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怪事似乎都是从图书馆开始的。
刘栋大学毕业以后就很少光顾图书馆了。然而在那个与平日并没什么两样的下午,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图书馆这个地方。
那天照例开完了一个冗长的例会,然后大家纷纷散落在自己的办公桌旁,有的打开电脑
开始玩无聊的小游戏,有的沏上茶胡乱翻刚发下来的报纸,更多的人在抱怨,在这个沙尘暴来临的鬼天气里要按时赶来开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会议,真是浪费生命。
刘栋不知道自己该干点怎么,他也没有和别人聊天的欲望,机关单位里人事关系纷杂,沉默是金。
外面的天色已经是黄压压,昏沉沉一片了,到哪里能逃脱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呢?刘栋想到了图书馆。
他刚刚失恋,还处在触景生情,见物感怀的伤心阶段,所以他不愿意早早回家,尽管女朋友已经把能拿走的物品都搬走了,他还是觉得那一室一厅的小屋子里留有她的气息,这气息比外面的沙尘暴更让人难以忍受。
于是他坚决的站起来,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神色,勇敢的走入了昏黄的黄昏。
图书馆离他的单位并不很远,但是他破例打了出租车。
他对司机说:“图书馆。”司机没有回答就发动了车,谁都知道那个地方。
刘栋这样做是为了坚定自己去图书馆的决心,防止自己坐公车会忽然改变主意。至于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个下午一定要去图书馆,刘栋自己也说不清楚,他隐约感觉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几分钟后他就到了图书馆巍峨的大楼前。
他有这里的读者卡,他把它和自己的餐厅就餐卡、书店打折卡以及一张只有一百元的工商牡丹卡整齐的放在钱包里。这些卡让刘栋在买东西打开钱包的时候显的很体面。
现在他抽出那张白色的读者卡,混迹在一群刚下课的大学生当中,走进了图书馆的南楼乘坐电梯上了六层。
管理员懒洋洋的望着窗外,显然在为北京市的大气治理感到深深的忧虑,看到刘栋进来,才转过身示意他划卡验明正身。
刘栋对所有的规章制度都自觉遵守,他认真的,一丝不苟的把卡对准机器,匀速的划过——只听“滴”的一声,管理员带着歉意说:“对不起,请再划一下……”
刘栋微笑着,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管理员期待的看着电脑屏幕,转瞬又恢复了失望的表情:“对不起,请你再……”
刘栋只好第三次挥动手里的小卡片,他这次显然加重了力气。
看到管理员第三次摇头,刘栋倒感到了歉意。“对不起,我是不是再来一次?”
“不用了,今天这机器可能有点问题。”管理员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文质彬彬,干净整齐的小伙子,“也没准是因为你把卡和手机放一起了的缘故……”
“不会的,我没有手机,准确的说是我的手机……”
管理员没时间听他解释手机的问题,后面已经有人在不耐烦的催促了,所以管理员冲他一摆手:“你进去吧。”
刘栋闭上嘴,把卡片重新放回钱包,走进了阅览室。
就在迈过那小小的检测门的一瞬间,他一个趔趄——仿佛被人撞了一下似的。
好在里面的人都在埋头看书,谁也没有注意刘栋的窘态。
就在这样一个下午,偌大的图书馆阅览室里,刘栋被一团空气撞进了温暖的书乡。最为可笑的是,刘栋想,竟然没有人能证明这一切,电脑里没有录入自己的身份,这么多的人也没一个认识自己。
刘栋暗自笑着,没来得及抬头,就已经走进了一排书架。
他想,我今天要看一本什么书呢?不要太长,等我刚刚看完的时候最好就是肚子饿了想去吃晚饭的时候……
正盘算着,忽然觉得腿一软,他一下子单腿跪在了地上,幸好有地毯,磕的既不疼,也没有弄出声响,他想站起来,眼光却不由自主的盯在了一本不薄不厚,不新不旧的书上。
他随手抽出那书,站起身子,那是一本黑色封页的书,这样的装帧是很少见的。书页上没有作者的名字,只有一个红色的篆字《缘》。这应该是一本有趣的书,他想。
他想也没想,没再做任何别的选择,就捧着这本书走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然而,仅仅翻开了书的扉页,刘栋就感到一阵困意汹涌的袭来。
他挣扎着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五点半,不是该犯困的时候啊……
书上的字模糊了,它们在眼前跳跃舞蹈着,还互相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刘栋坚持不住,他双臂环抱,把那本书揽在怀里,基本上是枕着它,沉沉的睡去。
没有人会对在图书馆阅览室伏案而睡感到惊诧,这是来这里的人很常见的事情。
刘栋就那么安稳的睡着。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刘栋沿着一条青石小路走着,周围寂静的很,一排排灰色的房子都没在高大的院墙里,这些院子都没有门。没有大门,连角门也没有。
刘栋能听见院墙里传出的各种声音,有笑声,有闹声,有歌声,还有哭声和窃窃私语声。
小路一直延伸到远方的迷雾里,刘栋感觉到了焦躁,他站住了脚步,很是无聊又无奈的站在自己的梦境里。
“有人吗?”刘栋放开嗓子喊了一声。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都没了,寂静的令人胆寒。
刘栋转过身想往回走,他想离开这里,他隐约记起他的起点应该是图书馆,那里有一本书还没来得及看呢。
但是有一团空气阻挠着他,那团气围绕着他,在他耳边发出“嘶嘶”的声音:“……留下……留下……”
“这是什么地方?”刘栋对着空气喊。
“书。”
“什么?”
