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死亡

 
亲历死亡
2016-07-04 17:12:12 /故事大全

引子

1984年7月31日 阴历,7月初四。

北市康复疗养院。

四楼。

四号。

“阿姨!”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轻轻从房间的角落飘出。

林利利跨出去一半的脚又收回来,转身看着房间里那个躺在床上的小女孩。林利利在这所医院已经工作3年了,她刚来时这个小女孩就在这个病房,而她也一直负责照顾这个孩子。她很难相信这个小名叫妞妞的小孩子会是精神病人,但这个孩子确实住在这所很著名的精神病院里。这个孩子唯一的让她和精神病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常常会半夜狂呼乱叫,有时候跟发疯了一样。而其余时间,她看不出这个孩子哪里不对劲。照顾这个孩子是件辛苦的事情,不过也是一件很欣慰的事情。孩子的家里出的薪水很高,更重要的是没发疯的时候,这个孩子会非常懂事。而这点,对于她这个经验不够丰富的特护人员来说,简直是一种恩赐。

3年来,她已经和这个小孩子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信任或者关怀。所以现在她微笑着问:“怎么了,妞妞?”

“你相信鬼吗?”妞妞试探着问,同时缩了缩她在被窝里的孱弱的身体。

林利利走到床边,给妞妞窝了窝被子。这个孩子身体太虚弱了,3年来,她已经记不清看过多少次妞妞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惊恐地大喊大叫,整夜整夜睡不着。而据说,从四岁开始她就得了这种毛病。

“阿姨相信。”林利利违心地说。其实林家三代都是无神论者,然而她不可能伤了这个可爱的孩子的心。

“阿姨骗我吧,”妞妞眨了眨眼睛,“阿姨以前不是说你不相信鬼神吗?”

林利利坐在床边,想起三年前刚来照顾妞妞时,也曾回答过同样的问题,便笑笑,说:“人都是会变的。为了妞妞,阿姨就不做无神论者了。”

“阿姨说的是真的吗”妞妞疑惑地问。

林利利的手轻轻抚摩着她的小脸:“阿姨不会骗妞妞的。好了,妞妞睡觉了,好吗?”

妞妞大约相信了她的话,思索了几秒钟,然后说:“那么阿姨明天不要来上班了,好吗?”她似乎怕林利利不听自己的,又说:“我求求阿姨了,明天不要来了,行吗?”

“为什么?”林利利奇怪地问,“妞妞不喜欢阿姨了吗?”

妞妞的目光突然变了,变成一种迷离的,或者说恐怖的样子,恨恨的说:“再过几天这里就要闹鬼了!”

《北市日报》1984年8月11日头版——《我市精神病院发生大火数十人葬身火海》

十几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十几年前,北市还是个毫不起眼的地方,而随着几条重要高速公路和铁路从这里通过,今天的北市俨然成了全国重要的交通枢纽和物流中心之一,人口也从不到50万激增到将近四00万人。

晚上12点,北市最大的购物中心,2四小时营业的金元购物中心收银员开始换班。李芳是才到这里当收银员的,今天是她第一天正式上岗。为了给主管一个好印象,她当班的几个小时一直都是微笑服务,对每一张过手的钱也都至少验了两遍。

而此刻,她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因为她已经点了好几遍,还是短了100元。旁边的同事安慰她,干这个没有不赔钱的,以后小心就是了。又点了一遍,结果还是如此,李芳终于死心了,只好从自己钱包里掏出100元补上。

回家的路上,李芳还在闷闷不乐。上班第一天就遇见这种事,确实够倒霉的。

一阵冷风吹来,李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天气渐渐转凉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等了好久,没有出租车,倒是四路公交车来了。

就在李芳坐在公交车上后,她无意中向站台扫了一眼。恍惚中看见有个人影就站在她刚才站的那个地方。她刚想再看一眼,公交车已经开出老远了。

而刚才自己在站台上确实没有看见其他人,李芳心里嘀咕。

翌日,有早起晨练的人在四路公交站台上发现一具尸体。

北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会议室。

啪,幻灯片打在白色的幕布上。一个年轻男警官介绍:“死者名叫李芳,女,24岁,本市人,金元购物中心收银员。家住横西街5号,家中有父母和一个哥哥。父亲叫李大进,母亲叫林芬芳,都是我市412厂的退休工人,哥哥李华在省城工作。”

旁边年纪稍长的领导模样的人点点头,示意刚才说话的警察坐下:“刘笑远你先坐下。让张小川介绍一下他那边的情况。”

另外一个男警官看了看幻灯,说:“根据检测,死者死亡时间是在昨夜凌晨过后,大约在24点40分左右。死亡地点离她工作的购物中心不到100米。死者身上找不到任何伤痕,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也没有中毒迹象,身上的首饰财物完好无损。”张小川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有一个异常的地方就是死者钱包里有一张面额100元的冥币。”

“冥币?好,乡乡,你接着说。”领导样子的人说。

一名女警官点点头,说道:“吴局,经过我们走访调查。李芳是一个星期前应聘到那里的,经过一周的培训,昨天正式上班。在此过程中,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不过我注意到,据昨天接她班的欧影讲,李芳交班时现金少了100元。”

“等等,你再说一遍!”吴局打断了郝乡乡的话。

郝乡乡看了看大家,说:“李芳昨天在交班的时候现金少了100元。”

“这是个值得注意的情节,记录一下。”吴局挥挥手,“你继续。”

“根据我们对李芳家庭和亲戚邻居的走访,李家家境一般,李芳本人属于乖乖女类型,结交的朋友很少,平时和她联系的基本上就只有几个同学。以前她有个男朋友,叫张勇,半年前吹了,现在还没查到张勇具体在哪里。另外也没有发现李家和谁有过深仇大恨。目前为止就这些了,其他情况还需要作进一步调查。”

“好,其他人还没有补充?”市公安局负责重特大案件的吴雁雄副局长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接着说,“那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笑远你先说说。”

刘笑远站起来,把幻灯中的图象放大,指着图象中李芳的尸体,说:“大家应该能看出,李芳死的姿势很怪异。似乎死的时候还是站着的,然后身体才慢慢弯曲了下去,并且她脸上看不到痛苦的表情,由此我推测死者死亡时间非常短,应该说是在瞬间突然死亡的。下一步可以去了解一下其家族病史,看她有没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

“好,乡乡你负责去调查。”吴雁行做个手势,示意刘笑远暂时停一下。

郝乡乡点点头,拿笔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吴雁雄又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刘笑远接着说:“还有,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现在刚入秋,天气还比较热。而李芳身上的穿戴似乎~~~~~~”

确实,幻灯中李芳的穿着算得上厚实。

“也许她身体虚弱,特别怕冷呢。”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警官说。

刘笑远点点头,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去征求死者家属的意见,有必要的话可以进行解剖分析。”

“有这个必要吗?似乎她有没有病和本案关系不大。”又是刚才说话那个年轻人。

刘笑远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就被笑容替代了。他耸了耸肩,似乎有点无可奈何,这个张克徽老是和自己抬杠,真搞不懂领导怎么要把他和自己安排在一个部门。

张克徽接道:“我觉得本案的关键在那张冥币。一般人身上是不会带这些玩意儿的。我认为可以去检测一下钱包上的指纹。大家可以想想,自己的钱包一般都不会经他人的手,所以如果李芳的钱包上出现过其他人的指纹,可以推测是行凶者在李方死后故意放进去一张冥币而留下的。即使没有其他指纹,我也觉得这张冥币绝不是李芳本人的东西。我想先调查一下这张冥币是哪家店铺卖出来的。因为面额100元的冥币很少有人买,现在冥币金额都是上万的。这可能是个关键。还有李芳交班时刚好少了100元,似乎和这张冥币也有联系。行凶者多半已经知道李芳少钱的细节,因此可以推测至少李芳在上班的时候,该人已经注意到她。而行凶者敢在离购物中心那么近的地方杀人,并且能让李芳丝毫没有反抗,似乎表明他们之间并不陌生。所以可以重点调查一下最近和李芳来往比较密切的人,还有她最近去过哪些特别的地方。”

吴雁雄点了点头,脸上赞许的表情似乎说明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张克徽用余光扫了一下刘笑远,却发现刘笑远似乎也在点头,“我想到的就这些了。”

“刚才张克提到的和李芳往来密切的人,经过调查,似乎没有发现她和谁往来比较密切。”郝乡乡一般都简称张克徽为张克,她一直坚持这样叫更亲切一些,“她父母也说,李芳平时基本上都是下了班就回家,几乎就是两点一线的生活。自从半年前和男朋友分手后一直是这样,只有死亡的前一天和两个朋友到‘云端’去喝过一次咖啡。那两个朋友我们也仔细询问过,都是李芳以前的同学,属于特别要好那种手帕交,根本不可能有杀人的动机。她们也并没有发现当天李芳有哪里不对劲儿。她们对于李芳的死都不敢相信,在我们询问的过程中两个姑娘一直在哭泣。我认为可以重点调查一下李芳的前男友张勇。李芳似乎对这个张勇一直放不下,如果事发前有什么特殊情况,我认为她一定会对张勇有所交代。”

“还有谁补充?”吴雁雄看着很久没有说话的张小川问。

“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我想不出该说什么了。”张小川半开玩笑地说。

吴雁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家都明白吴局该分派任务了,每次分任务之前他都会有相同的动作。

“乡乡你带几个人负责调查李芳的身体状况。对于尸检的事,先和家属沟通一下,如果家属不同意可以做做工作,尽快对李芳做个彻底的解剖尸检。”

刘笑远笑了笑,他的提议还是得到了领导的首肯。

“同时乡乡你继续对李芳死前的情况进行了解,有新情况马上向我汇报。”吴雁雄顿了一下,“可以到通信部门去查一下李芳最近的通话情况。刘笑远,你从那个张勇入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张小川你去购物中心查一下。张克徽你的调查重点是那张冥币,该怎么做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也觉得这很可能是本案的一个重点。人手不够的给我提我尽量满足大家。今天的碰头会就到这里,下来大家分头行动。散会。”

云端,本市一家毫不起眼的咖啡馆,生意总是不热不淡。现在什么生意都难做,守着这样一家店面,老板似乎也有一种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

说是咖啡馆,实际上只要能赚钱,里面什么都有卖。甚至你关系到位了,还可以在这里买到一些很特别的东西,比如K粉。当然是不允许在这里吸食的,至于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吸食,也没有人愿意过问你。

吧台上调酒师没有工作可做,因为今天的顾客实在不多,于是就和一个服务生闲聊起来。

离吧台最近的一桌,坐着两个男人。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年老的问。

“恩。”年轻的回答。

这两个人正是市公安局的吴雁雄和张小川。

“要不要找他们做个笔录?”张小川问。

“等等,先听他们说完。”吴雁雄一向不喜欢这些地方,今天把张小川叫来,肯定不是光来看看这么简单。

吧台上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刚好吴雁雄和张小川可以听见。

“你还记得前几天金元购物中心死了一个收银员的事情吗?”调酒师问。

“怎么不记得?前几天不是有个美女警察带人来问过吗?好象那个人死前在我们这里喝过咖啡,是吗?”

“你运气好,那天居然生病请假。你想想,一个人头天还谈笑风生地坐在你面前喝你亲手煮的咖啡,第二天就死了。你心里有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怕。人啊,生死有命,真是活得没什么意思,说不在就不在了。”

“你也怕死啊?你平时不是对生死很看得开吗?”

“谁不怕死啊。我其实也不是怕死,只不过觉得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我怎么知道?不管自杀还是他杀,不是为情就是为钱。”

“我看不像。那个人家里面不像有钱人,还有听说她连男朋友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难不成是你下的毒手?”

“去,去,你小子想找打啊!我女朋友也在金元做收银,那天就是换的她的班。她告诉我的。”

“哇靠,你们两口子都和她有过亲密接触,运气好,可以去买彩票了。”

“你可别乱说啊。这事真他妈邪门。”

江边的风徐徐吹来,初秋的凉意也随之拂面而过。

吴雁雄和张小川站在这座跨江大桥上,面对着江两岸那灯火通明的繁华。谁知道这繁华下面隐藏着什么呢?

“吴叔叔,最近两天好象大家都没有多少进展。”私底下,张小川一直叫吴局长为叔叔。因为张小川的父亲和吴雁雄是战友。

“是啊。”吴雁雄叹了口气,“李芳身体一直非常健康,她父母又死活不肯做进一步尸检,一直闹着尽快把女儿的遗体火化。张勇倒是找到了,经多方证实他和李芳分手后就没有联系过,而且作案动机、作案时间都不存在。还有那张冥币,全市没有一家丧葬店卖过。”

“购物中心那边也没有任何情况。案发当天购物中心的录象我们也仔细看过几十遍,没发现异常情况;附近居民也挨个问过,没人发现当晚有什么异常。吴叔叔,你干警察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案子破过无数。你说现在我们该从哪里入手。”张小川对自己负责的购物中心这一块儿没有新发现似乎有点自责。

“小川啊,我一直希望你能比我干得更好,我也一直在培养你,我想你是知道的。”吴雁雄突然转开话题,一脸慈爱地看着张小川,“我对不起你父亲~~~~”

“吴叔叔你别说了。”张小川有点动容,“我知道吴叔叔处处为我着想,是我做得不好。”

“不,你干得很好。要是你做得不好,就算我想培养你,你提刑警大队队长的事能这么容易通过吗?这说明局里大家对你都很认同。这件案子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非常棘手,所以我才亲自来抓。名义上说是领导重视,其实你也知道我很久没有亲自参与案件的调查了。我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为你承担责任。到时候赵局长追问下来,责任我来承担。你才刚刚升任队长,要是第一件重大案子就破不了,我怕影响你在局领导层和同事们心中的印象。”

张小川似乎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心里一阵激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吴雁雄接着说:“小川,你是一个好警察,但现在你还要做一个好下属,一个好领导。再过两年我就要退休了,我希望到时候别人能叫你张局长。”

张小川刚想说什么,就被吴雁雄制止了。

“小川啊,吴叔叔做警察这行已经快30年了,调到北市市局来也快20年了。警察这辈子难免碰到一些奇怪的案件,有些案子根本就是破不了的。就像这件,一报上来我的直觉和经验就告诉我,这将是一件悬案。有些事,你不愿相信,但它确实发生在你面前。以后你就会渐渐明白了。”

张小川本想争辩一下,但他还是忍住了。这几天,吴雁雄明显精神状况不好,有时候做领导未必就比部下轻松。

回到家里,张小川还在回味刚才吴雁雄的话,以至于母亲叫他接电话都没有听见。

“小川,你在想什么?”张小川的母亲走过来,把手机放到儿子手上,“接电话,你同事打来的。”

张小川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对母亲笑了笑,拿起手机:“你好!哦,张克啊,你还在局里?这么晚了你还在干什么啊?什么?有新发现!好,好,我马上来!啊,你过来啊,我在家里!那好吧,我在家里等你!”

20分钟后,张克徽风吹火燎地赶过来了。

“阿姨好。”张克徽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小川拉进了书房。

“有什么新情况?”张小川激动地问。

“那张冥币有点小线索了。”

“什么情况?”

“我说小川,客人来了都不倒杯水啊。”张妈妈端了两杯茶进来,放在书桌上。

“谢谢阿姨。”张克徽端起茶喝了一口,“铁观音!”

张妈妈笑笑,似乎对张克徽的鉴赏能力表示满意,“你们说正经事,我出去了。”

“别喝了,快说那张冥币哪里来的。”张小川一把夺过茶杯。

张克徽一脸痞样:“怕我把你好茶喝完了?我这个重要线索可是费了好多工夫才挖到的,你这个队长都不先表扬我一下!”

张小川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个张克徽在局里可是随便惯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要不是看在他办事能力确实很出色的份上,恐怕早被下放在某个基层派出所去了。

“要不,你先猜猜?”张克徽还在卖关子。

“你小子存心把我急出毛病啊?”张小川无奈地说,“等案子破了给你记一大功。快说吧!”

张克徽收起嘻皮笑脸,说:“我已经把全城所有经营丧葬用品的地方都查遍了,没有一家在生产经营这种面额的玩意儿。不过今天有人告诉我,这张币应该不是最近出的,只有那些自己印制、自己出售的老店面才可能有。我查了一下,居然打听到了一位权威专家,嘿嘿,明天咱们去问问,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什么权威专家啊?”张小川有些不解。

“政府近年对这行进行了诸多限制,干这个的人越来越少了。通过这几天的调查走访,发现他们这行讲究非常多。简单地说,就是很迷信。他们对警察都有点抵触,一般不愿意多说什么。我费了好些劲儿才从一个小店里挖到了权威专家的信息。他建议我去找一个叫周寒成的老人。据他说周寒成在他们这行资历很老、见多识广,也许他能够给我们提供帮助。”

“就这些?”张小川以为还有下文。

“怎么,还不满意啊?”张克徽反问,“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能有这点线索已经很不错了。明天去找找那个周寒成,你去不去?”

张小川想了想,说:“还是你带几个兄弟去吧!我明天想再去李家看看,顺便再和

李芳父母聊聊。”

“你发现线索了?”张克徽兴趣怏然。

“据乡乡回来说,李家强烈反对对李芳做解剖检查,并希望尽快火化。他们似乎对李芳的死因并不是很关心。你不觉得奇怪吗?”张小川说完,转头看着窗外,“现在我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是到底是什么,又说不清楚。”

“优秀的猎人,对猎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张克徽看看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要不今天晚上就住这里吧。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某个地方我们还没有注意到,一起想想。”张小川知道,他这个部下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办起正事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很多时候往往能提出一些关键性的东西。

“一切服从领导安排。”张克徽故意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

张小川也站起来,拍拍张克徽的肩膀,笑了笑。

天上稀稀落落散着几颗星星。夜色水一样轻轻从窗台上流下来,洒在两张充满生气的脸上。

“张克,好象你快过生日了吧!”

“啊,你居然记得我的生日!我好感动,呵呵。”

“你的生日太特别了,想忘记都难。”

“我说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又老了一岁了。兄弟几个给你庆祝一下?”

“可别。七夕可是咱中国的情人节,我可不想耽误大家。”

“我们倒是不怕耽误,就怕耽误你的好事。对了,后天就是吧。”

“遇见现在这挡子烦心事。什么情人节、敌人节,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次吴局亲自来抓,咱可不能丢脸啊。”

“哎,”张小川叹了口气,从床上起来,找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张克徽,“来一支!”

张克徽摆摆手。

张小川走到窗前,点上火,深深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好几个烟圈。

“啊!”张克徽突然惊叫一声。

“什么事?”张小川也被吓了一跳。

张克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的说:“没什么,我眼看花了。”

“都多大个人了,还一惊一诈的。”张小川弹了弹烟灰。

“我发现,自从你当上领导后,越来越像一个人。”

“谁?”

“我妈。”

几栋班班驳驳的居民楼,见证过一段历史,几回变迁。

10多年前,无数的人挤破头都进不了大名鼎鼎的国强机械厂;而如今,市场经济的浪潮已经把这个北市人引以为傲的工厂冲刷得摇摇欲碎。

来来往往于这几栋楼里的住户们,脸上再也看不到从前那种骄傲的绯红,连走路似乎也不一样了。近几日,他们的谈论话题主要集中在李家的事情上。

从郝乡乡走访的情况来看,基本上邻里们对李芳的死都扼腕叹息。看得出,李家和邻里们关系处得不错。

住在2号楼10号的李家显然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气来。

当张小川和郝乡乡把慰问品递到李母手中的时候,李母忍不住又抽泣起来。李父在一边也湿润了眼圈。张小川发现,这两个老人比几天前第一次见的时候又老了一些了。

“老人家,”张小川突然觉得这个时候又来找他们似乎有点残忍,“我很抱歉又一次来打扰你们。”

李母抹了抹眼泪,哽咽地说:“你们随便坐。”

做刑警这几年目睹过不少的生离死别,大多数被害人家属都会要求公安机关尽快抓获凶手,为亲人报仇。而李芳父母居然从没表达过类似观点,这也正是张小川的兴趣所在。

“老人家,我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因为我也曾经历过最亲的人离我而去的痛苦。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尽快找到李芳的死因,抓住凶手,告慰你们女儿的在天之灵。”

李母看了看李父,说:“谢谢张队长的关心。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把凶手杀了,我女儿也活不过来。求张队长尽快让芳芳入土为安吧。”

“老人家,惩治罪犯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请您一定要相信我们。”张小川劝道,“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别太难过了。相信李芳泉下有知的话,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二老过于伤心。”

“已经5天了。”一旁没有吱声的李父轻轻说了句。

李母似乎一震,居然停止了抽泣,转过头来呆呆地望着李父。李父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你还是说了吧。”

张小川心中一喜,身边的郝乡乡也向她递了个眼神,有戏了。

郝乡乡递过去一张纸巾,喊一句:“李妈妈。”

李母感谢地接过纸巾,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严肃地说:“张队长,你们一定要在头七之前把芳芳火化掉。要不然将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北市公安局,张小川办公室。

郝乡乡坐在张小川对面。

如果不当警察,郝乡乡应该是一名演员吧。张小川常常这样想。

因为郝乡乡具备一切演员优秀的素质,外形、气质,关键是她的感情。很多时候和受害人接触,郝乡乡都会为别人的遭遇伤心落泪。因此,也容易让被害人产生共鸣,让他们感受到一种真切的关心与安慰。

不过郝乡乡却偏偏就职于公安局,还是刑警大队的成员。不过,也给这支整日绷紧神经的队伍增添了许多快乐。

“你相信李妈妈说的那些话吗?”是郝乡乡在说话。

张小川想都没想,回答:“难以相信。我想他们是伤心过度,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我也不信。不过想起来倒是挺吓人的。”郝乡乡虽然做了好几年刑警,也还是第一次听说,“七月初夜,恶灵买命;七日不毁,必成魅形。”郝乡乡轻轻念了一遍,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铃~~~~~”张小川的电话响起了。

“你好!张克啊!找到周寒成啦?好,我马上过来。”张小川放下电话,起身问,“乡乡,一起去看看。”

“这个周寒成是什么人?”郝乡乡在车上问。

“张克那条线找到的人,据说对我们会有所帮助。”张小川回答。

很快,车子在一处很古旧的门面前面停下了。不过门是关着的,一张“门面出售”的条幅贴在上面。

旁边停着张克他们的车,已经有人过来迎住张小川和郝乡乡。

“张队,他们在二楼上。”迎过来的是张小川的下属,小伙子挺不错,叫苏炜。

楼上张克已经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聊开了。

张小川几人进门,张克给先介绍了双方。张小川也知道这个老头子就是周寒成。大家刚坐下,已经有人把茶水送过来了。

“周师傅,我们给你添麻烦了。”张小川说。

周寒成连连摆手,说:“张队长你客气了。警民一家嘛。我一定尽力配合,尽力配合。”

“我们的来意周师傅已经知道了吧?”张小川问。

“刚才这位小张同志说有个东西需要我看看。我敢保证,只要是我们这个市的东西,我没有不知道的。”周寒成不无得意地说。

“当然,我们听说周师傅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才会来麻烦你。”张小川笑着说,“张克还没把东西给周师傅?”

张克徽一边拿东西一边说:“还没来得及嘛。你这个队长就过来了。”他掏出一叠照片。

周寒成带上老花镜,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他身子一震,颤声道:“这东西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最近发生了一起案件。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张克徽回答,“周师傅认识这个东西?”

周寒成紧张地追问:“现场可有血光发生?”

“死了一个人。”张克徽回答。

周寒成听了这话,半晌无语,翻来覆去地看那几张照片。良久,才怅然叹道:“18年过去了,想不到这些东西居然还在。”

又是18年前!张小川心里一惊,看看郝乡乡,她也是一脸惊愕。

“这张冥钞是我这里卖出去的。”周寒成似乎在回忆一件让他非常不愿意想起的事情,“我们周家经营这些东西,已经100多年了。到我这代算是断了。”

张小川想起下面那几个醒目的“门面出售”,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周师傅不愿意再做下去了呢?”

“我老了,老伴儿也先走了一步,儿子、女儿都在国外。我也准备离开这里了。扯远了,扯远了。”周寒成转过话题说,“我们这行发的是死人财,所以讲究很多。比如天黑闭门,敲门莫应,意思就是天黑之前必须停止做生意,关上门之后谁来敲都不要开门。18年前的一天,我正准备关店门,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赶过来要买冥钞。那个时候我的生意非常好,附近好多市县的人都专门过来买东西。因为那时制作精美的冥钞仅此一家,都是我雕刻印制的。”周寒成语气中不无得意,“所以当那个

女子说要买大量冥钞的时候,我一点没有怀疑。第二天,我发现她给我的钱居然就是我卖出去的冥钞。这件事太邪,为防止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马上毁掉母版和剩余的冥钞,再没雕刻过新的版式了。”

张小川仔细一想,那张冥币确实非常古旧,当初还以为是故意做成的,原来真的是十多年前的东西。

“周师傅,你确定以后没有其他人仿制过?”张克徽问。

“没有,绝对没有。我在这里卖了几十年东西,没有比我更清楚的。”周寒成不假思索地说,然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说的案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七月初一。”张克徽回答。

周寒成张大嘴巴,老半天才喃喃的说:“七月初一。七月初一。预言是真的?”

预言?又是预言?

张小川和郝乡乡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惊讶。

“什么预言?”张克徽不解地问。

“七月初夜,恶灵买命;七日不毁,必成魅形。”周寒成一字一顿地念道。

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说起这个预言了。

“这个预言是谁说的?什么意思?”张克徽似乎对此很不相信,确实,喜欢做警察的只有两种人:胆子特别大的和胆子特别小的。胆子特别大的什么都不怕,所以可以做警察;胆子特别小的什么都怕,所以只有在警察局才会觉得安全。不过能做刑警的都不是吃素的,包括郝乡乡那样的可人儿,谁敢低估她那副美丽的身躯里蕴藏的巨大力量呢?

“事情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似乎这将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周寒成深喝了一口茶,才接着说,“改革开放才刚刚起步。那时候的人观念和现在完全是两回事。比如国强机械厂,那个时候可是全市效益最好的工厂。有句民谣叫:到了国强,不当县长。说的就是国强厂的待遇好,门难进。所以有一天突然有个国强厂的干部辞职到外面去发展,一时间居然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不过那个年轻人确实不错,因为几年后大家都在传说他已经是北市最有钱的人了。那一年,我记得大概是1981年吧。他40大寿的宴席让北市许多人平生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奢侈。不过在宴席上,他3岁的小女儿突然指着另外一个女孩大喊大叫,口中念的就是刚才那四句话。”

“七月初夜,恶灵买命;七日不毁,必成魅形?”张克徽问。

周寒成点点头。

“那后来呢?”张小川急急问道。

“他觉得他女儿扫了寿宴的兴,丢了他的人,恨恨给了小孩一记耳光后,马上叫人把孩子送进了精神病院。”周寒成说。

“就凭四句话就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郝乡乡毕竟是女性,有种天生的母性关怀。

周寒成摇摇头,说:“后来人们才慢慢知道,他小女儿这样胡言乱语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都说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才会招致这样的报应。后来他们就举家迁走了。”

“那个小女孩也走了吗?”郝乡乡问。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住在北市精神病院。后来精神病院发生大火,那个孩子也葬身火海了。”

“周师傅,你记性很不错嘛?”张克徽笑道。

“你看我是搞这行的,所以对这些事情比较感兴趣。”周寒成解释说,“有些老北市也知道,怎么,你们不是本地人?”

张克徽摇摇头,说:“我们这里没有一个本地人。”

“是啊。现在真正的老北市已经不多了。你看我们家,全都跑到外面去了,就剩我一个糟老头。”周寒成笑笑。

“我像在听鬼故事。”张克徽含糊不清地说,因为他的嘴巴还要执行咀嚼食物的任务。

“我们也这样想。”苏炜代表其他几个人说。

张小川看兄弟几个辛苦了,说犒劳犒劳大家。结果在众人的期待中,他把大家带进了路边一家寻常馆子。张克徽大呼上当,不过他也是说说而已。因为张小川说了,这顿饭是他个人请的,等案件告破的时候再申请上头安排一回庆功宴。意思嘛,就是案件破不了,别想吃香喝辣的。

张克徽本想点两个价钱高一点的菜,“敲诈”领导一回;谁知道这家馆子全是家常菜,没有那些希奇古怪的东西。

所以他把点菜的权利让给了郝乡乡,不过现在他发现这个决定是英明的,郝乡乡点的菜居然很合他的口味。说实话,这家小馆子的手艺还真不错。

“不同的人口中说出相同的故事,你们觉得这个鬼故事是否增加了可信度?”张小川说。

“什么?”张克徽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你还听谁说过?”

“李芳的父母。”张小川回答,“不过他们说的没有这么详细。他们只说18年前,有人给李芳下过预言,就是那四句话。”

郝乡乡也插进来,说道:“开始我和张队还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毫不相信。现在,好象真的有这四句预言。”

“对了,”张克徽放下碗筷,抓住张小川的手,问:“张队,你还记得上次我在你家里的时候吗?就是我惊叫了一声那个时候。”

“记得,你不是说你眼花了吗?”张小川心中一动,“难道你看到什么了?”

张克徽点点头,说道:“我在你吐出的烟圈中似乎看到两个字——黄泉。”

大家一致停下吃饭的动作,一齐望着张克徽和张小川。

张克徽尴尬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也没看清楚。或许真是我眼看花了。”

“现在我们又走进死胡同了。”张小川感叹地说。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脸黯然。

“好了,好了。别想这些了,吃饭,吃饭。”郝乡乡招呼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相信我,没错的。”

饭一吃完,张小川就给吴雁雄打电话,说有新情况需要向他汇报。吴雁雄也顾不上休息,让张小川赶紧过去。

待张小川把李家父母和周寒成说的事情讲完后,吴雁雄叹道:“已经有3个人这么说了。”

张小川惊道:“吴叔叔,你还听其他人说起过?”

吴雁雄站起身来,跺了几步,说:“今天上午刘笑远已经来过了。他告诉我张勇之所以跟李芳分手,是因为一个恶毒的诅咒。跟你说的那四句话一样。”

“张勇告诉他的?”张小川问。

“不,是张勇的父母。”吴雁雄说,“按理说,刘笑远身为副队长,有情况应该先和你这个正队长商量的,他却先来找我,说明他和你之间还有问题。”

“他对我做正队长还有点不服气。”张小川笑道,“不过他不清楚我和吴叔叔之间的关系。”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吴雁雄说,“对你对我而言都一样,我想小川你应该明白。”

张小川点点头,说:“现在几条线索都引出同一个预言。而这个预言能说明什么呢?好象对本案的侦破没有什么帮助。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既然是死胡同,那我们就不走了。”吴雁雄坐回到椅子上。

“吴叔叔的意思是~~~~”张小川试探着问。

“李家不是相信那个死亡预言吗?咱们就顺水推船把案结了。”吴雁雄说,“这样做既满足了李家的要求,相信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又能让我们走出死胡同。上面催得很紧,我们在这么一件不清不楚的案子上消磨不起太多时间。”

张小川没有说话,他其实很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但他发现这个案子越往下查似乎离他想要的答案就越远,好象他们走上的根本就是一条相反的路。

他点点头,不过心中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一定要查清真相,不管多复杂。

上班的时候,他召集案件的主要参与者开了个短会,把吴雁雄的意思转述了一遍。

大家先是沉默,然后有表示同意的,也有表示不满的。张小川知道,大家对这个案件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吴局长亲自指挥更给大家带来了动力,现在这个结果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

“张队,你许给我们的庆功宴看来是吃不成咯!”张克徽心有不甘。

“也不能这么说。”张小川解释道,“主要是上面压力大。金元购物中心是外资企业的样板,是我市招商引资的一面旗帜,市上听说最近有些不利于购物中心的传言,所以要求我们尽快破案。但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大家心里都没底吧。上头的意思是案子先结了,至于下一步怎么做,由我们自己决定。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这是什么意思?”刘笑远问,“我们该怎么做?”

其他人也在点头,显然都有疑惑。

“其实很简单,”张小川说,“外方怕承担责任,只要李家好说,他们愿意补偿一笔钱就此了事。他们要的是不影响他们的形象和生意,当然这也是市里的要求。如果大家觉得有必要调查下去或者有什么新发现,都可以继续,上头不会干涉。前提是一有新任务得以新任务为重。”

大家心里都在嘀咕,局里这次态度有点异常。

其实吴雁雄的要求是马上结案,不再继续调查,经张小川一再请求,才被允许有条件地继续调查。

当时吴雁雄还一个劲摇头,为张小川的决定叹息呢。

“张队,我觉得这次案件确实有点邪乎,”张克徽说,“我有一种感觉就好象进入了旋涡,我们越查下去就陷得越深。要不,我们就此打住吧,反正这也是局里的意思。”

郝乡乡看张克徽都这么说,居然跟着点点头。

张小川看着他这名部下:张克徽总能在关键时刻提出一些很有价值的意见,每次他都说是直觉,而现在他一反常态,居然主动打退堂鼓,难道这也是他的直觉吗?

“笑远,你怎么看?”张小川问。

“现在我们几条线索都汇集到了同一个点上——死亡预言。”刘笑远说,“而谁会相信这些荒诞的说法呢?按照这条预言,李芳是被鬼害死的。如果把这个结果报上去,咱们刑警大队干脆解散算了。既然上头有意给咱们台阶下,我看张克的建议也不错。”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就这样决定了吧。”张小川不想做强权领导,说,“后面的工作笑远你安排一下吧。”

张小川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他非常纳闷,平日里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今天都是怎么了?以前一遇上疑案,大家都是兴致高昂,就想猫儿闻到腥一样。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职业习惯。难道这个案件真的像张克说的那样会是一个旋涡吗?

而此刻,刘笑远他们几个也凑在一起唧咕着。

“刘队,你说吴局这次是什么意思?”郝乡乡问。

刘笑远耸耸肩,说:“我怎么知道?不过张克你欲擒故纵表现得还不错嘛!”

