谁能担保他们没躲在二楼?所以,走出密道就等于自投罗网、双手投降。

秦华跃了解他的表姐,她是一个自信果敢、言出必行的女人,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轻易改变。既然如此,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她出去了。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他犯不上得罪楚嘉琳,自己的未来就攥在她的手里,他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二楼很静,静得异常。他并不意外某个人会从黑暗中蹿出来,可怕的是周围没有人,找不到对手才是最要命的事。

敌暗我明,这场战斗没有丝毫胜算,交手之前胜负已分。

黑暗中蕴藏着杀机,那把锋利的钢刀何时砍在自己的脖子上?

庄予翰去向不明,也许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下一具尸体是谁?

是楚嘉琳还是自己?

秦华跃站在镜子前苦苦思索,楚嘉琳想找到庄予翰,可行性不大,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一条出新宅的路径,逃出一个是一个。

拿刀的疯子可能就躲在房间里,楚嘉琳却执意前行,这无疑是一记险招,生与死就全靠运气了。

运气就像一阵风,你不知道它何时来,也不知道它何时走。

来的时候你要珍惜,走的时候不必挽留。

人生更多的时候要靠实力,而不是运气。

靠实力说话的人才会赢得一切。

秦华跃没有实力,所以他只能祈求运气。

运气好他会生,运气差他会亡。

他准备同楚嘉琳一道碰碰运气。

可是,他没有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他看到可怕的一幕,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墙动了!

没错,墙在动!

秦华跃目瞪口呆地定在原地。

墙怎么自己动起来?秦华跃揉了揉眼睛,再次望过去。

墙没动,是人动。

一个黑影从墙中走出来,没有脚步声,像飘在空中一样。

秦华跃惊呆了,有个人竟然在黑暗中监视他俩。现在,对方行动了,而楚嘉琳却毫无觉察。

他想叫,但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黑影悄悄地跟在楚嘉琳身后,步伐一致,仿佛是她的影子。

秦华跃惊讶得忘记了呼吸,他隐约看到黑影手中拿有一样东西。

一把锋利的钢刀!

她是简达芳!

秦华跃甚至已经想象到楚嘉琳被砍断脖子、鲜血四溅的场景。

救人!刻不容缓!

在救人之前他在考虑自己能不能对付那把刀,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只不过是刀刃上会多溅上一些鲜血,自己马上就将成为刀下冤魂。

既然如此,还要不要去送死?

一边是疯子和钢刀,一边是自己的表姐。如何抉择?

简达芳的身影越来越远,必须马上决断。

秦华跃终于动了,不是二楼走廊,而是踏上通向三楼的台阶。

他带着愧疚、遗憾离开了二楼。

他丢下了自己的表姐。

若要自保,必须有所牺牲。

世界上有英雄,也有败类。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秦华跃作出了痛苦的选择,他不希望自己的行径被外人所知,当然,有谁会相信疯子的话呢?

毫无疑问,简达芳已经看到自己,所以不能返回密道,唯一的生路就是三楼,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等待警方的到来。

三楼并不是避风港,李燃和那个神秘人也许就在上面,但眼下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全力一搏。

只剩下自己了,生存的几率越来越小。

秦华跃边跑边考虑哪间房更安全些,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简天明的房间。那里有一具尸体,没有人会猜到自己躲在里面。

最让人忌惮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关键是自己敢不敢。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死亡新宅里同一具尸体同居一室,这需要胆量。

秦华跃推开简天明的房门,此时他想开了,与死尸待在一起总好过自己变成尸体。

他反锁上房门,然后搬了张椅子牢牢地顶在门后,即使有人打开房门,自己也会提早发现。

诸事妥当,秦华跃想到了楚嘉琳,恐怕她已经倒在血泊中了。此刻他的神经异常麻木,对于表姐的遭遇没有更多的感觉,更何况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

暂时安全了,秦华跃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希望深夜马上过去,黎明早些到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紧张,因为房间的一角还躺着一具没有呼吸的躯体。简天明的魂魄是否还在房间里?

秦华跃把椅子挪后几米,相对于手持钢刀的简达芳,他更怕无影无踪的鬼魂。借着月光他向房间里张望,似乎没什么异样,秦华跃还是放心不下,他拿起茶几上的陶瓷杯子,慢悠悠地站起来。

李燃和那个神秘人不会在房间里吧?保险起见,秦华跃决定找一找。

简天明的房间像迷宫一样复杂,秦华跃转回到门厅时感觉还有两间房没去。算了吧,别吓唬自己了,秦华跃自忖。

他刚刚坐下,墙上忽然发出声音!有人趴在墙上!

秦华跃跌倒在地上,准备将茶杯朝声音方向投去,最终他没有出手,因为他看到液晶显示器,墙上挂着一块表,刚才是整点报时声。

一场虚惊,秦华跃苦笑了两声。再过一会儿他恐怕也变成疯子了。

他狼狈地爬起来,重新坐在椅子上。一个古怪的想法浮上心头:简天明的尸体还在电梯里吗?

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的想法?秦华跃干笑了两声,然后使劲摇摇头,仿佛要把这个荒诞的念头甩出去似的。

不知为何,秦华跃再也坐不下去了,他被刚刚的念头所困扰,他索性站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然而焦躁的心绪丝毫没有减退。

他必须亲眼一见,否则无法待在这里,哪怕是一秒钟。

秦华跃走向电梯,电梯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

尸体不会动,他安慰自己说。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接近尸体,尤其是在这杀人的深夜。

秦华跃的心脏咚咚乱跳,死尸会有思想吗?没有人知道,只有自己死后才会明白。

谁杀了简天明?现在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躯体还在原来的地方。

当然了,死尸不会自己爬出去,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所以,秦华跃很放心,他只不过要证明一下。

他故作轻松地走进电梯,几秒钟后,他声嘶力竭地爬出电梯。

原因是尸体不见了!

尸体竟然不见了!难道它爬出去了?

在恐怖的新宅里有一具爬行的尸体?

它会爬向哪儿?一楼?二楼?游泳池?

它手脚并用,寻找着属于它的猎物?

此刻它会在哪儿?

也许它就在房间里,在床底下,正用一双发绿的眼睛盯住自己!

秦华跃爬向大门,他要离开这个被诅咒的房间。

他一边爬一边朝四周看,他要防备那具尸体从某个角落里冲出来。

终于摸到大门了,秦华跃把门口的椅子推倒,直起腰打开大门。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没有动,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

简天明没有死!

是的,他没死!

他在演戏,和李燃上演了一场双簧。

只有李燃一个人探过他的脉,简天明究竟死没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漂亮的障眼法,欺骗了其他所有人。

当我们离开后,简天明就爬了起来,在适当的时段切断了电源,那个神秘人就是他,新宅里肯定还有另一条密道。

他万没想到我会返回,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故意引诱庄予翰进入密道,李燃会在里面伏击庄予翰。

更衣室里险些杀了我的人就是简天明。

现在,庄予翰和楚嘉琳已殁,简天明和李燃的目标只剩下自己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头脑混乱的疯子。

今夜难逃此劫。

可是,简天明没死吗?这又怎么可能?

他头上残留的血迹和脖子上深深的勒痕,绝对不是装扮出来的。

死人的状态无法装扮。

所以,简天明已死无疑。

那么,眼前的现象又如何解释呢?

秦华跃的思路彻底乱了,他索性把门敞开,反正这扇门也挡不住那该死的杀手。他要藏起来,一直到天亮。只要太阳升起,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自己能熬得过去吗?秦华跃心里没有底。他重新把椅子放在门口,站起来,走进简天明的卧室。

卧室中央的欧式大床是藏匿的好地方,秦华跃爬进床底,平躺在厚厚的地毯上,居然很舒服。他强打精神,生怕自己睡着。

秦华跃总觉得有人在黑暗中监视自己,难道房间里真的有其他人?他屏住呼吸,除了挂表走动声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是自己的臆想吗?

不对,房间里肯定有些事不对头。他一时搞不清楚,但感觉非常不好。

几秒钟后,他明白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从床底爬出来,床上躺有一个人,那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在泳池与秦华跃分手后,庄予翰走到神秘人失踪的角落,毫无疑问这里有条密道,对方绝不会凭空消失。他在墙面上寻找着,为什么神秘人要进入密道,难道他发现了我们?对方计划通过密道逃逸还是准备在里面袭击我们?

庄予翰的手摸到一处突起的墙面,这是一扇隐秘的门,也是那个神秘人的秘密。暗门为什么没有关严?莫非是神秘人的圈套?

没有时间考虑了,必须盯住这个人。庄予翰拉开暗门,侧身钻了进去,密道里黑得超乎想象,他扶着冰凉的墙壁,屏气观察四周,神秘人似乎不在附近,庄予翰慢慢朝前走,他很小心,也许对方会躲在暗处袭击自己。

走了一会儿,他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厮打,那声音似乎不在密道之内。

糟糕,秦华跃或者楚嘉琳遇到了危险!

庄予翰心急如焚,他在幽暗的密道里跑了起来。就在他接近扭打声音的时候,脚底忽然一滑,他摔倒在地,水泥地面坚硬无比,庄予翰的胳膊一时失去了知觉。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厮打声戛然而止,密道里再度安静下来,庄予翰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让他清醒起来,有人悄悄地返回密道。庄予翰立即明白了,前面就是密道的出口,对方本想甩掉自己,没想到碰上了留在外面的秦华跃,神秘人为了避免腹背受敌,只好暂时退回到密道里。

让秦华跃守在密道外只是为了接应楚嘉琳,没想到却起到了其他效果。庄予翰强忍疼痛站起来,他必须跟紧对方,这是仅有的机会,他要知道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还要了解密道究竟通向何处。

墙壁上有一个小口,秦华跃大概就在外面,庄予翰来不及探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尾随这个人。他相信体格健壮的秦华跃不会有事。

前面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庄予翰不由得加快脚步,此刻他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抓住对方,无论危险有多大。

一声轻响,脚步声终止了。庄予翰被突如其来的台阶挡住了,台阶很陡,像是通向死亡的路。他并没有走上去,因为他觉得还有一条通道存在。

他用手在墙面上摸索,在台阶附近他发现了一扇尚未关闭的小门,如果不是留有缝隙,他绝对找不到这条密道。

容易得到的事往往是值得怀疑的。庄予翰在门口犹豫了,踏进去也许就掉进了对方设的陷阱。

虽然前景不明,但庄予翰还是弯腰钻了进去,无论如何他要夺过那串救命的大门钥匙,他不想在新宅里多耽搁一分钟。庄予翰轻轻地将暗门合上,当然他同样留了一条缝隙,这是自己的退路。

眼前的密道要低许多,勉强达到一人高,庄予翰低着头快步朝前走,倏然脚下一空,他站定,用脚探了探,像是一段台阶,通向地下。

新宅里有地下室?为什么李燃从未提及,莫非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庄予翰顺着台阶走下去,而后穿过一扇门,他感觉空间变大了,宽阔无边,像是个地下宫殿。

神秘人再度消失了,前功尽弃。

庄予翰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他感到有人在附近,尽管声音非常微小。果然是圈套,对手将自己引入地下室,然后蓦然伏击。

黑暗弥漫于四周,双方在无声相持,先动的一方将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谁也不想先动,除非一击制敌,否则会陷于被动之中。

两种截然不同的呼吸声,愈来愈重,愈来愈急。

庄予翰清楚对手在自己身后,但具体位置不甚清楚,他不愿贸然反扑,那个人手里有致命的武器。

对手迟迟不肯动手,他未料到庄予翰动作之快,以至于错失当堂击毙的时机。他不清楚庄予翰的位置,所以他只能等待,等待对方的破绽。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庄予翰对自己能否活着走出新宅毫无把握。这一刻他想到了楚嘉琳,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自己也许永远不能照顾她了。

别离的滋味是酸楚的,庄予翰不想别离,他要活下去,所以他开始反击。

手表脱手而出,落在一米之外,只要对手稍稍一动,庄予翰会全力以赴地扑上去,用最有效的方式制住对方,或者夺下他的凶器。自己可能会受些小伤,但在这生死存亡的瞬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手表落地,一声闷响,庄予翰每寸肌肤都绷紧了,他就像一只隐藏在草丛中的猎豹,随时将雷霆出击。

他的神经几乎就要绷断了,这一击将决定生死。更准确地讲,是决定他们三个人的生死。

他要在对手扑上来的前一秒进行反击,不能早也不能晚,时间必须拿捏妥当,机会稍纵即逝。

如何以最恰当的动作转身,他至少考虑了三次。

如何在近距离与对手搏杀,他想到了多种变化。

甚至连袭击失败,后退的方式他都设计了。

可以说,这一击万无一失,即使是出现闪失,他也能全身而退。

这一秒,是庄予翰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秒。

可惜,他的计划落空了。

没人动,对手识破了庄予翰的策略。

对方居然没有上当!

庄予翰后背发冷,他觉得自己已经失败了,一个虎视眈眈的对手冷静地站在身后,而自己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

死亡原来是如此简单,他即将见到另一个世界。

庄予翰强作镇定,他要最后一搏,他不愿任人宰割。

机会失而复得。他的侧后方有声音,对手终于沉不住气了,这是唯一的机会,必须牢牢把握。

庄予翰冲了出去,快如闪电,他伸出双臂,欲在对方伤害自己之前锁住他的咽喉。

四周很静,只有耳边的风声,他冲出去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甚至连庄予翰自己都觉得吃惊。

没有人能躲过这一击,更何况在无尽的黑暗中。

庄予翰很满意,他几乎看到了胜利。

可惜,他的计划再次落空了。

他抓住的只是空气。

他的面前根本没有人。

他明白自己已经上当了。

对手太过狡猾,他模仿了自己的策略。所不同的是,自己中了圈套!

庄予翰还没来得及细想,现场有了变化:

一阵刺耳的风声向自己后背袭来,很急,很快,转眼间即将接触到他的身体。庄予翰没有其他选择,他的身体稍稍向前探了探,仅仅几厘米,他活了下来。

一个锋利的硬物划过后背,庄予翰觉得身子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火辣辣的难以忍受,黏稠的液体顺着后背往下淌,衬衫与肌肤粘在一起。眼镜甩了出去,不知去向。

庄予翰顺势滚到旁边,他要躲开另外一击,那一击肯定是致命的。

他忍住剧痛没哼一声,此时此刻他要把自己暂时藏匿起来。他半跪在地,观察四周,密道里又恢复了安静,对手在哪儿呢?

庄予翰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他迅速判断方向,让他无比震惊的是,呼吸声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可怕的风声朝他的头部袭来!

致命的一击终于到了!

躲避等于死亡,就算是再糟糕的情况也要勇敢面对。

人绝不能轻言放弃,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有可能扭转乾坤。

庄予翰拼命了,他没有躲,而是迎着利器冲了过去。他抱住对手的双腿,将其掀翻,随后是金属与地面的撞击声,利器脱手。

后背上的伤口让庄予翰的动作有些迟缓,他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必须拿到那把利器,至少将它踢开。

庄予翰弯着腰在地上摸索,倏然一双枯爪般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他转身挥出右手,一声闷响,对手被逼开了。

这一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大门钥匙落在地上。庄予翰捡起钥匙,随后顺利地摸到那把利器,似乎是一把普通的小铲,铁铲上还沾着他的鲜血。

转瞬间双方的力量发生了逆转,庄予翰虽然受伤,但武器在手。对手藏匿在黑暗中,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庄予翰无心恋战,他挂念着楚嘉琳的安危,对手已经丢掉凶器,不足为虑,更何况他拿到了大门钥匙,离开新宅才是正题。

他用铁铲在黑暗中挥了挥,对手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庄予翰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沿着暗门原路返回,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庄予翰原路返回,没过多久他出现在二楼走廊里,他扭头看着暗门,是一面大镜子,原来这里是暗道的出口,也许李燃就是通过密道避开众人的视线,刚才与自己殊死搏杀的人是不是他?

走廊里有动静,像是脚步声,谁会在这里?庄予翰紧紧握住手中的铁铲,慢慢地往里走。透过微弱的月光,他依稀看到两个人影,他们距离很近,像是在找些什么。

是楚嘉琳和秦华跃!庄予翰险些叫出声,终于与他俩会合了,口袋里的钥匙可以使大家平安离开新宅。

他俩拐进了李燃的房间,庄予翰跟了过去,他刚要招呼同伴,忽然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随后看到后面的人影高高地举起手!

怎么回事?后面的人是谁?

庄予翰来不及多想,跨上一步抓住后者的手腕。

“楚嘉琳!”他大叫一声。

“我是。”前面那个人影说,“小心,她手里有刀!”

庄予翰死死地捏住对方的手腕,后背上的伤口痛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她是简达芳,那个疯子。”楚嘉琳说。

“退后!”庄予翰生怕伤着楚嘉琳。话音刚落,简达芳的手已经抠在他的脸上。

庄予翰将铁铲扔在楚嘉琳的脚下,他不想伤害任何人。简达芳的手指几乎刺进他的肉中,庄予翰感觉脸上仿佛被扎了几根针。他勉强扳开简达芳的手,然后用尽浑身力气将她向后推。砰的一声,她的后背撞在墙面上。

两个人陷入相持阶段,简达芳拼命挣扎,庄予翰不敢松开她的手,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就在这时,形势忽然有了变化:楚嘉琳奋勇扑向简达芳,掰开她的手,干脆利落地夺下她手中的刀子,失去武器的简达芳顿时放弃了抵抗,她低下头,一句话不说。

“李燃在哪儿?”庄予翰逼问她。

简达芳笑了起来,声音格外刺耳。

“别问了,她什么都不会说。”楚嘉琳说。

庄予翰说:“我有大门的钥匙,咱们可以出去了。”

“简达芳怎么办?”楚嘉琳问。

庄予翰想了想,说:“把她锁到里屋。”

他俩分别揪住简达芳的胳膊,把她带入里间。简达芳出奇地顺从,并未反抗,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庄予翰用床单绑住了她的手脚,然后与楚嘉琳合力将外屋的沙发顶在门口。

一切妥当,楚嘉琳说:“幸亏有你,否则……”

庄予翰打断她的话,说:“你是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会有钥匙?”

庄予翰将事情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但他并没提到后背的伤口。

“好险。”楚嘉琳紧张地说。

“对了,秦华跃去哪儿了?”

“不知道。”楚嘉琳说,“他本应在我身后,谁知道却变成了简达芳。”

“我看他是临阵脱逃了。”庄予翰气哼哼地说。

楚嘉琳说:“我们要带他出去。”

“你先离开这里,秦华跃我来负责。”

“不行,”楚嘉琳坚决地说,“我与你共进退。”

庄予翰心中一阵温暖,但他还是拒绝了楚嘉琳:“密道里还有一个人,李燃依然不知去向,危险并没有解除,所以你必须离开。”

“我们起码相互有个照应,就像制伏简达芳那样。”楚嘉琳坚持自己的意见。

“两个人在一起也许更麻烦,况且现在的形势已经改变了,我不再是两手空空。”庄予翰厉声道,“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好吧。”楚嘉琳叹了口气,说,“你一定要加倍小心。”

庄予翰摸到简达芳丢掉的刀,说:“这是剔骨刀,还好已不在她手里。”

“给你铲子。”楚嘉琳捡起地上的铁铲。

“自卫的武器多了也是麻烦。”庄予翰接过铁铲,说,“不过拿着总比放在这里好。”

两个人拉着手走到楼梯口,那面镜子敞开着,庄予翰将其合闭,自言自语地说:“但愿秦华跃没在里面。”

“他现在会在哪儿?”楚嘉琳问。

“我估计他在三楼某间房里躲着呢。”庄予翰说。

突然,新宅里传来一声尖叫,男人的叫声。

只有受到极度惊吓才会发出如此绝望的叫声。

整栋新宅都在战栗,声音在黑暗中久久不散。

“秦华跃!”庄予翰和楚嘉琳异口同声地说。

可以肯定,秦华跃就在三楼,他遇到了超乎想象的险情。

“我们快上楼。”楚嘉琳说。

“你先出去,我上楼。”庄予翰递给她大门钥匙和铁铲。

“保重。”楚嘉琳眼里含着泪花说。

“放心。”庄予翰朝她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跑上楼。

楚嘉琳攥着钥匙走到大厅,即将打开那扇生死之间的大门,她并不兴奋,因为让她牵挂的人还在楼里。她清楚这一趟凶多吉少,庄予翰没有任何把握。

生命是可贵的,可一个人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人生就是不断地失去,究竟是苦还是乐?

岁月就是不断地追忆,究竟是涩还是甜?

楚嘉琳此时的心情非常沉重,那扇大门仿佛就是阴阳分界线,门外也许是自由,也许是孤独。

无论如何她都要走出去,她决不能让庄予翰失望,更何况只有打开那扇门他才会有生的希望。

秦华跃看到了什么?三楼出现了什么恐怖的事?

楚嘉琳心乱如麻,如果不是庄予翰决绝的态度,她一定会冲上三楼,去看看还有什么事比死亡更可怕。

大厅里只有自己吗?楚嘉琳紧握铁铲,周围一片漆黑,院子里反倒明亮许多。四把钥匙串在一起,她颤抖着挑出最大的钥匙试图插进锁孔,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调匀呼吸,钥匙终于插入,门锁却没有转动。她换了一把钥匙,换来了同样的结果。

楚嘉琳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扭过头茫然地看了看大厅,然后她将第三把钥匙插入锁孔,她暗自祈求,期望能顺利打开大门,然而事与愿违,锁芯纹丝不动。

她有些气馁,怀疑根本没有打开大门的钥匙。她仅有最后一线希望,第四把钥匙被她紧紧地捏在手指间。

楚嘉琳迟疑了,她迟迟不愿尝试,因为她不想看到希望破灭。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眼前人影晃动。楚嘉琳的心往下沉,该来的终于来了,看来自己断然走不出新宅。

她侧身贴在墙壁上,提起铁铲,准备与对方拼命。

没有声音,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楚嘉琳观察了一会儿,的确没有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进行最后的尝试,突然,她的身体僵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人,在大门外。

那个人正朝里面张望。

他是谁?会不会进来?


第十章访客

一小时之前。

天空灰暗、沉闷,路灯泛出淡黄色的微光,公路上偶尔有几辆货车飞快地驶过。道路两侧没有住家,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地和连绵起伏的山脉。一阵呼啸的大风将树木吹得摇摆不定,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人在路边狂欢自乐。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慢地驶出高速公路,在辅路上走了一段后,停在蜿蜒的小道旁。车内的人打开照明灯,从副驾驶座上拿起地图,他并没有看,而是摘下蓝框眼镜,揉了揉眼睛,他不习惯夜间行车,但这一趟却不得不来。

周五中午嘉琳公司的庄予翰拨通了他的电话,约他在中国大饭店咖啡厅见面,他对这次约见相当意外,因为他们素昧平生,对于庄予翰他只是略有耳闻,实在想不出他俩之间会谈些什么,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对方,并马上动身赴约。

临近周末,咖啡厅里坐满了人,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眼睛看着咖啡厅的入口。不同肤色的人在大堂内忙碌地穿梭着,有的手提高级皮包,有的身着异国服装,他们都在努力编织美好的未来,他忽然有种茫然的感觉,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他穿着一套灰色的中式服装,身材修长,虽然有些瘦,但看上去相当健康。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和轮廓分明的脸庞以及一双机警、睿智的眸子,他似乎性格内向,能够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尚早,他点了一杯黑咖啡,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回忆着自己与嘉琳公司过去的一切。两年的时间如同一瞬,命运像是和自己开了个玩笑,他微微摇摇头。当你不能掌握命运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一笑置之。

“你一定是柳飞云吧,久等了。”庄予翰笑眯眯地走到桌旁,他提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亲切地和他搭话。

“是我,庄兄请坐。”柳飞云站起来,客气地回应,“我也是刚刚才到。”

两个人相互打量着,彼此感觉很好,因为他俩属于同一类人。

两个人是否志同道合,有的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你的照片就摆在楚嘉琳的办公桌上,所以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庄予翰语调随意,仿佛他俩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哦?”柳飞云一愣神,随后说道,“你喝点什么?”

