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绍
程启思:警察,休假一段时间后回原职工作。
锺辰轩:程启思的搭档,本职是心理学家。
郑琪儿:程启思的新同事之一,美丽活泼。
君 兰:程启思的新同事之一,清秀文静。
李龙宇:程启思的新同事之一。
郁 容:人气正旺的服装设计师。
徐 湄:当红模特儿。
肖 然:有名的摄影师。
周 缘:服装设计师,事业低谷中。
欧阳若兮:女法医。
文 桓:心理医生。
田 悦:程启思前同事,文桓远房表妹。
温 梧:新秀律师。
第一幕 生日宴会
一束被包装得很精美的花放在桌上。
「哎哟,今天又换了新花样了,这是铃兰吧?」程启思把那束花拿了起来,确实是一束纯白色的铃兰,用花店里惯用的那种漂亮的、带着淡紫色花纹的透明纸和长长的紫色丝带装饰着,还点缀了几枝满天星。「这是送谁的?」
「当然是送琪儿的,这还用问了。」君兰站在他旁边,微笑地说。
身为警察的程启思仍然是在原来的部门,因为上次破获了那件连环杀人案,所以他升了职,只不过,他的手下换了一批新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郑琪儿,活泼得像只小鸟,漂亮得像个明星,就是不像警察。
另一个女孩跟她正好相反,虽然年龄相仿,但却沉静温柔,每天早上一来就会不声不响地把大家的咖啡都泡上。她的名字也很美,叫君兰,当真是名如其人,温婉如兰。
程启思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干这一行,他们这个部门主管的是刑事案件,而且一般的普通凶杀案还不需要他们出面,能进这个部门的,要么就是有背景的,要么就是名副其实的精英。
程启思看过君兰和郑琪儿的资料,两个人在校的成绩都是一等一的,实在跟她俩那娇滴滴的模样不相配。
自从这两个女孩来了之后,每天他们办公室都热闹了许多,不说别的,送花的几乎是天天不断。
追郑琪儿追得最起劲的,就是他们部门新来的另外一个小伙子,李龙宇,几乎每天都会带一束花来,从红玫瑰到香水百合一直到时下流行的蓝色妖姬,换着法儿地讨郑琪儿开心。
郑琪儿对他不冷不热的,偶尔也会跟他一起吃顿饭,就足够把李龙宇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程启思笑着说:「琪儿,这又是龙宇送妳的吧?这小子,整天不务正业的,就知道在追女孩子上面花心思。」
郑琪儿一张小脸涨得绯红,正想说什么,李龙宇哼着歌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捧着一大捧包装得很好看的黄玫瑰。看到一堆人正围在桌子前,他呆了一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有案子?」
程启思指着那束铃兰说:「这不是你送给琪儿的?」
李龙宇看了一眼,说:「不是,不是我送的。」他扬了一下手里的黄玫瑰,「这才是我送给琪儿的。」
「那就是送给君兰的了?」程启思在花里翻动着,奇怪的是却没有卡片。
君兰摇了摇头。「不会吧,我压根不知道是谁送的。」
「砰」地一声,一扇门被重重地关了过来,程启思一回头,正好看到了锺辰轩的背影。他挥了挥手,「你们慢慢研究,我先进去了。」
郑琪儿看着程启思走了,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锺哥真是奇怪的人,也不跟我们怎么说话,还是程哥好。」
君兰把手指放在唇上,朝她作个了「嘘」的表情。
程启思推开门,就看到锺辰轩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一副悠闲的样子。「你又迟到了,拜托你,辰轩,这好歹也是在上班。」
锺辰轩懒洋洋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到这个部门而不是去做心理咨询?就是因为我不想值班,这里事少点,不用!」
程启思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锺辰轩把报纸放了下来,问:「那些铃兰很漂亮,谁送来的?」
「不知道。」程启思说,「真是个粗心的追求者,连卡片都没有放。」
有人在轻轻地敲门。程启思叫了一声「进来」,推门进来的却是君兰,她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啊,谢谢,君兰。」程启思有点尴尬,君兰自从来了之后,几乎是把这活儿主动包揽下来了,倒叫他觉得不好意思。
君兰出去了之后,锺辰轩微笑说:「看来你的桃花运还真不错,我也顺带着沾你的光了。」
程启思更是尴尬,端着咖啡杯,放下又不是,喝又不是。锺辰轩偏偏又添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看到好的女孩子,也该考虑考虑了。」
「……别说了。」程启思脸色阴沉了下来。
锺辰轩扬起了眉头。「怎么?这段时间,难道你有什么新的感情经历了不成?」
程启思正想说话,又有人敲门了。这个人可没有君兰敲得那么温柔,「砰砰砰」地还夹杂着叫声:「程哥!程哥!」
「这次又是郑琪儿。」锺辰轩似笑非笑地说,「你还说你桃花运不好?」
程启思不理他,走到门口去开门。郑琪儿站在门口,仰着脸对着他看,「程哥,这周末我过生日,我打算在家里开个party,你也来好不好?」
程启思一愣,回头看了看锺辰轩一眼。
郑琪儿很乖巧,忙问:「锺哥,你也来嘛,同事们都会来的,也不光是为了我生日啦,就是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锺辰轩笑了一下,说:「好呀,琪儿,妳几岁了?」
郑琪儿嘟了嘴,说:「二十四了,老啦。」她又望着程启思说,「程哥,你会来吧?」
程启思奇怪的只是锺辰轩为什么会答应,随口答应着,把郑琪儿送了出去,回过头来埋怨说:「你为什么要当着面问她的年龄?哪有女人喜欢人问她的年龄的。你是心理学家,你不会连这点最基本的都不知道吧!」
锺辰轩笑了笑,却不辩驳,只是说:「我看郑琪儿家里肯定是挺有钱的,你这次得破财了。顺便把我的礼物也一起带上啊,我就懒得去跑了。」
程启思实在无语了。「你不至于小气成这样吧?」
锺辰轩笑着说:「花了多少钱,你把账单给我啊。当然,前提是你好意思把账单给我。还要不要我交交房租给你?」
程启思恶狠狠地说:「好,这次我就不要这面子了,我就会把账单给送到你面前的!」
当然,赌咒发誓归赌咒发誓,程启思最终还是拉不下那脸来。他给郑琪儿选了一条手炼和一对耳环作礼物,权当是自己跟锺辰轩送的了。
「她家在哪里?」锺辰轩问。
程启思看了看写在便条纸上的地址,说:「在湖滨区的爱源路。」
「那里是别墅区啊。」锺辰轩说,「而且应该是H市最好的别墅区之一了吧。」
程启思「嗯」了一声,「还真被你说中了。不过,她家里既然有钱,人又长得漂漂亮亮的,为什么会来干这么个危险的行当?」
「你不也有钱么,怎么也来干这一行了?」锺辰轩扔下了一句,让程启思无言以对。
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座别墅前面,这是幢小巧精致的别墅,带着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只种着一种花,那花是桃红色的,小小的一朵一朵,花蕊是黄色,从花瓣里柔柔地伸了出来。
这花开得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的花枝里点缀着一点一点的桃红色,整个园子就被它们给淹没了。
程启思拉开车门走了下来。「这是什么花?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锺辰轩说:「这么难看的花,也只有你才会见过。」
他皱了一下眉,又说:「这花园看起来怪怪的,很不顺眼。花园的平面居然比别墅客厅外的露台还高一些,不知道是谁设计的。」
程启思正想说话,只听一声门响,郑琪儿从里面奔了出来。她穿了一袭橘色的晚装,明艳得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程哥,锺哥,你们来了。」她挽着程启思的手臂就把他拖了进去,一边转过头问锺辰轩,「怎么样,路还好找吧?」
锺辰轩微笑地说:「很好找,就是有一点远。琪儿,妳平时都是从这么远的地方去上班?」
「不,当然不是,」郑琪儿说,「我在市区里有套小公寓,平时都是住那里的,今天是因为要开宴会,地方不大点不行,公寓里也怕吵着人,才会到这里来。」她推开了门,「请进,他们都在楼上,就等你们了,我这就叫他们下来吃饭。」
她像只轻盈的蝴蝶一样,沿着楼梯跑了上去。
程启思环视着四周,客厅里的灯光很暗,几乎都是用蜡烛作为光源的,这里的别墅都是欧式别墅,里面的装修也都是纯欧式装修,镶木地板,壁炉,高高的水晶烛台,一应俱全。
一张长长的桃花心木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已经摆好了刀叉和酒杯。刀叉都擦得发亮,银光闪闪,酒杯都是高脚的杯子,中央放了一瓶还没开的红酒。
锺辰轩扫了一眼擦得铮亮的餐桌,微微露出了有点诧异的表情。
程启思没有忽略他的表情。「怎么了?」
「你看……」锺辰轩指了指餐桌,「上面的餐具是十三副。」
程启思奇怪地问:「十三副又怎样了?」他再一想,便笑了起来,「我们中国人,好像并不太讲究这一套吧?」
锺辰轩耸了耸肩,「也许吧。不过,这别墅是纯西化的装饰,你看,那壁炉可不是个摆设,里面是真燃着火的。既然对这些都如此上心,那没理由会摆出十三副餐具的,十三个人围着桌子坐,在西方可是不吉利的。」
程启思笑着说:「这里不是西方。何况,如果她只请了十三个客人,难道要她硬去再找个人来凑?」
锺辰轩也笑了笑,「好吧,这次算你说得对。」
楼梯上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一群人说笑着走了下来。除了李龙宇、君兰、他们这个部门的一名法医陈了之外,居然还有杜山乔。
杜山乔跟陈了一样也是法医,只不过他一向不苟言笑,素有「死人脸」之称,也从来不参加这些社交活动,程启思真不明白郑琪儿是怎么把他约来的。
一男一女出现在楼梯口上的时候,程启思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他转头看了看锺辰轩,锺辰轩的脸上也有吃惊的表情。
那男人穿了一身黑色西服,戴了一副黑框眼镜。他一看到锺辰轩就微笑了,过来同他打招呼,「辰轩,好一阵子不见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程启思抢在锺辰轩之前开了口。「文博士,也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程警官,你好。」文桓对他伸出了手,程启思也只得跟他握了握。
文桓是位心理医生,他跟文桓是在之前的一桩连环杀人案里有过接触,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文桓在那桩案子里被证实是清白的,但程启思始终对他没有好感。
站在文桓身边的女孩轻声地说:「程哥,好久不见了。」
程启思望着她,眼神却有些复杂。「田悦……妳还好吧?」
田悦是他以前的同事,她是文桓的表妹,也是因为那桩连环杀人案而辞职的。
「我很好。我现在在我表哥的诊所帮忙,过得挺充实的。」
锺辰轩看了一眼田悦,又看了一眼文桓,正想说什么,郑琪儿就蹦了过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
她指着身旁的两个女孩子说,「她们都是我以前的同学,郁容是服装设计师,徐湄是模特儿,她们两个是好搭档。」
那叫徐湄的女孩子很高,长腿细腰,容貌不算特别出色,但身段极好,一身黑色的晚装勾勒得身材曲线毕露。脖子上戴着一条钻石项链,闪闪发光,头发全部盘到了头顶,露出了优美而修长的脖子。
郁容也很高,只比徐湄略矮一点,一头浓发盘了一个髻子,穿了一身极合身的旗袍。她的左腕上戴着一个玉镯,通体翠绿晶莹,程启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锺辰轩笑着说:「琪儿,妳为什么不去做模特儿,却来当警察?」
郑琪儿做了个鬼脸,「他们说,就是因为我长得漂亮,漂亮得完全没有特色了,做模特儿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何况,我很喜欢当警察啊!」
徐湄瞪了郑琪儿一眼。「妳的意思是说,我长得丑所以就有特色了?」
郑琪儿叫了起来:「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
一个年轻男人在一旁说:「琪儿,还要等多久才能吃到妳的生日大餐?妳真想把人给饿扁吗?」
「就知道你贪吃,肖然,我的客人还没到齐呢!」郑琪儿俏皮地吐了吐舌。
那男人穿一身白西服,配了一条金色的领带,容貌很英俊,戴着一块精致的黑色腕表。
程启思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对锺辰轩说:「嘿,限量版的,这琪儿的朋友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般人不敢穿这种衣服
加这种领带的,这人穿起来还不算让人受不了。」
锺辰轩笑了笑。「你是不是也想这样穿穿?」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郑琪儿跑去接电话,一边接一边大呼小叫:「什么?你案子有了变化,不能赶回来了……谁稀罕你的礼物了……可恶!我不理你了!」
她「啪」地一声把电话砸了下来,噘着嘴走回了餐桌前,「是最后一位客人,我的律师温梧。他本来说今天回来的,结果他在外地办的案子出了点问题,回不来了。气死我了,不管他,我们吃饭!」
郑琪儿摆出一副驾轻就熟的主人架式,把所有人都安排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徐湄看着自己前面的刀叉,又看了看旁边的肖然的餐盘,「我说琪儿,妳在干什么,人家的刀叉都是分放在盘子两边的,为什么我的是交叉放在盘子正中的?」
程启思正好坐在徐湄的对面,他一看,果然,徐湄的刀叉交叉着摆成了一个X形,放在雪白的盘子当中。
郑琪儿说:「大概是佣人刚才整理桌上时不小心碰到了吧。」
郑琪儿亲自去开摆在桌上的那瓶酒,肖然笑着说:「琪儿,妳尝尝,这酒妳一定会喜欢。这可是上次我去法国的时候,在拍卖会上买下来的,专门留着给妳生日用的。」
郑琪儿绕着餐桌,把红酒倒进每一个人的酒杯里,「我知道,你上次回国给我带来时就说过了,多谢你有心了。菜马上就来,先喝一点酒吧。」
肖然对着郑琪儿举起了杯子。「生日快乐,琪儿。」
所有人都把杯子端了起来。
郑琪儿嫣然一笑,也举起了手里的酒杯,「谢谢……今天晚上,希望你们都在我这里玩得愉快。」
她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本来,她也只给每个人倒了小半杯,于是每个人都把酒喝干了。几个佣人从厨房里把菜一道地道端了上来。
程启思笑着说:「琪儿,妳平时就雇了厨师的?」
「哪有,程哥你取笑了,」郑琪儿一面切牛排,一面说,「都是为了今天这顿饭临时请的,我还没那么奢侈,平时在公寓里,我常常是方便面里加两片火腿肠就打发了。」她吐了吐舌头,「我最喜欢吃火锅,和所有所有很辣的东西。」
锺辰轩放下了刀叉,抬起头看了郑琪儿一眼。「H市东西都是偏甜的,妳大概很吃不惯吧?」
肖然插了进来,「到处都有火锅店,也到处都有川菜馆,不怕吃不到。」
下一道汤送上来了,海鲜汤的香味很诱人,郑琪儿正想说什么,突然,徐湄整个人抽搐了起来。
她的脖子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僵在那里,眼睛圆睁着,美丽的脸也扭曲了,坐在她对面的君兰一抬头正好看到,刀叉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徐湄连人带椅子一起栽了下去,锺辰轩和肖然一左一右地坐在徐湄身边,反应都很快,立即弯下腰去扶她。徐湄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激烈地抽搐着。
「她的肌肉痉挛,脖子僵直,」文桓说,「应该是中毒了。怎么会这样?!」
陈了跟杜山乔也冲了过去。
陈了回过头大叫:「琪儿,快去端水来!」
郑琪儿啊了一声,赶忙站起来去端水。
杜山乔拿起一把叉子,想掰开徐湄的嘴替她催吐,但徐湄的牙关紧闭,怎么都掰不开。只看到徐湄浑身抽动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剧烈地痉挛了一阵,然后猛地安静了下来。
锺辰轩摸了摸她的脉搏,慢慢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很古怪,「她……死了。」
郑琪儿正端着水跑了过来,听到这话,手一松,杯子摔了下来。她的手一滑,把空了的红酒瓶从餐桌上碰到了地下,「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什么?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刚才她还好好的啊……」
程启思看了一眼郑琪儿,又把目光投向了地上碎了的红酒瓶。
是郑琪儿自己挨个给客人斟酒的,但是,由于只有她一个人在餐桌间走动,所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包括程启思自己。他并没有看到郑琪儿在给徐湄倒酒的时候,有任何小动作。
陈了用一块餐巾包着手,把徐湄的杯子拿了起来。
透明的高脚杯,除了杯底残留的一丁点红色的酒液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他望了一眼程启思,「报警吧,已经没救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们几个医生在这里,居然也没办法救她,真是失败。」
「看得出来是什么毒药么?」程启思问。
杜山乔正翻开徐湄的眼皮检查,摇了一下头,「需要解剖才能判断正确的死因。」他一向都是最保守的,没有经过确切的检查是不肯下结论的。
文桓说:「看来像是马钱子碱,或者士的宁,番木鳖碱,随便怎么叫。她发作的样子,很像这种毒药的症状。」
郑琪儿一直大大睁着眼睛站在那里,这时候发出了一声尖叫,把头埋在了郁容的肩头。郁容急忙伸手抱住了她。
「不……不……!不是我,我没有下毒,不是我干的!」
肖然忙走过去安抚她。「没人说是妳干的,琪儿,妳别紧张。」
陈了已经走过去打电话叫人来,锺辰轩却对程启思轻轻地说:「郑琪儿很聪明呀,平时看她咋咋呼呼的,还真看不太出来。」
程启思皱了一下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锺辰轩的声音压得更低,「她已经发觉到了,目前最脱不开嫌疑的就是她,没错,她倒酒的时候我们都有看到,她没有做手脚的机会。那么,毒药就一定是下在徐湄的杯子里了,安排我们入座的是谁?是琪儿。
「所以,能够确保让徐湄喝下这杯酒的只有女主人自己。你想想,如果主人安排你坐这里,你不会执意要坐别的地方吧?」
程启思听他这么一分析,再看看哭成了泪人的郑琪儿,骤然地觉得一阵发寒。「毒药下在酒杯里,这也仅仅是你的猜测罢了。也许,徐湄是有什么急病突然发作了呢?」
锺辰轩嗤之以鼻。「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真相信你说的话么?」他又笑了笑,「不过,我也觉得这个推测大有问题。琪儿还没这么蠢,是不是?」
欧阳若兮一走出法医部,就被程启思拦住了。
她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是程启思才拍了拍胸口说:「你真是的,躲在这里吓我干什么?」
程启思对着她笑。「晚上有空没有?我请妳吃饭。」
欧阳若兮算是个清秀佳人,瓜子脸,丹凤眼,肤色白皙。她瞟了程启思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请我吃饭?启思,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吧,从实招来,否则你什么都别想。」
程启思打了个哈哈。「若兮,我想要什么,妳难道还不知道?」
欧阳若兮自顾自地往前走,也不理他,「我知道你想看徐湄的验尸报告。那可不行,这案子已经交给了别的人去办,你也是在现场的目击者之一,需要避嫌的。这难道还要我教你?或者你想让我知法犯法?」
程启思跟着她走,笑着说:「妳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若兮,正因为我是目击者,我才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拜托……」
欧阳若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下了班,我们找个地方谈。总不能在这里说吧?」
她果然按时到了。程启思选了家清静的西餐厅,人很少,很适合谈谈说说。
空气里飘着理查德.克莱德门的钢琴曲,侍者把餐单递了上来。
欧阳若兮点得很少,却要了一大壶咖啡。程启思问:「妳怎么点这么少?不会在节食吧?」
「哪里的话。」欧阳若兮笑了,「我已经连续两天对着那具尸体了,你叫我怎么还会有好胃口啊。」
程启思不在意地说:「毒杀而已,尸体算很好看的了吧。」
欧阳若兮连着喝了好几口咖啡,然后把一个文件袋从包里拿了出来,递给程启思。「不是,我只是累了,因为这桩案子涉及到了一群─」她又笑,「确实是一群警察跟法医,上头也很重视,所以我熬了两天夜了。」
程启思有点歉然,欧阳若兮已经拿起刀叉开始吃她的三文鱼了。「你慢慢看,我先吃了,我今天一天还没吃过东西呢。」
「好。」程启思打开了文件袋,把里面的数据抽了出来,「徐湄中的毒,是马钱子碱的毒?看来文桓的判断没错。」
欧阳若兮放下了刀叉,「马钱子碱中毒的普遍症状是身体抽搐,脖子发硬,十分痛苦。听你们对她临死前的描绘,都是符合的。」
「她可能会是透过什么样的途径中毒的?」
欧阳若兮说:「在她的胃里只发现了少量的食物和红酒。马钱子碱很难溶于水,如果放在酒里是会沉淀的,应该是和着酒里吞下去的。」
程启思想了一想。「可是,在餐桌上的时候,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琪儿斟酒的,酒都是从一个酒瓶里斟出来的。」
欧阳若兮摊了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把验尸的结果写出来,但是具体下毒的过程,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够把毒药放进徐湄的酒杯里。
「对了,」欧阳若兮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几片铃兰的花瓣。」
「铃兰?」程启思一怔,他觉得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徐湄身上?」
「对,在她的手袋里,几片撕碎的铃兰花瓣,所以让我觉得有点奇怪。」欧阳若兮已经站起了身,「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改天我回请你。」
程启思便招呼结帐,「我送妳回家。多谢妳了,若兮。」
他带了一份验尸报告的复印件回去,欧阳若兮很善解人意地帮他复印了一份。锺辰轩正躺在沙发里看书,看到他带回来的东西也精神一振。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程启思把文件袋朝他扔了过去。「你说得倒轻巧,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
锺辰轩笑着说:「陪美女法医吃饭,难道还是苦差事?」他一边翻看报告,一边听程启思讲他从欧阳若兮那里得到的消息,突然打断了他,「铃兰?不就是那天送到我们办公室的那束花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程启思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呀,铃兰!我就觉得这名儿挺熟,原来……原来……」他又说不下去了,望着锺辰轩说,「这个,这两者间有什么关联吗?」
锺辰轩微微一笑,「我一回来,你又不肯动脑筋了。我想,这如果不是巧合的话,至少也应该是个什么暗示吧。我不太相信是巧合,送铃兰花作礼物不奇怪,但是没有卡片也没有人承认是自己送的就有点奇怪了,不是么?」
「对对,」程启思连声地说,「我从来就没有觉得这是个巧合。」
锺辰轩悠悠地说:「铃兰的花语很多……可以说是幸福再来,也可以说是圣母之泪。」
程启思问:「圣母之泪?怎么说?」
锺辰轩说:「那是一个传说。亚当和夏娃听信了蛇的谗言,偷食了禁果,而森林的守护神,圣雷欧纳德则发誓要杀死这条蛇……
「他跟蛇同归于尽,而他的血所流经的地方,开出了朵朵洁白的铃兰。人们说,铃兰就是这位英雄的血液和精魂的化身,是圣母玛利亚哀悼基督的眼泪……」
他做了一个手势,「哦,真是乱七八糟的传说。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基督教的传说,我也不知道跟目前这桩案子有没有关联。
「不管怎么说,死者又不是我们的同事,她只是郑琪儿的朋友。如果说铃兰花的到来,是在暗示和象征着某些东西的话,它又是在对谁暗示?」
程启思慢慢地说:「我想,应该是给琪儿看的。送到我们那里的花,一大半都是给琪儿的。我们看到那束铃兰的时候,不
也是直觉地认为是送给琪儿的吗?」
锺辰轩沉吟着,过了一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实际上想害的人,应该是琪儿吧。」
「怎么说?」程启思问。
「命案是在琪儿的生日宴会上发生的,而且倒酒的又是琪儿自己。」锺辰轩说。
「你我都在现场,以当时的情形而言,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琪儿的嫌疑最大。毕竟,我们这几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徐湄,完全没有杀她的动机。
「也许……也许这个送铃兰来的人,是想要把郑琪儿给送上法庭。」
程启思猛然地打了个冷颤。「有人会恨郑琪儿恨到这种地步?」
锺辰轩说:「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而已。郑琪儿……你不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吗?她并不像她外面看起来那么活泼明朗的,或者说,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桩案子,就算郑琪儿不是策划者,她至少也对我们隐瞒了些什么。」他望了一眼程启思,「有空的时候,我们再去她家看看她吧。」
程启思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笑。「黄鼠狼给鸡拜年?」
锺辰轩一笑。「你说得也未免太难听了。」
说归说,第二天程启思还是开车去了郑琪儿家。这桩案子不仅让郑琪儿暂时去「休假」了,连同他们一部门的人还有两个法医都无所事事。
一次生日宴会给一群人放了大假,倒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别墅的小花园里,那一片桃红色的花朵依然在风里招展。
程启思远远地望着,说:「等会我一定要记得问问琪儿,这究竟是什么花。我很少见到在自己的花园里只种一种花的人。」
「这你倒是说对了。」锺辰轩说,「一般人总喜欢把自己的花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然怎么叫花园呢?