“既然吴局要我们阻止张队继续调查下去,我们照办就是了。至于他们要怎么做,有什么目的?我才懒得去想呢。”这是张克徽一贯的作风。

其余几人听了笑笑,似乎也都释然了。

七月初七。

鹊桥节。

经过两天的忙碌,李芳一案的善后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检查院和法院那边该走的程序也都走完了。

案件的最后定性是因疾病突发而自然死亡。李家父母没有任何意见,何况他们还得到了金元购物中心一笔还算可观的补偿金。金元随即调整了工作人员的换班时间,外资企业有时候确实比国企要人性化许多。

下午张小川特意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到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花,赶到了机场。今天接到老婆大人的电话,说她坐下午5点的飞机回北市。如果航班不晚点的话,应该在7点左右到达彩虹机场。

现在航班延误率太高,这一班飞机居然没有晚点。张小川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一切不顺心都会烟消云散的。

“哇,这么多好吃的!”看着满桌子香的辣的,颜丹沉喜出望外。

“我知道你在外地于吃最不习惯,所以特地准备了正宗的家乡菜为你接风洗尘。”张小川笑道。

“恐怕不是你的功劳吧?”颜丹沉眨眨眼睛。

张妈妈端着一大钵黄花豆腐鱼头汤出来,笑着说:“丹沉你可说错了。这一桌子原料可都是小川亲自到一聚楼去挑选的,我只负责下锅而已。”

一聚楼是北市非常有名的本地菜馆,同时兼卖各种本帮菜的半成品。

“那还不是全靠阿姨手艺好。”颜丹沉向张小川白了一眼,“阿姨你别忙了,坐下来一起吃啊。”

张妈妈把汤放好,说:“洗了手就来。”

看得出来,张妈妈对这个未来的儿媳相当满意。吃饭的过程中自己没怎么吃,老是给颜丹沉夹菜,搞得颜丹沉都很不好意思了。

“丹沉,你出去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张妈妈关切地问。

“也不是,采访嘛,讲求真实,关键是要深入生活。我做的专题是在外打工的北市人,我跟工人们同吃同住了半个月。哪像他啊,天天在家吃香喝辣的。”颜丹沉朝着张小川嘟了一下,又盯着他看了看,说,“不过好奇怪,阿姨,怎么他好象也瘦了啊?”

张妈妈也给她儿子夹了一筷子菜,说:“他啊,升了队长,事儿更多了。你知道他从不跟我说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晓得他一天到晚忙些什么。”

“怎么?又遇上棘手的案件啦?”颜丹沉好奇地问。她是《北市日报》的记者,记者的职业敏感让她对张小川的工作非常感兴趣,她也从中挖到过几篇颇受好评的报道。

“省省吧!就一件普通案子,已经结案了。你还是好好做你的民工专题,比较有前途!”张小川在她这个记者女朋友面前也流露出平时少有的顽皮

“好吧,队长大人。今天我们不谈公事,专心吃饭。”颜丹沉故意严肃地回答。

“丹沉,你去休息休息,我来就好了。”张妈妈对颜丹沉争着洗碗的表现非常满意。其实她倒并非真想要颜丹沉来洗碗,她要的就是这份儿心。

“阿姨,要不我们一起洗吧?”颜丹沉已经忙上了。

两个女人在厨房唧唧咕咕说着话。

电视上有人在不咸不淡聊着中国情人节。确实,这些年来,国外泊来的情人节红火异常,而本土传统的鹊桥节反而鲜有提及。

张小川看了几眼,觉得索然无味,刚准备换台。

突然眼前一黑,停电了。

“啊~~~~~~”颜丹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吓我一跳。”张妈妈的声音,“小川,去外面看看是停电了还是短路了。”

张妈妈找出蜡烛点上,屋里闪耀着温暖的光芒。

对面楼上的灯光依然很亮,外面的电源、保险丝也完好无损,邻居家里隐约传来的电视声音表明没有停电。

张小川突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很快张妈妈的声音把他

的思绪打断了——“小川,电来了。”

颜丹沉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张小川一回头就看见她。

“小川,咱们出去走走吧!”颜丹沉的笑容里看不到疲惫。

云端咖啡。

“北市真美!”颜丹沉一边搅拌着杯子里的糖块儿,一边感叹道。

“是啊。刚才一路走过来,我也觉得北市好象每个月都在发生着变化。”张小川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感激,在这里,他获得了很多,包括面前这位女朋友。他接着说,“你不是才去了沿海一带吗?觉得那里和北市比起来如何?”

“怎么说呢。”颜丹沉想了想,说,“就比如我的专题做得不行,在北市领导会先表扬你工作努力等等,再从侧面告诉你,你的东西被毙了。在沿海城市,他们会直接告诉你,你的东西不行。他们可以说北市人虚伪,但至少我的心里会好受一点。我喜欢人情味浓的城市,何况~~~~”颜丹沉突然停住,望着张小川笑了笑。

张小川知道颜丹沉想说什么。是啊,有爱的地方,哪里都是天堂。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地方了?”颜丹沉指着咖啡馆问。

“跟吴局来过一次,感觉挺好。”其实张小川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吴局居然也喜欢来这种地方?”颜丹沉和张小川交往时间也不短了,对于吴雁雄也有些了解。

“为了一件案子。”张小川回答,“开始不是说过吗,已经结案了。没什么新闻价值。”

“你骗谁呢?”颜丹沉故意不满地说,“能劳吴局亲自过问的案件,一定值得挖掘。不过现在我手上的素材也挺多的,一时半会儿还忙不过来。等手头紧的时候再找你帮忙。”

“你就不能像其他记者那样,多报道点北市的大好形势?”张小川故意用批评的口吻说。

颜丹沉不削地说:“歌功颂德的文章谁不会写,只要把时间地点换一下就好了。一个称职的记者只报道真正需要关心、需要关注的人和事。”

“要是人人都像你,那咱们天天都看到社会的阴暗面。恐怕也不行吧!”张小川笑道,“总要给大家希望和鼓励嘛!”

“我赶回来可不是想和你辩论的。”颜丹沉说,“今天可是鹊桥节,你就不准备送我点礼物?”

“乡乡,张克怎么还没来上班?”张小川问郝乡乡。他知道昨天晚上他们俩人一定在一起,因为张克在头天已经放出话来,七月初七的生日只要郝乡乡陪他过,算是正式和队里摊牌他和郝乡乡的关系。

“我也奇怪呢!可能他还在睡觉吧!”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她和张克之间的关系,但张小川这样问还是让她有点不好意思,“昨天快一点的时候他才回家的。”

“铃~~~”。张小川办公室的电话在响。

“你打电话问问张克。”张小川边往他办公室走边说,“叫他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什么?”张小川接电话的声音好大。

外面的郝乡乡等人都吓了一跳。

没有人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几年大家在这里共事,一起说笑,一起争论,甚至前几天还一起为了李芳的案件绞尽脑汁。

清楚记得昨天张克庄严地对大家宣布:今年的生日属于乡乡。这是张克第一次公开他和郝乡乡的关系,虽然此前大家都在猜测,但当事人却模棱两可,态度暧昧。

苏炜还嚷嚷着要张克请客呢。而现在苏炜看到的张克,眼睛睁得老大,却没有一丝呼吸。

张克的眼睛合了两次都没合上,他放不下的事太多了!

“哇~~~~~”郝乡乡扑在张妈妈肩头,终于失声痛哭。

张小川知道郝乡乡在北市没有其他亲人,特意把她送回自己家里,还让颜丹沉也回来照顾她。

整整一个多小时过后,郝乡乡才从号啕大哭转为低声抽泣。颜丹沉递过纸巾,张妈妈给郝乡乡擦了擦哭得稀里糊涂的脸。

“阿姨,我自己来。”郝乡乡接过纸巾,看到张妈妈脸上也挂满了泪水,轻声问,“阿姨,你也哭了?”

张妈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说:“阿姨也有你一样的经历。当年,小川他爸爸牺牲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伤心。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他的样子。可是我越爱他,就越明白我该好好活下去。”

“阿姨,你不用劝我。”郝乡乡苦笑道,“我不会有事的。前几天我还在安慰别人呢,想不到~~~~”

“乡乡,小川让你好好休息两天,等心情平静了再去上班。”张妈妈关切地说。

颜丹沉也在一旁点头道:“乡乡,我请了假,这两天阿姨和我会陪你的。”

“谢谢你们,”郝乡乡抽泣着说,“其实我知道局里每个人都很难过。要尽快查明原因,我就必须尽快回去。”

“乡乡,局里不是还有小川他们吗?”颜丹沉问,“我看你还是在家呆两天比较好。”

郝乡乡摇摇头,说:“昨天晚上12点半之前我还和张克在一起,我能提供许多细节材料。”

“那张克到底是怎么去的?”颜丹沉问,随即她似乎觉得问这些不妥,尴尬的笑了笑,说,“对不起,乡乡。”

“没什么,”郝乡乡低着头,拧了拧衣角,小声说,“我觉得张克的死跟死亡预言有关。”

“死亡预言?”张妈妈和颜丹沉同时惊讶道。

在张妈妈一再坚持下,郝乡乡留了下来,答应午饭吃了再去上班。

尽管张妈妈把压箱底的厨艺都拿了出来,郝乡乡显然还是提不起食欲。人之常情,张妈妈两人也没有勉强。

“小川,你过来接一下乡乡吧。她坚持要来上班。”颜丹沉给张小川打电话,“你要是没空,我把她送过来也成。你过来接?好吧,那我们在家里等你。到了电话联系。”

不久,张小川的车子就过来了。张妈妈和颜丹沉陪着郝乡乡下楼,亲自把她送进张小川的车里。张妈妈一再给郝乡乡嘱咐,要她晚上过来住。

颜丹沉趁机拉过张小川,悄悄说道:“你们前几天的案子乡乡都给我们说了。张克的死真跟那案子有关吗?”

张小川回头看了看郝乡乡,轻声说道:“你又想来挖什么?不过这次我确实需要你提供帮助。先上车,慢慢跟你说。”

“什么?”张小川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用这种惊讶的语气接电话了。

“小段,去殡仪馆。不回局上了。”张小川急促地吩咐司机。

“怎么了?”郝乡乡和颜丹沉不约而同问。

张小川紧锁着双眉,沉声道:“殡仪馆出现命案,刘笑远怀疑和这几起案件有联系。”

“殡仪馆?”郝乡乡轻声念了一遍,突然紧张地说道,“殡仪馆不是有李芳的尸体吗?难道他们没有火化?难道预言真成现实了?”

颜丹沉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这话,头皮一阵发麻。她看了看张小川,张小川木然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殡仪馆外的停车场里,已经停了辆公安局的车,刘笑远先来一步。

死者是殡仪馆的守夜人老牛,已经在这里工作好多年了,从他身上找到一个熟悉的东西,冥币,面额100元。

“费主任,不知道前几天送过来的那具叫李芳的女尸火化没有?”张小川边查看尸体边问。

“我马上找人问问。”殡仪馆的主任费拥军平时死人见得多了,所以自己单位死了个把人倒也没有惊慌失措。他回头给身边的下属吩咐了几句。

“笑远,你怎么看?”张小川问道。

刘笑远皱皱眉头说道:“我们似乎真的进了旋涡了。”

这时,费主任的下属已经回来了,跟他耳语了几句。费拥军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张队长、刘队长,负责火化李芳尸体的工人不见了。现在既没有发现李芳的尸体,也没有看到火化后的骨灰。”费拥军不安地说,“我们联系那个工人也没有联系上。那具尸体和老牛的死有关吗?”

张小川急切说道:“把那名工人的家庭住址给我们,现在只有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队,那名工人找到了。不过已经死了,就死在他自己家里。死者钱包里同样发现一张100元的冥币。”被派去找人的苏炜在电话中告诉张小川。

张小川和刘笑远已经回到办公室。

“果然已经死了!”张小川放下电话,无奈地说。

“现在你是否开始怀疑自己的世界观了?”刘笑远问。

“可是,这太超乎常理了。”张小川说,“你呢?你相信那个死亡预言吗?”

“我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刘笑远道,“此前,我也不相信这个死亡预言,可是现在很多迹象表明,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超出我们想象的对手。”

“也许吴局说的是对的。”张小川叹道。

“吴局说的什么?”刘笑远问。

“他说,警察这辈子总会遇上几件希奇古怪的案子。”张小川回答,“以前不甚相信,现在不知道是该相信还是怀疑。”

“接连死了三个人,”刘笑远说,“特别是张克的离去给了我很多感触。对了,张队,张克身上那张冥币好象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吧。”

由于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再加上张克的离去给大家相当大的打击,所以人人心头都是一片混乱,好多细节也没仔细去想。张小川给刘笑远这么一提,回忆起好多情节。

“上面用墨汁写了个‘站’字,还有一个勾。不过当时他哪里来的墨汁呢?他是几个人身上唯一有伤口的,手指看起来是自己咬破的。”张小川仔细一想,惊道:“难道说他是用血写的那个‘站’字?”

“我也是这么想的。”刘笑远道,“乡乡不是说张克送他回家时提起自己有了新发现吗?”

“站,站~~~~~~”张小川喃喃自语半天,突然惊呼道,“站台?”

突然他批上外衣,急切地说:“走,去看看上次李芳的照片。我知道站字是什么意思了。”

李芳案发现场的幻灯片再一次被放大在眼前。

“再放大点,只放大站台上的公交站牌。”张小川指挥着下属。

幻灯片中的站牌越来越大,虽然不甚清晰,但上面的字却看得清楚——

“下一站——黄泉”

“为什么我们看到的站牌没有任何异常?”刘笑远已经在四路车金元购物中心站待了几个小时了,手里的数码相机无数次地对准站牌,看到的始终是“下一站——美临饭店”。

“上次的照片是张克拍的,”张小川也看了看站牌,说,“我想昨晚他在这里肯定有所发现,不过情况太过匪夷所思,他不敢确定。直到临死前才得到确认,给我们留下了线索。我们这样守株待兔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张克这个人绝对是个优秀的警察。很多时候,他那种天生的职业敏感连你我都不得不佩服。”提起张克,刘笑远也是一阵唏嘘,“对了,郝乡乡在你家里吧。有伯母和小颜陪她,大家都放心。”

张小川递给刘笑远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抽了一口,道:“郝乡乡倒不用担心,她比咱们想象中的坚强。”

“看起来坚强的女人往往内心更加脆弱。”刘笑远接过话头。

“希望她是个例外。”张小川看着对面那座巨型购物中心。本市几乎所有的著名品牌专卖都集中在购物中心的二三四五楼。现在已经过了晚上11点多了,底楼的24小时营业超市依然有三三两两的客人。

“张队,我们到现在为止连对手是谁都还不知道。”刘笑远又通过相机看了看站牌,“我第一次觉得心里特别没底儿。”

“李芳尸体已经不见了,难道真的是——七日不毁,必成魅形?”刘笑远的话让张小川颇有感触。

“张队,既然18年前已经有人预言了今天的局面。如果那个人还在,或许就不用你我在这里担心了。”刘笑远说。

“可惜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张小川说,“我已经让人在查15年前精神病院那件纵火案的资料了,报社那边小颜也在帮我们查找资料。”

刘笑远丢掉手中的烟头,继续摆弄他的数码相机。突然,他经叫:“快来看,张队!”

透过数码相机,张小川清楚地看到站牌上的字已经变成——下一站—黄泉,而抬起头用肉眼看,却依然是——下一站—美临饭店。

张小川看看手表,时间刚过12点。

“快上车。”张小川心头一紧,一把拉过正在摁快门的刘笑远。

不一会儿,从远处缓缓驶过来一辆公交车,四路。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公交车?”两人刚刚在警车里坐好,刘笑远问驾驶位上的张小川。

“你快看司机!”张小川轻声说。

“啊!”刘笑远惊讶得合不拢嘴,因为他看到驾驶位上的司机好象满脸是血。

公交车在金元站似乎想停下来,但摇晃几下后车门还是没开,车又继续向前方走了。

不过,张小川看到售票员位置上有个人回头朝他们嫣然笑了笑。

“什么,你们看到李芳了?”颜丹沉和郝乡乡惊呼。

张小川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那个回头一笑的女人确实很像李芳。”

两个女人又看看刘笑远。刘笑远也摇摇头,说:“我也不是很确定,当时太震惊了,头皮都在发麻。”

颜丹沉和郝乡乡刚从睡梦中醒来,听了张小川二人的叙述,还以为是在做梦。

“有没有照片?”颜丹沉问。

刘笑远苦笑了一下,说:“不知道怎么搞的,相机坏了。”

“没有追上去?”颜丹沉又问。

“车子打不起火,”张小川恼道,“可是四路车一过,就恢复正常了。真是见鬼了。”

“不过既然已经出现一次,就不会是最后一次。”刘笑远补充道,“我们现在得想办法阻止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除了我们几个,谁会相信这样荒诞的事情?”郝乡乡说,“当时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张小川回忆了一下,想起车上有个人比较熟悉,好象就是殡仪馆的费主任。

“上面好象有殡仪馆的费主任。”这时,刘笑远说。

“我也看到他了,”张小川点点头,“车里另一边的座位上好象还有几个人,但是看不清楚。”

“是不是意味着费主任已经死了?”颜丹沉试探着问。

张小川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车上有好几个人,明天够得忙了。对了,丹沉,你那边的资料找到没有?”

颜丹沉摊摊手,抱歉地说:“负责档案管理的人不在。明天应该可以找到。”

报社的档案室已经很久没人光顾了。

幸好管理档案的人还算负责,居然轻而易举就找到了1984年8月份的报纸。但是翻来覆去找了几遍,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大火烧了精神病院的报道。

“王叔,你确定84年的档案是齐全的吗?”颜丹沉忍不住问。

“当然,”颜丹沉口中的王叔在报社负责档案管理工作,他似乎对颜丹沉这样问有点不高兴,“我在报社这20多年里,我经手的档案资料从没丢失过一份!”

颜丹沉听出了王叔语气中的不快,忙送上一个微笑,说:“或许是我没看仔细,我再找找。”

颜丹沉随手翻过一页报纸,晃眼看到到报纸的日期是8月12日!对了,怎么没注意到报纸的日期!颜丹沉暗骂了自己一句笨蛋。

又仔细找了一遍,独独缺了8月11日的报纸。

“王叔,好象少了一天的报纸啊?”颜丹沉把一叠报纸拿到王叔面前。

“怎么可能!”王叔随即开始翻阅起报纸,不过等他把一叠报纸都翻完后,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住喃喃自语。

“王叔,这些年没有人来借过这些资料吗?”颜丹沉问。

经她这么一问,王叔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这些年借其他资料的人倒是有,但来借陈年报纸的却是少之又少,再说来借资料都是要登记的,我还没有老糊涂,84年的报纸确实从没有人动过。”

“好象少的是8月11日的报纸。”颜丹沉显然有点失望。

“对了,”王叔突然问,“小颜你在找什么啊?”

这件事过于诡异,再加上也没有查清楚,张小川表示不要对外透露任何信息,所以颜丹沉只笑了笑,说:“没什么,最近做个报道,需要点以前的资料。

“那实在是抱歉,”王叔是个非常负责任的人,对自己保管的东西的缺失有点于心不安,“要不,你先回去。我自个儿再找找,等找到了再通知你吧。”

颜丹沉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点点头道:“那就谢谢王叔了。我先走了。”

回到办公室,颜丹沉正寻思着怎么样给张小川解释呢,电话铃突然响了,是王叔打来的,说报纸已经找到了。

看来王叔还真是个有心人,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颜丹沉一路都在猜测这个问题,不过王叔的回答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真的是在刚才那叠报纸中找到的?”颜丹沉已经是第二遍这样问。

王叔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说:“我也正在奇怪呢。照理说,你找了几遍,我也找了几遍,刚才确实是没有8月11日的报纸啊。可是你走后,我再一翻,居然一下就找到了。你看看,有你需要的资料吗?”

颜丹沉接过报纸,一眼就看见一排大字——《我市精神病院发生大火数十人葬身火海》,头版头条。

一份卷宗,里面记载着有关15年前那场大火案件的情况。

“就这么简单?”刘笑远看完了问。

“就这么简单。”张小川无可奈何地回答,“失火原因,电路短路;伤亡情况,精神病院无一人幸免,全部葬身火海。”

“怎么可能?”刘笑远马上问,“难道没有人去救他们吗?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生还?”他又看了看卷宗,发现案件的负责人一栏居然写着吴雁雄的名字,“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人不是吴局吗!要不咱们~~~~~~”

“等等,”张小川起身到传真机旁,“丹沉有资料给我们传过来。她找到了当时关于这件事情的报道。”

传真机此时已经把颜丹沉传过来的报纸复印件打印完毕。

张小川拿过来,先看了一遍,然后递给刘笑远。

“还有人没死。”刘笑远看完后惊喜地说。

“是啊,记者和咱们的出发点不一样,观察事物的角度也不一样。”张小川说,“所以这次我才让丹沉跟着专案组走。你以为我仅仅是为她提供写作素材啊。”

“这篇报道上说当时有个叫林利利的护士在事发6天前辞职离开了精神病院,因而躲过一劫。”刘笑远若有所悟地说,“难怪我们的资料上说当时精神病院无一人幸免,她已经不是那儿的工作人员了。”

“你认为她的辞职是偶然吗?”张小川问。

刘笑远刚想说什么,敲门声响起了,是郝乡乡

“张队!刘队!110那边有情况,接到报警电话称家人失踪。经查失踪者正是殡仪馆的费拥军。附近派出所已经有人去殡仪馆了。还有,吴局叫你们过去一下。”

“看来,昨晚的猜测成为事实了。”张小川说。

“如果不阻止事态继续发展,我觉得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进这个旋涡。”刘笑远接道。

张小川皱了皱眉,把资料交给郝乡乡,说:“尽快查找报纸上说的这个林利利。”又对刘笑远说,“走,去见吴局。”

“这两天,你们在找一件陈年旧案的资料?”吴雁雄第一句话直接问。

张小川笑笑,说:“还真没事能瞒过吴局。”

“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想找我?”吴雁雄盯着张小川。

张小川看了看刘笑远,干笑两下。

“本来我不想再提了,现在看来又不得不提。”吴雁雄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你们查的是18年前那宗大火案吧!”

张小川点点头。

“你们是不是觉得那件案子和最近这几起案子有关联?”吴雁雄没等张小川回答就接着说,“其实不仅是你们,我也有这种感觉。18年前那件案子就是我负责的。”

似乎这是一件他很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因为张小川看到吴雁雄说话时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动。

“那个时候,刑警大队还不叫刑警大队,叫支队。我是支队的副队长。就跟现在你们一个样,干劲十足。”吴雁雄眼着眼前这两名风华正茂的下属,依稀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那一年,本市接连发生了数起人命案,死亡情况极其相似,死者身上都有一张100元的冥币。”吴雁雄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百元冥币!张小川心里一震。

吴雁雄接着说:“市上非常重视,局里还成立了专案组,我是专案组副组长。那段时间,我组织人员到处追查,可惜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而死者却在不断增加,甚至我们自己人都牺牲了好几个。”

“那后来呢?”刘笑远忍不住问。

吴雁雄苦笑着说:“后来开始有人怀疑这些案件根本不是人力能实施的。”

“有没有人相信呢?”张小川问。

吴雁雄叹气道:“那个时候正值破除迷信,科学第一的年代,没有人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当时的专案组组长,也就是今天的赵局长就第一个反对。”

“可是,这些跟大火案有什么关系呢?”张小川又问。

“就在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市精神病院发生了大火,整个精神病院的患者和工作人员全部葬身火海。奇怪的是,大火过后,神秘死亡案就再也没发生过了。”吴雁雄解释道。

刘笑远看了张小川一眼,问道:“难道当时没有去营救吗?”

“问得好。”吴雁雄微微笑了笑,“实际情况是那些人在大火前已经全部死亡。”

张小川轻轻点了点头,果然如自己所料:“那些人身上也有冥币?”

“有。”吴雁雄说,“准确地说,是大火现场遍地冥币。”

“报纸上说,当时有人提前从精神病院辞职了,所以幸免于难。”张小川说。

吴雁雄听了这话,半晌不语,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一场大火换18年平安,一场大火换18年平安啊!”

张小川和刘笑远面面相觑,搞不清楚吴局怎么说句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吴雁雄看看两人,说:“你们说的那个人叫林利利吧?”

张小川点点头,看来吴局18年前就追查过这个人。

“她是那里的护士,我们也调查过。可惜她始终什么都不肯说,只对我们反复说同样的话。”吴雁雄摇摇头。

“就是刚才您那句一场大火换来18年平安?”刘笑远问。

吴雁雄点点头,说:“还有一句——果由天定,因在人为。”

果由天定,因在人为。这句话到底在警示着什么呢?

张小川忽然想起周寒成说的那个小女孩,问:“你们没有听说医院有个神秘的小女孩,曾预言了李芳的死?”

“想必那个周老头已经给你们说过不少事了吧!那个时候,没有人相信他那套。”吴雁雄回答,“就算现在,未必就有人相信。”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刘笑远问。

张小川点上一支烟,心烦的时候这是他宣泄情绪的最好方法,道:“还能怎么办?从林

利利下手查!局里已经把巡警支队、技术中队的人都叫过来支援咱们,现在咱们可是专案组的主要人员,可丢不起这个人。”

“话是这么说,”刘笑远犹豫着说,“可是,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咱俩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张小川笑着回答。

“张队,你没听出吴局话里的意思吗?”刘笑远盯着张小川,看张小川点了点头,才继续说,“我觉得李芳案发生时局里还把它定性会一般杀人案,可是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领导层肯定已经有所觉察,发现案件的蹊跷。为什么他们当时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咱们?非要咱们追查到这个环节才说呢?”

“或许案件过于离奇,他们怕咱们不相信。”张小川狠狠抽了一口烟,“如果他们当时真跟我们讲,你保证你能相信吗?”

刘笑远摇摇头,说:“你知道当时为什么我们都不支持你继续追查李芳案吗?”

张小川一愣,想了想,说:“难道那是局里的意思?”

刘笑远点点头。

张小川轻轻弹了弹烟灰,徐徐说:“不管局里怎么想,也不管凶手是谁,咱们都必须坚持下去,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去。”

刘笑远精神一震,站起来用力抓住张小川的手,说:“张队,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刘笑远第一个跟着你干下去。”

张小川掐掉香烟,使劲抱住刘笑远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这次合作是个良好的开端,他真的希望刑警大队能够是一个团结的集体。

“刘队,你说林利利能给咱们带来希望吗?”在前往南市的车上,郝乡乡问刘笑远。

南市是本省省会,其实说到繁华还不及北市。经查,林利利已经在多年前移居到南市了。

刘笑远跟张小川商量,决定带郝乡乡前往南市。张小川对这个建议也非常赞同,这样可以舒缓舒缓郝乡乡的心情,希望能够转移她对张克的思念。

此时天色渐暗,警车正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刘笑远多想马上就到南市啊,每一分钟耽搁都可能意味着又有人死亡。

“什么?”所以当郝乡乡发问时,刘笑远居然没有听清楚,“乡乡你说什么?”

郝乡乡看着刘笑远,说:“不知道此行到底能给我们多大帮助!”

“铃~~~~~”刘笑远的手机只响了一下就没声了。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会是谁呢?他随手摁下回拨键,电话通了。有人接了电话,可是刘笑远连续喂了几声都对方都没有反应,于是他把电话挂了。

“谁?”郝乡乡问。

“不知道,或许是骚扰电话吧!”刘笑远摇摇头,想起郝乡乡刚才的问题,说,“从吴局那里得到的消息看,这个林利利绝不简单。18年前能成功躲过那场大火,还预言了今天的事情。此行如果她肯帮忙,应该有所突破。”

“怎么又来了一个会预言的人?”郝乡乡有些不解,“刘队,那个医院不是住着那个神秘的小孩子吗?你说二者是不是有联系?”

“是啊,小川和我也有这样的疑问。问题为什么不是她,而是林利利逃过了那一劫呢?不过二者之间有联系是必然的。”刘笑远回答。

“还有那个18年前到周大爷那里买冥币的神秘女人。”郝乡乡提醒道。

正说话间,郝乡乡的电话响了。

“喂,张队啊!”郝乡乡接起电话,“刘队的电话打不通?怎么会呢?刚才他还接了电话的啊!”她看了刘笑远一眼,继续说:“哦,好吧,我把电话给他。”

刘笑远掏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明明显示信号很好。

“刘队,张队有事找你。”郝乡乡递过手机

一定有紧急情况。郝乡乡心里猜测。

“什么,他给我打过电话?没有啊!”张小川说的事显然让刘笑远很惊讶,“等等,你把他的电话号码再说一遍。”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摁了几下。

“真他妈的。”刘笑远突然骂了一句,“张队,我几分钟前收到一个未接电话,跟你说的那个号码一模一样。等等,我看看来电时间。”

他又摁了几下,说:“昨天晚上12点!!怎么会这样!!”

郝乡乡心里一紧,看见刘笑远正瞪大了眼望着自己。

“张队,你再看看,他电话上有没有我的号码!刚才我依着未接的号码回了电话!”刘笑远急切地问。

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了张小川的回答。因为坐得近,郝乡乡也听见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

刘笑远张大了嘴,半晌才说:“怎么可能?刚才明明有人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也没有了声音,显然张小川也没想到这样的结果,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张小川说:“你们小心点。有新情况我会告诉你。”

“好。”刘笑远挂断电话,望着郝乡乡,说,“费拥军的尸体已经找到了。在当初停放李芳尸体的冷冻室里。他们说费拥军死前曾给我打过电话。”

“后面的我都听见了。”郝乡乡说,“刘队,刚才你打过去的电话真的有人接?他们不是说你的电话无法接通吗?能够打出去?”

“对啊!来,你拨我的电话试试!”刘笑远忙说。

郝乡乡拨了一串号码,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您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她摇了摇头。

刘笑远一脸不相信,拿过郝乡乡的手机听了一遍,才说:“那我拨你的号码试试。”

信号满格,手机里一片盲音,看了看郝乡乡的手机,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真他妈的邪门。”这已是刘笑远第三次冒粗了。郝乡乡知道这位上司平时很少这样,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反常。

郝乡乡突然发现车外一片漆黑,原来已经是晚上了。车里好象有股冷风在吹,凉飕飕的。

刘笑远沉默了一阵,又拿起手机拨了起来:“我再拨拨刚才那个号码。”

电话通了,因为郝乡乡也听到了那边有规律的嘟嘟声。

忽然,电话那头有人接了电话,但是没有声音。

“喂。”刘笑远大声道,“说话!”

还是没有人说话,就像车外的夜一样沉寂。

刘笑远望着郝乡乡,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他随即用力摁断了电话。

车继续行驶。

“苏炜,把车停下。”刘笑远突然大声说。

车缓缓停在了高速路应急停车道上,驾驶位上的苏炜回过头,说:“刘队,什么事?”

郝乡乡发现苏炜额头上居然满是汗水,显然刚才的事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没发现这条路有点不对吗?”刘笑远说。

苏炜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回答:“刘队,我没有太注意到其他事情。”

“小心驾驶是对的!”刘笑远安慰道,“你们注意看看路上过的其他车辆。”

车灯的光在夜晚还算亮,几米范围内的东西依稀可辨。

呼哧,呼哧。车道上偶尔驶过几辆轿车,有奥迪、奔驰,还有保时捷,奇怪的是每辆车都没有车牌。

“怎么没有车牌?”苏炜惊讶地说。

刘笑远点点头,说:“咱们往回走。”

“这是高速公路啊!”苏炜无奈地说。

“再不往回走,恐怕咱们命都没有了。”刘笑远坚定地说。

“刘队,回去的路也不对啊。”开车的苏炜不安地说。

“是啊,跟咱们来时的路完全不一样。”郝乡乡也补充道。

其实刘笑远也看出来了,只不过正在思考怎么办而已。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要躲。”刘笑远坚决地说,“把车停下,咱们在这里等,看看能有什么名堂。”

“啊~~~~~~~”郝乡乡伸了伸胳膊,手臂好酸,腿有点疼。

还在车里?郝乡乡揉揉眼睛,想起昨天晚上在车里坐着坐着就睡过去了。

她赶忙推了推刘笑远和苏炜,还好他们两人都没事。

“啊~~~~~~”刘笑远坐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头居然枕在郝乡乡腿上。

苏炜也醒了,看了看车外,道:“我们怎么走到小公路上来了?”

幸好大家识路,所以不一会儿又上了高速公路。

“没事就好。”刘笑远整理整理衣服,说,“咱们要抓紧时间,尽快赶到南市去。我给小川打个电话。”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居然一拨就通了。他先把自己这边的情况汇报完,再问了市里的情况。

等他刚挂电话,郝乡乡就问:“市里有新情况吗?”

“报社也死人了。管理档案的老王死了。”刘笑远轻声回答。

“那辆公交车呢?有没有出现?”郝乡乡又问。

“张队带人在金元蹲了半宿,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连站牌都是好好的。”刘笑远回答,“老王死在四路车另一个站台上。张队已经请求停运四路车,还在等结果。”

南市公安局对刘笑远的工作非常配合,很快安排了当地派出所民警陪同他们去找林利利。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利利现在是南市某大型企业的老板夫人了。刚开始林利利对刘笑远的工作并不是很配合,似乎18年前的事她也非常不愿意提及,不过郝乡乡这几年可不是白干的,在她的劝说下,林利利渐渐转变了态度,说出了她知道的东西。

结束后,刘笑远等人胡乱在街上吃了点东西,就匆匆往回赶。

车上,刘笑远接到张小川的电话,说北市有关领导不同意停运四路公交车。

“他们怎么说的?”刘笑远问。

“停运理由不充分,影响群众生活,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张小川无奈地回答,“咱们根本就没法解释,说了谁会信?”

“那怎么办?”刘笑远想想,上面的考虑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件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很难给别人解释的,“干脆叫沿途派出所的弟兄们蹲点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小川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林利利倒是提供了一些东西,可惜”刘笑远遗憾地回答,“可惜没有什么价值。据她说18年前她辞职包括之后说的那些话,全是一个人教的。”

“谁?”电话那头传来的音量大了许多。

“那个小女孩儿。”刘笑远知道这个结果肯定会让张小川很失望。

“那女孩儿没给林利利留下其他的信息?”张小川追问,“她为什么会相信一个几岁小孩儿的话?”

“林利利说开始她也不相信,可是小孩儿连续预见了几起事故后她不得不相信,才听劝离开医院的。”刘笑远回答。

“等等,我想想。”电话那头的张小川顿一会儿又问,“预见的那些事故有大火有关联吗?还有那个小孩儿为什么不一起离开?”

“这些我也问过,”刘笑远说,“那都是几起普通事故,和大火没有什么联系。至于小孩儿为什么不离开,林利利说到现在她也没弄明白。”

挂断电话,张小川对刘笑远此行的结果感到很失望,此前他还把希望寄托在林利利身上,想从中得到有用的信息,现在看来,仿佛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

他不由想起以前张克老提起的那句名言:我们以为自己一直在奔跑,其实只不过是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这就是生活。可是,明天又将会是谁走进他生命的终点呢。

“张队,外面有人找你。”郝乡乡离开的时候,何平开始履行类似的工作。

小何的声音把张小川从烦恼中拉了回来,他走出办公室。

外面有个中年妇女,张小川觉得好象很面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张队长,您好!”中年妇女首先开了口,语气中似乎认识张小川。

“啊,”张小川猛然想起这个妇女正是周寒成家中的保姆,那天还给他倒过茶呢,“你是周师傅家的吧?”

“对,对!”中年妇女忙不迭地点头,“周叔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说罢递过来一个信封。

周寒成搞什么把戏呢?张小川心里纳闷。他接过信封,上面用毛笔行楷写着几个繁体字:张小川队长亲启。

打开信封,看罢之后,张小川脸色一变。

“小何,给这位大姐倒水。”张小川吩咐一边的何平,又对中年妇女说,“大姐,你先坐下,我有话问你。”

中年妇女似乎很不习惯,不好意思接过何平送过来的茶杯,坐下说:“张队长,你要问什么?”