“白开水吧。”庄予翰笑着补充道,“我比较喜欢喝白开水,想小资一下都没机会,这大概是我人生最大的不幸。”

“我看这是你的幸运。”柳飞云招呼服务员过来,要了一杯温水,然后对庄予翰说,“你们都好吧?”

庄予翰会意,说:“还算好吧,我这次约你并不是楚嘉琳授意的。”

“我知道。”柳飞云淡淡地说。

庄予翰接着隐晦地说:“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些错误或者遗憾的事,楚嘉琳当然也不能免俗。”

“我了解。”柳飞云端起咖啡杯说,“时间会冲淡一切。”

庄予翰点点头,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楚嘉琳遇到了困难。”随后他把公司现阶段经营的状况和简天明的入资建议以及新宅邀请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柳飞云。

柳飞云专注地听着,一时忘记了嘴边的咖啡杯。“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我?”待庄予翰说完,他问道。

“很简单。”庄予翰直视他说,“你比我更了解简天明,以你的经验能判断出这次入资是一场骗局吗?”

柳飞云终于喝了一口咖啡,然后他慢条斯理地说:“庄兄可别忘了,我与嘉琳公司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庄予翰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笑着说:“你大概并不想看到你一手创办的企业从此销声匿迹吧?”

柳飞云从包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又放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说:“光凭表面的信息我无法作出判断,不过就我目前的感觉而言,这是简天明筹划已久的圈套。”

“这是我曾对楚嘉琳说的话,很遗憾,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庄予翰耸耸肩说,“我甚至怀疑是自己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以我对楚嘉琳的了解,她不大可能上简天明的当。”柳飞云依旧慢吞吞地说。

“或许是迫于压力,毕竟公司处境不佳,客户流失严重。”庄予翰忧心忡忡地说。

“这只是困境,不是绝境。”柳飞云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们能渡过难关,楚嘉琳不会因此而妥协。”

庄予翰摇头说:“楚嘉琳似乎更倾向于两家公司的合作,否则她也不会轻易接受简天明的邀请。”

“或许是庄兄多虑了,楚嘉琳没那么简单,我相信她自有一套应对计划。”柳飞云笑起来,“她很可能会巧妙地利用对方的资金来发展自己。”

庄予翰想了想,说:“但愿如此。”

“简天明自认为他布了一个好局,恐怕他不会料到自己只是局中的一枚棋子。”柳飞云笑着说,“待时机成熟时楚嘉琳会把所有的细节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庄予翰点点头,接着说:“你知道简森公司的李燃吗?”

“我听说过此人,据说简天明的发迹与李燃有直接的关系。”

庄予翰说:“这个家伙是个搅局人。”

“李燃起不到决定作用,简天明的疑心很重,对于核心问题他不会轻易放权。”柳飞云沉默了一阵,说,“我对嘉琳公司所面临的困难很感兴趣,你能否详细告诉我最近经营的情况……”

之后,两个人聊了许久,午餐后他们在饭店门口告别。柳飞云将庄予翰送上吉普车,最后嘱咐他说:“请多关照她。”

庄予翰回答:“我会的。”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柳飞云开始忙碌起来,他利用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关系约见了许多相关人士,逐步了解到两家公司的近况,傍晚他宴请了简森公司的一名资深主管,深谈入夜,第二天清早他辗转找到了简天明不久前辞退的保姆……

随着调查的深入,迷雾渐渐清晰起来,柳飞云隐约觉察到事情的另一面,预感到会发生某些状况。

临近中午,庄予翰打来电话,他们一行三人在赴新宅的途中,柳飞云对庄予翰说事情有了些眉目,约好晚上通个电话。

下午柳飞云去了趟医院,回到家后他立即拨打庄予翰的电话,对方手机没有信号,他试了许久,始终未能与庄予翰通话。

不知为什么,柳飞云总感觉今晚新宅里会出些事情,那个熟悉的身影总在他眼前浮现,让他难以入睡。

柳飞云打开卧室灯,起身下床,走到窗边,习习微风吹干了他额头上的冷汗,他忽然作了个决定,去新宅。

凌晨时分,自己唐突拜访简天明,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正常行为,柳飞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见到庄予翰和楚嘉琳的面,他宁愿掉头回城。

在过去的十二小时内柳飞云了解到许多隐秘的内情,他必须将所知的一切尽快告诉庄予翰。

半小时后,柳飞云驾车驶出地下车库,他从简天明的部下那里得知新宅的大致方向后,便一刻不停地驶向目的地。

他从最近的高速出口驶出,将车停在一条羊肠小道前。他摊开地图,确定方向后,继续前行。

走了几条弯路,柳飞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新宅的门口就在眼前,他走下车,凝望眼前的庞然大物。院门紧闭,围墙甚高,里面黑压压一片,身后的车灯只能驱散局部黑暗。他敲了敲门上的铁锁,无人应答。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有一种不真实感。庄予翰和楚嘉琳就在里面,然而高高的院门挡住了他的去路。

柳飞云沿着围墙转了转,没有攀登的可能,他再度返回到院门前,重重地敲击铁锁,金属的碰撞声在这片沉静的土地上显得格外刺耳。

原路返回?柳飞云并不甘心。

他钻进车调整位置,用远光灯照射院门旁边的小屋,他估计里面肯定有人,奢侈之极的简天明不会在意看门人的微薄工资。

过了一会儿,小屋里果然有了动静,一个光柱从窗户射出来。柳飞云友善地举起双手摆了摆,向里面的人打招呼。大概半支烟的工夫,屋门开了,手电筒的光柱射在他的脸上,柳飞云立即闭上眼,他觉得脸上热乎乎的。

“你是谁?有事吗?”看门人警惕地问。

“我叫柳飞云,是简总的朋友。”

看门人走近了几步,厉声道:“现在已是凌晨了。”

“实在对不起。”柳飞云客客气气地说,“我找他有点急事,电话打不通,所以只好披星戴月地从市里赶过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简总没有夜间会客的习惯。”看门人冷冰冰地说。

“是关于简森集团的事,等到明天恐怕就来不及了。”为了顺利进入大院,柳飞云被迫扯了个谎。

“我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简总的朋友?”看门人的语气并不友好。

“我知道简总有个侄子李燃,之前他一直在法国留学,此外昨天中午来了三位客人,两男一女,名字是庄予翰、秦华跃、楚嘉琳,他们开着一辆白色的宝马和一辆黑色的吉普。老人家,我没说错吧?”

看门人迟疑了片刻,说:“我不能在这个时间叫醒简总。”

“我明白。”柳飞云说,“我找到李燃就可以了。”

手电筒的光柱再次打在柳飞云的身上,两个人在大门两侧默然相对,看门人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院门。柳飞云将车熄灭,侧身进入院子。

“您老为什么不开灯?”柳飞云问。

看门人锁好院门说:“灯泡可能坏了,等到天亮再换吧。”

“您贵姓?”

“免贵姓蒋。”

柳飞云稍一愣神,随后他跟在蒋师傅后面往院里走。

穿过花园,两人来到新宅门口,柳飞云抬头看了看,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立在他面前,他顿时感觉到异常压抑。

“这么大的宅子没有长明灯吗?”柳飞云觉得有些不对劲。

“平时大厅的门灯是不熄的,今晚可能是哪位客人随手给关了。”蒋师傅毫不在意地说。

蒋师傅找出一把钥匙,将其插入锁孔,他并没有开锁,而是回头对柳飞云说:“你不会叫醒简总,对吗?”

“没错,我说话算数。”

蒋师傅放心了,他转过头,像往常一样拧动钥匙。柳飞云的心咚咚乱跳,但愿是自己多虑了。他现在要考虑过会儿见到李燃该说些什么,那一定是个尴尬的场面。

“今晚你恐怕连李燃都见不到了。”门没有开,蒋师傅拔出钥匙说。

“为什么?”柳飞云向前跨上一步。

“里面上了暗锁,我用钥匙打不开。”

“我们可以敲门嘛。”

“门窗都是隔音的,就是敲到天亮他们也不见得能听到。”蒋师傅说。

柳飞云说:“我可以试试吗?”

“请便。”蒋师傅把钥匙递给柳飞云,自己退到后面。

柳飞云小心翼翼地拧动几次,均没有成功,于是他趴在玻璃上向里面张望,他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在大厅里动了动,难道有人在房间里?

他揉揉眼睛,再次望去,大厅里格外幽黑,哪有什么人影?

柳飞云将钥匙还给蒋师傅,问道:“您屋里有电话吗?”

“没有。”蒋师傅边说边向外走。

他们走到院门口,柳飞云最后看了一眼漆黑的新宅,然后走出院门,合上铁锁,向蒋师傅道谢后他驾车离开了。

在返程的路上,柳飞云的右眼皮总跳个不停。


第十一章反击

听到秦华跃的惨叫后,庄予翰立即让楚嘉琳先离开新宅,自己选择了最危险的三楼。他紧握刚从简达芳手里夺下的剔骨刀,贴着墙壁慢慢走上楼。三楼有很多间房,秦华跃会在哪儿呢?

就在庄予翰犹豫的时候,阴森的走廊里有了动静,一个人从简天明的房间里跑出来,速度很快,像箭一样向庄予翰冲过来。

是敌是友?庄予翰闪开身,喊了一句:“秦华跃!”

那个人狼狈地停下来,颤巍巍地说:“你是庄予翰?”

两只手握在一起,秦华跃说:“你竟然没有死?”

庄予翰甩开他的手,愤然道:“托你的福,还有一口气。”

“我姐可能出事了。”秦华跃紧张地说。

“她没事。”庄予翰说,“现在她已经出去了。”

“这怎么可能!”秦华跃无比惊讶道,“我明明看到有个人在后面跟着她。”

庄予翰一字一句地说:“当时你在哪儿?”

“哦,一言难尽呀。”秦华跃口齿不清地说,“她怎么会有大门的钥匙?”

“唉,说来话长呀。”庄予翰学着他的声调说。

秦华跃没听出庄予翰对他的揶揄,他急促地说:“我们快走吧。”

庄予翰没有动,他问道:“你刚才喊什么?莫非见到鬼了?”

“真是活见鬼。”秦华跃的手指向最里面的房间,说,“简天明这老家伙根本就没有死,他一直躺在床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尸体应该在电梯里,可现在居然在床上。”秦华跃的声音有些变调,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你确定那个人就是简天明?”

秦华跃说:“我没法确定,那里跟地窖一样黑。”

“他有没有呼吸?”庄予翰问。

“我不知道,肯定是他和李燃下的套。”秦华跃压低声音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庄予翰举起刀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是把剔骨刀。”

“你不会提着刀去找简天明算账吧?”秦华跃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没那么傻,出去才是最迫切的事,让警察找他们算账吧。”

秦华跃推着他说:“那就别废话了,赶紧下楼。”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到了大厅,庄予翰推了推大门,门纹丝不动,他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院子里没有楚嘉琳的人影。庄予翰的心蓦地凉了一半,情况似乎不太对头,楚嘉琳此刻应该在门外等待他俩,会不会她在外面见到了什么人,暂时躲避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糟糕的可能,楚嘉琳根本没离开新宅,在开大门之前她遭到了袭击。

两个人蹲在门前观察院内的情况,外面很安静,楚嘉琳并没有出现。

庄予翰悔恨地拍了一下大门,如果楚嘉琳出了意外,他将无法原谅自己。是他让楚嘉琳单独行动,倘若之前能稍缓上一缓,她也许就不会有事了。

“我姐在哪儿呢?”秦华跃低声问道。

“她可能还在楼里。”庄予翰沮丧地说。

“现在怎么办?”

“找。”庄予翰站起来。

“我们千万不要分开。”秦华跃说,“对方有几个人?”

“简达芳已经被我扣在房间里了,中途进来的人失掉了凶器,李燃仍不知去向。”庄予翰说,“如果算上简天明应该是四个人。”

“简达芳已经失去了攻击性,所以对方有三个人。”

庄予翰说:“简天明是否存在也该打个问号,我认为对方只有两个人,我们势均力敌,完全有反击的能力。”

“你说床上那个人是谁?”

“也许是简天明的尸体。”

秦华跃几乎跳起来:“你的意思是尸体自己能动?”

“天知道,也许是它自己爬过去的。”庄予翰说完后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去哪儿找我姐?”出于恐惧,秦华跃扯开了话题。

“你是想找你姐还是想找大门的钥匙?”

秦华跃气急败坏地说:“废话,当然是我姐了。”

“好,我们得先去二楼。”

“为什么?”秦华跃问,“也许她躲在密道里。”

“我同意,但我们必须去二楼。”庄予翰说,“因为那里有一间厨房。”

“你饿了?”

“厨房里很可能还有其他刀具,至少我们要防止它变成对手的凶器。”庄予翰解释他的目的。

“也对,我身体比你壮,剔骨刀最好给我使用。”

庄予翰考虑自己背上的伤势必会影响到动作,秦华跃的话不无道理,所以他把刀递到对方手里,嘱咐他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刀不能离手。

秦华跃持刀在前,庄予翰尾随其后,厨房门敞开着,能闻到里面的肉腥味。

“还是你先进去吧。”秦华跃胆怯地说。

“可以,把刀给我。”庄予翰平静地答道。

秦华跃决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刀,所以他壮着胆子说:“你快退后。”

秦华跃举刀在空中横竖砍了几下,然后一步一挪地走进去。如果藏人,厨房无疑是最佳的场地。他东张西望,尽管眼前空无一物。刚进厨房他就对自己的举动有些后悔,探路冒险的事应该由庄予翰执行才对。

“你在门口吗?”他不放心地朝门口说。

“在。”庄予翰平平淡淡地说。

“你干脆也进来吧。”秦华跃客客气气地说。

“不。”庄予翰的回答还是平平淡淡。

这个胆小的浑蛋。秦华跃心里骂了一句。

骂归骂,事情还得继续。秦华跃摸着黑往里走,他摸到一个不锈钢台子,方方正正,像是切菜的地方。

秦华跃一阵兴奋,找到刀具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他摸到一块四方的木制案板,上面摊着一块被切烂的肉,黏糊糊,油腻腻,秦华跃觉得有点恶心,胃里翻腾出苦涩的酸水,他咽了咽口水,止住呕吐的欲望。他在台子上擦了擦手,嘴里咒骂了两句。

刀具应该在案板附近,秦华跃用左手在案台上胡乱摸索着,他摸到一套金属架子,有几个细细的斜口,可惜没有刀子插在里面,再往前是装调料的瓷瓶子和厨房器具,几件厨具被碰到地上,杂乱地响一阵,秦华跃没在意,继续往里面走。不锈钢台子很长,可能一直顶到墙面。

难道厨房里就只有一把剔骨刀?这不可能,莫非是有人来过了?

秦华跃有些失望,他对庄予翰说:“这里啥都没有,我出去了。”

庄予翰低沉地说:“别急,再找。”

找你个大头鬼,秦华跃寻思。他把手放在台子上慢慢往里走,他认为庄予翰简直是在浪费时间,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出去,而不是在厨房里捉迷藏。

不经意间他摸到一样东西,有棱有角,应该是骨头,骨头上贴着一层薄薄的肉,像是喝酒时筋骨相连的调味小菜。

“简老头的优哉生活。”秦华跃自言自语道。

他继续向前走,刚走了一步又退回去,他再次摸了摸那个东西,这一次没有自语,他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摸到的是一只手!

一只干枯的手!

一只没有温度的手!

一只准备要他命的手!

庄予翰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背部的伤越来越疼,血又涌出来许多,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咬紧牙关与秦华跃对话。他知道秦华跃的胆量,如果不是背上的伤,他一定会把同伴留在门口。

此时他的脑海里思索的不是如何走出新宅,而是楚嘉琳的安危。倘若失去她,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有些人活在世上只是为了别人。

他们所期望的是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只可惜,这种人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

庄予翰是这种人,但他几乎已经丧失了能力。

人一旦丧失了某种能力,就会感到绝望无助。

更多时候失败者是被自己打败的,因为他们不够自信。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弱点。

只要发挥出优势,弱点不足以影响全局。

只可惜,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并不算多。

庆幸的是,庄予翰属于这少数人。

他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他暂时忘却背上的伤痛,暂时忘却不利的局面,坚定地给秦华跃传送信心,他目前所需要的是稳定同伴的情绪。

秦华跃的情绪仅仅稳定了一会儿,在黑暗中他忽然嘶哑地叫了起来,像是死亡之前最后的呻吟。这声凄厉的声音让庄予翰无比震惊,难道厨房里还有其他人?

一声闷响,像是秦华跃倒地了,毫无疑问他遇到了袭击,这蓄势待发的一击也许是致命的。

杂乱的声音响起来,是厨房用具剧烈的撞击声,叮叮当当仿佛砸向庄予翰的心房,冷汗瞬间钻出了皮肤。

“秦华跃!”庄予翰出于本能地喊了一句。他根本无法辨别秦华跃的位置,所以无论情况如何危险他也不能贸然加入战局,眼下只能靠秦华跃自己了。

没有人回答他,厮打声和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双方在黑暗中殊死格斗,似乎秦华跃已经开始反击了。

突然,庄予翰听到衣服被划破的声音,紧接着是秦华跃的呻吟声。

庄予翰的心悬了起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就这样倒下去。

“快出来。”他喊道。

他准备赤手空拳挡住敌人,让秦华跃缓一口气,也许这口气能让同伴活下来。

至于自己会不会死,此刻已不再重要了。

有时候为同伴而死是件愉快的事,不是吗?

秦华跃一瘸一拐地跑出来,他的腿受伤了,不过看样子似乎并不严重。庄予翰终于松了口气。

“往楼梯口跑。”让过秦华跃,庄予翰毅然决然地挡在厨房门口。

厨房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声,看来对手也伤得不轻。战局似乎并不算太糟,庄予翰关上房门,跑到楼梯口与秦华跃会合。

“伤得怎样?”庄予翰急切地询问。

秦华跃没有回答,他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挥,庄予翰觉得腹部微微一麻,随即跌倒在地。血从皮肤里渗出来,庄予翰意识到秦华跃给了自己一刀。

“为什么?”庄予翰失声道。

秦华跃一声不吭地逼近他,刀再次挥起。

庄予翰明白了,真正的秦华跃还在厨房里,而对面的人是凶残的杀手!

大限已至,庄予翰闭上了眼睛。

对于这个千姿百态的世界他有万般不舍,虽心有不甘,但无能为力。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楚嘉琳的身影,由清晰到缥缈。

要他命的人并不急,就像一只猫看着垂死挣扎的老鼠。

庄予翰甚至不如老鼠,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庄予翰希望对方能立刻了断自己,因为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希望能快些死,每延长一秒都是对自己的煎熬。

速死,是他此刻最奢侈的愿望。

只是,他并没有死。

想死的人往往长寿,不想死的人通常短命。

现场的变化让他活了下来。要命的对手倒下了,对手背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影。

秦华跃!

庄予翰万没想到秦华跃会从厨房里悄悄走出来,并成功地解救自己。

“谢谢。”庄予翰说。

“不客气。”秦华跃答。

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一起,他俩刚在死神那里兜了一圈。

既然未死,就得好好活下去,若要活下去,必须解决那个神出鬼没的杀手!

可是,杀手不见了。

一条黑色的血迹消失在镜子前,杀手钻进密道里了。

经过一场瞬息万变的血战,看着身上的伤痕,秦华跃已经深刻意识到面前的困境,他似乎不再胆怯了,一个箭步试图冲进密道中。庄予翰把他拉了回来,这个时候,智慧往往比勇气重要。

“下面还有一个出口,我们抓不住他。”庄予翰说。

“那怎么办?”秦华跃问。

“先把这个出口堵住,把那个人限制在一楼。”庄予翰说。

“怎么堵法?”

“我去餐厅搬两把沙发,你就守在这里,注意楼梯口。”庄予翰说。

“快去快回。”秦华跃坐在地上说。

“你伤在哪里?”

秦华跃道:“只是肩膀上挨了一下,对方的伤绝对不比我轻。”

庄予翰放心了,几分钟后他忍住疼痛艰难地从餐厅里抬出一对转角沙发,两个人合力将密道出口牢牢顶住,之后他们用餐巾擦拭了身上浓稠的血液,秦华跃忍不住叫了两声。

“为了防止意外,我去看看简达芳还在不在。”庄予翰说。

“顺便找找手电、打火机一类的东西。”秦华跃说。

离开秦华跃,庄予翰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向里走,到了李燃的房门口,他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后才慢慢走进去。沙发还顶在原来的位置,庄予翰将其挪开,打开房门,简达芳还在,他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先委屈一下吧,天亮后我就给你解开绳子。”庄予翰对被捆绑成一团的简达芳说。

简达芳呜呜两声,身体动起来。

庄予翰关上门,将沙发重新顶在门口。李燃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柜子,庄予翰拉开所有的抽屉,没有找到手电筒,不过幸运的是他在茶几上摸到两个塑料打火机,庄予翰试了试,火苗还很旺,他把打火机塞进裤兜,走出房间。

秦华跃还坐在地上,庄予翰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并没有靠近他。“是秦华跃吗?”他先问了一句。

“我是,过来吧。”秦华跃回答。

“没事吧?”

“估计那个人不敢再回来了。”秦华跃说,“简达芳没逃跑吧?”

“看她样子怪难受的。”

秦华跃道:“她活该。你找到手电了吗?”

“只有打火机。”庄予翰递给他一个,说,“省着用吧。”

公子哥秦华跃从来没有节俭的意识,他打着打火机,火苗照在他俩疲惫的脸上,淡红色的微光忽明忽暗,显得异常可怖。

“从今以后我要开灯睡觉。”秦华跃竟然开起了玩笑。

“先熬过今晚再说吧。”庄予翰可没他那么乐观。

“你衣服上全是血。”

庄予翰低头看了看,说:“你也好不了哪儿去。”

“先去简天明的房间还是下楼找那个浑蛋算账?”

“先下楼,我们趁热打铁。”庄予翰把秦华跃的打火机吹灭,说,“算账倒是其次,关键是要找到楚嘉琳。”

“对,找到我姐等于找到了钥匙。”秦华跃说。

两个人顺着楼梯下到一层,这次庄予翰走在前面,他时不时用打火机观察前面的情况,防止再次遭到暗算。

大厅里还是那般寂静,两个人同时看了看院子,心里同时荡起对自由的渴望。

原来最普通的东西是如此珍贵,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凶手一定在玻璃房里,这下没路逃了。”秦华跃得意地说。

“可是楚嘉琳去哪儿了?”

“她可能早就跑出去了,现在八成是找警察去了。”

“绝不可能。”庄予翰说,“楚嘉琳不会丢下我俩。”

秦华跃道:“现在可不是吵架抬杠的时候。”

“你说得对。”庄予翰平时极少认同他的意见,但这一次例外,“我们用打火机照明绕着泳池走上一圈,注意地上的血迹。”

说话间他们进了玻璃房。

“我想到一个比打火机更好的工具。”秦华跃说。

“扫把?”

秦华跃道:“够聪明。”

“小心把整栋楼点着了。”

“大不了跟他们同归于尽。”秦华跃满不在乎地说,“你等我一会儿。”

庄予翰轻声喊道:“更衣室里有出口,你千万要小心。”

秦华跃举着打火机说:“人不能被同样的方式袭击两次。”

秦华跃拐进险些让他丢掉性命的更衣室,没过多久,里面陡然亮起来,他举着一团火走出来。扫把燃烧的时间有限,他俩抓紧时间围着游泳池走了一圈,没有发现血迹,看来对手还在密道里。

“我从外面的入口进去,你守在更衣室里。”庄予翰说。

“还是我进去吧。”秦华跃自告奋勇地说。

“也好,有情况就叫我。”庄予翰拍着他的肩膀说。

秦华跃举着火把钻进了密道,庄予翰打开更衣室里的暗门,密道里第一次亮了起来,庄予翰感到一丝温暖。

火把的光亮逐渐照到庄予翰苍白的脸上,秦华跃用手捂着脸,闷声闷气地说:“没有人,也没有鬼。”

庄予翰也钻进密道,说:“我现在担心还有别的出口。”

“别吓唬自己了,凶手就在里面。”有了光亮后秦华跃底气十足,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两个人继续往里走,到了上下楼梯的交界处,秦华跃自告奋勇地上了楼梯,他推了推二楼的暗门,外面的两张沙发顶得严严实实,他放心了,倒退着回到原地。

“有血迹。”秦华跃兴奋地说,那感觉好似看到一锭金子。

“看来凶手果然在下面。”

“下边通向哪里?”秦华跃问。

“我也不知道,之前我在里面遭到了暗算。”

“形势已经逆转,现在是敌寡我众。”秦华跃边说边往下走。

刚走了一半,秦华跃手中的火把忽然灭了,他俩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他们只能再度适应黑暗。

秦华跃揉了揉发麻的眼睛,万般遗憾地说:“这是唯一的火把。”

“小声一点,我们继续往下走。”庄予翰低声说。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底,然后并排着站在一起,他们先要适应一下这个环境。

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难道真有另外一个出口?