「花园的格调也许有高有低,人的爱好也会多种多样,不过,普遍来说,如果把自己的花园只种一种单一的花,往往是在心理上有某种……障碍。」
程启思皱起了眉。「不至于吧,你太夸张了。」
锺辰轩笑了笑,上前摁了摁门铃。
过了好一会,郑琪儿才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件深紫色的家居服,头发披散在肩头,没有化妆,一张脸又是苍白又是憔悴,眼下还有黑眼圈。看到程启思跟锺辰轩,她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拢头发。
「程哥,锺哥,你们来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对不起,我才起床,还没有换衣服……」
程启思忙说:「我们只是来看看妳,如果妳不方便的话……」
「不,没有,当然没有。」郑琪儿急忙侧过身让他们进去,房间里还是一片黑黑的,窗帘都放了下来。
她急急地过去拉窗帘,推窗户,嘴里解释着:「因为这里是现场,所以这两天都有同事来拍照啊什么的,我也没有收拾这间屋子。再不,你们还是到楼上的起居室坐坐吧?那里光线好,我去给你们煮杯咖啡……或者你们喜欢茶?」
她这一串话说得很快,几乎没有停过。
看到她这副样子,程启思觉得有点难受,只得说:「不用麻烦,琪儿。我们来看妳,也是想再了解下情况的……」
郑琪儿的脸色本来就不好,这时候更难看了。
「程哥,你也怀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几天我被同事们翻来覆去地问同样的问题,我真的觉得受不了了……」说着说着,她竟然掩着脸啜泣了起来。
锺辰轩责备地瞪了程启思一眼,柔声说:「别哭了,琪儿,我们来,只是想看看妳好不好,我们并没有怀疑妳。
「妳也知道,我们按规矩是不能插手这件事的,但我们还是私底下想调查,就是为了尽快帮妳洗脱嫌疑。」
他这番话还真有作用,郑琪儿抹了抹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对不起。」
她又扁了扁嘴,「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那天倒酒的时候,这么多双眼睛都是看着的,我真的没有做过手脚。」
「但是,琪儿,」锺辰轩说,「妳要知道,正是因为看不出是谁做了手脚,所以一般来说,人们都会认为最有可能做手脚的就是妳这个女主人。因为是妳布置的餐桌,妳安排的座位,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把视线转向妳的。
「所以,如果他们怀疑妳,妳也没有必要生气。换了妳,看到这种情况,妳也会有同样怀疑的。」
郑琪儿走到餐桌前,餐桌还保持着那天的样子,只是桌上的餐具全部都被收走作为证物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张桃花心木的长餐桌,慢慢地说:「是呀,那天之后,我也一再地回想过当时的情形。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徐湄是怎么中毒的。」
锺辰轩问:「妳还有没有类似的餐具?」
郑琪儿点了点头。「餐具和酒杯,我各买了两套。」她望着锺辰轩,「怎么,你想……你想重现当时的情景?」
她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迭雪白的盘子走了出来,然后把盘子和刀叉摆在餐桌上。锺辰轩看着她的动作,问:「那天,是妳亲自把刀叉盘子摆上的?」
「对。」郑琪儿回答。
程启思走到了那天徐湄的位置上。「是妳把徐湄的刀叉交叉放成一个X形的?」
「不,不是我。」郑琪儿立即否认,「我都是把刀叉放在盘子两边的,就像现在这样,我绝对没有把刀叉放成这样。」
锺辰轩绕着餐桌,慢慢地走着。「妳为什么会设十三个座位?这不是个吉利的数字。」
郑琪儿犹豫了好一会,看得出她有难言之隐,「……这件事,我还没有对别的同事说过。
「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本来,那天来的,只有十一位客人,加上我,就是十二个,正好一打。可是,突然有一个人,她本来说不来了的,却决定要来。临时我又找不到别的客人,但又不能拒绝,所以……就变成了十三个人。
「虽然我觉得有点别扭,但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不过,最后温梧没来,结果还是十二个人。」
程启思问:「谁本来说不来的?」
郑琪儿回答:「郁容。我早就邀请过她了,她说那天她有一个重要的时装发表会要参加,抽不开身,我也不好勉强,毕竟是人家的工作嘛。但是,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天,她却打电话给我说要来,我当然也就说好啊。」
郁容。程启思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了那个穿旗袍的曲线玲珑的身影。
锺辰轩说:「她头上那只玉钗,和手上那个玉镯,水色都极好。」
郑琪儿点了点头,「郁容的父亲,是个收藏家,专门收藏玉器。现在那些东西都归她的,那只白玉钗据说是宋代的古董,有人出高价向她买,她也没卖。」
她又接着说,「我们三个,我,郁容,还有徐湄,算得上世交,对了,那个肖然也是。因为我们几家的父母一直有往来,所以我们从小也在一起玩,后来,他们三个都出了国,只有我留在这里,这次肖然是为了我的生日才特地回来的。」
锺辰轩问:「肖然是干什么的?」
「哦,他是个摄影师,」郑琪儿说,「他还挺有名气的,很多模特儿都喜欢让他拍。徐湄也是,因为大家是青梅竹马嘛,所以肖然当然也特别照顾徐湄,给她拍了很多,东跑西跑完全不怕麻烦的;郁容设计的服装,只要徐湄喜欢也会让她优先的。」
锺辰轩又问:「徐湄的父母,反对她做模特儿的工作么?(香楼)」
郑琪儿苦笑了一下,「当然反对,徐湄的父亲开着一家大工厂的,很有钱,而且也很保守。徐湄跟伯父为此吵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后伯父骂她,说妳敢再干这个我就不认妳这个女儿!徐湄一气之下就搬走了,一直没有跟伯父和解……唉,直到伯父死的时候,他们也还是那个样子。」
锺辰轩没有再问,他走到程启思的旁边,把刀叉拿了起来,在盘子上摆成了一个X形。他指了指门口,「启思,你到那边去,往这边看。」
程启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走了过去。
从门口的方向,可以看得到餐桌,徐湄当天的位置也能看得清楚,因为别的刀叉都是整齐地放在盘子两侧,所以有一套刀叉放成了X形,实在是非常醒目,在门口都能一眼看到。
「我想,辰轩,我们进来的时候,应该还不会有这个X,否则我们两个人都应该会留意到的。毕竟我们都受过专业训练,对于有些不太对劲的事物,不会不注意的。当时,我记得我还对这张桌子上的那个烛台多看了几眼,没有理由会不看到这么明显的一个X。」
「我也是这么想的。」锺辰轩说。
郑琪儿想了想,「可是,这就怪了,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三个人正在这里说话,然后楼上的客人就都下来了。接着,我们就都入座了,谁有机会在那时候把刀叉摆成X形呢?而且,摆成X形,又有什么意义?」
「第二个问题我现在还答不出来。」锺辰轩说,「至于谁有机会,我觉得,谁都有机会。」
程启思极力思索着当时的情形,「那时候……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说话,然后跟文桓和田悦说了几句话,之后,琪儿给我们介绍了郁容和徐湄。确实,这段时间内,别的人在干什么,我们都没有注意。」
「再接着,就是肖然在餐桌那边叫了,问琪儿怎么还不开饭。」锺辰轩说,「我们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走到餐桌那边去的。」
郑琪儿本来在一直点头,这时候呆了一呆,说:「你怀疑肖然?不,不会的。肖然跟徐湄关系很好的,他不会杀徐湄的。」
程启思耐着性子说:「琪儿,妳是警察,妳该知道有时候动机不是那么明显的。肖然如果跟徐湄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而到了要杀人的地步,他会让妳知道吗?」
郑琪儿不说话了,但看得出来她还是不服气的。
锺辰轩笑着打岔说:「好了好了,我也只是说那个时候肖然在餐桌边上,并不是说他就是凶手,在场的人,谁都可能是凶手,谁都脱不了嫌疑。」他瞟了程启思一眼,「包括你和我。」
他又对郑琪儿说:「琪儿,妳那天让我们坐下的时候,对于我们的座位,妳有没有特定的安排?」
郑琪儿又苦笑,「这个问题我已经被问过很多遍了。
「我对别人说,都说的是没有安排,没有想法,随便坐的,但是事实上,我还是有一些考虑的。
「比如,男宾跟女宾交替着坐,话题可能比较多的人坐在一起─但这都是基于一些很基本的人际关系的道理,我也没特别地去想过,反正就这么安排了。」
锺辰轩慢慢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确实,很合情合理。」他又说,「琪儿,妳把那天倒酒的情况再给我们做一遍。」
郑琪儿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红酒。「那天那瓶酒是肖然带来的,我家里没有这么好的酒了,就随便找一瓶替代了。」
她用开瓶器打开了酒,然后从她右边的第一个座位开始斟酒。血红的酒液倒在透明的高脚杯里,微微地荡漾着。
她倒了小半杯,然后又继续给下一个酒杯斟酒,一直斟到了当时徐湄的座位上的那个杯子。
但是,她接下来给坐在徐湄右边的郁容倒酒的时候,却没有用那瓶红酒,而是换了一瓶果汁。
程启思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郑琪儿解释说:「郁容对什么酒都过敏,所以从来不喝酒。我给她准备了鲜榨的果汁,她喝了酒就会浑身起红疹,很吓人。」
锺辰轩说:「徐湄的左边是肖然,右边是郁容,然后是妳。而妳,妳已经给自己倒了酒了,所以,等于徐湄就是最后一杯了?」
「对,」郑琪儿说,「我倒出来,自己是先尝了一下的,怕万一味道有什么不对。我也是计算着量倒的,到徐湄那里的时候,就是最后一点了,因为在场的人比较多,所以一瓶酒也只够这么分的。」
锺辰轩沉默了一会。「当时,酒瓶摔碎了,那些碎片呢?拿去化验了?」
「当然。」郑琪儿说,「他们都带走了。」
锺辰轩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拿起了那个酒杯。程启思看到他举在唇边想喝,直觉地叫了一声:「不要喝!」
锺辰轩怔了一下,奇怪地问:「怎么了?」
程启思这才觉得自己这一声喊得冒昧,有点尴尬。「没,没什么,我只是……唉,是那天眼睁睁看着身旁有人死去,有一点心理阴影吧。」
郑琪儿也端起了酒杯,凝视着酒液。「我也一样,我现在已经不喝红酒了,看到就觉得反胃,想吐。」
她突然把杯子摔在了地上,砸得粉碎。程启思叫道:「琪儿!……」
郑琪儿倒在椅背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徐湄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在我的生日宴会上?我想了又想,这几天一直在拼命地想,想她是怎么被下毒的,我……我怎么也想不出来!
「我也想过动机,也许徐湄会有一些跟她闹过不和的人,毕竟在模特儿的圈子里,这些纠纷和不愉快是很常见的。但是,我真的不认为会有人恨她恨得想杀了她……何况,那天在场的,就只有那些人,可是,我没办法想象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是凶手……」
程启思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这样,琪儿,案子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虽然这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我知道妳跟徐湄是好朋友,但妳也得振作起来。虽然这话是俗套了,但我还是得对妳这么说一遍─抓到凶手,就是对徐湄最大的安慰了。」
锺辰轩走到了窗边,客厅的落地窗走出去,就是花园。「琪儿,妳花园里究竟种的是什么花?」
郑琪儿抹了抹眼泪,转过了头。「哦,那叫紫茉莉。」
「紫茉莉?」锺辰轩重复了一遍,「名字不错,但它看起来并不像茉莉,也没有茉莉那种清香。妳为什么独独喜欢这种花?有什么特别的典故么?」
郑琪儿笑了,她脸上还带着泪,看起来特别可爱,「这种花很普通,也很容易种活。我没有时间来照顾这些花,只能种种这种不容易死的花。」
第二幕 时装秀
「她说了等于没说。」两个人出了别墅回到车上的时候,程启思说。「容易活的花多了,为什么偏偏是紫茉莉?」
锺辰轩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每个人总有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的,琪儿也不例外。先撇开这个不说,我想我可能已经知道凶手是怎么对徐湄下毒的了。」
程启思正准备发动车,听了这话一下子坐直了。「什么?你没开玩笑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锺辰轩说:「上次吃饭的时候,因为在跟文桓说话,所以当时有些细节也并没有注意到。今天听琪儿一说,我才知道原来郁容是不喝酒的。」
程启思奇怪地问:「那又怎么样?」
「那就意味着,从酒瓶里倒出来的最后一杯酒是给了徐湄的。注意,给徐湄倒完之后,酒瓶就是空的了,这是真实意义上的『最后一杯』。」
锺辰轩说得很慢,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程启思。「你明白了么?所有的奥妙,也就在这『最后一杯』上。」
「……你的意思是说,那瓶酒有问题?」程启思缓缓地说,「酒的沉淀物,都倒进了最后一杯酒里,所以……徐湄才会死?」他突然叫了起来,「如果那样的话,那瓶酒……那瓶酒就是肖然带来的!那么他才是……」
「别想得那么绝对。」锺辰轩不同意地说,「肖然下毒在里面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也不排除别的可能。
「比如,琪儿是绝对有可能的,她收到那瓶酒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她完全办得到。再比如,郁容跟琪儿是好朋友,常常到她家去,也有可能在酒里下毒。
「当然……有一个问题我们不应该忽略。那就是─是否选择在生日宴会开这瓶酒,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女主人的,那就是琪儿自己。
「不过,也可能别人的话会影响到她吧,比如肖然。这瓶酒是为她的生日而特地带来的,她开这瓶酒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最后一杯倒给谁,这必须得由琪儿自己决定。」
「不!」程启思冲口而出,「你真认为是琪儿?」
锺辰轩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而平静,「你是警察,启思。最近我发觉你越来越感情用事了,再这么下去,你大概也必须换个职业了。」
他顿了顿,「是不是琪儿,这还要看别的证据。不过,那个X让我很在意。」
程启思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X嘛,总是跟Y,跟Z分不开的。」锺辰轩淡淡地说,「有了X,难道就不会有Y,有Z?」
「你的意思是还会有谋杀案?!」
锺辰轩瞟了他一眼,「别那么紧张,我只是那么想想而言,也许只是我多虑了吧。」他笑了笑,「刀叉交叉放在一起,是一个X的形状,Y嘛……我觉得挺像一个树丫的形状。那么,那么Z,它像个什么?你想呢,启思?」
程启思说:「蛇。」
锺辰轩「嗯」了一声,「蛇……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按了按额头,「唉,头有点疼,昨天忘了吃药了,启思,你先送我回家,我没有带药。」
程启思不悦地说:「你还在吃那些药?辰轩,你自己是医生,你当然知道长期吃这类镇静剂的后果。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服用?」
锺辰轩仰在了靠背上,「好了……启思,我已经尽量在吃一些副作用比较少的药了。但是,时间太长了,我对这些药物有依赖了,你要我突然间戒掉也是不可能的。你不知道我当时的情况……若兰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
若兰是锺辰轩的未婚妻,在两个人的婚宴上被杀死,至今都没有找到凶手。这也是锺辰轩多年来的心结,程启思听他详细的讲过这件事,也是打从心里的替他难过。「对不起,辰轩。」
锺辰轩疲倦地笑了一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回过头,望着那片桃红色的花,「越看越丑的花,琪儿的品味不算糟,怎么会把自己的花园打理成这样?」
程启思闷闷地说:「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会卷入这样的事情里?」
这话引得锺辰轩一阵大笑。「你是警察,你如果不卷入这种事情里,那你大概就得失业了。」
程启思的声音更低沉,「可是,就算不是在工作里,哪怕我在休假,也会遇上。在国内旅游遇上了,在国外旅游也遇上了。你说,这究竟算什么?」
锺辰轩听他声音里满是怨气,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那只能说明你这人带灾,跟你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看,你有空还是去烧烧香拜拜佛吧,兴许可以把你身上的戾气除一除。」
「胡说什么。」程启思嘀咕着,发动了车。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锺辰轩,「奇怪了,如果像你所说那样,酒瓶的沉淀物里有剧毒,那么化验科的人应该早就检查出来了啊?」
锺辰轩锁起了眉头。「对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你再去打听一下?」
程启思说:「我打听过了啊,说是没查到什么。」
锺辰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坦白说,我对于这次琪儿的生日宴会,一直都觉得有点别扭。」
「别扭?」程启思问,「哪里别扭了?」
锺辰轩说:「她把我们都请来了,造成的结果就是我们都没办法介入这案件。因为我们都是目击者,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嫌疑人,按惯例是不能调查案件的。
「甚至在这案子结束之前,我们都不能像平常一样的工作,我总觉得这一点有点奇怪……对了,」他望着程启思,「杜山乔杜医生居然也会来,我觉得很意外。」
「对啊,」程启思说,「他平时根本不会参加这些社交活动的,那天看到他,我着实地吃惊了一下,还在想琪儿的手段真高,连他也能约来。」
钟辰思叹了口气。「越想头越痛了,先回去吧。」
这段时间,他们部门里特别的安静,因为郑琪儿放了长假,送来的花也少多了。不过,每天都会有一盆兰草送来,指明是送给君兰的。
每次锺辰轩看到兰草,总会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程启思想来他肯定是想起了自己惨死的未婚妻,但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制止别人给君兰送兰草吧?毕竟,人家的名字里也带个兰字,这不是她自己做得了主的。
「在看什么?」程启思抱着一盆兰草走进了办公室,那兰草是君兰硬塞给他的。同事们几乎已经是人手一盆了。
锺辰轩正在翻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你没看到吗,我在看书。」
程启思有点好笑地问:「你什么时候对这种时尚杂志感兴趣了?」
「人总得赶上潮流是不?」锺辰轩漫不经心地说,他把杂志摊在了桌面上,「你看,这个月底会有郁容的时装秀。原本徐湄是走主秀的,现在她死了……这场发表会还在用这个做卖点呢。」
程启思皱了皱眉,「媒体嘛,是这样的。」他手臂撑在桌子上,仔细地看了两眼杂志,「唔?以花语为主题的时装?这个倒
挺新鲜的。」
锺辰轩说:「新鲜倒是不新鲜,时装界嘛,谁最会标新立异谁就是大师。穿报纸披被单的都不稀罕,今年LV有款红白格子包不就是一个编织袋模样的么?」
程启思也笑,「我看郁容不会是标新立异的爱好者。」他随手又把杂志翻了几页,突然「咦」了一声,脸上有诧异的表情,「你看这个,辰轩。」
锺辰轩说:「什么?我还没看到后面。」
程启思把杂志向他推了过去,锺辰轩一看之下,居然变了脸色。「这是什么?!」
「我还以为是你干的好事呢。」程启思注意地观察着锺辰轩的表情,锺辰轩的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怎么,你真的不知道?」
杂志上是一幅跨页的摄影作品。色调黯淡,呈灰黑色,左上角是一轮圆月,淡淡的发着光,把照片里的建筑物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黑衣的女人坐在台阶上,隐隐约约地看得到,在她的身后是一片断垣残壁,在月光下显出模模糊糊的影子。女人的脸苍白而美艳绝伦,睫毛黑而浓长,涂成淡紫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那是徐湄的脸。
而在这张照片上,印着四个大字。
第十二夜。
「这是肖然的作品。」程启思说:「是一组作品─三张,这应该是他不久以前拍摄的吧……用徐湄作的模特儿。」
锺辰轩没有说话,他的眼光扫过了照片下方印着的几行小字。「从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所得来的灵感,由此拍出了这组作品?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创造了一个脱离现实生活的梦幻国度,创造了一个唯美和梦想的世界……他由此得到的启发?」
程启思笑着说:「我看,是巧合吧。」
锺辰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你觉得是巧合?」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启思慢慢地说,「我总不能说这又是你设计的,又一次第十二夜的狂欢嘉年华的开端?又一次连续杀人案的揭幕?还没到一月六日吧,辰轩。」
锺辰轩盯了他一眼,「你想得太多了。」他把那页翻了过去,「我们就暂且把它当成一场巧合吧。」
在程启思和锺辰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一个酒吧,名字就叫「Twelfth Nigh」,或者叫「What You Will」。莎士比亚的《第
十二夜》之所以叫第十二夜,仅仅是因为这是一出在第十二夜上演的喜剧,它的内容跟第十二夜这个节日没有任何关系。
事实上,它更合适的名字应该叫做「各遂所愿」─在这部荒诞不经的喜剧里,每个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爱情,或者是别的东西。
那个酒吧,叫做第十二夜的酒吧,也是一连串凶杀案发生的开始。
第十二夜那天零时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也就是一场谋杀的盛宴揭幕的时候。虽然,最后这桩凶案被破获,杀人凶手也死了,但是,这件事对程启思造成的影响是无法轻易抹煞的。
锺辰轩才是幕后的操纵者。
程启思突然抬起了头,瞪着锺辰轩。「你向我保证,这次不是你玩的花样?」
锺辰轩正在埋着头看杂志,听了他这话,不悦地皱起了眉。「我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如果这么怀疑我,当初何必再找我回来跟你继续搭档?」
程启思也发觉自己的态度有点过火,勉强地笑了笑。「抱歉,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那条咬伤你的蛇了?」锺辰轩淡淡地说,他又把杂志推给了程启思。「你看第二张照片,这不是琪儿吗?」
「是啊。」程启思说,「她妆很浓,我第一眼还真没认出是她。」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艘船,隐在茫茫的雾气里,彷佛是传说中漂流在海上的幽灵船。一个女人靠在船的桅杆上,她的头发长垂到地面,像一大片黑沉沉的海草。
一袭闪着银蓝色光泽的贴身鱼尾裙,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如同暗夜里闪亮的美人鱼。苍白的脸,艳红的唇,海草般的黑发,眼神朦胧却似乎燃烧着某种憧憬─是海里的人鱼正在渴望着人间的情爱和欲望么?