“周师傅还在北市吗?”张小川急切地问。

中年妇女朝张小川看了一眼,小心地说:“他两天前已经去美国了。”

这个周寒成,倒是走得干净!张小川心里暗骂一句。

“他走之前给你留下什么话没有?”张小川又问。

中年妇女想了想,回答:“他就让我两天后把这封信交给你。其他的倒没说什么。对了,他让我把信交给你之后最好赶紧离开北市。不过这里有我的家,哪能说走就走,再说我又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周寒成,一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刘笑远一回来,张小川就把事情给他说了。

刘笑远点点头,说:“可是,他现在已经在美国了。咱们不可能去美国找他吧!”

“他有联系方式吗?”刘笑远又问。

张小川摇摇头,说:“这个周老头,做得挺绝!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看来是想躲得越远越好。”

“那可不好办。”刘笑远皱皱眉。

“也不一定,我觉得周寒成一定会和国内联系的。”张小川故作神秘地笑笑。

“你的意思是?”刘笑远问。

“此地不宜久留。”周寒成送来的信里唯一的一句话,张小川念完后指着信道,“一个农村出来的单亲妇女能在北市立足,连儿子都能上北市一中,光做保姆可叫人难以信服。”

的确,北市一中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读的,学费高得吓人。

“连这些消息都查得到,你这个刑警队长该改行去做娱乐记者。”刘笑远呵呵笑道。

“今晚上准备怎么做?”他又问。

张小川走到办公室墙边,制着墙上挂的本市交通地图说:“四路公交车沿途都布安排了兄弟,咱们今天晚上守株待兔。”

刘笑远看了一眼周寒成的劝告,心里叹道: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兔?

“妈,晚上我不回家,有案子呢。饭做好啦?你们等等乡乡,我没让她参加今天晚上的行动,应该快到家了。”最近一阵张小川老不在家吃饭,张妈妈都习惯了。

“阿姨,小川又不回来?”颜丹沉端着碗从厨房出来。

张妈妈佯怒道:“他呀,一天就说忙啊忙。好象少了他,公安局就运转不过来。”

颜丹沉扑哧笑出声:“呵呵。那乡乡呢,过来吗?”

张妈妈到厨房里看了看锅里的汤,说:“要过来,快到了。”

话音一落,门铃就响起来了。

颜丹沉打开门,道:“啊,乡乡,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呢。”

郝乡乡在颜丹沉的笑声中走了进来。

张妈妈听到郝乡乡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汤勺,走了出来,关切地说:“乡乡,昨晚你不在啊,我和丹沉可都没睡好,都担心你呢!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快坐下吃饭了。”

郝乡乡就这样被两个热情的女人关心得都没开口的机会。

要不是这一家人,她真不知道这段时间怎么才能走过来。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忍不住要掉下来。

“哎呀。”张妈妈这可着了慌,“乡乡,你在外面受委屈了?快给阿姨说说,阿姨给你做主。”

郝乡乡摇摇头,破涕为笑道:“没什么,阿姨。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你可跟我妈一个样。”

张妈妈笑笑说:“天下的母亲都一个样。你快坐下,我去把汤端出来。”

刚说完,颜丹沉已经都端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张妈妈忽然叹道:“现在,像你们这样懂事儿的年轻人可不多。就拿我今天遇见的人来说吧,跟你们就完全两个样。”

“什么事啊?”颜丹沉好奇地问。

“甭提了。今天我在金元超市买酱油,发现地上有100元钱。我问谁丢的,前面有一小伙子说是他丢的。谁知道他谢字都没有一个,捡过钱就径直就走了。”张妈妈忿忿地说。

“呵呵,你怎么知道是他丢的啊?”郝乡乡微笑着问,“照您这么说啊,我看多半不是他丢的,他拿了钱当然走为上策啊。”

张妈妈想了想,道:“哎呀,乡乡说的也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啊。当时货架边只有他和我,我也就没想这么多。瞧我,还以为做了件好事儿呢。”

“张队,今晚这任务就这么简单?”四路公交车沿途一共有20个站,涉及2个分局、5个派出所,5个派出所的所长都这样问张小川。

“简单能惊动你们?”张小川半开玩笑地说,因为他知道至少在目前,了解事情原由的人还是不要太多,“你们就给我盯着四路车,特别是12点之后,如果有四路车出现马上报告。记住,一定要先报告,千万不可擅自采取行动。”

部署完毕之后,张小川带着南郊派出所的两位民警守在了金元站。

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这样大规模的行动有没有成效,他心里也在犯嘀咕。

突然,对讲机响了,是何平带领的小组,有情况。

张小川看看手表,12点刚过。

“张队,解放路有情况。前面开过来一辆4路车。”何平报告。

“好。一边摄像一边跟上。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掉头,千万不要上车搜查。”张小川心里很激动,因为昨天晚上守了一夜没结果,今天终于等到了。

不一会儿,对讲机又响了。

“小川,东风街有情况。”是刘笑远带领的小组,他的小组刚好在何平小组的下一站。

“后面有没有车跟着。”这车倒开得挺快,张小川想。

“没有。”刘笑远回答,“怎么,已经有人跟过来了吗?”

见鬼,何平那个组的人干什么去了!张小川正准备和何平联系,何平的电话倒先打过来了。

“张队,我们的车出故障了,跟丢了。”何平懊恼地报告。

“知道了。”张小川对这个结果倒并不感到意外,“前面已经有人跟了。录象呢,摄下来没有?”

“不知道怎么搞的摄像机也出问题了。”何平回答。

“没事,继续等。”张小川吩咐完,又联系上刘笑远,“笑远,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对方车速太快,我们正在跟。”刘笑远急促地说,“怎么回事?前面不知道怎么出现了大片浓雾。”

糟糕!张小川暗道一声。

果然,刘笑远的声音证实了他的想法:“车进了浓雾突然不见了,我们跟不跟上去?”

张小川略为一想,道:“算了,前面还有人。”

前面是苏炜负责的小组,张小川马上联系上苏炜,安排道:“苏炜,有辆四路车向你那边驶过来了,密切注意情况。”

苏炜应了一声,,说正在监视。

可是等了半天,那边仍然没有情况汇报。张小川看看手表,车都离开东风街半个小时了,早该到了苏炜那边。

他又一次联系苏炜,可电话却打不通。怎么回事?

“有没有那边的电话,马上联系他们?”他转问身边的两位同事。

其中一位也是专案组成员,南郊分局的罗队长,苏炜车上的那位民警正是他的下属。

他掏出电话,拨了一通,摇摇头道:“电话打不通。”

张小川心里一惊,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张克的事情已经让大家难过不已了,这次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他随即联系上刘笑远和苏炜前面那个小组,让他们马上赶到苏炜所在的地方去,自己也随即往那个方向赶。

刘笑远一组最先赶到现场。

他用最快的速度跳下车,奔到苏炜那辆熟悉的车前,车门大开,车内空无一人。

唯一留下的东西是苏炜平时最喜欢摆弄的柯达数码相机。

“刘队,有消息了。”何平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快说!快说!”刘笑远昨晚几乎一宿没合眼。因为苏炜是他最喜欢的下属,这次突然失踪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现在听到有消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刘笑远急切的眼神,何平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刘笑远的眼光骤然暗淡下来,他已经从何平的表情中读到了他带来的消息。

“牺牲了?”他淡淡地问,可何平看到他眼角已经有隐隐的泪花。

他轻轻回答:“今天早上有人打电话举报,在北河下游发现两具尸体~~~~~”

“好,你先出去。”刘笑远挥挥手。

何平轻轻地退出来,带上门,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抹眼泪的声音。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这是唯一一次死者身上没有发现冥币的情况,或许有也被河水冲走了。

张小川亲自带人去查看了尸体,他没有通知刘笑远,但刘笑远还是随后就赶来了。

苏炜虽说是刘笑远的助手,可实际上大家并没有区分得这么严格,就跟张克徽一样。

张小川已经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值得,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换来几张照片。如果不是自己安排了昨夜的行动,苏炜和另一名同志就不会死;还有张克,如果不是这件案子,他或许也不会离开大家。

他本想安慰安慰刘笑远,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倒是刘笑远过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什么话都不用说,大家心里却再明白不过了。

“苏炜拍下的照片都看了?”张小川问。

“看了。”刘笑远回答。

“车上有个比较清晰的人影,我认识。”张小川说。

“谁?”刘笑远问。

“云端咖啡的服务生,我去过两次,还记得。乡乡还找他做过笔录。”张小川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多半已经遇害了。”

“那辆公交车呢?”刘笑远又问,“车牌号很奇怪,应该是从前的老号码!”

“公交公司和交警那边都有人去了,还没有回来。”之前该安排的事张小川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去公交公司的干警无功而返。车倒是四路车的样子,不过那个车牌没有人见过,公交公司否认他们有过那辆车。

很快,何平也回来了,带来了交警那边的消息。

“政府的车,发生过严重车祸,车毁人亡?”大家对这个消息已经不是很惊讶了,因为最近大家的神经已经经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车祸发生时间是84年8月4号。”何平补充道。

“正好在医院大火发生之前!”张小川看看大家,说,“看来事情远不止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车祸伤亡情况怎样?”刘笑远问。

“当时北市的市委书记贺红雷,还有他的妻子和司机,全部遇难。”何平回答。

市委书记!大家不约而人同把目光投向何平。何平赶紧把收集到的资料交给张小川。

还没等张小川看完,刘笑远已经急不可待地问道:“怎么回事?”

张小川摇摇头,道:“酒后驾驶,车发生严重碰撞之后掉进了北河。”

“这事怎么跟市委书记联系上了?”郝乡乡疑惑地说。

张小川苦笑道:“鬼知道。”

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何平一回家就躺在沙发上打盹。

何平的妻子是市京剧团的演员,叫戴若容。眼看着丈夫工作十分辛苦,她也觉得甚为心疼,今天特意煨好了天麻鸽子汤,准备给丈夫补一补。

她拿来一床毯子,轻轻给何平盖上;然后把电视声音尽量调小,怕吵着了丈夫,但是又不敢关掉,因为一关,丈夫肯定会醒来。

电视里正在播着北市新闻,某位市领导正在接受采访,他站在工地上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政府的最新规划,要对本市最古旧的北大街片区实施全面改造,打造成北市新天地。记者也显得非常激动,用高音量把溢美之词统统搬了出来。

戴若容失望地看着新闻,想起前不久市京剧团从北大街搬出来的情景,许多人都泪流满面。上百年的老戏园子,说搬就搬,别说团里那些唱了几十年的老京剧,连她也舍不得。

“怎么了?”何平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醒了。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戴若若心疼地问。

何平笑了笑,道:“肚子饿了,饿醒了。”

戴若容站起来,道:“早做好了,怕是凉了。我热热,马上就好。”

因为女儿在学校住宿,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案子破了吗?”戴若容在饭桌上问,“今天这么早回来。”

何平正在喝汤,放下碗,叹道:“牺牲了两个兄弟,案子仍是一个谜团。”

“凶手这么猖狂?”戴若容惊讶地问。

何平黯然说:“到目前为止,还凶手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我办案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

戴若容听了,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团最近也发生了几件希奇的事情。”

“什么事?”何平问。

“你知道我们不是搬出了北大街吗?”戴若容说。

何平点点头。

“可是前几天我从那儿经过,有人居然问我是不是还有人没搬。”戴若容说,“他们说晚上听到里面有人唱戏。”

何平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你们团里有人舍不得走吧。”

戴若容紧张地看看四周,轻轻说:“开始我也是这么想。可他们问咱们是不是在排《六月雪》,说夜里有人在唱。”

“这《六月雪》有什么不对吗?”何平虽然有个唱京剧青衣的妻子,但平日里工作繁忙,对这一行只是一知半解。

“我们已经十多年没排过《六月雪》了。”戴若容回答。

何平停止了扒饭。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团不排《六月雪》吗?”戴若容又说,“因为十几年前我们团连续死了三位窦娥,听说有一位还是市委书记的夫人呢?”

“什么?”何平惊讶地说,怔怔看着妻子。

戴若容身子一噤,骂道:“你干嘛,吓我一跳。”

“丹沉,还记得云端那个服务生吗?七夕晚上我给你指过他。”张小川决定让队里的兄弟好好休息一晚上;一来他觉得再这样大规模撒网只怕得不偿失,他不希望自己的人再发生意外;二来这个案件确实也陷入了泥潭,需要好好梳理一下,才能找到突破口。

所以他把刘笑远也叫到自己家里来,加上郝乡乡,还有颜丹沉,此刻围坐在客厅里,算是一个小型会议吧。

“他有什么问题吗?”颜丹沉点点头,问。

张小川把照片递给颜丹沉,问:“你看,倒数第二排那个人是他吗?”

颜丹沉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就惊道:“绝对是他!他那头怪异的头发实在是太惹眼了。”

“昨天晚上苏炜留下的。”张小川说这话的时候,悄悄瞟了刘笑远一眼。

听到苏炜的名字,刘笑远的眉头微微一皱,张小川从中捕捉到了痛苦。

“你的意思是——”颜丹沉试探着问。

“只怕他也不在了。”张小川自责地说,“我们已经派了人去找他,可是至今没找到。我发现我们这伙人特没用,眼看着自己保护的群众有生命危险,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颜丹沉轻叹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小川。以前总扮演拯救弱者的英雄,突然发现真正的弱者其实就是自己,心里也觉得茫然无措。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颜丹沉问。

“笑元,你说说你的看法。”张小川看到刘笑远几次都预言又止。

刘笑远点点头,缓缓道:“现在似乎每条线索都断了,又似乎每条线索都还值得挖掘。我觉得林利利那边应该继续保持联系,她是不是隐瞒了什么谁也说不准。周寒成那边最近没有消息,不过我觉得他肯定能给我们提供帮助,只是他有所顾忌,不愿意说。咱们就继续监控他家的阿姨。还有那个小女孩,为什么20几年前她不离开北市,而一直待在精神病院直到大火发生?这是个疑问。”

“对。”郝乡乡插道,“上次我们去走访林利利的时候她也表示了同样的疑问。”

“我们是不是去查查她的家人?”颜丹沉问。

张小川苦笑着摇摇头,“找不到了。那一家人离开北市后就杳无音训,好象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这个结果倒是让颜丹沉颇感意外。

“还有那个四路车,那个车牌。简直越搅越糊涂了。”刘笑远补充道。

“我看四路车必须停运。”张小川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我让吴局陪我到市里去,一定要让这路车停下来,然后重点调查一下四路车运行路线,为什么不是5路车,6路车呢?”

“什么?”张妈妈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走出来,刚好听到四路车停运的事,“为什么四路车要停运。那样多不方便啊。我今天还坐四路车去金元超市买过东西呢。”

“妈,以后您可别坐这路车了,”张小川埋怨道,“都给你说过好几次了,你怎么还坐四路车啊。”

张妈妈笑道:“好好,以后不坐就是。来,先吃点水果。”边说边招呼大家。

“咦,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眼熟?”张妈妈疑惑地看着茶几上的照片。

“阿姨,你认识他?”郝乡乡抢先问道。

张妈妈拿起照片端详了半天,道:“对了,这不是上次拿走我捡到那100块钱的小伙子吗?怎么,他犯事了?”

“上次那人就是他?”颜丹沉和郝乡乡一起问道。

“没错,就是他。他那头鲜艳的头发让人过目难忘呢。”张妈妈肯定地说。

送走了刘笑远,张小川躺在床上,咀嚼着刚才的事情。

如果那100元没有给别人,这个时候不在的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张小川不愿意想,但这个想法却挥之不去。

今天晚上又是谁捡到那100元呢?

张小川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如果当初听李家的话早点火化李芳的尸体,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而此刻明明知道有人会在这个夜里遇险,身为刑警队长的自己却毫无办法。

“小川,电话。”张妈妈的声音把张小川从睡梦中惊醒。

张小川揉揉眼睛,伸手摸过床边的手机,想看看时间。

手机没电了?

“小刘打来的,说急事,非让我叫醒你。现在才5点多。”张妈妈在外面说。

“好,你叫他等等,我马上出来。”张小川披上衣服就冲了出去。

电话那头,刘笑远正紧张地等着张小川的声音。

“笑元吗?什么事?”刘笑远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终于等来了张小川的声音。

“小川,你还记得那个车牌号吗?”刘笑远问得非常急。

“记得——XX0018。”张小川问,“你想到了什么?”

电话那头,刘笑远张了几次嘴,终于一字一句说道:“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息,发短信的号码正是0018。”

“啊!”张小川一震,“短信什么内容?”

“我在北河口等你。”刘笑远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

“啪!”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让张小川吓了一大跳,他不禁“啊”地叫了出来。

“什么事?”刘笑远在电话那头问。

“没什么,衣服掉了。”张小川惊魂未定地拣起地上的衣服。

“我马上过来,你在家里等我。”张小川略为思索,安排道,“咱们一起去北河口看看,到底有什么鬼花样。”

北河口在市郊,四路车的终点站。

因为北河从这里出城,所以这里叫北河口。

冰冷的河水带着这座城市排出的美其名曰处理过的种种污秽,流向远方。

张小川赶到刘笑远家,然后再一起驱车到这里,天刚好蒙蒙亮。

他们在汽车站内搜寻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到河边上去看看。”张小川说。

两人跑到河边,满眼除了江水,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上游冲来一个东西。

“昨天晚上没休息好?”郝乡乡问一边的何平,“怎么看你睡眼惺惺的样子?”

何平笑道:“大姐,摊上这样的案子,你能睡好?”

郝乡乡也笑笑:“是小妹,不是大姐啊。”

“张队呢,我有点情况给他汇报。”何平问。

“去市里了,一早就出去了。”郝乡乡回答,“刘队在,要不你给他说?”

此刻张小川正和吴雁雄在回队的路上。

“小川,现在的情况比我当时遇到的更加复杂。市里虽然答应停运四路车,可给咱们提出了必须尽快破案的要求。到底是福是祸,还真说不准啊!”吴雁雄是在张小川的一再要求下才答应到市上请命的。

“吴局,你能把当时的情况说详细一点吗?”虽然吴雁雄的司机也不算外人,但张小川还是愿意使用吴局这个称呼,“比如,您的下属是怎么遇害的?还有其他遇害人除了冥币外,跟现在还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有个兄弟也是死在北河口,其他的倒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吴雁雄想想说。

一提到北河口,张小川就想起了今天早晨的事情,想起那具诡异的尸体,然后他又不自觉地联想起上次刘笑远查访林利利的路上的见闻,张小川突然很担心他这个助手。

为什么他总能收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刘笑远听完何平的叙述,没有说一句话。他挥挥手,何平知趣地退了出来。

“什么事这么神秘,非给领导汇报?该不是打我的小报告吧。”技术中队过来的万沈洪笑着问。

“我就那点能耐?你也忒小看我们刑警大队了。”何平打趣地说,他走过郝乡乡身边的时候,特意问道,“乡乡,刘队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好难看。”

郝乡乡摇摇头,道:“不清楚啊。今天早上好象又发现了一个死者,是不是因为这事儿啊?”

“乡乡!”刘笑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你去给我找张京剧《六月雪》的碟片,越快越好!”

“啊。”郝乡乡一脸愕然,不过她还是马上应了

“大家到我办公室来开个临时短会。”张小川刚到队里,就开始安排,“乡乡呢?怎么没看见她?”

“她出去给刘队找东西去了。”何平在一边回答。

等大家都到齐了,张小川先把市上的意思传达给大家,然后开始分派工作。巡警那边过来的人员继续负责监控周寒成家那位阿姨,负责保持和林利利联系及沟通;技术中队的人负责随时提供技术支持;刑警这边的人负责调查四路车和那个车牌的情况。

“大家有什么看法尽管说。”末了张小川补充道。

“啊,在开会。”郝乡乡在门口探进半个身子。

刘笑远看到郝乡乡,马上离开座位一把拉过来,急问:“东西找到了?”

郝乡乡被刘笑远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递过碟片。

刘笑远看了一眼,就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张小川看到刘笑远的行为有点反常,赶紧说:“好了,就这样吧,大家分头行动。”

刘笑远的办公室响起了西皮流水的声音,以前他可从没有过这个爱好。

张小川推开门,他居然没有反应,仍然聚精会神在听电脑里传出来的京剧唱腔。

张小川没有打断他,他知道刘笑远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是这段!就是这段!”突然,刘笑远叫了出来。

张小川于京剧几乎是一窍不通,听到现在也没听出个名堂,终于忍不住打断刘笑远:“笑元,你这是?”

刘笑远这才转过头来,道:“小川啊,你来了!过来看这个。”他指着桌子上的东西。

张小川拿起来,是京剧《六月雪》的随碟唱词,他疑惑地看着刘笑远。

刘笑远拍拍脑袋,抓过唱词,用笔在上面勾画了一段,然后递给张小川,“你听,现在唱的是不是这段?”

张小川细细一听,倒还真是唱词上这段:

没来由遭刑宪受此大难,

看起来老大爷不辨愚贤。

良善家为什么反遭天谴,

作恶的为什么反增寿年。

法场上一个个泪流满面,

都道说我窦娥死得可怜!

眼睁睁老严亲难得相见,

霎时间大炮响尸首不全。

“昨天晚上我路过北大街,听见有人唱这段。”刘笑远道。

“张队,你不是说要亲自查四路车的情况吗?”何平疑惑地问,“怎么让刘队过去了?”

前面亮起了红灯,张小川踩住刹车,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剧团这边会有什么变故,还是我来比较好。”

何平若有所悟,点点头。

“铃——”张小川的手机在响,此时前方的红灯已经变绿。

张小川随手把电话递给何平:“你接一下。”

何平接过电话,笑道:“今天我享受的待遇倒还不错。”

“啊——”何平通话过程中显得很吃惊,不时抬起头看看张小川,“好,好,我马上给张队汇报。”

“又有人遇害了?”张小川问。

何平点点头,又摇摇头。

公交公司4路车调度指挥室里,有人正在埋怨:“我说刘队长,你这次可把我们害苦了。你这一停运,咱们这个月的奖金可就泡汤了。”

刘笑远笑着应道:“人的生命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实话告诉你吧,最近4路车沿线发生了好几起命案,咱这不也是为了大家吗!”

这名4路车管理人员听说发生命案,马上改口道:“可跟咱们这路车没啥关系吧?4路车可是连续多年的优秀车队,没发生过一起意外的。”

“谢经理,”刘笑远早就料到公交公司这边会有所不满,倒也没觉得诧异,“我们这次来可不是跟你讨论4路车该不该停的问题。我们是来向你调查一下4路车的运行情况的,希望你能配合。”

那位谢经理嘟噜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指着背后的十数个屏幕:“这是4路车的沿途路线。从最近的监控资料来看,一切正常。上次你们说12点后仍有4路车运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们至今没有发现任何相关录象。”

他顿了顿特别提高音量强调:“4路车从开通至今没有发生过一起事故,还被省里评为青年文明号呢。”

刘笑远点点头,问:“4路车是哪年开的?”

“1984年。”谢经理又想了想,“具体是几月份我记不清了,不过肯定是84年。”

84年?刘笑远一惊,看看一边的郝乡乡,发现她也停止了笔录,望着自己。

“到底是几月份?”刘笑远随即追问。

“这个很重要吗?”谢经理不解地问。

刘笑远点点头。

谢经理想了想,说:“我是92年才来的,这个不是很清楚。我去问问李师傅,他在4路车开了一辈子公交。”

“你能把李师傅叫来吗?”刘笑远问。

谢经理为难地说:“这个不知道成不成。李师傅已经没在我们公司了。”

“他退休了?”刘笑远问。

“下岗了,也算是退休了吧。”谢经理回答。

下岗和退休是一回事吗?刘笑远心里暗道,“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试试吧。”谢经理从办公桌上找出电话薄,翻查起来。

趁这会儿,刘笑远向郝乡乡投去询问的目光。

郝乡乡耸耸肩,把笔录本递过来,指指上面的文字——1984年4路车开通。她还特别在1984这几个阿拉伯数字上打了着重号。

又是1984年!刘笑远心里越发沉重,1984年到底有多少疑团还没有解开?

谢经理在电话里哼哼啊啊了半天,终于挂了电话:“李师傅病了,听他家里人说在医院呢。要不,你们去医院看看?”

“你怎么不多问问谢经理4路车的其他情况啊?”车上,郝乡乡疑惑地问。

“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去找李师傅。”刘笑远回答。

市第三人民医院住院部5楼7号房,刘笑远和郝乡乡找到了李师傅。

刘笑远拎着水果,和郝乡乡轻轻走了进去。李师傅一家人正在为什么事情激烈争论着,除了李师傅,其他人的声音都不大。

生病的人声音还这么火?

北大街改造现场一片混乱。中国人喜欢凑热闹的本性在这种场合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当地派出所已经封锁现场,但仍有闻讯赶来的人。

“是谁先发现的?”张小川问。

“在这儿施工的民工。”旁边北大街派出所的所长回答。

“市里知道了吗?”张小川又问。

“已经报告了,不过市里没来人。”所长显然对处理类似事件很有经验,“此前我已经请示了分局和市局。”

张小川点点头:“事情越闹越大了,这回可是真麻烦了。”

不久,外面传来了紧急停车的声音,然后张小川看到了那个醒目的车牌号——XX00002。

惊动市长了!张小川暗道。

果然,本市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市长冯刚强从车里出来了,还有市局的赵局长、吴局长等人也从车上鱼贯而出。

张小川等人赶紧上前:“冯市长,赵局长,吴局长,你们来了!”

冯市长看看张小川,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小张吧?快带我去看看现场。”

张小川恭敬地带着冯刚强一行到了那口已经放完水的小鱼池边。

池塘已经没有水了,只看到一池的淤泥,还被推土机挖得七零八落。边上,赫然停着一具裹满淤泥的尸体,不过尸体的脸部已经被清洗干净。

“确实是黄局长。”冯刚强只看了一眼,就说。

张小川不敢说话,因为赵局长等人在一边都没有开口。他知道冯市长一定有“重要指示”,而这个指示又将是一个紧箍咒,将自己套得更紧。

果然,冯市长开始指示了:“我说老赵啊。老黄可是给我市经济发展立下过大功的人,跟你我关系也很不错的;再说就算他是个普通群众,咱们也一定要把这事查清楚,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然后还有一通似乎和三个代表有关的说教。

一边的赵局长一个劲点头。

冯市长又转身对旁边一位官员说:“最后一点是北大街的改造对于提高我市的对外形象至关重要,不能因为任何事停滞。”

他吩咐完,特意走过来拍了拍张小川的肩膀:“小张,年轻就是好啊,干劲足。好好努力,尽快破案。市上可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这哪里是鼓励啊,简直跟千斤捶捶在张小川心里一样。

冯刚强说完,转身对赵局长等人说:“你们都到市里来一趟,有事要跟大家商量。”

看着冯市长准备离开,张小川赶紧汇报:“冯市长,那边还有些东西,您——”

冯市长皱了皱眉,道:“我事情忙,下面的都交给你们了。”

“肇叔,你看这——”张小川把技术中队的肇大庆叫了过来,因为北大街发现的可不止一个招商局局长,还有一具不知道年岁的森森白骨。

肇大庆搞尸检已经很多年了,以至于张小川总把他那瘦骨嶙峋的手和白骨联系在一起。

“黄达死因不明,跟前几起案件差不多。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同一个凶手连续做案。至于这具尸骸,是女性,死亡时间应该十到二十年前,年纪不大,有中毒迹象。具体情况需要做进一步鉴定,明天给你消息吧。”

肇大庆像想起了什么,问:“据首先发现尸体的民工说,黄局长的尸体和这具尸骸是扭在一起的。我觉得这点非常奇怪。”

“或许黄达落入水池,在挣扎过程中刚好碰到这具尸骸,所以——”张小川想想回答。

肇大庆摇摇头。这个解释确实太牵强,连张小川自己都不会相信,可是,他不愿意再把这件事往复杂的地方去想。

已经够烦的了!

“张队,刘队回来了。”何平过来说。

张小川刚准备走出办公室,刘笑远和郝乡乡就踏了进来。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张小川一边倒水,一边急切地问。

刘笑远接过纸杯,啧了一口,算是润润嗓子:“今天我们居然找到了李芳的叔叔,你说巧不巧?”

“李芳的叔叔,你们找他干嘛?”张小川略感诧异。

“他叔叔在公交公司,开4路车的,开了整整20多年。”刘笑远解释道。

“他提供了什么线索?”张小川预感这个人的出现应该有价值。

“4路车是从1984年9月份开始运营的,也就是那场大火发生之后,之前这条路线也开过一条公交,不过是2路车。”刘笑远娓娓道来,“从2路车到4路车,李师傅一直在跑这条线。”

4路车果然有名堂!听了刘笑远的叙述,张小川似乎觉得案情有了转机。

“为什么2路车要改成4路车?”张小川问。

“我也这样问了李师傅。不过他给我讲了一些他年轻时的见闻。”刘笑远回答,“他说当时他到公交车队的时间还不长,所以车队经常让他开夜班。有一天,下着大雨,有个女子上车来,买票时掏出了一叠10元的钞票,叫售票员不用找她。似乎为了证实自己有钱,那名女子竟然把身上的包袱打开,里面全是100元的钞票,还对售票员说,她有的是钱,不用找她了。那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100元的纸币,所以大家都以为她精神有问题。最后还是李师傅自己掏钱给她买了票。到终点站时,那女子早已不在了,至于什么时候下的车,李师傅没看清,问售票员,居然也不知道。”

“买冥钞的女子?”张小川脑子里闪过周寒成的描述,脱口而出。

刘笑远未置可否,继续说:“李师傅说,这名女子不止一次坐过他的车。每次都是拿出一叠10元的钞票,然后每次都是李师傅掏钱给她买的票。有一天,李师傅生病了,出不了车。车队就让另外一名司机替他的班。”

“结果那个司机收了女子的钱,”张小川插问,“然后就莫名其妙死了?”

刘笑远点点头:“司机和售票员都死了。死者身上各有一张100元的冥币。”

张小川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说:“这件事应该是18年前那串命案中的一件吧!”

刘笑远点头道:“事故发生后,李师傅才回忆起,那女子第一次上车时天正下着大雨,而透过镜子,李师傅依稀看到她身上似乎没有一滴雨水,车厢内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后来他把那女子的事情给上面汇了报,然后2路车就停了半个月。之后就发生了那起大火,大火过后这条线就改成4路车了。”

“他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那条线路沿途曾死过那么多人。”郝乡乡补充道,“他一直以为是公交车队的领导重视下属的安全才撤掉2路车的。我想可能当时的公安局在这里面也发挥了一定作用。”

一边的何平不住点头:“我是说怎么北市一直没有2路车呢。原来里面还有这些故事。”

如果公安局真的介入了这次调整,到底吴叔叔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自己?张小川脑子里浮现出当时自己一再要求继续追查李芳案时吴雁雄脸上的的不满。

“不过现在李师傅家里挺困难的,两口子都下岗了,”郝乡乡同情地说,“这段时间李师傅刚做了手术,本来应该在医院多呆几天的,因为钱不够,正闹着要出院呢。”

“为公交公司干了几十年,说下岗就下岗?”张小川略有些气愤。

郝乡乡叹道:“现在的事,谁说得清啊!”

这句话让张小川想起了上午冯市长那一番有关三个代表的指示,三个代表,你在北市究竟代表了谁?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李芳的叔叔?”何平好奇地问。

“我们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李芳父母刚好来看望这个弟弟。”郝乡乡回答,“我和李芳父母接触过几次了。”

“何平,你通知剧团的人了吗?”张小川问。

“剧团这几天忙成一团糟,我都通知几次了。”何平回答。

“干脆我们去一趟吧。”张小川说罢就提上衣服出了门。

张小川让何平驾车,因为他想在到剧团之前把思路理清楚,能有的放矢,最好在剧团能获得尽量多的信息。

“嫂子是剧团的副团长吧。”张小川问。

“恩,”驾驶室的何平应了一声,“她啊,比我还忙。”

或许是由于何平的关系,戴若容很快把他们老团长也找来,配合张小川的调查。这位老团长还真不年轻,得有70来岁了吧,不过精神矍铄,据说当年是演须生的。

张小川不想饶太多圈子,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杜老,你可知道老剧团那边发生的事情?”

杜团长似乎有些不快:“听说北大街发生了命案。不过我们都搬出来好多天了,这事跟我们团该没什么瓜葛吧。”

张小川笑笑:“杜老看您说得。那件案子发生在剧团的金鱼池子里,所以找您了解一些情况而已。”

旁边的戴若容问了一句:“张队长,那死的是谁啊?”

“黄达。”张小川随口回答。

“啊!”戴若容像是大白天见了鬼,居然惊叫出来。

“嫂子你?”张小川觉得戴若容失态地大叫肯定有问题。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戴若容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失态,不好意思地笑道,“前几天我还碰到过他,他还告诉我他听到北大街有人唱戏呢。”

张小川心里一惊,不由想起刘笑远那句“就是这段!就是这段!”

“北大街还有人没搬?”杜团长诧异地回头问。

戴若容摇摇头,说:“不清楚。那天我路过北大街,刚好碰到黄局长,他说夜里听到有人在排戏。”

杜团长脸色刹变,转过头来,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然后对张小川道:“张队长,还有什么情况吗?”

“杜老,最奇怪的是金鱼池子里除了黄达的尸首,还有一具不知名的尸骸。我们感到很迷惑。”杜团长的神情变化张小川看得一清二楚。

张小川注意到杜团长的端茶杯的手几乎变成抓茶杯了,尽管脸色如故,可张小川能感觉到这位老人心里的起伏波动。

“小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你招呼一下张队长,我去休息一下。”杜团长居然起身告辞。

张小川不好勉强,只得站起来和杜团长握了手,说了些感谢的话。

送走了杜团长,张小川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戴若容身上。

“嫂子,我听说你们剧团10几年没排过《六月雪》了。这是怎么回事?”张小川问。

“因为以前有三个主角先后死亡,以后再没排过。”戴若容又压低声音补充,“张队长,我觉得黄局长死的很蹊跷。几天前他告诉我,他在北大街听叫有人排《六月雪》,还是夜里。”

“你能回忆回忆那几名演员吗?”张小川又问。

戴若容边回忆边说:“我母亲是京剧票友,我从小在北大街这一带长大。我记得除了文革时期,北市京剧团最出采的一直是那出《六月雪》,每次上演几乎场场爆满。演这出戏的都是名角,不是名角也能唱成名角,像当年的刘金定、杜离花都是靠这出戏出的名。当时的市委书记也是戏迷,他夫人还曾是我们剧团的名角儿呢。”

“他夫人也演过《六月雪》吧?”张小川问。

“是啊,”戴若容回答,“但凡当时的名角,都以演这出戏为荣。不过她做了市委书记的夫人后就没再演戏了,改任市文化局的局长,挂我们团的名誉团长。”

“她是叫孙小红吧。”张小川问。

“对。”戴若容似乎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

“还不是案件需要,查过一些情况。”张小川看了看何平,笑笑。

“何平,还真得感谢嫂子,”张小川在车里对何平说,“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真没想到这事还跟剧团扯上了关系。”何平摇摇头。

“你对张金定、杜离花的死有什么看法?”刘笑远听完张小川的叙述,问。

“我觉得金鱼池中的一具尸骸肯定是她们二者中的一个。”张小川指着技术中队那边送过来的报告,“女性,年纪25岁左右,身高165,骨骼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这一切都符合她们二者的特征。不过其骨骼内氯胺酮含量相当高,死者生前似乎长时间服用这种麻醉剂。”

“有人故意给她下毒?”刘笑远看看大家,算是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张小川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

“当时剧团有人失踪,难道就没有立案追查?”何平问。

“一会儿你去找找,看有没有这件案子的资料。”张小川吩咐郝乡乡。

“张队,颜大记者来了。”外面有人在喊。

“让她等一下。”张小川话音未落,颜丹沉已经推门而入。

“别忘了,我也是你们中的一员。”颜丹沉略带不满地说。

“记者的嗅觉就是不一般,”郝乡乡笑道,“颜姐是听说北大街的事了吧?”