秦华跃举起刀,谨慎地观察四周。

庄予翰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稳定他的情绪。

秦华跃哆嗦着掏出打火机,火苗一亮,他惊讶地张大嘴巴,感觉心脏快要爆炸了。因为他看见——

一张惨白的脸!

就在他身边!

正阴森森地盯着他!

更要命的是这张脸的主人竟从秦华跃手里生生地把刀夺走了!

秦华跃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庄予翰用力地拽开,打火机掉到地上,暗室里无比漆黑,恐怖感再次袭来。

秦华跃脚底一软,摔倒在地,他听到一阵风声,庄予翰勇敢地冲了上去。

必须立即擒住此人,否则后患无穷。这是庄予翰当时的想法。

在黑暗中,秦华跃听到拳头击到身体的闷声,也听到刀锋切割肉体的脆声,生死厮杀的两个人居然都没有出声,无论是得手还是受伤!

秦华跃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从没见过如此惨烈可怖的搏杀,此时他更不能喊叫助威,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影响庄予翰的注意力。

激烈的搏斗还在继续,秦华跃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隐约看到两个黑影扭打在一起。庄予翰手中没有武器,所以他只能选择近身肉搏。

有时候拳头比任何武器都要可靠。

庄予翰相信自己的拳头,更相信自己的士气。

对方已是强弩之末,除非死,否则这波攻势不会减弱。

自己会不会被砍倒?庄予翰完全没有思量,想得太多有时是件好事,有时则会坏事。

庄予翰胆子很大,他用扛下一刀的代价锁住了对方的喉咙。

他的手像鹰爪一样,紧紧地扣在对手的脖子上。

他的手相当稳定,并且力道十足。

刀还横插在庄予翰的腰部,砍得很深,整个刀面几乎都切进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疼痛,一个薄而尖的利器活生生地切开了自己的皮肤,热腾腾的鲜血如涌泉般喷射出来。

然而对手并没放弃挣扎,锋利的刀在庄予翰的身体里前后挪动!

对手的刀变成了锯,世界上最锋利的锯!

每一刀都在要庄予翰的命。

血水顺着刀尖滴到地上,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折磨,生不如死的折磨。

庄予翰是个例外,他忍住了剧烈的疼痛,并且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轻易得到。

只要付出就会收到回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庄予翰终于得到了回报,刀子不再动了,但依然横在他的腰间。

对手的脖子快被捏断了,庄予翰稍稍松了一下手,他并不想杀人,虽然对手执意要杀掉他。

这个未曾谋面的敌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庄予翰并不担心,他只是暂时昏厥而已。

“秦华跃。”这是胜利者的声音,平缓而坚定。

“你没事吧?”秦华跃的声音有些发颤。

“还有一口气。”庄予翰的手并没有离开对手的喉咙。

“你受伤了?”秦华跃走到他身边。

庄予翰道:“用我兜里的打火机照明,把刀拔出来。”

秦华跃拿到打火机,暗室里一亮,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庄予翰腰的一侧居然横插着一把三角尖刀,刀上、腿上、地上,全是鲜血,而且腰部涌出的血好像没有止住的迹象。

暗室里充满了血腥味道。

潮湿的血腥。

秦华跃的胃里翻腾起来,他想吐,他受不了了,刚才仅有的勇气已被眼前血淋淋的刀子狠狠地切断了。

想要勇敢也要付出代价,不是吗?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庄予翰催道。

秦华跃胆战心惊地握住刀柄,他流的汗把眼睛迷住了。“你忍着点,我准备拔了。”秦华跃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我准备好了。”庄予翰镇定地说。

他狠了狠心,手腕加力,三角刀蓦地离开了庄予翰的身体,鲜红的血喷到秦华跃的身上,刀上还零星挂着庄予翰的肉,秦华跃再也忍不住了,他扭过头,哇地吐起来。

庄予翰就像铁打的一样,他纹丝不动,仿佛这把刀是砍在别人身上似的。

秦华跃的胃仿佛是被一把勺子刮得干干净净,他直起腰,脱掉上衣围在庄予翰的伤口上,血立刻浸湿了T恤衫。

秦华跃一边毛手毛脚地包扎他的伤口,一边说:“我们必须马上找些止血药,否则你会死的。”

“我且死不了呢。”庄予翰满不在乎地说。

“这个人怎么处理?”秦华跃指着倒在地上的凶手说。

“先找个稳妥的地方把他关起来。”庄予翰的手还搭在对手的喉咙上,“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至少应该看看对手的模样。”

秦华跃举着打火机走过来,他先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钩子,随后闪烁的火苗照在对方的脸上,庄予翰和秦华跃同时睁大了眼睛,凶手的样子让他俩大感意外,因为——

无比残暴的杀手竟然是个年轻的女人!

惨白的脸、深陷的眼窝、扭曲的五官,这是一张魔鬼的脸!

她缓缓睁开眼,一双无神并且发黄的眼睛。

她慢慢张开嘴,一阵阴森令人发毛的狞笑。

庄予翰和秦华跃觉得后脊梁发凉,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情景。

突然,庄予翰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就是刀插在身上他也没皱过眉,他究竟害怕什么呢?

“你知道她是谁?”庄予翰像是问秦华跃,又像是问自己。

“怪事,我怎么会知道?”秦华跃莫名其妙地说。

“她就是简达芳。”庄予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此时有种前功尽弃的感觉,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这怎么可能?”秦华跃惊讶地看着庄予翰,“她被关在李燃的房间里,你刚才不是检查过了吗?”

庄予翰道:“李燃的房间里确实有个人,但不是简达芳。”

“为什么?”秦华跃几乎叫了起来。

庄予翰回答:“因为我当初并没有堵住简达芳的嘴,而刚才那个人呜呜地叫了两声,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这么说简达芳被人掉包了?”秦华跃惊呆了。

“没错。”庄予翰痛苦地说。

这时,躺在地上的简达芳又笑了起来,当然只是用笑的节奏哼哼了几声,因为庄予翰的手还卡在她的脖子上。这种特有的恐怖声音在暗室里回荡着,令人心烦意乱。

两个男人沉默了,他们已经预感到了某些事情。

终于,秦华跃忍不住开口了:“现在李燃房间里的人是谁?”

庄予翰一字一句地说:“是楚嘉琳。”

半小时前。

楚嘉琳和庄予翰同时听到一声惨叫,庄予翰不顾一切地冲上了三楼,楚嘉琳则独自来到大厅。

她用庄予翰给她的钥匙试图打开大门时,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门外。她躲在门后,屏住呼吸观察外面的人。

对方从外面插进钥匙,扭了几下,并没有打开门锁。一个人趴在玻璃上向里张望,过了一会儿,对方走开了。

楚嘉琳走出来将最后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她抬头向外看了一眼,借助朦胧的月光,她依稀看到院里有两个人慢慢离去,其中一个人的背影她觉得有些熟悉。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她的头上,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那串救命的钥匙还插在大厅的门上。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卧室的地板上,两个黑影正在捆绑她的手脚,她刚要叫喊,一块毛巾无情地堵住了她的嘴。

两个陌生人走开了,他们关上门,再用什么东西顶在后面。楚嘉琳明白了,这里是李燃的房间,刚才走出去的其中一个是简达芳,也就是说,自己和她调换了一个位置,这样一来庄予翰他们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楚嘉琳感到一丝绝望,这是她整个晚上第一次感到绝望。她对活下去已经失去了信心,她闭上眼,开始回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头疼得要命,仿佛头顶上着了一把火。楚嘉琳在回忆中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突如其来的叫声将她唤醒,门外很乱,好像是在厮打,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是庄予翰的声音!

楚嘉琳睁大眼睛坐了起来,庄予翰就在外面,自己终于有救了!

如何让庄予翰知道自己的位置呢?楚嘉琳用右肘撑地,想站起来用头撞门,她刚站起身就跌倒在地,她一时还无法适应手脚被绑的状态。

楚嘉琳心里焦急万分,她甚至不敢设想错失这次机会的后果。她挪动身体一寸一寸地向门口爬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争取。

厮打声忽然终止了,走廊里恢复了平静。

没有一丝声音,一场激烈的战局就这样骤然结束了。

庄予翰会不会有事?楚嘉琳心如刀割,她此刻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安危。

楚嘉琳停止了爬动,如果庄予翰出了意外,她也不想活着走出新宅了。庄予翰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她,他自己却上了危险重重的三楼。

泪水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楚嘉琳求生的欲望降到冰点。

门口传来脚步声,很轻。楚嘉琳退到原地,她闭上眼,准备一死了之。

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他似乎在看着被捆绑成一团的楚嘉琳。

为什么还不动手?楚嘉琳心里想。

对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沉稳也很熟悉:“你先委屈一下吧,天亮后我就给你解开绳子。”

是庄予翰!

楚嘉琳猛然睁开眼睛,她无法相信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庄予翰。

“是我!是我!”楚嘉琳拼命叫喊着,她要自救,不过她的话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呜呜声。

庄予翰转身了,他果真把自己当成了简达芳。楚嘉琳拼命移动身体,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还是走了。

房门被关上了,沙发顶在后面,一阵拉抽屉的声音,而后脚步声远去。

一瞬间楚嘉琳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世界已经将她抛弃,她感觉掉进了无底的深洞。

她的心已死,她不愿再做任何尝试了。

可没过多久,她又推翻了自己消极的想法,因为如果她平安走出新宅,一定会在门外接应庄予翰,至少会把大门敞开。然而现实的状况并不是这样,庄予翰肯定会觉察到事情的变化,所以他宁可死也不会踏出新宅一步。

不能拖累庄予翰。

想到这里,楚嘉琳身上似乎有了力气,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用手砸碎床头柜上的玻璃拉门,然后用玻璃片割断手上的绳子。

两片尖尖的碎片扎进了她的肉掌和指甲盖中,钻心地痛,手掌上湿漉漉的,不是汗,而是血。

绳子终于被磨断了,其代价是右手无名指的指甲盖掀开了,楚嘉琳解开手腕上的绳子,然后将勉强相连的指甲彻底拔掉。

疼痛并没有影响楚嘉琳的速度,她干脆利落地解下脚踝上的绳索。终于站起来了,她重获自由了,为了庄予翰,她必须活下去。

楚嘉琳用尽全力才把房门推开,她靠在沙发上喘了几口气,随后将其归位,不能让简达芳发现自己已经脱逃。

走廊里没有声音,她一步一停地到了楼梯口,这条路她感觉走了许久,能否最终走出新宅,她完全没有把握。

一人高的镜子前放着一张沙发,什么意思?谁将沙发放在这个位置?

难道庄予翰在密道里,简达芳堵住了他的后路?

在事情没搞清楚前楚嘉琳不想贸然将沙发挪开,她不由自主地站在镜子前,幸好镜子里只反射出模糊的身影,在这个惊魂之夜,楚嘉琳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会很吓人,还是不看为好。

出于女人的天性,她抬起胳膊梳理了一下头发,过一会儿与庄予翰见面时,至少不会太过难堪。

突然,她的手僵住了,她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件让她毛骨悚然的事情!

镜中的自己呆呆地站着,竟然没有动!

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这面镜子在作怪?

楚嘉琳举起手,眼睛死死地盯住镜中的人影。

镜中人也举起了手。

楚嘉琳放心了,原来是自己过度紧张了。

然而她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再一次紧绷起来。

因为她的手已经放下,镜中的“自己”却高高地举着手!

楚嘉琳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恐惧,她明白了眼前的处境。

她看到的人影根本就不是自己!

有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和她面对面!

要命的是,这个人高高举着右手!


第十二章血 腥

尖锐刺耳的风声,在耳畔响起,很急,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向楚嘉琳的头部猛烈地劈砍下来。

黑暗中闪出白光,当楚嘉琳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至面门。

下一秒楚嘉琳的脸将被分成两半,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头骨断裂的声音以及五官分离的恐怖样子。

这一秒决定成与败,这一秒决定生与死。

楚嘉琳没有动,就像一尊没有任何表情的雕像。难道她在等死吗?恰恰相反,她在求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很清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动就是死,因为没有什么动作可以避开那道可怕的白光,此刻她只能以静制动,所以,她没有动。

不动并不代表坐以待毙,她在等待机会,她要赌一赌。

机会只有一次,不容错过。

人总会错失机会,但有些机会绝不能错过,若错过就再不会有机会了。

楚嘉琳相信自己,她冷冷地盯着那道白光。

转瞬间白光已逼近额头,头发被劲风吹散了,她感觉头皮发凉,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赌局已经开始。

楚嘉琳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效果显著,事实上当她看到对方高举的右手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她的右手拍向白光的侧面,力量并不大,但足以影响全局。

时机拿捏得相当准确,楚嘉琳的手后发先制,白光偏离了既定的轨迹。

楚嘉琳觉得肩膀猛然一痛,刀锋削掉一小块肉,刀面似乎擦过她的锁骨。

虽然受伤,但楚嘉琳终究还是活了下来。赌局远没有结束,她必须忍痛发起反击,否则自己断然躲不开第二刀。

她的反击很迅速,很简单,有时简单反而实用。

她伸出双指插向对方的眼睛。速度之快,无法形容。不过,对方还是躲开了。那个人蓦然侧头,她的手指插在镜面上。

楚嘉琳的心往下沉,因为她发现那把刀正以超常的速度向自己的胯部回切。情急之下,她的左手冒险迎了上去,幸运的是她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犀利的攻势得到了片刻延缓,双方陷入僵持。

对方的手腕几乎没有肉,就像是一具干尸。握着这只魔鬼般的手臂,楚嘉琳的斗志陡然下降。

楚嘉琳此刻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方的右手上,而忽略了另一只手。任何错误都需要付出代价,她也不能例外。她觉得额头上疼了一下,随后就跌了出去,重重地跌倒在地。

没等她爬起,那个人就扑了上来。楚嘉琳索性滚到楼梯口,准备下楼逃生。

那个人追到楼梯口,没料到楚嘉琳突然僵住身体,一条腿猛扫对方的下盘,一声闷响,那个人滚下楼梯,楚嘉琳站起身跑向三楼。

三楼或许离庄予翰越来越远,但她别无选择。

她飞快地跑到三楼,但愿那扇厚重的暗门可以挡住一切危险。楚嘉琳跑进房间时听了听身后的动静,似乎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十米之外,断断续续,愈来愈近。可怕的杀手一直跟在她身后,像是个永远摆脱不了的鬼魂。

她进屋反锁上门,耳朵贴在门板上,脚步声消失了,走廊里寂静无声。楚嘉琳舒了口气,危险暂时过去了。

楚嘉琳对这套房有些忌惮,因为简天明的尸体还躺在电梯里,她的胆子固然不小,但与死尸同居一室还是令她浑身发冷。

为了能远离电梯,她走进里间,躺在宽大的日式沙发上。她不知道能躺多久,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庄予翰模糊的身影。

她想起秦华跃的那声惨叫,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肩膀上的伤痛了起来,她拿起一块沙发垫擦了擦身上的血,楚嘉琳从小晕血,幸好现在是一片幽暗,否则她连逃跑的力气都不会有。

擦完血迹,她在思考是不是应该走出去,毕竟庄予翰他们还没有脱险。

想到这里,她跳下沙发,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她在简天明的写字台上拿起一支钢笔。她摸了摸,笔身很重,笔头很尖,她将钢笔别在胸前,一件合手的武器,钢笔厂绝对想不到他们的产品还有其他功能。

楚嘉琳躺到沙发上,她需要休息,过一会儿她就要走出这个避风港,无论外面有什么危险等待她。

她相信有个人可以自由出入新宅,所以每一步都能够占据主动。刚才那个人是谁?楚嘉琳坚信他不是李燃,李燃的确是个阴险的笑面虎,但绝不可能成为凶残的杀手。既然不是李燃,那他到底去哪儿了?

简总喜欢在他的别墅里搞些玄机,比如隐蔽的电梯和玻璃房里的密道,或许还有一些机关我们没有发现,令人担心的是简达芳必定熟悉此地,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弈,最终的输家很可能是我们。

简总究竟是被谁杀害的?新宅里的人似乎都没有作案动机,难道是外人入室行凶?可凶手怎么会有大门的钥匙?

就在楚嘉琳苦苦思索的时候,她听到了某些响动,像是钥匙碰撞的声音,很轻,很脆,似乎在她的附近。

楚嘉琳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来,她感到非常不安,一个危险人物正在悄然逼近她。难道简总的房间还有另一条通道?

她悄悄地站起来,钥匙声消失了,与她相伴的只有那具僵硬的尸体。该不会是尸体在动吧?楚嘉琳浑身战栗。

她看了看敞开门的电梯,简总的尸体就在里面,她不敢过去验证,虽然她并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说,但现实中的尸体还是令她心悸。

楚嘉琳环视四周,没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移动。也许是自己听错了,那个人已经走了,现在是找庄予翰的时候了,她想。

她鼓起勇气走到房门前,手刚搭在门锁上就像触电般弹了回来。

她发现门是虚掩的!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锁好了门。

门自己会开?简总的房间里有古怪?

楚嘉琳想到了最坏的可能,那个人刚刚潜入了房间,钥匙的碰撞声就是他开门时发出的。可是对方怎么会有简总房间的钥匙呢?

楚嘉琳即刻想通了,插在新宅大门的那串钥匙中有这间房的钥匙,那个人刚才返回了大厅,拔下门上的钥匙串,然后打开房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

如果事实如此,楚嘉琳知道对手是谁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笑声,与简达芳有所不同,这笑声中蕴藏着相当的自信,并且不再掩饰,仿佛楚嘉琳下一秒就是个死人了。

楚嘉琳当然不想成为死人,她猛地拉开房门,厚重的暗门只移动了几厘米,一条枯瘦的手臂顶在门上。

楚嘉琳突然转身,手中的钢笔已向对方的脸上刺去。

轻敌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对手的疏忽大意给了她逃生的机会。

原来就在楚嘉琳发现门被打开时,就已经悄悄从衣襟上取下那支钢笔,随后不动声色地拧开笔帽,她知道身后有人,所以故意拉门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固然冒险,但很有效。

楚嘉琳的转身很突然,也很迅速。这一转身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对手万没想到她会有这一变化,情急之下只能用另一只手挡住面门。

然而现场有了新的变化:

楚嘉琳的左手擦过对方的脸,一种冰凉的感觉。

对手仅仅迟疑了一秒,但这一秒钟内所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局面。

楚嘉琳右手蓦然挥起,坚硬的钢笔扎进对手的脸,噗的一声,钢笔短了一截,血顺着笔杆淌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那个人竟没任何疼痛,只觉得脸上一麻,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楚嘉琳松开了手,那支钢笔如木桩子一般插在对手的脸颊上。

两个人都愣住了,紧接着那个人跌倒在地,痛苦地抽搐着,无助地号叫着,此前的自信一扫而光。

楚嘉琳拉开门跑了出去,她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其实她只想自卫,并没想真的伤害其他人。

刺耳的惨叫声还在继续,楚嘉琳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在二楼的拐角处,她忽然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半明半暗的脸!脸的主人赤裸上身,浑身是血。就像是吃人的魔鬼,难逃的魔爪。

楚嘉琳摔倒在台阶上,她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难逃此劫。

微弱跳跃的光照在她失去血色的脸上,楚嘉琳闭上眼,她再没力气挣扎了。

她的生命即将画上句号,没能见到庄予翰最后一面是唯一的遗憾。

如果有来世,许多事情都会改变。

今生尚未做到的事情,就留给未来吧,尽管这只是一相情愿的想法。

人生总要有些希望,就算是死,也要在期望中离去。

这并非奢望,合情、合理。

然而楚嘉琳并没有死,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姐,是我,别怕。”

是秦华跃!

楚嘉琳惊喜地握住他的臂膀,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以至于打火机的火焰熄灭了,走廊里再度暗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楚嘉琳和秦华跃几乎同时问道。

秦华跃说:“在李燃房间里被绑的人是你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楚嘉琳问。

“庄予翰说的,他让我来解救你。”秦华跃纳闷地说,“可你怎么没在房间里?”

“我逃出来了。”

“那就好。”

楚嘉琳探了探头,问:“庄予翰人呢?”

“他……”秦华跃支吾道。

楚嘉琳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她猛地站起来,说:“快说,他怎么了?”

“他受伤了,身上至少有三处刀伤。”秦华跃鼓起勇气说出来。

“什么?!”楚嘉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几乎是喊出来,“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密道里,我们抓住了简达芳。”

“快带我去。”她率先向楼下跑去。

他们到了玻璃房,顺着更衣室里的入口走进密道,为了节省光源,秦华跃没有打开打火机,他俩摸着黑向里走。

秦华跃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他扶着楚嘉琳小心地走下去。

楚嘉琳没再考虑那个号叫的杀手,她脑子里只有负伤的庄予翰。

还没走到底,她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毫无疑问,是庄予翰的血,楚嘉琳的心都快碎了。

秦华跃点亮打火机,楚嘉琳看到两个人,一个人面朝墙,蹲在墙角,另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大摊鲜红的液体。

“你还好吧?”楚嘉琳跑过去,紧紧地握住庄予翰的手。

两只手上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格外温暖。

“我没事。”庄予翰声调平缓地说。

他看着楚嘉琳,眼神里述说着许多内容,只有她才能读懂。

他在笑,一种淡定的微笑。

楚嘉琳也笑了,她希望时间在这一秒永远停止。

此刻,他们已没有任何烦恼。那么,人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秦华跃关掉打火机,暗室里静得像座坟墓。

庄予翰打破沉默,他说:“简达芳在这里,外面还有几个人?”

“一个。”秦华跃说,“他是李燃。”

楚嘉琳否认道:“不,我们未曾谋面的对手是李姐。”

“怎么会是她?”秦华跃惊讶地说,“她只是新宅的服务员。”

楚嘉琳说:“行凶原因暂不清楚,但只有她具备作案的可能。”

“我同意。”庄予翰说,“李燃让她替换蒋师傅报警,可警方人员迟迟未到,如果不是她和蒋师傅串通一气的话,她就是那个杀手。”

秦华跃问:“从外面进来的人是她?”

庄予翰道:“她有各个房间的钥匙,我捡到的那串钥匙就是她掉的,当然,我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楚嘉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可惜,钥匙又被她夺回去了。”她将自己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

庄予翰听完,淡定地说:“很好,双方都挂彩了,公平合理。”

楚嘉琳说:“那支钢笔伤她不重,恐怕她还会卷土重来。不过我听到她的叫声,确实是个女人。”

秦华跃插嘴道:“笑面虎李燃跑哪去了?估计他跟李姐是一伙的。”

庄予翰说:“看来我们的对手是两个人。”

秦华跃说:“也许是三个。”

楚嘉琳问:“看门的蒋师傅?”

“不。”秦华跃慢吞吞地说,“是简天明。”

“不可能。”楚嘉琳觉得他的言论很可笑,“简总已经被害,我们亲眼所见。”

秦华跃反问道:“你刚才去他的房间看到尸体了吗?”

“我可没心情看他的尸体。”

“你根本就看不到。”秦华跃说,“因为电梯里没有任何人的尸体。”

楚嘉琳有些恍然,问道:“尸体在哪儿?”