「她像琪儿,又不像琪儿。」
程启思的手指,沿着照片里女人的脸缓缓地滑了下来,「看不到她的脚……真觉得她像是海里的人鱼一样。她没有这么长的头发,应该是假发吧。」
锺辰轩嗯了一声。「照片拍得很不错。」
他又翻到了下一页,「呵,居然第三张拍的是郁容。真奇怪,一般服装设计师是不会兼任模特儿的,看来是因为郁容跟肖然的关系不同了?」
第三张照片的背景还是一片黑暗,只是比前两张照片都还要黑还要暗,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灰白色的光源都集中在画面中央─一张巨大的闪着银光的网里面,一个女人如同被蜘蛛网黏住了的蝴蝶,双臂柔弱而优美地伸展着。
锺辰轩有点迟疑地说:「她好像是裸体的。」
程启思不以为意地说:「重点部位有遮吧,再说,又是这么密密的一张网,看得到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锺辰轩说,「对模特儿很正常,可是郁容是设计师,她应该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才对,犯不着这么裸露。感觉总是怪怪的……」
程启思警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锺辰轩笑了一下,「我的意思你自然也是明白的,看郁容的着装,还有她的谈吐,不说是保守的类型,至少也不是开放的类型。拍这么张照片不是三五分钟能搞定的事,她肯在肖然面前这样……」
程启思打断了他的话,「别说得像是封建年代似的,现在拍个人写真还喜欢拍裸体的呢,这叫留住青春,留住美丽。你没听琪儿说吗,他们几个人是青梅竹马,有什么关系?」
锺辰轩又瞪了他一眼,「你又在说傻话了,正因为是青梅竹马,大家都熟得不能再熟,这么做反而会很尴尬的。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兔子不吃窝边草,懂不懂?」
程启思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摸着头讪讪地笑。突然,他狐疑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弦外之音啊?」
「什么?」锺辰轩有点吃惊,一转念又笑了起来。
「我没有弦外之音,也没有言下之意。倒是你,是你做贼心虚吧?」他指了指桌上那盆兰草,「没关系,就算你要吃窝边草,人家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胡说什么。」程启思沉下了脸,锺辰轩又笑了。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们说正事。我是认真的,虽然跟郁容那天只是稍微接触了一下,但我实在觉得她属于比较保守的那一类型,要说能在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面前脱光了衣服拍照,恐怕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看那些八卦消息,这肖然可是个挺出名的花花公子,被他哄上手的女人不在少数。当然,郁容应该是例外,何况,他们就算有关系,也从来没有公开过,肖然现在还是一样的在外面花天酒地。」
程启思说:「那你的解释呢?」
锺辰轩耸了下肩头,「还能有什么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郁容跟肖然关系不同啊。郁容又不是模特儿,又不靠这个生活,
我看,她大概跟肖然是情侣关系吧,或者至少也有过那种关系,否则不会这么自自然然地让他拍的。」
他把杂志来回地翻看了下,笑着说,「不过,这看起来也确实有够奇怪的。肖然这组照片,拍了徐湄,琪儿和郁容她们三个人,我真不明白这个男人是什么心态?」
程启思笑着说:「这四个人,你都是见过的。那你不妨来分析一下,肖然拍摄这组照片是出于什么心态?」
「这个嘛……」锺辰轩微微一笑,「一种可能就是肖然对这三个女人都是看得很重要的,所以很用心地各自设计了这样的场景把她们拍了下来。
「三张照片的顺序,三个女人的打扮,周围的环境设计,跟第十二夜这出剧的相对应关系和影射……这要分析起来,可得花时间花精力,我又不是要写论文,又不是要面对病人。」
程启思本来摆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式,听到锺辰轩这么一说差点吐血。「我说,你是在耍我是不是?」
锺辰轩对他眨了眨眼。「如果有必要我会分析的,不过现在没这个必要吧。」
「第十二夜那出剧你难道不是烂熟于心么?这照片里有什么隐喻和暗示你难道还不能一眼看出来?」程启思一急也口不择言,「我看你倒不是想卖关子,你是根本不想告诉我!」
听他这么一说,锺辰轩也沉下了脸,「好吧,你非要听我就说。还有一种可能,如你所言,照片可以把这三个女人最青春美丽的时刻保存下来。保存的原因就是他知道她们会死!你看到没有,照这组照片的时间就在两个月以前?」
程启思一怔,他从锺辰轩的表情上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你……你是说徐湄是肖然杀的?他还会杀掉琪儿和郁容?」
锺辰轩已经坐回了他的椅子上。「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而已。」
程启思注视着他,一股隐隐的不安从心底升了起来。「辰轩,如果你有什么发现,或者有什么想法,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我不想再看到有下一个人死!」
「笃笃。」有人在轻轻敲门。这么文雅的敲门方式,肯定是君兰。
程启思走去开门,门一开,君兰就把一个快递信封递给了他,「你的信,启思,我帮你签收了。」
「哦,谢谢,君兰。」程启思把她送出去后,关了门就开始拆信。
两张精美的请帖从信封里滑了出来,程启思捡起来一看,呆了一呆。
「辰轩,是郁容的服装秀的请帖。她请我们去的。」
锺辰轩坐直了身子,「我就知道,会有这次服装秀的票送给我们的。」他把信封拿了过来,「她何必这么麻烦,让琪儿把票给我们不就行了?还特地寄过来?」他念着上面的地址,「滨江路,源力大厦,七楼……那是她的设计室吗?」
程启思说:「我怎么知道。」他又问,「你去吗?」
锺辰轩望着他。「怎么,难道你不想去?」
程启思无奈地笑了笑,「你别说,我还真不想去。我觉得郁容这场秀肯定会出点什么事,不会那么平平静静的。」
锺辰轩说:「你是不是害怕还会有谋杀案发生,而死者就是郁容?」
他这句话太直接了,让程启思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却又无法否认。「……我还真是这么想的,当然,我宁可我是在胡思乱想了。」
锺辰轩拿着那两张请帖,慢慢地说:「很遗憾,我想你不是在胡思乱想。我记得我对你说过,所谓的直觉,往往是建立在一系列细小的事实的基础上。那么,启思,你能不能仔细地想一下,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程启思一怔,「为什么……这个,我还真说不上来。是因为这组照片……不,我之所以会认为还会有事情发生,应该是在之前就有这种想法了。
「只不过,我看到杂志上说郁容最近会有一场秀,才会认为在那场秀上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我想,应该是从徐湄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有这种想法了。」
「好。」锺辰轩又问,「你的意思就是说,你是在徐湄死的当天,看到了,听到了─总之是注意到了某些东西,才让你觉得这桩案子还没有结束。你究竟注意到了什么?」
程启思又苦笑。「这我可真说不上来了。」
锺辰轩拿了两支笔,在桌面上交叉地放了下来。「我想,让你不安的,有一部分应该是这个吧。」
「X。」程启思望着两支笔组成的一个X的形状,「是的,也许我的不安是来源于此,小时候做过的数学题,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有X,就必然有Y;有Y,就必然有Z。也就是说……如果徐湄是X的话,那么还会有Y,还会有Z……」他的眼光停留在了杂志上,「你是说,郁容和琪儿会是Y和Z?郁容是Y,郑琪儿是Z?」
锺辰轩说:「也许吧,这么想是最合理的。」
程启思问:「你打算去郁容的秀吗?」
锺辰轩点了点头。「当然,我觉得,你最好先跟郁容联系一下,看看她这次活动的保全情况。」
「你想让我负责郁容的安全?」程启思问。
「一般来说,她应该会在后台吧,这种情况下,后台往往是一片混乱,如果要杀她应该是很容易的事。你贴身保护她,总比她完全没有防备地在后台走来走去来得好。」锺辰轩说。
程启思笑了。「不收钱的保镖?」地.狱.香.楼.录.入
锺辰轩白了他一眼,「如果你好意思收郁容或者琪儿的钱,你大可以老着脸皮收去。」他把那本杂志塞到了程启思的手里,「好好看看,省得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郁容的时装秀是在一个花圃里举行的,那是个郊区的花圃,大得惊人,远远地一眼望去,一片花海。来的记者和宾客都不少,程启思一向不关心这个圈子,直到这时候才知道郁容也是个有名气的设计师。
郑琪儿也来了,她穿了件紫色的小礼服,化了个很精致的妆,耳边簪着一朵也是淡紫色的花。她看见程启思和锺辰轩,就迎了上来。「锺哥,程哥,你们来了?你们怎么会有空来?」
她这话让程启思和锺辰轩面面相觑。程启思奇怪地问:「不是郁容给我们发的请帖吗?」
郑琪儿一呆。「没有啊,我们根本没想到你们会对这个有兴趣,所以想都没有想到给你们发请帖啊。」
锺辰轩把那两张请帖递给了郑琪儿。「这难道不是郁容的请帖么?」
郑琪儿接过了看了一下,「是倒是,可是,我们确实没有给你们发过请帖啊。上面的字是打印机印出来的,而这场发表会的请帖,名字都是我和郁容亲自写的。」
程启思看着锺辰轩,锺辰轩也回看他。两个人都有点发呆,过了半晌,程启思才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来了。琪儿,郁容在哪里?」
「在后台呢,」郑琪儿说,「我在这里帮她接待一些重要的客人。肖然也在,他是今天主要的摄影师。」
T型台搭在一座大型花棚里,放着好几排舒适的藤椅,有几个女孩子正在那里倒茶。锺辰轩看着,问了一句:「这次是中式服装展示么?」
「锺哥,你怎么会这么想?」郑琪儿含着笑问。
锺辰轩说:「没什么,我只是看到这场地里面的装饰都很中国化,茶具都全部是紫砂的,看样子还是比较贵重的东西。拿
到这种场合,万一打碎了很可惜啊。」
「好眼力。」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几个人一回头,就看见郁容笑盈盈地站在后面。她穿着一件中国红的旗袍,手镯也换成了玛瑙的,头发仍然盘成了一个髻,一点鲜亮透红的钗头从发髻里露了出来。
「不用担心,我父亲留下来的这些东西很多,他根本不在乎多一点少一点的。」
「妳父亲?」程启思问。
郑琪儿插嘴说:「这里就是伯父家的花圃啦,我不是告诉过你们,郁容的父亲是位收藏家?因为这次郁容的主题是『花语』,所以就把地点定在这里了。」
「花语……」锺辰轩重复着,望向了郁容,「我看过有关妳这次发表会的介绍,可是妳很保密,只说了主题是花语,却不愿意说是具体哪种花。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郁容笑了起来。「哦,那只是对媒体保密,如果我知道你们感兴趣,我早就告诉你们了。这次的主题本来应该包括三个系列,第一个系列是『铃兰』,第二个系列是……」
她忽然住了口,因为这时候远处有人在叫她。
她回过头应了一声,然后抱歉地对锺辰轩和程启思说:「我有点事,先过去一下,琪儿,那边有客人,妳去帮忙接待一下。对不起,我一会再来跟你们说。」
她和郑琪儿匆匆地走开了。程启思说:「又是铃兰?」
锺辰轩沉默着,然后在旁边找了张藤椅坐了下来,端起了一杯茶。「没办法,我们先看看吧,希望在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花之前,不要出什么事。」
他揭开茶杯的盖子,轻轻晃动着,「铃兰,铃兰……铃兰跟X有什么关系?铃兰又最可能跟什么花有关系?圣母之泪……天堂之梯……天堂之梯?」
程启思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你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说什么?什么天堂之梯?」
锺辰轩慢慢地说:「铃兰是种很常见的花,它有很多别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有关于圣母之泪的那个传说么?」
「记得。」程启思说,「天堂之梯又是什么?」
「是它的另外一个别名。」锺辰轩说,「听起来,挺像是一种暗示的,对不对?铃兰出现后,徐湄就被送进了天堂?」
程启思手里的茶杯猛然晃荡了一下。「你真这么想?」
锺辰轩突然大声地说:「我知道郁容的这个主题里,第二种花是什么花了。」
程启思精神一振。「什么花?」
「铃兰还有一个别名,叫做─lily of the valley。」锺辰轩说,「意思就是─谷中百合。下一种,一定是百合。」他再次把那两张请帖拿了出来,「我们都太粗心了,其实,这两张请帖上,已经把谜底都揭示出来了,你看……」
程启思一看之下,也直想敲自己的脑袋。请帖上印着三种花,一种是铃兰,一种是百合,另外一种却是睡莲,三种花都是白色的,因为请帖印制得很精美,排版制作得也很有品味,所以三种花放在一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协调的。
「百合,铃兰,睡莲。白色的三种花……」锺辰轩喃喃地说,「这究竟象征着什么?又究竟在对我们暗示什么?」
程启思忽然说:「琪儿刚才说,并没有对我们发请帖,那这请帖究竟是哪来的?」
锺辰轩问:「那个快递信封,你还留着吗?」
程启思做了个苦脸,「早扔垃圾筒了,现在肯定已经进了垃圾场了。你知道,自从君兰来了之后,她常常帮我收拾办公室,什么都会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垃圾更是帮我天天一换。」
锺辰轩「哦」了一声,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像在看程启思,又好像没看。程启思摇了摇他:「喂,辰轩,你怎么了?」
「……没什么。」锺辰轩过了好一阵才说,「我记得那家快递叫天天快递,明天你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是谁寄出这封信的,他们的快递都会有计算机数据存盘,应该很容易查到的。」
这时候,只见后台那边的方向起了一阵骚乱,程启思立即站了起来。「好像出什么事了,我过去看看。」
他还没来得及动脚,郁容就已经出现在了T型台上。
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但眼神里隐隐有愠怒的神色。「对不起,因为有一点突发状况,请各位换个地方好么?」
宾客和记者们都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但既然郁容发话了,大家也只好挪个地方。
这个新的场地是一个圆形的水池,顶上也搭着一个圆形的天蓬,盘满了蔷薇花藤。只是这时候蔷薇的花期早已经过了,只有绿油油的藤蔓,却一朵花也看不到。
水池里有几朵很大的睡莲,还有一片片极大的睡莲的叶子。这个地方显然也是早已布置好了的,跟花棚里一样,四周摆放着藤椅和茶水。
众人先后在藤椅上坐了下来,程启思注意到肖然也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照相机。另外还有几组人负责照相和摄影。
音乐从水池附近的音响里响了起来。那是一曲极优美动人的曲子,程启思轻声问锺辰轩:「知道是什么吗?」
锺辰轩说:「莲。」
「什么?」
程启思有点愣神,锺辰轩说:「我不是说了么,曲子的名字就叫莲啊。觉得好听是吧?我有这张CD的。」
程启思正想说话,只见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赤着脚走上了水池。她竟然一脚踩上了那张巨大的睡莲的叶子!
四周发出了一阵惊叫声,但奇怪的是,莲叶并没有被踩塌。女孩也好好地站在莲叶上,她一转头,乌黑的长发也飘了起来─是郑琪儿。
锺辰轩在她踏上莲叶的时候并没有惊讶的表示,这时候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怎么?琪儿怎么会是模特儿?发生了什么事?」
程启思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肖然拍的那组照片,不也用了琪儿当模特儿吗?」
锺辰轩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不,不对,肯定有什么不对。你没注意到刚才后台的骚动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才会让宾客们来到这个地方看走秀。」
「可是这个地方很明显也是事先布置好了的。」
程启思说,「既然一共有三个系列,铃兰,百合,睡莲,大概是铃兰和百合这两个主题出了点问题,郁容才让睡莲先上的。你也太敏感了吧,辰轩。」
「不是我敏感。」锺辰轩说,「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郑琪儿正在莲叶上跳跃和舞动。那袭白纱的长裙实际上是一袭洁白的婚纱,式样高贵雅致,程启思只觉得好看,听到周围人的啧啧称赞声,知道这个设计一定是很不差的。
郑琪儿赤着一双脚,踩在碧绿的莲叶上,那脚白得就像玉石一般,很是动人。
他扭过头,对锺辰轩说:「原来琪儿会跳舞,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
锺辰轩的眼睛也一直随着郑琪儿在转,「她跳的可是芭蕾。我一直就觉得奇怪,琪儿为什么从来不穿比较紧身的长裤和短裙,原来是这个原因。」
程启思问:「怎么说?」
「跳芭蕾的女孩子,因为是用脚尖着力,所以小腿的肌肉普遍都是外翻的,相当难看。琪儿为了漂亮,所以不穿暴露这种缺陷的衣服。」
锺辰轩瞟了程启思一眼,「你不是有过当舞蹈演员的女朋友吗?哦对了,她不是跳芭蕾的,我忘记了。」
程启思顿时脸色沉了下来。「你是有意在刺激我吗?」
他的女友施思,是个初露头角的舞蹈演员,而正因为她有一双美丽的脚,受到了那个狂热着迷于收集人体美丽器官的连环杀人凶手的注意─施思惨死在了他的手中,脚也被切了下来。程启思对此,一直是无法释怀的。
锺辰轩低低地说了句:「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他似乎想转移话题,「你不觉得奇怪么,琪儿相当高,体重也不会太轻,这莲叶怎么能够承受她的重量?」
「为什么?」程启思问。既然锺辰轩已经道了歉,这个场合再呕气也有点过分了。
锺辰轩微微一笑,「那不是普通的睡莲,那是王莲。王莲也是一种睡莲,不过它是生长在热带气候下的,要养活它并不容易,这个花圃的主人一定是很下了一番功夫吧。」
「原来是王莲,」程启思说,「我以前见过,这种睡莲别的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特别能承重。一个二、三十公斤的孩子坐在上面,是完全能负荷的。」
「芭蕾本来就是用脚尖着力,」锺辰轩朝郑琪儿指了指,「她舞动得又很迅速,所以莲叶能够承载她的重量而不会沉下去。郁容很会设计,琪儿穿着白色的纱裙在碧绿的莲叶上舞蹈,就像是天使一样。」
他突然左右望了一下:「郁容呢?」
程启思也没有看到郁容的影子,他有点紧张起来了。「我看,我还是去找找她好了,我有点担心会发生什么事。」
锺辰轩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站起了身,锺辰轩回过头看了一眼郑琪儿。「她真美,真像是一朵白色的睡莲。」
第三幕 睡莲
他们在花棚里找到了郁容。
看到活生生的郁容,两个人才算是吁了一口长气。郁容正跪在地上检查什么,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抬起了头,「啊,是你们。」
她的气色很不佳,刚才的微笑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程启思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郁容站起了身,她手里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已经被剪得支离破碎。「准备上场的衣服被剪成这样了,我只得让琪儿去表演『睡莲』那个主题了。怎么样,我没有过去看,反应还好吧?」
「很好,亏妳想得出。」锺辰轩微笑地说,「非常美,琪儿也真是个多变的女孩,她的气质可以随着服装而转换。」
郁容点了点头,「这是琪儿的特质,她其实很适合模特儿这一行的。只不过……」她突然顿住了,没有说下去,而是恼火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衣服。
「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看来今天的系列只能剩一个了。」
锺辰轩突然问:「只剩一个?就算『百合』的服装被弄坏了,还应该有『铃兰』吧?」
郁容苦涩地笑了一下,「对,还有铃兰。但是,那身衣服是为徐湄量身订做的,是全手工绣花的,我已经没有时间再重做一件了。
「而且,我也准备用这场秀来缅怀一下徐湄……所以,铃兰这个主题,我并没有打算出场的,只打算展示几幅徐湄当时的试装照。」
锺辰轩看着她手里那件衣服,看了好一阵。「那……睡莲,本来是谁出场担任模特儿的?」
郁容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本来就是琪儿啊,她现在不是正在表演么?她很适合……」
锺辰轩没有听她再说下去,只对着程启思说了一句:「快回去!」
程启思也已经明白了,拔腿就跟着他跑。
他一直认为,这场秀针对的是郁容,所以他们一直注意的都是郁容的安全。但是,现在秀场上只剩下了一个主题,一个主秀,那就是─睡莲。
他本来以为,只是因为现场发生了某些事故,才临时让郑琪儿顶替上场的,而事实上,本来郑琪儿就是「睡莲」的主角!
也就是说,如果会发生凶案的话,对象就是郑琪儿,而不是郁容!
他们两人一奔回到水池附近,心里都是一沉。
大多数宾客都已经起身了,闹哄哄地围在水池边上,莲叶上,也已经看不到郑琪儿舞动的白色倩影了。
「让一让,让一让!」程启思推开挡在面前的人,那些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停地拍照的记者让他厌烦透了。他逮住一个记者厉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记者是个年轻男人,戴着一副眼镜,正拍得起劲。他的相机被程启思按住,很是不乐意。「干什么干什么,没看见我在拍照吗?」
程启思把证件亮了出来。「警察!少废话,快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记者这才蔫了下去,回答说:「那个模特儿……突然摔到水里去了,不过没关系,已经有人跳下去救她了。」
「哗啦啦」一声,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程启思定睛一看,是肖然。他这天本来也穿着一身白衣,打扮得非常整洁,这时候一身都是污泥,形象全无了。
他挣扎着爬到了水池边上,手里却抱着郑琪儿。
程启思忙把郑琪儿接了过来。
「快帮她做人工呼吸!琪儿不会游泳,肯定是溺水了……」肖然一边喘着气往外面爬,一边说。
程启思转过头。「有谁是医生?快来帮忙!」
一个男人从人群里走上了前来,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娇小的女孩。
程启思一看,不由得直了眼。「文医生,是你?还有妳,田悦?」
文桓已经挽起了衣袖,「我收到了郁容的邀请信。小悦,快过来帮忙,她才掉下去一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锺辰轩在一旁皱着眉。他问肖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琪儿怎么会掉下去?」
肖然退到了一边,看着文桓和田悦在帮郑琪儿做人工呼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有片莲叶突然一下子就沉了,琪儿就掉进水里了,她不会游泳。」
锺辰轩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田悦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点困惑:「表哥,不太对劲啊,她才掉下去一会,怎么这么久还没反应……」
文桓摸了一下郑琪儿的脉搏,又把被水淋湿了、贴在她脸上的黑发拂开。
这一看,旁边的人都吓得不轻。
郑琪儿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发黑的颜色,连嘴唇都是青黑的!
文桓脸色大变,叫了起来:「快,叫救护车!」
程启思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拨号,锺辰轩蹲下身,也摸了摸郑琪儿的脉搏,「很微弱了。这是怎么回事?看她的脸色,像是中了什么毒。你有没有带急救箱?」
「没有,我不是出诊,怎么会带急救药品。」文桓的脸色阴沉,「何况,就算带了,也不会管用。一般医生谁会在身上带血清?」
「什么?」肖然叫道,「血清?文医生,你说什么?」
文桓拉起了郑琪儿的手臂,在她的左臂上端,有两个非常细小的齿孔,还在微微地渗着血。「她应该是被蛇咬了。」
「蛇?!」肖然回头望了那个水池一眼,「这不可能!这个水池是郁容为了这次秀特地修出来的,里面的水也是才灌进来不久,怎么可能有蛇?」
文桓冷冷地说:「不仅是蛇,而且还是一条剧毒的蛇。」他望着程启思,「电话打通了吗?」
程启思点了点头。他也弯下腰察看郑琪儿的情况,郑琪儿的面色青黑得越来越严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她能撑到救护车来的时候吗?」
文桓沉默着,没有回答。锺辰轩声音沉重地说:「除非马上给她注射适合的血清,否则……我想是没有希望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郁容也跑了过来,她一看到郑琪儿脸色发黑地躺在地上,尖叫了一声就跪在了她身边。「琪儿!琪儿!妳怎么了?琪儿?」
肖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琪儿被蛇咬了。」
「蛇?」郁容的眼睛睁大了,满脸的不知所措,「哪里来的蛇?」
肖然指了一下水池,郁容喃喃地说:「不可能呀……这水池里面因为养着王莲,所以一直都有人在专门打理它。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里有蛇啊……」她伸手拍了拍郑琪儿的脸,叫着她的名字,「琪儿?琪儿?妳醒醒呀,琪儿!琪儿!」
文桓问锺辰轩:「你有没有带什么药在身上?」
锺辰轩没好气地说:「安眠药,要吗?」
文桓苦笑,看了一眼浑身都在痉挛的郑琪儿。「真是糟糕,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毫无办法。」
他也望着清澈的水池,「真是奇怪,为什么那里面会有蛇?」
锺辰轩忽然「咦」了一声。「那水面上飘着的是什么?」
程启思一望,果然,在水面上飘着一个树枝一样的东西。他站到了水池的边缘上,伸长手臂去把那树枝捡了过来。「只是一根树枝……」
一语未完,他的脸色就变了。
那确实只是一根普通的树枝,大约有半尺长,褐色的树眼,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那是一根中间分叉的树枝。
Y形的树枝!
锺辰轩慢悠悠地说:「这就是所谓的……『Y』了?看来,直觉果然是最准确的。『Y』就是一根分叉的树枝,非常简单,非常形象。」
「琪儿?琪儿,妳醒了?琪儿,妳想说什么?」那边,郁容扶着郑琪儿,正在着急地叫着。
郑琪儿已经睁开了眼睛,竭力地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那毒蛇的毒性让她没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锺辰轩跟程启思立即扑到了她身边。程启思一迭声地说:「琪儿,妳想说什么?快告诉我们,无论什么,都快告诉我们!」
「……她说不出话来了。」锺辰轩脸色阴沉地说,「琪儿,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了,不用害怕,我们会救妳的。」
郑琪儿的眼睛里,已经迸出了泪花,她努力地想抬起一只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程启思在旁边看得又是心焦又是难受,肖然甚至已经把眼睛捂住了。
文桓压低了声音对锺辰轩说:「她撑不了多久了,恐怕撑不到救护车来的时候。有什么话,现在一定要问出来,否则线索就断了。」
锺辰轩凑到郑琪儿的耳边,轻轻地说:「琪儿,不要急。妳躺着的地方是一块养花的泥地,土质很松很软。
「尽量放松……对,就这样,不要紧的,妳只需要让自己放松……抬起妳的手,不用抬起整条手臂,只需要动一下妳的一根手指……
「对,对,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感觉到了吗?土质很松,妳完全不需要花力气,就可以在泥地上写出想要表达的东西……我们的眼神,我们的手势,都可以表达出我们想要说的话,不一定非得要是语言不可……琪儿,救护车马上就会来。
「妳想一下,现在妳很清醒,我看得出来,妳非常非常清醒,妳知道妳要对我们说什么,妳急切地想告诉我们什么……尽量用最简单的办法,把要说的话写出来,或者,用最简单的符号和图案画出来……我们会知道的,我们会知道妳想告诉我们什么的……
「琪儿,妳的手指是能动的,来,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妳是能慢慢地让妳的手指动起来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乎是催眠一般的调子。
郑琪儿注视着锺辰轩的眼睛,本来涣散的眼神,这时候变得清明起来,她的手指,慢慢地在泥地上动了起来。
程启思屏着呼吸看着她的手指缓慢移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郁容和肖然,文桓和田悦,也都停止了动作,呆呆地注视着郑琪儿手指的移动。突然,郑琪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子垂了下来,软软地落在了泥地上。
文桓摸了摸郑琪儿的脉搏,黯然地收回了手。「她死了。」
郁容发出了一声惊呼,但立即掩住了嘴。
她把头靠在了肖然的肩头上,程启思看到一滴滴眼泪自她眼角渗了出来。而肖然则握住了她的手,默默地望着郑琪儿的脸。
程启思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握着的那截Y形的树枝。他真有一种冲动,想把这根树枝一折两断。
郑琪儿留在地上的,是一个小小的Z。
「你要我相信是那根树枝杀了郑琪儿吗?」程启思「啪」地一声把咖啡杯从桌上扔到了地下,滚烫的咖啡溅得一地都是。
「不,这只是一个暗示。」锺辰轩平静地说,「很显然,凶手是在用X,Y,Z来作暗示的,X发生在徐湄身上,Y应验在了琪儿身上……」
「见他妈鬼的XYZ!」程启思一脚把地上那些瓷器的碎片踢得到处乱飞,「你别他妈的用这些来糊弄我了!现在是郑琪儿死了,莫名其妙地被一条不见踪影的毒蛇咬死了!池子里的水已经抽干了,不要说蛇,连只蚂蚁都没发现!那条见鬼的蛇跑哪去了?
「你说徐湄的死,是因为那瓶红酒里的沉淀物,可是,检验出来的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瓶子摔碎了,碎片还在,酒瓶的玻璃碎片上还有红酒的附着物,就算有一丁点微量的毒素都不可能检验不出来!