“都现在这时候了,我要是还不知道,我这记者还能混下去吗?”颜丹沉回答,“你们这是在谈论吧。希望我没打扰你们,请继续。”

自从报社老王死后,局里对颜丹沉介入本案调查也没有过多干涉,不过吴局私下让张小川提醒颜丹沉,发报道之前必须先经过公安局审查。只要能介入案件调查,颜丹沉什么条件都能接受。不过她还要赶民工专题报道,所以也没有把太多心思放在这边。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刚刚搬到凯歌路的市京剧团终于渐渐沉寂下来,经过几天的折腾,算是有个新家了。

“杜团长,您还不下班啦?”急着往家赶的剧团演员问。

“你们先走,我再去看看场子。”杜月盛为这个剧团操了一辈子的心,他对剧团的感情大家都理解。

这几天大家都很努力,一个规模比以前更大的戏场已经初见雏形,诺大的戏台上,流苏幔布随着外面吹来的风轻轻摆动,像有只手在温柔地抚摩着。

杜月盛眼睛直直盯着那个空旷的舞台,一动也不动。良久,两行老泪从他眼角缓缓滑了下来。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刘笑远就有种莫名的恐惧,这是他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所以,他决定今天晚上邀请张小川一起去喝酒。

酒吧生意似乎很好,都坐满了客人。

“没有地儿了?”刘笑远问迎过来的服务生。

“那边角落里还有座儿。”服务生态度很好,“要不您去看看合适吗?”

就剩一座儿了,合不合适还不一样。刘笑远心里暗骂了一声娘。

“两位喝点什么?”服务生在这个时候态度是最好的。

“马爹利怎么样?”刘笑远询问张小川。

张小川本就无所谓,点点头。

“您是兑雪碧、可乐、红茶还是绿茶?”服务生又问。

“雪碧吧,”刘笑远回答。

“先生,最近特别流行兑绿茶,一瓶酒可以兑六瓶绿茶——”

服务生的话还没说完,刘笑远就恨恨地打断道:“是我喝还是你喝?”

服务生讨了个没趣,怏怏走开了。

张小川看了看刘笑远,最近这位助手脾气似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不清楚他知不知道黄达就是听到《六月雪》那个人,虽然张小川一再告戒何平不要把这点透露出去,但凭刘笑远多年的经验,恐怕瞒也瞒不住他。

几个花里胡哨的乐手正在演奏着不知名的乐曲,使人有种嘈杂的感觉。

“不知道怎么了,越是吵闹,我心里越觉得塌实。”刘笑远似乎在做解释。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张小川安慰道,“对了,你南市那位怎么样了?”张小川故意岔开话题。

这时候,服务生已经把兑好雪碧的马爹利送过来了。刘笑远抓过酒杯,狠狠灌了一口,说:“吹了。”

“吹了?”张小川惊问。

刘笑远看着舞池里摇动的身体,道:“她不愿意到北市来,非让我到南市去。我不愿意走,就吹了。”

“哦。”张小川不再说什么,对于这种事情,外人还是少说为好。难怪刘笑远最近脾气比较冲。

市政府宿舍3楼,吴雁雄的家里。

“小于啊,你给我买的安眠药在哪里?”小于就是吴雁雄的妻子,几十年了,小于也叫习惯了。

小于全名是于再芬,市妇联主席,算起来级别跟吴雁雄差不多。

“你啊,最近老是半夜就醒,醒了就半宿半宿睡不着。”于再芬埋怨道,“光靠这安眠药可不行,要不,你在家休息几天吧。你不好意思啊,我去给老赵说。”

吴雁雄阻止道:“你可别给我添乱,现在局里已经够乱了。”

“今天听说老黄遇害了,冯市长还亲自去了现场。怎么,冯市长给你这个吴局长提意见了?”于再芬找出安眠药递给了吴雁雄。

“哎,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服。我都到这把年纪了,居然又碰上这档子事儿。”吴雁雄叹了口气。

“怎么,老黄的事很棘手?”于再芬坐了下来,随手摁开电视。

“何止棘手啊,恐怕会要了我的老命。”吴雁雄仰头靠在沙发上。

“你,”于再芬把视线从电视上转移过来,“这话是怎么说的?你老糊涂了啊!”

“小于啊,”吴雁雄闭上眼睛,“你还记得18年前剧团的事吗?”

“啊,”于再芬手一抖,遥控版居然掉到地上了,“你怎么提起这件事了?”

“今天剧团那边除了黄达,”吴雁雄无奈地说,“还挖出了一具10多年前的尸骸。”

于再芬缓缓捡起地上的遥控板,面无血色,似乎18年前的那些事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讳莫如深。

“这么说,当年杜二小姐姐真是死在剧团里的?”于再芬再怎么努力,还是控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吴雁雄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不知道到底是杜二小姐还是程金定。小川他们已经去剧团查过了,恐怕还会再去。他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于再芬沉默了半晌,感慨道:“小川这孩子,跟他爹当年简直就是一个样。”

“小川,明天我还想到公交公司去查查,我总觉得李师傅话还没说完,我想去找找他们的老领导。”不知怎么着,两人最终还是把话题扯回到工作上了。

张小川点点头,说:“好吧,剧团那边还有很多疑惑呢。”

“铃——”手机响了。

“又有事?”等张小川接完电话,刘笑远问。

张小川笑笑:“没事,小颜和乡乡。我让他们过来,待会儿大家一起跳一曲,怎么样?”

刘笑远放下酒杯:“好久没有这样了,今天索性就玩个高兴吧。”

“颜姐,他们在哪儿啊?”郝乡乡问刚挂断电话的颜丹沉。

“在陌生人呢。”颜丹沉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咱们去监督他们。”

“乡乡,今天我们不谈工作,好不好?”车上,颜丹沉提议。

“好啊,”郝乡乡应道,“都紧张了快半个月了。”

颜丹沉看看身边的郝乡乡,真诚希望这个女子真的如她外表这般,尽快淡忘不愉快的事儿。

在这夜里,陌生人啊,你的出现究竟是错还是对?

“小川,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回家的路上,刘笑远突然问道。

张小川用力握了握刘笑远的手,点头道:“当然记得,我来报道就是你接待的。整个公安局,我最先认识的就是你。”

“当时你可没想到我比你还小半岁吧!”刘笑远笑道。

“是啊,”张小川讪笑道,“那个时候,我可没少给你端茶递水。”

“谁叫咱们在一个办公室呢!”刘笑远嘿嘿地偷笑,“我也乐得享受服务。”

“后来你还猖狂到天天去我家蹭饭呢。”张小川补充道。

“阿姨的手艺这么好,我可是有很大的功劳。”刘笑远还在嘿嘿不断。

张小川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副久违的图画:两个调皮的大男孩围着饭桌边吃边挑毛病——“阿姨,你这青椒肉丝起锅的时候醋滴多了,味太重”,“妈,我也有这种感觉呢。还有糖醋排骨太甜了。”

究竟是谁,先淡忘了那种亲密无间的兄弟情谊呢!

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可是每天都有新的烦恼。

“张队,京剧团的杜团长上吊自杀了。”这是今天早上他收到的第一条消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查访杜月盛的行动付诸实施。

戏台子上,一切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的凌乱,看得出杜月盛死前还好好整理过一番,连穿着都是全新的。

“昨天晚上下班的时候,杜团长还好好的。”张小川在现场就开始询问剧团的工作人员。

“你确定昨天晚上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张小川问那个高高瘦瘦的老者,据其他人介绍,他是剧团的勤杂工,大家都叫他任伯。

任伯哆嗦地说:“我亲自锁上的大门。我走之前还到戏台这边看了看,当时杜团长一个人在这里,我劝他回家。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了。确实是我亲自锁的大门。”

“你是几点离开的?你确定杜团长当时离开了这里吗?”张小川相信这个任伯不会撒谎,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绝对是一辈子的良民,多半这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跟警察打交道呢。

任伯想了想,回答:“我每天下班的时间不确定,必须等团里的人都走光了,我才能走。有时候有角儿要练戏,我就得一直陪着。昨天晚上我到家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大概是9点多一点。”他低头算了算,继续道,“从这儿到我家要半个多小时,那么我是8点半左右离开的。”

“杜团长呢,你确定你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自己没有钥匙吗?”张小川追问。

任伯十足把握地说:“我亲自送他到门口,看他离开了才回来收拾,然后锁的门。”

“这些椅子也是你收拾的?”旁边有个剧团的演员指着戏台下的一排排椅子。

任伯看了看下面的椅子,惊讶地回答:“啊,昨天晚上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乱糟糟的一片,怎么就这样了?”

下面的戏凳整齐地摆成一排排,似乎有很多人正坐在底下聚精会神观看戏台上的这出好戏。

张小川的脊背突然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看看眼前的任伯,隐约觉得这个老头像是在笑。

现场确实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但张小川没有匆忙给案子定性,而是把剧团里几位资历比较老的演员、班底都叫到公安局。

还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心里比较塌实。

“你们还记得《六月雪》吗?”张小川安排大家坐下。

原以为他们会大吃一惊,可是张小川眼前这几个人居然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下轮到张小川吃惊了。连戴若容都知道《六月雪》的事,这几位算是剧团的元老了,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

“袁先生,听说你也是旦行出身,对于贵团以前的几位名角儿该不会陌生吧。”无奈,张小川只得把矛头指到个人,袁先生就是中间那位老太太,“比如程金定、杜离花?”

袁先生终于开口了:“张队长,我们团从没有过这两个人。你说的是谁,我不清楚。还有我们团十几年没排过什么《六月雪》、《七月雪》,早就忘完了。”

张小川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一下愣住了。

“何平,让嫂子过来一趟。”送走剧团的几位老家伙,张小川吩咐道。

这些老家伙,看来是死了心不开口。张小川恨恨地骂了一句。

剧团到公安局路程不算远,戴若容匆匆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张小川正一个人在办公室发呆呢。

“张队,小戴来了。”何平进来提醒道。

“啊,”张小川回过神来,忙招呼,“嫂子,真辛苦你了。”

“没什么,”戴若容还比较客气,“你是为杜老的事儿吧?”

张小川点头称是:“你上次不是提起过你们团以前出过两位名角儿,叫程金定和杜离花吗?怎么刚才我问你们那几位老把式,居然都说不认识她们?”

“我也觉得奇怪啊。”戴若容回答,“昨天你们走了过后,我就去查了查老戏班的资料,想给你们多提供一点信息。可是,我找遍了,也没找到程金定和杜离花的任何资料。”

张小川越发觉得这件事蹊跷,又问:“嫂子是哪年进的京剧团?有关这两个人的事是听谁说的呢?”

“我是省京剧学校毕业后到北市京剧团的,进来的时间应该是1990年。至于程金定和杜离花的事,倒不是在京剧团里听说的,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戴若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母亲当年也算是半个梨园弟子吧,属于那种已经入迷的票友。”

“那伯母她——”张小川问。

“我母亲已经去世有7、8年了。”戴若容略带感伤地回答。

张小川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嫂子。”

“没什么,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戴若容恢复了平静。

“那么嫂子你在剧团这十多年就没听人说起过这两个人的事?”张小川问。

戴若容想了想,道:“平时也没特别注意,现在想想,好象剧团真的鲜有人提及。对了,我印象中唯一一次是当年我刚进团的时候,因为练功不刻苦,曾被袁阿姨批评过一次。”

张小川越发觉得纳闷。

“她当时生气地说,现在的年轻人,聪明有余,刻苦不足,要是有当年杜二小姐一半的努力,早就唱到北京去了。”毕竟是专业出身,戴若容模仿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称得上惟妙惟肖。

“这个杜二小姐是不是就是杜离花?”张小川问。

戴若容回答:“应该是吧。当时我很不服气,所以就问她杜二小姐是谁。不过袁阿姨马上转开话题,始终没有给我回答。这是我印象中唯一一次在剧团听到杜离花的消息。”

“这个袁老太婆,肯定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什么原因能让她十几年不露口风。”张小川道,“嫂子,你们剧团除了这几位,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够提供相关资料的?”

“这几年京剧不景气,剧团走的走,散的散,当年的好多人都早已不知去向了,就剩今天这几位是一直坚持在团里的。”戴若容颇有感触地说。

“那么你把今天这几位的地址告诉我,我想去登门造访。”这可实在是下策,但没有办法,“对了,还有你们团那个任伯,他的地址也需要。”

“那我回去给你发传真吧。”戴若容回答。

郝乡乡等张小川送走了戴若容,才进门报告:“张队,我查过了。咱这边没有剧团那事的资料,好象当时根本没有立案。”

如果真的如戴若容所说剧团连续死了两个演员,公安局怎么会不介入调查呢?

“不过书记夫人的死有资料。”郝乡乡补充了一句。

张小川点点头,这点他知道,上次就已经查过了,还是在交警那边找到的,重大交通事故而已。

这几起事故一定存在联系,不然那个车牌怎么会是当年市委书记的号码,或许那起交通事故也未必真是什么交通事故。

这几个人究竟是谁先死,谁后死呢?现在事情的关键是要弄清楚程金定和杜离花的死。剧团的人越是三缄其口,越说明这里面有问题。

可是如何撬开他们的嘴巴呢?

张小川正在胡思乱想,刘笑远已经带着人回来了。

“果真如我们所料,”刘笑远一进门就说,“当年2路车改4路车不止有公安局介入,还有市委的命令。”

“市委?”张小川想起最近两次去请求停运4路车的情形,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停运的理由是谣言四起,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刘笑远说。

又是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停也是这理儿,不停也是这理儿。

“当时连李师傅都不知道那串命案的事,怎么能说是谣言四起呢?”张小川有点不解。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公交公司那边就只知道这些情况了,再下来该去查当年的市委班子了。”刘笑远无奈地说,“谁去?你去查么?”

张小川笑道:“看来,这条线算是完了。不过能有这些收获也很不错了。”

“你这边情况怎么样?”刘笑远问。

“一无所获。”张小川回答,“剧团的人居然矢口否认有过程金定和杜离花这两个人。”

刘笑远的兴致一下被提起来了:“这倒是个有趣的事情。”

周寒成家的阿姨终于有异动了。

张小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喜,赶忙把周家的任务交给了刘笑远。

“乡乡,张队的心思我知道。”刘笑远在路上突然对郝乡乡说。

郝乡乡不知道刘笑远话里是什么意思,看着他。

“他不告诉我黄达死前曾听过《六月雪》,可是,”刘笑远叹道,“这事能瞒得了我吗?”

“你都知道了?”郝乡乡也没觉得吃惊,如果刘笑远真的一直不知道,那倒真是不可思议了。

刘笑远点点头,说:“其实真的没什么。苏炜他们可以牺牲,我会怕什么呢?大不了一死。”

虽然刘笑远刻意避免提及张克徽,但郝乡乡还是一下就想起了他,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周家阿姨已经让孩子从北市一中退学,”刘笑远赶紧岔开话题,“看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准备离开北市了。”

郝乡乡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神情,接道:“可是我们监控组的人没有发现她跟周寒成联系过啊?”

“监控组的人哪能事无巨细都注意到,现在的通讯手段要联系上一个人还不容易。”刘笑远说。

“那倒也是。”郝乡乡点点头。

“乡乡,你说当年咱局里为什么没调查剧团那事儿呢?”刘笑远问。

“那还不简单,”郝乡乡回答,“人家没报案呗!”

“还有,老肇说那具尸骸是中毒而死,”刘笑远又分析道,“如果那具尸骸真的是她们中的一个,那么她的死应该不属于18年前那串离奇命案了。”

“既然咱们这边没有立案侦查,”郝乡乡点头道,“她们似乎跟冥钞案没有关系。可是,我总觉得它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张队不是正在那边查吗,咱们就等他的好消息吧。”

张小川其实很想把郝乡乡带到这边来,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让她跟刘笑远去调查周家的事。

临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吴局上楼,他很想问问吴局是否清楚18年前剧团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把第一个目标对准了任伯。那个老头那天在戏台上的表情记忆犹新,他总觉得那老头像是在演戏。在剧团几十年,就算他没演过戏,看也该看会了吧!

因为杜团长的离去,剧团里笼罩着一层悲伤的气氛。

在戴若容的指点下,张小川在戏场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任伯。任伯两眼直勾勾盯着戏台,上面的大帐子已经换了新的。

这个老头看到张小川仍如上次那般战战兢兢。

“任伯,没什么。”戴若容安慰他,“张队长就是来了解了解剧团的一些情况,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任伯不住点头。

“张对长,我还有些事要忙。”戴若容说,“要不你们到我办公室去谈吧。”

“那你先去忙吧,”张小川觉得既然任伯喜欢这个地方,还是在这里谈比较好,“我们就在这里,一样的。”

何平也在一边说是,戴若容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任伯,杜老这个人平时待人怎么样?”张小川问。

任伯颤颤微微地回答:“杜团长是个好人,对团里每个人都像亲人一样。特别是我这把老骨头,要不是他,早被赶出京剧团了。”

“杜老平时性格怎样?他最近没遇上什么烦心事吧?”张小川继续问。

“杜团长是个心宽和善之人,平时很少生气的。”任伯回答。

“那如果让你猜测,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张小川追问。

“人老了,心里的想法谁也猜不准。”任伯回答,“虽说他是咱们团的团长,可不见得他就过得比我好啊。他一个人孤苦零丁生活了十几年了。”

“他没有家人吗?”张小川还没来得及去查杜月盛的资料。

“他夫人早在文革时期就被迫害死了。”杜月盛答道。

“他没有儿女吗?”张小川又问。

任伯嘴角动了一下,似乎像说什么,但忍住了,想了一阵,才回答:“我印象中他无子无女。要不然,也不至于一个人过这十几年了。他其实也苦啊。”

“那么你还记得程金定、杜离花这两个人吗?”张小川觉得差不多了,就抛出了这两个名字,“她们是你们团出的名角儿。”

任伯思索了半天,回答:“我们团鼎盛的时候可是名角倍出啊。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都有名角。一时间我还真记不起有这么二位了。”

“你再仔细想想。”张小川希望这个任伯不是在装糊涂,而是真记不起来了。

任伯摇摇头,道:“我是真记不起来了。人老了,记性真是变差了。昨天的事今天我都记不住了,何况十几年前的事了。”

十几年前?张小川暗道,你不记得这两个人,怎么知道是十几年前的事?看来这个任伯并不是真的糊涂,而是在装糊涂。

张小川也不想当面揭穿他,笑笑道:“那好,任伯你再想想,想起了和我们联系。要不,你带我转转新戏园子吧。”

周家阿姨显然没有任伯这般“老奸巨猾”,所以刘笑远一行处理得还比较顺手。

周家阿姨已经一五一十地把搬家的原因交代了。原来周寒成离开之前不止给张小川留有信息,还给阿姨也留了封信,并且特别交代如果阿姨七月十四都还没离开北市,就一定要拆开这封信。

现在这封信已经在刘笑远手里。同样是毛笔繁体行楷,却是另外一句话——杜二小姐作祟,速速离开。

周家阿姨显然被这句话吓住了,已经让孩子退了学,正在张罗着回乡下呢。

“怎么你现在又相信了周寒成的劝告?”刘笑远问,“记得上次你还说你家在这里,舍不得离开。”

周家阿姨不安地回答:“上次,上次我以为周叔是开玩笑的。这次,这次——”半天也没这次个所以然来。

“这可是好几起命案的关键。”刘笑远故意加重语气说,“周寒成跑得不明不白的,我们正打算找他呢。”

周家阿姨显然没想到周寒成的走会给自己留下麻烦,忙不迭地说:“周叔走

可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刘笑远道,“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你走?”

“因为,”周家阿姨犹豫再三,终于说,“我听过杜二小姐的故事,觉得害怕,所以想离开这里。”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刘笑远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离开剧团的时候天色又暗下来了。张小川坐在车里,隐约听到送行的任伯嘟噜了一句:“该去给老杜送送行才是。”

车上,张小川接到了刘笑远的电话,知道了周家阿姨提供的信息。

回到局里,大家随即坐在一起开始讨论。

“想不到这个周寒成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张小川捶了捶桌子,仍不解气。

“他不仅对我们有所隐瞒,对他家的阿姨也留了一手,费尽心机留下信封可不是故弄玄虚这么简单。”刘笑远把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特别是对他家阿姨,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周折,如果当时直接告诉她,说不定她马上就离开北市了。”

“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郝乡乡问。

“原因可能跟剧团那边一样,”刘笑远回答,“不愿意说或者不敢说。非到紧要关头,绝对不肯轻易透露出来。”

张小川点点头,道:“现在总算有点眉目了。原来当年那个买冥钞的女子就是杜二小姐。那么后来公交车上那个女子多半也是她了。看来,这一切都跟杜二小姐有莫大关联。有一点我一直感到疑惑,为什么周寒成也收了杜二小姐的钱,却一直平安无事呢?”

“我也有同样的疑惑,”刘笑远进一步补充说,“周寒成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要是能找到他,说不定对我们的调查会有很大帮助。领事馆还有海关都去查过了,他美国的家人我们也联系过很多次,一无所获。”

“我就不信一支刑警队会不如一个周寒成,”张小川吩咐道,“何平,你让嫂子再查查这个杜二小姐除了是京剧团的演员外,还有什么身份。嫂子家两带人喜欢京剧,说不定能找到些当年的资料。”

“张队,恐怕北大街夜里唱戏的也是这位杜二小姐吧?”刘笑远询问。

张小川眉头微紧。

“我觉得她在向我们暗示着什么?”刘笑远接着说,“联系到那具中毒的尸骸,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张小川其实早已经产生过这个想法,打从听肇大庆说那具尸骸死前曾中毒,他就冒出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就算有冤屈,都过去十多二十年了,还忘不了吗?

讨论了半天,大家发现还没吃晚饭,肚子都饿的呱呱叫了,于是张小川宣布散会。

大家一边议论,一半离开。张小川拉过何平,轻声道:“今天晚上我们去等个人。”

七月十四。

有些人家已经在陆陆续续给死去的先人焚烧纸钱了。街角偶尔可以看见烧剩的灰烬和残余被风卷起胡乱地飞。

白日里尘土飞扬的北大街改造现场也显得宁静了许多,间或看到三五个加夜班的工人的身影。

昏黄的路灯下,有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向这边走来。

尽管北大街已经被推挖得面目全非,那个人仍旧非常熟悉,左饶右饶就到了一片空地前。

只见他放下手里的口袋,居然从中摸出一些碗盏酒杯,摆放整齐后,又点上香烛,不停撕着纸钱在烧,口里还喃喃念道:“老杜啊,我知道你憋屈了整整十八年,你是有苦说不出啊。现在有人来为二小姐伸冤了,可是你又不敢违背自己当年的誓言,所以你只有选择走了。你这一辈子,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现在好了,你到那边去了,没有烦恼了。你临死还念叨这个地儿,你是舍不得离开老戏园子啊。我知道你一定在附近,这是给你的上路钱。你就走好吧。”

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放了一辆车。

“你能听见他说什么吗?”张小川问。

“不是吧,”何平回答,“张队,这都能听到,那还是人吗?”

“嗖”车外一股冷风吹过,一直吹到前面去把那些还在燃烧的纸钱掀得老高。

“老杜啊,你来了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放心,你都能装一辈子哑巴,我也一定能做到,那个誓言我没有忘记。”那个喃喃的声音继续在说。

“张队,我觉得我们在这里不是个办法啊。”何平说。

“别急,看看这个任老头还有什么花样。他的嘴巴我是撬定了。”张小川对这个老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显然很气愤。

任伯把带来的纸钱都烧光了,才站起身离开。

一路上,他依然拖着长长的影子,不过后面还不紧不慢跟着辆小车。

任伯的家离北大街并不远,不过他刚到家坐下,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你们?”任伯打开门,看到张小川和何平,甚为诧异。

“任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尽管张小川心里不快,还是很客气。

“请进,请进。”任伯招呼道。

“任伯,你一个人住啊?”张小川看看屋子里,好象没有其他人。

“有个儿子,没住在一起。”任伯说。

“你孙子是叫任辉吧?”张小川又问。

“是啊,张队长你认识?”任伯一脸愕然,不知道突然提起他孙子是什么意思。

“去年他不是被绑架了吗,”张小川漫不经心地说,“那伙歹徒还是我带人抓住的,特猖狂,以前就杀过人,后来被毙了。”

“啊。”任伯显然非常激动,“原来你就是我孙子的救命恩人啊。瞧我都老糊涂了,居然没把你认出来。”

“没什么,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张小川摆摆手,“最近有几件案子涉及到剧团十几年前的陈年往事,希望任伯能多给我们提供帮助。还有,您老晚上尽量少去北大街那么远的地方,最近这一带不大安全。”

任伯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居然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你们说的还是杜离花和程金定的事吧。”任伯终于开口了。

张小川一阵激动,看来这老头想通了,不过他旋即大失所望,因为任伯后来这样说的:“你们既然救过我的孙子,按理说我该知无不言,可是,十八年前我曾立过毒誓,永不泄露,否则断子绝孙。你们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好吗?”

口风终究还是有所松动了。不过又饶进来什么毒誓,看来当年的事还真不简单。

“你能不能尽快,”张小川知道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明天我们再来找你。”

回到家,何平已经累得不行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张小川的安排:“老婆,你能再找找杜离花她们的资料吗?以前妈不是特别喜欢京剧吗,她有没有当时的资料什么的。”

戴若容佯怒道:“回到家还不忘你的工作,还把我也捎带了进来。”

“还不是你们团那几位,要是他们痛痛快快地交代,何必这么费周折。”何平半开玩笑地说,“何必劳烦我们的戴团长呢。”

“不过你这一说我倒真想起了,”戴若容道,“我妈以前特喜欢戏报,每次演出的戏报、戏票她都收藏得好好的。我马上找找。”

何平也想起来了,岳母临走前把她珍爱的与京剧有关的一大箱东西都交给了自己的妻子,不还在家里放着吗。

那是一只装潢考究的箱匣,戴若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拿出来,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一大本东西。

“这可是我家的宝贝,你可得小心点。”何平打趣道。

翌日早晨,张小川翻阅着何平提供的那一大本老戏报。

直到现在,张小川才弄清楚程金定,杜离花已及那位书记夫人、文化局长孙小红三者之间的关系。真是多亏了这位有心的老戏迷。

原来孙小红当年曾是《六月雪》很红的A角,杜离花是孙小红的B角,在孙小红退出舞台后,杜离花升为A角,程金定则成了B角。

通过这本戏报,张小川还了解到程金定左手曾是六指,后来砍掉了其中一个。那么金鱼池里挖出来的那具尸骸就不是程金定了,极有可能是杜离花。还有一点就是杜二小姐和杜离花确实是同一个人,当年喜欢她的人都称呼她杜二小姐,不过资料上却没说明这个称谓是怎么来的,还有她的家庭情况也是一片空白。

这样三个都曾大红大紫的女子却在同一年先后身亡,难道这三个女人之间也有一出惊心动魄的戏吗?

可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都只听到杜离花和孙小红的事,而那个程金定在整个事件中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看来这些疑问都得当年曾亲历这些事情的人才能回答,戴妈妈毕竟还是局外人。

“走,咱们去剧团。”张小川拍案而起。

“任伯没来上班?”戴若容的回答让张小川心里暗道不妙。

“恩,”戴若容似乎也觉得奇怪,“任伯工作很负责,如果不是生病的话不会不来上班。”

“走,何平,去他家。”张小川急道。

“张队长,我——”办公室不时有人探头进来,看到张小川等人在,都没敢进来。看得出,这个团长忙的事儿还不少。

“你先忙这边的事吧,”张小川急切地说,“我们去过他家,如果有情况再和你联系。”

一路上,张小川不断乞求千万别出意外才好。

然而,他的预感是真的。当他踹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两只直勾勾的眼睛,跟上次在戏园子里看到的一样,只是那两颗眼珠已经不再转动了。

任伯手里,赫然拿着一张熟悉的东西,100元冥币。

戴若容听到任伯的死讯,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生命脆弱得仿佛是那风中的灯火,说熄就熄了。以前母亲过世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太伤心的缘故,竟然没有这种感觉。

“嫂子,你把上次那几位叫来,我想再问问。”还差一点就能触摸到真相,张小川有点不甘心。

那几位老伙计如上次那样面无表情地又出现在张小川面前,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是在公安局,而这次是在京剧团。

“张队长,”这一回,他们居然先开口,说话的正是被称为袁先生的老太太,“你们警察的职责是什么?”

张小川一愣,不明白这一问从何而来,不过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当然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可是你已经逼死两个人了,”袁先生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想逼死我们吗?”

张小川目瞪口呆,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局的路上,何平忍不住问张小川:“张队,这样就算完了?”

张小川根本没有听到何平在说什么,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就好比有个宝盒在面前,明知道里面有自己最需要的东西,却找不到开盒子的钥匙,如果用强的话,这个盒子就可能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破碎。已经逼死两个人了!袁先生的话像一记重锤打在张小川心上。自己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太多的为什么一个个浮现出来,让张小川觉得脑袋越发沉重。

“小川晕倒了?”颜丹沉接到何平的电话。

医院里,刘笑远、郝乡乡以及张小川的其他下属都来了。他们正紧张地在急救室外等待医生的诊断结果。

不久,颜丹沉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小川怎么样?”她都快急出眼泪来了。

“没事!没事!”大家不住安慰她,其实大家心里一样的急不可耐。

“吱”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那位白大卦仿佛天使一般出现在大家面前,特别是他的声音简直跟天使的一模一样:“病人没什么大碍,就是操劳过度,休养修养就没事了。”

颜丹沉这才破涕为笑。大家击掌欢呼,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已经没事了,给阿姨打个电话吧。”郝乡乡在一边提醒颜丹沉。

之后,张妈妈着急地了赶过来。虽然听说儿子没有什么事,但儿子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她放不下心。

然后,吴雁雄也赶过来了。

张小川躺在病床上,看着周围这么多关心他的人,抱歉地说:“看你们,居然把吴局都叫来了。”

吴雁雄看了张妈妈一眼,爱怜地摸了摸张小川的头:“小川,最近局里的事把你累坏了。我这个做局长的心里过意不去啊。”又对张妈妈说,“小川他妈,你可别怪我这个当领导的狠心,实在是你儿子能力强,很多事情都离不开他。”

张小川不好意思笑了笑。

“小川,我看案子先停一停。等你休息几天再说吧。”吴雁雄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张小川大吃一惊,道:“这怎么行?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把这么重要的事儿放下。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吴雁雄眼睛中闪过一丝无奈,道:“要不你先让笑元抓一下,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好好休息两天。”

虽然张小川一再要求马上出院,但终究没拗过大家,决定在医院休息一天再说。

头仍然很晕,张小川感觉得到。

颜丹沉留在医院陪他,张妈妈回去熬汤,其他人又开始忙去了。刘笑远走的时候,张小川把在剧团里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一本戏报交给了他。刘笑远临走时的话让张小川特别感动:小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真的用不着担心我。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承受得住,你也是一样。张小川知道黄达的事最终还是没瞒过刘笑远,不过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已经摆脱了前几天那种郁郁的心情。这是件好事。

颜丹沉爱怜地守着张小川。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机会这么长时间守着他,不过却在病床上。

突然,外面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生了激烈争吵。

“张队,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郝乡乡翻阅着刘笑远从张小川那里接手的那本戏报。

“你说。”刘笑远道。

“你看,孙小红做A角时,杜离花这个B角可是一次台都没上过,”郝乡乡指着戏报说,“可是后来杜离花做了A角,身为B角的程金定却经常登台演出。”

刘笑远想想,道:“张队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我和他交换过意见,你说的这一点间接证明了金鱼池里的是杜离花。大庆不是说过,氯胺酮如果大剂量使用会导致人头晕目眩、心跳紊乱吗?我推测当时杜离花已经较长时间服用这种麻醉剂,所以很多时候她没法登台演出。”

“当然,这只是推测。真正了解内幕的可能只有当时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刘笑远接着说,“可是,剧团那老几位,死活不肯开口。张队也没有办法,怕就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看张队就是为这事累倒了。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

郝乡乡、何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刘队,这上面杜离花最后一次登台的时间是84年3月份,程金定最后一次演出是6月末,孙小红和贺书记的车祸发生在8月份。”何平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么应该是杜离花最先遇害,然后是程金定,孙小红是最后一个死的。杜离花和程金定的先后离去肯定会对孙小红产生影响。,而她也一定对她们的死有所了解。”

“你的意思是问问当年孙小红身边的人?”刘笑远问,“看看孙小红死前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从目前的资料来看,杜离花和程金定的家庭情况一片空白,除了剧团的人,找不到还有谁了解她们;只有这个孙小红,她是和外界接触最多的。”何平又补充了一句。

外面争吵得越发厉害。

“丹沉,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张小川也觉得好奇。

颜丹沉来到阳台上,往下一看:呵,住院部大楼下面的空地上居然被人摆放起了花圈。一位哭哭啼啼的妇女正拽着一位院方人员的手耍泼,旁边还围了好几位似乎是妇女家属的男女。

“怎么回事?”颜丹沉问同在阳台上张望的一名医护人员。

这名医护人员显然不知道面前的人会是北市名气最响的新闻记者,若无其事地回答:“发生了一起小事故,黄主任做手术时出了点差错,你看病人的家属都泼到医院来了。”

小事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好奇心驱使颜丹沉想问个究竟,于是她决定下楼去看看。

果真只是一起小事故!颜丹沉从病人家属的哭骂中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名黄主任在给病人做阑尾切除手术时不知道切到哪里去了,居然把病人切死在手术台上。真是一起小事故啊!颜丹沉暗骂了一声草菅人命。

当然那名黄主任不知道现在躲在哪个角落,和病人家属纠缠的是医院的一名副院长。那名副院长似乎很善于处理类似事件,不久居然说服了病人家属把花圈统统搬走了,然后跟他一起,大概去了办公室协商处理吧。

这可是北市条件最好的第一人民医院,国家三等甲级医院。颜丹沉摇摇头。这本可以做一条很好的新闻报道,可是颜丹沉惦记着张小川,全没有往日那种心绪。

“怎么回事?”张小川问。

“一起医疗事故,”颜丹沉回答,“手术失败,病人死了,家属不服气,正在找医院索赔。”

“第一医院口碑一向不错啊,”张小川略感惊讶,“很少听说发生医疗事故。”

颜丹沉细细想来,确实如此:“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我还从没见过第一医院的负面报道。尤其奇怪的是,这次事故只是一个小手术,切除阑尾而已。”

旁边那张病床上的大姐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争吵闹醒了,听到了张小川和颜丹沉的对话,插道:“这回第一医院有麻烦了。听说死的那人是市里的大官儿。”

“哪里是什么大官儿,”另外一张床上的病人反驳道,“要是大官用得着到这里来闹吗?早把医院的人关起来了。听说只是个退休老头。”

这两人的争辩倒使张小川来了兴趣,正好有名医生进来观察病人情况,张小川叫住她,问:“大夫,马酥今天在上班吗?”