“卧室的床上,我当时离它只有几厘米,险些被活活吓死。”秦华跃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你不会是在编故事吧?”楚嘉琳对他的话从来都是半信半疑。

“眼下我有心思编故事吗?”秦华跃喊起来。

庄予翰忽然说:“我相信他说的话。”

得到庄予翰的肯定,秦华跃的底气足了许多,他继续说道:“简天明诈死,床上是别人的尸体,简老头才是幕后黑手。”

“你的意思是简总策划了这一切?”楚嘉琳问。

“或许是。”秦华跃说,“你们好好想想,他作案的动机至少比那个女服务员和看门老头更充分吧。”

“床上的人究竟是谁?”楚嘉琳问。

“也许是那个该死的李燃。”秦华跃很解气地说,“天亮后自然就知道了,反正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简达芳半天没出声了,昏迷了吗?”楚嘉琳问。

庄予翰说:“她总是笑个不停,我们只好把她的嘴堵上。”

秦华跃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在暗室里待到天亮?”

“绝对不行。”楚嘉琳断然道,“我们要出去为庄予翰找些外涂药,况且这里面也不见得安全。”

秦华跃抱怨道:“整栋楼里就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

“去李燃的房间吧。”庄予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再分开。”

黑暗中,楚嘉琳和秦华跃同时点点头。

秦华跃架着庄予翰走在前面,楚嘉琳押着简达芳跟在后面,一路上很安全,没有遇到任何阻击。他们进了李燃的房间,将简达芳关到里屋,楚嘉琳把椅子拼起来让庄予翰休息,秦华跃则翻箱倒柜找药品。

楚嘉琳撕下两块窗帘帮庄予翰重新绑住伤口,他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之前围住的T恤已经完全浸透,鲜血顺着衣服滴到地上。楚嘉琳用打火机查看伤口,他腰部的肉全部外翻,血肉模糊,背上的伤口足有十厘米长,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白骨。

楚嘉琳倒吸一口凉气,看到血淋淋的伤口,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她恨不得冲进里屋回敬简达芳一刀。

在解衣服的过程中庄予翰没吭一声,他始终在笑,似乎身体上只是被人洒了些红药水而已。

“疼不疼?”楚嘉琳关切地说。

庄予翰笑道:“我要是说一点都不疼,你肯定不信,所以我只能说实话,疼,但可以忍受。”

“你到底找到药没有?”楚嘉琳朝秦华跃大声喊道,这可能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粗暴地对人讲话。

“药是有几瓶,但没有止血的。”秦华跃慌里慌张地答道。

“去隔壁茶室找。”楚嘉琳用命令的口气说。

“还是等天亮吧。”

“废话,到天亮庄予翰就没命了。”楚嘉琳愤怒地将手中的血衣扔向秦华跃。

“我看你是疯了。”秦华跃用胳膊挡住投过来的衣服,愤然说,“那个疯子很可能躲在外面,出了这间房就是死路一条。”

“胆小的自私鬼。”楚嘉琳站起来说,“我自己去。”

庄予翰虚弱地拉住她的手,说:“秦华跃说得对,我们不要离开房间,我没事,肯定能撑到天亮。”

“别再安慰别人了,你很清楚自己的伤势。”楚嘉琳挣脱他的手,对秦华跃说,“把刀和打火机给我,你守在他身边。”

秦华跃有些心虚地说:“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凶手有一串楼里的钥匙,所以你不能离开庄予翰一步。”楚嘉琳一把抢过秦华跃手中的打火机。

“打火机快没气儿了,你省着点用。”

“庄予翰要是出了状况,我可饶不了你。”楚嘉琳恶狠狠地说,说完后她被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

楚嘉琳将房门拉开一条缝,走廊里静得可怕,她知道这仅仅是一种假象,对手肯定隐藏在某个暗处,随时会向她发动致命的一击。眼下没有其他办法,为了庄予翰她必须铤而走险。

对手的伤势如何?楚嘉琳相信那不足以致命,她一定会更加凶残地报复自己。想到这里楚嘉琳反而放下心,生死一搏,谁都会有倒下的可能。凶手面对的是三个人,难道对手不怕吗?

所以,凡事朝最坏的方面想往往会得到较好的结果。

楚嘉琳慢慢向前走,黑暗像一面墙似的将她牢牢围住。她的步子很坚定,她的身体时刻准备抵挡任何的袭击,不过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她平安地走进茶室。这似乎并不正常,楚嘉琳更加小心了,她相信危险会突然而至。

由于前一天和简总在这里喝过茶,楚嘉琳对房间里的陈设比较了解,她径直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打着打火机,逐个抽屉翻找。

她的双手只是机械地重复动作,注意力全放在身后,绝不能忽视任何声音,即便是倒下,也要先替庄予翰找到药。

可是,柜子里只有茶,没有药。

楚嘉琳努力回忆着茶室里的布局,好像没有其他柜子,她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地离开茶室。

餐厅里不可能有药品,但楚嘉琳还是进去了,她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很快,她沮丧地走出来。

新宅里到底有没有药?那个人究竟躲在哪里?

楚嘉琳在餐厅门口犹豫了,她不想让庄予翰失望,更不愿他失血过多。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简总的房间,一个老人肯定会为自己备些常用药品。但是,那是一个恐怖的房间,她实在不想单独回到那里。

楚嘉琳背靠着墙权衡利弊,最后她决定冒一次险,她愿意为庄予翰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每个人为爱都会有各自的表达方式,有些人只会做不会说,庄予翰和楚嘉琳恰好同属于这一类人。

楚嘉琳踏上通向三楼的楼梯时,她侧过脸看了一眼他们所在的方向,忽然她笑了笑,片刻后她迈入了这条死亡之路。

三楼没有任何异样,简总房间的暗门依然敞开着,楚嘉琳停在门口听了听,屋内没有一丝声音。她猛然想到床上的那具尸体,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那具尸体到底是谁?到现在为止尚无定论,难道真如秦华跃所说,简总诈死,尸体是其他人?倘若如此,那么这个其他人必定是李燃,只不过在逻辑上无法说通,简总为什么会伤害李燃,他们之间有着血缘关系,并且李燃主持公司的所有事务,简总绝对没有理由伤害他,除非他发现了李燃的某个秘密。

楚嘉琳调整呼吸,稳定住情绪,然后走进去。进屋后她立即打开打火机,环视四周,其实燃起的火苗只能照亮自己,周边的黑暗没有因此而改变,楚嘉琳只是给自己壮胆,她根本无意看清屋内的详细布局,尤其是卧室里的欧式大床。

她走到一面组合柜前,轻轻地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沓文件资料,这时打火机的火苗剧烈地跳跃起来,楚嘉琳连忙将其迅速熄灭,以最快的速度跳出危险区,随后她慢慢蹲下,眼睛死死地盯住正前方。

没有声音,没有人。

是从窗户吹进的风吗?

楚嘉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打火机快没气儿了。这是一个糟糕的现实,在眼前的处境中,哪怕是一点点光亮都能大大超越它原本的意义。

她再次打着打火机,火苗无力地闪了几下。楚嘉琳只好把它塞进口袋里,她不得不再次于黑暗中孤军奋战。

搜寻还得继续下去,她返回到柜子前查找其余的抽屉,她摸到的尽是些文件信函,显然这是简总的文件柜。楚嘉琳走到写字台前,依次打开抽屉,在最下层她摸到了几个塑料瓶子,她兴奋得差点叫出来,终于找到了。她将三角钢刀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准备挑选庄予翰需要的药品。

这一刻,楚嘉琳忘掉了潜伏的危险,而危险恰好就在这一刻袭来。

打火机的火苗忽然灭了,楚嘉琳觉得有一阵风从指缝间滑过,她立刻警觉起来,旁边有人!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桌上的刀。该来的终究来了,楚嘉琳并不害怕,毕竟之前有过交手,况且这次她携带的武器要比那支钢笔有效得多。

不过她的信心并没维持多久,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她体内纵横游离,因为——

她抓空了!

刀不见了!

刀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她来不及细想,现在最为紧迫的事就是离开写字台,越快越好。

她刚弯腰转身,只觉得身后的空气搅动起来,紧接着一声巨响,是刀锋砍在写字台上的声音。

好险!楚嘉琳后脊背冒出了冷汗。如果刚才自己动作迟缓哪怕是一秒钟,估计其后果比庄予翰还要严重。

侥幸躲过一劫后楚嘉琳开始后悔,自己的疏忽大意酿成了苦果,她就像一只无助的羔羊,无可奈何地等待那致命的一击。

后悔通常会使事情变得更糟糕,楚嘉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不能再后悔,她必须迅速扭转局面。

但,凶手并不想给她机会。

楚嘉琳一直在退,踉踉跄跄地,她的面前是飞舞的刀锋,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现在,唯有退,才能生。

可是,退路并不算长,她的后背很快就顶在坚硬的墙壁上,已经无路可退,自己能否绝地逢生?

只要能缓上一缓,她就能逃出这波令人窒息的攻势。

她在想办法,遗憾的是可行的办法并不多。

刀锋朝她的颈部劈下来,就像一道闪电刺破黑暗,空气仿佛被切开一条缝隙,楚嘉琳觉得一股凉气从空中压下来。

这是致命的一刀,也是决定生死的一刀。

留给楚嘉琳的时间越来越少。

忽然,一个硬物打在对手的脸上,力度虽轻但非常意外,这一小小的变化影响了对弈的局面。刀在空中略微顿了一下,楚嘉琳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她发动了反击。

楚嘉琳的手指戳在对手的脸上,她并未使出全力,此刻她需要的是准确而非力量,手指刺进对方的伤口里,那个人狼狈地退了几步,楚嘉琳脱险。

是打火机救了楚嘉琳的命,在最危急的时刻她投出了它。

一步险棋,她赌赢了。

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

她还会幸运下去吗?楚嘉琳心里完全没有底,她实在想不出摆脱对手的办法,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房间里无比漆黑,两个人在无声对峙,她们在生死对决,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楚嘉琳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尽量减少呼吸的次数,她在观察四周,她不知道对手的方位,对手也不清楚她的位置,两个人只能靠声音来判断,先发出声音的一方将失去抢攻的机会。

楚嘉琳感觉对手就在附近,只要自己稍稍一动后果将不堪设想,她紧紧地贴住地面,苦苦思索脱身的方法。

过了一段时间,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对手在做什么?她手里有刀,应该有恃无恐才对,难道她已经离开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楚嘉琳的汗滴到地板上,她万分焦急,庄予翰还在流血,她要尽快把药送到他面前。

药就在抽屉里,拿,还是不拿?

楚嘉琳没有动,她不能掉进对方的陷阱。

她不能冒险,对手也许在某处等着她动。

对手在等,很耐心,很平静。

楚嘉琳也只好等下去。活下去才能拿到药,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

等待有时是件可怕的事,尤其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刻。

楚嘉琳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肌肤上,奇痒无比,她不敢去挠,只要一动就会前功尽弃。

双方在比拼耐性,谁能坚持到最后?终于,凶手动了。

原来凶手果然在楚嘉琳身旁不远处,楚嘉琳听到一声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就在耳畔处,很轻,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一个机会,楚嘉琳不会放过。她一把抓住对手的脚踝,全力上举,而后外抛,凶手瞬间失去重心,摔了出去。

楚嘉琳迅速起身,她抄起写字台前的椅子,向凶手跌倒的地方扔了过去。

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椅子已毁,是否击中?

投出椅子后楚嘉琳立刻移到柜子前,她不能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对方随时可能迅速扑上来。

房间里再度静下来,凶手在哪儿?

楚嘉琳心跳加速,她知道凶手将倍加小心,自己可能再没机会了。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能放弃,她在等对手的错误。

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声音有些古怪,像是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楚嘉琳马上明白了,凶手已受伤,自己扔出的椅子击中了她的腿。

脚步声逐渐靠近写字台,楚嘉琳想趁对方行动不便之际逃出房间,她的腿还没有迈出,凶手的脚步声却迅速朝柜子方向移动。

糟糕,被凶手发现了!

跑,已经来不及了,凶手的脚步在她面前陡然停止,两个人在黑暗中面对面,楚嘉琳听到对方沉重的喘气声!

楚嘉琳屏住呼吸,冷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出手。

撕裂声蓦然响起,极度刺耳,那是刀尖划过木柜所发出的声音,不知道它划过肌肤会是什么声音。

楚嘉琳险些叫出声,但她还是强忍住了,因为她发现刀砍过的地方离她至少有三十厘米远,为什么会偏差如此之大,答案只有一个:凶手根本没有看到她。

对方只是在乱砍,目的就是让自己露出踪迹。

只要稍稍一动,刀子就会砍在自己身上。

当然,这些仅仅是猜测,她根本猜不透对手到底在想些什么。

楚嘉琳此时心情相当矛盾,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移动。现在有机会逃,但能不能跑出去她实在没有任何把握。如果选择不动,她清楚可能导致的可怕后果。

楚嘉琳没有动,她决定再赌上一次,或许这是最稳妥的选择,有时候看似危险的事反而很安全。

事与愿违,凶手并没有走开,楚嘉琳的心再次提起来,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失误了?更要命的是,她需要换气,呼吸声无疑将暴露自己。

怎么办?

楚嘉琳感觉肺部快要爆炸了,甚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出现了闪烁不定的白光,耳朵里嗡嗡作响。

再也不能坚持了。

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出击。她准备扑上去与凶手拼了,横竖都是死,不如早些来个了断。如果当事人换成庄予翰,会作何选择?

就在她冲上去的前一刻,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凶手离开了木柜,楚嘉琳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

凶手果然没有发现自己,这是一件幸事,但楚嘉琳心里却越发地沮丧,因为那个受伤的脚步声始终在房间门口徘徊,看来凶手不想再隐藏了,她是在公然挑衅,要把自己堵在简总的房间之内。

楚嘉琳可以等,但庄予翰的伤不能等,必须马上找到对策,可面对手持钢刀的凶残杀手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忽然想到了写字台,刚才找药时她无意中看到一把剪刀插在笔筒里,剪刀自然无法与钢刀相比,但总比赤手空拳强许多,更何况就目前的形势而言,相持越久越危险。想到这里,楚嘉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写字台。

当她站在写字台前时凶手也赶到了,楚嘉琳抓起台灯盲目地扔了出去,玻璃灯罩粉碎,她本想延缓对方的速度,没料到她已经听到了钢刀在空中挥舞的声音。

楚嘉琳本能地退了一步,钢刀在她面前划过,趁此时机她向前迈进一步,她要在对方回砍前拿到剪刀。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笔筒的具体位置却模糊不清。

她的手在桌面上乱抓,像是在寻找自己的命运。

终于,笔筒握在手里,但钢刀的风声已至耳边。

全身而退已经来不及了,是不是用胳膊挡住这一击?

弃车保帅,不失为一种明智抉择。

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优柔寡断。

一念之差,将决定她未来的生活。

楚嘉琳作出了另外一种选择,也是风险最大的选择。

她趴在桌上,脸紧紧地贴在桌面上。

钢刀从她的头皮上擦过,飘逸的秀发被刀风荡起。

与此同时,楚嘉琳摸到了剪刀,她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去,剪刀刺进黑暗中……

这是一种玉石俱焚的斗法,只攻不守,只进不退。

逆境中的人会倍加坚强,楚嘉琳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如此无畏。

在生死之间,她作出了勇敢的选择。

她觉得手腕忽然一软,剪刀送进了对方的身体。

她的手顿时僵住,剪刀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她只是稍稍愣神,悲剧就上演了。

肩膀上一麻,然后是无法形容的剧痛。

钢刀砍在她的肩膀上,楚嘉琳险些晕过去。

热乎乎的血,顺着胳膊向下流淌。

楚嘉琳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闻到血的味道。


第十三章绝 境

李燃房间。

庄予翰斜倚在椅子上,秦华跃在他面前焦急地踱来踱去。两个人都在等待,等待另一个同伴的安全返回。时间已过去许久了,楚嘉琳仍未回来,他们的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出现最糟糕的结局。

“我们不该让她单独出去。”庄予翰依旧平静地说。

“你是了解我姐的,就算是八匹马车也拦不住她。”秦华跃苦恼地回答。

“如果她出了意外,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庄予翰自责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秦华跃边走边说,“你的伤口还流血吗?”

“即便是流干了又有何妨?”庄予翰无可奈何地说。

秦华跃叹了口气,说:“你不用担心,我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你不用安慰我。”庄予翰说,“你出去看看。”

秦华跃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过十遍了,她让我守在你身边。”

“楚嘉琳更需要你。”庄予翰决然道,“所以,你必须去。”

“你说过我们不要分开。”

“现在的情况不同。”

秦华跃问:“我离开后谁来保护你?”

庄予翰答:“我并不是个废人。”

“好。”秦华跃站定,说,“我很快回来。”

“保重。”庄予翰闭上了眼睛。

秦华跃慢慢拉开房门,探出头先听了听走廊里的动静,然后悄然走出去。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敞开着门,他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没有人回答,楚嘉琳果真消失了。

走到楼梯口,秦华跃停下了脚步,楚嘉琳不在二楼,她最可能的去处是简天明的房间。一想到床上那具无名尸体,秦华跃的腿就发软。

他靠在楼梯扶手上想了想,然后回到李燃的房间。他刚推开门,庄予翰就在黑暗中问道:“楚嘉琳回来了吗?”

“我没找到她。”秦华跃实话实说。

“什么?!”庄予翰动容地说,“怎么会没找到?”

“她没在二楼。”

庄予翰顿了一下,说:“她可能去了简天明的房间。”

“我也是这样看。”

庄予翰说:“那你为什么不去三楼?”

“我担心你。”

庄予翰冷冷地说:“我看你是害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对手又不是鬼。”秦华跃嘴硬道。

“你把我扶起来,我自己上去。”

“你现在还能做什么?”秦华跃冷言冷语。

“至少我不会被吓死。”庄予翰不客气地回应。

“算我倒霉。”秦华跃说,“你休息,我上楼。”

“找不到你姐就别回来。”庄予翰不依不饶地说。

秦华跃嘴里嘟哝着返回到走廊里,他讨厌别人对他发号施令,尤其是庄予翰,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才不会听从他的指令。“冒险”这个词语离秦华跃的生活很远,他习惯于享受安逸,他很清楚,自己和庄予翰完全是两类人。如果换作是庄予翰消失了,他会不会着急呢,恐怕只有天知道。

走廊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寂静,在面前的一团黑暗中可能蕴藏着无限危险,秦华跃可不想赤手空拳地上楼,他举着打火机拐进餐厅,打开酒柜拿出一瓶洋酒,是瓶上好的威士忌,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随后又吐了出来,这破酒也能喝?附庸风雅的简天明。秦华跃将剩下的半瓶酒倒进旁边的花瓶里,他挥了几下空瓶子,不错,是件防身武器,如果碰上那个人,他一定砸烂对方的脑袋。

一大口烈酒再加上手中的新武器,秦华跃的胆子大多了,他横着肩膀走上三楼,不知为什么他此时希望能碰上那个杀手,与对方一较高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所有的房间门都虚掩着,如果楚嘉琳在简天明的房间里,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姐,你在哪儿?”秦华跃低声喊道。

依然没有人回答,真是活见鬼,楚嘉琳居然在新宅里消失了?秦华跃继续往里走,他不得不再次面对简天明的房间,刚才的豪情壮志立刻烟消云散了。

秦华跃听到一个声音,很轻,好像就在身边,他猛然停下脚步,举起酒瓶,打开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照亮四周,没有异常情况,看来是自己听错了。

他接着向前走,每走几步他都要停下来观察周边的情况,最终他顺利地到达简天明的房间前,他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房间里有种怪味道,秦华跃觉得这里有了某种改变,与他上一次进来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但具体有什么不同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在门口屏住气站了一会儿,里面似乎没有人,难道楚嘉琳从没来过,庄予翰的判断失误了?

秦华跃高举酒瓶慢慢往里挪步,他要时刻防备对手的突然袭击。忽然,他的脚底嘎吱响了一声。坏了,秦华跃的后脊梁顿时升起凉气,凶手故意在地上撒了些东西,自己踩上去等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凶手一定在这个时候发起致命的攻击。

他机警地闪到一边,静观其变,没有攻击,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奇怪了。”秦华跃暗自嘀咕。

又等了一会儿,秦华跃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打开打火机,看到满地玻璃碎片,好像是一盏台灯被打碎了。可以肯定,房间里刚刚发生过打斗,而且相当激烈。

秦华跃走到写字台前,他看到的是一摊鲜红的血,顺着桌角滴到地上。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他的腿抖了起来,这是楚嘉琳的血还是凶手的血?

打火机的火苗跳跃了几下就熄灭了,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气儿,秦华跃暴躁地将它摔在地上。再一次彻底回到黑暗中,他已经有些不适应了。

“姐。”秦华跃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没有人回答他,楚嘉琳彻底失踪了。

秦华跃慌了神,他预感到楚嘉琳已经出了危险,也许她已被对方砍死,尸体藏在三楼的某处,凶手绝不会就此罢手,下个目标是二楼的幸存者,而庄予翰恰恰就在二楼!

刚才在走廊里听到的声音或许就是脚步声,对手已经悄然下楼了,去要庄予翰的命!

重伤在身的庄予翰十有八九会丧命在对方的手里,就像楚嘉琳那样。

必须去救庄予翰,如果只剩下自己一个,那么逃生的几率将微乎其微。

想到这里,他大步跑出房间,时间也许还来得及,希望庄予翰能撑住。

秦华跃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庄予翰很可能还靠在椅子上,急切地对自己说:“你姐找到了吗?”

可惜现实不是想象,李燃的房间空荡荡的,椅子上没有人,庄予翰已经不见了,像楚嘉琳那样无端地消失了。

庄予翰去哪了?秦华跃不禁愣住了。

他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于是,他立即朝厨房走去……

秦华跃走后,庄予翰静静地靠在椅子上,伤口渗出的血基本上止住了,但疼痛感依然没有减弱半分,由于心中挂念楚嘉琳,他反而忽视了身上的创伤。

迷离的夜色将大地染成一片混沌,他遥望远方,思绪万千,他有种不好的感觉,楚嘉琳遇到了麻烦,而且是今夜最大的麻烦,她能否脱险,庄予翰心里没有底,所以他才执意让秦华跃冒险去三楼。

对手到底是几个人?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们似乎总处于明处,对手的袭击每次都能得手,这到底是为什么?

简天明死没死?李燃去哪儿了?那具移动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仿佛根本就没有谜底,他们三人只是几粒微尘,只是一场死亡游戏中无足轻重的棋子。

这栋恐怖的新宅里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时,门开了。

是秦华跃回来了?

庄予翰没有动,因为他听到一个陌生的脚步声。

脚步声终止于房间中央,来者仿佛在盯着庄予翰。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对方走到庄予翰面前,两个人相距两米。

没有任何对话,一片肃杀气氛。

庄予翰眼前只是一团黑,而对方却准确无误地走到自己面前,对方到底是不是人?莫非宅子里真的有鬼?

庄予翰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坐在窗户前,轮廓已毫无遮拦地映在玻璃上,交手之前,劣势尽显。

自己能否挡住对手的攻击?楚嘉琳已遭到毒手?秦华跃此刻在哪儿?

在这窒息的时刻,庄予翰居然笑了,笑得很愉快,很轻松。

“你终于来了。”庄予翰含笑道。

对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搭话。

庄予翰平静地靠在椅子上,自顾自地说:“我们早晚要照面,你却来迟了。”

对方只是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庄予翰接着说:“你可能认为已经稳操胜券了,可惜呀。”

对方竟然没有动,像是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庄予翰忽然喝道:“秦华跃,你还不动手!”

对方猛然转过身,就在这一瞬间,庄予翰突然动了,他整个人像弹起来似的,箭一样扑向对方!

如果不是有伤在身,他有十足的把握击退对手,只可惜,他的动作稍稍迟缓了一下,给了对方反扑的机会。

坚硬无比的拳头砸在庄予翰的肩膀上,其力度并不是很大,但剧烈的震动使他的伤口迸裂,鲜血再次渗出来。

庄予翰无暇顾及伤势,他的膝盖顶在对方身体上,一声尖叫,他的对手跌了出去,摔倒在门口。

在这次短暂的交手中庄予翰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对方就是服务员李姐,因为尖叫声是无法掩饰的;第二,她已受伤,因为自己的膝盖没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她身上的伤是否出自楚嘉琳之手?后者伤势如何?