「检验科的人已经被我问烦了,他们说没有就是没有,不能凭我的想象就变出来!你倒告诉我,徐湄酒杯里的毒究竟是怎么下的?!」
锺辰轩沉默不语。
程启思的声音更大了,「那毒是怎么跑进杯子里去的?总不会自己长了脚跑进去的吧?琪儿倒酒的时候,十一双眼睛都在
盯着她,她根本没有做手脚的机会!何况,现在她自己也死了!」
「……你冲着我吼做什么?」锺辰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又不是凶手。你不就是因为肖然所拍摄的那组照片叫做第十二夜,所以始终觉得我与此有关?我跟郑琪儿和徐湄有什么过节?我有必要要她们的命?」
「秦颜和施思跟你又有什么过节?你一样要她们死!」
程启思一急,也口不择言了,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话。
果然,锺辰轩盯了他一眼,把门一摔就走出去了,程启思想叫住他,又颓然地坐了下来。
秦颜和施思都是在那次连环凶杀案里的牺牲者,都曾是程启思的女友。
门又轻轻一响,他抬起头,这次进来的却是君兰。
君兰看到一地的杯子碎片,没有说什么,弯下腰就开始捡了起来。
「没事,君兰,妳别管,我自己会收拾。」程启思按着头,烦恼地说。
君兰还是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捡着地上的碎片。
忽然,她「哎哟」了一声,程启思抬头一看,她正把手指放在嘴里吮着,忙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手被划伤了?来,我看看。」
「……没事,启思。」君兰轻轻地说,程启思硬把她手拉了过来。
被碎片割伤的口子很长,还好不算深。
程启思在桌子里找出了一瓶碘酒,替她擦了一下,然后找了OK绷帮她把伤口贴好。
「我就叫妳不要碰了,看吧,这不弄伤了。」
君兰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她这表情让程启思心中微微一动,又微微地刺痛了一下。君兰笑的时候,有一点像施思。
「没事,小伤口而已,我没那么娇气。」她扬起睫毛,默默地看着程启思,说,「琪儿的事,我们都很难受。你不要自责了,这件事……或者真的是个意外?」
她的口气里带着疑虑,显然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
「不会是意外。哪有这样的意外?」他恼火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真倒霉,偏偏我自己又掺和进了这事情里,上司不肯让我办这案子。」
君兰正想说什么,锺辰轩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君兰在里面,略微怔了一下。
君兰识相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了过来。
锺辰轩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跟上头说了,我们可以办这案子了。」
程启思吃了一惊。「什么?」
「我跟上面说了,让我们办这桩案子。」锺辰轩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不要再问我我有什么背景或者是什么身分了,我不是不愿意回答你,是现在不能回答你。总之,现在我们可以着手调查了,亲力亲为,是你希望的吧?」
程启思有点尴尬地搓着手。「辰轩,对不起,我刚才是口不择言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是藏在你心底的想法。」锺辰轩打断了他的话头。
「什么叫口不择言?就是情急之下,来不及用别的谎言来伪装自己,就把真实的想法泄露了出来。不过,没关系,在上次的事情里,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你怀疑我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我们以后还想继续合作,你最好相信我。」
程启思还想说什么,锺辰轩已经把一大迭卷宗朝他丢了过来。「我把徐湄的案件资料都拿过来了,快看吧。」
程启思看他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思,也只得埋首在那堆数据里。
「郁容。」
郁容抬起了头。她正埋着头在修剪花枝,手上戴了一双大大的塑料手套。
她的头发用一只翠玉钗子挽了个髻,几缕散发落在耳边,皮肤如同白玉一般。「是你啊,肖然,怎么不声不响就走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妳在干什么?」肖然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里剪下来的花枝。「这是铃兰?妳把铃兰剪下来做什么?」
郁容手里拿着的,果然是一束白色的铃兰,一个个铃铛一样的小花苞,上面还带着露珠。「剪下来放在屋里插瓶啊。」
肖然微笑了一下。「这花比百合更适合妳。」
郁容笑了一笑,把头靠在了肖然的肩头上。肖然轻轻拔下了她头上的翠玉钗,一头乌云样的头发就流漾了下来。
肖然吻着她的发梢,说:「妳头发上的味道真好闻,就像是花香一样。我就喜欢妳这样没有烫过也没有染过的天然乌黑的
头发……」
郁容从他怀里转过了身,似笑不笑地看着他。她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看起来,如同吹弹得破一般。「你不是常说你喜欢徐湄那头烫得蓬蓬松松的卷发么?」
肖然笑了。「她的发型很适合她,很漂亮,这我不否认。不过,那不代表我就喜欢了,是不是,郁容?」
郁容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继续去剪铃兰,「你的嘴一直这么甜,对徐湄这样,对琪儿也是一样。她们死了,你不伤心么?我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啊。」
「妳也是跟她们一起长大的,难道就不伤心么?」肖然盯着郁容的脸,在阳光下,郁容的脸光洁而细致,看不出她有流过泪或者忧伤的表情。「妳看起来还真是容光焕发,郁容。」
「你放心,警察来问话的时候,我会给自己画上黑眼圈的。」郁容整理着那束白色的铃兰,「我如果这样子去见他们,那不是等于告诉他们,我对琪儿的死完全不感到难过?警察又不是傻子,他们马上就会怀疑我的。」
肖然微笑着,把她的脸扳向自己,凝视着郁容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
「妳也放心,他们不会找到什么的。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只有妳,我,还有死去的徐湄和琪儿知道。」
郁容笑着,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关于这次秀上发生的意外,媒体方面怎么说?」
肖然说:「当然是竭尽所能地加以渲染,妳为此也大大地火了一把,郁容。」
郁容一笑。「你不是一样吗?你拍的照片,大概在所有的杂志和报纸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吧?」她朝肖然伸出了一只手,「给我一支烟。」
肖然打开烟盒给了她一支烟,然后把打火机凑到了她唇边。
郁容把烟点着了,吐出了一串串烟圈,看着它们在空气里消失,半天没有说话。
肖然打破了沉默。「妳为什么一直住在这里?回工作室不好么?」
「我在短短的时间里痛失了两位好友,我这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情回去工作?」郁容幽幽地说,「我现在自然是应该待在这个空气很好,环境也很好的大花圃里,等到过一段时间,心情回复了再回去啊。」
肖然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汽车喇叭的声音。
他转过头望了一眼,「是警车,大约警察来找妳了。我还是先走的好。」
「你走什么?」郁容把烟掐灭了,「你的车就停在外面,他们如果看到了,岂不更显得你做贼心虚?你来看我,这有什么
大不了的?」
她回身往花棚的方向走去,「走吧,我们就在那里接待他们吧,早也要来,晚也要来,还不如一起来了痛快。哦对了,亏你提醒了,我看我还是上楼去补个妆的好。」
程启思和君兰已经等在了花棚里。锺辰轩没有来,他正埋头在一大堆数据里,其中包括厚厚一迭的时尚杂志。
他只是要求程启思把问话的过程录一次音,程启思同意了。
「启思,你好。」郁容走了进来,肖然跟在她身旁,她看了一眼刚刚佣人送来、放在君兰和程启思面前的杯子,就说:「我去帮你们换成茶吧,这咖啡不好。」
「不不,不用了。」程启思忙说,「我本来就不怎么懂这些,喝来也都是差不多的。」
郁容却坚持说:「好茶跟普通的茶,怎么都是不同的。我最近弄来了一些很不错的茶,我去叫人弄,你们等我一下。」
她走了出去,肖然坐了下来,笑着说:「郁容是个客气的人,她既然要客气,你们就让她客气吧。她的好茶,我平时也不轻易尝到的。」
他拿出烟盒,询问地望着程启思。程启思摇了摇头,肖然就给自己点了一支。「启思……琪儿和徐湄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程启思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今天才得到通知,允许我来查这个案子的。惯例上我们是必须回避的,不过,我实在是没办法对琪儿的事这么不管不顾的。」
他伸手去端咖啡杯,肖然把糖罐给他递了过来。程启思说:「我不用加糖。」
肖然便给君兰的杯子加了三块糖,君兰朝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她低下头,用小勺搅动着咖啡。
肖然说:「那天你们都在场啊,我是指─琪儿生日宴会那天……」他的神情更黯然了,「好好的一次生日宴会,怎么会变成那样?」
程启思说:「我正想问你,你那瓶红酒,是什么时候送给琪儿的?」
肖然想了一会,「是在我一个月前回国的时候。那天我不是说过吗,那是我在法国的一次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于是就带回来送给琪儿了,她跟郁容不一样。郁容喜欢茶─当然也是因为她对酒精过敏─但琪儿很喜欢红酒。
「她特意留在了生日宴会上开这瓶酒……」他倒在了藤椅上,蒙住了脸,声音从指缝间模糊地传了出来,「我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程启思问:「那瓶酒直到宴会的时候,都没有打开过?」他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不过,还是不得不问一下。
果然,肖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之前肯定是不会开的。琪儿也是当场打开的,大家都看见了啊。」他想了一想,「你是不是怀疑酒里面有毒?这,不可能吧,我们人人喝了那酒,但是只有徐湄她……」
「有一个人没有喝酒。」君兰开了口,她的声音温柔而动人,「就是郁容,她酒精过敏,所以,琪儿给她倒的是果汁。」
肖然一怔,随后脸上微微泛起了怒意。「妳在暗示什么?我说过了,那酒是在餐桌上打开的,而且我们每个人都喝了,郁容有没有喝,那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程启思心里浮上了一个想法,但这时他并没有时间去过多的思索。
「君兰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职责所在,该问的都必须得问,你也得谅解一下。难道你不想早日抓到杀害徐湄和琪儿的凶手吗?」
肖然低下了头。「……我明白了。对了,我能不能问一下,琪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真的是被毒蛇咬死的?」
程启思和君兰对视了一眼。君兰回答:「对,初步的检验结果是这样。」
她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是一种很毒的毒蛇,也许是眼镜蛇,或者是竹叶青之类的。否则,毒性不会发作得这么快。」
肖然挥了挥手,有点激动地说:「可是,我们之后把水抽干了,也根本没有看到蛇的影子!」
程启思说:「我也看到了,那水池的水是活水,有通道通到别的地方。蛇大概已经顺着通道溜走了,不会乖乖地待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捉的。」
他叹了一口气,对君兰说:「等会我们再去案发的现场看一下。」
肖然说:「之前也有警察来看过了,他们说是有一朵王莲的莲叶承重能力比较差,所以一下子就断了,琪儿才会摔下去。」
程启思疑惑地问:「你们既然都知道琪儿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要她来表演这场秀?就不怕对她造成生命威胁吗?」
肖然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看到了,那水池其实并不深,琪儿是吓慌了才会在里面乱扑腾,其实连两米都不到。我们事前当然也排练过好几次,都没有出过问题,我们想都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这时候,郁容端着一个漆盘走了进来,里面放着四杯茶。肖然勉强地笑:「嗳哟,今天我也是跟着沾光了。」
郁容把茶放在程启思和君兰的面前,又递了一杯给肖然。她啜了一口茶,对程启思说:「你有什么尽管问。」
程启思也喝了一口茶,他对茶懂得不太多,但留在口齿间那股奇特的香味让他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下。
打量了几眼郁容,她还是穿了一袭旗袍,只不过是黑色的,披了件白色的披肩,头发披了下来,不像平时那样梳得整整齐齐。眼眶微红,没有化浓妆,只抹了一点淡淡的唇膏。
「两次我都在现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是都看到了的。所以妳要问我想问什么,我还真想不出来。」程启思说,「我想问妳,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郁容想了半天,说,「我当时一直在忙着督促模特儿换装和化妆,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别的事。就连接待客人的事都是琪儿在帮我做……我完全没有留意别的。不过,那件被剪破的衣服算是特别的事吗?」
程启思问:「衣服在哪里?」
郁容说:「还在我这里,上次来问话的警官并不知道这件衣服的事,我也忘了告诉他。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跟琪儿的事有什么联系没有。」
她走到花棚一侧的一个漆工艺的五斗柜旁,把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拿了出来,「我那天也急急慌慌的,就放在这里了。」
君兰接过了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衣服拿了出来。
程启思说:「不用那么小心,那天那个环境,不知道多少个人碰过这件衣服,不可能还有什么证据留下了。」
君兰把那件衣服摊开了。这也是一袭纯白的长裙,只是质地很厚实下坠,程启思还记得那天郑琪儿穿过的白纱裙,是飘逸而清雅的。
而这袭长裙虽然是纯白色,但它的设计给人一种极端华丽繁复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长裙下襬密密地镶着细小的珍珠的缘故。君兰赞叹了一句:「好美的衣服。」紧接着又叹了口气,「真可惜,怎么会被剪成这样?」
郁容也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件衣服还是我亲手做的。」
她的手在柔软厚实的长裙上抚过,「我当时看到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又急又气。主秀的衣服,根本没有备用的。」
程启思问:「妳本来把这衣服放在哪里的?」
郁容说:「你还记得吧,那天在花棚的后面,还另外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用布围着,那就是后台,这套衣服跟别的衣服一样,都是挂在架子上的。我亲自去拿,拿到手一看,就发现已经被剪得支离破碎了。」
「把这件衣服给我好吗?我想拿回去再检查一下。」程启思说。
郁容点了点头:「你拿去吧,现在这样子,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她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真不明白,那天琪儿在地上画出来的那个Z,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启思也为此头痛了很久了。郑琪儿最后的眼神是清醒的,她分明是急切地想表达什么,可是,一个Z,实在是让程启思不知所措。
想请教锺辰轩,但锺辰轩对他爱理不理的,程启思也只得把话又吞了回去。
「肖然,你那天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程启思又转向了肖然。肖然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我想没有,我那天一直在忙着拍照,还帮着琪儿去接待客人,应付媒体。我忙得团团转,没有什么东西引起我注意的。」
程启思有点失望,这时候,君兰问了一句:「那天来的客人,有没有跟郁小姐有过节的?」
郁容愣了愣。「什么意思?」
君兰微笑,「我觉得,剪坏那件衣服的人,未必是跟琪儿的死有关。很可能,是有人对郁小姐妳心怀不满,才做出那样的事。」
肖然望了望郁容,郁容蹙起了眉头,「这个……有还是有的吧,妳知道,干我们这一行,还是有很多不太见得人的地方的。」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瞒你们,像这次秀,是有人赞助我的,为此,我的一个同行倒是很恨我。」
「哦?」程启思坐直了,「是谁?」
郁容说:「说了你也不一定认识,而且我想她也不会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吧。何况我也并没有请她来。」
程启思坚持地说:「妳告诉我她是谁,任何一条线索我们都不能放过。」
郁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她叫周缘,也是服装设计师,以前我们关系还过得去,后来因为一件事,弄得水火不容的。
「其实,我也并不太在乎赞助,实在不行,我自己拿钱出来也还可以,徐湄这人太好胜,她非要把这笔赞助从周缘那里抢过来,所以她亲自出马。
「她也真厉害,本来都是跟周缘快拍板了的事,硬是被她给弄了过来。唉,她也是为了帮我……我特意花了大半年做了主秀的那款礼服,就是完全比照她的身材做的。
「她喜欢得不得了,说等秀完了送给她作纪念,我当时还说,本来就是做给妳的,给别人也穿不了啊……」她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啜泣了起来。
肖然递了两张纸巾给她,郁容一面拭泪,一面说:「徐湄是个很热爱生命的人,她比起我要有活力多了。
「琪儿也是,她一向最爱笑最爱跳的……为什么偏偏是她们两个死了,而我还活着……」
肖然安慰地说:「妳别想那么多了,发生那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他叹气,大概是觉得自己这番话也太苍白无力了。
君兰问:「能不能给我们看看做给徐湄的那款衣服?」
郁容抬起了头,「哦,好的,不过,因为这次的秀我并没有打算让这衣服出场,所以没有带过来,留在工作室了。你们如果愿意,改天约个时间过来看好吗?」她黯然一笑,「这件衣服,本来就是做给徐湄的,我打算留给她作纪念。」
「好。」程启思看她哭成这样,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把茶一口喝完,站起了身,「我们先走了,如果妳想起了什么,随时打电话给我。」
他又望向了肖然,「你最好……好好照顾郁容。」
他的声音里含着一股特别的调子,让肖然皱起了眉。肖然对郁容说:「我送他们出去。」
郁容点了点头。
肖然把他们送到花圃的门口,终于忍不住问:「你要我好好照顾郁容,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程启思说,「到目前为止,还完全看不出凶手的动机。她们三个人是从小的玩伴,非常亲密,现在已经死了两个,如果可能的话,你尽可能地多陪陪郁容,不要让她遇到危险。」
肖然点头。「我知道。」
程启思环视着偌大的花圃。「要照料这么大个花圃,需要花不少人力物力吧?」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郁容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听说,她的父亲是位收藏家?」
肖然笑了,「是啊,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伯父他生前也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品品茶,看看他的古董。他很少出来的,最多也只是在花圃里散散步而已。」
程启思也笑,「真是神仙生活,我们都指望不来的。」他拉开车门,让君兰上车,「我们先走了,你如果有什么发现也马上告诉我。」
「那是一定。」肖然朝他们挥了挥手,望着他们的车子远去,才慢腾腾地走回到了花棚里。
郁容还坐在原处,手里端着那杯茶。「他们走了?」
「走了。」肖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搂她的腰,「看来他们也是毫无头绪,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了,那件衣服不是在这里吗,妳为什么要说在工作室?」
郁容点了一支烟。「你忘了?那件衣服……」
肖然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对啊,我真是忘了。那妳打算怎么办?」
郁容笑了笑。「我自有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她又含着笑瞟了肖然一眼,「你是什么时候把那套礼服给剪碎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肖然一呆。「妳说什么?那套礼服难道不是妳剪碎的?」
郁容正在抖烟灰,听了这话,手一颤。「你又在说什么?我一直以为『百合』那套礼服是你剪碎的啊。」
「我们不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么?我也是按照我们商量的方法做的啊。」肖然吃惊地说,「我还在奇怪呢,妳怎么突然想着把衣服给剪碎,而不是按我们事先说好的那么做?」
郁容手里的烟掉到了地上。「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我去拿衣服的时候就发现已经被剪碎了,我还在想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干的。后来我也没有时间来问你……真的不是你?」
肖然跺了跺脚。「真的不是,我怎么会不跟妳商量就去呢?何况,我那天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跑到后台去?后台那么多人,我怎么下手?」
「说得也是。」郁容沉吟地说,「那就真是奇怪了。不是你,不是我,那还会是谁?」
肖然的眉头也锁了起来。「不会真是周缘吧?」
郁容白了他一眼,「那是我临时编出来转移他们视线的。我又没请周缘。」
「那可不一定。」肖然说,「这花圃这么大,来的人又多,要有人偷偷溜进来了,这么闹腾腾的,又有谁会注意到了?」
郁容疑惑地摇了摇头。「她会用这么愚蠢的方法?如果被人看到了,她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她可以花点钱让别人来做啊,」肖然说,「她根本用不着自己来的。她上次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妳又不是没见到。」
郁容拂了拂垂到面前的头发,对着肖然笑了一笑,这一笑却笑得很是妩媚。「算了,我们先不要想这些了。我们到屋子里去吧……我们好久没有单独聚在一起了,是不?」
第四幕 兰草
「哗啦啦」一阵响,一迭杂志被掀到了地上。一个女人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那些杂志喘着粗气。
这个女人脸上的妆非常精心,几乎说不清楚她长的什么样子。她从肤色,发型一直到妆容,都是眼下最时尚的模样─本来也许是张很平凡的脸,但经过精心的修饰,也是鲜艳明丽的。
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晚装,手指甲涂成银色,点着金,这时候她的指甲狠狠地抠在桌面上,简直像是要把指甲都抠断的架式。
门响了一下,又有人走了这个,进来的也是个女人,穿一套黑色的职业套裙,直直的黑发束在脑后。她弯下腰,低头看着那本被掀在地上、摊开了的杂志。
杂志上印着一幅跨页的彩色照片,赫然是在王莲叶子上穿着白纱裙跳舞的郑琪儿。一行大字写着:花圃秀场,模特儿殒命?
「这次又让她出尽了风头!我周缘哪里比不上她郁容了?」
进来的女人把杂志拾了起来,抬起了头。她竟然是欧阳若兮。
「姐,这种事,谁也算不到的。妳在这里气,又有什么用?」
「若兮,」周缘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情绪彷佛镇定多了。「徐湄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个郑琪儿呢?」
欧阳若兮回答说:「中毒,大概是喝下去的酒里有毒,郑琪儿也是中毒,不过是蛇毒。」她伸出手,把周缘嘴里的烟拿了下来按灭了,「姐,别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
周缘苦笑了一下。她刚才发作了一场,脸上的粉也剥落了不少,疲态毕现。
「我都老成这样了,还在乎身体好不好?唉……若兮,我还是那句话,妳还是早早辞了那工作吧,当法医当久了,哪个男人还敢要妳?」
欧阳若兮一笑。「姐,妳一说就是这番话。我非要男人不可吗?」
周缘颓然地在沙发里坐了下来。「那是妳还年轻,还漂亮,才会这么说。像我……唉,妳看我都老成什么样了……」
她急急地拿起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左看右看,「我的天哪,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不行,我明天要去……」
「姐,」欧阳若兮打断了她的喃喃自语,「妳好歹也是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为了一个男人就搞成这样,妳不觉得不值吗?」
周缘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妳这话什么意思?」
欧阳若兮指着杂志上那幅照片的署名,赫然是「肖然」两个字。「妳不就是为了这个男人吗?他现在跟郁容在一起,妳是为了这个才对郁容恨成这样的吧?」
「闭嘴!」周缘站了起来,她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我不准妳在我面前胡说!妳是在哪里听来的这种鬼话?是谁乱传的谣言?」
欧阳若兮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姐,妳别这样,妳也知道,你们那个圈子就那么大,一点事就会传得沸沸扬扬的。郁容现在风头正旺,任何一点八卦消息都会满天飞,那些八卦的杂志,早就把这事儿给报导出来了。」
「哪本?哪本?」周缘把地上的杂志又全抱了起来,扔在桌上乱翻着。「在哪里?若兮,在哪里?」
「姐……」欧阳若兮按住了她的手,把那些杂志迭了起来,然后扔到了门外去。「妳别看了,看了也是给自己找气的。」
她还想说什么,周缘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出了一本杂志,那杂志上印着大大的郁容的照片。周缘拿起了一把剪刀,对着郁容的脸就是一阵乱剪。「我总有一天要杀了她!总有一天……」
她的表情让欧阳若兮盯着她看了半天,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包正想走,却被周缘拉住了。
周缘的表情又变了,满脸哀求的神色。
「若兮,小妹,妳……妳不会不管我的,是不是?妳不会不帮我的,是不是?从小就是我把妳养大的啊……」
欧阳若兮闭了闭眼睛,「姐,我记得,妳为了我,什么都肯做,我当然会帮妳,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站在妳这边的。我会帮妳,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妳。」
「那就好,那就好……小妹,我知道还是妳对我最好……」周缘喃喃地说,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到了。
欧阳若兮离开周缘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正扬手准备叫住一辆出租车,忽然,一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程启思从里面探出了头来。
「若兮,妳怎么在这里?上车吧?」
看到程启思,欧阳若兮明显地怔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妳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程启思笑着说,拉开了车门,「快上来吧,我送妳回家。」
欧阳若兮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程启思发动了车,一边不经意地问:「来看朋友?」
欧阳若兮「嗯」了一声。
程启思扭过头看了看她,问:「怎么了?妳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事吧?」
「是吗?」欧阳若兮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地笑了一下,「大概是这几天累了着吧。琪儿的案子……唉!」
程启思问:「情况怎么样?我还没拿到正式的验尸报告。」
「明天应该就能出来了。」欧阳若兮说,「她确实是中了蛇毒,那是一种剧毒的蛇,叫细鳞蛇,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毒的蛇类之一。
「这是一种在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生长的的蛇类,在热带环境里才会繁殖的,我真不明白这种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停了一下,「我查了一下这种蛇的资料,牠体形很小,但毒液很多,毒性大得惊人。」
程启思沉默着,过了一会问:「琪儿除了手臂上那个被蛇咬的伤口,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没有,」欧阳若兮摇了摇头,「还有几个很小的以前的伤口,不过都已经是愈合了的。她是被毒蛇咬死的,这点应该毫无疑问。」
「对了,若兮,徐湄的尸体,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欧阳若兮想了一想,「没有了,她的情况很简单,我告诉过你了,马钱子碱的毒素致死的。比较奇怪的一点就是,马钱子碱的毒素发作有一个时间过程,哦,不会太长,但十分钟总会有的。
「不过,据你们说,徐湄是喝下红酒之后立即发作的,我觉得有点奇怪。」
程启思问:「那从医学的角度,妳怎么解释?」
「这……」欧阳若兮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毒素是掺在酒里的,酒加速了发作的过程;也有可能是徐湄本身的体质对这种毒素非常敏感,所以发作得比一般人要快。按你们的说法,她发作的速度简直像是氢化物发作的速度了。」
程启思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确实,他们都觉得徐湄在一喝完红酒之后便发作了,但感觉这个东西,往往是不能作准的。
在喝完酒之后,他们还说了几句话,菜也上了两道,再怎么样,十来分钟还是有的,而这样短的时间段,几乎都被他们忽略了。
「啊,我到了,启思。」欧阳若兮说,程启思一惊,才醒觉自己开过了头,忙停了下来。
「我调个头把妳送过去。」
欧阳若兮已经拉开了车门。「不用了,这么短一点路。」
她下了车,对着程启思挥了挥手。「谢谢你送我回来,明天见。」
「明天见。」程启思说。
他看着欧阳若兮的身影隐进了大楼的门里,把车调了个头。
「君兰。」
君兰吓了一跳,回过了头,看到是李龙宇,她才吁了一口气,继续低下头给一盆兰草浇水。「是你啊,这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吓了我一大跳。」
李龙宇看着她。「妳在干什么?」
「这盆兰草开花了。」君兰幽幽地说,把兰草盆放到了郑琪儿的办公桌上,「琪儿很喜欢花花草草的,放在她桌上,她一定会很高兴。」
她扭过头,看了李龙宇一眼,「以前你不是天天给琪儿送花吗?什么香水百合,蓝色妖姬的都送。琪儿走了,你就再也没送过了。」
李龙宇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人都死了,我再送花还有什么意义?她反正也是看不到了。」
君兰细心地用手指把盆里的泥土压实,口里淡淡地说:「如果琪儿还活着,听到你这番话,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她活着,我当然不会这么说的;她死了,我这么说也无关紧要了。」李龙宇回答。
君兰没有再搭话。过了好一阵,她才问:「都快十二点了,你回来做什么?今天是我值班,又不是你值班。」
李龙宇慢吞吞地说:「今天启思让我去查一下关于那家快递公司的事。」他瞟了君兰一眼,「就是把请帖送来的那一家。」
君兰的手抖了一下,她正在浇水,水洒到了桌面上。「……你查到什么了?」
李龙宇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慢,「这些快递公司,对于几个月内快递的东西,都是有详细的数据纪录的。当然,也会有填好的快递单存盘。」
君兰的声音,过了好一阵才传了过来。「那么,你找到那张可以作为证据的快递单了吗?」
李龙宇没有看她,还在欣赏着那盆兰草。「没有,很倒霉,那家快递公司的管理不怎么样,快递单的存根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也许那份快件是有人亲自送到他们公司让他们送的,没有填单子,但是快递公司一天可能有上千份的快件要送,对送快
件来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印象了。
「所以……我今天在那里待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明天我还不知道怎么向启思交代,他对这条线索是寄望很大的。」
「……哦。」君兰又停了很久,才开口说话,「启思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况快递公司的效率和服务情况我们都知道,存单不见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既然有人签收了,他们就没有责任了,不一定会那么认真地保存的,是么?」
「对,就是这样。」李龙宇说,他伸手拨了拨兰草上那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我真看不出来这兰草开的花有什么好看的?」
君兰轻轻一笑,「兰草的叶,铁线长青。兰草的香,清微幽远,一直都有『国香』之称。你不觉得它看来高洁清雅么?」
「高洁,清雅?」李龙宇重复着,突然笑了起来。「看起来倒似乎是这样,不过,一样是肥料和泥巴养出来的,骨子里又能高雅得到哪里去?」
君兰淡淡地说:「你彷佛别有所指?」
李龙宇又笑,「不,没有,完全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是妳自己多心了。」他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外套,「我回家了。」
君兰「嗯」了一声。「路上小心,别开车开得太快了。」
李龙宇嘿嘿一笑,「妳只管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小心驾驶的,妳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也要小心啊。」他朝四周环视了一眼,「说不定,琪儿现在还徘徊在这附近呢。她以前也常常一个人在这里值夜班,是不是?」
君兰的脸色微微变了。「你什么意思?」
李龙宇摊了摊手,「我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妳不是特意为琪儿搬来了这盆兰草吗?说不定,琪儿会来看看的,顺便也来看看妳啊?
「白天,这里人多,她大概来不了。现在半夜三更,又只有妳一个人,妳可得小心一点,君兰。琪儿……也许正在这里听着我们说话也说不定呢?」
「是么?」君兰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开车比较好,也许,琪儿更想看看的人,是你呢?」
程启思一回到家,就吃了一惊。除了锺辰轩,客厅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田悦。
「田悦,妳怎么这时候来了?」程启思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妳大半夜地跑过来……」
田悦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已经冷了,但她一口也没有喝。「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程哥。」
程启思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辰轩,你为什么不打我的手机叫我回来?」
田悦抢先说:「是我不想打的,我想你在外面一定有事要办。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也很久没和锺哥聊天了,在这里谈谈说说,时间也过得很快。」
锺辰轩笑了笑。「田悦呀,跟文桓在一起待久了,说话也越来越滴水不漏了。」
「噢,锺哥,你别笑话我了。」田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在表哥的诊所只是帮忙而已,顶多学到一点皮毛,哪里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锺辰轩倒了一杯咖啡,推到程启思面前。「田悦非要等到你回来才肯说她来的原因。我也在这里等得无聊,说吧,田悦,究竟什么事?」
田悦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搓着自己的裙边犹豫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在琪儿的生日宴会上,我和表哥会来?」
程启思一呆。「虽然妳从警局辞职了,但妳跟旧同事还是有来往的,琪儿认识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对,琪儿认识我不是奇怪的事。」田悦说,「正因为她认识我,我才介绍她到表哥的诊所去的。」
锺辰轩跟程启思对望了望。文桓是心理医生,他的诊所自然也不会看感冒发烧之类的毛病。锺辰轩说:「妳的意思是,琪儿也是文桓的病人?」
田悦点了点头,「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表哥是心理医生,就托我介绍,到表哥那里看病。我表哥对她印象很好,还请她吃过两次饭。徐湄和郁容也是透过琪儿在那段时间认识的。」
「难怪呢,我就说怎么文桓会来。」锺辰轩说,「他还真是,以前对自己的女护士出手,现在又跟自己的病人纠缠不清的。
「上次纪婉儿那件事,算他走运,他再这么不检点下去,就算他老婆装不知道,总有一天会出点什么事,对他的业务有影响的。」
纪婉儿就是在变态连环杀人案里,被凶手杀害并割掉了一头长及脚面头发的女孩。她本来是文桓诊所的护士,那时候她正好有了文桓的孩子,因此程启思甚至怀疑过文桓。
当然,最后因为凶手伏法,这件事自然也不了了之。xianglou
锺辰轩说得这么直白,让田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程启思瞪了他一眼,打圆场说:「你要批评人,去批评文桓去,你跟田悦说有什么意思?」他转向田悦,「琪儿是为什么要
去找文医生看病的?」
田悦说:「我问过表哥,可表哥对此讳莫如深。按理说,我现在也算是他的助手,平时病人的资料都是由我整理的。可是,琪儿的相关资料,表哥放在保险箱里,只有他自己接触得到,我也觉得很奇怪……」
她求助地望向锺辰轩,「琪儿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心理问题的,是不是?」
锺辰轩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沉吟了一会,几乎是字斟句酌的说:「很遗憾,我恐怕不能这么说。郑琪儿,她选择的职业跟她表现出来的个性格格不入,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每次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她为什么会选择干员警这一行?