那名医生点点头:“你认识她?”

不一会儿,马酥赶过来了。

“我说张同学,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马酥埋怨道,“把我这同学忘记了?”

“马小姐,”张小川笑道,“哪儿敢忘记您啊?你这不是忙吗,怕给你添麻烦。”

“读书那阵可没见他这么客气过。”马酥拉过颜丹沉的手,道,“颜姐把我们张同学调教得不错嘛!”

“你这是怎么了,哪儿出毛病了?”她打趣完,关心地问张小川。

张小川指指胸口,道:“心病。马小姐可有妙方?”

马酥淘气地眨眨眼睛,道:“药方倒是有,就是不卖给你。”

“最近你们医院那起阑尾事故是怎么回事?”张小川放低声音问。

马酥一愣,道:“张队长问这事干嘛?”

“放心,”张小川道,“我们那边不会过问你们这事。只是我个人感到好奇,想问问。”

“这恐怕不止一起医疗事故那么简单。”等马酥走了,张小川轻声对颜丹沉道。

颜丹沉想想,道:“是啊,听马酥说黄主任主刀近十年,从没出过纰漏。难道是故意报复,公报私仇?”

张小川摇摇头,道:“不大可能。你想他这一刀下去,十来年的名声可毁了大半了,真要是公报私仇的话,万一被查出来,还要负刑事责任。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我想黄主任不可能这么笨。”

“马酥不是说,事后黄主任还一个劲儿扇自己耳光,并称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颜丹沉分析道,“再说一个已经退休好几年的老干部和这么个事业正当头的医生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呢?我看也不像故意做的。”

“那么确实是一起医疗事故了?”张小川试问。

“怎么,激起你警察的本性了?”颜丹沉道,“这回可没你的事。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郝乡乡扑扑地跑进来,道:“刘队,找到了。当年孙小红的助手叫孙大伟,孙小红死后接任了文化局局长一职。”

“你慢慢说。”刘笑远看郝乡乡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有点想笑。

“不过已经退休好几年了。”郝乡乡喘了口气,又说,“你要亲自去找他吗?”

“去,当然去。”刘笑远欣喜地说。

孙家大门紧闭,敲了半天,没有人答应。

“不在家?”刘笑远看看郝乡乡。

正好楼道里走过来一位大嫂,刘笑远赶紧问:“大嫂,请问孙老局长在家吗?”

大嫂扫了刘笑远等人几眼,没好气地回答:“你们找他?前天在第一人民医院做手术,听说出事了!”

刘笑远没想到上午才离开这里,下午又赶了回来。

“现在怎么办?”郝乡乡问。

刘笑远也用眼光在询问张小川。

“我上午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张小川看了看颜丹沉道,“那个病人既然是当年孙小红的助手,很有必要去查一下。医院这边我再找找马酥,那边你们去查查。”

“可是目前情况来看,还只是一起民事纠纷,”郝乡乡问,“我们这样贸然去会不会不妥?”

张小川想了想,说得也是,道:“小颜,不如你以记者的身份去吧!不过千万别让他们认为你是冲着这次事故去的。”

“我?”颜丹沉愕然地说。

“这里只有你最合适,”张小川道,“该是你这个大记者显显身手的时候了。”

“好吧!”颜丹沉倒不是不愿意去,而是担心张小川,不过张小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能拒绝。

“看看孙家的人离开没有,最好今天就去,抓紧时间。”张小川说。

“马酥,我有点事得到你办公室去谈一下。”张小川给马酥打了个电话,“很重要的事儿。”

马酥听她这个老同学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得同意张小川下床。

“马酥,你能带我去见见那位黄主任吗?”这是马酥见到张小川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见他,干嘛?”马酥发现张小川可比上午的时候严肃多了。

“最近有个案子刚好追查到孙老局长那儿,”张小川知道如果不说清楚,这位老同学不一定能如了他的愿,“你看,孙老局长就莫名其妙被黄主任给切死了。”

“啊,”马酥叫了出来,“你该不是怀疑——”

“所以你一定要带我去见他。”张小川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我要不要去通知院长?”马酥问。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懂吗?”张小川回答。

马酥点点头:“那你跟我来。”

门外的牌子显示他们将要推开的是普通外科主任的办公室。

“吱——”门是虚掩的。

“你们是来找我的?”一个古怪的声音从还未完全打开的门后传出。

门缓缓打开了,里面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条凳子,一个中年凸顶的男子坐在椅子上,微笑着望着门口的两个人。

“黄主任——”马酥一时没想到怎么开口。

黄主任抬起手,做了个“嘘”的动作,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马酥一脸愕然,不解地望着张小川。

难道他已经知道刑警介入了此事?张小川纳闷。

“张队长,你进来坐!”黄主任拉过一边的凳子,用衣袖拂了拂,“小马,你有事就先去忙你的吧。”

马酥看看张小川,张小川道:“你去忙吧。”

张小川刚落坐,黄主任就开口道:“张队长,你是找我看病的吧!”

难道他知道我在住院?正想开口问问手术的事情,黄主任又接着说:“张队长,你病得不轻啊!如果不好好休息的话,恐怕有性命之忧!”

耸人听闻!难怪连做个阑尾手术都会出差错。

“黄主任,听说前天你有个手术失败了?”张小川终于插了一句。

本以为他不会正面回答,谁知道黄主任居然轻松地回答:“没什么。哪个医生这辈子没有过一两次失败的手术!那天手术时我明明只切了老孙的阑尾,可他们硬说我切的是他的心脏。”

切到别人心脏,还把人切死了,居然这般所无其事。

“你以前认识孙局长吗?”张小川问。

“认识,”黄主任若无其事地回答,“他还没做局长时我就认识他了。”

“孙局长事前知道是你给他主刀吗?”张小川问。

“知道,”黄主任回答,“还是他专门挑的由我来主刀呢。”

“那么说他非常信任你了?”张小川继续追问。

“是啊,”黄主任抬抬腿,拂了拂脚上的尘土,“不是我自吹,整个北市的外科我绝对可以排上前三名。”

“可是你这次失败了。”张小川密切注意着黄主任的表情。

“我不是说了吗,再高明的医生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成功。”黄主任回答。

“你不怕大伙儿以后不再相信你了吗?”张小川问。

“相不相信又不是你说了算!”黄主任似乎有点生气,“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不,不。”张小川刚想解释,黄主任霍地站起来,道:“我要下班了。有事你明天再来。”说罢就径直走了出去,临到门口,居然转过头来,留下一句:“张队长,我看你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孙家,颜丹沉正在采访孙老局长的老伴儿刘阿姨。

她的借口是报社要做一个关于优秀共产党员的报道,孙老局长作为为北市文化事业奋斗多年的老干部,特别要对他进行专访。

“小颜啊,”这是在颜丹沉的要求下,刘阿姨才这样称呼的,“你可不知道,我们家老孙最近出事儿了。”

“啊,”颜丹沉故意大吃一惊,“孙局长发生意外了?”

刘阿姨吱吱呜呜了半天,只说孙局长已经去世了,可是没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看来,医院那边已经封了她的嘴了。

“那我可怎么做这期报道啊,都预备好了。”颜丹沉痛惜万分地说,“孙老局长可是现在的党员干部学习的典范啊。”

刘阿姨似乎怕颜丹沉不报道他家老孙,连忙说:“要不,你有什么事问我也行。我们家老孙啊,一辈子为人民服务。临走前晚还在读‘三个代表’的学习文件呢。”

颜丹沉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真不该来骗这么一位老人家,都怪张小川;不过回去后看看能不能在报社争取一个版块儿,真的给孙老局长写点什么。

“刘阿姨,孙老局长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他去了,局里应该隆重追悼他吧!”聊着聊着颜丹沉这样问了句。

“我呸,”刘阿姨愤愤不平地说,“人走茶凉啊。老孙在位的时候吧,他那些下属一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叫着,巴结着。你瞧瞧现在,老孙都走了两天了,文化局几个领导没有一个来过,都说在出差呢。要是没有老孙,他们能有今天?我看他们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现在的干部跟以前的干部比起来,素质确实差了些。”颜丹沉说。

“别看他们文凭高了,”刘阿姨似乎仍不解气,“可道德低了一大截儿。想当年,老孙前几任局长走的时候,咱家老孙可是亲自上门去嘘寒问暖。”

“孙局长可真是个好人。”颜丹沉回应道,“孙局长的前任也去了?”

“死了十几年了。”刘阿姨回答。

颜丹沉一喜,终于谈到正事儿了。

“孙局长肯定和他的前任领导关系处得不错。”颜丹沉趁机说。

“那个唱戏的,纯粹是小人得志。”刘阿姨提起他家老孙的前任,颇为不削。

刚才还痛陈狠批人心不古,转口又开始这样说。这就是人心!

“唱戏的?”颜丹沉故意惊道。

“怎么?”刘阿姨看看颜丹沉,“你不知道啊?老孙的前任叫孙小红,以前是京剧团的戏子。20几岁嫁给了已经50多岁的贺书记,从此平步青云。咱家老孙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居然还在一个戏子手下当副职,说起来可真够憋屈的。不过那个戏子也没嚣张几年就报销了。”

“怎么死的?”颜丹沉问。

“出车祸呗。”刘阿姨似乎没有发现她们的谈话已经越来越偏题了,“连贺书记也一起死了。”

“那个孙小红做了几年局长?口碑如何?”颜丹沉又问。

“有两年多吧,反正时间不长。戏子出身,哪里有什么人民政府官员的样子啊!”刘阿姨回答,“整天在局里哼哼呀呀,也不会做事,很多事还不都得老孙帮着带着。”

“那孙小红当局长后,和她原来京剧团的人关系如何?”颜丹沉问。

“这个我不大清楚,”刘阿姨想了想说,“不过听老孙说起过几次,孙小红曾经多次给剧团增拨经费,还经常去剧团。”

“那孙局长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孙小红出车祸前可有什么异常行为吗?”颜丹沉问。

在和刘阿姨告辞的时候,颜丹沉忍不住问了一句:“刘阿姨,张局长和第一医院外科的黄主任熟吗?”

刘阿姨愣了一下,道:“我们以前都只听说过他,没见过。”

公安局,张小川办公室。

颜丹沉最后一个赶过来。

“就等你一个了。”张小川说,“说说你那边有什么成果吧。”

“据孙老局长的老伴刘阿姨回忆,孙小红生前和剧团关系相当不错,”颜丹沉回答,“我觉得唯一反常的就是,孙小红在车祸前一个多月好象没有去过剧团一次,而此前她隔三岔五就要到剧团去视察。”

“我不是问你这个,”张小川道,“我问你手术的事儿。”

“刘阿姨闭口不提手术的事儿,我看是已经和医院达成默契了。”颜丹沉回答,“不过临走时我问刘阿姨认不认识黄主任,她说不认识。”

“啊——”张小川大惊。

“怎么了?”大家一致问道。

张小川想起刚才的问话——“你以前认识孙局长吗?”“认识,他还没做局长时我就认识他了。”

怎么这两个人的口吻完全不一样?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可是问题在哪儿呢?

张小川没注意到,外面夜幕已经降临了。

北大街改造现场的民工开始吃晚饭了,一些人吃了饭还得加夜班。

这是他们一天中难得的休闲时光,大家开始交流一天的感想见闻。

“二哥,有件事儿挺奇怪的,说出来又怕你们笑话。”一个有着黝黑皮肤的年轻民工不好意思地说。

那名被称为二哥的汉子呵呵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敢情是想媳妇儿了!”

一起吃饭的民工轰然大笑。

年轻民工埋着头,向嘴巴里填了口饭,边嚼边说:“大伙别笑。这两天夜里,我老听见在这片有个女子的声音,哼哼唧唧不知道唱个啥。”

话音刚落,所有的筷子都放下了。

大家面面相觑,显然都很震惊。

年轻民工听见吃饭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抬起头来,愕然看着大家。

良久,二哥才说:“你也听见了?”

突然,一个幽怨的声音若隐若现在工地上升起。

“二哥,听。”年轻民工似乎感到了一点害怕,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向人群靠得更近。

没有一个人出声,那个声音渐渐清晰——“法场上一个个泪流满面,都道说我窦娥死得可怜!”

“谁在这里装神弄鬼?”二哥霍然而起,看来他是这里的头儿,“大家别吃了,跟我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家在二哥的鼓励下,都站起身来。

寻着声音,他们到了白天劳动的地方,一座扎满了脚手架的建筑前。

里面,似乎有个白乎乎的影子在左右摇摆。

二哥举起手电扫了扫——

大家看张小川一言不发,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都没有打扰他。

郝乡乡过去接了一杯水,示意颜丹沉喝一口。

回来半天还没来得急喝上水呢,颜丹沉确实有点渴。

不知道是不是喝急了,居然把水滴到了裤腿上,颜丹沉抬起脚,伸手轻拂了裤腿水滴。

张小川盯着颜丹沉的举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颜丹沉斥道:“你看什么?”

“我在和黄主任交谈的过程中,看到他曾有过类似的动作,”张小川学着样子抬腿轻拭。

“这个有什么不对吗?”颜丹沉问。

“我学不来,”张小川道,“可是我觉得他的动作太像京剧里那种甩水袖。”

“是不是黄主任也是戏迷?”郝乡乡说。

“绝对不是。”张小川反复回忆着黄主任的种种表现,渐渐发现离奇的可不止这一点。

“冬冬,你趴在窗台上干什么?快下来。”一位母亲怒斥道。

那名叫冬冬的孩子大概两三岁的样子吧,被母亲训斥了却依然没有下来的意思,反而嚷道:“妈妈,快看,那边开过来一辆大汽车,好多人正在上车呢。”

母亲走过来,抱住孩子,伸出头向外看了看,对面北大街改造工地上只看见一片昏黄的灯光,没有一个人影。

“胡说,哪有什么大汽车。”母亲把孩子抱下来。

“真的,妈妈,就在对面。”孩子辩解道。

今天是七月十五。母亲心里一凛,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迅速把窗子关上了。

“小颜,你马上联系马酥,务必要她提供黄主任的电话和家庭住址。”张小川安排道,“笑元,你带人去医院;何平,你带人去京剧团;马上行动。”

马酥只能提供出黄主任的手机号码。张小川赶紧拨过去,对方关机。

“马酥,你无论无何得找到黄主任的住址。”张小川亲自拨过去提出要求。

马酥联系了好几位同事,终于找到了黄主任的住址。

吴雁雄家,老两口正在吃饭。

“终于捱到今天了。”吴雁雄感慨地说,“希望今天过了,就一切都好了。”

于再芬接道:“18年前有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今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铃——”

“刘队,你的电话!”郝乡乡提醒。

“哦。”不知道刘笑远在想什么,居然没听到电话在响。

“笑元,你那边怎么样?”张小川在电话里问,“原来黄主任就住在公安局隔壁。刚才我已经去过了,他老婆说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我们还在路上。”刘笑远回答。

“那我再联系一下何平。”张小川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刘笑远刚合上手机,“铃——”又响起了。

是谁?刘笑远对陌生的电话号码已经开始敏感。

“你好!”刘笑远摁了接听键。

电话里先是沉寂,然后咿咿呀呀响起了一个女声清唱——“法场上一个个泪流满面,都道说我窦娥死得可怜!”

忙碌了大半个夜晚,没有任何发现,黄主任全然不知去向。

“张队,”郝乡乡悄悄报告,“在车上时我看刘队接了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我看他当时脸色很难看。”

怎么没听他提起这个情况,张小川纳闷。

“笑元,刚才还有谁给你打电话了?”张小川拉过刘笑远,问。

刘笑远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才说:“不知道,可能是谁打错了吧。”

张小川注意到了刘笑远的神态变化,马上追问:“真的是这样?”

刘笑远又是沉默,终于,他开口道:“张队,是不是我的电话号码有问题。为什么我总能接到这样的电话。”

13X44220078!

这本应该是一个普通的手机号码,到底是电话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大家都在猜测。

张小川听完刘笑远的描述,一拍车身,道:“怎么把那里忘记了。快,去北大街。”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又开始了新的忙碌。

他们惊讶地发现,昨天还一派繁忙的北大街工地上一片死寂,周围已经被警方全部封锁。

吴雁雄亲自主持召开会议。

“这次,市里非常震怒,”吴雁雄严肃地说,“刚才市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要求必须在半个月内拿出结果。”

半个月?从张小川到下面的每个人都低头不语。

“我这把老骨头倒没什么,”吴雁雄继续说,“大不了回家休息。你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我可真替你们担心啊!”

然后,张小川代表专案组汇报案情的最新进展情况。

“昨天你还见到了黄医生?”吴雁雄突然打断张小川问。

张小川点点头。

“你看看这个。”吴雁雄把一份资料啪地丢过来。

黄主任的尸检报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死者死亡时间已经超过50小时。

那么说自己见到黄主任时,他已经死亡十几个小时?

张小川惊住了,昨夜在北大街那栋正在改造的古建筑里发现穿着白大褂的黄主任尸体时,他已经有所预感。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黄主任早在给孙局长做手术时就已经死了?”颜丹沉同样非常吃惊。

“从时间上推测确实如此。”张小川道。

“那么昨天你见到的是谁?”颜丹沉问。

“鬼知道。”张小川转过头去,沉声回答。

黄主任的妻子闻听丈夫遇害,稀里哗啦大哭起来。

前两天孙家家人还不依不饶要找黄主任算帐,如果他们知道现在的结果不知会有何感想。

“你节哀。”张小川安慰她,“你能提供一些黄主任的信息吗?这对我们的工作会有极大帮助。”

黄太太带着哭腔回答:“咱们家老黄忠厚老实,医术高超,在医院口碑很好,没听说和谁结过仇怨。”

“黄主任生前认识文化局的孙老局长吗?”张小川问。

“不认识,”黄太太摇摇头,“老黄近些年和政府的人极少往来。”

近些年?张小川马上问道:“那么以前黄主任以前?”

“哦,”黄太太补充道,“十多年前老黄曾做过市委班子的保健医生。”

张小川又和黄太太聊了一会儿,基本了解了黄主任的情况,于是又安慰了黄太太几句,起身离开。

黄太太送张小川出了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张小川说:“张队长,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老黄他哥哥前几天也死在那里。”

回去的路上,张小川眼前不断浮现出这两天的片段。

如果不是恰好在医院,那么很可能不知道孙老局长的死讯,在这段时间里,仅仅只是一个孙老局长吗?会不会还有李老局长、张老局长?

刘笑远正在焦急地等待张小川回来,因为他刚刚接了个电话,居然是林利利从南市打过来的。

“张队,”所以的当张小川的车刚进公安局大院,楼上的刘笑远已经招呼道,“有新情况。”

“林利利?”张小川听到这个名字,埋怨道,“最近怎么把她给忘了?她电话里说了什么?”

“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当年她会相信一个小女孩的话离开精神病院吗?”刘笑远道。

张小川想起确实这样问过,记得刘笑远曾转述林利利的话,说那个小女孩曾准确预见过几起事情,才使得她对小女孩的话深信不疑。

“难道,她曾对林利利提起过当年的命案?”张小川心里一动。

刘笑远点点头:“上次她跟我提起过,当时我也没太注意。刚刚她说,她回忆起小女孩曾准确预见了当时贺书记的车祸,还曾说,自作孽,不可活。”

自罪孽,不可活!这句话说得究竟是谁?是贺红雷,是孙小红,还是另有所指?

“乡乡不是反映过孙小红死前的情况吗?”刘笑远在一边说,“她车祸前会一反常态,不再去京剧团视察也非常可疑。”

“可是孙小红不具备做案动机啊,”张小川说,“她已经退出京剧团,当上了书记夫人、文化局长,按理说她犯不着和剧团的人过不去。她不还多次给剧团额外照顾吗?”

“现在咱们不能按常理来推断这些事情,”刘笑远反驳,“整个事件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范畴,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么重点调查目标应该转移到这个孙小红身上?”张小川问。

刘笑远点点头。

但愿这次的目标选择正确!张小川暗道。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张小川说,“刚才黄太太提供了两条重要信息,黄主任就是黄达的弟弟,还有黄主任曾做过贺红雷的保健医生。”

刘笑远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

“贺红雷、孙小红的家属还在北市吗?”张小川知道他这个助手既然已经把目标对准了孙小红,那么相关情况应该已经有所掌握。

“我已经查过了,”果然,刘笑远道,“孙小红从小在剧团长大,没有亲属,与贺书记结婚后也没有留下子女。不过贺红雷的前妻曾给他留下一子一女。”

“他们现在在哪里?”张小川问。

“他儿子几年前患病去世,女儿现在掌握着南市最大的地产公司中的一家。”刘笑远说,“我市的北大街改造就是由她的公司承建的,她正在这边处理北大街的事。”

正好,可以去访问访问这位地产大亨。

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富婆!郝乡乡暗暗打量了一番。果然,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让郝乡乡觉得就算这位妇女站在人才交流会的人潮中,她都会一眼把她认出来。

不过化装掩盖不住她淡淡的疲惫,看来北大街的事把她折腾得够呛。

双方礼节性的互相介绍后,都坐下来。

“张队长,刘队长,你们是为北大街的案子来的吧?”生意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开口就直奔主题。

“贺董,你对北大街的事故怎么看?”张小川也不想饶圈子,如果她对当年的事有所了解,应该不会对此事无动于衷。

“我就是为这事过来的,”贺冉的态度相当谦恭,没有一丝傲慢,“我的工程都是保了险的,我们已经知会保险公司对那些工人进行理赔。至于案子嘛,还要烦劳张队长你们费心。毕竟这个工程我们已经投入了很大的资金,停一天就得遭受一天的损失。”

“贺董,你建设家乡的热心让我们很受感动。”张小川道,“北大街的案子涉及很广,还和之前的个别案件有关联。我们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贺冉一愣,不过她还是挥手屏退了身边的几个人。

等她的手下人离开,张小川问:“你知道工地上死的那个大夫是谁吗?”

“谁?”贺冉问。

“相信你一定还记得他,”张小川说,“黄飞。”

“黄飞?”贺冉略一思索,脱口而出,“是他?”

张小川点点头:“黄非死前颇为奇怪,一个著名大夫居然做一个阑尾手术把人做死。我怀疑有人故意害他。”

当然,张小川这么说是为了增加贺冉的信任。

“手术的死者是文化局退休的孙局长。”旁边的刘笑远补充了一句。

“老孙?”贺冉道。

“怎么?贺董也认识孙局长?”张小川没想到还会问出新发现。

“他以前曾是我父亲的秘书,后来去了文化局。”贺冉解释道,“算是老熟人了。不过好多年没联系,想不到——”

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张小川回头看看刘笑远,刘笑远对他微微点头。

“这么说来,孙老局长和黄主任应该是旧识吧?”张小川追问。

贺冉点点头。

这样说来,刘阿姨说不认识黄主任确实是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张队长,”贺冉问,“你认为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首先会给贺董你造成相当大的损失,”张小川为贺冉分析,“怕就怕他的目的不止这么简单!你想,为什么遇害的都曾是你父亲贺书记的亲密下属?”

“你的意思是,”贺冉毕竟见过大世面,说得仍是不动声色,“他们的目标还有可能是我?”

“对!”张小川说,“我们甚至还怀疑十几年前贺书记那起车祸也是人为造成的。”

贺冉沉默不语,良久,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不会的。我父亲确实是在车祸中遇害的,没有其他原因。你们的推测缺乏依据,我不相信。”

张小川大失所望,不过既然来了,就得抓住机会多淘点信息。

“你能给我们介绍介绍你父亲当年的事儿吗?”张小川问,“比如他和孙小红是什么认识的?”

贺冉开始显得不耐烦,面有愠色地说:“张队长,你要查的是我工地上发生的案子,可不是我父亲和孙小红的关系。”

“贺冉好象不愿意提起她父亲的事儿。”路上,刘笑远说。

张小川叹气道:“现在我也觉得很糊涂。贺冉不愿意提当年的事儿,却热心地回来搞北大街开发,她到底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还有刘阿姨为什么要说谎?难道我们一直以来连方向都没走对吗?”

郝乡乡在一边建议:“我觉得刘阿姨刻意隐瞒了什么。不如再去找找她,她那儿可比贺冉这里好说话得多。”

张小川和刘笑远都点头同意。

颜丹沉又以做报道的借口到了孙家。

孙家已没有了前日那种悲伤,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

刘阿姨对颜丹沉的到来表现得非常热情,还一个劲儿问报道什么时候才能登出来。

看来刘阿姨是当真了,颜丹沉暗暗叫苦。

闲扯了一会儿,颜丹沉开始问:“刘阿姨,孙小红那么年轻怎么嫁给了贺书记?”

“贺红雷是个戏迷,常去剧团听戏,一来二去不就勾搭上了。”刘阿姨回答。

“那么说,孙小红肯定非常漂亮吧!”颜丹沉问。

“没有几分姿色怎么做戏子。”刘阿姨鄙夷地说,“不过他们团比她漂亮的可不少,当时的杜离花就比她漂亮得多。”

“你知道杜离花?”真是渐入佳境,颜丹沉觉得今天肯定收获不小。

“怎么不知道,号称北市一枝花。”刘阿姨说,“不过命不好,跟个林黛玉似的,听说有心脏病,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这是颜丹沉第一次听人说起杜离花的死因,她恨不得马上告诉张小川。

“杜离花和孙小红关系怎么样?”颜丹沉稳住声色,又问。

“那可不清楚,”刘阿姨说,“不过咱家老孙帮孙小红找过好几回治疗心脏病的偏方,不知道她是不是给杜离花找的。咱家老孙是个热心肠,最见不得别人受苦了。”

“那后来杜离花病死了,孙小红岂不是很伤心。”颜丹沉故意用遗憾的口气说。

“可不是,”刘阿姨说,“孙小红还以文化局的名义在剧团给杜离花开了追悼会呢。听老孙说孙小红还致了悼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剧团不是还有个程金定吗,阿姨你记得她吗?”颜丹沉问。

“听说过,不过不大清楚。”刘阿姨说。

“那么说孙小红和杜离花的感情很好,而和程金定比较疏远了?”颜丹沉说。

刘阿姨想了想,摇摇头说:“这个不清楚。杜离花倒是听老孙提起过几次,可姓程的这个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颜丹沉微微有些失望,程金定好象比杜离花还要神秘。

“那你知道孙小红和贺书记的感情怎么样?”颜丹沉只得转而问道。

“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刘阿姨不削地说,“不过那个戏子还不是看上了贺红雷的地位,想一步登天。”

谈论了一会儿,颜丹沉决定把最后的问题说出来:“刘阿姨,上次你说不认识黄主任,可黄主任那边都说认识孙局长。”

“啊——”刘阿姨喏喏半天,终于说道:“老孙生前吩咐过我,有人来问黄主任的事都说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什么事,让孙局长刻意回避和黄飞的关系?

“这么说来,那具尸骸真就是杜离花了!”颜丹沉已经赶回来汇报了战果,张小川听完后分析道。

刘笑远点头称是:“氯胺酮长期服用会造成一种心脏病的假象,杜离花与其说是心脏病而死,不如说是被人毒死的。”

“现在的问题是,谁毒死了杜离花?”张小川说,“难道以后的一切事故都是杜离花在鸣冤叫曲吗?”

张小川想起了周寒成留下的警告——杜二小姐作祟,速速离去。

“以前我还怀疑过孙小红,可是现在看来,其后那个程金定更有做案的动机。”刘笑远分析,“孙小红已经退出舞台,和杜离花没有直接的厉害冲突,二来根据刘阿姨描述,孙小红和杜离花感情相当好。而程金定作为B角,和杜离花有争戏的冲突;并且杜离花和孙小红的良好关系很可能引发程金定的不满,从而导致程金定对杜离花的报复;还有长期给杜离花下麻醉剂肯定是比较近的人做的,程金定也符合这一点。”

“那么,程金定又去哪里了呢?”张小川问,“杜离花的事可以解释是剧团的人都以为她死于心脏病,程金定呢,她死了为什么也没有人报案?”

“可不可以做个假设:程金定因为疯狂的嫉妒害死了杜离花,而此后杜离花冤魂不散,回过头来找程金定报了仇。”刘笑远打着手势说。

“如果是这样,剧团的人根本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张小川反驳,“杜团长宁可死,也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所以事情远不止你说的那么简单。”

刘笑远想了想,耸耸肩道:“假设失败!”

“这其中必然隐藏更为复杂和惊险的斗争。”张小川又说,“任伯不是曾提起过他们还发过一个毒誓吗?如果他当时肯说,现在就不用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打开剧团把帮老家伙的嘴吗?”刘笑远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

“我已经安排嫂子多对他们进行旁敲侧击,”张小川说,“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不过案情有了进展,应该高兴才是。”刘笑远说,“今天我请客,大家一起去新开的那家馆子尝尝手艺。”

“今天该我请,你可别跟我争。”张小川笑道

“何平,把嫂子叫过来,一起去‘呼朋堂’。”张小川对何平说。

呼朋堂环境真的不错,装潢也很考究。

张小川要了一个包间,大家一拥而进。

点完菜后,大家忍不住又开始讨论起案子。

“嫂子,你那边可有什么新发现?”张小川问戴若容。

戴若容摇头道:“你张队长都没有办法,我更是束手无策。无论怎样旁敲侧击,他们就是一个字都不漏风。”

这个结果早在张小川的预料之中。

“小川,孙局长为什么会刻意回避他和黄主任的关系呢?”颜丹沉问。

“我也觉得奇怪,看来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说不定正是本案的关键。”张小川说,“你们还记得李芳的叔叔吗?”

大家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提起李芳的叔叔有何用意,都望着他。

“李芳的叔叔曾经多次为杜离花掏钱买票,至今平安无事;”张小川说,“据刘阿姨说,孙小红生前也为了杜离花多方奔走求医,甚至孙局长也曾费心为她寻找药方,可是这两个人却双双未得善终。这是为什么?”

“或许杜离花后来复仇心切,已经完全疯狂了。”颜丹沉猜测道,“你看昨天北大街的民工还不是跟那事没半点关系。”

“怕就怕这其中另有蹊跷。”张小川说,“现在咱们一起想想,怎样才能让嫂子那批下属开口说话。”

“给他们点苦头尝尝,看他们还嘴硬不?”颜丹沉说。

“小姐,你把咱们这伙人当土匪啊?”张小川说。

“老吴,还不放心啊?”于再芬对正在屋里跺来跺去的吴雁雄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吴雁雄问。

“奇怪什么?”于再芬诧异道,“北大街那边不是已经死了一大拨人了吗?你可别忘了十八年前七月十五那场大火一烧,就天下太平了。”

“可是,十八年前那场大火死了多少人?”吴雁雄说,“整整死了近一百个人啊。而昨天晚上死了多少?才十来个而已。”

“啊——”于再芬放下手里的东西,“你的意思是这还不算完?”

“林利利曾说过,一场大火换十八年平安,可没说下文啊。”吴雁雄说,“十八年前我不相信,现在不得不信。要真是有冤屈,这又积了十八年,只怕会越积越深。”

“如果真的没完没了,那么你以前的良苦用心可都是白费了。”于再芬紧张地说,“这好不容易才熬过十五啊!”

“人老了,能躲就躲。也许小川他们是对的,勇敢去面对,总比我们这样提心吊胆好。”吴雁雄感慨。

“咱们跟年轻人可没法比啊。”于再芬说,“真希望你的猜测是错误的。”

饭间,大家分析后一致认为,与其像现在这样摸索着迟迟得不到结果,不如硬撬剧团那帮人的嘴巴。如果当时他们肯和警方合作,说不定北大街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不能再对那帮老家伙心慈手软了,正是由于他们的隐瞒,才导致案情迟迟没有大的进展,从而致使更多的人死亡。

一时间,众人都觉义愤填膺,好象就是那帮老家伙害死了那么多人。

“咱们饭吃了就去。”刘笑远迫不及待地说。

张小川点头同意。

“都都都——”刘笑远的手机响起。

因为连续接过好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他已经换了一个铃声。

“救命,救命!”电话里一个凄厉的女声,“我在采富班,救救我!”

刘笑远的大脑一片空白。

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们听见了吗?”

大家奇怪地看着他,都在摇头。

“北市哪里叫采富班?”刘笑远问。

戴若容大惊,道:“我们团解放前叫采富班,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了。”

“张队,你说打电话的是谁?”何平路上忍不住问。

张小川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们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兵分两路分别往剧团和北大街赶去。

这边是张小川和何平、戴若容,往剧团赶;那边是刘笑远带着郝乡乡、颜丹沉往北大街赶。

一路上,张小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分外厉害。

“张队,你看前面!”何平突然惊呼。

前面的一个拐弯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辆大车。

久违的4路公交!

“追。”张小川命令。

何平握方向盘的手已经渗出了汗,身子也控制不住有微微的颤抖。

突然,4路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张小川一看,居然追到了金元购物中心。

4路车站台上,隐约有人影晃动。

越来越近了,何平赶紧把车停下。

“是他们!”戴若容惊叫。

只见站台上那几个人面色惨白,目光呆滞,正准备上车。

张小川当然见过他们,因为他们正是剧团那几位固执的老把式。

戴若容打开车门,就要下去。

“干什么?”张小川一把拉住她。

“不能让他们上车,我要去阻止他们。”戴若容大声地说。

“你没看见他们的脸吗?”张小川喝斥道。

“啊——”戴若容再一次叫出声来。最后那个上车的人正是袁先生,她大半个身子已经上车,突然,她把头扭了过来。不对,不是扭过来,因为她的身子依然保持着上车的姿势,而头却发生了九十度的转动,然后戴若容看到了她平生所见过最恐怖的脸。

车门啪地关上。

一个身影摇着走到了车的最后,隔着玻璃对着张小川的方向笑了笑。

李芳!