庄予翰还没来得及细想,第二轮攻势已到。他急退,但不是窗户的方向,双方的位置发生了转换,对手站在窗户前。

借助朦胧的月光庄予翰终于看清了,一个瘦削的黑影在他的对面,黑影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利器。

“你根本没有机会。”庄予翰平缓地说。他不想让对手发现自己重伤在身,但对方并没给他喘息的时间,她的身影已经到了庄予翰面前。

庄予翰只好退出李燃的房间,进了厨房,凶手如影随形跟了进来,顺手关上厨房门。

这是一场生死对决,庄予翰已经做好了准备,他选择孤立无援的厨房就是为了最大限度拖住凶手,用自己的生命来拯救他的同伴,庄予翰认为很值得。

但凶手可不想和他同归于尽。

庄予翰进了冷库,这是一条死路,他封住了自己的后路。

他从铁架子上取下一个铁钩子,然后站在一块冻肉后面。冷空气将他团团围住,庄予翰轻轻跺了跺脚。

冷库的大门开了,凶手无声无息钻了进来,她在冷静观察,并未冒进。庄予翰在等,没有好机会他决不出手。

凶手走到庄予翰的侧面,似乎随时都会动手。

庄予翰纹丝不动,他相信对方没有发现自己。

果然,脚步声离开了,就在这时,庄予翰却忽然发出声音,其实只是很小的声音,但效果却是巨大的。

凶手迅速转身冲了过来,噗的一声,刀深深地砍进肉中,一击得手!

庄予翰却没有倒下,他推开身前的冻肉,右手的铁钩子迅速递了出去。

他觉得手上一沉,铁钩子刺进对方的肉中。

对手急退,刀还插在冻肉中,来不及取下。

庄予翰手上忽然轻了,铁钩子竟然钩下了一块鲜肉!

他的胃在急速收缩,一股苦水涌至喉咙,他咬住牙生生地咽了回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冷库的门开了一下,不能让她跑掉,庄予翰清楚自己必须一鼓作气,否则后患无穷。他手持铁钩追出去,刚碰到大门他就后悔了。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有些错误可以挽回,有些则不然。

至少,这个错误逆转了庄予翰的优势。

转瞬间,胜利者变成了失败者。

冷库大门确实开过,但不意味着对手已经出去了!

一个简单的障眼法,庄予翰上当了。

如果他早一点考虑到,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可惜,他不能从头再来。

“如果”永远只能是“如果”。

他觉得肋骨间火辣辣的,一个尖尖的、冰凉的东西斜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很快,甚至没有任何疼痛感。

他倒下,脸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不清楚还有没有机会站起来。

他趴在地上,冰凉刺骨,他感觉自己已经踏上了通向地狱的路。

这一次他绝望了,奇迹不会发生。

凶残的杀手从黑暗中慢慢站起来,走到庄予翰身前,她忽然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声音如同鬼泣。

她先是在冻肉上取下钢刀,然后返回到门口,她没有做声,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庄予翰挪动了一下身体,随后安静地躺在地板上。他肋骨的间隙处多了件东西,一把锋利的剪刀,露在外面的只是塑料套。

他不想再说些什么,只希望能迅速了断。此时他唯一困惑的是,对手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她究竟是不是李姐?

“你是谁?”庄予翰问了一句。

对方冷笑了两下,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

“动手吧。”庄予翰叹了一口气,催促道。

对方好像并不急,她围着庄予翰转了两圈,迟迟不肯下手。就在庄予翰纳闷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风声,在身后,杀人的风声。

原来对手并不放心躺在地上看似失去战斗力的庄予翰,她故意绕圈分散他的注意力,随后在庄予翰最难防备的角度发起攻击。

这一击倾尽全力,速度之快,无法躲避。

钢刀以雷霆之势朝庄予翰的颈部猛砍过去。

庄予翰甚至感觉到脸上格外冰凉,这一刀能否把脖子完全切断?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它们在为庄予翰哭泣。

冷库里突然响起呻吟声,痛苦的呻吟声,折磨神经的声音,只有极端疼痛才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

一声重过一声,让人发麻的声音,让人崩溃的声音。

发出呻吟声的不是庄予翰,而是他的对手。

庄予翰遭到袭击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他紧紧握住铁钩子,没有让它脱手。对方袭击得手后忽略了这件事,所以,她付出了代价。

在这之前庄予翰故意表现出无力回击的假象,就在对手全力一击的瞬间,他蓦然挥出了铁钩,尖尖的钩子刺进了对手的小腿中,继而刺穿,对手倒下,铁钩子还留在她的腿中。

对手试图将钩子拔出,金属与骨头之间的摩擦却疼痛难忍。

庄予翰坐起来,听着对手在地上的翻滚声,心里不免有些酸楚。

为了生存,人与兽又有什么区别?

冷库门再次被打开,凶手慢慢爬了出去,铁钩子还插在她的腿上,摩擦着地面。

“不能让她跑掉。”庄予翰心里想。他试图站起来,但腹部的剪刀绞得五脏错位,只要稍稍一动,就有种揪心般的疼痛。

庄予翰没有放弃,他一点点向前挪动,终于到了冷库门口,他勉强推开大门。

厨房里没有声音,难道对手已经离开了?不,她还在厨房里,庄予翰似乎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她会躲在哪儿呢?庄予翰缓慢地挪到厨房里,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

没有任何异常,他是否判断失误?

即便找出她,庄予翰又能如何呢?

他扶着橱柜艰难地站起来,边走边摸索,他在橱柜的中央停下,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跟在自己身后,看来此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庄予翰并不慌张,因为他已经摸到了炉灶的开关,啪的一声,灶台上升起了蓝色的火苗。在这一瞬,他看到了身后的景象,一个可怕的黑影正准备袭击他。

如果炉火晚燃起一秒,后果将不堪设想。

火焰骤然照亮了厨房的一角,这个出乎意料的变化令袭击者略作迟疑,庄予翰立刻发起了反击。

他的动作很快,也很实用。

他先是抓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将她的胳膊拉至炉火之上,当庄予翰闻到皮肤烧焦的味道时凶手奋力逃脱了。

庄予翰想眯起眼辨别她的去向,然而凶手却忽然消失了。他离开灶台追击对手,这一次他要彻底解决眼前的隐患。

由于刚才剧烈的动作,庄予翰的伤口又涌出了血,他撑着橱柜艰难地行走,突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厨房门开了,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庄予翰,是你吗?”秦华跃在门口喊道。

庄予翰喊道:“别进来!”

“怎么啦……”秦华跃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切断了,随后是一连串古怪、沉重的声音。

庄予翰手上一空,摔倒在地,他不顾一切地爬向秦华跃的位置。他不愿看到那个可怕的事情,但是,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秦华跃无力地躺在地上,血从颈部喷射出来,他的脖子被划出几厘米的口子,一根冰冷的铁钩子插在他的喉咙中。

“秦华跃!”庄予翰悲愤地喊道。

他抱起软绵绵的秦华跃,用手捂住对方的喉咙,试图堵住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

血滑过庄予翰的手指缝,很热,也很稠。

秦华跃似乎摇了摇头,他说了一句话,声音嘶哑。

庄予翰探下头,让他再说一遍。

“对不起……”他还没有说完,身体就彻底软了下去。

这是秦华跃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一段有始无终的话。

秦华跃就这样死了,突然得让人无法置信。

庄予翰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脸上流淌着不知是血还是泪。

这一刻他切身感受到了人类的渺小,就像是一粒浮尘,随时可能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之中。

虽然他对秦华跃始终存在看法,但此刻,他们的血融在一起,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庄予翰抱着秦华跃的尸体无声地抽泣着。

为什么要等到生命的尽头才肯互相谅解?

一切都太迟了,如果来世有缘,他们必定成为朋友,生死与共的朋友。

庄予翰把秦华跃的尸体拖进李燃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在躺椅上,把单子盖在他的身上。事毕,庄予翰扶着秦华跃逐渐发硬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你放心走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他撕下两片桌布,将其中一片卷成团,随后他咬紧牙握住插在腹部的剪刀,全力一抽,立刻觉得身体里的精髓仿佛被吸了出去,他将桌布顶住伤口处,用另一块围在腰间,能不能止住血他不知道,但至少不会流得太快。

庄予翰似乎对疼痛麻木了,他心里只有复仇的火焰,能否走出新宅已不再重要了,他现在首先要除掉那个凶残的杀手。

他把仅存的一块窗帘扯下来,拿进厨房,将窗帘围在一个铲子上,在灶台上点燃,然后他返回到李燃的房间,翻遍了所有的抽屉和拉门,借助火光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最需要的东西——手电筒,他试了试,电池很充足,他灭掉自制火把,进厨房将炉火熄灭,最后,他轻轻地关掉李燃的房间门,仿佛怕吵醒了秦华跃似的。

他扶着墙在走廊里艰难地缓慢行走,偶尔他会跌倒在地。地毯上布满了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凶手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袭上心头,秦华跃已亡,楚嘉琳生死未卜,新宅里只剩下自己孤军奋战了。

庄予翰上了三楼,他要先找到楚嘉琳,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楼梯出奇陡,庄予翰在楼梯口喘着粗气,手电筒的光让他感到很安全,至少凶手再不可能袭击他了。

楚嘉琳会在哪儿?庄予翰不假思索地走向简天明的房间,如果楚嘉琳不在里面,他也要看看床上的人到底是谁。

他推开门,会有谁在等待他?

房间里凌乱不堪,写字台挪动过,柜子上有划痕,满地玻璃碎片,一个高级台灯被打碎了,显然这里发生过惊心动魄的搏斗。

庄予翰走到写字台前,他发现桌面上有血,没有温度,血的主人在哪?他有些内疚,真不该让她单独上楼,就算自己的血流干了又如何。

他在屋里大声呼唤楚嘉琳的名字,他不担心这样暴露自己的位置,事实上他希望能与凶手来一次最后对决,输赢并不重要,事实上他对生存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只想兑现自己对秦华跃的承诺。

空旷的房间回荡着他的声音,没有人回应,也没有危险的脚步声,这栋新宅仿佛是与世隔绝一般,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庄予翰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后一切如故,楚嘉琳和秦华跃仍然活生生地在他身边,只可惜,眼前的狼藉无情地将他拖入现实之中。

他向卧室走去,他要看看床上的人究竟是谁。考究的欧式大床近在眼前,庄予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电筒的光直射过去。

他看到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这个人没有呼吸!

庄予翰看到了一张脸,青白色的脸。

是简天明的脸。

简天明已死,这是事实,但他是如何挪到床上的?

难道他是僵尸,有思维能力的僵尸?

庄予翰顿时觉得浑身冒凉气,手电筒险些滑落在地,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尽可能地离开这具诡异的尸体。

杀死秦华跃的人会不会是它?眼前的尸体从房间里无声无息地爬出来,下楼用铁钩子插死秦华跃,然后不紧不慢地爬回到这里?

庄予翰用手电筒照在简天明的脸上,仔细观察起来,死人会动?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一套。

简天明的脸上出现了若干尸斑,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庄予翰用手触摸他的肌肤,很凉,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

庄予翰坐在床边,他相信杀死秦华跃的人绝不会是简天明,一定是有人挪动了尸体,可这是为什么呢?

从电梯到卧室这段距离虽不算远,但要是拖着一具尸体就另当别论了,谁会做这件耗费体力的事?有何意义?

庄予翰锁紧眉头百思不解,他看看周边,那个如影随形的杀手竟然迟迟没有现身,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异常离奇,楚嘉琳、李燃以及杀手就像蒸发了一样,他们会在哪儿?难道真有另一条密道?

庄予翰打开房间里所有的柜门,逐一进行检查,除了简天明价格不菲的西装外,没有任何发现。他用手指敲着墙面,排除了一切可能。

他叹了口气,准备离开房间,临出门他又回到卧室,简天明依然躺在那里,庄予翰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心地走开了。

走廊里没有声音,他进入客房寻找答案,楚嘉琳的包还在行李架上,庄予翰拿起来,他闻到一股香气,那是一种无比熟悉的味道,他小心地把它放回到原处,继而走到窗边。院子里安静祥和,与楼里的血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显然,没有人去报警,李姐至少是同谋之一,主谋也许就是莫测高深的李燃。

走廊里忽然有了声音,但庄予翰不能确定方位。他走到淋浴间前听了听,声音来自另一间房——李姐的房间。

手电筒的光打在木门上,门把手沾满了血迹,庄予翰推开虚掩的门,忽然,他睁大了眼睛,里面的情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他全身战栗起来……

第十四章危 机

庄予翰看到一双眼睛,无限惊恐的眼睛。

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庄予翰惊呆了,他从未见过楚嘉琳如此恐慌。毫无疑问,他们此刻面临着一个更大的危机。

楚嘉琳的嘴里堵着一块布,肩膀上鲜血淋淋,但庄予翰看得出,她的眼神并不是因为受伤的胳膊。

两个人相对而视,谁也没有先开口,楚嘉琳的眼神告诉他,危机来自身后。

庄予翰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脖子上搭着一只手,一只惨白枯瘦的手,手上有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

钢刀架在楚嘉琳的脖子上!

刀刃渗入她的肌肤,她的衣领已经染成血红色!

庄予翰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钢刀就会立刻切断楚嘉琳的脖子。

楚嘉琳背后贴着一个人,一个腿上冒血的人。

庄予翰站在原地未动,他料定对方不会轻易丢掉手中的筹码,他可以等下去,而对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对手慢慢探出半个脑袋,庄予翰看到李姐那只歹毒的眼球,正恶狠狠地盯住自己。

“抬起另一只手。”她终于发出了声音。

庄予翰配合地抬起手,说:“你把她放了。”

“做梦。”凶手阴沉沉地说,“你们俩一起死。”

“恐怕你得先变成死人。”庄予翰反唇相讥。

“年轻人,”凶手咯咯地笑起来,“说大话的习惯并不好。”

“我说的是实话。”庄予翰向前迈了一步。

凶手冷冰冰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乖乖地站在原地。”

“可惜我不是你。”庄予翰又跨了一步。

“再动我就要了她的命。”凶手厉声道。

庄予翰说:“我动与不动你都会要她的命,我没说错吧?”

凶手冷笑两声,说:“那可不一定,我也许只会要你的命。”

“连秦华跃都惨死在你手里,你还会放过谁?”庄予翰这句话是说给楚嘉琳听的,也是一句暗语。

楚嘉琳立刻会意,她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朝刀的方向看了看。

庄予翰继续说道:“我有一点想不通。”

“这是你最后一个问题。”

“解决我俩后,你将如何脱身?”庄予翰问。

“我自有退路,你不用担心。”凶手对眼前的局面自信十足,“明年的今日我会给你们送些纸钱。”

“可惜,你错了。”庄予翰说。

“是吗?”凶手惊愕道。

庄予翰突然说:“你跑不掉!”

说完,庄予翰就猛然冲了上去。险中求胜,倘若楚嘉琳没有一起行动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庄予翰相信他俩之间的默契,所以他决定冒险反攻,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楚嘉琳脖子上的钢刀必须由她自己解决,此时此刻,庄予翰无力顾及其他。

凶手已经估计到他们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砍倒楚嘉琳。

三个人几乎同时动起来,不同的目的,相同的速度。

庄予翰瞬间已冲到她们面前,他左手举手电筒直射凶手的眼睛,右手持剪刀朝她的颈部挥去。

楚嘉琳在庄予翰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蓦然侧身,用双手死死抵住凶手的胳膊,钢刀只是在脖子上留了一道血印。她知道如果自己扛住对手的一只胳膊,庄予翰就能把余下的危机解决掉。他绝对会把握住机会,楚嘉琳很放心,她只需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

事情的演变大大出乎凶手的意料,她没想到他俩会配合得如此默契,仿佛早已练习了多次。她的眼前一花,恍惚间她看到一个黑影扑过来,她急忙横刀,欲先杀死他的同伴,然而她忽然觉得胳膊上一紧,无法发力。

仅仅一秒钟,主动转换为被动。

为了生存,庄予翰必须痛下杀手,他别无选择,不仅是为了自己,更为了楚嘉琳。他知道自己此击的后果,他内心中有些犹豫,但动作上却毫不拖泥带水,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结束战斗,若失手,楚嘉琳性命难保。

所以,此击必须得手。

但事实上,庄予翰失手了。

当剪刀尖距离目标只有几寸的时候,凶手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庄予翰的势头被终结,双方转入僵持。

钢刀还威胁着楚嘉琳的生命,危险丝毫没有减弱。

庄予翰抬腿踢向对方的胸口,他要让楚嘉琳脱险。

对手倒下,但楚嘉琳却并未脱险,她始终在钢刀的控制范围内。两个人滚在地上,楚嘉琳的手始终按在凶手的小臂上,这一次她救了自己。

庄予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的剪刀在第一时间插进凶手的肩膀,他首先要救出楚嘉琳,然后才考虑自救。对手的胳膊忽然间一松,楚嘉琳挣脱出来,她迅速扯下口中的布条,拉着庄予翰的手说:“快走。”

庄予翰并不想就此罢手,这是一个机会,他可不想轻易放弃。他刚刚拔出剪刀,只觉得头皮疼了起来,对手抓住他的头发,全力向地面上砸。

咚的一声闷响,庄予翰的头被狠狠撞在地面上,楚嘉琳惊叫了一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用手电筒猛然回击对手的头部。

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手电筒的光柱在天花板上晃动。

楚嘉琳立刻加入战局,她抬腿踢向对手的太阳穴,鞋尖划破凶手的脸,趁这工夫庄予翰用剪刀剪断自己的头发,侥幸脱险。在凶手站起来之前,楚嘉琳架住庄予翰的胳膊退出房间,顺手把房间门重重地关上。

“秦华跃的死是真的?”楚嘉琳刚出房间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的尸体在李燃的房间。”

“我们去看看他。”楚嘉琳伤感地说。

“我们的对手马上就要反扑了。”庄予翰提醒她说。

“先要看我弟弟。”楚嘉琳固执地说。

经过一段艰难的行走,他俩推开李燃的房间门,楚嘉琳的肩膀微微抽动起来,庄予翰递给她手电筒,自己守在门口。

在手电筒光下,秦华跃的脸扭曲异常,想必是在临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身上的血几乎凝结,恐怖的铁钩子还插在他的喉咙上。楚嘉琳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哭泣,光柱在秦华跃的身上颤动着。

“我们都会有这么一天,节哀吧。”庄予翰在门口说。

“他最后说了些什么?”

庄予翰回答:“他只说了句‘对不起’。”

“就一句话吗?”

“以当时的状态,他能说出话已经不错了。”

“你把凶器取出来。”楚嘉琳说。

“我的意见是让专业人员来解决。”庄予翰说。

楚嘉琳没再说话,默默地把单子盖在秦华跃的头上,过了一会儿,她声音嘶哑地说:“外涂药没有拿到。”

“没关系,血已经止住了。”庄予翰并没有说实话,“你肩膀上的伤重不重?”

楚嘉琳答道:“还好我先伤到她,否则这条胳膊肯定保不住了。”

“你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庄予翰问道。

“她当时完全可以杀掉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你。”

楚嘉琳说:“她把我反锁在她的房间里,然后下楼杀了秦华跃。”

“我也险些死在她手里。”庄予翰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简总怎么样?”

“简天明已经被杀,尸体就在床上。”

楚嘉琳问:“为什么?”

庄予翰摇摇头说:“不知道,变态杀手的所作所为没有人能理解。”

“现在怎么办,躲在房间里吗?”楚嘉琳问。

“最好能在天亮前离开新宅,这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搞不好会放把火把整栋新宅烧了。”庄予翰补充道,“在这之前我要先兑现我的承诺。”

“你的承诺?”

“我对秦华跃的承诺。”

楚嘉琳问:“你要替他报仇?”

“没错。”

楚嘉琳说:“现在不是原始社会,只要我们能平安逃出去,会有人来惩罚她的。”

庄予翰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淡淡地说:“把手电筒给我。”

他挪开沙发推开里间的门,简达芳已经在李燃的床上睡着了,她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仿佛重病在身。庄予翰放心了,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把沙发顶在原来的位置。

“她真睡着了?”楚嘉琳半信半疑地问。

“她应该构不成威胁了。”庄予翰慢慢探出手电筒,二楼走廊里没有对手的身影。

“现在去哪儿?”

庄予翰答:“先去厨房。”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庄予翰走在前面检查了一遍,然后打开冷库,从里面拿出一个铁钩子递到楚嘉琳的手里。

“这是干什么?”

庄予翰说:“防身的武器。”

她不大情愿地攥住它,秦华跃的惨状浮现在眼前。

“她会在哪儿?”楚嘉琳忐忑不安地四下张望。

“她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袭击我们。”庄予翰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没什么可怕的,她身上的伤也不轻。”

“你的计划?”楚嘉琳问。

“下楼。”庄予翰艰难地走在前面。

“你还行吗?”楚嘉琳关切地问。

“至少还活着。”他苦笑道。

他们顺利到达底层,凶手不知躲在哪儿,整栋新宅再度安静下来,楚嘉琳紧跟在庄予翰身后,总觉得凶手就在她附近。

庄予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不必担心,她目前不会现身。”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很小心。”庄予翰解释道,“她会在我们精神松懈的时候出现。”

他们走到新宅的大门前,庄予翰用力向外推了推,大门纹丝未动,像堵墙一样挡在他俩面前,生与死就这样被隔开了。

“你之前用钥匙没有打开门?”庄予翰问。

“一共有四把钥匙,我还没来得及试一遍就被击晕了。”楚嘉琳遗憾地说,“如果我当时动作快些,可能早出去了。”

“你出不去。”庄予翰用手电筒照向门锁,说,“这里有道暗锁,单用钥匙是打不开这扇门的。”

庄予翰把暗锁拨开,说:“现在可以使用钥匙了。”

“可钥匙已经被她抢回去了。”楚嘉琳失声说。

“我知道。”庄予翰转过身,说,“我们再把它抢回来。”

“我们还不知道她在哪儿。”

“不必着急,到时候她自会出来的。”

“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出现?”

庄予翰道:“我们在四周转一转,或许还有其他的出口。”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走吧,不要总停留在一个地方。”庄予翰倒是有些乐观,“最起码我们不能当别人的靶子。”

“有件事我忘记说了。”

“什么事?”

楚嘉琳说:“在这之前有个人试图打开大门,但没有成功。”

庄予翰想了想,说:“一定是看门人蒋师傅,里面上了暗锁他没办法进来。”

“那个人好像不是蒋师傅。”

“不是他还会是谁?”庄予翰用手电筒打量四周,漫不经心地说。

他沿着大厅走了一圈,检查柜子旁的墙面,楚嘉琳一直跟在他身后,时刻防备着凶手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新的发现也没遇到袭击,他俩平安地走进玻璃房,站在泳池前,手电筒光照向水面。

“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庄予翰问。

“我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楚嘉琳答道。

庄予翰开始仔细地检查玻璃外墙,一路敲敲打打,突然,他毫无征兆地站住了,楚嘉琳冷不防撞在他的背上,庄予翰长长吸了口气,他的伤口剧烈地疼起来。

“对不起。”楚嘉琳说。

“没事。”庄予翰故作轻松地说。

“你发现了什么?”

“我觉得池子里不大对劲。”庄予翰用手电筒再次照向泳池。

“她在水里?”楚嘉琳惊讶地说。

“不能确定。”庄予翰慢慢靠近泳池。

楚嘉琳紧紧握住铁钩子,目不转睛地盯住水面,她没看到任何异常。“你看到了什么?”她问。

“水底有一个东西。”庄予翰用手指向某处,说,“黑糊糊的东西。”

“好像是进水口。”楚嘉琳眯起眼睛看着水底。

“不对。”庄予翰把手电筒递给她,自己准备下水。

“你疯了!”楚嘉琳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急促地说,“你身上有伤。”

庄予翰一言不发地带她走进更衣室,从墙角捡起一根救生杆,然后回到池边,将杆子插进水中。

“你猜下面是什么?”庄予翰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你快说。”

庄予翰阴沉沉地说:“是一个人。”

“怎么可能?”楚嘉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庄予翰接着说:“新宅里似乎少了一个人。”

“李燃。”

“没错。”庄予翰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现在就在我们脚下。”

“我没听错吧,李燃怎么可能在水下?”楚嘉琳睁大了眼睛。

“这要问他自己了。”庄予翰说,“可惜他永远不会告诉你了。”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

庄予翰叹了口气,说:“第三条人命,当然这不是最后的数字。”

楚嘉琳沉默了,她希望庄予翰判断失误。

“马上就可以验证我的话了。”庄予翰缓慢地挪动杆子,“幸好游泳池是斜坡式的。”

庄予翰弯着腰显得很吃力,楚嘉琳高举手电筒,不时侧目观察周边的情况。他俩向前走了一会儿,庄予翰忽然把救生杆扔到一边,自己竟将手伸进水里。

楚嘉琳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一团黑物被庄予翰拉到水面处,模糊不清。

她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是一张脸,被水泡肿的脸。

诡异的微笑似乎还挂在脸上。

李燃的脸!