「另外,郑琪儿平时的表现都是活泼、开朗、热情的,几乎从来没有看到她有过沮丧和不快乐的时候─至少在徐湄死之前没有。
「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我们每个人,都处在这个社会环境里,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开心的或者不开心的,我们都会有自然的情绪反应……人会掩饰一些情绪,但是,不可能做得完美无缺。
「而郑琪儿,她留给我们的印象一直就是那样,我想,没有人看到过她不开心或者不高兴的模样吧?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程启思回想着,确实,直到徐湄死时,郑琪儿都是一副快乐无忧的样子,他还真想不出来她什么时候有别的情绪流露。他犹豫着说:「也许……她只是不愿意把自己不快乐的一面表现出来?」
「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把自己的不快乐表现出来。」锺辰轩说,「但是,这并不是能由得自己控制的。
「有时候,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肢体动作就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琪儿本来就是个新进的警员,她的压力是相当大的,而她居然一直都是那么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早就觉得奇怪了。」
程启思问:「那么,你认为她的心理问题是什么?严重到她要去找文桓治疗的地步?」
锺辰轩耸了耸肩。「这我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跟她深谈过。」他转向田悦,「除了这件事,妳还有什么发现?」
田悦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份杂志,「我不知道你们看到这个没有。」她翻到一页,递了过来。
程启思扫了两眼,说:「我看到过,不过,这是八卦还是真的?」
锺辰轩把杂志拿了起来。「哦,说肖然本来是设计师周缘的男朋友,后来被郁容抢走了?本来郁容跟肖然就是老朋友,从小的交情,这杂志上也说得太难听了吧。」
程启思敲着桌面,说:「这么看来,周缘这个女人的确有忌恨郁容的理由啊。听郁容说,她抢走了本来是要给周缘的赞助,再加上肖然的事……」
锺辰轩说:「忌恨归忌恨,但也不至于要去杀人吧。何况,死的是徐湄和郑琪儿,郁容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程启思瞪了他一眼,「XYZ,现在有了X,有了Y,还差Z呢。说不定,这个『Z』就是留给郁容的。」
田悦莫名其妙地问:「什么XYZ?」
程启思跟她简单地解释了一遍,田悦一边听,一边点头。
「听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不过,我记得那个水池旁边一棵树都没有,怎么会有一根断掉的树枝呢?我那时候一直盯着琪儿在看,我明明记得在水面上除了王莲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根本没有树枝飘着。」
锺辰轩说:「这个容易,当时有人全程摄影,去把录像再找来看看就知道了。」他责备地看了程启思一眼,「这最基本的事,你居然都没做,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程启思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真当我傻的啊,我早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锺辰轩说:「如果田悦记得不错,那么这根树枝,一定就是趁当时一片混乱的时候,有人投进水里去的。这可是很冒险的做法啊,虽然那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会在琪儿身上,但也不能保证有谁会偶尔转了一下头,就看到了。
「也许当时那人不知道对方是在干什么,但是过后……仔细回想起来,也许就会觉得奇怪了。没拍到,是他运气罢了,不过,在谋杀里,运气确实也是很重要的。」
田悦拿起背包,站了起来。「那我也回去了。」
程启思一呆。「这么晚了,妳还回去干什么?我这里有空房间,妳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再送妳回诊所。」
「没事,」田悦说,「我是自己开车来的,很方便。我不回去,表哥会担心的。」
她既然这么说了,程启思也不好再留,把她送到了门口。「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关上了门,看到锺辰轩正坐在那里发呆。「你怎么了?在想什么?你怎么想,关于刚才田悦说的事?」
「……没什么想法。」锺辰轩说,「我会去找文桓谈谈的。」
他一边说,就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卧室,把程启思一个人搁在客厅里。
这是程启思第三次来到郑琪儿的那幢别墅。让他觉得有点心寒的是,郑琪儿的父亲知道了女儿的死讯,居然连回国都不愿
意,只是安排了律师来处理郑琪儿的后事。
程启思在电话里询问了一些关于郑琪儿的情况,她的父亲也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平时是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女儿。而她的母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那幢别墅是纯欧式的装潢,相当豪华。但很明显,这房子住人的时候非常少。
程启思去向物业公司打听过,都说郑琪儿这五年来,几乎很少回来。
程启思问:「那两年之前呢?」
物业公司的经理姓阮,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一脸精明干练的模样。
她推了一下眼镜,想了想说:「五年前,她倒差不多是天天回来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很少回来了。物业费她都是一交一年,让我们找了人替她打扫,种花,她隔上两三个月,会回来看一下。」
程启思又问:「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她为什么不住这里了?」
阮经理又想了好一会。「我问过她,她说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意思,而且这里比较偏僻,她出门不方便。」
程启思一愣。「一个人?难道五年前她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这次轮到阮经理吃惊了,「这么大的房子,她一个女孩子住,难道不会害怕?她常常都会邀朋友来,有时候一来就是好几个。不过,她也不怎么开宴会的,也不会弄出什么噪音来,是个很懂得体贴人的女孩子,对谁都很有礼貌。
「她的朋友来来去去的,男女都有,因为都是开车进出的,所以我也记不得是些什么人了。」
这时候,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把花锄。阮经理一见到他就说:「老齐啊,你昨天怎么没来?生病了?」
老齐「哎」了一声,「是啊,一把老骨头了。没事,我这就去干活。」
程启思问:「老人家,你是这里的花匠?」
阮经理忙说:「是啊,郑小姐花园里的花,都是老齐打理的。」
程启思心里一动。「郑小姐的那种花……叫紫茉莉对吧?一直都是种的那种花吗?」
老齐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是……」
阮经理说:「这位是来调查郑小姐命案的警察,老齐,你知道什么就一定要对他说啊。」
老齐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郑小姐啊,她是个好人。平时对人都很有礼貌,很和气,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闺女。平时她常常给我塞点钱,叫我自己买点东西什么的,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死掉?」
阮经理怕程启思不耐烦,忙说:「老齐,人家程警官在问你话呢。」
程启思笑着说:「没关系,跟郑小姐有关的任何事我都乐意听。」
这话更是大大鼓励了老齐,他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你说那花?其实,以前郑小姐的花园里根本不是种的那种花。以前,郑小姐的花园里砌了一个水池,里面养着的全部都是水仙,各种各样的都有,红水仙,黄水仙,喇叭水仙……
「郑小姐最喜欢一种叫『玉玲珑』的水仙,这水仙在这里很难养活,花期也特别短。我为这玉玲珑,可花了不少的心血啊……」
老乔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疑惑的表情,「我真不明白,郑小姐那么喜欢水仙的,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会叫我把水仙全部都挖掉?」
「什么?」程启思一怔,「郑小姐叫你把水仙全挖掉?」
阮经理插口说:「没错,她就是这么说的。有些好品种的水仙,旁边邻居找她要,她也就给人了。当时我们都很诧异,不过我想,小姑娘种花大概也是一时兴趣,也许想换点新花样吧?」
老齐叹着气说:「这些年轻女孩子的心思,我们反正是不懂的,我就听她的,把花都挖走了。她又找了工人来,把花园里的水池填平了,然后在上面重新铺了厚厚的一层土。」
程启思这才明白,锺辰轩第一次来的时候,觉得那幢房子有点不对劲的原因,就是花园整个都高了些,比客厅外的露台都还略高了一块出来。原来是因为填厚了的原因,这就能够解释了。
「然后,她就要你全部种上那种紫茉莉?」程启思问。
老齐点了点头,「花都是郑小姐自己找人买来的,这花我们这里没有,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运来的。反正,有钱就好办事呗,我就帮她种上了,后来,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挖了起来,然后又重种,这样挖来种去了好几次……唉,现在想帮她再种种花也不行了……」
程启思之前跟郑琪儿的律师见过一面。律师叫温梧,一副典型的律师样,衣冠楚楚,打扮仪态无可挑剔。
程启思问过他郑琪儿有没有立遗嘱,温梧告诉他,郑琪儿既没立过遗嘱,也没有结婚,所以她的遗产应该是由她最近的亲属,也就是她的父亲来接收。
不过,郑琪儿的父亲已经对他说了,让他代理把郑琪儿在国内的财产全部处理掉,捐给慈善机构。温梧正在接洽出售这幢别墅的事宜,所以程启思想趁卖出去之前,再来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发现。
程启思谢过了阮经理跟老齐,走回到了别墅。他站在客厅外的露台上,那种别扭的感觉更明确了。
花园居然比客厅还高出二十公分左右,程启思实在觉得很是不可理解。
就算是不喜欢水仙、不喜欢原来的水池了,可以直接把水池的砖块敲掉,根本没有必要在水池的基础上再加那么厚的土,搞得整个花园不伦不类。
他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这时已经是黄昏了,四周渐渐暗了下来。程启思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他犹豫了片刻,拿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号。
过了半个小时,温梧赶过来了。他一下车,就冲着程启思说:「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这房子是要卖的,你这时候想把花园挖开?」
「反正卖掉也是给慈善机构的,少卖了多少我补给你。」程启思说。
「我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在这里玩,我想把花园挖开是有原因的。」他对着温梧招了招手,「你走过来,走到我站的这个地方来。」
温梧狐疑地走上了露台,他也奇怪地「啊」了一声。「这花园……这花园怎么比这地板还要高?」
「听这里的花匠和物业公司说,原本花园是很正常的,但是两年前,琪儿让人把水池填平了,又把泥添高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别扭的样子。」程启思说,「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很不顺眼?」
「……确实。」温梧注视着程启思,他的眼神是精明而锐利的。「你在想什么?你认为……难道你认为这下面埋着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来别的理由。」程启思回答。
温梧在露台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好吧,我这就打电话叫人来挖。不过,如果什么都挖不出来怎么办?你真愿意赔我损失?」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我倒是宁愿赔你损失,也不希望看到这下面真埋着什么东西。」
工人们彻夜开工挖开花园里的泥土,虽然有点吵,但好在这里是别墅区,别墅之间都隔得相当远,也不会怎么吵着人。物业公司知道是警方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干涉。
温梧从酒架里找出了一瓶没开过的酒,给程启思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大概会挖到天亮,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程启思喝了一口,是一种爱尔兰威士忌,有很浓的奶油香味,不合胃口,但他口渴了,权当作是饮料解渴。「你对郑琪儿了解多少?」
「……很少。」温梧也喝了一口酒,「我是她的律师,但是她很少有什么事务让我办,她母亲留给她一笔很大的遗产,早已拨给她了。
「她过生日或者偶尔有什么社交活动,如果少个伴,我会陪她。
「不过,这一次她生日的时候,我正好在外地办事,没能赶上。我还给她带了礼物……没想到,竟然交不到她手上了。」
「我知道,她生日那天,我听到你给她打电话说你不能来了。」程启思又大大了喝了一口酒。「那么她的过去呢?」
「过去?」温梧仰起头想了一会,「她在四年前,莫名其妙地跑去考了警察学校,还找我托了些关系,把她弄进去。我当时非常惊讶,因为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她会对当警察有兴趣。
「不过,她既然坚持,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而她表现也很出色……她毕业的时候,我又帮她想了些办法,让她进了你们那个部门。」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在心里过滤着温梧提供的这些信息。「平时送给琪儿的那些花里面,大概也少不了你的了?」
温梧笑了,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发着光。「如果能跟琪儿结婚,我能够少奋斗很多年了。这又有哪里不好呢?」
「对啊,你可是个年轻有为的名律师啊。」程启思揶揄了一句。他又问,「那你认不认识徐湄和郁容?」
「认识,点头之交,不熟。」温梧回答。
这时,花园那边传来了一阵惊呼声,一个工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看……」
程启思丢开酒杯,奔了过去。
花园的泥土多半都被翻了起来,堆在一边,看得到一个废弃了的水池。水池里的泥土也全部被挖了出来,赫然有一具已经成了白骨的尸体躺在水池底部!
「我的天。」温梧站在程启思身后,喃喃地说,「这具尸体在这里肯定已经有好几年了,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
程启思蹲下了身,伸手轻轻拂去骨架上的泥土。「这是具女尸,我马上叫人来,把尸体送去检验。」他回头望着温梧,「你知道这具尸体可能是谁吗?」
温梧脸上又是茫然又是迷惑。「琪儿的朋友不太多,也就郁容,徐湄和肖然这几个算是铁杆的朋友。可是,他们都……」
程启思接过了他的话头。「他们都活着,是吗?就算徐湄死了,但也是最近才死的,而这尸体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显然是好几年的尸体了。」
「没错。」温梧疑惑地摇着头,「我实在对这具尸体毫无头绪。」
「但是琪儿是知道的,尸体就是被她埋在这里的。」程启思冷冷地说,「遗憾的是,我现在已经没办法问琪儿,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五幕 百合
「死者是女性,年纪大约二十二、三岁左右,骨骼完好,没有骨折或者类似的情况。」欧阳若兮指了指贴在展示板上的片子,「用X光检查过了,很遗憾,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程启思问:「她的死因呢?」
「重物敲击后脑致死。」欧阳若兮回答,「应该是一个很沉重的,像是石块之类的东西,把颅骨都砸出裂痕了,应该是当场死亡。」
锺辰轩说:「死亡时间有多长了?」
欧阳若兮蹙了蹙眉,「死者的肌肉组织已经完全脱落,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尸体是埋在土里的,这种情况下,至少需要六七年,才会变成这样。」
「但是妳有别的意见?」锺辰轩敏锐地问。
欧阳若兮为难地笑了笑,「这只是我们私底下说说,我不会写进验尸报告里的。我觉得这具尸体有点奇怪,验尸后我们可以判断,她最多死了五、六年。
「事实上,如果在空气里白骨化,需要的时间跟季节的变化有很大关系,一具成年人的尸体,在夏天白骨化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以上。而埋在土里……至少需要七年到十年。」
程启思说:「那妳能提出什么解释吗?」
「一种解释就是她的软组织被动物吃掉了,比如苍蝇,蛆。」
欧阳若兮一面说,一面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她的热茶,「条件适宜的时候,一具成人尸体在一个月内就能被苍蝇吃得只剩一副骨架。而蚂蚁会多花一点时间,至多也不超过两个月吧。」
程启思觉得有点发毛,欧阳若兮却若无其事地说:「但是我仔细检查过了她的尸体,如果是被动物蚕食的,在她的骨骼缝里好歹也会残留一些痕迹的,但我没有找到,她的软组织应该是在泥土里自然腐化的。」
程启思跟锺辰轩对望了一眼。
这时,陈了走了进来,「我听到若兮的话了,这个嘛,偶尔有些不合常理的现象出现,也不足为奇。这女尸成了这样,采指纹都办不到了,只好看你们能不能找到一些可疑的人,我们做个DNA的比对看看。」
欧阳若兮提议说:「不如查查几年前这个年龄段的失踪者?查查琪儿以前来往过的人?」
程启思还没回话,陈了就笑了起来,他脱了手套,一边洗手一边说:「还真看不出来,郑琪儿居然是个杀人凶手。其实,若兮,妳刚才提出的那个时间段的问题,我倒是有个解释,虽然未免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噢?」锺辰轩也笑了,「说来听听。」
陈了擦着手,笑着说:「琪儿是警察,我们懂的,她也不会不懂,我们都知道,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要毁掉一具尸体是很困难的。琪儿把这尸体埋在自家的花园里,其实是种很聪明的做法。」
锺辰轩表示赞同,「没错,那个住宅区里都是高级别墅,彼此离得很开,谁也不会去关心别人的事。谁会去把人家的花园挖开看看?没有郑琪儿的允许,或者有充分的证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常常有凶手把尸体埋在某些废弃的或者偏僻的地方,但这种迟早都会被发现的。废弃的地方,总会被开发出来,偏僻的地方,也还是会有人去的。
「所以,被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而琪儿花园里的这具女尸,如果不是因为琪儿死了,我们绝不可能想到去动她的花园。
「她不住在那里,就能把去别墅的人数降到最低;她不卖掉那里,那里就会一直属于她,没有人能动她的房子。」他说到这里,眉宇间却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真奇怪,琪儿为什么这次会邀我们到她的别墅去过她的生日宴会?她应该极力避免让人到那里去才对呀……」
陈了点点头,「确实挺奇怪,让人想不通啊。我刚才其实是想说,也许是琪儿把那具尸体的软组织全部去掉的,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体,也很难查出尸体是谁。」
程启思不自禁地觉得一阵发寒。「怎么去掉?把肌肉一块块地刮掉?」
欧阳若兮说:「放了一两年的尸体,腐烂得会非常厉害,再用点力,把肌肉刮下来并不是难办到的事。或者用药物也可以,最后用点清洁剂冲洗一下,包管干干净净的。」
陈了看了看表。「中午了,我饿了,一起吃饭?」
欧阳若兮说:「好啊。」她回头看了看程启思和锺辰轩,「一起?」
程启思忙摇摇手,「听你们刚才这么一形容,我哪里还有胃口。我还是回办公室吃泡面好了。」
欧阳若兮嗤地一笑。「泡面?那里面有防腐剂,也可以让尸体多保存一段时间不腐烂哦。」
她看到程启思的脸色都变了,对着他一笑,跟陈了走了出去。
锺辰轩看着程启思的表情,笑了笑说:「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刚出来的警员,还会为了这些吃不下饭?」
程启思继续苦笑,「看来我是越活越回去了。唉,以后找女朋友,可坚决不能找法医,她做的菜我估计是不敢吃的。」
锺辰轩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种想法很多人都有,没想到你这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也会有。」
程启思尴尬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想?」
「对这整件事吗?」锺辰轩说,「先设法把这具女尸的身分弄清楚再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吧。」
程启思无奈地说:「郑琪儿在上警校之前,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她念书的时候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我已经去走访过几个,都说郑琪儿虽然长得漂亮,但不太搭理人,也不怎么参加学校的活动。
「温梧是她的律师,也是这么说。而她的父亲,你也看到了,对她完全不关心,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什么情况。」
「这么说,」锺辰轩沉吟着,「郑琪儿的过去,除了她那几个朋友,肖然,郁容,徐湄,再加上这个温律师,就几乎没有人清楚了。」
「对,」程启思说,「她进了警校后,整个人都变了,又是爱笑又是爱说的,也结交了很多朋友,这个郑琪儿,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郑琪儿。换句话说,她的变化大概就发生在这次埋尸事件之后。」
他叹了口气,「好吧,没有快捷方式可走了。我这就叫君兰和龙宇把两年前二十来岁的女性失踪案子都找出来,希望能够有点线索吧。」
「砰」地一声,郁容手里的青花瓷杯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什么?你说什么?在琪儿的花园里面挖出来了……尸体?」
肖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挖出了一具尸体。这是今天程启思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一再盘问我琪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
郁容平时的冷静荡然无存,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这样下去不行,警方迟早都会发现真相的……」
「妳别着急,郁容。」肖然搂住了她的肩,柔声地说,「琪儿─她已经死了,琪儿死了,这条线就完全断掉了,警方想查,也无从查起,不是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郁容轻轻叹了一口气,眉间的焦灼依然抹之不去,「他们怎么想到去挖琪儿家的花园呢?」
肖然想了想。「这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好像是温梧要卖掉琪儿的房子,不知怎么的反而把花园挖开了。」
「温梧……」郁容慢腾腾地说,「我有好一阵没见到他了。听说,他现在是蒸蒸日上,事务所的生意很不错?」
「对啊,」肖然说,「这两年,温梧是越来越好了。他年轻,长得又不错,不少有钱女人还指名要他打官司呢。」
郁容忽然古怪地笑了一笑,一缕暧昧不明的笑意弥漫在她的脸上。「这我也听说了。有钱的女人……」
「嘘。」肖然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什么都别说。妳还不知道我了?」
「是么?」郁容说。她眼睛里忽然浮现出一种恶毒的表情,「你嘛,我还真不一定知道呢。」
「反正琪儿已经死了,我们不用再想别的了。」肖然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徐湄也死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了……郁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郁容又笑了。「是啊,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呢……」
忽然,门铃响了起来,郁容惊觉地推开了肖然。「我忘了,程启思说今天要来找我,他说想要来看看那套衣服。」
肖然脸色一变。「妳怎么不早说?我现在走又来不及了。」
「那就不用走了,大大方方地留在这里呀。」郁容把他推到沙发里坐了下来,自己去打门,锺辰轩跟程启思都来了,一旁还站着君兰。
「打搅妳了,郁容。」
程启思对她笑了笑,郁容说:「哪里的话。」
她一侧身,把他们让了进来。「工作室这段时间没有怎么打理过,有点乱,不要介意。」
这是一层楼里的一个套间,是郁容平时用来自己休息的地方,四周都推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东一张西一张的稿纸,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小饰物。
程启思看到肖然,不由得怔了一下。郁容忙说:「他是过来看我的。」
肖然站了起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程启思想说话,锺辰轩却抢在了他前面。「不用,我们也正好有事想请教你。」
君兰走到了一个塑料模特儿前面。「啊,这就是主秀的那件衣服?真美。」
「对。」
郁容也走到了模特儿面前,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件纯白的礼服。这件礼服上密密刺绣着白色的铃兰,用极细的闪银的丝线绣出来的,要在灯光下才能看得清楚,礼服的裙襬很长,一直拖了好几米。
「为了把它做好,花了我大半年的工夫。我现在还不知道拿这套礼服怎么办……本来是为徐湄量身订做的……」
君兰说:「可以修改一下,下次妳再有秀的时候,让别的模特儿来穿也是一样。」
郁容摇了摇头,「既然是给徐湄的,我就不打算再给别人,按理说,我应该把这套衣服送给徐湄,不管她是不是死了。不过,这始终是我的心血,我还有点舍不得,所以还挂在这里,多看两眼,这是我这几年来,最好的一款设计了。」
锺辰轩随手翻看著书桌上散乱的图纸。「这些都是妳的设计?有几款真是很漂亮啊。」
郁容回头看了一眼,「对啊,有些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啊,这段时间连接出事,我完全没心思工作。」
她苦笑了一下,「也许,我应该出去散散心,前些日子,我也实在是累得紧了,该放松一下了。」
肖然接过她的话头说:「这是个好主意。郁容,去瑞士怎么样?我在那里有栋房子,我们在那里把冬天过完,再回来如何?」
郁容微微偏头,彷佛在思索。「听起来似乎还真是个好主意。」
程启思心里骤然一阵不安,「……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过分,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最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留在这里。毕竟,徐湄和琪儿的死,现在还是悬案,你们俩是跟她们最亲密的人,很多事都需要找你们求证的。」
郁容淡淡一笑。「有什么事,你现在就可以问。」
程启思还没来得及说话,君兰就说:「协助警方调查,是应该的。」
她一向不太会抢程启思的话头,程启思微微感到有点奇怪。
肖然忙笑着说:「自然是应该的,我们不都是知无不言吗?」
当他们三个人离开郁容的工作室的时候,君兰说:「他们俩肯定是想溜掉,琪儿和徐湄的事,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的。」
锺辰轩笑着说:「君兰,我还真很少看到妳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话。怎么,妳有什么确实的证据么?」
君兰顿时脸红了。「我……我只是直觉是那样而已。」
「直觉往往是正确的。」程启思一本正经地说。
锺辰轩笑了笑,没说话。
直到走进了电梯里,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他才慢悠悠地说:「对于那具在琪儿花园里发现的女尸,郁容,肖然,甚至徐湄,都应该是知情的。」
君兰说:「难道是他们一起把那个女的杀了的?然后把她埋了?」
锺辰轩沉吟着,然后转向了程启思。
「我觉得,我们不能把调查范围仅限于琪儿一个人身上。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两年前其余三个人都在做什么─徐湄,肖
然,还有郁容。」
程启思点头。「好,我会立即开始调查。」
欧阳若兮走进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周缘,她有点奇怪,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周缘手上正夹着一支烟,站在落地窗的前面。她穿着一件日本式的睡衣,没有化妆,脸色憔悴,头发蓬乱地堆在背上,像是几天没有洗过的样子了。
「妳来了。」周缘仍然望着窗外,没有转头。
「姐,妳别抽这么多烟了,对身体不好。」欧阳若兮推开了窗,然后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全部倒进了垃圾桶里。
「没吃晚饭吧?我去帮妳做点吃的,妳脸色很难看。」
「不用了,我不想吃。」周缘又深深吸了一口烟,「今天没有人送妳来了?那天晚上来接妳的人呢?」
欧阳若兮怔了一下。「妳在监视我?」
周缘笑了,她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就一览无遗,「小妹,妳多心了。我只不过是无聊,站在这里就看到了。那个男人怎么样?如果不错的话,妳就……」
欧阳若兮打断她的话,「姐,妳别一见我就提这个。那天晚上送我回去的只是我一个同事,碰巧在楼下遇上的。」
周缘失望地「哦」了一声。「唉,我就知道。」
「姐,我今天来,是跟妳谈正事的。」欧阳若兮在床头坐了下来。
周缘看了看她,见欧阳若兮的脸色很凝重,呆了一呆。
「怎么了,若兮?出什么事了?」
欧阳若兮从包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递给了她。「妳看看,认不认得这个。」
周缘仔细一看,脸色就变了。「妳怎么会有这个?是从哪里弄来的?」
「……妳别管我是从哪里弄来的。」欧阳若兮的声音低了下去。「姐,妳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周缘无辜地望着她。「妳在说什么?」
欧阳若兮眉头深锁,脸色更沉重,「姐,到了这个时候,妳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我才能帮妳。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他们在全面调查,迟早都会发现的。