张小川三人呆若木鸡,看着4路车渐渐消失在前面。

半晌,张小川沉声道:“快去孙局长家,快。”

张小川终于发现有一个神秘的力量一直在阻拦自己,每次要触摸到真相就会发生意外。而现在刘阿姨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一路上,张小川的心跳得更加厉害。

整幢大楼出奇地安静。

张小川气踹嘘嘘爬上6楼。

一个冷冰冰的女声从屋里飘出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老孙妻子死了,剧团那几位老演员死了。

吴雁雄听到这条消息后,一下摊倒在沙发椅上,两眼死盯着天花板。

“是时候了,”吴雁雄喃喃自语,“如果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他拿起电话,犹豫了几回,终于拨了下去。

“小于。”他颤颤微微地说,“昨晚老孙家的也去了,剧团仅剩的几个老家伙也一个没留。下一个,恐怕轮到我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吴雁雄听到了妻子的哭声,“老吴,你是迫不得已啊。就算杜二小姐真有不满,她怎么能这样黑白不分,找上你呢?”

“杜团长可是她的养父,不是一样死了。还有任伯和那老几位,哪个曾做过对不起杜二小姐的事?她已经不是人了,还分什么黑白?”吴雁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儿女都大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事情,我们已经多活了十八年,够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川,以前我对不起他的父亲,现在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了。”

“你要把事情都告诉他?”于再芬问。

吴雁雄恩了一声,道:“都告诉他,至于能不能化险为夷,躲过这一劫,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张小川已经猜测到吴雁雄肯定有什么情况没有告诉自己,但吴雁雄的陈述还是让他非常吃惊。

“这么说,十八年前您就怀疑过杜离花的死因?”张小川问。

“对。虽然我听说杜二小姐患有心脏病,可是杜二小姐死的前一天我还听过她的戏,死后也没见过杜二小姐的尸体。”吴雁雄又补充了一句,“当年我也是戏迷,对自己的偶像也颇为关心。”

“你的怀疑目标是程金定?”张小川又问。

吴雁雄点头,说:“开始我确实怀疑程金定。因为在剧团里程金定和杜离花不和人尽皆知。杜离花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给程金定让戏,她还因此埋怨过几次。杜二小姐不是有心脏病么,我怀疑程金定利用这一点害了她。”

“光凭这几点还不能证明是程金定下的毒手啊?”张小川说。

吴雁雄接着说:“当时文化局不是给杜离花开了追悼会吗?我也去参加了。我借故对杜团长表达过我的怀疑,当然我并没有点程金定的名字,当时程金定就在旁边,听了我和杜团长的对话脸色非常难看。”

“杜团长怎么说的?”张小川问。

“杜团长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不用我费心。”吴雁雄道,“可是他并没有否认我的怀疑。”

“但是程金定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张小川问,“杜离花已经给她让戏了,她完全不用冒这么大的危险去害杜离花啊?”

“我也这样问过自己。”吴雁雄说,“可是不久后程金定也死了。之后发生了那串恐怖离奇的连环杀人案,我也就把杜二小姐的事忘记了。”

“后来那串案子为什么不了了之呢?”张小川有太多的疑问。

“你听我说。”吴雁雄接着道,“后来我们也像你们那样追查冥币的出处,就追到了周寒成那里。周寒成跟我们说了一番希奇古怪的话,跟后来他和你们说的差不多。当时没有人相信已经死了的杜二小姐会到他那里买什么冥币。不过后来案情毫无进展,有人开始动摇了,我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从杜二小姐那里入手。正当我到剧团开始展开调查的时候,上头突然命令我停止调查。”

“然后案子就再没查过了?”张小川问。

“不久后发生了那场大火,连环杀人案嘎然结束,案子就成了悬案了。”吴雁雄自责地说,“最近我老是在想,如果当时我能坚持调查下去,是不是就能洗清她们的冤屈,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吴叔,你别这样想。”张小川安慰道,“刚才你说杜离花是杜团长的养女?”

吴雁雄点头道:“杜二小姐这个称呼就是这样来的。”

“那不是还有个杜大小姐或者大少爷?”张小川说。

“杜大小姐就是孙小红,因为她不愿意改姓,所以大家还是叫她原名。”吴雁雄解释。

原来杜、孙二还有这层关系!

“吴叔,你当时调查过程中可曾听杜团长他们提起过什么誓言没有?”张小川想起任伯口中那个毒誓。

“听过,”吴雁雄回忆道,“我在对杜团长的查访过程中,曾听他说起过这个誓言。他说是杜离花死前让他发的,有生之年,不管谁来调查,都绝不透露杜离花半点消息。”

“这样说来,是杜离花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张小川诧异地说。

吴雁雄点头同意。

“吴叔,我感觉到有人一直在阻止我对此事进行调查,”张小川说,“杜团长、任伯、刘阿姨,还有剧团那些老人,每一次当我渐渐接近真相的时候,他们就奇怪地死了。难道这一切都是——”

“杜二小姐。”吴雁雄平静地说。

刘笑远正抱着脑袋卷在椅子上。

那个陌生的电话让他的神经再一次受到了巨大考验。

这是第四次了。

电话里那个凄厉的女声让他想起就不寒而傈。

郝乡乡坐在他对面,关切地注意着这位上司。

“刚才嫂子说什么来着?”刘笑元突然抬头,莫名其妙地问。

“嫂子说采富班只有那些老京剧才知道,已经十多年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郝乡乡说,“难道是——”

“杜二小姐。”刘笑远恍惚地说。

“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张小川觉得这样解释很不通情理,“杜团长可是他的养父。”

“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吴雁雄无奈地说。

“吴叔,当时上头为什么制止你继续追查下去?”张小川觉得这才是个疑点。

“当时另外还发生了几起案件,就让专案组把目标转到那几起案子上去了。上面没有过多解释,我做为下属也不便问得太多。”吴雁雄说。

“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张小川说。

“那个时候也没想太多,反正就是服从上级命令。哪像你敢跟我讲条件啊。”吴雁雄颇有感触,“不过结合两次案情分析,我有一个新发现。”

张小川赶紧竖起耳朵,吴叔叔经历两次连环案,他的发现一定非常有价值。

“杜二小姐?”郝乡乡惊讶道。

“咱们不是推测她是被人害死的吗?”刘笑远点头,“我听那个女人拼命叫救命,又是老京剧,除了她还有谁?”

“还有一个程金定。”郝乡乡补充说。

“程金定的死才是案情的关键。”吴雁雄说,“以前我,包括你,都过多关注了杜二小姐。”

“因为程金定在整个事件中资料实在太少,根本查不到什么。”张小川解释道。

“你忘记了,杜二小姐死后到程金定死前那段时间,整整三个月,没有任何事发生。而程金定死后不到10天,北市就接连发生了离奇命案。”吴雁雄说,“还有程金定死后,剧团的人不仅没有报案,还一直试图隐瞒。直到我当时去调查,才知道程金定已经死了。”

“你的意思是,”张小川问,“真正有冤屈的是程金定,而不是杜离花?”

“程金定!”刘笑远念叨了半天,“唱戏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说不定是同一个人,”郝乡乡想想,说,“你想啊,唱戏的声音肯定和说话的声音有所不同的。”

“是吗?”刘笑远摇头道,“不想了,不想了,再想我要崩溃了。”

“吴叔,听说当时的贺书记也是戏迷,你在剧团见过他吗?”张小川问。

“见过,贺书记最欣赏的就是杜二小姐。”吴雁雄说。

“他不欣赏孙小红?”张小川觉得奇怪。

“有一次听戏,正好我挨着贺书记,曾听他抱怨过孙小红。”吴雁雄回答,“据我的了解,孙小红是个个性特别强的人,喜欢争强好胜,比较霸道。”

“那么孙小红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张小川问。

“单从案件本身来看,孙小红没有任何嫌疑,”吴雁雄说,“当时死的人里有市建委的漆主任,市人民银行的康行长,这两人和贺书记走得很近,如果没有贺书记的指示,公安局敢擅自转移案件,不再追查?加上最近的孙局长、黄主任,所以孙小红在里面肯定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说不定贺书记也牵连其中。”

“可是他们都死了。”张小川表示。

“别忘记了还有个贺冉。”吴雁雄说。

“她是北市的贵宾,我们——”张小川有些为难。

“采取一切手段,务必要她开口说话,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吴雁雄说得颇有些悲壮。

一下子接受了那么多东西,脑子里一片混乱。张小川决定先坐下来梳理梳理。

刘笑远走过来,拍了他一下:“怎么,挨批了?”

“小于,我都给小川说了。”吴雁雄又给妻子打了电话。

电话那边先是沉默,然后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问:“你忘记十八年前金鱼池边的誓言了吗?”

这个声音绝不属于于再芬,应该属于一个年轻女人。

这个声音也不像普通人说话,像什么呢?对了,像是京剧中的念白。

“啊——”一个声音从吴雁雄办公室传来。

张小川马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去,然后是刘笑远。

办公室里,吴雁雄呆呆地看着悬挂在桌边,一晃一晃的电话听筒。

“喂——”张小川立刻拿起电话。

“小川,小川,你吴叔叔在吗?”电话里传来于再芬焦急的声音。

“在!”张小川松了一口气,把听筒递给吴雁雄,“吴局,是于阿姨。”

“吴局怎么了?”出来后刘笑远问,“刚才他给你说了些什么?”

张小川回过头,看见吴雁雄正在抹额头上的汗水。

“走,我们去找贺冉。”张小川转身坚定地说。

儿子和未来的媳妇都太忙。

张妈妈下午到超市转了一圈,买了些滋补的东西,准备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

刚打开家门,电话就响了。

“他吴叔啊,你找小川吗?”张妈妈拿起电话,是吴雁雄打来的。

“不,嫂子,我就找你。”吴雁雄说。

这些年为避免太多的人知道两家的关系,吴雁雄平时很少找过这位嫂子。

“有什么事吗?”张妈妈知道没有要紧事,吴雁雄是不会找自己的。记得上一次吴雁雄主动联系自己,还是为小川升迁的事儿呢。

“嫂子,小于想请你过来吃顿饭。”吴雁雄说,“人老了,说走就走。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他吴叔,看你说的。”张妈妈还没见过吴雁雄如何悲观,“你是福大命大之人,有什么困难能吓倒你啊。”

“照这样看,杜离花、孙小红、贺红雷之间说不定发生了三角恋。”刘笑远一本正经地说。

“我说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动不动就三角恋。”张小川笑道,“程金定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呢?

“那就是四角恋。”郝乡乡在一边接道。

“你们真是太有想象力了.”张小川挥手拍了拍郝乡乡,“乡乡,你可以去写小说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身上发生四角恋,写出来肯定能引起轰动。”

贺冉对张小川一行的再次到来显然并不欢迎。

张小川已经得到吴雁雄的保证,也不想和她讲什么客气。

贺冉一度搬出了现在的市长来阻拦张小川,不过张小川也不是省油的灯,管你市长省长,一律不买帐,甚至威胁如果不合作的话将以妨碍警务的名义拘捕她,终于让贺冉软下来。

张小川倒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北市死了这么多死,他冯市长这个时候恐怕比咱们好过不了多少,少拿冯市长出来唬人。

“贺董事长,这可关系到北市几十条人命案。我问你什么,你就得把知道的都说清楚,明白吗?”张小川很少用这种语气与人说话。

贺冉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天这亏是吃定了。

“孙小红当年是怎么和你父亲结婚的?”张小川问,“你父亲一个市委书记,娶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我父亲的私事,他爱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我做女儿的哪里管得了。难道这个也有问题吗?”贺冉不满地回答。

“实话跟你说吧,”张小川提高声音说,“现在警方怀疑孙小红跟当年的建委漆主任、人行的康行长的死有关。我们怀疑她嫁给你父亲另有目的。该不是贺书记也搅在其中吧?”

看来,不刺激刺激这个女人,是不行了。

果然,贺冉听到她的父亲,显然相当在意:“我父亲都死了十几年了。他在的时候两袖清风,你可不能冤枉他。”

“那就是孙小红一个人干的,跟贺书记没有关系了?”张小川马上追问。

贺冉马上点头,道:“孙小红那样的女人,戏子出身,什么事干不出来?我当时就觉得她嫁给我父亲,不是件好事。”

“那你该说说她是怎么当上书记夫人的吧?”张小川说。

贺冉看看张小川,说:“我父亲是戏迷,工作之余喜欢去看戏,有时候兴趣来了还登台唱两把。我母亲死了很多年,父亲辛苦把我们拉扯大,其实我们也挺希望他能续个弦。有一天他回来突然给我们说,他要和京剧团的孙小红结婚,我们都大吃一惊并竭力反对。不过最终还是没能坳过他,孙小红就成了我们的继母。”

“照你这么说,你父亲和孙小红是情投意合了?”张小川问。

贺冉似乎生怕孙小红和他父亲扯上太多关系,连忙说:“也不知道我父亲吃错什么药了。以前从没听他说起过孙小红,总听他提那个什么杜小姐,后来却突然把孙小红娶到家里来。”

“是杜二小姐吧。”张小川说。

“对,对。”贺冉点头道。

“贺书记经常提起杜二小姐?”张小川问,“他都说过些什么?”

贺冉想了想,说:“有几次,我们暗示他应该续弦,他就开始有意无意提起杜二小姐,说杜二小姐人漂亮,戏唱得好,人品也好。”

“照这么说,贺书记当年挺仰慕杜二小姐?”刘笑远问。旁边的郝乡乡冲着张小川轻轻摇着三个指头。

贺冉想了想,摇头说:“可能我父亲当年只是崇拜她吧,就像现在年轻人崇拜偶像那样。不然最后怎么娶了孙小红。”

“后来孙小红和贺书记感情怎样?”刘笑远又问。

“刚结婚那阵我父亲好象有点闷闷不乐,”贺冉说,“可是后来他们两人非常好,经常在一起说悄悄话,还不让我们听。”

这老夫少妻能有什么说不完的悄悄话?张小川纳闷。

“孙小红当上局长后,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举动吗?”看来这个孙小红确实有问题。

“她什么都不会,我父亲就让自己的秘书给她做助手。”贺冉说,“她工作特别轻松,经常回京剧团去,好象是找杜二小姐。”

“是吗?”张小川说,“可是听说后来杜二小姐病故后,她仍然经常回去?她回去找谁?”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贺冉说,“有一次孙小红曾和我父亲发生过激烈争吵,为给剧团拨经费的事。”

“什么时候?为剧团拨经费有什么不对吗?”张小川问。

贺冉说:“好象是因为增拨的金额比较大,我父亲批评了她,要她注意影响。时间记不清楚了,不过是在杜二小姐病故后。”

“那之前孙小红给剧团增拨过经费吗?”张小川问。

“这个我可不清楚,”贺冉说,“那个孙小红纯粹是在以权谋私。文化局的财务科长应该清楚。”

张小川示意郝乡乡着重记录这一点。

“你听孙小红提起过程金定这个人吗?”张小川问。

“没听她说过,”贺冉说,“印象中有一次她带了一个女人到家里来,但不是杜二小姐,事后我问她那人是谁,孙小红说是她们团的姐妹。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说的程金定。”

“她把那个女人带到你们家做什么?”张小川问。

“她们在卧室里唧唧咕咕,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贺冉回答。

于再芬很久没有这么用心做过一顿饭了,连每一样作料都经过了精挑细选。

她这才发现,原来每天都能为老伴儿做饭是件多么快乐的事!

“铃——”门铃响起。

“回来啦!”跟往常一样,她轻轻接过吴雁雄脱下的外衣,挂起来。

“饭马上就好了,你先看会儿电视。”她柔声地说。

“嫂子快到了吧?”吴雁雄没有打开电视,而是跟着妻子到了厨房。

“就到了。”于再芬开始看她的汤烧得怎么样,舀了一小勺尝了尝,似乎淡了,又往里面放了点盐。

“小于啊,你为我做了整整二十五年饭,我还从没认认真真看过你做饭的样子。”吴雁雄感慨地说,“我拖累你了。”

于再芬终于忍不住,眼泪滑落下来,滴到汤里。

这汤会咸了么?

“贺董事长,孙小红平时还跟哪些人接触比较多?”张小川又问。

“除了剧团那边的人,就和漆主任、康行长他们经常联系。”贺冉回答。

说了当白说,这两个人都死了。

“贺董事长,你可曾发现孙小红发生车祸前有什么异常行为?”张小川继续问。

“啊,”贺冉想了想,道,“孙小红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我父亲跟我提起过他老是做噩梦,有人追着他报仇。我还去庙里专门为他求了平安符。都是那个孙小红,嫁到我们家后,没过一天安静的日子,最后还连累我父亲也出了车祸。”

不做亏心事,哪有鬼敲门。这个贺书记看来也不会干净。张小川暗道。

“铃——”

“是嫂子来了吧。”于再芬轻轻关掉厨火,出去开了门。

“再芬,你这是怎么了?”张妈妈看到了于再芬眼角的泪痕。

“没什么,就想请你过来吃顿饭。”吴雁雄过来说,“快里边请。”

“一定有事瞒着我,是不是小川在局里闯祸了?”张妈妈紧张地问。

张小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中午12点了。

“贺董事长,感谢你的合作。最后还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张小川凑近身子说,“你这诺大一片产业是怎么来的?我们这里有人可非常感兴趣呢。”

贺冉脸色刹变,终于还是没有发作,而是说:“时间不早了,张队长要不要在这里吃个便饭再继续。”

“便饭留着以后再吃吧。”张小川站起身伸出手,“以后可能还要来打扰贺董,希望合作愉快。”

贺冉伸出僵硬的手,和张小川握了握。

“嫂子,这二十一年真苦了你和小川了。”于再芬舀了一勺汤,剩到张妈妈汤碗里,“二十一年前,要不是张大哥替老吴挡了那颗枪子儿——”

张妈妈拉过于再芬的手,握了握,“都二十几年了,我都忘记了,你还提它干啥。”

“嫂子,大恩不言谢。这二十多年,我可真是一个谢字都没对你说过。”吴雁雄说,“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他吴叔,这么多年承蒙你们对我娘俩儿的照顾,该说谢的是我。”张妈妈触景伤怀,往事不由涌上心头。

吴雁雄提起酒瓶,站起来倒了满满四杯酒,递给张妈妈一杯,于再芬一杯,道:“今天兄弟我和弟妹敬大哥大嫂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然后转身把剩下的那杯酒洒在地上。

“干——”张小川带领他那一拨人开心地碰杯。

好多天了,从没这样开心过,每个人都一饮而尽,

“张队,案子有了这么大的进展,离你那顿庆功宴该不远了吧。”郝乡乡激动地说。

张小川放下酒杯,说:“接下来咱们去找文化局那位老财务科长。看来,孙小红这条线走对了。”

“为庆祝我们走对线儿,再干一杯!”刘笑远提议。

“好!”

“好!”

一阵觥筹交错后,刘笑远说:“我发表一下我的看法,从贺冉的描述中至少发现三个疑点,一是贺红雷心仪的应该是杜离花,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娶了孙小红;二是贺红雷对孙小红的态度为什么前后反差那么大;三是如果当时跟孙小红到家里的确实是程金定,那么她和杜离花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就值得推敲。”

“我来给你解释,”郝乡乡说,“一是因为杜离花根本不喜欢这个老头,而孙小红却喜欢;二是孙小红有手段,征服了那个老头;三是孙小红根本就是两面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个解释非常精彩。来,我敬你一杯。”刘笑远故意惊叹。

“我也来说说我的看法。”何平一路上都没开口,大家对他的见地都颇感兴趣,一起盯住他,“贺红雷宁肯鳏居多年都不再婚,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孙小红单凭自己的美色绝对难以征服他,何况从最近得到的信息来看,孙小红可不是什么贤妻良母,那么贺红雷为什么甘愿冒着仕途上的风险娶这么一个老婆呢?要么是孙小红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利益,要么就是孙小红手上有他的把柄。如果是后者,那么刚好可以解释为什么新婚后贺红雷和孙小红的关系比较冷淡。后来为什么关系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呢,那么就是刚才说的,孙小红给他带来了利益。从目前来看,这种利益很可能是经济上的。对了,张队,你和贺冉道别时最后那句话,可是有心这么问的?”

“我只是无心问她,前次乡乡回来不是羡慕不已吗?”张小川说,“可是她的反应那么强烈,说明——”

“说明,这个女人的原始资本很可能和他老子有关,”何平道,“你没听她说吗,孙小红和贺红雷还曾因为钱的事情争吵过,这其中是不是涉及到个人的经济利益,可就很难说。”

大家都觉得这个解释比郝乡乡的合理多了。

“如果打着剧团的名义给个人装腰包,以杜离花和孙小红的关系,杜离花不可能不知道,之后程金定也可能发现,那么就有可能杀人灭口。”何平接着分析。

“前面说的我觉得有理,可最后一点我表示反对。”刘笑远说,“既然杜离花和孙小红同为杜团长的养女,平日里关系又很不错。那么即使杜离花发现孙小红有不检点的地方,也绝不会对她构成不利,倒是程金定有这个可能。”

“你们的推测都是建立在孙小红确实存在经济问题的基础上的,所以,”张小川说,“文化局的财务科长和剧团两天都要去查查,看看那些钱到底流向了哪里。”

饭后,又分成两拨,不过这次是刘笑远带着何平去剧团查帐,张小川带郝乡乡去文化局找人。

文化局老干部宿舍楼非常宁静,因为中午时分,可能很多人在午休。

张小川很快找到了当年的财务科长王惠香,说明来意后,王惠香表示一定支持工作。

“王阿姨,你能介绍介绍孙小红这个人吗?”一个单位里,大大小小的事肯定都瞒不过管钱的人。

王惠香回忆道:“孙局长刚到文化局那会儿,局里人对她不怎么感冒,知道她是靠贺书记才当上这个局长的。不过她很善于团结同志,上任后大力改善职工待遇,提高职工福利,说起来大家还挺感激她的。”

“你跟孙小红共事那段时间,她是不是经常给京剧团拨款?”张小川问。

“对,有好多次呢。”王惠香说,“其他文化组织的经费也被挤占了不少。”

“那些钱真的全部都到了剧团那里,没有被用到其他地方,”张小川怕王惠香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还补充道,“比如孙小红个人身上。”

“没有,绝对没有。”王惠香坚决地说,“那些钱确确实实到了剧团的帐上,每一笔钱都是经过我仔细审核的。”

张小川进来的时候已经打量了王惠香的家,与很多干部相比,这个家只能算是中下,甚至有点略显得寒酸。

“那些钱都是在什么时候到拨到剧团的?”张小川问。

“确切时间我记不清楚了。”王惠香回答,“不过应该是在孙小红她妹妹死后的事。”

“你说的是杜二小姐?”张小川插道。

“对,她妹妹死后,孙小红对剧团突然很关心,除了增加几次经费外,还时常到剧团去走动。”王惠香说。

“杜二小姐一死,她就有此反常举动?”张小川问。

“不是,应该是在杜二小姐追悼会的几个月之后。当时我也挺奇怪的,她是领导,又是贺书记的夫人,我也不敢说什么。”王惠香还特别强调道,“你们怀疑孙小红生活上有问题,我不敢否认,可是她经济上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文化局以前的干部职工都可以作证,她当年的公正俭朴人尽皆知,死后她和贺书记的帐户上就三千多元。”

“她生活上有什么问题?”这倒是个新发现。

王惠香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好意思地说:“这只是当年文化局的一个谣传,也不知道真假。”

无风不起浪,张小川想。

“那会儿,北市里不是出了个有名的富人吗?”王惠香解释说,“孙小红私下偷偷摸摸和他来往,咱们局里不少人都知道,所以——”

“难道贺红雷不知道?”张小川问。

王惠香摇摇头:“不清楚,可能贺书记太忙了吧。”

“你刚才提起的那名富人是——”张小川想起了周寒成嘴里那位有着传奇经历的富豪。

“崔长生,发迹前是国强的干部。”王惠香漫不经心的话让张小川想起了那串恶毒的诅咒

——七月处夜,恶灵买命;七日不毁,必成魅形。

还有昨夜4路车上那个摇着腰身,一脸诡异笑容的被诅咒者——李芳。

张小川头皮有点发麻!赶紧把思想转过来。

这个孙小红果然有手段,居然同时与北市最有权势和最有财富的两个男人有关联。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到孙小红遇害吗?”张小川问。

王惠香回答:“段长生后来迁出了北市,孙小红好象再没和他联系过了。”

“崔长生是在什么时候迁走的?”周寒成在时,没怎么在意他提供的东西。

“我也只是听孙小红说他搬走了,”王惠香说,“我和他没有打过交道。”

张小川有点遗憾,看来崔家还真的不知去向。

“王阿姨,孙小红的车祸你可还记得?”张小川问,“当时可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王惠香神秘地说,“孙小红死得很惨。我见了她的遗容回来,整整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他们说是贺书记的驾驶员酒后驾车失事,可是我曾听孙小红称赞过那名驾驶员,说他从来滴酒不沾,是个好司机。”

果然不是一起普通车祸!

“刚才你说贺红雷夫妻死后没有留下多少遗产,”张小川想起上午大家的分析,“可据我所知,贺书记的女儿现在可是商界巨贾。”

“听说贺家有个什么亲戚,死后给她留下了巨额遗产。”王惠香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张小川又问。

“应该是贺书记死后的事吧,”王惠香说,“贺书记在的时候没听说过他家有这么位亲戚。”

孙小红嫌疑越来越大!杜离花死后几个月,恰好程金定遇害,而孙小红一反常态在短短个把月的时间内数次给剧团拨款,这些钱会不会是封口费?

孙小红和崔长生交往怀着什么目的?

贺家的富豪亲戚又是谁?

“吴局在吗?”张小川赶到局里就问,他想把新情况给吴雁雄汇报一下,听听吴雁雄的意见。

“吴局说他有事,今天下午没来上班。”局里的人答复。

那等笑元回来一起商量商量,张小川想。

“张队还不下班啊?”局里的人招呼,“都过了点了。”

张小川笑笑,早就忘记什么叫下班了。

“吴队长,求你别再查小二的事情了。”一位长者对面前的年轻人乞求道,“小二一辈子做戏,你就让她遂一回自己的心愿吧。”

年轻人没有同意。

“扑通——”长者跪了下去,“吴队长,你就别逼我了。我曾立过毒誓,若对外人泄露她的事情,必遭厉鬼缠身,恶灵买命。”

年轻人仍然无动于衷。

“扑——”长者竟然站起来向墙上撞去,若不是年轻人手疾眼快,还没等厉鬼缠身,长者已经命丧黄泉。饶是如此,长者头上还是被撞出一个不小的伤口,血流不止。

“好吧,我答应你。”年轻人还没见过如此以死相争的人,“快,我送你去医院。”

“不,吴队长,我要你发誓。”长者居然得寸进尺。

“好!好!好!”年轻人看长者伤势不轻,怕他有什么闪失。

“我说一句,你说一句。”长者沉声念道,“兹事到此,永不再提,如若违背,他年此时,厉鬼索命。”

没想到,十八年前对鬼神全无敬畏时发下的誓言,到今天会灵验了。

送别小川妈的时候,吴雁雄一再让妻子到张家去,可是于再芬不愿意走。不走也好,恐怕走也走不脱。

于再芬忙着收拾屋子,只有忙碌才能让她稍微轻松一点。

“当——”墙上的时钟正对着8点。

吴雁雄心跳开始加速,就跟二十一年前和小川他爸一起捉拿那伙持枪杀人的歹徒那次一样。那伙歹徒真是顽强啊,被包围了居然还拒捕,个个发疯似的拿起枪支到处扫射。

突然,吴雁雄从老花眼镜的反光中恍惚看到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和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就像二十一年前那颗子弹突然射倒了身边最亲密的战友一样,吴雁雄只觉得大脑在这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杜伯!!

吴雁雄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那张笑脸已经渐渐清晰,越来越近了。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吴雁雄的肩。

吴雁雄霍地转过头来。

“老吴,你发什么愣?”于再芬手里拿着一件薄外衣,“我突然觉得好冷。你要加件衣服吗?”

吴雁雄睁大了眼,因为他看见妻子的脸正逐渐变得陌生,不对,这张脸十八年前就见过,那个金鱼池边,硬要他发下毒誓时带着诡异笑容和挂满鲜血的任伯。

“扑通——”吴雁雄一下跪在地上,莫名的勇气让他在这一刹那充满力量,他使劲抱住“于再芬”的腿,大声叫道:“放开我妻子,放开我妻子。”

“于再芬”没有反应,而是把那件外套轻轻批在吴雁雄背上。

“都保守了十八年了,你这是何苦。”不,这个声音不是杜伯,而是一个忧郁的女子。

“杜二小姐!”吴雁雄抬头看着“于再芬”,她那张惨白的脸上又发生了恐怖的变化,渐渐地不再是杜伯,而是一张因莫大痛苦而扭曲变行的女人的脸。

这就是当年号称北市一枝花的杜二小姐?

“你还记得十八年前立下毒誓的现场吗?”“于再芬”仰起那张惨白的脸,“那个金鱼池边,我亲耳听你念完每一个字。”

“于再芬”说着说着,突然扭倒在地上,发出像刀刮在铁锅上的呻吟声,那张本已经变型的脸越发狰狞。

“杜二小姐,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后,我有什么冒犯您的地方,您就惩罚我一个人,求你放过我妻子吧。”吴雁雄扑通扑通不住磕头。

“于再芬”在地上扭了一会儿,缓缓站起来,居然以手代梳轻轻理了理头上的乱发,阴沉沉地说:“我可依然美丽?”

吴雁雄已经一身冷汗,只得不住点头。

“你骗我!世人都在骗我!”“于再芬”恶恨恨地说,“你可知道我死之前每天要忍受刚才那种痛苦?你可知道是谁让我生不如死?”

吴雁雄埋着头,忽然,一缕头发掉到了他脚边。

他抬头一看,“于再芬”正用手胡乱抓着头发,刚才还理整齐的头发已经被她抓得七零八落。

吴雁雄终于忍不住,呼地站起来,用力抱住“于再芬”,使劲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把头发一把把扯掉。

“滚——”“于再芬”手臂一挥,吴雁雄啪地被她摔倒在地。

“你们这些骗子!“”于再芬”叫嚣着,口中不断溅出血滴,“十八年前我最信赖的姐妹下毒害我,十八年后任伯想背叛他的誓言,连我养父宁可选择死都不愿意守着我的秘密。现在又是你,我要让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家伙一个个不得好死。你放心,在你上路前,我会给你留下买命钱,不然你上了恶鬼车拿什么来买票。”

吴雁雄摊在地上,终于从杜离花的口中听出了事情的一些原委。

也许是警察的天性使然,吴雁雄脱口而出:“孙小红害的你?”

“小川,今天你吴叔叔很反常,我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张妈妈回到家打电话告诉自己的儿子。

张小川听完叙述一惊,联想起吴雁雄下午没来上班,还有上午自己临出门前他那飘忽的目光。

难道说——

张小川联想起杜团长、任伯、刘阿姨、剧团那些老人。

“孙小红?她是我最亲密的姐姐,怎么可能害我?是我那个恶毒的三妹,程金定。”“于再芬”咬牙切齿地说。

突然,屋里灯光一暗,窗口呼呼吹进来一股冷风。

吴雁雄感觉到屋子里又多了什么东西。

他侧过头去,隐约看到一只白白的小孩子的嫩手。

“别找了,我在你身后。”一个阴惨惨的声音道。

“你来做什么?”“于再芬”似乎对后来者有点忌惮。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么?”后来者幽幽说道。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就是这点绝对不相信。”“于再芬”凄厉地说。

“小三已经从悦边回家了,你也跟我回去吧。”后来者的声音越发幽怨。

“不行,”“于再芬”指着地上的吴雁雄说,“我绝不能背叛自己的誓言。”

“你不能害他,”后来者以一种不容争辩的语气说,“二十一年前他救过我的性命。”

一路警笛狂鸣,张小川横冲直闯终于来到了吴雁雄门前。

“吴叔——”啪啪啪一阵敲打,里面没有半点反应。

“砰砰”,张小川掏出手枪,对准门锁开了枪。

客厅里,整洁依旧,只有正中的吊灯还一晃一晃,轻轻摇摆。

张小川冲到卧室,吴雁雄跪在地上,床上躺着熟睡的于再芬。

于再芬手里握着那张熟悉的东西——冥钞100元。

电话响个不停,张小川没有接,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到。

“张队怎么了,一直不接电话。”刘笑远已经回到局里。

剧团那边,在戴若容的帮助下,居然翻到了十多年前的陈年旧账。上面显示剧团曾在84年上半年因为行业不景气、经费紧张导致入不敷出,几近解散,幸而在84年7月文化局连续增拨了数次经费,剧团才得以解困。

看来当初的怀疑是错误的,孙小红还真没从中捞过一分钱。刘笑远想。

张妈妈终于明白了吴雁雄为什么会请自己过去吃饭,为什么会在饭间说那些奇怪的话。

她特别能理解吴雁雄的悲哀,因为二十一年前她也有过同样的经历。

“你告诉则刚、则玉了吗?”张妈妈轻轻地问,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于再芬。

吴雁雄一声不响,只摇摇头。

可怜父母心啊!老吴是怕儿女回来会有危险吧!张妈妈心里一酸,忍不住自己又哭了出来。

“小川,我们都错了。”吴雁雄痛苦地说。

张小川知道吴雁雄一定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

“你可知道二十一年前,我和你父亲一起执行任务那次,救的是谁?”吴雁雄缓缓地说。

二十一年前,自己才三岁,只记得看到父亲的遗体时,一个劲嚷嚷着——爸爸你怎么不起来?爸爸你怎么不起来?后来知道了爸爸和吴叔叔是在捉拿一伙绑架勒索的坏人,坏人的一颗子弹夺走了最亲爱的父亲,而那颗子弹本来是射向吴叔叔的。从此,张小川就立志要做一名警察,追寻当年父亲留下的足迹。

“谁?难道那起案子也牵扯其中?”吴雁雄从没提起过当年的具体细节,所以张小川也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

“你还记得周寒成说过的那个神秘小孩子吗?”吴雁雄说,“二十一年前,我们救的就是她。”

怎么会是她?她跟这些事情也有关联吗?

“她又出现了。”吴雁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见到她了?在家里吗?”张小川大惊。

“确切地说,我只看到了她一只手,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吴雁雄想起昨晚那个小女孩幽怨的声音。

张小川呆呆地望着吴雁雄,十八年前那个曾下过恶毒预言的小孩子又回来了?