楚嘉琳再也坚持不住了,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实在想不出李燃是何时被害的,他的尸体又怎么会出现在水里。

庄予翰在他的身上摸了一遍,然后手一松,李燃的尸体再度沉入水底,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

“他身上没有钥匙。”庄予翰遗憾地说。

“李燃是怎么死的?”楚嘉琳问。

“他的胸口上多了一个窟窿。”庄予翰淡淡地说。

“他怎么会在水里?”

“就是通过那条密道。”庄予翰道,“凶手完全有时间做到。”

“为什么她要杀死所有人?”

“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去,或许能找到事实的真相。”庄予翰答道。

楚嘉琳悲观地说:“我们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就像李燃一样。”

“天马上就要亮了,凶手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庄予翰安慰她说。

当庄予翰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就跌进水池中!

楚嘉琳惊呆了。

庄予翰受到了袭击,李燃的尸体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时间虽然很短,但依然被凶手利用了。

池里水花四溅,庄予翰顿时失去重心,他的手无意中按在李燃浮肿的脸上,那张脸似乎动了一下,仿佛要咬住庄予翰的手。

庄予翰挣扎地站起身,上面已经乱作一团,手电筒掉进水中,凶手与楚嘉琳纠缠在一起,楚嘉琳危在旦夕。

庄予翰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凶手的腿,将其拖入水中,水花迷住了他的眼睛,他觉得脸上一痛,知道自己挨了一拳。水中的搏斗尤为困难,双方必须使出更大的力量,庄予翰逐渐向深水区挪动,只有这样才能淡化对方钢刀的威胁。凶手紧追不放,她本想先解决相对弱势的楚嘉琳,没料到被拖入水中,现在也只好将计就计了。

双方在池中央交上了手,庄予翰的剪刀在入水时不慎脱手,不得不再次赤手空拳地面对凶手。他隐约看到钢刀向自己面门袭来,但这一次显得绵软无力而且速度极慢,庄予翰抓住对手的手腕,跃起身压在她的身上,两个人一起沉了下去。

庄予翰想夺下对手的刀,但没有成功,钢刀始终对着他,随时会捅进他的肚子,绞出他的肠子。更要命的是,凶手的另一只手抠在他的眼睛上,疼痛难忍,他觉得眼珠就要被生生地抠出来!

没有办法,庄予翰只能后退,形势在转瞬间发生了逆转,原本是他主动发起了攻击,现在却被压在水底。他的手在水中挥动,试图减缓对手的攻势,但对方的胳膊挡开了他,庄予翰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凶手的手指几乎已经抠入他的眼眶,庄予翰一张嘴,气泡纷纷腾起,胸腔中的空气全部吐了出去,他顿时感到异常憋闷,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庄予翰的后背顶在池底,现在他只能尽量延续自己的生命。他很内疚,自己最终没有帮助楚嘉琳脱险,过一会儿她还要面临更艰巨的生存考验。

想到这里,庄予翰忽然有了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想法,也许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选择了。他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就是眼珠被抠出来他也决不会放手。

时间一秒秒地流逝,对手没有放弃进攻,庄予翰快要支撑不住了。

突然,凶手的身体抽动了一下,而后力道尽失。庄予翰睁开眼,他感觉水中多了一个人,肯定是楚嘉琳,她在关键的时刻救了自己。

凶手拼命挣脱出他的手,像条垂死挣扎的大鱼,庄予翰心里微微一松,危险终于过去了。一只熟悉的手挽住他,他俩一起升向水面。

刚刚冒出头庄予翰就深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立刻使他的身体恢复了活力。

两个人在水里紧紧相拥,他们忘记了一切,他们的心融进了对方的体内,这一刻是美好的,他们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谢谢。”庄予翰说。

“不用。”楚嘉琳答。

他俩慢慢游到池边,庄予翰吃力地爬上去,随后将楚嘉琳拉上来。凶手不知去向,偌大的玻璃房只剩下他们两个。

“如果我没猜错,你大概把铁钩子送给了她。”庄予翰说。

“刺进了她的肩膀,但恐怕只是皮外伤。”

“水里漆黑一片,你怎么知道上面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庄予翰纳闷地问道。

“我只是凭感觉,假如选错了人,我想你大概不会有意见。”

“我肯定会有意见。”庄予翰说,“可那时我估计已经说不出口了。”

“所以,”楚嘉琳接着说,“我刺到谁都是一样。”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仿佛眼前的处境与他们无关。

“接下来该怎么办?”楚嘉琳问。

庄予翰说:“我们要离开这里。”

楚嘉琳说:“对。”

庄予翰说:“要想离开这里就得先打开大门。”

楚嘉琳说:“没错。”

庄予翰说:“打开大门需要那串钥匙。”

楚嘉琳说:“的确。”

庄予翰说:“大门钥匙在凶手那里。”

楚嘉琳说:“是的。”

庄予翰说:“凶手已经伤了。”

楚嘉琳说:“肩膀、腹部、腿部各有一处伤。”

庄予翰说:“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楚嘉琳说:“找到凶手。”

庄予翰说:“我们还等什么呢?”

庄予翰在池边找到了剪刀,两个人进入更衣室取出浴巾,擦拭身上的水。“那把刀还在她手里吗?”庄予翰边擦边问。

“她不会把刀丢掉,目前的状况不同了,凶手有时也需要自卫。”楚嘉琳尽量使用轻松的口吻,其实她内心的恐惧依旧。

庄予翰继续问:“凶手现在会想些什么?”

楚嘉琳答道:“她至少不会料到我们竟然打算反客为主。”

“我喜欢意外的情节。”庄予翰笑了一下,说,“她会躲在哪儿?”

楚嘉琳说:“一个我们想不到的地方。”

“噢?哪个地方我们会想不到呢?”庄予翰像是在问自己。

“的确有一个地方。”

庄予翰突然说:“不错,她就在我们身边!”

两个人迅速退到墙角,防备突如其来的攻击,在黑暗中他们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迟缓地进了密道,逐渐远去。

“好险!她果然在这里。”庄予翰长长舒了一口气,说,“我们跟进去不太明智吧?”

“她也许在里面等着我们呢。”楚嘉琳说,“你的反应够快。”

庄予翰苦笑说:“你的暗示太刺激了,这可是两条人命。”

“你的反应与我的暗示没关系吧?”

“当然。”庄予翰承认,“我听到水滴声,要知道咱俩身上水已经基本擦干了。”

“凶手够聪明,但忽视了细节。”

庄予翰说:“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但我们也失去了先机。”

“凶手知道了我们的意图,至少会有了防备。”

庄予翰说:“密道的出口已经被我们堵住了。”

楚嘉琳说:“那只是一张沙发,也许凶手早就搬开了,她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庄予翰说:“这样说来,凶手可以去任意的地方,除非她主动现身,否则我们很难再找到她。”

“她有可能离开新宅。”

庄予翰沉默了一阵,说:“我看不可能,她已经杀了三个人,你说她会就此罢手吗?”

“可是等到天亮她就再没机会了。”

庄予翰冷冷地说:“所以她要在天亮之前杀掉咱俩。”

楚嘉琳觉得浑身发冷,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庄予翰的胳膊。

“你不用怕。”庄予翰安慰她说,“要杀掉咱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出玻璃房,庄予翰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架在大门上。

“你说过她是不会离开的,除非我们死。”楚嘉琳说。

“凡事无绝对。”庄予翰打趣地说,“如果她离开,我愿意把吉普车送给她跑路。”

“简总的房间里有些止血药。”楚嘉琳现在可没心情开玩笑。

庄予翰说:“我倒觉得她会去李燃的房间。”

“那里只有一个死人和一个疯子。”楚嘉琳不解地说。

庄予翰问:“死人和疯子谁会听她的话?”

“你的意思是她会和简达芳一起对付我们?”

“她需要帮手。”庄予翰说,“因为目前她无法掌控局面。”

“简达芳似乎只听她的话。”

“这一夜我犯了些错误。”庄予翰叹气说,“我不该把简达芳留在房间里。”

“别吃后悔药了,我们现在就上去。”

二楼走廊没有异常情况,两个人走得很慢,庄予翰攥住楚嘉琳的手,生怕她丢掉。顶在镜子前的沙发已被推到一边,显然凶手离开了密道。

“我们先去餐厅。”庄予翰对楚嘉琳耳语道。

他从餐厅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将酒倒掉,掂了掂空瓶,觉得很合手。“怪可惜的。”庄予翰自言自语地说。

“我看还是别去了,我们干脆躲在玻璃房里等待天亮吧。”楚嘉琳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躲不掉,凶手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庄予翰打消了她的念头,“拿到钥匙才是唯一的生路。”

“你打算用空酒瓶来对付她?”楚嘉琳说。

“你不是也用剪刀伤过她吗?”庄予翰说。

楚嘉琳没再提出其他异议,她默默地跟在庄予翰的身后,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掌心在出汗。

庄予翰推开李燃的房门,屋内的陈设与自己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动,自制的火把立在墙角,所有的抽屉都拉在外面,秦华跃的尸体上蒙着布。

简达芳是否还躺在里间的床上,庄予翰没有把握。

庄予翰轻轻地挪开顶在门口的沙发,将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任何声音,简达芳难道真被凶手放出去了?

他慢慢打开门,右手紧握酒瓶,准备随时避开对手蓄谋已久的一击,然而庄予翰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小屋里只有简达芳安静地躺在床上。

“简达芳还在那。”楚嘉琳说。

“我失算了。”庄予翰松了口气,说,“我把问题想复杂了,凶手恐怕是去了三楼。”

“看来凶手相当自信,她有把握对付咱俩。”楚嘉琳说。

庄予翰合上房门,然后将沙发放回原处。“我还没兑现自己的承诺。”他看着秦华跃的尸体说。

“我们平安离开这里就是秦华跃最希望看到的。”楚嘉琳扶住庄予翰的肩膀说。

庄予翰还没有说话,房间里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秦华跃的尸体猛然扑向庄予翰!

这个变化太过意外了,当庄予翰反应过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到了面门。

尸体会动?

只有一个解释:诈尸!

这怎么可能?庄予翰马上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躺在里间床上的才是秦华跃的尸体,现在扑向自己的是简达芳!

一个完美的诡计。

他低估了凶手,所以必须付出代价。

庄予翰本能地抬起胳膊,护住自己的面门,他觉得手上一凉,接着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一个坚硬的东西扎进了手掌,毫无疑问,这是从秦华跃喉咙中取下的铁钩子,上面还沾着他的鲜血。

对方一击不中,立即撒手后退,楚嘉琳扯住了她的衣襟,两个人顿了一下,庄予翰利用了这次机会,酒瓶击中了简达芳的头部。

酒瓶未碎,但简达芳已倒下。危机化解。庄予翰走到她身边,准备彻底制住她,没料到简达芳忽然像弹簧一样扑向楚嘉琳!

显然她准备鱼死网破。

庄予翰来不及多想,他抱住来势凶猛的简达芳,两人顺势滚向房间的另外一侧。他们的身体与桌椅碰撞着,乒乓乱响,简达芳拼命挣脱,庄予翰不顾一切地按住她,一时间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楚嘉琳加入了战局,她抓住简达芳的一只胳膊,将其压在身下。庄予翰立刻用膝盖顶住她另一只胳膊,简达芳双腿乱踢,挣扎了一阵便力尽了,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那个人在哪儿?”庄予翰逼问她。

简达芳又开始冷笑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楚嘉琳听得浑身发冷。

“你再装傻我就打破你的脑袋。”庄予翰动了气。

他的话并未起到任何作用,简达芳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了。

“别再问了。”楚嘉琳说,“她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该怎么处理她?”庄予翰对这个疯子没了主意。

“把她绑起来跟我们一起走。”

“带着这个疯子?”庄予翰诧异地说,“你是不是也疯了?”

楚嘉琳说:“你还有其他办法吗?难道还将她留在房间里?”

“也只好如此了。”庄予翰站起来,无可奈何地说,“找东西把她的手捆起来。”

楚嘉琳用枕巾将简达芳捆结实后,问庄予翰:“你的手……”

“没事,反正债多了不愁。”庄予翰正用布条缠住受伤的手,“幸好是简达芳,否则我的手早该废了。”

“你现在有没有改变主意?”楚嘉琳问。

“计划不变,我们去三楼。”庄予翰推着简达芳向外走。

简达芳居然很配合,她很顺从地走在前面,偶尔冷笑两声。

“我早应该带上她。”庄予翰说,“这样会安全很多。”

“那可不一定,必要时凶手会不择手段。”楚嘉琳道。

“幸好你不是凶手。”庄予翰说。

他们慢慢地靠近简天明的房间,门虚掩着,似乎在等待客人们的到来。庄予翰先把简达芳推了进去,以探虚实。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简达芳令人揪心的冷笑。三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步入房间中央。

再次进入这间房,楚嘉琳的肩膀条件反射似的疼起来,冷汗自额头处淌下来。银白色的月光平铺在地板上,丝毫没有美妙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绝望的凄凉。

“她好像不在这里。”楚嘉琳低声说。

“恰恰相反,”庄予翰镇定地回答,“凶手就在房间里。”

庄予翰提起一把椅子,退到房门口,锁上门,将椅子顶在旁边。

“这是最后一搏。”庄予翰冷冷地说,“看看谁笑到最后。”

楚嘉琳点点头,对着黑暗说:“出来吧。”


第十五章困 斗

他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没有人回应,简达芳冷笑了两声,这里似乎没有第四个人。庄予翰推着简达芳向前走了几步后,忽然站住,他弯下腰在脚底下捡起一个东西。

“你猜是什么?”庄予翰对楚嘉琳说,语气中带着些许兴奋。

“是玻璃碎片。”楚嘉琳不以为然地回答。

“不对。”庄予翰的手中响起了摩擦声,一簇微弱的火苗竟然升起来,“是打火机,怎么会落在这里?”

“是我掉的。”楚嘉琳也是一阵兴奋。

“我还以为是上帝的安排呢。”庄予翰用打火机照亮前面的路。

房间里还是那般凌乱,满地的碎玻璃,被撞斜的写字台,三个人走进里间卧室,庄予翰再一次查看那具尸体,他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尸体还在床上,庄予翰仔细地看了看,尸体没有被掉包。

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虽不是语言但很有节奏感,这个声音相当短暂,突然而来,突然消失。

庄予翰立刻打起精神,凶手果然在房间里,他的判断没有错,只是她为什么会发出如此古怪的声音,也许是声东击西吧。

庄予翰从楚嘉琳那里拿过酒瓶,灭掉打火机,推着简达芳走出卧室。凶手不知躲在哪儿,庄予翰停下脚步,打着打火机,这时,状况发生了——

某个角落里再度发出声音,简达芳全身一震,然后转身猛然撞向庄予翰!

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庄予翰只好屏住气,尽量将损伤降到最低。事实上简达芳并没有碰到庄予翰,楚嘉琳在第一时间把她推了出去。

庄予翰立刻明白了,那古怪的声音不是声东击西的战术,而是凶手与简达芳之间特殊的沟通方式。

简达芳迅速爬起来跑出他俩的视线,庄予翰刚要追过去,楚嘉琳一把拉住了他。

“小心对手暗算。”楚嘉琳对庄予翰耳语道。

庄予翰只好退到卧室门口,他听到布匹被撕断的声音,简达芳重获自由,庄予翰一方的优势转瞬间化为乌有。

“你知道那个暗语?”庄予翰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是猜到的。”楚嘉琳回答。

庄予翰无语,眼前的局面变得异常复杂,一个杀手和一个疯子藏匿在暗处,逃出去的几率会有多大?

两个人贴着墙缓慢地向门的一侧移动,他们首先要避开朦胧月光,以免暴露自己的行踪。庄予翰将酒瓶递给楚嘉琳,自己握住打火机。对方没有任何动静,庄予翰对此有些不安,令他更为不安的是身上越发疼痛的伤口,如果楚嘉琳不在身边,也许他早就倒下了。

他俩屏住呼吸站在一起,虽然没有交流,但他们彼此是相通的,眼下最佳的应对方式就是等,等对方先行动手。

凶手更急切地想结束这一切。

庄予翰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暂时辨不清方向,那声音时而近时而远,仿佛故意跟他们捉迷藏。

他没有动,楚嘉琳却动了。她将一个玻璃碎片踢了出去。沙沙声终止了,房间里一片死寂。

对手究竟在做什么?庄予翰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想明白了,这才是声东击西战术,对方故意搞出声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另一个人定会趁此机会袭击他们。

庄予翰猛地攥紧楚嘉琳的手,让她提高警惕,自己迅速观察四周,准备应对来自各个方向的打击。袭击并没有如期到来,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将对手想复杂了?

庄予翰明显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他绷紧神经,准备使用打火机。光亮无疑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但同时也能搞清周边的状况,他这一举动或许将决定生死。不能再犹豫了,庄予翰打着打火机,他看到了一个足以令人窒息的画面——

袭击者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简达芳像毒蛇一样在地上蠕动着,她仰着头恶狠狠地死盯着庄予翰!手中紧握住锋利的钢刀,她离庄予翰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庄予翰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的腿险些被砍断。

微弱的火苗让简达芳迟疑了一下,庄予翰上前一步踩住了她的手腕,楚嘉琳立即将酒瓶朝简达芳头上砸去。

楚嘉琳使出了全力,必须先消灭一个敌人。这一击会使简达芳的脑袋开花,楚嘉琳现在顾不上许多了,要逃出这魔鬼般的新宅,必须先解决眼前的敌人,所以,她丝毫没有手软,她希望能活下去。

瓶子并没有击中简达芳,一只脚踢开了酒瓶。

真正的凶手已经到了楚嘉琳的身边!

楚嘉琳稍一愣神,庄予翰的打火机重重地扔在凶手脸上,这一刻,楚嘉琳急退,她首先要避开凶手的锋芒,然而她万万没料到,庄予翰投出打火机后就倒下了。

他的注意力稍有转移,趴在地上的简达芳就将其扳倒。

倒地之后,庄予翰始终按住简达芳的手腕,他要夺下那把要命的钢刀。简达芳的手像粘在刀柄上似的,庄予翰撕扯了几下,没有夺下来。

处境危急,楚嘉琳立即转身踢向简达芳,她的背部毫不设防地留给了凶手。她清楚现在必须抢攻,以一定的代价换取先机。

简达芳被踢中,她呻吟了一下,身子缩成一团,不过她仍未丢弃钢刀。庄予翰迅速从腰间取出剪刀,扎向她的小臂,虽然没有刺穿,但其疼痛感足以让简达芳弃刀。庄予翰刚拿到刀,就听到楚嘉琳痛苦的叫声。

楚嘉琳一击命中之后,背部就遭到了打击,凶手的双拳砸在她的颈部,她顿时双膝跪地,呼吸不畅。

庄予翰来不及起身,举刀回砍,阻止凶手残害楚嘉琳。凶手被逼退,庄予翰站起来护在楚嘉琳身前。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凶手和简达芳悄然退了回去,和黑暗融为一体。此番搏斗仅仅维持了几秒钟,庄予翰和楚嘉琳侥幸逃过此劫。

“怎么样?”庄予翰扶起楚嘉琳问。钢刀在手,他暂时不再担心对方的袭击。

“还好吧。”楚嘉琳有气无力地说。

“我用剪刀换了一把刀,这笔生意没有做亏。”听到楚嘉琳还算正常的声音,庄予翰的心放了下来。

“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楚嘉琳的呼吸渐渐调匀。

“我也不会。”庄予翰面对黑暗说,“血债血偿。”

“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楚嘉琳对暗伏在夜色中的凶手有些担忧。

“除非拿到钥匙。”庄予翰说。

局面再次被逆转,庄予翰一方重获主动,他拿到了利器,再加上简达芳已受伤,如果不出意外,庄予翰胜券在握。

庄予翰并没有丝毫松懈,他知道对手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时刻准备发起第二轮攻击。他摸索着捡起打火机,细心地观察四周,对方的软肋是简达芳,庄予翰相信她的战斗力将大幅下降,或许还会暴露她的位置。

果然,房间的一角出现了沉重的喘息声,想必是那把剪刀起了作用。庄予翰拉着楚嘉琳慢慢向前移动,他希望能早些结束这场噩梦。

两个人避开玻璃碎片,无声无息地靠近那喘息声。

喘息声由急促到缓慢,他俩无限接近,声音越发地清晰。两个人的心同时提了起来,简达芳是否还会垂死挣扎?

庄予翰站定,距离简达芳一米的距离,以防备她不顾一切的攻击。楚嘉琳接过打火机,将面前的黑暗照亮,她看到的情景与预想完全不同——

躺在地上的不是简达芳,而是凶手。

喘息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笑意。笑意中带着毫无掩饰的邪恶。

为什么会是这样?庄予翰和楚嘉琳同时感到一股寒气,显然他们中了对方的圈套。

凶手重伤在腿部,所以她只能充当诱饵,小臂受伤的简达芳才是袭击的主力。简达芳在哪儿?

庄予翰很快就知道了,简达芳在他身后。

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从后面探出来,停在他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庄予翰的喉咙就会被割断,比秦华跃的下场还要凄惨。

败局已定,庄予翰垂下手。

他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

漫长的一夜终于画上句号。

顽强的庄予翰还是输掉了。

凶手吃力地撑起身体,恶狠狠地盯着庄予翰,那是一种胜利者的眼神。

楚嘉琳熄灭了打火机,她不忍看到这残酷的一幕。

背后的简达芳忽然笑起来,肆无忌惮的笑声。

没有奇迹了,再也不会化险为夷。

时间仿佛停滞了,四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庄予翰此时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被割断喉咙的那一刹那,迅速刺死距离更近的简达芳,自己与她同归于尽,让楚嘉琳自寻生路。不过他对这个牺牲计划并没有任何把握,如果自己不能如愿制伏简达芳,那楚嘉琳也活不了多久;其二是在简达芳割开自己脖子的同时,投出钢刀刺杀凶手,至少将其重伤,若如此,楚嘉琳也许还有生还的机会。

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庄予翰的脑海里只有楚嘉琳的安危。

不知楚嘉琳此时在想些什么?

“我警告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没有机会。”凶手用居高临下的语调说,像是猜透了庄予翰的心思。

“把她放了。”庄予翰平静地说。

凶手笑了起来,“你没有谈条件的筹码。”

“为什么要杀害我们?”庄予翰尽量拖延时间,为自己争取机会。

“你先把刀放下我就告诉你。”

放下刀等同于放弃生命,庄予翰还要思索对策,所以他没有动,楚嘉琳却动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弹射出去,奔向一个令其他三人都大感意外的方位。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楚嘉琳已经站定。

庄予翰暗自叹服她的果敢,这一变化使双方再次势均力敌。

凶手做梦也没想到外表文弱的楚嘉琳竟会扑向自己。

她竟然不顾同伴的死活。

无论如何,楚嘉琳已经站在她的旁边。逆境求生,这是唯一的办法。她不能让庄予翰担当一切。

凶手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样子比庄予翰还要小心。她被楚嘉琳震慑住了?