「那时候,他们就会把目光转向妳了,加上妳跟郁容、徐湄都一直有很深的嫌隙,妳是绝对脱不了嫌疑的。所以,妳现在
必须对我说实话。」
周缘瞪着欧阳若兮,瞪了好一阵,突然嚷了起来:「妳怀疑我?妳怀疑是我杀了徐湄?还有郑琪儿?」
「关于郑琪儿的死,我有一个想法,而且相关的证据现在也在这里,但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启思,因为那个证据会对妳不利。」欧阳若兮说。
「他们如果怀疑了妳,很快就能够查出我们的关系,那时候我就没办法再插手这桩案子了,也没办法再帮妳了。姐,妳得赶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缘还是死死地盯着她。「妳在说什么?郑琪儿的死妳有什么证据?证明什么?」
欧阳若兮回视她,「我有证据证明,当时郑琪儿的死是一个意外。不,我不是说她的死是自然的非人为的,我的意思是说,那天本来应该死的是郁容,而不是郑琪儿。由于一个意外,才让郑琪儿顶替郁容成了替死鬼!」
「……妳什么意思?」周缘退后了一步,「不管她们谁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欧阳若兮的声音也提高了,「如果死的是郑琪儿,妳当然没有任何动机。如果本来应该死的是郁容呢?妳恨郁容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这个动机非常明显了!」
周缘叫了起来:「妳胡说什么?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那个郑琪儿死的那天,我在家里睡觉,根本就没有出去!」
欧阳若兮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姐,妳就别再说谎了,妳连我都骗不过去,又怎么骗得过启思他们?那天我知道妳心情不好,就给妳打电话,想约妳出来吃饭。可是电话没人接,我担心妳就过来了。
「我在房间里找不到妳的人,打妳手机又关机,我更担心了,于是下楼去问保全有没有看到妳出去过,保全说妳开了车,出去了。我怕妳去郁容那里闹事,就赶去了秀场……在那里,我看到了妳停在附近的车子。」
周缘浑身一颤,盯着欧阳若兮不说话了。欧阳若兮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里来的宾客和记者很多,车也很多,大概没人注意到妳。
「但是我是来找妳的,当然一眼就看到了妳的车子,车子上没人,我也不知道妳到哪里去了。
「我又不敢这样走进去,我突然出现在那里,一定会引起启思的猜疑。还有锺辰轩……他不太喜欢跟我们说话,但他太敏锐了,我有点害怕他。于是我只能在附近等着,一直等到里面出现了很大的骚动,这时候,我却看到妳从里面跑出来了!」
周缘掩着嘴,跌坐在了床沿。「妳……妳全都看到了?还有没有别人看到?若兮,妳没有告诉别人吧?」
「我当然没有告诉别人。」
欧阳若兮冷冷地说:「妳上了车,匆匆地发动车走了。我怕引起人注意,没有叫妳。当我知道那天郑琪儿死了,而我问妳妳有没有出过门的时候,妳却坚决否认,我就更疑心了……姐,妳到那里究竟干了什么?」
「我……我……」周缘还想抵赖,欧阳若兮扬起了眉毛看着她。
「别否认了,姐姐!楼下的保全都看到妳出去了,妳还能否认什么?赶快告诉我,趁现在还来得及!」
周缘崩溃了,她猛地抓住了欧阳若兮的手臂。
「我去那里,只是偷偷地溜进去把郁容那件主秀的衣服剪破了!我只做了这件事而已!然后我就走了……」
「……我就知道是妳干的。」欧阳若兮叹了口气,「姐,妳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万一被人发现了,妳的脸面往哪里搁?妳怎么会胡涂成这个样子?」
周缘被她骂得呆了,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郁容把我的东西都抢走了……我不甘心啊!我只是想整整她而已……」
欧阳若兮安慰地搂住她。「姐,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妳除了剪碎那件礼服之外,还有没有做别的事?」
周缘愣了愣,她的眼珠转动着,却没有立即回答。
欧阳若兮说:「姐,不要着急,慢慢想。或者,妳没有做什么,妳有没有看到什么?仔细想想,这对洗脱妳的嫌疑很有机会的。」
周缘的嘴唇颤动着。「好,好……我想,我想……」
刺耳的电话铃声「叮铃……叮铃……叮铃……」地响着,把欧阳若兮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拿起床头的电话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了。
「喂?」
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一个耳熟的男人声音。「请问妳是周缘小姐的什么人?」
欧阳若兮握住话筒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我……我是她妹妹。我姐姐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对方在电话的那一头,似乎沉默了一下。「妳是……若兮?」
「你是谁?」欧阳若兮握着电话筒的手在发抖,「我姐姐她怎么了?」
「我是程启思,妳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程启思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传了过来,「妳姐姐她……出事了。妳马上到市医院来吧。」
「什么?」欧阳若兮声音发颤地问,「她出事了?出什么事了?」diyu
程启思又沉默了一下,「妳还是先过来吧。妳在周缘家里?要我去接妳吗?这时候不太好叫车。」
「好,好……」欧阳若兮一迭声地说,那边程启思已经挂了电话。欧阳若兮还握着电话筒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铃在响,程启思过来了。她忙去开门。
一迈开步子,才发现自己因为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得太久,脚都是酸麻的,急忙扶住了墙,才没有摔下去。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边,把门拉开了。
程启思站在门口,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眼睛里更含着一种欧阳若兮从来没见过的神色。
「启思?启思……我姐姐她出什么事了?怎么样了?」
程启思面无表情地说:「她喝醉了酒,溺水,抢救无效,现在已经死亡。」
「……什么?」欧阳若兮呆呆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程启思说:「我说,周缘死了。就在半小时前,抢救无效死亡。」
他伸手扶住了欧阳若兮,「走吧,我送妳去医院,看看─妳姐姐。」
欧阳若兮见过无数具尸体,再恐怖再难看的都见过、亲手解剖过,但这时候面对周缘冰冷的尸体,她一头就栽了下来。
「她没事吧?」锺辰轩看着程启思把欧阳若兮安置在旁边的病房,问。
程启思说:「没事,我看就是她姐姐的死给她的刺激太大了。」
他非常不悦地哼了一声,「若兮瞒得实在是太紧了,我才查到周缘是她姐姐,居然周缘就失足溺水而死了。」
锺辰轩问:「有可疑之处吗?」
程启思说:「周缘是在一家酒吧里喝酒,喝了很多,然后她出去了,一个半夜路过的人在附近的河里听到有人在叫救命,他就报警了。当然,警察赶到的时候,早已经没救了。」
「是这样……」锺辰轩沉思地说,「那个过路的人在哪里?录口供了吗?」
「录了。」程启思说,「他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听到呼救的声音就报了警……我真不明白若兮为什么会一直隐瞒我们。」
锺辰轩说:「她隐瞒我们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怀疑她姐姐跟这桩案子有关系。」他补充说,「我不是说徐湄的案子,我是指郑琪儿的案子。
「也许最开始若兮还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但后来她发现了某些东西,就怀疑她姐姐……看得出来,她们姐妹感情很深,为了她姐姐,她大概是不惜以身试法的。」
程启思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真觉得很失败。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欺骗我。」
锺辰轩微笑地说:「你不应该这么想,如果可能的话,人是不会刻意地去欺骗别人的。他们如果要说谎,往往是由于一些不得已的理由……有时候,有些理由是值得原谅的。」
程启思望了一眼周缘被白布遮住的尸体。「你认为这是意外吗?」
「应该不是。」锺辰轩说,「等若兮醒了,问问她就知道了,若兮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她们姐妹也许还就此交换过意见。」
他问程启思,「在现场,有没有发现类似……『Z』的东西?」
程启思苦笑。「黑黑的一片,我到哪去给你找『Z』啊?明天吧,明天天亮了,我让龙宇去现场找找看。」
锺辰轩不置可否。「找不找都无所谓了,如果真有,也应该是在很明显的地方,比如就在周缘的身上。
「如果还需要我们挖地三尺地去找,那找出来一根像Z的树枝也算吗?未免太牵强了……」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好像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唉,又抓不住了。」
他走到了周缘的尸体旁。君兰正在整理周缘的衣服和相关物品,忽然,她轻轻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锺辰轩和程启思都朝她看了过去。君兰的手指里,捏着一朵小小的花。
那朵花很眼熟,桃红的,细长的黄色花蕊。花瓣略微有一点残,开得极艳之后的一种凋残。
「这花很眼熟啊。」程启思说。他想了一想,吃惊地说,「这……这不就是琪儿花园里的花吗?」
锺辰轩说:「对,紫茉莉。妳是在哪里发现的,君兰?」
君兰说:「在周缘的衣服口袋里抖出来的。」她疑惑地看着手里的花,「这花怎么会在周缘身上?难道……她去过琪儿的家?」
锺辰轩没有回答。程启思对君兰说:「把东西都收好,君兰,送去化验。」
欧阳若兮坐在程启思和锺辰轩的对面。这是对她的第一次正式录口供。
欧阳若兮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她还穿着昨天那套黑色的套装,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了,上衣的下襬处还染上了一片深色,大概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咖啡,跟她平时整洁干练的模样大相径庭。
程启思觉得尴尬,咳了好几声,还是问不出话来。锺辰轩替他解了围。
「我来问吧。」
欧阳若兮这才回过神来。「你们问吧,我都会回答的……我姐姐绝对不会自杀的,绝对不会。」
锺辰轩问:「昨天晚上,周缘是为什么出去的?」
「我姐姐嫉恨郁容,这你们应该已经调查到了,八卦杂志上对此加油添醋,但大致的情况还是准确的。我姐姐也对我承认了,那天,就是琪儿死的那一天,她确实去过秀场,也就是那个花圃。」欧阳若兮说。
「但她只是剪碎了那件主秀的衣服,绝没有做别的事。我了解我姐姐,她既没有胆量,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做这样的谋杀。」
锺辰轩微微一笑,「这个想法倒跟我不谋而合。既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概括得很好。」
他又说:「我有一个问题。当时的礼服不止一套,即使是主秀的礼服,也有两套,她为什么只剪掉一套,而不剪掉另一套?按理说,她既然来了,就不在乎多剪一件两件的,因为她既是为了泄愤,也是为了让郁容的秀办不成。」
欧阳若兮怔了怔。「这个……我没有问她,我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姐姐本来就很胆小,大概那时候旁边有人,或者什么的,把她吓走了吧?」
锺辰轩疑惑地摇了摇头。他又提了一个问题:「那她为什么半夜出去?」
欧阳若兮回答:「我也觉得很奇怪,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就很快地换了衣服走了。我觉得,她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急急地离开,可能……可能她是想去求证一件事。」
「我想也是。」锺辰轩说,「排除意外落水的可能的话,那么也许,她是去找了她所怀疑的那个人,而那个人则把喝醉酒的她推进了水里。」
程启思提出了异议。「那样的话,她为什么要去喝酒?我已经查到了,她昨天晚上在木缘酒吧里,但却是独自一人。」
「她是几点钟到酒吧的?」锺辰轩问。
程启思回答:「接近两点的时候。」
欧阳若兮一呆。「我姐姐离开家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这两个小时,她到哪里去了?」
程启思说:「我问了酒吧的人,据说妳姐姐很兴奋,不停地要酒,不停地喝,还一个人在那里笑,引得别的人都来看她。
「最后,三点左右的时候,她结了帐走了,还给了不少小费。普遍的说法都是─妳姐姐很高兴,不止是高兴,是兴奋,彷佛有什么很让她愉快的事一样。」
锺辰轩听他说完,转向欧阳若兮。「妳以为,妳姐姐会为什么这么兴奋?」
「……我想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而且跟徐湄和郑琪儿的事相关的。」欧阳若兮有点迟疑地说,「我有点怀疑……她发现的是跟郁容有关的事。」
程启思跟锺辰轩对视了一眼。锺辰轩说:「妳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姐姐最近这一段时间一直情绪低落,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既不工作,也不出门。我虽然很忙,但还是尽量抽时间来看看她,就是害怕她出事。」欧阳若兮幽幽地说,脸色黯淡。
「她会这么消沉,就是因为郁容,本来这次的秀,别人是赞助她的,却被郁容抢了过去,而她的男友肖然又跟郁容在一起了……
「我有一次看到她用剪刀狠狠地剪一本杂志,杂志上就有郁容的专访。我看到我姐的表情,很害怕……劝她,她又不听。她年纪已经不轻了,这两年事业又不太顺利,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却变成这样……
「但是,」欧阳若兮抬起了头,急切地说,「我相信,我姐姐顶多只会做些像剪碎衣服的傻事泄愤,但她绝不会去杀人的。她连当面去找郁容吵架的勇气都没有,更不要说杀她了。」
锺辰轩一笑。「若兮,妳别忘了,现在死的是郑琪儿和徐湄,郁容一直活得好好的。」
欧阳若兮蹙了一下眉头,「我总觉得,我姐那么兴奋,大半夜地还跑出去,她一定是发现了跟郁容有关的什么事情,而且一定是对郁容不利的事情。她现在满心里都是想怎么整郁容,别的人,她不太可能会感兴趣。」
「郁容……」程启思沉思着,「她会有什么事情?妳姐姐还对妳说过什么?」
欧阳若兮想了一会,「她走的时候,我问她上哪去。她对着我喊了一句,说她知道XYZ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程启思浑身立即绷紧了,「她说她知道XYZ是怎么回事?妳没有再问下去?」
欧阳若兮涩然一笑,「那时候她已经把门带上了。我本来打算等她回来的时候再问她的……可是,我没想到……」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锺辰轩等她哭了一会,才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若兮。请妳诚实地回答我─我没有录音,这个问题,仅限于我们三个人
之间,我不会记入证词里的。若兮,妳在验徐湄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没告诉我们的?」
欧阳若兮叹了一口气。她低了头,在包里翻寻着,最后拿出了一个小纸袋。
「徐湄是我验的尸,郑琪儿也是,在验琪儿尸体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我看到之后,心里有点害怕,有点担心,于是就把它偷偷藏了起来。」
程启思把那个纸袋拿了起来,里面装着一个塑料袋,是常用的收集证物的那一种。袋子里放着一个很小很小的银色东西。他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把它拿出来吧,我放在袋子里只是怕它掉。上面没有有用的指纹。」
欧阳若兮说:「这是一截断掉的拉炼,是被人有意用钳子之类的东西绞断的,要绞断这个铁制的拉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干这活儿的人,一定是使了全力去做的。你们看,这拉炼很小,很不好着力,大概还得使用特制的钳子才行。
「连着钳了两次,一次钳断了弄了一半下来,第二次才把剩的一半绞下来。」
她看到程启思和锺辰轩都在对着她看,又解释说:「我在检查证物的时候,发现被剪碎的『百合』礼服的拉炼断掉了。而另外一半……」她咽了一口口水,「却在我姐姐的车上。」
「妳想表达什么?」程启思望着她,「妳是想说妳姐姐把这个拉炼绞断了?」
锺辰轩摇头,「不会,她当时慌慌张张的,剪剪衣服还行,怎么会准备一个钳子来钳掉拉炼?她已经把衣服剪碎了,根本无法上场了,再花时间花力气来做这事,完全是无意义的。」
「是的,」欧阳若兮表示同意,「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姐姐力气也很小,她应该不能把这么硬的拉炼绞断的。我认为,那个拉炼根本就是在我姐姐去剪碎衣服之前就被绞断了,目的就是让这套衣服不能上台。
「阴差阳错的,我姐姐偏偏也在这时候跑去了,剪碎了衣服,大家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那破礼服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断掉的拉炼。
「毕竟,一个拉炼被弄坏了,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可是,我仔细看过那件衣服,做工很好,配饰都很精致,绝不是什么廉价货,哪有这么容易坏的?」
锺辰轩慢慢地说:「妳姐姐不小心把那个断掉的拉炼弄到身上了?」
欧阳若兮点了点头,「她那天披着一件旧式的毛线织的斗篷,是很容易黏住东西的那种。我想就是这样拉炼才会附在她身上……结果落到了她的车里。
「我在她的车里发现了之后,联想到我验尸时的发现……我很害怕,我相信我姐姐,不等于别人会相信她。所以我隐瞒了这个发现。」
程启思责备地说:「妳知不知道妳隐瞒的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这样的话,我们对案情的整个看法都会有所改变!」
「我知道。」欧阳若兮的声音更低,「我当然知道,我是个法医,我应该尊重事实,但是……她毕竟是我唯一的姐姐。她看起来咄咄逼人,其实她很脆弱……我想保护她,我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我一直很害怕,很担心,于是我就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对我承认了,而且她本来想告诉我些什么,但那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跑走了……」
锺辰轩说:「我们一直没有把妳跟周缘联想起来,虽然启思有一次甚至路过了妳姐姐的楼下,很巧地把妳送了回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妳们姐妹俩不同姓。」
「对,」欧阳若兮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父亲早亡,我母亲带着我改了嫁,嫁的就是我姐的父亲。所以,她姓周,我姓欧阳。」
「妳们并不是亲生姐妹,也没有血缘关系。」锺辰轩说。
欧阳若兮的眼泪流得更急,「但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母亲嫁给了我继父之后,继父很快就破产了,他开枪自杀了,而我母亲也病死了。
「我们很穷,一贫如洗。那时候我姐正在读大学,学服装,她为了供我读医科,什么都肯做……这也是这些年来,虽然她很有才华,而且非常努力,但始终被一些人攻击的原因……她为了我,可以出卖自己。
「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埋怨我的话,即使是在她最消沉的时候。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更内疚。这样……你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我可以置自己的前途和职业道德于不顾,也要维护我姐姐了?」
程启思沉默着,然后把那个塑料袋推回了欧阳若兮面前。
「把这个写进妳的验尸报告里,然后把这个案子交付给陈了,妳需要放一段时间的假,若兮,办妳姐姐的后事需要时间,妳也应该调整一下心情。我向妳保证,假设真的不是意外,我们会找出那个杀妳姐姐的凶手。」
「你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欧阳若兮把袋子收进了包里,「谢谢你们,我会按你们说的做的,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她站起身,却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程启思忙扶住她,「没事吧?妳脸色很差。我送妳回家吧。」
欧阳若兮摇了摇头,「不,不用了,拜托你们,一定要找出杀我姐姐的凶手。她不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她不会游泳,就算喝醉了也不会靠近水的。」
她脸色灰白,显然是很疲惫的样子。程启思不放心,把君兰叫了进来,让她送欧阳若兮出去。他关上门,对锺辰轩说:「你怎么看?」
锺辰轩说:「若兮说得没错,阴差阳错的,周缘因为嫉恨做出来的事,完全混淆了我们的视听。加上若兮对此隐瞒,我们完全抓不到重点。
「现在看来就已经很清楚了,有人事先就在那套『百合』礼服上做了手脚,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套礼服上不了台。这样的话,主秀的礼服就只有一套,也就是琪儿穿的那套『睡莲』。」
「换句话说,凶手的目标,一直就是琪儿。」程启思皱了皱眉,「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让『百合』不能上场呢?就算要谋杀琪儿,也可以等到『百合』结束了之后,再谋杀她啊?」
「我想凶手一定有个不得已的原因,才冒着让人发现的风险这么做。」锺辰轩沉吟的说,「我们忽略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我在想,既然『睡莲』秀都搞得那么有创意,『百合』自然也不会逊色。但我们从来没有问过郁容,她对于『百合』的舞台设计究竟是什么。」
「这个容易。」程启思说,「找他们的舞台监督问一下就知道了,或者随便找个工作人员就能知道。」
锺辰轩一笑说:「你还算聪明,知道不能去找郁容问。」
「我怎么可能去找郁容?」程启思不屑地说,「现在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郁容,我实在很怀疑她就是凶手。毕竟她是这场秀的主办者,她最有能力去设计一切,还有肖然,他也可能是郁容的帮凶。」
锺辰轩说:「可是动机呢?」
「她们几个从小在一起,之间可能发生些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程启思说,「我倒想知道动机,可是,现在一切都还在调查。」
他拿起话筒拨号,接通了后,锺辰轩就看到他的表情在不断变化。等到程启思放下话筒,锺辰轩就问:「怎么样?问到没有?」
「……问到了。」程启思摸着后脑勺说,「听起来确实满不错的,那个工作人员说是在一朵很大的人工百合花里,有人慢慢地从里面站起来……而且,他说会是郁容自己亲自出场─穿那套『百合』的礼服。」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本子。「我要出去。」
锺辰轩问:「去哪里?」
程启思说:「去再了解一下那种叫紫茉莉的花。」
第六幕 紫茉莉
他先去了郑琪儿的别墅,花园里还是那副被挖得坑坑洼洼的样子,被挖出来的紫茉莉还没有完全枯死。程启思随手摘了一朵,拿在手里看着。
这花确实不怎么漂亮,又俗气又艳丽得过头。
而且总给人一种有点脏兮兮的感觉,像是开到了极致就萎谢了一般。没有什么香味,但是捏一捏花瓣,会有红色的汁液渗出来。
程启思走回到了客厅里,窗帘是拉下来的,一片黑暗。他看到桌上放着的烛台里还插着蜡烛,掏出打火机把蜡烛点燃了,顿时,餐桌被幽暗的烛光笼罩了。
餐桌上仍然铺着雪白的桌布,放着十三个人的餐具。其中一个餐盘上,交叉地放着一把刀子和一把叉子,正好形成了一个X形。
这还是那天他跟锺辰轩来找郑琪儿了解情况的时候,所摆出的跟徐湄死亡现场相似的场景。那瓶开了的红酒还放在桌上,程启思拿了起来,照着郑琪儿当天做过的样子,挨着一杯一杯地斟了下去。
当他斟到应该属于徐湄的那个杯子时,他的手突然顿住了。
红色的酒液漫过了杯沿,滴到了桌布上,他也没有察觉。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忽然,楼上有一阵轻微的响动声,程启思一惊,手已经握住了枪。他轻手轻脚地摸到了楼梯口,藏在那后面,双眼死死地盯着楼上。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楼上有脚步声响了起来,却是清脆的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明显是个女人。
程启思又一怔,这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程启思失声叫了出来:「君兰?!」
君兰听到他的声音,大吃一惊,手里拿着的一个盒子也掉了下来,从楼梯上一路滚到了客厅的地板上。
程启思一低头,那盒子就正好摔在了他的面前。
盒盖砸飞了,里面的东西也散了一地。
程启思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些照片。
君兰从楼梯上奔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启思?」
程启思看了她一眼,君兰的额头上渗着一阵薄薄的细汗,脸色也微微发红。「这话我还想问妳呢。」
君兰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照片,「我想过来看看,琪儿这里还有什么线索没有。哪,我在琪儿的睡房里找到了这个木盒子,里面的照片有她跟徐湄,郁容,还有肖然的合影,不过,年代好像都比较久了。」
程启思从她手里接过那些照片翻看着。「只有他们四个人,没有别的人哪。」
君兰有点失望地说:「是啊,我本来以为会有什么新的发现的。」她把照片收进了盒子里,「我还是还回去好了。」
程启思却把木盒从她手里又拿了过来。「我对这些照片挺感兴趣的,给我吧,我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君兰脸上浮现了一股犹豫的神色,但还是把盒子递了过去。她看着餐桌上点燃的烛台,笑着说:「怎么,在重现当天的谋杀现场?有什么发现吗?」
程启思也笑了,走回到餐桌边把蜡烛吹灭了。「没有,这里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了,看不出什么来。」
君兰一笑,走到了露台上,看着被挖得不成样子的花园。「这些粉籽花真可怜,先是被种在这里掩盖死尸,现在又被连根拔起,扔在一旁。」
程启思心里一动。「妳叫这些花做什么?这不是紫茉莉吗?」
君兰回答得很迅速,「哦,紫茉莉有很多名字,胭脂花,粉籽花,总之最俗的名字它都占齐了。不过,这花也真够难看的了,味道也不好闻。」
程启思「哦」了一声。他趁君兰转过身的时候,扯了一大把紫茉莉塞进自己的衣袋里。
「紫茉莉?」青青花屋是程启思平时比较常来买花的地方,也跟老板很熟了。老板是个男的,名叫李庆,三十出头,不太爱说话,招呼客人都是请来的女孩子负责,只是跟程启思这种熟客会聊上几句。
他看着程启思把衣袋里的紫茉莉拿出来,笑笑说:「这东西别放衣服里,花汁容易挤出来,弄脏你的衣服了。」
程启思这才发现衣服上已经沾上了花汁,用纸巾擦居然擦不掉,叹了口气。「这件衣服没救了。」
李庆抓起一把紫茉莉看了看,「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们这里没什么人种这花的。其实,这花也是野生的居多,没人养都能活,一长就是一大蓬,那速度是惊人的快。」
程启思问:「那什么地方种这种花的多?」
「哦,C市。」李庆说,「也不是种,我说过了,这花很容易长,又不漂亮又不好闻,专去种它的还真少。C市的方言管这花叫粉籽花,够俗吧?」
程启思心中一凛。「粉籽花?」
李庆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粉籽花,这花又没粉色的。就这种桃红色的最常见,还会有些黄的跟白的。你想知道什么?查案用的?」
「对,所以麻烦你尽可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这花的知识。」程启思说。
李庆想了一会,「这花实在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普通的都算不上。
「这花喜欢比较潮湿的环境,常常长在那些阴凉的角落里,甚至垃圾堆上都会长。因为它会吸收垃圾里那些腐植质,反而会在垃圾场上开得鲜艳得很呢。又不用养,又不用管,算是下品的花了。
「不过,紫茉莉里面有一种玫瑰红色的,还有一种『跃层』的重瓣,算是名品。」他又看了一眼程启思放在桌上的紫茉莉,「你这个,是最普通的一种了。」
程启思说:「你刚才说,这花生长速度很快?」
李庆点了点头,「特别是在适合的生长环境下,土壤里能够提供充分的养料,它的生长速度是很惊人的,一开就是一大片。真的是一大片,往往能把一个小土丘都完全长满,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垃圾堆就是这花生长的好地方。」
程启思沉默着,他环视着这家花店。「你这里也有铃兰。」
李庆把一束扎好的白色的铃兰捧了过来。
「这是常见的花啊,也是送人的好东西。它的花语是幸福─准确地说是幸福再来。而且铃兰也是纯洁的象征,送人挺不错的,你要一束吗?」
程启思苦笑。「好吧,你给我一束。」
文桓坐在办公桌后,含笑地看着锺辰轩。「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小悦肯定会把琪儿是我病人的事告诉你。」
「她已经死了,作为心理医生,我想了解琪儿这个病例,而作为警察,我需要她的数据来帮助破案。」锺辰轩说,「你对我,不应该再有所隐瞒吧?」
文桓又笑了,「你?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警察。你现在也只是暂时在那里而已,辰轩,不是吗?你是有目的的……程启思也
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他也不像个警察。」
锺辰轩不置可否。
文桓拿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在桌面上,「好吧,辰轩,你就听听当时我给琪儿录的音吧。」
郑琪儿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回荡在房间里。
「我从小就做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在梦里,我努力地跑,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奔跑……我好像是在追逐什么,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我究竟是在找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找什么……
「从小到大,我反复地做着这个梦,有时候,当梦比较清晰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知道,我是在找一个人。雾不那么浓的时候,我看得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在那里。可是,我怎么跑,也跑不到对方那边……
「有一天,我梦见我跑到了那个人身后。在梦里,我的心狂跳着,跳得非常非常快。当那人回过头的时候,我呆住了─那是我自己的脸!