“书,你在书里。”
刘栋笑了,到现在他已经能肯定自己是在做梦了。
“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书里呢?”他笑着问。
“因为——”空气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刘栋笑的更厉害了,“哪里啊?我怎么没看见?”
那团空气渐渐散开,刘栋眼前出现了一阵花雨……
一把小伞在他头上撑开。那是一把油纸伞,紫竹的伞柄,系着一串小小的珠玉。
刘栋转头寻找伞的主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她正泪眼盈盈的望着他。
“对不起,你是?”刘栋问。
“相公,你肯与我回家吗?”白衣女子问。
“我?回家?对啊,我是该回家的。”刘栋迷糊的说。
白衣女子垂下头,“相公啊,我倦的很,想是我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
“什么什么?搞什么啊你?”刘栋急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
“怎么?你不信?那你去问小青……小青!小青!”她四处寻找,把伞忘在他的手里,往远处飘去。
刘栋惊慌的转头就跑,难道遇见的是白娘子?那条蛇?
低头跑着,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刘栋忙抬头。
一个清秀的小伙子腼腆的站在眼前,手中正把玩一枝牡丹花。
“有花堪折直须折……梁兄,你如何这么晚才来啊?”他说着摘了方巾,撒下一头秀发。
“梁……兄?”刘栋看着眼前魔术师一样的少女。
“你今日才来迎娶九妹吗?”她娇羞的笑着,把牡丹花向他手中一插,回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示意他随后跟来。
刘栋想了一会,难道,那是……祝英台?
他一手举伞,一手持花,狼狈的站在自己的梦境里。
远处忽然又传来一阵嬉笑声,几个姑娘袅娜着飘荡过来。
刘栋慌忙闪身到一棵大树后面,他不敢看她们的脸,虽然一望而知那都是国色天香。
笑声渐远,他才闪身出来。
正望着她们的背影发呆,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这呆雁,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啊?”似嗔似怨,一双含情妙目正凝神望他。
刘栋不敢接口,谁知道这又是哪位天仙妹妹?
待看到他手中的牡丹和纸伞,眼前绢人一般的小妮子居然撅起了小嘴。“我说呢,你就是见了姐姐忘了妹妹,什么劳什子的花啊伞啊,还巴巴的拿到人家眼前晃……”
说着竟哭了。
刘栋叹了口气,没说的,这位一定是林姑娘了,除此,谁能有这般的小心性。
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人家早一跺脚,抹着眼泪儿淡出一片烟柳色了。
刘栋傻楞楞的看着眼前的绚丽景色渐渐淡了下来,好象出了一身的汗。那团空气又包围了上来。
“……留下……留下……”
刘栋看到白娘子、祝英台、林黛玉……似乎都在对他说。
刘栋揉了揉眼睛,透过空气又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昏黄的天空,冷漠的高楼,互不相识的人坐在一个大房间里,各自看着自己手中的书,有人叹气,有人窃笑,却是谁也不在意谁。一个男人正趴在桌上酣睡,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打发着时间,一旦醒来,他又要开始忍受失恋的痛苦,开会的折磨,以及沙尘暴的摧残……
唉,那不是我吗?刘栋想。他从来没设想过还可以到另一个世界去。
是这本书提醒了他。
空气围绕着他开始舞蹈,缠绵悱恻。
刘栋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
九点,该闭馆了,管理员开始收书。
他隐约记的下午有一个小伙子的读者卡出了问题,自己还是让他进去了,可是,进去后怎么没了踪影呢?这时候也没见他出来。
好心的管理员仔细的检查了各个角落,没人看到那样一个小伙子。
大概是我刚才没看清,管理员想,也许是打盹做了个梦也不一定呢。
管理员关灯,锁门。
其实,这个下午,图书馆里的确来了一个叫刘栋的年轻人,他找到了一本独一无二的书,只不过现在人和书都不在这里了。
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证明,没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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