“如果不是她,现在睡在这里的不止你于阿姨。”吴雁雄忍不住又揭开盖在于再芬身上的白布,双手哆嗦地抚摩着于再芬冰凉的脸。

在这冰冷的太平间,吴雁雄已经不止一次重复这个动作。

“她说二十一年前欠我一条命,现在还我。”吴雁雄哽咽地说,“如果不是为了留着这条老命见你,我倒真希望她别还我这个人情,让我和小于死在一起多好。”

张小川想安慰安慰吴雁雄,可是他发现自己的眼泪都没控制住。

“她怎么会搅在其中?”张小川问。

“她似乎很恨孙小红。”吴雁雄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两个声音的对话

——“是孙小红那个贱货让小三下的毒。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肯相信?”

“我不信。”

“你还想替他隐瞒?你可知道他和孙小红那个贱女人根本就是一路货。”

“你骗我!老贺不是那样的人。”

“这么说,是孙小红指使程金定给杜离花下的毒?”张小川问,“还有贺红雷,他和杜离花之间关系真的不简单?”

“贺红雷当年一定有什么事情,我们还不知道。”吴雁雄点头道,“看来只有去找他了。”

“冯市长,我们是为最近的连环凶杀案来的。”张小川对面坐着的,就是北市最高行政首脑冯刚强。

“案子告破了?”冯刚强欣喜地问,“怎么老赵都没有告诉我。”

“不,冯市长。案子能不能破,我们需要您的协助。”张小川说。

“我?小张,你不是开玩笑吧?”冯刚强哑然失笑。

张小川摇摇头,道:“冯市长,你是否还记得十八年前的漆主任、康行长,还有前不久遇害的黄局长、孙局长?他们可都是当年贺书记身边的红人。您好象还担任过贺书记的秘书吧?”

“小张,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刚强有些不悦,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发作。

“没什么,公安局很担心冯市长您的安危。”张小川郑重地说,“您难道真的对他们的死没有一点怀疑吗?”

冯市长脸色微变,站起身来左右踱了起来。

“只要能尽快破案,我所知道的都给你们提供。”冯市长停下脚步,像是下了决心。

看来,上头确实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张小川终于松了口气,如果冯市长硬不配合,还真拿他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比自己大的哪止一级!

“冯市长,当年你是孙局长的继任者,”张小川问,“在给贺书记做秘书那段时间内,你有没有发现他和市京剧团的杜二小姐有什么关系?”

冯市长脸色一变,道:“这个你们都查到了?”

关系果然不同寻常。

“贺书记和孙小红的婚姻好象是迫不得已,在我刚到市委的时候,贺书记经常不愿意回家。”冯刚强说,“而是跑到京剧团去听戏,有时候没有演出,他宁愿在剧团看他们排练。”

看来何平的推测很有道理,孙小红果然是运用手段才攀上贺红雷的。

“有一次,我忍不住悄悄问贺书记,孙小红不生气吗?”冯刚强继续说,“他埋怨道,若孙小红有杜二小姐一半的好,他哪里会不回家。后来,我逐渐发现,贺书记和杜二小姐间好象有着很暧昧的关系。”

这两口子,这是演的哪一出?贺书记去找杜二小姐,孙小红勾搭崔长生。

“刘队长!”居然是林利利打来的电话,难道这个女人又想起了什么新情况。

“这几天我老是做同样一个噩梦,”林利利在电话里说,“我总梦见自己开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好象就是双城高速,可是不知道怎么开着开着,我又像开到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公路上。”

刘笑远的心一下提起来。

“突然,一个穿着绯红戏服的陌生女人出现在面前,我来不及刹车,一下就把她撞死了。”林利利继续说,“你上次走后就做这样的梦,我觉得很害怕。不知道这跟你们的调查有没有关系?”

林利利的描述让刘笑远想起了上次去南市找她时,双城高速上那奇怪的一幕。

难道那条小公路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走,上双城高速。”刘笑远决定再去看看。

何平跟着他出发了。

记得上一次,一起去的是乡乡和苏炜,才半来个月,就已经物是人非,刘笑远颇有些伤怀。

经过数小时的奔波,刘笑远终于又来到了当初他们迷路的地方。

小公路两边的杂草很高,自从双城高速开通后,这条路就基本上废弃了。

刘笑远下车,来到公路边上,四下张望,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时候,有个老乡背着一筐东西从这里经过,他对于这两个四下张望的人似乎非常奇怪,盯着他们看了几眼。

“老伯,你等等。”那个老乡看了几眼,正急冲冲地前走,刘笑远连忙叫住。

老乡停下脚步,问:“同志,你有事吗?”

“老伯,向你打听一下,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刘笑远客气地问。

老乡似乎不愿意回答,四下看了看,才说:“你难道不知道啊?下面那条小河叫月河,这一带叫月边。”

刘笑远发现老乡说话闪烁不定,似乎害怕什么。

“老伯是本地人吗?这里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刘笑远问。

老乡脸色刹变,转身就要离开。

旁边的何平赶紧拉住他,道:“老伯,我们是警察,你别怕。”

因为身着便装,何平还把警官证掏出来给老乡看了看。

“怎么?警察还管这种事?”老乡惊讶地说。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刘笑远追问。

老乡轻轻念道:“你没听过这首民谣吗——月边,月边,恶鬼连天!这一带经常闹鬼,很多人晚上从这里经过都看见过一个穿大红衣服的漂亮姑娘,有人还听见过她唱戏呢。”

“你可曾听人说起过那个姑娘什么样子?唱的什么?”刘笑远惊问。

老乡紧张地说:“听看见过的人说穿着古代的衣服,唱的什么不知道。”

“何平,我送你上高速路,你搭个车回去。”刘笑远说。

“张队,你——”何平问。

“回去告诉小川,我今天晚上有事不能回去。”刘笑远说。

“不,刘队!”何平明白了刘笑远的意思,坚定地说,“我也要留下来。这种机会实在难得,见鬼!”

“有一次,贺书记让我带杜二小姐去医院检查,因为据说她的心脏病很严重,”冯刚强回忆起来似乎还心有余悸,“路上,杜二小姐突然病发,她那种痛苦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

“在哪所医院,谁做的检查?”张小川问。

“一医院,黄飞。”冯刚强说。

“黄飞不是搞外科的吗?”张小川已经隐约猜到了黄主任的死因。

“是孙小红私下指示我,说只能找黄飞。”冯刚强道,“当时我也觉得挺奇怪。”

“黄飞检查了怎么说?”张小川问。

“他说杜二小姐的心脏病非常严重,治愈没有可能,只有好好将息,”冯刚强说,“还给杜二小姐开了些养心、急救的药。”

“黄飞和文化局的孙局长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张小川问。

“老孙给孙小红做助手的时候,经常去找黄飞。我还笑他比之前做书记秘书可忙多了。”冯刚强说,“后来孙小红一死,他们关系好象就僵了,极少往来。”

从黄飞后来的态度来看,当时他做这些未必是心甘情愿。难道作了恶,就一定会还?

“程金定呢?你听过她的名字吗?”张小川问。

“听说过。孙小红死前多次给剧团拨款,贺书记好象不满意。有一次在电话里骂她,刚好被我听见了,那次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冯刚强说。

“他是怎么骂的?”张小川觉得真相就要浮出水面。

“你以为给钱就能买到程金定的命吗?”冯刚强回答,“大致是这个意思。”

果然,孙小红那大笔大笔的钱是为了封住剧团人的嘴,程金定多半是被她灭了口。联想起当时剧团已经陷入困境,看来杜团长接收那些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他多半清楚程金定的死因。难怪他宁死也不愿意多提当年的事。

“您还记得崔长生吗?”张小川问,“他和孙小红是什么关系?”

“崔长生和贺书记是表亲。”冯刚强回答。

崔长生和贺红雷居然是表亲?虽然此前已经怀疑官商可能勾结,却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关系。

“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当时我给贺书记送文件,在门口听到贺书记在电话里和人吵架,我不好进去,就在门口等。听到贺书记愤怒地说,你敢对崔家的人下手。电话里的人好象和他顶了一句,贺书记马上软下来说,小红,你可别忘了崔长生可是我表弟啊。”冯刚强继续说,“至于孙小红和他什么关系倒不好说,反正往来非常密切。”

“那么崔家最后去了哪里?”张小川兴奋地问。

“不是很清楚。崔家本来就在外地发迹,回北市时已经家资巨万,后来离开了北市。”冯刚强说,“不过崔家那个小女儿挺奇怪的,一直没有离开北市。反正那家人特别神秘。”

“你能说说这个女孩儿的事吗?”张小川问。

“我唯一一次见到她是在崔长生的寿宴上,”冯刚强说,“当时,我曾听说过这个孩子有些不寻常。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还是非常吃惊。因为她长得太奇怪了。”

张小川竖起耳朵,因为吴雁雄此前还没有仔细描述过这个孩子的样子。

“她的头比普通孩子要大,这也没什么,主要是她的脸。”冯刚强摸着自己的脸说,“你看,一般人的脸都是到这里,然后就是耳朵,可是她的耳朵长得很靠后,所以脸就显得特别宽。”

大约是怕张小川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冯刚强比划着又补充道:“普通人的脸都是脑袋的一半宽吧,可是我估计她的脸至少有脑袋的三分之二那么宽。”

“她就只是长得奇怪吗?”张小川用问题制止了冯刚强的描述,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去想象这么一张脸,单从冯刚强的比划当中,他已经有种不寒而傈的感觉。

“何止长得奇怪啊。”冯刚强似乎也有点胆寒,“她的言行才叫奇怪呢。她曾指着漆主任说,三年后他必定溺死在北河。当时大家以为是小孩子在胡闹,可是三年后漆风真的死在北河。现在想起来那个孩子真是可怕,连名字都透着古怪,叫什么崔婴婴。。”

远处血一样的夕阳染红了坡下那条蜿蜒的小河。

月河,多么好听的名字啊。何平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手机盖儿被翻开又合上好几次了,到底还是没有给妻子通电话。其实警察的每一天都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他总是愿意把事情往最好的方面去想。希望还在,生命就还在。

刘笑远坐在车里,一支又一支狠命抽着烟。

他忽然想起了南市那位已经分手的朋友,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该做晚饭了吧?

“刘队,你说咱们这样等有结果吗?”何平问。

啊!记得苏炜离去的那夜,在任务前也曾这样问过他——“刘队,你说咱们这样等有结果吗?”

那个时候自己说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来。

“你以为仅仅那位老乡的话就能让我守到现在?”刘笑远叹息道。

何平望着刘笑远,难道——

“我也做过那样的噩梦,跟林利利的完全一样。”刘笑远狠命吸了一口,吐出一串袅袅的烟圈,“只是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我一时间没有忙过来。”

何平心里一热,眼前这个英武伟岸的男人身上到底替我们背负了多少恐惧?

当夕阳已经看不见的时候,黑夜就到了。

何平坐在刘笑远右边,因为刘队坚持要坐驾驶位。

车前灯、刹车灯全都打开,但灯光在这夜色的笼罩下依然显得非不足道。

“笑元和何平呢,怎么没看见他们?”张小川问局里还在加班的人。

今天真是太有成果了,已经大致清楚了孙小红三姐妹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有贺、崔两家的关系。要不是吴叔叔支持,还真没勇气去查访冯市长。不过还真感谢冯市长,居然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得赶快把成果告诉他们。

“妈,吴叔叔可已经吃饭了?”既然同事说刘笑远跟何平有事出去了,张小川就先给自己的母亲打了电话。

电话里张妈妈担心地说:“他还是不肯吃东西,都整整一天了,我可真是担心。”

“你在吴叔叔家还是咱们家?”张小川问。

“本来我想多陪他说说话,可是你吴叔硬要我回来,说那样对你影响不好。”张妈妈伤心地说,“其实我还怕什么影响啊!这辈子怕这怕那,结果我跟你于阿姨,连一天家常都没好好拉过啊!”

哎——说什么好呢?

“乡乡,不等他们了,跟我回家吃饭!”张小川挂了电话,对已经在嚷饿的郝乡乡说。

“刘队,你饿吗?”何平从车后座的包袱里找出几袋食物。

刘笑远摆摆手,正好手上的香烟抽得差不多了,伸手从包里摸出烟盒,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扑”他生气地把烟盒丢到车外。

忽然,何平指着车子的后望镜,语无伦次地说:“刘,刘队,你看!”

通过车外的后望镜,刘笑远看到路边的野草瑟瑟抖动,然后里面摇摇晃晃走出来一团红影。

刘笑远的脚一抖,刹车被放开。

车后的光一下熄灭了,一片漆黑。

何平身子猛然一震,吓出一头冷汗。

刘笑远赶紧手忙脚乱到处蹬,终于刹车灯又亮起来了。

何平转过头去看时,那个红影子已经不见了。

“乡乡,笑元的电话怎么拨不通?”张小川在车上问。

“谁知道呢?”郝乡乡回答,“刘队那个电话挺奇怪的,拨过去经常没反应。我都给他建议过几次换手机了。”

“可能是他舍不得换。”张小川说。

“那个破电话有什么舍不得的?”郝乡乡颇不以为然。

“那可不是个破电话,”张小川说,“你忘了他的电话接过不少神秘来电!你那个电话能行吗?”

郝乡乡赶紧摇头,想了一会儿道:“难道他故意留着是想——”

红影子不见了!何平提到嗓门的心终于稍微轻松了一点。

刚回头,他的心骤然停止了跳动。

因为就在他旁边的那个后望镜前,一只白生生的手正拿个眉笔仔细勾勒着眉毛,而那道眉毛下,是一张涂满白粉,白得可怕的脸。这白色和她身上那件鲜红的戏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微弱灯光的映衬下,分外刺目。

在这一瞬间何平忘记了所有事情,身子完全僵硬。

勾勒了几回,那张脸似乎觉得颇为满意,居然咯咯笑出声来。

然后何平看见她那鲜红的嘴唇动了动,就听到阴沉沉的女声道——“时辰到了。”

“乡乡,你有没有这种感觉——笑元最近这几天精神很差,跟前几天不太一样。”张小川已经快要到家。刚才在车上还打电话问了妈妈,说饭都准备好了,小颜也回家了。

看着正在开车的张小川,郝乡乡发现那个宽大的肩膀不仅承担了刑警队的大小事情,还要承担他们这一大帮子人的喜怒哀乐,眼圈一热,说:“张队,从来都是你在关心着我们。我们——”

“你别说了。”张小川知道郝乡乡想说什么。

眼前是吴雁雄站在跨江大桥上的样子

——小川,你是一个好警察,但现在你还要做一个好下属,一个好领导。

有时候,做一个好领导比做一个好下属更难!

现在的刑警队,才真正叫做一个团体!

“时辰到了。”刘笑远也听到了那个阴沉沉的声音。

他悄悄摸出手枪,就算没有用,也能给自己壮壮胆。

奇怪的是那个身影并没有做任何事情,而是水袖轻摆,脚踩莲步向远处走去,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然后,刘笑远看到远处依稀出现一点亮光。

渐渐地,亮光近了,是一辆克莱斯勒产豪华轿车。

“扑哧”,轿车在不远处停下。

虽然看不清车里是谁,但显然车里的人非常惊恐,正啪啪啪地拉着车门,拍着车窗。

“你是怎么开车的?”里面有个女人愤怒的声音,“开到哪里来了?”

是贺冉,只有这个女人才有这般颐指气使。

突然,开始画眉那个绯红身影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还认得我吗?”那个身影逐渐向贺冉的车逼近。

“啊——”一声男人的惊叫,贺冉的司机看来被吓晕过去了。

刘笑远注意到,那个绯红身影居然没有脚,或者说是下肢残缺不全。

“是你!”贺冉的声音凄厉无比,显示这个女人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你的眼神还不错,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那个白色身影开始吃吃地笑。

“程,程,程金定,你没死?”刘笑远猜想再过一秒,这个女人可能就会疯掉了。

“吃吃吃”那个身影笑得弯下了腰。

突然,她霍地长身而起,居然扯下她那残缺不全的大腿,递到贺冉的挡风玻璃前,“你看我像活着吗?”

那边的贺冉没有再出声,刘笑远猜测她是不是已经晕过去了。

“十八年前,孙小红给我药剂,骗我说可以治疗姐姐身子虚弱的毛病,让我放在她的饮用水里。我居然天真地相信了。孙小红借我的手害死了姐姐,你们以为骗得了我一辈子?”绯红身影的声音越来越冷,“每次看到姐姐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我的心跟刀割一样。”

“啪”豪华轿车的车门居然被打开,一个身影从里面滚出来。

“跟我。。。。。。没关系,是孙小红干的。”贺冉居然还能说话,不过声音已经越来越低。

“咯咯咯咯——”那个身影又笑出声来,诡异的笑声在旷野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到死还在撒谎。”绯红身影突然从身上摸出一盒油彩,居然又对着贺冉的车镜开始涂抹。

“姐姐忍受不了折磨自杀了。我终于醒悟过来,拿着药水去了医院。我这才明白了孙小红的歹毒心肠。”绯红身影不停地抹着,然后脸上掉下一块块的血肉,“怎么还是抹不红?”

突然,白色身影停止动作,恶狠狠地说:“孙小红带人来劫我,我打电话给贺红雷求救,你接的电话,为什么把消息告诉了孙小红?”

“救命,救命,我在采富班,快来救救我。”绯红身影骤地用一种异常恐惧的腔调叫道。

贺冉居然还敢说话,不过声音好象跟开始有所不同:“你是不是拨错了?”

看来,人求生的力量真的不能低估。

“220078!我死了十八年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白色身影恨恨地说。

啊——何平差点叫了出来,他看着刘笑远,刘笑远也看着他,然后他们把目光都转到了刘笑远别在腰间的手机——13X44220078!后几位完全一样。

“你们以为把我劫出来,用车撞死我,然后抛尸荒野,就没有人知道了吗?”绯红身影忽地跳到贺冉身前。

“你肯定把我忘记了!”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幽怨地说,然后,刘笑远听到了嗑瓜子那种吃吃声。

“表妹!”贺冉嘶哑地叫道。

“表妹?”小孩子的声音越发幽怨,“孙小红,这十八年来,你白天是人,晚上是鬼,骗得过她们,你骗得了我?十八年了,该是还债的时候了。”

天亮时,张小川再一次拨了刘笑远的电话,终于通了。

昨天晚上去了哪里,怎么电话一直打不通,张小川暗道。

“笑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查清楚杜离花三姐妹的事情了,还有意外收获,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张小川高兴地说。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然后张小川听到了何平悲切的哭声。

“求您别杀他们,好吗?”刚才还冷傲的绯红身影居然跪在地上,哀求着。

“为什么?”那张脸转过来望着刘笑远的车问。

随即刘笑远看到了平生所见过最离奇的脸,那张脸足足有脑袋的三分之二那么宽,可是眼鼻却没有因此而变形。

“他们是我故意引来的?”红色身影不住在地上磕头,“求你放过他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张脸上稚嫩的嘴唇轻轻蠕动。

“我生前蒙受了一世的冤屈,不想死后还背着几世的骂名。”白色身影悲戚地回答。

“他们迟早要登上恶鬼车,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那张脸依然不为所动,“出门不见血,你叫我怎么回去。”

“那么,你只杀他们中的一个吧!”白色身影建议道,“总得留一个人证明我的清白。”

“哇——”何平这辈子从没流过这么多的泪水,“刘队。。。。。。他。。。。。。他翻身下了车,把车门锁上。。。。。。我,我在车里,眼睁睁看着。。。。。。那张大嘴一下咬在他的脖子上。。。。。。”

车内,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交叉重叠,但是那具仰躺在副驾位置上的身体让人觉得分外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在流落泪,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

“小川,你准备辞职?”赵局长问。

张小川没有说话,默默地点点头。

“今天早上,老吴也申请退休了。”赵局长遗憾地说。

两行眼泪从张小川的眼角缓缓滑落,啪地滴在辞职报告上。

外面,何平、郝乡乡也各自拿着一份资料。

张小川走出门,轻轻拍了拍何平与郝乡乡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

数日后,在南市的某处,张小川和颜丹沉终于完婚了。

“何平对你说了些什么?”颜丹沉好奇地问。

“新婚大喜,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张小川回答。

“鬼都见过了,还会怕什么?”

“他告诉我,贺红雷并非像传说中那样清廉,他暗地里一直在大肆贪污受贿,然后通过各种渠道把钱转移到他表弟的公司。”

“就是崔长生?”

“恩。”

“那杜二小姐几个呢?她们有什么秘密?”

“贺红雷很喜欢杜离花,就百般讨好她。或许是孤单太久吧,杜离花慢慢地居然也喜欢上了这个痴情的半老头,后来就知道了贺红雷的秘密。孙小红平日里和杜离花关系密切,无意中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孙小红就利用这点要挟贺红雷娶她。可是她又怕杜离花把事情告诉别人,就借程金定的手毒死了杜离花。”

“这个女人真是恶毒!”

“事后因为程金定无意中知道自己被孙小红利用来借刀杀人,也被孙小红灭了口。可怕的是这个女人野心远不只此。她真正的目的是想独吞贺红雷的巨额财产,可是中间有个崔长生。”

“然后她就把崔长生一家也弄死了?”

“对。事前她还伪造了崔长生的遗嘱,把所有财产都让贺红雷继承。”

“那她下一步就是要把贺红雷除掉?”

“可惜她机关算尽,算掉了三年前就躲到精神病院的崔婴婴。”

“或许她算到了,只是觉得是个疯子,没引起重视罢了。”

“她错就错在这一步。她不知道崔婴婴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所以她还没来得及下手害贺红雷,反而陪这个半老头儿一起见阎王去了。”

“那么后来那些人是谁杀的呢?”

“崔婴婴,杜离花,程金定,反正是她们三个人。谁弄得清谁是谁杀的呢?”

“那精神病院的大火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反正那场大火让崔婴婴十八年不敢出来,也许是哪位高人放的,也许是天意。”

“那她们还会继续杀人吗?”

“谁知道!那是下一任刑警队长的事儿了!”

“还有。。。。。。”

“我说你问得烦不烦啊?我可想——”

“啊,你真坏!”

1984年8月11日,北市康复疗养院。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医生、护士、病人的尸体。

一个脸宽到不可思意的小女孩突然伸手使劲抠着自己的下体,血顺着她的大腿流到小腿,然后流到地上,她正用古怪的步伐在大楼里上下穿行,鲜血随着她的步伐构成一幅奇怪的图案。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以我纯阴之身处子之血印此百条冤灵,布下恶咒,”小女孩用恶毒的声音念道,“北城此后,永不宁日,日弑一命,鸡犬不留。”

念毕,脸上居然闪过一丝轻笑。

一切都遂了自己的心愿!难道当初对自己下的预言反而没灵?

突然,外面火光灼灼,整座大楼顷刻间全部燃烧起来。

她精心勾画的图案也在劈啪声中烟消云散。

火光中,她依稀看到一张神秘的脸。

怎么是他?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火花已经爬满了自己全身。

啊——她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不过她给他留下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古城被毁,阵行已破,就算困我十八年又能如何?我早已预言到十八年后自有纯阴女子作诱,使我重新履行自己的誓言。

1986年8月11日,一幢崭新大楼在这片废墟上拔地而起。

1995年8月11日,整幢大楼被装饰一新,夜晚霓虹灯映照着那几个硕大的变体字

——金元购物中心。

“你肯定把我忘记了!”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幽怨地说。

“表妹?!”有人嘶哑地惊呼。

“表妹?”小孩子的声音越发幽怨,“孙小红,这十八年来,你白天是人,晚上是鬼,骗得过她们,你骗得了我?十八年了,该是还债的时候了。”

“想不到还是被你发现了。”嘶哑的声音叹息,不过她马上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可是,若要论还债,真该还的只怕是你!”

“丹沉,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早上一起来,张小川就对昨天终于正式成为他合法妻子的颜丹沉说。

“什么?你也做梦了?”颜丹沉惊讶地说,“昨天晚上我也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刘笑元就在我对面非常难过地看着我。”

“你也梦见那辆车?”张小川诧异地说。

颜丹沉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才听她轻声道:“小川,我们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错了。”

张小川叹息道:“事情的真相已经解开了,可是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们有力量阻止悲剧继续发生下去吗?”

“叮——”门铃在响。

颜丹沉过去打开门:“赵局长,你怎么来了?”

北市公安局局长赵惊海踏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公安局的工作人员。

“赵局长,请坐,请坐!”张小川其实隐约猜到了赵惊海的来意,“你们也来了?都进来坐。”

赵惊海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坐下后颜丹沉刚给他泡好茶就端起啧了几口。

然后,才说:“小川,你新婚大喜怎么都不通知我们?局里的同志们可都在埋怨你呢。这不,特意托我来给你和小颜道喜来了。”

张小川知道这只是开场白,不过他还是很谦逊地感谢了大家的好意。

“小川,这几天又有人不明不白死了!”赵惊海颇为惋惜地说,“专案组现在束手无策,所以——”

果然还在死人!张小川暗想,杜离花、程金定、崔婴婴该找的人都找到了,按理说这仇已经报了,她们到底还要做什么?

“所以大家想听听你的意见。”赵惊海指着身边的几个人说。

张小川和他们都是旧识,其中一位正是上次夜间蹲点时和张小川一组的南郊分局的队长罗一鸣,还有几位都是市公安局的老朋友。

“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只要我知道,我绝对不会保留。”张小川笑着回答。

“张队!”说话的正是罗一鸣。

“现在不要再这样叫我。”张小川马上打断他的话。

“叫习惯了。”罗一鸣道,“再说你的辞职报告局里可还没批下来。”

张小川苦笑一下,批没批还不是一个效果。

“张队,” 罗一鸣继续道,“你们留下的资料我们都仔细研究过了。可是,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

“你说。”张小川回答。

“比如,文化局的孙大伟是谁杀的?” 罗一鸣问。

“杜离花,不,杜离花只杀有可能泄露贺红雷秘密的人,应该是程金定。”张小川回答。

“那程金定为什么要杀他?” 罗一鸣又问。

“因为他是孙小红的帮凶。”张小川回答,“还有黄飞,也是这个原因。”

“那么黄贵、漆风、康超呢?”罗一鸣追问。

“他们都跟当年的贺红雷有很密切的关系,在贺红雷的洗钱过程中肯定出过不少力。”张小川回答。

“可是杀他们的为什么不是孙小红,而是程、崔二人?”罗一鸣丝毫没有给张小川多余的空隙,看来是有备而来的,“孙小红可更有理由杀死他们。”

张小川一愣,其实这些他何尝没有怀疑过,可是那天何平的转述让他放下了一切疑问——“刘队……他……他翻身下了车,把车门锁上……我,我在车里,眼睁睁看着……那张大嘴一下咬在他的脖子上……”

“笑元,没留下什么话吗?”

“我眼看着……鲜血从刘队脖子上冒出来,然后突然听到……他最后的一句话……‘回去告诉小川,千万离开北市……这几年……我一直听他的……求他也听我一回。’”

笑元,我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几年你都在顺着我的心意啊!

现在我终于遂了你的心意了,可是这究竟是对还是错啊?

“还有云断的服务生,报社的老孙,殡仪馆的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死?还有张克徽、苏炜、王青,他们为什么要死?还有刘队……”罗一鸣继续说道。

“你别说了!”张小川忍不住呵道。

还有亲爱的于阿姨啊!张小川心里在滴血。

笑元,我听了你的话了。可是,我能就这样躲起来吗?我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兄弟姐妹死得不明不白吗?

张小川没注意到,赵惊海的脸上划过一丝微笑。

张小川的心里越来越痛苦。笑元,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昨天晚上你是在给我托梦吗?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可是,为什么在梦里你只对着我笑,却不说话呢?

“小川,这是你辞职报告的批复,你看看。”赵惊海在这个时候突然递过来一份东西。

任命书!

市公安局副局长!

“什么,你决定提张小川做副局长?”昨天晚上,赵惊海家里,他的妻子许小英惊讶地问。

“不是我决定的,是市里决定的。”赵惊海回答。

“张小川才25都不到,市里怎么搞的?”许小英不满地说。

“要是案子破不了,别说我赵惊海,只怕冯刚强的乌纱都有危险。”赵惊海无奈地回答,“你可知道昨天晚上谁又死了?”

“谁?”许小英问。

“城规局的总工,聂有为。此前他极力反对改造北大街的方案,还被市里点名批评过。”赵惊海说,“他死时身上也有一张一百的冥币。”

许小英张大了嘴。

“张小川已经查出了不少眉目,一时换了人,还真的难办。”赵惊海说,“更重要的是,这个案子查到现在他都安然无恙,说不定他有什么能力威慑到那些东西。”

拿着这份批复,张小川真是哭笑不得,想不到一份辞职报告竟然换到了一份副局长的任命书。

“小川,局里真的不能没有你。刘笑元他们可都等着你给他们报仇啊!还有老吴,这几天我去看望了他几次,精神一直不好,人都瘦了一圈了。”赵惊海感慨地说。

吴叔,我知道您不愿意离开北市是因为舍不得于阿姨,难道让我回去也是您的意思吗?

“你有把握请张小川回来?”许小英问。

“请将不如激将。”赵惊海回答,“我自然是有办法的。” 

“张局,早上好!”郝乡乡调皮地对张小川说。

原来何平和郝乡乡的辞职报告局里都没批,不过两人都是在听说张小川同意出任副局长后才回来重新履职的。

这个称呼怎么这么别扭,张小川很不习惯。

“以前怎样叫我,现在还怎样叫。”张小川说,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大队队长。

“把专案组的人都叫过来,到会议室开会。”张小川说。

“是,张队!”郝乡乡特意加重了张队两字的语气。

“说说这几天的情况。”张小川对罗一鸣说。这个罗一鸣如今已经调到市局来了。

“好!”罗一鸣站起来报告,“最近4天,也就是阴历十九到二十二,又连续死了数人。城规局总工程师聂有为,负责北大街改造工程的几位工程人员,还有李大云,就是李芳的叔叔。”

“李芳的叔叔?”张小川惊讶地问。

罗一鸣点点头,说:“李大云前段时间刚做了胆囊切除手术,手术效果一直不错。可是,大前天突然死了。”

“谁给他做的手术?”张小川怎么也没想到李大云会死。

“黄飞。”罗一鸣回答。

“怎么又是他?”郝乡乡说这话的时候看了张小川一眼,发现张小川也皱着眉头。

难道李大云也与十八年前的案子有关?不对啊,李大云一个普通的公交司机怎么会和她们有仇恨呢?若要杀他十八年前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关于李大云的死,你们查出什么情况没有?”张小川问。

罗一鸣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等张局你回来吗,我们还没去查。”

“是张队,不是张局。”张小川纠正道。

“张队长,你可来了。”李大云的妻子看见张小川就哇地哭了起来,“你可要给我们大云做主啊!那个天杀的黄飞,不知道在大云肚子里切了些什么,生生把我们大云切死了啊。”

张小川和郝乡乡好一阵安慰才让她止住哭声。

“大嫂,为了尽快查明真相,我们希望能对李师傅做解剖检查,你看——”张小川说。

李妻想了想,点点头道:“横竖已经被黄飞切过了,只要能找出凶手,都听你们的。”

张小川表示了对她的支持的感谢,又问:“李师傅死前可有什么比较反常的事情吗?”

李妻回忆了一会儿,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大云走的当晚,曾跟李力吵了一回。”

“李立是?”张小川问。

“就是我儿子。”李妻回答。

“李力现在在哪里?”张小川又问。

“他在市城市规划局上班。”李妻回答。

城规局的局长李云笛接待了张小川一行。

“张局长,你可不知道,聂工遇害在我们局里影响很不好啊。”李云笛诉苦道。

“怎么回事?”张小川问。

“上次市里提出要把北大街改造成北市的新天地,聂工极力反对。”李云笛说,“我是很赞成市里意见的,就批评了聂工,为此他差点和我动了手。现在他突然遇害,我的压力很大。”

“聂工敢和李局长动手?”郝乡乡觉得奇怪。

李云笛尴尬地笑道:“聂工平时不这样的,那天不知道怎么了。”

“他为什么要反对北大街改造?听说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张小川问。

“他说我根本不懂城市规划。”李云笛对于这点似乎一直耿耿于怀,“我不懂城市规划?当年我也做过他那个工作,现在北市都还能看到我当年的设计。比如金元中心,那可是我十多年前设计的,你看,现在也没觉得落后吧。”

聂工为什么要反对北大街改造,联想到北大街最近的几起惨案,张小川觉得那条街有点邪。

“对了,李局,李力是你这里的员工吧?”张小川问。

“恩,聂工的助手。你找他有事?”李云笛问。

“不是,他父亲最近遇害了。我正好也在过问那起案子。”张小川说。

“我去叫他过来。”李云笛道。

“还是我们直接去找他吧。”张小川说。

“你父亲遇害当晚,曾和你吵过一架?”张小川问李力。

李力点点头,眼圈还红红的,看来对父亲离去很伤心。

“为什么吵,吵的什么?应该记得吧!”张小川说。

“前几天负责北改的凤凰集团的贺董突然遇害了,她留下遗嘱把全部资产捐献给北市,不过条件是北大街改造必须按照她原来的方案进行。”李力说。

哪里来的钱,终究还是回到了哪里,张小川暗道。

“这和你们父子吵架有什么关系吗?”郝乡乡问。

“上头有些不同声音,因为贺董的方案已经部分背离了当初市里的要求,所以市里就来征求我们的意见。”李力压低声音说,“当时,局里争论很激烈,李局长决定按照市里的要求重新设计方案,可聂工表示反对。我站在李局长那边。那天在家我无意中说起此事,被父亲痛骂了一通。”

“他怎么骂你?”郝乡乡问。

“他说当年的九宫十八庙就剩如今这一座了,要是还被我们毁了,连他这个老北市都认不出这座城市了。”李力说,“其实他那是老思想。要是那九宫十八庙不拆,哪里来的北市台商经济区、北市高新技术产业区?”

“后来你父亲就过世了?”张小川问。

李力点点头,道:“然后聂工也无缘无故死了。”

难怪李云笛说他压力大,敢情这聂工死之前还和他有过矛盾。

“北大街改造方案中,聂工和市里的主要分歧在哪里呢?”张小川想起这是个疑问。

“市里决定对北大街附近的乾元观实施整体搬迁,聂工一直反对。”李力说。

“张队,这几个人好象都和北大街改造有关。”车上,郝乡乡说。

张小川点点头,看来北大街真的不一般,得去查查这条老街的历史。

“你回去找找北大街,还有乾元观的资料,再通知他们对李大云的进行尸检。”张小川说,“我再去找北改工程的负责人了解了解情况。”

郝乡乡回到局里,连忙去找肇大庆,把张小川的要求告诉了他。然后又急冲冲赶到市图书馆本地文史资料室,找到了负责人。谢天谢地,她还没有下班。

说明了来意后,本地文史资料室的陆主任相当配合,很快在如山的资料中找到了郝乡乡需要的东西。

“谢谢陆主任。”郝乡乡感激地说。

“瞧你说的,现在有兴趣来了解北市历史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陆主任笑道,“何况你们是案子需要呢。”

“那我得多帮咱们北市宣传宣传。”郝乡乡说。

“哎,以前的朋友回来,想找个地儿去念想念想吧,都不知道去哪儿了。”陆主任叹息道。

郝乡乡出来,匆忙往公安局赶。

路上,遇见了每天的下班高峰,塞车,急得她不行。

突然,她看到旁边一辆出租车上有个熟悉的侧影。

“颜姐!”她惊呼。

那个侧影一回头,果然是颜丹沉。

“你也回来啦?”郝乡乡高兴地说。

颜丹沉冲她做了个嘘的动作,道:“别给小川说,我要吓吓他。”

“张队可能就在局上,要不咱们一路。”郝乡乡建议。

颜丹沉做了个OK的手势。 

“张队在吗?”回到局上,郝乡乡随便抓了个人问。

“刚回来。”

来到大办公室,郝乡乡轻轻推开门,嘿,没看见张小川,那么他应该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她招招手,颜丹沉跟了进来。

“张队,我找到你要的东西了。”郝乡乡到张小川门前敲着门说。

“进来!”张小川应到。

“哧——”颜丹沉推开了门。

“丹沉!”张小川惊道,“你来干什么?”