「我大叫了一声,跑走了。直到我跌了一跤,我才从梦里醒了过来。
「奇怪的是,从那天开始,我还是做着这样的梦,但梦却完全反了过来。以前,是我奔跑着,去追逐那个人─那个梦里的『我』。而现在,是我飞快地跑着,不停地跑着,逃避那个『我』……」
录音到此为止了。
锺辰轩抬起头望着文桓。「你怎么看?」
文桓说:「关键当然就在于,她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梦的分界线在哪里。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一条快捷方式,与其从她小时候开始分析,不如直接从这里开始。」
锺辰轩问:「那结果呢?」
文桓无奈地说:「我在郑琪儿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但却一无所获。她守口如瓶,只说那段时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连那个梦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转变的也缄口不语,我要她随意讲一些从前的事,她却只挑这几年的事讲,几乎没听到任何有帮助的东西。」
他耸了耸肩,「我想对她进行催眠,但她坚决不同意。你也知道,在病人不允许的情况下,对她进行任何这类型的诱导催眠都是违法的。」
锺辰轩沉思着。「既然她什么都不肯对你说,那么她为什么要来找你?」
「她的情况并不太乐观。」文桓说,「她已经有相当程度的性格分裂的现象了,人有多面性是正常的,但如果一个人刻意地想把自己变成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久而久之,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你跟我都很清楚。
「郑琪儿其实是个相当阴郁多疑也很有心计的女人,但她的外表却是活泼明朗─外表装得活泼也很正常,但做到她这么从不流露本性的却不简单。她毕竟不是个演员,是么?」
锺辰轩点了点头,「她来找你,就是因为她确实觉得自己情况严重。而她又不肯跟你说实话,你也不能给予她自己帮助,所以,她会需要别的宣泄口。」
文桓笑了。「杀人,还是自杀?」
锺辰轩回答:「我至今还不敢确定这一点。」
文桓说:「她告诉我,以前,她家的花园里一直种着水仙,各种各样的水仙。我想,你应该明白那其中的含义。」
程启思抱着那束铃兰回了家,把花插在瓶子里。
过了一会,锺辰轩也回来了,一眼看到那被放在很显眼位置的铃兰,怔了一怔。
「你买束铃兰回来干什么?」
程启思正在郁闷地看着衣服上那块被花汁弄脏了的污渍。「我去花店问点事,被老板硬卖了一把给我。」
锺辰轩瞟了一眼他的衣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脏在衣袋的部分了?」
程启思把那把紫茉莉扔在桌上。「还不就是它。」
他在沙发里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今天有不少很重要的发现。你呢,你有什么线索了么?」
锺辰轩说:「有,不过,你先说你的。」
程启思耸了耸肩,「好吧,我刚才问了老板,他跟我说这花很普遍,很少有人刻意去种,也很难买到种子。不过,这花很容易种活,尤其在什么垃圾场啊之类的地方会长得很好,开得很艳。」
「估计这也是琪儿种这花的原因吧。」
锺辰轩说,「有尸体提供养分,自然会长得好,开得艳。生长速度又快,完全符合她的需要。不过,既然你说种子难买,那琪儿是在哪里买的?」
程启思拍了拍大腿,「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老板还告诉我,在C市,这种花很多,而且几乎都是野生的,遍地都是。因
为C市有很多丘陵,不像很多平原城市到处都是高档小区,这些野花差不多都没有可以生长的地方了。」
锺辰轩正想说什么,就看到程启思捧了一个木盒过来。「这又是什么?」
程启思慢吞吞地说:「今天我去琪儿的家,想看看有什么线索。你猜我在那里遇见了谁?」
锺辰轩想也没想地回答:「君兰。」
程启思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
「那不重要,」锺辰轩说,「你说你的。」
「……好吧,你就喜欢卖关子。」
程启思把那木盒打开了,「我听到二楼有响动,就藏在旁边看,结果却是君兰。她一看见我就吃了一惊,盒子也滚了下来,里面装的都是照片。
「我想再仔细看看,她却说没什么好看的,我更起了疑心,硬把盒子要了过来。她虽然很不情愿,但我毕竟是她的上司,她也不能说不。」
锺辰轩把照片一张张地摊在茶几上,仔细地看了起来。
「是很奇怪。按理说,琪儿的家庭条件那么好,郁容和肖然也是,他们这照片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前几年拍的样子,看起来却那么寒酸。」
他指点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这分明是在一个……唉,就说是贫民区吧─拍的。这里几乎都是外来人租房住的,条件很差。
「他们四个人的穿著也都很……虽然款式应该是当时流行的,但你看看那做工,那面料……一看就是劣质货。徐湄是模特儿,郁容是设计师,肖然是摄影师,琪儿会跳芭蕾……这确实让人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你看这一张。」程启思把另一张照片推到了锺辰轩面前,锺辰轩「哦」了一声。
「他们后面的背景……是一大片的紫茉莉,而且看起来,他们像是在山上……但又不是什么名山,倒是比较像丘陵那种小矮山。你看远处,还有些民房,有炊烟。」
程启思说:「我真怀疑是C市。我上次去九寨沟旅游的时候,顺道去过一次C市,那里的山看起来就是这样样子的。」
锺辰轩皱了一下眉,「可是,琪儿的履历上,从来没有写过她到过C市。她从小到大,都是在H市的。」
「是啊,我也觉得很费解。」程启思望着摆了一茶几的照片。
「虽然这些照片背景不同,但看起来都很相似。而且都是他们四个人……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确实是从小一起长大
的。」
锺辰轩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一角的日期,「一九九八年,五月,这是最晚的一个年分了。从这以后,就没有照片了。」
程启思正想说什么,忽然他的眼光停在了木盒里。「这是什么?」
程启思把木盒底朝天地抖了抖,从里面落出了几颗小小的黑色圆形颗粒。锺辰轩说:「像是种子之类的东西。」
程启思一怔,抓起了那把被揉得稀烂的紫茉莉。
紫茉莉的花茎上也长着这样的黑色圆粒。「我知道了,老板说,这花还有个名字叫地雷花,就因为它的种子是黑黑的,小小的,就像一个小地雷一样。这么说,是琪儿自己收集了这花的种子,然后才种下来的?」
锺辰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收集?她上哪里收集?」
程启思指着照片说:「这可以作证,她对这种花很熟悉。可是,奇怪的是,我调查了琪儿的过去,问到的一些人都可以确证,郑琪儿确实是在本市长大的。同学,邻居,老师……」
他疑惑地说:「我真不明白,她是什么时候去这个地方─就假设是C市吧,真的很像─而且这些照片的跨度长达五、六年,每一年都有,难道她每年都会去C市,打扮成这样,拍完照片再跑回来?这根本就说不通呀!」
锺辰轩望着照片,过了好一阵才说:「你还有别的发现没有?」
「……有。」程启思说,「这才是我今天最大的发现,关于怎么给徐湄下毒的问题……我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锺辰轩坐直了。「说来听听。」
程启思缓缓地说:「我们以前讨论过,毒是怎么下到徐湄的杯子里的。
「你提出了一种推论,那就是毒素沉淀在酒瓶的最下方,倒到最后一杯的时候,就顺理成章的对徐湄的酒杯下了毒。
「这种推论是有道理的,但是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酒瓶虽然摔碎了,但仍可以进行化验。而化验的结果,却是酒瓶碎片上根本没有任何毒素,这么说来,下毒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了,那就是下在酒杯上。
「这并不难做到,我今天在现场又试验过一次。那天,没有开灯,只在餐桌上点了蜡烛,烛光很暗,又开着窗,风吹进来─如果在酒杯里事先把毒药放进去,比如是液状的─在那样的光线下,是很不容易注意到的。没人会盯着自己的酒杯死看的。」
锺辰轩表示赞同,「是的,没人会盯着自己的酒杯死看。但是,如果按这么分析,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琪儿了。」
他突然「哦」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下毒的可能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凶手想要毒害的,也是任何一个人?」
「对。」程启思说,「那天因为人多,又一下子从楼上涌了下来,东一个西一个,又是介绍又是寒暄的,我也没怎么注意那边琪儿让人入座的情况。
「但是,我今天再次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一件事。我也明白了把刀叉交叉而放的根本原因。」
锺辰轩沉思地说:「所谓的X,只是一个附加意义,根本的意义是为了让人能够识别出哪个酒杯是有毒的。因为X可以让人一目了然,不至于会让凶手坐到那个地方,也会让凶手知道谁会是被选中的死者。」
程启思的脸色更阴沉,甚至有点阴冷。「那时候,你站在露台那边,跟文桓聊天,大概没有注意到餐桌这边。我在餐桌附近跟郁容说话……虽然我没有刻意地去注意什么,但我还是留意到了。」
锺辰轩也微微有点紧张。「你留意到了什么?」
程启思的声音更冷了,「琪儿本来让君兰坐徐湄那个位置,但是君兰却说,她很久没见到田悦了,想跟她一起坐,好聊聊天。于是,君兰就坐在了田悦身边,而徐湄坐在了琪儿本来要君兰坐的位置上。」
他本来以为锺辰轩会很惊讶,但锺辰轩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是这样……你认为这会是巧合吗?」
程启思反问:「你说呢?」
锺辰轩没有回答。他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程启思。
程启思一看,是一张快递单,上面印着「天天快递」几个大字。但是快递单却是空白的,除了打印出来的条形码编号,什么都没填。
「你把这个弄来干什么?」
锺辰轩说:「吸取从前的教训,有些事还是需要自己求证比较好,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无论是谁。」他顿了一顿,「我去了那家快递公司,他们告诉我,之前已经有警察去过,但是没有找到想要的单子。
「我要求他们再查询一次,但是,查无记录。虽然你没有保留底单,但是因为是同城快递,就是在两天之内的单子,我让他们全部查了一次,根本就没有送过我们这里的记录。」
程启思望着那张空白的底单。「这……怎么会这样?」
锺辰轩说:「我问过了,他们说,业务员常常会给熟客一迭空白的底单,让他们自己填好,这样的话,上门的业务员就可以直接拿了东西就走,节约时间。」
程启思慢慢地说:「也就是说……有人用了一张空白的底单,自己填好了,然后直接送到了我们部门?」
锺辰轩又笑了一下,「我去警局的收发室问了,在那里,没有任何送到我们部门的快递。
「而且,你也知道,警局不是一般的单位,是不允许送快递的业务员进来的,只能留在收发室。」
「你的意思就是─那份快递是由能够进入我们办公室的人,直接送到我手里的。」程启思说。
锺辰轩说:「对,而且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君兰,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君兰把那封快递送到你手里的,而我也在场。事后,把那个快递信封处理掉的也是君兰。」
程启思重重地擂了一下桌子。「我身边为什么总会发生这样的事?君兰跟这三桩谋杀案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动机是什么?」
锺辰轩指了一下桌上的照片,「动机可能就在这些照片里面,否则,她不会去找这些照片。但是,至少徐湄的案件,她是能够实施的,这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至于郑琪儿的死……这个案子始终让我觉得奇怪,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望着程启思,「你查一下,在周缘死的那天晚上,君兰在哪里。」
程启思「嗯」了一声。「光从这些照片上看,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锺辰轩简单地说:「如果抛弃一切既定的成见来看,我只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郑琪儿、徐湄、郁容还有肖然,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出身优越的家庭,他们的成长环境一定非常糟糕。」
程启思说:「可是,郑琪儿的家世很好,父亲是在英国的教授,母亲是个银行家的女儿,这都是资料证实了的。」
锺辰轩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转了很久,突然说:「她母亲已经过世了?」
程启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啊,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锺辰轩说:「你联系一下温律师,我想跟他谈谈。」
他们约见的地点还是在郑琪儿的家里。坐在客厅里,只有烛光在幽幽地闪动,窗帘也被风吹得飘飘荡荡,月光幽幽地浮动在房间里。
温梧很快就来了。他一进来就抱怨:「大半夜了,把我叫出来干什么?有事不能电话里说,或者明天?」
锺辰轩说:「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我不想看到死更多的人。」
温梧叹了口气,把公文包放了下来,「有什么事,问吧,反正我是知无不答。麻烦你们这一次一口气问完,我也忙啊。」
锺辰轩问:「郑琪儿是不是养女?」
程启思吃了一惊,温梧的表情也显得很是吃惊。「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几乎是没有人知道的……你从哪里听说的?」
「你先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的,没错,郑太太她有不孕症,四处求医都无济于事。但是她非常想要一个女儿,于是,就收养了郑琪儿。」
温梧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说,「郑太太很疼琪儿,是真把她当亲生女儿看的。
「但郑先生对琪儿一直没什么感情,等到郑太太一过世,就再也没管过琪儿的事了,只当没有这个养女存在。不过,郑太太对琪儿确实很好,她很富有,遗嘱里是把大部分财产都给了琪儿的,所以,琪儿也在这里过得很好。」
锺辰轩又问:「郑太太是哪一年过世的?」
温梧想了一想,「大概六年前。」他又问,「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郑太太谁都没告诉,大家都以为琪儿是她的亲生女儿。」
锺辰轩把那迭照片取了出来,递给了他。「你有没有见过琪儿的这些照片?」
温梧拿起照片翻了翻,满脸的诧异之色。「这……这是她什么时候的照片?她什么时候去过这样的地方?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温梧,你第一次见到琪儿是什么时候?」
温梧毫不迟疑地回答:「就是在郑太太过世以后,她委托我处理她的遗产,我就在那时候认识了琪儿。」
「之前你没有见过她?」锺辰轩又问。
「……没有。」温梧狐疑地看着锺辰轩,「你究竟想说什么?你问这些问题,是想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锺辰轩不答反问:「在郑太太过世以后,琪儿有没有见过她父亲?」
温梧说:「没有,琪儿跟她的养父没有什么感情,她的养父也没有想见她的意思。」
程启思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翻着那迭照片。突然,他瞪着锺辰轩说:「你难道是想说……郑琪儿并不是真正的郑琪儿?!」
温梧也张开了嘴合不拢。「什么?琪儿不是琪儿?」
程启思把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拍的是两个搂在一起的女孩的面部特写,郁容和郑琪儿。「你看,这张照片上面,琪儿的右眼下方有一颗小痣,但我记得很清楚,现在的琪儿脸上,是没有这颗泪痣的,你们应该都有印象吧?」
「……确实没有。」温梧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是说,我在之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郑琪儿,而那时候她的母亲也过世了,她的父亲远在国外,跟她再也没有来往……所以她冒名顶替了真正的郑琪儿?原来的郑琪儿被她杀死了,然后埋在了花园里?」
程启思一面想,一边摇头,「不,这还是不可能,毕竟,郑琪儿是在H市长大的,也会有同学,有老师,有邻居。她过的不是隐士生活,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如果她突然变了一个样子,迟早都会被认出来的,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温梧也表示同意,「确实不可能,这实在是太冒险了。H市就这么点儿大,遇上熟人的可能性太大了。」
锺辰轩淡淡一笑。「有一个可能,或者说是一种解释。」他望着温梧,「你能不能帮忙做两件事?」
温梧说:「你说。」
「第一件事,你去找郑琪儿的养父,要一些郑琪儿的照片,从小到大的。就算她养父对她没什么感情,也未必会把照片销毁。第二件事……」
锺辰轩停顿了一下,「找一件郑琪儿用过的东西─真正的郑琪儿用过的东西。比如梳子,贴身的衣服……类似的。」
程启思说:「你是想验DNA?」
锺辰轩点了点头,「我知道难度也许会比较大,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确定真正的郑琪儿,是否是那具女尸的办法。这就要靠你了。」
「没问题,我会尽力的。」温梧一口答应。他又问:「照你这么说,你是认为他们几个是一伙的?」
温梧指点着照片上的四个人。很明显,他们都比现在要年轻得多,也要俗气得多,穿着也很廉价。
锺辰轩说:「这有照片为证,我想没什么可怀疑的。」
程启思怀疑地说:「但是,不是说他们几家都是世家么,家境都不错?」
「什么都可能是编出来的,混出头了,什么都容易掩饰。」
锺辰轩说,「比如徐湄,她是个模特儿,成名以后,她要说自己家庭怎么怎么样,就算有人怀疑又如何?肖然在国外学习深造,郁容也是,回国之后,又出了名,捧他们还来不及呢。
「留过洋,镀过金,自然身分都提升了一等,然后,他们在这里再买下高档的住宅,像郁容,她购置了一个偌大的花圃。其实一个花圃花不了太多钱,又是在郊区,但是对于提升一个人的品味和层次,实在是很有帮助。
「别忘了,这三个人都是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这本身就是一种提高等级的方法。我还记得肖然对我说过,郁容过世的父亲是位收藏家。
「现在看来,这也是谎话。花点钱摆一屋子的真古董,在这里接受媒体采访,说这些东西都是她去世的父亲收藏的,谁会怀疑?」
程启思慢慢地说:「他们从C城而来─我假设是C城……」
「应该就是C城。」锺辰轩说,「琪儿说过,她喜欢吃辣,而H城的菜普遍偏甜。记得吗?就在她的生日宴会上,而肖然很
快把话题岔开了。」
程启思点点头,「有道理,在C城的时候,他们都很穷,一心想往高处爬。这时候,他们遇上了郑琪儿。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锺辰轩接着说:「应该是在郑琪儿的养母死后,她最脆弱的时候。不过,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郑琪儿虽然是千金小姐,但也不可能不通人情世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就信任刚认识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下去,「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吧,不管怎么说,他们就这样认识了。这时候,郑琪儿应该收到律师函了,希望与她洽谈遗产事宜。」
温梧点点头,「对,我是寄律师函给她的。因为她的电话没人接,后来她说是她心情不好,不想接电话。」
锺辰轩说:「于是,这三个人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他们杀了郑琪儿,然后由现在的郑琪儿代替真正的郑琪儿,跟你─温律师见面了。
「她─我还是叫她琪儿吧,因为我至今还不知道她的真名。她得到了那笔遗产,然后他们三个人平分。郑琪儿仍然住在本市,郁容和肖然则出了国,等到学业有成的时候再回国,也算是很有些名气了。」
程启思皱起了眉头。「郁容跟肖然出国,这是很自然的选择,我觉得非常合理。但琪儿居然就留在这里,也不害怕,她凭什么就会觉得别人认不出她来?
「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这已经不是她胆子大不大,愿意不愿意赌一次的问题了,感觉……感觉琪儿她似乎有恃无恐一样,居然还敢考警校,我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锺辰轩做了个手势,「等到DNA结果出来,就会有答案了。我有一个想法,但我觉得太匪夷所思,所以在有证据之前我不会说出来的。」
程启思瞪了他一眼。「那后来呢?为什么徐湄又会死,琪儿又会死?」
「杀人灭口!」温梧立即说,「他们四个人是共犯,但又互相猜疑,所以不把其余的人杀死是不会甘心的。郁容和肖然是情人,所以他们设计害死了徐湄,害死了琪儿,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泄露秘密了!」
说到这里,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
「也许,还会有人死。不是XYZ吗?X有了,Y有了,Z在哪里?郁容的秀有三套主秀礼服,三个主题,是为她们三个女人设计的。现在,其中的两个已经死了,郁容就是理所当然的『Z』,也是最后一个死者!」
锺辰轩笑着说:「推理得很不错,结论也干净利落。不过,凶手呢?」
「凶手当然就是肖然,四个人里面,已经死了三个,剩下的一个自然就是凶手了。」温梧有些洋洋得意地说。
程启思忍不住也笑了。「温律师居然也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真想不到。」
温梧苦笑。「我们平时接的案子,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他又自得地说,「我刚才说的怎么样?」
程启思看了看锺辰轩。「你觉得呢?」
锺辰轩微微一笑,「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们都忘了一件事,如果说真是按照她们姓的起首字母来杀人,那顺序就应该是X─徐湄,Y─郁容,Z─郑琪儿。可是,现在是X和Z死了,Y没死,顺序乱了。那么,郁容现在岂不是会有危险?」
程启思怔了好一会,如梦初醒地说:「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周缘剪碎了本来该先上场的『百合』礼服,造成了我们的错觉,让我们以为是因为周缘的缘故,才会让穿『睡莲』礼服的琪儿顶替上场。
「其实,把『百合』的拉炼绞断,就是为了让它不能出场,而这一次时装秀的目的就是谋杀琪儿!」
锺辰轩接着说:「是的,这就是我一直觉得这个案子有点别扭的原因。我想……是这样的,郑琪儿谋杀了徐湄,这没错,她大概也是从她们三个人的姓上面得到的灵感,打算用X─Y─Z的顺序来杀人。」
温梧叫道:「可是,她自己姓郑,也就是Z。这样的话,她岂不是也要死?」
锺辰轩微笑了一下,「这就是她计划的巧妙之处了。她打算在时装秀上,杀死郁容,这就是Y,然后,作为『Z』的她,则会死里逃生,而妄图谋杀她的罪犯肖然则会被自卫的她杀死─
「你们不要忘记,琪儿是个警察,她跟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男人面对面搏斗的话,她一定会是赢家。这样,这个XYZ的案件就会顺理成章的结束了,而她也可以成功地脱身了。」
程启思疑惑地说:「可是,原因呢?如果她打算自己杀了人再嫁祸肖然,那她挑选肖然当替死鬼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嘛……」锺辰轩笑了笑,他拿出了一本杂志,翻到了一页上面。「动机就在这里。」
程启思和温梧一起探过头去看,温梧说:「我见过这组『第十二夜』的照片,是肖然给她们三个人拍的,拍得很美。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锺辰轩说:「有关系。我想,这组照片当初一定是琪儿让肖然给他们拍的,这也是琪儿计划的一部分。」
他看了程启思一眼,「至于为什么叫第十二夜,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个名字,第十二夜也就是各遂所愿,跟我们这次要讨论的案情没有任何关系。」
程启思尴尬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肖然过着相当奢侈的生活,他的支出总超过他的收入。他也常常跟一些富有的女人纠缠不清,这是我们常常在花边新闻上看得到的。」
锺辰轩说,「那组照片,实际上是他们四个人共同投资的一个项目的宣传方式,那个项目就是郁容做的一个服装品牌。
「我去调查过,那个品牌的盈利相当惊人……这也是徐湄努力去帮郁容拉赞助开时装秀的主要原因,他们几个人,都有利益关系的。
「如果,其它三个人都死了,那一切都属于肖然了。因为这四个人,都没有什么亲属,所以肖然会得到那个品牌,他的经济危机也可以自然而然的化解。」
程启思提出异议:「可是,以他们的关系,如果找郁容或者琪儿借钱,不会不借吧?」
锺辰轩笑了笑。「他们之间你以为真的有多少信任么?都已经到了互相猜疑以至于不杀了对方就无法心安的地步了?何况,钱总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这点,你不会不懂吧?」
温梧赞成地点头。「对,这个动机很有道理……哦,我的意思是,琪儿为肖然设计的这个动机很有道理,在你们警方这里,也一定是通得过的。」
锺辰轩摊了摊手,「如果按琪儿的计划,当然通得过,可是,再完美的计划都会有缺陷,都会遇到不可知的变故。
「在徐湄死后,郁容跟肖然就开始怀疑琪儿,琪儿的计划,主要着力在消除我们对她的怀疑,她却没有怎么考虑郁容跟肖然。也许,她是低估了别人的智商?总之,郁容跟肖然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们打算在秀场上杀死琪儿。」
他突然蹙起了眉头,不说话了。程启思催促他:「你快说啊,我们还在等下文呢。」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郁容那里。」锺辰轩有点迟疑地说,「也许,琪儿给肖然设计的动机,真的会应验在肖然身上?」
程启思咳了一声。「这时候?大半夜去?她不当我们神经病才怪呢。」
锺辰轩的笑容消失了。「就算她当我们是神经病,我们去走一趟,也算是对得住这一场相识了。」
程启思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似乎对郁容挺有好感的。」
锺辰轩偏过头。「若兰……她也是学的服装设计。」
第七幕 水仙
郁容那个地处郊区的大花圃,一到了晚上就是黑灯瞎火的,除了少数需要灯光的温室,一片漆黑。
锺辰轩下了车,四周看了看说:「这地方,如果要杀人真是再好不过了,连呼救都不会有人听到。」
程启思拿出手机,找到了郁容的电话号码。他拨了好一阵,脸色有点不好地说:「明明通了,却没有人接。大半夜的……她难道不在家里?」
温梧指了指。「那里有灯光,应该在家吧?难道睡着了?」他打了个寒噤,「不会是……我们刚才说的成真了吧?」
程启思没有再说话,他去推花圃的铁门,锁上了。他回车上找了一根细铁丝,三下两下就把锁弄开了。
「走,我们进去。」
温梧迟疑了一下。「这样……不太好吧?」
程启思不耐烦地说:「大律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果真的被你的乌鸦嘴不幸言中的话,那就是命案,不是这么个非法侵入民居的罪名了。郁容又不是不认得我们,她难道还会告我们不成?」
温梧苦笑。「你的嘴还真会说,你不当律师真是可惜了。」
三个人一路走到那幢花圃深处的中式平房,一个人都没有遇上。小楼里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大约是壁灯之类,光线很暗,窗帘拉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门关着,应该是里面闩上了。
程启思用力敲门,嘴里大叫:「郁容!郁容!开门!是我,程启思!快开门,我找妳有事!」
没有回应。按理说程启思这么大的阵势,睡得再熟的人也该吵醒了。
程启思更不迟疑,一脚就把那木门踹开了,硬是把门给踹出了一个洞。
温梧在旁边咋舌。「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破门而入了。」
程启思白了他一眼,一手握住枪就奔了进去。有灯光的是左边第三个房间,门虚掩着,程启思又是一脚把门踹开了。
他顿时愣在了门口。
这是一间卧室,中式装饰,原木地板,木制家具。床头的灯是羊皮纸的,朦朦胧胧地照着床上的两个人。
肖然和郁容。
锺辰轩走上前,摸了摸两个人的脉搏,「都死了,不过,尸体还是温的,死了不多一会。」他取了一块手帕包住了手,拿起了床头的酒瓶。
那是一个红酒瓶,软木塞已经拔开了,酒瓶已经空了。两个酒杯放在床头,只在杯底残留着一点鲜红。
「应该是服毒而死的。」锺辰轩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尸体,说:「打电话叫法医吧。」
程启思走出了房间,把所有的灯都开亮了,四处检查了一遍。「没有别的人。难道是自杀?」
锺辰轩笑出了声,「自杀?按温大律师的推理,现在郑琪儿死了,徐湄死了,有可能把他们的事情揭露出来的周缘也死了,他们应该高枕无忧了,为什么要自杀?他们可不知道我们已经怀疑他们了。」
温梧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你觉得是谋杀?」
锺辰轩说:「我想这是毫无疑问的。」
「凶手是谁?」温梧立即反问。「跟这个事件相关的人,都已经死了!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
「……你看他们的表情。」锺辰轩站在床边,注视着肖然和郁容的脸。
「他们的表情,明显的有着惊讶和恐惧。我相信,他们的眼睛甚至在死的时候都是睁着的,只不过是被人给合上了。
「那个人……那个凶手,虽然尽量想把他们的脸部表情抚平,但……这明显是徒劳的。然而,又不能不这么做,因为凶手希望让死者看起来像自杀。」
程启思点了点头,「有道理,如果是自己服毒自杀,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何况,他们实在是没有自杀的理由。」
温梧茫然了,习惯性地又推了一下眼镜。「那……那会是谁?我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程启思忽然笑了起来。「你也有可能啊,温大律师。」
温梧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滑稽。「什么?我?」
锺辰轩接着说:「没错,你也有可能,你也有很充分的动机啊。
「琪儿的遗产全部捐给慈善机关,而你是她的事务全权处理人。这笔钱,你完全可以纳入自己手里,而不会有任何人在意,琪儿的养父,根本不会理会,你能够轻轻松松地得到她的遗产而什么都不必担心。
「我还记得你说的,如果琪儿肯跟你结婚,你能少奋斗很多年,说明你也不是没这份心的。」