火苗燃起,楚嘉琳的右手搭在凶手的肩膀上。庄予翰看到凶手畏惧的表情。凶手只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被一枚拉直的别针顶住。只要楚嘉琳稍稍用力,别针就会刺穿她的眼球。

这就是凶手恐慌的原因,眼睛比身体任何部位都要敏感。凶手叹了一口气,优势瞬间被瓦解。

两条人命掌握在两个人的手里,他们彼此保持沉默,像雕像一样站在那里。干燥而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这是一个杀人的夜晚。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拼命揣测对方的心理。是放人还是相互残杀?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默默相持,掌握命运的人同样紧张。现在,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血溅当堂。

简达芳的手在颤抖,楚嘉琳的手依然稳定。

时间像锯齿一样折磨着他们的神经,简达芳最终崩溃了。她的手软了,顺着庄予翰的肩膀垂了下来。

庄予翰决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立刻转身打掉她手里的玻璃碎片,同时,钢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准确,无误,一气呵成。

在简达芳放弃的一刻,凶手也动了,几乎与庄予翰相同的速度,不同的是,更加残忍,更加无情。

她张开剪刀扎向楚嘉琳的双眼!玉石俱焚的斗法,她把难题丢给了楚嘉琳。她要以失掉一只眼睛的代价换取楚嘉琳的一双眼睛。

这场赌局没有赢家,但凶手可以接受损失,楚嘉琳能不能接受?答案是否定的,楚嘉琳宁愿丢掉生命也不肯失去眼睛,所以,她只能后退。

别针离开凶手的眼睛,楚嘉琳的败局已定。凶手并没有就此收手,她的剪刀始终不离楚嘉琳的双眼。

要命的剪刀,血腥的剪刀。

楚嘉琳被绊倒,她本能地用手撑住身体,然而她面前的门户大开。凶手扑了上来,剪刀以最快的速度向她的双眼扎去。

任何补救都已经来不及了。

楚嘉琳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努力地朝窗口看了一眼。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过去,天空已经微微泛白,远处的鸟儿在欢快地歌唱,仿佛是在欢迎即将到来的一天,可这一切与她再没关系了。

她很想再看一眼不远处的庄予翰,她要把他永远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存放在一个永不被打扰的空间内。但对手不会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去珍藏,当然,绝不会有半点偏差。

楚嘉琳流下了眼泪,眼泪中没有半分痛苦的成分。

如果她的死可以换来庄予翰的生,楚嘉琳觉得很值得,所以,她流下的是欣慰的眼泪。

庄予翰没有让她死。

在关键的时刻,庄予翰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凶手踢飞,随即他重重地摔倒在楚嘉琳身旁,两个人的手再次紧握在一起,即便是死,他俩也要同道而行。

没时间体会此刻的温存了,因为凶手滚入黑暗中,不见了,危险尚未结束,任何麻痹大意都是致命的。

“简达芳。”庄予翰简略地说。他清楚要想逃出去就必须先控制住这个疯子。

楚嘉琳未作回应,站起来向简达芳冲了过去,可简达芳却消失了。

她肯定没有走远,楚嘉琳感觉简达芳就在自己身边,必须一鼓作气抓住她。

楚嘉琳听到一阵微小的声音,在她的正前方,她朝声音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被椅子挡住了。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把椅子?楚嘉琳即刻明白了,这是庄予翰顶在门口的椅子,简达芳刚刚将其挪开,看来她准备跑出去。简达芳了解新宅的布局,只要她离开这里,就没有人能够找到她,而她却会随时出现。

楚嘉琳抓起椅子投了出去,一声闷响,椅子砸在简达芳的身上。简达芳轻轻地哼了一声,楚嘉琳顺着声音追了过去。

简达芳果然在门口,她已经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楚嘉琳不假思索地把门推合,这时,她的腹部遭到了攻击,一阵疼痛,她跌倒在地。简达芳再次拉开门,跑了出去。

楚嘉琳咬紧牙关爬起来,跟着跑出房间,她听到前面有细碎的脚步声,若近若远,楚嘉琳不敢耽搁,朝声音的方向跑去,当她到达楼梯口时,声音却忽然消失了。

毫无疑问,这又是个圈套。

有了前车之鉴,楚嘉琳不得不倍加小心。她伏下身冷静地观察四周,窗外的晨光透进走廊,她模糊地看到一双脚,就在她的旁边!

简达芳抬脚踢向她的脸部,楚嘉琳一把抱住简达芳的双腿,奋力上举,简达芳在空中拼命挣扎,拳头雨点般打在楚嘉琳的头顶上。

楚嘉琳将她扔了出去,一声凄凉的惨叫,犹如野兽垂死前的呻吟。

楚嘉琳惊呆了,她竟然将简达芳从三楼扔了下去。她杀死了简达芳!她的全身僵硬起来,仿佛掉进了阴曹地府。自己居然成了杀人凶手,她无法相信这个现实。

楚嘉琳虚弱地瘫倒在地,顷刻间所有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她木然地看着越发明亮的天空,不知所措。

良久,楚嘉琳站起来,慢慢走下楼,她看到简达芳横躺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她的脸被一层鲜血覆盖着。

楚嘉琳跪在她的旁边,用衣袖将血迹擦干,她的脸上还有余温,身体似乎已经僵硬。如果躺在地上的是杀害秦华跃的凶手,楚嘉琳的心里也许还好受些。

心灰意冷,这是她此时的心境。即便是活着离开新宅,她也要在监狱中度过数年。

她想到了死,或许这是唯一的解脱,也是唯一的赎罪方式。

可能这是上天赐给她照顾秦华跃的机会。

楚嘉琳抬头看了看三楼,然后站起来迟缓地走上去,楼梯变得如此漫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这是一条死亡之路,是她生命的归宿。

就在楚嘉琳走到楼梯拐角处,她忽然听到一个断断续续如游丝般的声音,她站住了,心潮澎湃。这是一个改变她命运的声音。

简达芳没有死。

楚嘉琳返回到她身边,简达芳微微睁开眼,痛苦地咳了几下,一口血痰吐了出来,接着她抱住自己的右腿,像婴儿一样痛苦地哭了起来。

“很疼吗?”楚嘉琳问。

简达芳只是哭,没有回答。

楚嘉琳架起她,两个人一瘸一拐地下了楼梯,她们回到李燃的房间,楚嘉琳把她抬上床,简达芳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楚嘉琳对她说:“我要走了,出去后我会叫医生来。”说完,她匆匆地跑出去,她心里牵挂着庄予翰的安危,恨不得飞向三楼。

当她赶到三楼时,她再一次惊呆了,因为庄予翰不见了,地板上只留下一摊血。

看着楚嘉琳离开简天明的房间,庄予翰放心了,他相信她是能够制伏简达芳的,自己也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凶手了。不过,此刻出现了一个不幸的现象:他站不起来了。只要一动,他浑身就撕裂般地疼痛,仿佛马上要散架似的。

当然,他不会让凶手看出来,否则的话他的生命在下一秒就会被终结。

他平静地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寻找凶手的踪迹。很快,他发现了她,凶手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也在悄悄地观察庄予翰。

谁也没有说话,双方就这样对视着,晨曦逐渐透进房间,两个人所处的位置越来越清晰。

谁都清楚,这是最后的较量,输掉的一方将付出生命,所以,两个人没有动,都在酝酿最后一击的力量。

他们此时就像是两只发狂的野兽,要把对方撕得粉碎。

“天已经亮了,你还不罢手吗?”庄予翰声调平缓地说。

凶手没有回应他的问题,但她却说了一句令庄予翰大为震惊的话。

她说:“你还能站起来吗?”

庄予翰笑了笑,说:“你可以过来验证一下。”

凶手闭嘴了,显然她在权衡庄予翰的话,她估计他已无法站立,但庄予翰的信心又让她质疑起自己的猜测。

过了一会儿,凶手吃力地爬起来,右手紧握着杀人的剪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庄予翰,眼里露出邪恶的凶光。

庄予翰还在笑,让凶手心惊肉跳的微笑。

凶手停下了,距离庄予翰身体还有几米。

“怎么啦?过来吧。”庄予翰向她招了招手。

“别装了,你完了。”凶手又往前走了两步。

“你猜得不错,我的确站不起来了。”庄予翰坦诚地说。

话一出口,凶手再次停下,她上下打量着庄予翰,仿佛他变成了一只狰狞的怪兽。

她忽然从地上捡起摔成半截的台灯底座,向庄予翰头顶扔了过去。她没有使用全力,只是试探一下庄予翰。台灯底座被庄予翰用手挡了出去,他的胳膊又多了几处深深的划伤。

“我确实动不了了。”庄予翰淡定地说,“来杀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凶手怒气冲冲地持剪刀杀了过去。

庄予翰坐在地上依然微笑,剪刀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庄予翰挥刀切向她的手腕,凶手立即缩手躲过,剪刀转而向庄予翰的脸部扎去,动作幅度虽小但却相当迅速。

庄予翰仰身躲避,剪刀擦额头而过,没等凶手反应过来,他已踢中了凶手的伤腿。凶手摔倒在他的身旁,庄予翰在第一时间砍中了她,剪刀落地,凶手滚了出去。

战斗结束,连庄予翰自己都没料到会如此短暂。

凶手拖着胳膊颤巍巍地站起来,逃离简天明的房间,庄予翰捡起剪刀放入裤兜,然后爬至门口,看到凶手准备进入她自己的房间。决不能让她离开视线,庄予翰心一横,将手中的钢刀投了出去,凶手惨叫一声,倒在门内,血溅在门框上。

庄予翰爬了过去,他看到凶手死灰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种彻底绝望的表情,血从她的身下悄悄地流出来,她大口喘着气,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你应该不会死。”庄予翰从她口袋里翻出了大门的钥匙。

凶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呼吸越来越急促。

庄予翰脱掉凶手的鞋,垫在她的颈下,说:“保持呼吸。”

他爬出房间,此刻走廊已经亮起来,满地的血迹。庄予翰吸了口气,他看到了楚嘉琳的背影,她正站在简天明的房间里发呆。

“嘉琳。”庄予翰叫了一声。

楚嘉琳慢慢转过身,脸上已洒满了热泪。黎明终究到来了,一段新的人生开始了。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心中的滋味只有他们才能体会。超越了死亡之线,生命中还有什么事情不能面对的?

“我拿到钥匙了。”庄予翰说。

“我知道。”楚嘉琳泣不成声。

楚嘉琳搀起遍体鳞伤的庄予翰,缓慢地向前挪动。他们内心燃起了对自由的渴望,一步步朝光明走去。经过一夜的洗礼,他俩的心更近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洋溢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虽然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是无比坚实的,他们第一次感觉到幸福是如此之近,甚至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暖意。

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幸福是为那些知足者准备的。

拥有金钱与权力的人生未必是幸福的,相反,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未必是不幸的。

幸福源自心灵深处那块未被污染的净土。

所以,幸福与否只有自己知道。

庄予翰和楚嘉琳无疑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彼此拥有,因为他们深爱对方,这,也许就足够了。

大厅的门已在眼前,太阳徐徐升起,院内鸟语花香,新的一天已经降临,他俩已经迫不及待要融进这一切。

庄予翰用钥匙拧开锁,他顿了一下,转头对楚嘉琳深情地说:“我有一个计划。”

“我也有个计划。”楚嘉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过我要到院子里再告诉你。”

“好吧。”庄予翰笑道,“我们到水池旁边一起说出来。”

庄予翰拉开门,一股久违的新鲜空气飘了进来,很淡,很香。

美好的未来在等待他们。

庄予翰走在楚嘉琳身后,就在他跨出房门的一瞬,他觉得后背一麻,胸腔里凉凉的,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身前冒出一个三角刀尖,上面挂着血,紧接着他听到一阵狞笑,那是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声。庄予翰立刻明白了,那把钢刀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凶手悄然跟着他们下了楼。

幸福在他的手缝中慢慢流逝。

那把刀恐怕刺穿了一些主要器官,庄予翰觉得五脏六腑绞在一起。

他的第一反应是将楚嘉琳推了出去,然后用仅剩的力气将暗锁重新锁上。

他看到了凶手,她半跪在他的旁边,嘴边还淌着鲜血。

凶手在笑,血还在流。

庄予翰跌倒,他用最后的气力从裤兜里取出剪刀,刺穿了凶手的喉咙。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艰难地抬起手伸向那道锁,那是属于他的幸福,他要得到它。可惜,他做不到了。无论如何挣扎,他还是触摸不到。

他明白,幸福已彻底离他而去。

他看着门外歇斯底里的楚嘉琳,她在砸门,她在呼喊,她在流泪。

他把沾满鲜血的手放在玻璃上,两个人的手隔着一面玻璃紧贴在一起。

这不仅仅是一面玻璃,更是一道永远的界限。

两个人的幸福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楚嘉琳的模样渐渐模糊,他的手在往下滑,玻璃上留下了长长的血迹。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那个他俩都心知肚明的计划。

他想对楚嘉琳说,好好活下去,可惜的是,他已无法说出,哪怕是一个字。他也想再抚摩一下楚嘉琳的秀发,再没机会了。

庄予翰最后朝她笑了笑,诀别的微笑。

他倒下了。

幸福飞走了。


第十六章真 相

在京广中心附近的一家港式茶楼里,柳飞云茫然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午后时分,茶楼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有人攀谈,有人欢笑,柳飞云对周边的一切充耳不闻,此刻他脑海里牵挂着一个人的安危。

咖啡杯旁放着一沓打印纸,纸角已经被翻烂,上面画满了红色的记号。柳飞云摘下蓝框眼镜,揉了揉肿胀的眼睛。自从收到这份文件后,他整夜未眠,他不敢相信纸上的内容,有几次他真想把它们全部烧光。

柳飞云看了看手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这是一个沮丧的约会,他甚至希望对方永远不要出现。

然而,他约的人已经到了,此人穿着一件合体的T恤,身材不高,国字脸,看上去非常普通,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洪亮的嗓音:“飞云,让你久等了。”

柳飞云疲惫地扭过头,声音低沉地说:“张警官,请坐。”

张警官是柳飞云的朋友,他刚接手新宅一案。

“我刚从医院来,楚嘉琳目前一切正常。”张警官向服务员要了一杯茶,然后说,“案发现场已进行勘察取证,明天出分析报告。”

柳飞云眼中掠过一丝温情,他急切地问:“她的伤势如何?”

“伤势不是很重,医生已为她做过必要的处理了,我估计她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张警官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柳飞云说:“我大概是楚嘉琳唯一的亲人了。”

“你何时去医院?”

柳飞云叹了口气,说:“过两天吧,我怕影响她的康复。”

张警官考虑了一下,说:“楚嘉琳的饮食有些不正常,现在只能靠营养液维持。”

柳飞云点点头:“庄予翰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

“你认识他?”

“只有一面之交。”

张警官叹息道:“如果不是庄予翰,楚嘉琳绝逃不出那栋宅子。”

“他身上有多处刀伤?”

“局外人很难想象出那一夜的惨烈,从一楼到三楼,到处都是血迹。”张警官回答,“庄予翰的伤很重,即便是避开最后一击,他也支撑不了多久。”

张警官补充道:“楚嘉琳对我说,庄予翰是为她而死的。”

两个人沉默了,这个沉重的话题让他们感到无比压抑。

过了一会儿,张警官说:“我发给你的文件看了吗?”

“我已经打印出来了。”柳飞云指了指桌上的那沓纸,叹了口气说,“一夜之间夺去了四条人命。”

“你在电话里说你了解一些情况?”张警官问。

“是的,所以才向你申请楚嘉琳的口述记录。”柳飞云说,“能告诉我凶手的基本情况吗?”

张警官简明扼要地说:“凶手叫李翠,孤儿,二十年前由简天明领养,对她亲如家人,这些年来她一直照顾简达芳的日常起居。”

柳飞云问:“看门人没有问题?”

“姓蒋的老人是简天明的亲戚,没有问题。”张警官说,“当晚发生的事他毫不知情。”

柳飞云拿起打印纸,说:“关于那个无面幽灵,虽然看似与本案无关,但我还是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张警官说:“所谓的无面幽灵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院子的小花园里,另一次是在玻璃房里的泳池边。”

柳飞云说:“据说那栋宅子之前死过人。”

“确有其事。”张警官说。

柳飞云忽然问:“你相信世上存在幽灵吗?”

张警官笑起来,说:“我不相信。”

“所以,无面幽灵只是新宅里的某个人。”

“幽灵不是凶手李翠就是简达芳,她俩都穿着一身黑衣服。”张警官说,“不过单从外貌描述来看,更像是简达芳。”

“李燃曾说她没有防盗门的钥匙,所以,即使简达芳能够自由出入房间,她也不大可能在白天四处游荡。”柳飞云说,“依我看,所谓的无面幽灵就是李翠。”

没等张警官回答,柳飞云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幽灵是凶手的话,那她的脸去哪了?”

“我们在密道里找到了一个日本面具。”张警官说。

“原来是这样。”柳飞云恍然大悟。

“可李翠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张警官皱起眉头,“这件事毫无道理。”

柳飞云反问道:“这些人中只有秦华跃看到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原因只有一个。”张警官说,“李翠主动找上了秦华跃,那条密道通向二楼,她来去自由,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

“而那时简天明还没有死。”

“的确。”

柳飞云盯着张警官,缓缓地说:“这里面有问题。”

张警官说:“这件事与李翠杀害简天明有什么关联?”

“很简单。”柳飞云说,“我认为李翠没有杀害简天明。”

张警官说:“那么谁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是其他人。”柳飞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那天深夜去新宅的人是你吧?”

“是我,可惜没能进去。”柳飞云脸上流露出遗憾的表情,“我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一些情况,之所以夜赴新宅完全是出于感觉,否则的话即便是砸开大门我也要进去。”

“说说你的感觉。”

“大部分当事人都死了,我只能试着分析。”柳飞云不紧不慢地说,“当我看到这些文字记录时,坦率地讲,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庄予翰,尽管很不情愿。”

张警官说:“正如李燃所说,他有杀害简天明的动机。庄予翰始终反对两家公司合并,当他发现已经无力扭转局面时找到简总摊牌,两个人话不投机,庄予翰一怒之下用桌上的镇纸石击昏简天明,之后他将错就错,索性将简天明勒毙,把尸体拖入电梯,然后逃离现场。当时他只是出于冲动,并没有考虑到后面严重的结果。”

柳飞云说:“他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去了玻璃房,这是为什么?”

“很明显,他不想暴露自己。”张警官说,“简天明遭到袭击时本能地发出喊叫,庄予翰如果马上回到自己房间,等于告诉大家他就是凶手。”

张警官又补充了几句:“楚嘉琳在院里听到惨叫声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庄予翰,他那时恰好在一楼,距离电梯间最近。”

柳飞云摇头说:“表面上看庄予翰的嫌疑最大,但仔细分析下来其实并非如此。首先关于动机,仅仅为了一桩商业合作案去选择杀人,这未免太不通常理了,况且合作双方只是初步意向,还没有到具体实施环节。我见过庄予翰,我敢肯定他不是那种因一时冲动而丧失理智的人。”

张警官又说了一个理由:“午餐过后秦华跃和李燃在健身房,庄予翰独自在客房里睡午觉,简天明的房间白天没有上锁,那个时间段他很有可能进入简天明的房间,熟悉环境。”张警官点上一支烟,继续说道:“由于房门是特制的,所以当时三楼的其他人没有听到开门声,简天明可能对庄予翰的来访很意外,但出于地主之谊,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门。所以,庄予翰对于这件谋杀案或许蓄谋已久。”

柳飞云不同意他的看法:“出事的前一天我和他在中国大饭店咖啡厅见过面,庄予翰并不想陪楚嘉琳去新宅,蓄谋之说应该不能成立。”

“我同意。”张警官只是勉强点了点头,说,“虽然庄予翰的作案动机确实不够充分,但同其他人相比,他的动机最为明显,嫌疑较大。”

“楚嘉琳听到惨叫声后见到了庄予翰,而他当时的位置确实离一楼的电梯间最近,这一点我承认。”柳飞云自顾自地说,“可你不要忽视一个细节,楚嘉琳在吉普车内受到了惊吓,而后在返回新宅的途中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倒,导致她产生了短暂的昏厥,在这段时间内任何人都可以悄然离开现场。”

柳飞云最后补充了一句:“我认为庄予翰不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张警官拿起打印纸,看了看说:“照你的说法,除了楚嘉琳外其他人都有杀害简天明的可能?”

“确实如此。”柳飞云点头道,“有没有外人入室行凶的可能性?”

“绝无可能。”张警官肯定地说,“警方赶到的时候新宅的大门仍为反锁状态,暗锁是庄予翰锁上的。我们做过勘察,除了大门新宅没有第二个出口,另外院墙也没有任何攀登的痕迹。”

“明白了。”柳飞云说,“这下范围可以缩小了。”

“剩下的人是简达芳、李燃、秦华跃,如果你认为谋害简天明的人不是楚嘉琳、李翠和庄予翰的话。”张警官说。

柳飞云用红笔在打印纸上画了几下,然后抬头说:“二楼的防盗门总共开了三次,第一次是李燃在门口与简达芳说话,第二次是庄予翰和楚嘉琳认为简天明在里面,他们要求李燃打开房门,前两次的共同之处是简达芳在房间里,李燃在场。最后一次是楚嘉琳看到防盗门已打开,简达芳在厨房里剁肉,随后追杀楚嘉琳至玻璃房,而李燃却去向不明。”

张警官紧锁眉头,说:“这说明了什么?”

“简达芳的行动绝不会瞒过住在隔壁的李燃,除非他俩是同伙。”

张警官说:“没有任何迹象证明他们是共进退的同伙,自从断电后李燃就再没出现过,直至庄予翰发现他的尸体。”

“如果排除同伙的可能,简达芳应该没有机会杀害简天明。”

张警官说:“根据楚嘉琳的叙述,秦华跃曾认为李燃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我看到了。”柳飞云点点头,“秦华跃觉得李燃的犯罪动机更为强烈。”

“简森集团的所有权以及简天明名下的财产可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张警官说,“他选择人最多的时候下手,就是要摆脱犯罪嫌疑,但是……”

柳飞云接过话:“但是李燃却死了,这说不通。”

“有一种可能,李燃于某个时段去了三楼,谈话间趁简天明不备将其杀害,把尸体拖入电梯内,之后他砸开秦华跃的门,问他听没听到喊叫声。”张警官说。

柳飞云说:“这当然是他迷惑大家的假象。”

张警官说:“我想他一定也敲了庄予翰和楚嘉琳的房门,房间里没有人,于是他立刻返回到一楼,原因有两点:第一,若将无辜的假象扮演彻底,就必须见到其他两位客人;第二,他需要了解楚嘉琳和庄予翰的动态,毕竟他刚杀完人。”

柳飞云接着说下去:“他在玻璃房里见到楚嘉琳和庄予翰,并同他俩一起出了新宅,查看吉普车上的鬼影,后来庄予翰提议去蒋师傅的小屋,李燃并没有同行。”

“当然,他的伪装行动已经完成。之后李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想他会清洗掉残留在身上的作案痕迹。”张警官说,“不过他没料到庄予翰猜到了藏尸的地点,这一变故破坏了原本的计划。”

“原本的计划?”柳飞云重复道,“李燃原本想把事情拖到天亮?”

“或许是,他要留出充足的时间来处理细节。”张警官说,“李燃刚把所谓的离奇事件告诉简达芳时,庄予翰恰好下楼要求再次打开简天明的房门。”

柳飞云顺着他的思路说:“你的意思是简达芳在房间里听到了庄予翰与李燃的对话后,情绪失控,于是她悄然打开防盗门,从厨房里取出剔骨刀,在李燃回到房间前就结束了他的生命,然后她通过密道将李燃的尸体扔进水池,庄予翰当时听到了玻璃房里传来的水声,最后,她原路返回,楚嘉琳在厨房里看到了她。那个时候,李燃其实已经死了。”

“你认为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张警官说,“简达芳到现在为止还没说过一句话,我们只能根据楚嘉琳提供的线索去推测事实的真相。”

柳飞云沉默了一会儿,说:“李燃不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何以见得?”

“了解简天明的人并不多,我大概算是其中的一个。”柳飞云说。

“我知道,你曾经与他共事多年。”

柳飞云点头说:“他是一个非常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这样的人通常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比常人更加在意自己的身体。简天明每隔半年就会去医院作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张警官不解道:“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柳飞云不紧不慢地说:“案发的前一天,简天明和楚嘉琳曾见过一面,据楚嘉琳事后描述,前者的身体明显消瘦了许多。我认为这不是年龄所致。”

“关于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庄予翰告诉我的。”柳飞云说,“出于好奇,在他们赴约新宅的当天我去了简天明体检的医院,通过朋友我看到了他近期的体检记录。当然,我必须承认这是非正常手段。”

张警官微微欠身,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是的。”柳飞云的语气略显沉重,“简天明患有癌症。”

一阵沉默。

“如果我没猜错,体检之事是李燃经办的。”张警官说。

柳飞云说:“没错,那份体检报告单是李燃领取的。”

“企业家果然不同凡响。”张警官感慨道,“在这个时候简天明竟然还在全力以赴地谈合并生意。”

柳飞云提出了另一种观点:“也许简天明根本就不知道真实病情。”

“你认为李燃没有把病情告诉简天明?”