温梧叫了起来:「琪儿已经死了,我再杀别人没有意义吧?!」
锺辰轩笑着说:「如果连琪儿也是你杀的呢?你岂不是必须得找个替罪羔羊,否则是无法结案的?」
温梧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们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当然是开玩笑。」锺辰轩走到柜子前,伸手拨弄着里面放着的一排茶罐,「郁容看来对茶真的很讲究,她的品味也很中国化,跟琪儿正好相反,看这里的陈设,真想不到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温梧吁了一口气。「还好你是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是当真的呢。」
他想了一想,「其实,最初见到琪儿的时候,她比较拘谨,说话也很小心。后来就渐渐……我还以为是最开始我跟她不熟,现在看来,她是在适应环境……」
程启思从外面走了进来,说:「一会同事就会来了。温梧,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人。」
「放心。」温梧一口答应,「有什么进展一定要告诉我。」
锺辰轩叫住了他。「这样吧……我想想,一周后,我们还是在琪儿的别墅见吧,到时候,我们再谈谈。」
一周后。
「这幢别墅我已经卖出去了。」温梧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眼神有点茫然地看着花园,花园已经整理干净,所有的紫茉莉都被运走了,「明天,它的新主人就会搬过来了,也就是说,今天晚上是我们还能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
锺辰轩坐在他对面,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半杯酒。他看了看时间,「启思怎么还没有来?」
「他去拿DNA的结果了?」温梧问。
锺辰轩点了点头。「多谢你,还跑到琪儿养父那里,替我们找来了琪儿的东西,才能够做这个DNA的比对。」
温梧低下了头。「应该的。」
门口有汽车的声响,程启思很快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身旁还跟着君兰和李龙宇。他的表情很是奇怪,把一个文件袋扔给了锺辰轩。「你早就知道是这样?」
锺辰轩打开文件袋,扫了两眼。「对,所以我想要证据。」
温梧心痒痒地问:「究竟是什么证据?」
锺辰轩把一张纸递给了他。
温梧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看了好几遍,才抬起头来。「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正是因为觉得太巧合,我才一定要有证据了才肯说。」锺辰轩疲倦地说,「现在,我有证据了,DNA是不会骗人的─那
具在这里被挖出来的女尸,和郑琪儿─我指的是我们都认识的郑琪儿,DNA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而从她养父那里得来的她的东西上的DNA,也是几乎完全一致的。换句话说,这两个女人的DNA完全相同,在医学上,只有一种解释。」
程启思接着说:「同卵双胞胎,真假郑琪儿是双胞胎。这也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琪儿胆子那么大,敢于在H市住下来,而不怕遇上熟人?就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姐妹,长得很像!」
他又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今天收到的,她的养父寄来的照片。他现在才找到,直接寄到我们那里了。你们看,这不是琪儿又是谁?」
温梧和锺辰轩都凑过去看那些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年纪大概从五岁一直到十八、九岁,跟他们认识的郑琪儿,实在是没什么两样。
程启思说:「假的郑琪儿,脸上有一颗泪痣,她冒充真的郑琪儿之后,就把这颗泪痣去掉了。」
「你是说,她谋杀了自己的双胞胎姐妹?!」李龙宇叫了起来。
锺辰轩缓缓地说:「琪儿对文桓说,她从小到大都在做一个梦,梦见她一直在找一个人,而最后发现那个人是她自己。而后来,她的梦变了,她不再找寻这个人了,反而在梦里逃避着,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梦,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双胞胎之间,往往都有些奇特的联系,尤其是她们这种从小分离的姐妹。琪儿─假琪儿在潜意识里,一直在寻找她的孪生姐妹,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姐妹……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倾向是不知道……否则她不会惊讶于梦中自己在追逐的人是自己。我可以确定的是,假琪儿来到这个城市后,无意中遇上了真琪儿,她们一定是很小很小就分开了,真琪儿幸运地被领养了,留下了假琪儿。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真琪儿,对她完全信任毫不设防的原因,也能解释真琪儿多年来一直郁郁不乐的原因─她在想着自己的姐妹。琪儿的花园里,以前一直种着各种水仙花,从心理角度来判断,这也许是她一种追求自我的方式……
「希腊神话中,纳西瑟斯追寻自己的影子,而郑琪儿在寻找自己失落的孪生姐妹,我可以想象她在见到对方时的欣喜……
「但是,假琪儿却嫉妒真琪儿,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双胞胎姐妹,一个过着千金大小姐的幸福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一个却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她不可能甘心,不可能接受!而这时候,琪儿的养母死了,她有一大笔遗产可拿。于是,肖然,郁容,徐湄,假琪儿,这四个人─也许可以称之为死党─就把真琪儿杀死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杀人的方法,应该很简单,用一块石头或者类似的东西砸在她的后脑上,造成当场死亡。我不知道琪儿─假琪儿有没有参加对她孪生姐妹的谋杀,或者仅仅是默认。
「那已经不重要了……真琪儿对她的双胞胎姐妹,是从来不设防的,什么都告诉她,什么都不瞒她,所以假琪儿对她的一切都非常了解,要扮演她也毫不困难。某种意义上,双胞胎本来就是一体的。」
他看了温梧一眼,「尤其是对一个根本没有见过她的律师。他们成功地获得了这笔遗产,后来的事,我们都已经推断过了。事实上,真正的郑琪儿应该是个并不开朗、甚至有些忧郁自闭的女孩子,这可以从她十几岁的同学那里得到证实。
「而假琪儿取代了她之后,则塑造出了一个极度明快可爱的女孩形象─而实质上,她们姐妹的本质应该是相似的。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琪儿,只是一个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制造出来的假象。她本能地害怕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她选择了彻头彻尾的伪装。
「她交朋友,学芭蕾……但是,这样的伪装总是有破绽的,那就是她的情绪控制得太完美了,以至于她渐渐地感到需要一种宣泄……」
他做了一个手势,「而事实上,这四个人,随着他们逐渐适应于现在这种生活,过去的阴影却像魔鬼一样纠缠着他们。
「不仅是琪儿,其余几个人,也都想过─如果别的人都死了,只有自己,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数年前那种虽然贫穷却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们曾经是好朋友,是死党,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的声音平稳而安静,流淌在黑暗的客厅里,「她一定已经算计和筹划了很久。她念警校,大概也是想学习更多的东西,积累相关的经验。
「她以生日的名义,把肖然从国外叫了回来,徐湄在外地的时间比较多,也是被她用这个理由找来的。其实,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都很愚蠢。
「能够把四个人集中在一起的,只有郑琪儿自己。徐湄死的地方,也是郑琪儿所选择的,只有她才能最方便地利用自己的家。毒并不是下在杯子里的,而是下在酒里的,启思,你还是错了,那个X只是个幌子罢了。
「红酒杯只能用透明的高脚杯,万一被看出来,一切就都完了。琪儿这几年,没有白学,她做得很聪明,很巧妙。
「她大概是用注射器,刺穿了软木塞,往里注射了毒药。事实上,琪儿是可以控制最后一杯酒倒给谁的,她一定已经试验了很多次了。
「这杯酒,她是一定要倒给徐湄的,她要安排徐湄坐在哪里,不一定能成功,但她可以控制自己倒酒的次序。比如,从哪
个人开始斟起,每个杯子斟多少……她可以精确地计算分量和顺序,以便使最后一杯酒递到徐湄手中。
「她做到了,徐湄喝下了最后一杯酒,也就是那杯有马钱子碱的毒素沉淀,可以置人于死地的那杯酒,这次谋杀成功了。」
程启思说:「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酒瓶的化验结果并没有毒。而且,这样的话,如果坐在摆成X的刀叉前的人不是徐湄呢?」
锺辰轩笑了,「这就是琪儿聪明的地方了,你记得吗,那天她还邀了杜山乔,杜医生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请动杜医生的,不过,杜医生虽然是个出了名的冷人,但其实心也不是那么冷的,抵不住琪儿的攻势。
「杜山乔,陈了,文桓,再加上我,等于是有四个医生在场,我们看到徐湄中毒,一定会抢到她身边对她急救,这样的话,所有人的视线就会集中在徐湄身上。琪儿就是趁这个机会,把那个有毒的红酒瓶换掉的,那时候,现场相当混乱,以她的身手,是能够办到的。
「然后,她又把换过的酒瓶碰到了地上摔碎了,这样,更不会有人看出来那个酒瓶是不是原来的酒瓶了─她一定早已准备了一个一模一样、已经开封、几乎倒光的酒瓶。
「我想,她是把酒瓶藏在自己脚下的,餐桌的桌布很长一直拖到了地面─这样,就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消除她的嫌疑了。至于谁坐在X前面,那并不是最重要的,都是在这张桌子上,何况,十三个人的餐桌,本身就带着不吉利的意味。
「这个人数,也是琪儿精心算计的,而她还成功地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了临时说要来的郁容和临时来不了的温梧身上。而君兰,她没有坐那个位置,换到了田悦身边,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君兰慢慢地说:「那么,琪儿为什么又会死呢?」
锺辰轩说:「那桩案子,由于周缘突然的干扰而显得有些枝节丛生,她的干涉使得这案子更自然,更顺理成章。不仅是郑琪儿想杀别人,别人也想杀她。毒蛇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那时候把郑琪儿救上来的人是谁?
「肖然,他直接把毒针刺进了郑琪儿的手臂里,郑琪儿当场死亡,她临死的时候,竭力画出来的那个『Z』,就是想告诉我们,顺序错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写出杀她的人的名字了。」
李龙宇说:「可是,那个伤痕明明是被蛇咬伤的。」
程启思说:「这没什么奇怪,用两根毒针不就行了,找那种比较形似蛇牙的,不是难事。肖然跟郁容在国外的时间都多,搞到蛇毒也不是不可能。」
君兰的脸色微微发白。「我……我真没想到,琪儿会是这样的人……」
锺辰轩叹了一口气,「本来,这场时装秀是琪儿给郁容准备的死亡秀场,但却反而被郁容利用了。郁容和肖然应该猜到了
琪儿会利用『百合』谋杀郁容,所以他们自己破坏了『百合』,好让『睡莲』先上场。
「那件礼服是郁容亲手缝制,就算要破坏,她也舍不得破坏太多,所以只在拉炼上动手脚,没想到被周缘彻底剪坏了。
「琪儿原本是怎么打算的,我不太清楚,也许会是在那朵人工的巨大百合上涂毒药吧?因为郁容会亲自展示那套『百合』礼服……唉,谁也没有得到好结果。
「琪儿送给自己一束铃兰,作为这场杀人计划的开端,因为铃兰代表着『幸福重来』。宴会那天,她还偷偷地在徐湄的手袋里放了一把铃兰的花瓣……
「她认为把别的三个人杀死了,她就可以快乐了……事实上,她永远不会快乐。这是一种变态的宣泄方式,她以后只会杀更多的人,直到被抓住的那一天,谋杀,是会上瘾的。」
程启思说:「那么那根Y形的树枝,自然就是肖然在水底救人的时候扔下来的了。也是他事先把王莲的茎弄到快要断掉,一旦加上琪儿的重量,没过一会就会断掉,琪儿就会落水。」
他指了一下那迭郑琪儿的养父寄过来的照片,「真的琪儿会游泳,有她在海里游泳的照片。而假的琪儿不会,我们如果看到这些照片早就应该想到了。这桩案子,我们好像都忽略了太多太多了的东西……
「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休假太久了,人变得都迟钝了?还是我在潜意识里知道,琪儿是真凶,所以我才不想努力地追查下去?」
锺辰轩苦涩地笑了一笑。「我相信,最初的时候,郁容他们几个人跟她提这个想法的时候,她曾经动摇过,犹豫过,但她最后……她至少是默认了。
「她爱她的姐姐,但是,她也恨她姐姐。在郑琪儿过着幸福生活,有着母亲疼爱的时候,她却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我同情她,我也相信,为了生存,为了过得更好,她曾经做过些什么。」他望着已经把土铲平整了的花园。
「她找来了很多紫茉莉的种子。这种花,属于她的过去,她的回忆……她把她的双胞胎姐妹埋在这里,在上面种了花……
「我相信,琪儿曾经把这里挖开过,看过她姐妹的尸体……她甚至用某种药物让尸体更快地成了白骨……她忍不住想看,又怕看……一具白骨,会让人看不到它原来的样子……」
君兰猛地打了个寒噤。「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这是她的心理问题,」锺辰轩说,「在她的梦里,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她寻找着双胞胎姐妹,又害怕她,逃避她,想看她,又怕她。可怜的琪儿,她也许会怀念以前的日子,觉得那种贫穷的日子还更快乐一些。」
「你似乎还很同情她?」温梧说。
锺辰轩淡淡一笑,「是的,我同情她。她在心理上承受的压力,远比其它三个人来得严重。」
程启思突然抬起头,盯着君兰。「那妳呢?妳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君兰被他问得怔了一下,过了一会,才从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好吧,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了。」
那张照片上是两个搂在一起笑得很开心的女孩,大约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是君兰,另外一个却是郑琪儿。照片的背景是一个湖泊,看来应该是什么风景名胜。
「我以前一次旅游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我们很谈得来,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这张照片也是在那时候照的。」君兰缓缓地说。
「过了好些年,我见到了她,后来甚至成了同事。但是她似乎完全不认得我似的,虽然时间过了不久,但是她没有理由把我忘得一乾二净吧?所以,我才会偷偷跑到这里来,想看看有没有相关的资料……结果无巧不巧,我碰到了启思,反而让他怀疑起我来了。」
程启思问:「那么那封快递呢?」
君兰一呆:「什么快递?」
程启思说:「就是请帖的那一封。我去快递公司查过了,那根本不是他们送过来的。」
君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诧异。
「我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那封信放在桌子上,我就顺手给你送进来了啊?怎么了?」
她的表情不像是在作伪,程启思盯着她,一时间也不好再问。
李龙宇打圆场说:「也许是别的部门的人帮忙捎过来的?或者是有快递的业务员正好碰到警卫没在的时候进来了?君兰绝不会跟这案子有关的。」
锺辰轩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凌晨四点了,我看我们也应该散了。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明天也可以写结案报告了。」
温梧张大了口。「就这样?那……肖然和郁容呢?」
锺辰轩对他使了个警告的眼神。「他们当然是自杀的。」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锺辰轩和程启思。程启思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了一朵紫茉莉,拈在手指间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直到锺
辰轩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你真觉得这样就是结果了?」程启思慢吞吞地说。
锺辰轩看了看他。「你怎么了?从刚才,你的脸色就很难看。」
「……我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程启思的声音,很轻,很慢,似乎不愿意说出口似的。
「我实在觉得很冷,整个人像是被浸在冰窖里一样……我真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真的不敢相信……刚才听你再次提到紫茉莉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锺辰轩等了半晌,程启思却没有接着说下去。锺辰轩不耐烦地说:「现在你想干什么?不会是打算在这里等天亮吧?」
程启思过了很久才回答,「我记得,若兮告诉过我,她明天一大早的飞机,飞法国。我想,去看看她。」
锺辰轩敏锐地看了他一眼。「这么晚?」
「晚了,总比不去好。」程启思回答。
终幕
欧阳若兮的家,程启思以前去过,很轻松就找到了。欧阳若兮开了门,看到了程启思和锺辰轩,很是吃惊。「这么晚了,怎么你们来了?」
她穿着睡衣,头发蓬乱,似乎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程启思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妳谈谈。我们可以进来么?」
欧阳若兮犹豫了一下,只得让开了。锺辰轩看到地上放着两只大皮箱,便问:「马上就要走了?」
欧阳若兮叹了口气,「是啊,姐的后事办完了,想出去散散心,在这里再待下去,我都会发疯的。对了,你们这时候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程启思摊开了手,他的手里是一朵已经凋残了的紫茉莉。「我来,是把这个还给妳的。」
欧阳若兮看了一眼,就笑了。「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何况一朵谢了的花,有什么用处?」
程启思也跟着笑,「可是,这花确实是妳的,若兮。有一天,我从琪儿的别墅回来,衣袋里就有几朵紫茉莉,把衣服都弄脏了,洗都洗不掉。
「而妳……在那天夜里,赶到医院的时候,妳的衣服上,不也脏了一块吗?只不过,妳的衣服是深红的,看起来不那么清楚而已。
「我当时,还以为是咖啡滴在上面的污渍,后来才想起来,一定是妳为了使妳姐姐的案子看起来像前两桩一样,而去找了一朵紫茉莉放在妳姐姐身上。而那朵紫茉莉妳收在自己衣袋里的时候,把妳的衣服弄脏了。」
欧阳若兮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
程启思没有看她。「我是在说,妳姐姐是妳谋杀的,而郁容和肖然也是。」
「你疯了!」欧阳若兮站了起来,脸色大变,「启思,你在胡说些什么?」
锺辰轩悠悠地说:「妳一直在对我们说谎。从妳姐姐去剪碎那件礼服、妳看在眼里的时候,就开始盘算了。妳觉得,可以利用这次事件,把妳姐姐的死嫁祸在郁容和肖然身上。
「我们都去调查了,周缘死的那天晚上,郁容,肖然,甚至温梧、君兰在什么地方,我们唯独没有想到去调查妳。妳姐姐根本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是妳约她去等妳的。妳跟我们说的,前面是真的,后面是假的……
「妳说妳姐姐发现了郁容的什么事,半夜匆匆跑了出去。事实上,是妳叫妳姐姐去酒吧,然后又叫她去了河边……我不知
道妳用的什么理由,也许,妳是告诉她肖然要见她?……
「那不重要了,总之妳把她推了下去,再把那朵花扔在了她的衣袋里。只不过,夜色太黑,妳又不敢用手电筒,所以,有一朵花把妳的衣襟染红了一块,而妳并不知道。如果妳愿意的话,若兮,能把那件衣服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看吗?」
他的眼光,落在了欧阳若兮的那两只大皮箱上。「我想,妳没有办法解释在我们这里根本没有的一种花,为什么会跑到妳的身上?妳是法医,当然应该很清楚,一点残留的花汁液都是能鉴定出来的。」
欧阳若兮扭过了头,沉默了很久。当她再次注视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睛变得冷酷而残忍。
「没错,我告诉你们的都是假的,我姐姐是我杀的,郁容和肖然也是我杀的。我在他们的酒里用注射器把毒药注了进去,这就跟儿童的游戏一样轻松。他们不死,就没有替罪羊代我担当罪名了,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有,动机。」程启思说。
欧阳若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点了一支烟,「我上次告诉你们,她对我很好,其实,那是假的,她在外人面前,装得对我很好,给我买衣服,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结果,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的时候,有个老头压在我身上。
「那天是我十六岁生日。」她顿了顿又说,「后来,我碰到一个喜欢我的男人,他给了我一笔钱,于是我就离开了,来到这里读医科。可是,我姐姐又找到了我,她知道我的一切,还有我以前的照片,我不得不继续跟她周旋。
「好在她也有名气了,有钱了,她不会再要我做那样的事了。够了吧?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程启思沉默了很久,站起了身。「明天早上,我会再来,我给妳三个小时,妳要走,或者要怎么样,随便妳。」
欧阳若兮尖锐地笑了起来。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这是你对我的仁慈,还是施舍?多谢了,我不需要。我也不在乎在法庭上把这段事情讲出来,杀一个人,跟杀三个人,没什么区别。」
锺辰轩突然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欧阳若兮看也不看他。「说。」
「那封信,关于请帖的,是妳放到我们部门的桌子上的?」
欧阳若兮明显地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对。」
她看到程启思往门口走去,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他。「不用出去了,你们在客厅等我吧,我只需要半个小时。」
她朝卧室走了过去,程启思忍不住叫了一声:「若兮……」
欧阳若兮没有回头,「如果你认为我会后悔的话,那你一定会失望。我不会后悔,到死都不会。启思,我不会感激你,只会恨你。如果你不揭穿我,我已经走了,更不必为了这个女人,用我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卧室的门关上了。锺辰轩在沙发里坐了下来,说:「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真让我不寒而栗。」
程启思淡淡地说:「你认为我会害怕吗?」他沉默了一下,又问,「你真那么想?你真认为那封快递是欧阳若兮拿过来的?」
锺辰轩说:「当然不。」他又说,「把窗户拉过来吧,吹得我浑身都发冷。」
程启思站在窗前,没有动。「吹吹风也好,让脑子清醒一点……那你认为,那封快递是谁拿过来的?」
「当然是君兰,虽然她不承认。君兰也许是想让我们到现场去看看,她也许一直就知道肖然心中对琪儿是有杀机的,她要弄到请帖并不难,她大概是希望我们怀疑肖然,怀疑郁容,她可能会想要看着肖然死……因为这个男人欺骗了她。」
锺辰轩说,「事实上,杀肖然和郁容的凶手,我也不认为是若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定是君兰带着枪到了郁容的家,胁迫他们喝下了那瓶有毒的红酒的。在徐湄的案子里,君兰只是个旁观者,她并不知情。
「她跟徐湄换了位置,只是因为她不想在那个场合坐在肖然的身边。但是,后来她开始怀疑,也跟欧阳若兮一样,想要利用前面的案件……」
程启思并没有惊讶的表情。他只是问:「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君兰会做这样的事?」
「……你还记得吗,郁容是不喝酒的,她对酒过敏,她喜欢茶,而且我在她家里看到了很多好茶,不仅仅是摆设。加上她跟肖然的表情,我相信,事情不可能像若兮说的,是她偷偷下毒,然后他们自己主动喝下酒……」锺辰轩叹了口气。
「你不是告诉过我,君兰知道紫茉莉在C城叫做粉籽花吗?
「我想,君兰应该是当年到C城旅游的时候遇到琪儿的,当然那个是真正的琪儿,她那张跟琪儿的合影也是在那时候留下来的。因此,君兰知道以前的琪儿是什么出身,来自于什么地方……
「后来,君兰遇上了肖然,她一定对肖然提出了自己对琪儿的疑问,而肖然则花言巧语地让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君兰也很天真,她以为肖然是真心爱她。」
程启思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上一次我们去找郁容的时候,君兰也在,肖然直接就在她杯子里加了三块糖,一般人是不会在咖啡里放这么多糖的。看来,他们不仅认识,而且很熟。」他又想了想。
「后来,我碰到君兰在琪儿家里找东西,她也许是想找一些证据来要挟肖然……但后来,她大概发现肖然对她从来没有过
真心,绝望之下才会杀人……」
锺辰轩说:「记得每天一盆送给君兰的兰草吗?我想也是肖然的杰作,为了讨君兰欢心的。君兰知道他的过去,又是警察,他不敢得罪她。
「不过,肖然真心喜欢的大概只有郁容一个人。当君兰发现自己一直被欺骗的时候,她会愤怒到疯狂的,一个嫉妒的女人,看到有合适的机会,她会做最可怕的事。尤其是君兰这样看起来温柔沉静的女孩子……」
「……也许吧。」程启思慢慢地说:「这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案子,撇开真正的郑琪儿命案不算,四次谋杀,五个凶手。这个世界怎么了?」
锺辰轩说:「谁都可能是凶手,只要是为了某些值得的─只要自己认为是值得的东西─人就会杀人。可能是金钱,可能是爱情,可能是仇恨,也可能是某些变态的欲望,没办法,人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人就是这样的,谁都不例外。」程启思说,「可是,为什么总会发生在我身边的人身上?」
天亮了。
程启思打开卧室的门,欧阳若兮还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只是一只手臂垂落在地上。一支注射器,掉落在地毯上。
锺辰轩捡起了地上空了的注射药瓶。「她很干脆。」
程启思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一张纸,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几行字:「周缘、肖然、郁容都是我杀的,与他人无关。欧阳若兮。」
锺辰轩扫了一眼,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启思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在我们面前承认了,用不着再把自己的罪行写下来。」锺辰轩说,「很明显,她是在庇护别的人,她自己选择了死路,而且她把别的人推上了岸。」
「可是为什么她要保护君兰?」
锺辰轩淡淡地笑了,「为什么?人既将死,其言必善?若兮跟周缘是姐妹,周缘也许会知道君兰跟肖然的关系,连带着若兮也会知道……作为女人,她也许同情君兰吧?」他走到了窗前,这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算了,我们也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就这样吧……」
程启思一怔。「君兰杀了两个人,不能就这样算了。」
锺辰轩回过头来,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你真打算将她绳之以法?她会被判死刑的。」
程启思冷冷地说:「我不认为这样的谋杀值得原谅,郁容是杀琪儿的凶手,这没错,但是在这桩三角恋爱里,她没有错,君兰也无权对她进行审判。」
锺辰轩说:「我们并没有证据,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李龙宇大概喜欢的不是琪儿,而是君兰。虽然他追求琪儿,不过,跟温梧一样,也是因为琪儿有钱吧。他在帮君兰打掩护,你难道没有发觉么?」
「什么?」
「李龙宇应该已经发现了君兰跟肖然的关系,但他还是没有说,甚至还保护她。」锺辰轩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有点茫然的味道,「这个案子里,人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不是那么干干净净的。」
程启思慢慢地说:「我想,我真的有必要辞职了。我实在受不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都被卷进类似的事件里,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
锺辰轩笑了笑。「有的人,天生就是问题体质的人,你大概就属于这种人。就算你辞职不干,麻烦还是会找上你的,你相信么?」
程启思说:「我倒觉得,我是认识你之后,才那么倒霉的。」
锺辰轩却没有生气,只笑了笑。「是么?」
程启思看了看床上的欧阳若兮。她的面容非常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只是希望……如果她临终前说的话算是诅咒的话……那就让这个诅咒不要成真。我不想爱人,但我也不想去恨人,感情太强烈,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君兰。」
他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喂?龙宇吗?马上到欧阳若兮家里来……对,叫上陈了和杜山乔,还有君兰……对,她死了。马上过来,唔,好的,我跟辰轩现在在她家里……嗯,好……」
锺辰轩走到了窗前,把窗帘拉开了。明亮的阳光,一下子洒满了整个房间,甚至连欧阳若兮苍白冰冷的脸颊,也被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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