“李燃究竟有没有把实情告诉简天明已经不重要了。”柳飞云说,“重要的是他不会在这个阶段谋财害命。”

张警官点头同意:“李燃是个聪明人,他应该不会做出愚蠢的事。”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肯定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柳飞云说,“李燃可以伤害任何人,但唯独不会打简天明的主意。”

“所以杀害简天明的凶手不是李燃?”张警官疑虑重重地说。

“有个谜团我始终没有解开。”柳飞云换了一个话题,说,“简天明的尸体怎么会移动位置?”

“理论上存在一种可能,当大家在电梯里看到简天明的尸体时,其实他并没有死,他的死亡是在另一个时间。”张警官猜测道。

“也就是说那是他和李燃谋划的把戏,当时只有李燃接触过他的‘尸体’。”张警官继续说道,“这个可能性倒是基本符合庄予翰的推断,楚嘉琳在三楼淋浴室镜子中看到的人影就是简天明,他悄然走出了房间,目的地是三楼或二楼的某处,庄予翰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后出房间一直跟着他,简天明发现尾随者,被迫走进玻璃房里的密道甩掉庄予翰,而后他出了新宅钻进吉普车,不巧被楚嘉琳误打误撞地发现了。”

张警官顿了顿,接着说:“那声绝望的惨叫是他在院子里故意为之,目的是迷惑楚嘉琳,伪造虚假的死亡时间。之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躺在电梯里等待李燃宣布他的死亡。所以如果不是庄予翰要求再次检查房间,李燃也会主动提出。当时简天明头部和颈部上的伤痕亦属于伪装,李燃不会让其他人查看清楚。以上的一切举动都属于前奏,他们的目的是制造恐慌,引起猜疑,陷害某人。”

柳飞云接了一句:“陷害庄予翰?”

“李燃不正是反复强调他就是凶手吗?庄予翰始终反对两家公司的合作,简天明很可能会趁此机会陷害此人。”张警官说。

柳飞云问:“简天明为什么要上庄予翰的吉普车?”

“栽赃。”张警官说,“我们在车内找到了一副手套,至于上面有没有简天明身上的痕迹明天就会得出结论。”

“既然是栽赃陷害,为什么不选择当即报警,还要剪断电话线?”柳飞云问。

“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包括李燃强行锁上大门。简天明留给他们一夜的时间,让他们相互猜疑,饱受煎熬。当然了,其效果并不显著,楚嘉琳和秦华跃始终相信庄予翰是清白的。”张警官说。

“如何陷害?”柳飞云问到了事情的实质,“简天明不可能永远伪装下去吧?”

张警官答:“他们的计划是第二天清早报警,简天明以谋杀未遂的罪名控告庄予翰,李燃提供旁证,警方会进行深入调查,审讯庄予翰在所难免,在这段时间内,两家公司的合并程序已经完成。”

“这似乎太冒险了吧,真相大白后简天明恐怕难逃法律的惩罚。”柳飞云完全不同意他的推测。

“首先,庄予翰具备相对的作案动机、时间以及作案工具,警方需要一定时间来破解真相;其次,简天明肯定已经考虑到了后路,他可以让李燃主持两家公司的运营,自己躲到国外遥控全局,这桩案件可能会拖延下去。”

柳飞云问:“我们假设存在这个计划,那简天明怎么会真的丧命了?”

“他们忽略了简达芳,这一疏漏搅乱了整个计划。”张警官说,“我们之前说过,简达芳听到她父亲的死讯后情绪失控,她离开房间,切断电源将李燃杀害。李翠对于简天明的死也信以为真,出于二十年养育的恩情,她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杀戮行动。”

“既然只是一个把戏,那究竟谁杀了简天明?”柳飞云迫不及待地问道。

“断电后新宅里一片混乱,简天明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贸然离开自己的房间,始终待在三楼。”张警官说,“之后有人去了简天明的房间,黑暗中这个人误以为对方是杀人凶手,于是率先出手伤人。”

“这个人是?”柳飞云问。

张警官一字一句地说:“秦华跃。”

柳飞云点点头,随即陷入沉思中。

“断电之后他是第一个进入简天明房间的人。”张警官继续说道,“所谓的尸体移动,完全是秦华跃编造出的谎言,他在极度惊恐中失手杀害了简天明,为了掩盖事实,他只好设计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场面,其实,简天明的尸体是被他抬上床的。”

柳飞云慢腾腾地端起杯子,喝了两口咖啡,然后说:“我们最开始谈话时有个问题始终悬而未决:当天下午秦华跃游泳时,李翠为什么要主动找上秦华跃?她为何要带上一个日本面具?”

“还有,”柳飞云接着说,“简天明和李燃的陷害计划从表面上看似乎有些道理,但仔细想来仍经不住推敲,简天明绝不会为一桩企业间的合并案去铤而走险触动法律,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企业老总,根本接触不到凶杀伪装这一类事物,他也没有任何把握避开法律的惩罚。”

不等张警官说话,柳飞云继续说下去:“新宅里发生的事中还有一些细节也无法解释清楚,比如晚餐后楚嘉琳觉得更衣室里间有人,她扔进的拖鞋没有落地声,好似被人生生接住了;在这之后楚嘉琳和庄予翰在院子里看到A房里有一个脑袋悬在窗前,随后又消失了。这些古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警官说:“你认为秦华跃不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

“我的结论与你相同,秦华跃就是杀人凶手!”柳飞云表情凝重地说,“不过整个作案过程却与你的推测完全不同。”

“说说你的看法。”张警官的身子微微前倾。

“我也只是事后推断,真正破案还需要你那边的证据。”柳飞云不紧不慢地道出他所认为的事实真相……

“首先我要谈一个题外话,嘉琳公司为什么近段时期会出现全线溃败的迹象?”

“当然与企业高层决策失误有关,或许还有其他方面的客观因素。市场竞争从来没有常胜将军,很正常的一件事嘛。”张警官皱起眉头说,“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甚至是本案的根源所在。”柳飞云用平缓的语调说,“嘉琳公司近两年来经营稳健,根基牢固,金融系统鼎力相助,再加上楚嘉琳和庄予翰都是业内公认的一流人才,按常理讲,他们没道理在短时间内丢掉大量的重要客户,处处陷于被动之中,这是一件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你认为这里面有文章?”张警官插了一句。

“是的,当庄予翰告诉我公司的近况时,我立刻产生了这个想法。”柳飞云说。

张警官点头同意道:“楚嘉琳告诉我,在新宅的晚餐前,她在餐厅门外听到庄予翰当面质问简天明和李燃。”

柳飞云接着说:“庄予翰做企业高管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相信他不会在操作层面出现重大的失误。”

“问题出现在哪儿?”

“只有一种可能。”柳飞云说,“有人出卖了嘉琳公司,这个人将内部资料兜售给竞争对手。”

“这个人是谁?”

“秦华跃。”柳飞云说,“嘉琳公司虽然规模不小,但其核心人物只有三个人,即楚嘉琳、庄予翰及秦华跃。楚嘉琳是企业的法人,排除在外,如果出卖公司的人是庄予翰,那他绝不会把所有情况都如实地告诉我,更何况他与楚嘉琳之间仿佛有种微妙的关系,所以,他也应该排除,剩下的只有一个人了。”

“你别忘了,秦华跃是楚嘉琳的表弟。”

“你也别忘了,在那个惊魂夜晚,姐弟俩发现了二楼密道的出口,秦华跃看到有人跟在楚嘉琳的身后,他没有搭救或提醒他的姐姐,而是逃往简天明的房间。这个人连亲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出卖些内部资料又算什么呢?”柳飞云反驳道。

“秦华跃在经济方面确实十分宽裕,他经常同部下出入高档娱乐场所,虽然车子是公司配的,但他戴的那块名表至少价值七八万。”张警官忽然话锋一转,“但高消费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泄露公司机密仅仅是你的猜想。”

“起初只是猜测,不过之后得到了证实。与庄予翰见面的当天晚上,我找到了简森集团的一名高级主管,他告诉我嘉琳公司内部确实有人提供客户资料、供应价格以及合同条件等等,但这个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那个人不见得就是秦华跃吧?”张警官道。

柳飞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张警官,上面是他和楚嘉琳、秦华跃的合影。

“那是几年前的照片。”柳飞云看着莫名其妙的张警官,继续说道,“我第二天去了亚运村,也就是简天明刚搬出的公寓,据隔壁的邻居说,业主搬家前辞退了一个保姆,于是我去了物业指定的家政公司,费了一番口舌终于找到了这名保姆,我拿出照片让她辨认,她不认识楚嘉琳,但她确认秦华跃曾多次找过简天明。”柳飞云顿了一下,“案发当天庄予翰一行人到达新宅时,楚嘉琳将秦华跃介绍给简天明,可见她并不知道两个人早已认识,而且关系相当密切。简天明和秦华跃也表现出初次相逢的样子,显然他们在掩盖事实。”

“不用再具体解释了吧?这名保姆的联系方式我可以写给你。”在短暂的沉默后,柳飞云接着说道,“你一定在想如果没有这名保姆,我根本无法确定秦华跃与简天明的关系,亚运村之行完全是凭借运气。”

张警官并未掩饰内心的想法:“我确实觉得非常侥幸。”

柳飞云耐心地解释道:“简天明有一个多年形成的习惯,但凡是重要的客人他都要在自家的书房里会见,他觉得只有这样谈话才会保险。所以我只要去物业管理处调出停车场录像,查查有没有秦华跃的车牌号。当然了,秦华跃把车开入停车场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找简天明,或许他乘坐出租车也说不定。”

“如果我是他,我决不会开着嘉琳公司的车去竞争对手的家。”张警官说。

“只要他干了这件事,必然会露出马脚。”柳飞云说,“简天明住在十二层,电梯里会有监控录像,十二层只有两户人家,他究竟去了谁家很容易查出。”

“就算是秦华跃泄露了公司机密。”张警官说,“这件事与新宅案有什么关系?”

“简天明通过秦华跃提供的资料取得了局部优势,他意在兼并嘉琳公司,而楚嘉琳也流露出合作的意向,在此阶段,秦华跃已经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我仍看不出谋杀的起因。”

“因为你不了解简天明的做事风格。”柳飞云说,“失去价值的秦华跃会立刻出局,之前简天明对他的某些承诺也将全部作废。秦华跃是个典型的公子哥,失去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如同世界末日。”

“所以他一怒之下用书桌上的镇纸石击昏了简天明,冲动之后他担心一旦简天明醒来,丑事会败露无疑,于是他索性一错到底将其勒毙,随后拖入电梯内。”张警官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暂且同意你的假设,可你如何解释新宅内那些古怪离奇的事?”

“我们从头说起。”柳飞云抽出一支烟,在指尖上转了两圈,然后又塞了回去,“案发当天楚嘉琳一行人到达新宅时,秦华跃看到花园里的李翠,他并没有认出她,原因有两个,其一,秦华跃长期沉迷于网络世界,视力不佳;其二,他去亚运村找简天明时从未在意过这个保姆似的人物,即使在午餐时认出,他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然而这一次匆匆对视相对于李翠却意义不同,她隐隐觉得秦华跃就是屡次单独面见简天明的人,所不同的是,这次他来了同伴。”

“我要打断一下,”张警官说,“李燃是否知晓简天明与秦华跃的关系?”

“简天明不会将内心的想法全盘告诉另一个人,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是相互防备,况且李燃在市里有单独的公寓。”柳飞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午餐期间李翠在餐厅门外听到了主人与客人的谈话,秦华跃竟然是简天明的头号竞争对手,这个事实想必令李翠大吃一惊,她一时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能确定秦华跃是不是经常找简天明密谈的那个人。”

张警官说:“由于身份原因,李翠不能近距离观察秦华跃,而且午餐后李燃一直在他身边,所以她只能通过那条密道……”

“简天明喜欢一些古怪的把戏,所以我并不意外他在新宅里修建这条秘密通道,有意思的是简达芳、李翠都知道这条密道,唯独李燃毫不知晓,可见简天明对他的戒备之心。”柳飞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为了防止秦华跃认出自己,李翠在更衣室外戴上了日本面具,这种鬼面具就挂在简天明的房间里,他喜欢另类的藏品。秦华跃和李翠就这样再一次相对而视,而这次秦华跃被吓坏了,他相信新宅里有鬼,于是他晚餐后驾车离开了新宅。李翠沿密道回到二楼,面具留在了里面。”

“如果秦华跃当晚找到返程的路,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张警官说。

“确实如此,只可惜时间不能倒退。”柳飞云露出无奈的表情,“秦华跃走后,李翠对另外两位客人有了戒备之心,不过当时她并无恶意。她在客房看到楚嘉琳拿出游泳衣,于是她通过密道出现在更衣室的里间,她没想到会被楚嘉琳听到声音,所以只好原路返回,楚嘉琳扔的那只拖鞋当然是被她接住的。之后楚嘉琳和庄予翰在院子里看到A房里悬在窗前的人头,那就是李翠,他们同时被院子里的车声所吸引,因为秦华跃回来了,悲剧也就正式上演了。”

“我想当晚秦华跃并没打算找简天明讨论自己的未来。”张警官说。

“我同意,秦华跃有的是时间,他没必要冒着被楚嘉琳或庄予翰发现的危险去敲简天明的房门。”柳飞云略显沉重地说,“但是一件阴错阳差的事改变了他的想法。李翠当晚走出自己的房间,当然,她的身份完全有理由在新宅任意区域行走,恰巧庄予翰听到走廊里的声音,由于此前关于无面幽灵的描述,庄予翰的神经过度紧张,所以他打开房门悄然尾随。出于内心的戒备,李翠本能地在玻璃房里甩掉了庄予翰,而后者停留在更衣室里,他在那里琢磨密道的可能性。”

“这件事促使秦华跃敲开简天明的大门?”张警官用怀疑的语气问。

“不,是另一件事。”柳飞云不紧不慢地说,“楚嘉琳看到镜中人影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庄予翰,然而他并不在房间里,于是,她把秦华跃叫起来,问庄予翰的去向。”

张警官按照柳飞云的思路说下去:“秦华跃不肯下楼,楚嘉琳只好单独寻找暂时失踪的庄予翰。嘉琳公司的两个主要人物都不在三楼,秦华跃想必作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沉不住气了。”

柳飞云说:“其实秦华跃还是有些把握的,首先他住的C房离简天明的房间最近,其次那扇隔音的暗门阻挡了门铃声,所以他认为密见简天明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到。”

张警官说:“他没料到李翠会看到他走进简天明房间。”

“我认为没有人看到秦华跃的一系列动作。”柳飞云说,“李翠只是听到秦华跃从简天明房间出来的声音,随后李燃把他叫出来,问他听没听到喊叫声,秦华跃当即否认。”

张警官说:“那时候简天明已经向秦华跃摊牌,谋杀随之发生。”

“是的。”柳飞云说,“李翠当时并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因为在他们第一次进入简天明的房间时并没有发现尸体或者打斗的迹象。”

张警官说:“在庄予翰的要求下,他们再次进入房间,最终发现电梯里的尸体,那时李翠知道了秦华跃就是杀害简天明的凶手,并且认定同行的两名客人是他的帮凶,这是他们来新宅的目的。后来李燃让她替换蒋师傅报警,她趁此机会切断电源,手持铁铲悄然回到新宅,她要以自己的方法惩治凶手。”

柳飞云用咖啡润了润嘴唇,说:“这就是事发的整个过程。”

张警官问:“吉普车上的人如何解释?”

“车上的人是李燃。”

“为什么是他?”

“很简单,简天明遇害时的那声惨叫只有楚嘉琳和李燃两个人听到,当然秦华跃是装作不知,庄予翰那时在最里面的玻璃房里,没有可能听到。李翠也是如此,她房间的朝向与案发房间正好相反,更何况窗户上特制的双层玻璃,如果她听到声音,那她一定会想办法打开简天明的房门。”柳飞云解释道,“你们可以模拟现场加以验证。”

张警官说:“李燃当时在院子里,所以只有他和楚嘉琳听到了叫喊声。”

“是的,房间里的人反而不易听到。”柳飞云又补充了一句,“出事后李燃立即锁上新宅的大门,那是因为他始终认为庄予翰就是凶手。”

张警官问:“他为什么要上庄予翰的车?”

“当他们刚到新宅时,李燃就看到吉普车上的文件,以他的性格品行,我猜他是想借阅庄予翰车上的资料,如果简天明告诉他部分内情,他就不必大动干戈了。”柳飞云说,“当然我希望这个猜测能够得到验证,你可以在车上或资料中寻找一下李燃的指纹,估计当时李燃也被楚嘉琳的突然而至吓坏了。”

“如果你的推断成立,那李燃房间的电话线必定是秦华跃割断的,当时只有他和李燃在新宅里寻找简天明的踪迹。”张警官说。

“对,他要给自己留出时间思索如何应付警方的询问,只是他没能够撑到天亮。”

张警官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仅凭庄予翰和李燃的只言片语,简达芳怎能确定她父亲出了意外?她并未与李翠单独见面。”

“在第一次进入简天明房间后,李燃曾打开简达芳的防盗门,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情。”柳飞云回答。

张警官没有再提出问题,他端起杯子若有所思地喝起茶来。

柳飞云终于点上一支烟,缓缓地说:“接下来就是血腥的搏斗。断电后楚嘉琳上楼寻找李燃,正好碰上手持钢刀的简达芳,于是她逃回大厅,庄予翰和秦华跃却不见了,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进入玻璃房,在泳池里她和简达芳进行了生死搏斗。”

“她勇敢地逼退了简达芳。”张警官忍不住插了一句。

“那只是一个序曲。”柳飞云接着说:“当李翠悄然返回大厅时被庄予翰和秦华跃发现了,于是她故伎重施进入密道,想利用更衣室里的出口甩掉尾随者,不料秦华跃误打误撞地闯了进去,李翠在里面袭击得手,险些要了秦华跃的命。”

“庄予翰的脚步声救了他的命。”张警官说,“随后庄予翰在密道里与李翠初次交手,庄予翰那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虽然拿到了大门的钥匙,但他不该轻易放掉李翠。”柳飞云同意他的看法,“楚嘉琳在玻璃房内发现了密道的入口,随后她和秦华跃相遇,两个人找到二楼的出口,在楼梯口的那面镜子前他们再次碰上了简达芳,之后秦华跃不顾楚嘉琳的生死独自逃生。”

“秦华跃在三楼看到了床上的尸体。”张警官问,“是简达芳挪动了她父亲的尸体?”

“是的,她一定会亲眼看看三楼的状况。”柳飞云点头说,“她把简天明的尸体从电梯间搬到床上,而后在二楼的楼梯口撞上毫无防备的李燃,可以想象当时李燃的惊讶程度,他还没来得及呼叫就被这个疯子结束了生命。这是断电前发生的事情,简达芳通过密道将他的尸体拖入水池,那时候三位客人还在大厅里。”柳飞云继续说,“在秦华跃独自逃生后,简达芳挥刀砍向楚嘉琳,幸好庄予翰及时阻拦,否则无一幸存者。他俩把简达芳困在李燃的房间后,原本有机会逃生,但秦华跃在三楼的尖叫声毁掉了一切。”

张警官说:“无论谁在深夜看到一具会移动的尸体都会惊声尖叫。”

“庄予翰为了同伴放弃了生的机会,他把大门钥匙交给了楚嘉琳,自己却上了危机四伏的三楼。”柳飞云叹了口气,说,“不过楚嘉琳也没能打开大门,可能是我冒失的出现影响了她。”

“即使当时你没在外面,楚嘉琳也打不开大门,在那种局面下,她很难静下心找到暗锁的位置,更何况李翠根本不给她时间。”张警官说。

“在庄予翰夺走钥匙后,李翠一定躲藏在大门附近,等待时机,当她看到落单的楚嘉琳时,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柳飞云说,“她将楚嘉琳击昏后,巧妙地与简达芳掉包。她为什么没有杀掉楚嘉琳?我想她最初只针对秦华跃一个人,这一点与简达芳的疯子逻辑完全不同。”柳飞云又点了一杯咖啡,继续说道:“庄予翰和秦华跃会合后,发现楚嘉琳并没在门口,于是他们只好返回二楼,在厨房,他俩再次与简达芳相遇,在这次混战中,三个人都挂了彩。不过庄予翰身上最重的伤是在密道中与简达芳格斗时留下的,当他制伏对手时才忽然明白李燃房间里被困的人是楚嘉琳。”

张警官说:“在庄予翰恍然大悟前,其实楚嘉琳已经自行逃脱了,并且她与李翠进行了两次惊心动魄的搏杀。”

“最终她还是被李翠所伤。”柳飞云说,“三个人最后一次相聚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后楚嘉琳为庄予翰寻找止血药冒险去了三楼,在那里她受到李翠的猛烈攻击,最终重伤。”柳飞云的声音越发低沉,“李翠在二楼厨房与庄予翰搏命时,正巧碰上没有提防的秦华跃,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之后逃窜至三楼。她虽然也是重伤在身,不过有楚嘉琳这个砝码,她有恃无恐。”

张警官说:“她并没想到庄予翰和楚嘉琳配合默契,最终逆转了不利局面。”

“是的,他俩逃脱李翠的威胁后去了玻璃房,无意中发现了李燃的尸体,之后在水池边庄予翰再次受到李翠的攻击,这一回是楚嘉琳救了他。”柳飞云说,“最后一场搏斗异常激烈,四个人在一间房内相互厮杀,最终庄予翰砍倒了李翠,楚嘉琳将简达芳摔伤。”

张警官说:“在最后关头,庄予翰还是大意了。”

“如果换作我大概也是一样的结局,这种事谁都不会有经验。”柳飞云点上一支烟,说,“这就是全部过程,秦华跃不属于蓄意谋杀,所以简天明的身上应该会找到他遗留下的痕迹。如果方便,我希望你在结案时通知我。”

“好,我会参考你的推断。”张警官站起来与柳飞云握手告别,“有时间去看看楚嘉琳。”

“我会的。”柳飞云露出礼貌的笑容。

送张警官至门口后,他回到座位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尾声

一个月后,远山陵园。

柳飞云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找到了庄予翰的墓碑,墓碑上镶刻着一张庄予翰的近照,照片中他淡淡的笑容让人心酸,他的身躯静静地躺在碑文之下,他的灵魂在天际间自由飞翔。

墓碑一尘不染,上面摆着各种点心、水果以及一杯清水,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摆在正中央,两只美丽的蝴蝶在旁边轻盈曼舞。

这是人类的最终归宿,每个人迟早都会来到这里送人,当然也会被人送。

有人微笑离开,有人流泪上路。

在这片灰白色碑林的上空浮现出无数张面孔,他们俯视前来凭吊的人群,不经意间露出欣慰的笑意。庄予翰的笑脸也在其中,他看着面容憔悴的楚嘉琳,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

楚嘉琳确实憔悴了许多,精气神仿佛在一夜之间丢失了,眼神中只剩下了空洞和茫然。她半跪在庄予翰的墓前,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每一寸空间。

柳飞云把手中的花篮轻轻地放在墓碑旁,然后肃立在楚嘉琳身后。

“你来了?”楚嘉琳头也不回地问。

“我来了。”柳飞云觉得她的声音陌生了许多。

“这次约你来只是想了却一桩心事。”楚嘉琳慢慢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说,“这是嘉琳公司的钥匙,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这又何必呢?”柳飞云没有接过钥匙。

楚嘉琳把钥匙塞进他的口袋里,说:“授权书和所有的证件都在办公桌上,你可以随时去做变更。”

“你今后如何打算?”柳飞云关切地望着她。

“我会离开这座城市。再见吧。”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柳飞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一场绵绵细雨不期而至,或许是庄予翰的眼泪,柳飞云向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本书非纪实文学,观者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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