“我就不能来啊?”颜丹沉故意不满地说。

“你不是答应不会跟来的吗?要不——”张小川有些不悦。

“要不你还不会回来做你这个队长!”颜丹沉走了进去,郝乡乡在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放心,妈同意了不过来,就我一个人。”

她说完转身一看,郝乡乡还没进来,赶紧出来拉住郝乡乡。

“咱们今天去聚一下吧!一来欢迎颜姐的到来,二来庆祝张队又回来做我们的领导。”郝乡乡对办公室里的人提议道。

“好!好!”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同意。

“乡乡,你还漏了一条。”罗一鸣说,“何平和你能回来,也值得庆祝,特别是你这个大美女。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又起哄说是。

张小川出来,看着这些下属那一张张或美丽或平凡的笑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情。

笑元,我终于还是没听你的话,还是回来了。

如果你能看见这一切的话,你能原谅我吗!

你看,那一张张笑脸,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一聚楼三楼,兰花厅。

罗一超举起酒杯,说要敬张小川。

张小川制止了他,叫服务员拿过来四个杯子,斟满酒,放在主座上。

然后他举起酒杯说:“咱们一起敬刘笑元、张克徽、苏炜、王青,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尽快找出事情真相,让悲剧不再重演。”

一时间,大家都垂下头,郝乡乡已经开始抹眼泪。

夜已经深了,张小川家里的灯还亮着。

颜丹沉端了一杯果汁过来,放在他面前,道:“什么书?看得这么有劲?”

张小川推开果汁道:“去冲杯咖啡来吧,提提神。”

颜丹沉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北州州志》。忽然,她觉得脖子上似乎一凉,不过也没太在意。

“怎么开始研究起历史来了?”颜丹沉好奇地问。

“前几天死了几个人,都跟北大街改造有关。我想了解一下北大街的历史。”张小川回答。

“遇害的都是些什么人?”颜丹沉问。

“李大云,就是李芳的叔叔也遇害了。”张小川说。

“李大云?他跟她们好象无怨无仇啊。”颜丹沉惊问,“他死时身上有没有冥币?”

“不清楚。他的家人叫了120,只怕有也被他们弄丢了。”张小川回答。

“死的应该不止他一个吧。”颜丹沉又问,“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张小川放下书,无奈地摇摇头:“就只知道乾元观以前是广东会馆,后来被改成道观,解放后又改成市青少年宫。至于北大街只知道是以前最繁华的商业街。不过对金元倒是有些发现。”

“什么发现?”颜丹沉颇感兴趣,坐下来问。

“以前一直没怎么注意金元,原来那里就是十八年前的精神病院。”张小川说。

颜丹沉惊道:“那就是崔婴婴曾待过的地方。难怪那么多人都死在金元附近。那么现在这些人会不会也是她的杰作?”

“崔婴婴为什么要杀他们呢?”颜丹沉又问,“孙小红已经死了,当年跟孙小红、贺红雷有过关联的人也死了。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难道不止一个崔婴婴?”

张小川摇摇头,道:“我今天专门去贺冉的公司调查过,遇害那几个工程人员跟十八年前的冤案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觉得最近这几个人的死另有原因。”

颜丹沉想想也是,点点头。

“丹沉,你先休息吧!”张小川爱怜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你要干嘛?”颜丹沉紧张地问,“你想去北大街?”

张小川点点头,道:“什么都瞒不了你,所以我也不想瞒你。”

经过最近几起事故,北大街改造工程已经完全停工,连留下来敲敲打打做些琐碎活儿的工人都不见了,整个工地一片狼籍。

“真拿你没办法。”张小川一边停车一边道。

“你以为我是担心你才来?少臭美,我是好奇。”颜丹沉故意说,可惜这个玩笑还是无法驱除颜丹沉心头那丝恐惧。

其实北大街是个统称,范围包括周围三四条街道,如今好多建筑都已经被推倒或炸掉,所以基本上连成了一片。

“乾元观在那边,咱们去看看。”张小川拉住颜丹沉的手,发现她手心有冷汗。

昏黄的灯光下,千创百痍的建筑投下各种各样的阴影,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扑扑——”角落里有人脚踩废墟的声音。

颜丹沉心头一紧,跨出去一半的脚不禁又收了回来,把张小川的手抓得更紧了。

“过去看看!”张小川轻轻说。

话刚说完,废墟里一跛一跛走出来一个老头儿。

“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嘛?”老头瞪了张小川两人一眼,与他们擦身而过。

“老伯,你在这里?”张小川问。

“守夜的。”老头儿头也没转径直走了,还嘟噜道,“这两人后面那姑娘怎么老奇怪,打扮得跟个鬼一样。”

可惜,张小川没有听到。

“吓我一跳。”颜丹沉摸着心口说。

张小川攥紧颜丹沉的手,道:“人吓人,没什么。走,前面去看看。”

老戏院紧临着乾元观。

在经过戏园子时,张小川禁不住多望了几眼。可惜里面灰蒙蒙一片,看不大清楚。

乾元观四周布满了钢管扎成的脚手架,已经分辨不出它原来的模样。张小川不由想起上次在这里发现黄飞尸体的情景:黄飞身穿白大褂仰躺在这里,面带笑容,手指微翘做兰花状,似乎身前还唱着那出奇怪的《六月雪》。

“进去吗?”颜丹沉小声问。

张小川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回去吧。”

待他们赶回家里,颜丹沉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

“我去洗个澡。”她对张小川说。

他们都没注意到,走时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北州州志》如今已经在最下面。

“铃——”无论晚上谁得多暗,闹钟都能把张小川叫醒。

四十分钟后,张小川准时出现在市公安局的办公室里。

“张队。”肇大庆第一个进来报道,“李大云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有异常情况吗?”张小川接过报告翻了起来。

“死者内脏有多处损伤,心、肝都有被撕撤的痕迹,应该是新伤,不是黄飞手术时所为,还有死者腹部的伤口早已经结痂。”肇大庆说。

“被撕扯?”张小川随口问。

“对,特别是心脏。”肇大庆指着报告中一副图片说,“你看,就像一只小手生生把心脏扯去了一半。”

“崔婴婴!”张小川条件反射地惊道。

肇大庆被张小川的反应吓了一跳。

张小川合上报告,说:“把他们都叫进来。”

一会儿,何平、郝乡乡、罗一超等人都进来了。

“大家坐下。”张小川拿着手里的报告说,“李大云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心肝被毁,身上却没有伤口。我们又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对手。”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道:“杜离花十八年前没害他,十八年后更犯不着;程金定杀的都是从前陷害过她的人,加上她费劲心机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认为她不会滥杀无辜,现在最值得怀疑的目标是崔婴婴。”

“这个崔婴婴太诡异了。”郝乡乡说,“连杜离花和程金定似乎都很忌惮她。而关于她的资料,目前我们几乎是空白。”

“所以,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调查崔家。”张小川说,“今天可又有人报案?”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如果有一天没有人来报案,大家反而会觉得奇怪了。不过今天还没听说哪里又发生了命案。

张小川安排完各小组的工作,叫过郝乡乡道:“乡乡,你找的那几本资料我大致看了看,没什么发现。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关于那片还有没有什么情况。”

这是张小川第二次造访国强厂宿舍二号楼十号。

旧愁未去,新恨又来,李家可真是个多灾多厄的家庭。

李大进倒并不是特别悲伤,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都经历过了,看来弟弟的死并未在情感上对他造成多大冲击。

“张队长,我女儿的事多亏了你。”李大进拉住张小川的手道。

张小川笑笑,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说到底,公安局还没真正为李芳一案找出凶手。

“李师傅,我们这次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厂里的情况。”张小川说。

“一定配合,一定配合。”李大进忙不迭地说。

“李师傅,你还记得崔长生这个人吗?”张小川问。

听到这个名字,李大进脸色一变,显然女儿的事在他心里还有阴影。不过他还是很配合地回答:“记得,我和他是同一年进的厂里。”

“听说你们还在一个车间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张小川问。

李大进点点头。

“那你能回忆一些他当年的事吗?比如工作,家庭。”张小川说。

李大进沉思了片刻,道:“我进412厂,就是后来的国强,被分在第一生产车间,跟余师傅学习。不久余师傅又带了一个徒弟,就是崔长生。他比我晚到几个月吧。以后412军转民,他趁这个机会当上了车间主任。到改革开放初期,他又下海经商去了。”

张小川回头看看郝乡乡,她正在做着记录。

“他在国强时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张小川又问。

“我和他在同一个车间干了好几年。他人倒是脑子活,手脚麻利,学什么都特别快,还有一点就是很善于跑关系,所以后来改革的时候,他才能当上车间主任的。”李大进说这话时脸色颇有些不快,看来当时他多半在与崔长生的竞争中失利,到如今还耿耿于怀。

“就这些吗?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张小川略感失望。

“奇怪的地方?”李大进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他的老婆有点奇怪。不知道这算不算?”

张小川喜道:“快说,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当年国强厂的小伙子,那叫一个俏,到处有人访着问着给你介绍对象。”李大进有点喜行于色,幸好他妻子不在,“不过崔长生对些事一直不怎么热心。”

听他的话,他当年对这些事儿肯定很热心了!难怪后来车间主任也没混上。

“不过后来不知道谁给他说了一个对象,他居然闪电结婚,让大伙儿目瞪口呆。”李大进继续道,“他那个老婆,听说没有工作,天天在家做家务,带孩子,从没到厂里去过。我唯一一次见到她还是后来崔长生的寿宴上。”

“就是他那场隆重的四十大寿?”张小川问。

李大进点点头,脸色略有些难看,想必是回忆起自己的女儿了。

“你能描述描述他妻子吗?”张小川安慰了他几句,又问。

“一张脸煞白,像是生了大病一直没好,很少说话,就抱着她那个女儿站着。”李大进描述完,又恼道,“她那个女儿,不知道与我们家有什么仇恨,居然当着许多人的面诅咒芳芳。我老伴儿当场就被吓哭了。哎,只是没想到——”

难道这母女二人都有秘密?张小川暗道。

“你对他妻子还知道些什么?”郝乡乡记录记录着居然问了一句。

李大进摇摇头,道:“根本一点都不知道。有一次我问崔长生他老婆叫什么名字,他居然骂我神经病。”

“谁给他牵线搭的桥?”张小川问。

李大进再次摇摇头,道:“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余师傅,他有什么事可能会给余师傅说。”

“除了这次,你对他女儿还有什么了解吗?”张小川问。

李大进又摇头道:“跟他老婆一样,一无所知。”

看来,李大进虽然与崔长生在同一个车间工作数年,好象关系并不怎么样。

“除了你,平时李大进和谁关系比较好?”张小川又问。

“余师傅,崔长生一直挺尊敬他,还有就是厂里的领导。”李大进道。

所幸余师傅就在隔壁一栋楼,李大进很快带领张小川二人找到了他家。

不过他家里没人,于是张小川决定去找找他们领导。

敲开了当时第一车间郑主任的家门,一个满头银丝的老者把他们迎了进去。

寒暄过后,张小川知道了眼前的老者正是郑主任,于是正式进入话题。

“郑老,你对以前你的部下崔长生还有印象吗?”张小川问。

“记得,记得。”郑主任的声音倒还洪亮,“他是我这个车间出的北市第一富翁,我怎么忘得了。”

“你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张小川又问。

“印象最深?”郑主任考虑了一下,说,“当然是他放着好好的车间主任不当,偏跑出去经商这事。”

“在你们厂里的时候呢?”张小川问。

“我想想,”郑主任毕竟老了,可能记忆力确实有些退化,“对了,他是个热心人,能说会道,可后来娶了妻子后就变得少言寡语。”

“你认识他老婆吗?”张小川问。

“不认识,他和我们往来,一般不谈家事。”郑主任道,“不过我倒是在他后来的宴会上见过他妻子一次。”

这样看,崔妻还不是一般的神秘,似乎出现在大众的目光下就只有那么一次,难道就没有人和她打过交道吗?

门外稀稀唆唆的声音,有人在开门,之后一位提着一大堆东西的中年妇女进来了。

“爸,你这是?”中年妇女望着张小川等人道。

“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个案子找郑老了解一点信息。”郝乡乡赶紧道。

“哦!”中年妇女释然笑道,“你们聊,你们聊,我去做饭了。”

她走进厨房,放好东西,探出个身子,说:“警察同志,今天我在金元买东西听说一件怪事,不知道在不在你们管的范畴。”

“什么事?”张小川对金元比较敏感。

“听说一家丝绸店的白色丝绸被盗了许多。”中年妇女道,“但是不知道是谁干的?”

不过是件普通盗窃案而已,当地派出所自然会派人去过问的。

张小川也没怎么在意。

“张队,不仅崔长生的女儿,他老婆也透着古怪呢。”路上,郝乡乡说。

“是啊。现在所有的人对她们母子都知之甚少。如果贺冉还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她们的事儿。”张小川遗憾地说。

“不是还有个余师傅吗?希望他能给我们提供帮助。”郝乡乡满怀希望地说。

金元购物中心一楼,监控机房。

中心安保部门的工作人员正在回放着昨天的录象。录象资料已经回放了好几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没有发现有谁到丝绸店盗窃过丝绸。

三楼的一个挂着蝉衣招牌的店面里,有人正在整理着货物。

“老三,你说咱们要不要报案?”老板娘模样的人说。

那个老三头也没抬,道:“先等等商场的说法吧。”

老板娘想想,点头同意。

回到局里,已经中午时分。颜丹沉打电话过来,叫回家吃饭。

张小川拉上门,正待出去,听到隔壁办公室有什么声响。

那是刘笑元的办公室,因为大家对着他的思念,办公室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张小川轻轻推开刘笑元办公室的门,里面没有人。

是不是听错了?张小川带上门出来。

“乡乡,小颜叫你一起过去?”张小川说。

郝乡乡欢喜道:“真的!那我可的去尝尝颜姐的手艺。”

颜丹沉正在书房看张小川带回来的那几本资料,就听见郝乡乡的声音了,“颜姐,我可饿了,饭都做好了吗?”

她放下书,出来道:“都好了,就等你们的嘴巴。”

饭桌上,郝乡乡把今天上午的见闻给颜丹沉说了一遍。

“一个崔婴婴已经够烦了,如今还钻出一个她的妈。颜姐,你说这事怎么办?”郝乡乡把事情说完补充道。

颜丹沉笑笑,道:“难道除了贺红雷,崔家没有其他亲戚吗?”

“这个我早查过了。崔长生是从外地分配到北市的,在北市没有亲戚。上次要不是冯刚强说出来,我还不知道他们是亲戚呢。”郝乡乡说。

“叮铃——”电话在响。

“张队,刚刚得到的消息,金元有人遇害了。”何平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何平问。

金元安保部的经理小心地回答:“昨天夜里有家铺面失窃,正好是他在三楼值班,我们就与他联系。谁知道他家人说他一直没回去,我们发现今天早上他也没交班。后来就在一个库房里发现了他。”

“谁第一个发现?”何平有问。

“她!”经理指着一个中年妇女说,“我们这里的商家。”

“说说你发现他的情况。”何平对那个妇女道。

中年妇女似乎还心有余悸,说话声音都有点发抖:“今天早上我打开门面,发现绸缎丢了不少,于是就找了商场安保部。之后我想把货补齐,就到楼下的仓库里搬货,然后就发现他躺在里面。当时吓死我了。”

中女妇女捂着胸口又道:“他当时睁着大眼睛,张大了嘴,总之非常可怕。”

“他是什么时候到你们这里工作的?平时工作情况怎样?”何平又问。

“来了几年了,工作很不错。”经理回答。

“把他家地址给我。”何平说。

“好,我马上去找人力资源部要,你稍等。”经理道。

何平点点头,又对中年妇女说:“带我到你的店里看看,还有仓库。”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店,面积虽不大,但看得出主人花了不少心思,布局摆设都恰到好处,透露出一股谈谈的江南气息,与其经营的内容相得益彰,连小店的名字都透着幽雅——蝉衣。

何平进去看了看,指着货架上几匹白色的东西问:“失窃的绸缎原来就在这里吗?”

“对,一直是放在这个位置的。”中年妇女比画着,“因为那是苏州产的上等塔夫绸,非常名贵,所以放得比较靠后。”

这个位置是在小店的最深处。

“早上来开门时,可曾注意到门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何平又问。

“门是好好的。”中年妇女站出去,刷地拉出钢丝防护门,“你看,一跟钢丝都没断。”

“昨天的顾客中可有比较奇特的?”何平继续问。

“没什么奇特的人啊。”中年妇女回忆了半天,忽然道,“对了,昨天有个大买主,一来就要三十匹苏塔。”

“男的女的?”何平追问。

“是个年轻女子,指名要苏州产的塔王,我这个小店里也就七八匹的库存,所以她去了其他地方。”中年妇女道。

“长什么模样?”何平边转边问,随手摸了摸她口中的塔王,手感确实很细腻。

“没注意看,昨天我生意很好,忙着招呼客人去了。”中年妇女说。

“那带我去仓库看一下。”何平放下绸缎道。

中年妇女正点头间,安保部的经理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张小川。

“张队,你来了。”何平道。

“接到你的电话,我饭都没顾上吃。”张小川笑道。

“怎么回事?”在下楼去仓库的路上,张小川拉住何平问。

“刚才那家丝绸店昨夜丢失了几匹绸缎,在她的仓库里发现了当时值夜班的保安。”何平大致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仓库在副一楼,里面光线不如上面那么亮堂,不过还是看得清楚。

中年妇女打开仓库,指着里面道:“就是这里。早上我一开门尸体扑就倒了出来,吓得我魂飞魄散。幸好是白天,要是晚上非把我吓死不可。”

张小川进去看看,里面没有一丝血迹,所有货物码得整整齐齐,问:“早上也是这个样子吗?”

“对。我没有动一下,连东西都没取。”中年妇女说。

连现场都不知道保护,警察没来居然就把尸体搬了出去,什么安保部。张小川暗骂道。

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张小川出来道:“去监控室看看昨晚的录象。”

“录象我们看了好几遍了,没发现小偷的踪迹。”安保部经理对张小川说。

“好几遍可不够,起码要看好几十遍。”张小川回道。

监控室的人又一次把录象资料从头放了几遍,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异常。

由于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并没有正对着丝绸店以及下面的库房,所以两段录象都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角落。

“再放一遍。”张小川说,“速度别太快,我叫停就停。”

工作人员又把录象倒回到小店关门那个时点开始播放。

屏幕上,只看到昏暗的灯光和小店的一个角落。

“停!”张小川突然喊道。

画面定格在那一瞬间,张小川伸过头来仔细看了看,道:“回一点。”

工作人员把画面倒回去几秒钟,重新播放。

“停!就是这里。”张小川指着屏幕说。

何平凑过来,看到屏幕左下角有一小截红色的东西在飘,好象是裙子下摆,而位置正好在丝绸店附近。

“这是什么?”张小川问,“商场搞活动挂的彩旗?”

安保部经理过来看看,摇摇头。

“难道是——”何平喃喃道。

“谁?”张小川听了何平的话问道。

“程金定。”何平不确定地说,“她那身鲜红的衣服太惹眼了。”

处理了金元的事情,已经是午后了。

“张队,今天我赔你那顿饭。”何平拉开车门道。

“好啊!我也这么想。”张小川笑道。

何平开着车把张小川带到了一家饭馆。几个人随便叫了几个菜,要了两瓶啤酒。

“何平,你对今天这事怎么看?”张小川问。

“今天我总算发现,近来所有的事都是围绕着金元发生的。”何平蘸着酒在桌子上画着,道,“你看,从最开始的李芳,后来的报社老王、云端服务生、剧团那几位、黄达、黄飞、老孙、刘阿姨等等,甚至于我们那几个兄弟,都是死在金元周围,也就是案子一直在这一带蔓延。”

“对。”张小川点点头,“你有没有发现,所有死的人都是在城南。”

张小川说着也蘸了酒在桌子上画道:“这里是北大街,也就是整座城市的最中心。你看,所以死的人都在北大街南面,而没有越过北大街。”

“你的意思是,北大街有什么东西阻挡着她们?”何平说。

张小川点点头,道“下一步我们要重点布控金元和北大街两个地方。咱们一人守一边,怎么样?”

何平点点头,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目光。 

“乡乡,走,我们去找余师傅。”张小川回局上时大多数人都到了,他先给肇大庆交代了一下,让他去检查检查那个保安的尸体,然后对郝乡乡说。

肇大庆居然乐呵呵地说:“我的生意可真好。”

路上,郝乡乡对张小川说:“张队,崔长生既然曾是国强的干部,那么他在那边一定有过宿舍,咱们去问问?”

“哎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张小川拍拍自己的脑袋。

想不到余师傅居然比郑主任要年轻,其实说年轻也不年轻了,头发已经斑白。

“你们想了解长生啊。”余师傅非常客气,老工人那种淳朴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是我带过最聪明,最勤快的徒弟。好多东西,别人学十几遍都不定做得来,他学过三两遍就能做得跟熟手一样。关键是两个字,用心。”

说起往事,余师傅娓娓道来:“人家都说,师留三分技。可我对他,绝对是毫无保留,所有我知道的东西全部一古脑教给他。不过他也争气,在全厂的青工里算是技术最好的一个,也算给我长了脸。”

看来余师傅赞美起这个徒弟没有个头,张小川赶紧打断他的话道:“余师傅,你对你那个徒弟媳妇有印象吗?”

提起这个徒弟媳妇,余师傅语气马上就转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长生自打结婚过后,对我这个师傅也不如原来那样热情了。以前吧,还时不时请我到家里去喝两盅,他媳妇一娶,我就很少去了。”

“崔长生结婚前,跟你说起过这桩婚事吗?”张小川问。

“提起过一次。”余师傅说,“那回,长生突然跟我说他要结婚了。我还不相信,以前没听说他和谁处过啊。我就问他,姑娘是哪里的,在哪个单位工作。长生说出来吓我一跳,说对方是在北市孤儿院长大的,没有工作。我当时不同意他这门婚事,可长生像中了魔一样喜欢那个姑娘。最后就结婚了。”

“那崔长生呢,他是哪里人?他结婚时有亲戚朋友过来吗?”张小川问。

“听长生说他是南市人,父母早亡,结婚时非常简单,也就我和厂里几个领导参加。”余师傅说。

不知道贺红雷是几时和他认上亲的?张小川纳闷。

“你对你那位徒弟媳妇印象如何?”张小川继续问道。

“参加他们的婚礼我才知道,我那个徒弟媳妇是个哑巴。”余师傅说,“不过长生倒不介意,还让我们不要说出去。”

哑巴?难怪李大云、郑主任都会说她少言寡语。

“除了哑巴还有没有其他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张小川又问。

余师傅顿了顿,道:“结婚那天就奇怪。别人结婚都穿大红的喜庆衣服,我那个徒弟媳妇偏偏要穿大白绸子,像是丧服一样,看着就不吉利。没有父母的孩子,就是缺教养,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大白绸子?金元失窃的不正是纯白的苏州塔夫绸吗?

“还有吗?”张小川真希望余师傅能把知道的东西快点说完。

“还有?”余师傅想想,恍然道,“哦,有一次,我去他们家。为什么事忘记了,反正我是去找长生。当时长生不在家,我看到我那徒弟媳妇一个人在家扎纸人。”

“扎纸人?”张小川和郝乡乡同时道,说罢两人对望了一眼。

“后来长生就不准我一个人再去他们家了。”余师傅看到两人都很惊奇,连忙补充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纸,反正挺光滑,挺好看的。我怀疑我那个徒弟媳妇这里不正常。”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张小川定了定神,继续问:“他为什么离开北市?”

“嫌厂里钱少,想出去挣大钱呗。”余师傅道。

“他有个女儿,你还记得吗?”张小川又问。

“你们是说婴婴吧!长生离开北市的时候还没有孩子,回来时婴婴都快三岁了。那孩子,命苦,不但畸形,脑子也有问题。”余师傅怜惜地说,“平时她头发遮住了你看不出来,她的脸比咱们宽很多,有点吓人。我看是遗传,她妈就有问题。真不明白当初长生看中了他哪一点。”

“肯定是特别漂亮吧!”郝乡乡在边上说。

“漂亮是漂亮,一个漂亮的神经病,摊上你愿意要吗?”余师傅望着张小川说。

张小川连忙笑着摇头。

“余师傅,你那徒弟当时住哪儿呢?”张小川问,“还有后来回来又住哪里呢?”

“就我们这里底楼那个仓库。”余师傅说,“他最后离开北市时也没说房子怎么处理,厂里就回收来做了仓库。万一哪天他要回来了,也能用。”

“他那么有钱,就算回来了能住那样的房子啊?”郝乡乡笑道。

“也不能这么说,那是个念想啊,人老了总回忆起年轻时的事,说不定他还喜欢呢。”余师傅笑道。

“你方便吗,要不,带我们去看看。”张小川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余师傅站起来拍拍胸口道,“别看我老了,身体倍儿棒。当了一辈子工人,什么没捞上,就捞了一副好身板儿。”

“有钱难买健康,余师傅你这是好福气。”张笑川笑道。

余师傅找到管理仓库的人员,打开了仓库。

“吱”地推开门,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

这是一套很老的那种两居室房子,厨房在走廊里,也没有单独的卫生间,里面就一个小客厅,两间卧室。现在则堆了一些拖把、扫帚、簸箕之类的东西。

客厅的墙上早已班班驳驳,连房间本来的颜色都几乎看不清了。也许因为偶尔有人进来的缘故,倒也并不太脏。

“他们的新房是哪间?”张小川问余师傅。

“这边。”余师傅指着客厅左边那间屋子说。

走近了,才发现门上厚厚的灰尘下,依稀还有个“喜”字的影子。

屋子里面到处都是蛛丝,比客厅还要破旧,似乎好多年没人来打扫过。正队着窗台的地方,有一张小小的老式梳妆台。

张小川转身示意了一下,郝乡乡从外面拿进来一把短扫帚。

轻轻拭去梳妆台上经年的灰尘,玻璃底下一张已经严重泛黄的照片显露出来。

照片上只有一个人。

“那是长生。”余师傅果然身体健康,居然老眼未花,一眼就认了出来。

照片上那个男子开心地笑着。他的旁边本应也有一人,不过已经被剪刀剪去,只剩一个轮廓。

这是张小川、郝乡乡第一次见到崔长生的真容。张小川小心地掀起玻璃,取出照片,装进一个塑料袋里。

他又轻轻拉开梳妆台下面的小抽屉,里面空无一物。

转身看看,靠里的那边有一张老式双人床。床几近腐朽,似乎一碰就会轰然粉碎。床头的墙上,隐约画着些什么东西。

张小川用扫帚拂了拂墙面,依稀看出是用红色颜料胡乱画了几行东西。

郝乡乡掏出相机,卡卡拍了几张。

张小川又仔细看了看,没再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去那间看看。”张小川对郝乡乡说。

另一间屋子里有张跛了一条腿的桌子,散乱摆着几条凳子,显然这里曾被当作饭厅使用。

墙上也有图画的痕迹,张小川又扫了扫,还是几行看不懂的东西。

郝乡乡又闪了几张。

“余师傅,你知道你徒弟媳妇叫什么名字吗?”张小川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就随口问了句。

“不知道。从没听长生说过,孤儿院长大的,可能没有名字吧。”余师傅回答。

张三李死总得有个代号吧,怎么连名字都没人知道。张小川暗想。

“还有,你徒弟发财之后回北市,就没到这里来过了吗?”张小川又问。

“唯一一次到这边来,还是来看望我这个师傅。他还有点良心,没有忘记我。”余师傅似乎有点得意,“不过他没进这屋。”

“那他当时住在哪里?”张小川问。

“在北河口那边买了一栋房子,后来被推了。”余师傅说。

“是不是现在凤凰大厦的位置?”张小川想起了贺冉的凤凰集团北市分公司就在那边。

余师傅想了想,点头道:“大概就是那个方位吧。”

张小川想想,在这屋子里多半不可能再有什么发现了,就说:“那我们先出去吧。”

众人转身出门,仓库管理员拉上门,就在门被合上那一刹那,门缝里依稀可以看到从窗户外吹进来一个小纸人,轻轻飘落在屋子的地上。

可惜,门已经被锁上了。 

告别余师傅,张小川急忙往局里赶。

“张队,下一步怎么办?”郝乡乡总喜欢问这个问题,所以张小川认为她不是当领导的料。不过她倒无所谓,依然乐此不疲。

“先回去,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张小川说。

其实郝乡乡知道,每次张小川这样说,心里都已经有了主意。

回到局上,又是肇大庆第一个来报告:“张队,金元那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跟李大云的一样,心脏严重损坏,但是没有皮外伤。”

“知道了。何平、罗一超呢,叫他们都进来。”这个结果已经在张小川意料之中。

一会儿,人都到了。

张小川开始说:“金元那名保安的检查结果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吧。今天晚上我准备分两批蹲点,一批在金元,一批在北大街。乡乡,你还是不参加。”

“不行,这是歧视。”郝乡乡抢过话头大声道,“如果你再这样排斥我,以后你别想我再做你的跟屁虫了。”

“乡乡,你是——”张小川劝道。

“不行,我要无条件参加。”郝乡乡做了一个STOP的动作,“否则一切免谈。”

张小川摇摇头,看来已经向郝乡乡投降了。

“好吧,好吧。你就跟我一组,到金元。何平、罗一超,你们俩带几个人去北大街,注意不能深入,选择附近位置好的大楼蹲点。”张小川安排道。

入夜的时候,颜丹沉打电话过来。

“小川,你们今天晚上又要执行任务?”颜丹沉关心地问。

“恩,在金元中心里面守点。”张小川安慰道,“你放心,没事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道:“小川,我也来。”

“你来干什么?”张小川训斥道。

“别忘了,我既是你妻子,也是你的战友。”颜丹沉坚决地说,“就算有事,我也要陪着你。”

张小川思考了一阵,终于道:“那好吧,过来直接到一楼的监控室。”

其实,颜丹沉一个人在家,他何尝又放过心啊!

监控室里,人头攒动。

金元安保部的人已经在丝绸店正对面以及其仓库的正对面都装上了监控器。

这个时候,张小川、郝乡乡正聚精会神坐在那里,四只眼睛紧盯着监控屏幕。

时间一分分过去,二十几个监控屏幕都显示一切正常。

郝乡乡揉揉眼睛,道:“眼睛都看痛了。”

“张队长,有人找你。”外面有人喊。

“叫她进来。”张小川头也没回,他猜想是颜丹沉赶过来了。

果然是颜丹沉,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

“颜姐,你拎的啥?”郝乡乡看到颜丹沉,起身迎道。

颜丹沉笑笑,说:“吃的,怕你们半夜饿了。”

郝乡乡高兴地抱住颜丹沉,道:“颜姐真好。”

“你们在看什么?”颜丹沉指着张小川的背影问,她还不知道金元发生的事。

“张队在监控三楼上的一举一动呢。”颜丹沉把事情原委大致给她讲述了一遍。

“这样啊,那也算我一份。”颜丹沉放下东西,也来到屏幕前。

“张队,你怎么看那么久眼睛都不眨一下。”郝乡乡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谁说我眼睛没眨?”张小川仍然注意着屏幕,“我腰都坐酸了。”

“起来走动一下吧!”颜丹沉建议道,“这样长时间坐着不利于血液流动。”

张小川终于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

而此时金元本身负责监控的安保人员可以昏昏欲睡了。

颜丹沉从口袋里摸出几块东西,道:“来,嚼嚼清凉糖,提神醒脑。”

郝乡乡赶紧接过去一块,含进嘴里,赞道:“果然清凉。”

张小川也接过一块,剥了纸,又转身观察监控屏幕。

“啊——”他手里的糖块啪地滑落到地上,“快看!快看!”

同时传送着三楼丝绸店和底楼丝绸仓库实时画面的九号显示屏突然一片漆黑。

“快起来。”郝乡乡马上摇醒那几位工作人员,“有情况,快起来。”

那几人包括安保部经理经这一阵摇晃,才逐渐清醒过来。

“你马上带人去三楼,”张小川指着安保经理道,“再找个人带我去底楼。乡乡和小颜在这里继续监视。”

安保经理看到了屏幕上的异样,赶紧指着下属吩咐道:“你,你,你,跟我去三楼;你,你,你,带张队长去底楼;都带好家伙。”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张小川等人涌了出去。

整个监控室就剩郝乡乡和颜丹沉两个人。郝乡乡赶紧摸出手枪,紧张地四下望了望。 

北大街对面那幢很高的居民楼楼顶,何平正带着几个人架着望远镜密切监视着整个北大街工地。

“何平,有什么发现没有?”安排在北大街附近的罗一超打电话过来问。

“还没有发现。”何平回答。

副一楼仓库离监控室不太远,张小川等人很快就到了仓库门口。

“快把灯全部打开。”张小川命令道。

一名保安赶紧钻进旁边的电力室,嚓嚓把开关全部打开。

一时间,整个仓库笼罩在一片耀眼的灯光下。

“快去丝绸仓库。”张小川又命令道。

保安带领着张小川奔到丝绸仓库面前,仓库没有任何异样。

“嘟”一名保安的对讲机响起。

“张队,经理找你!”保安说了两句,忙把对讲机递过来。

“张队长,刚才我们在三楼的楼梯口好象看到一个红影子,一闪而过。”对讲机里安保经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是,等我们上来却什么也没看到。”

“啊——”监控室里,郝乡乡见鬼似的惊叫起来。

她拿枪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这可是一名职业刑警身上绝不应该出现的情况。

颜丹沉也张大了嘴巴,呆呆望着监控屏幕。

九号显示屏闪了几下后,居然又显出画面——一只全是眼白,没有眼珠的大眼睛霸占了整个屏幕,更可怕的是,那只眼睛居然眨了两下,有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然后眼睛不见了,一团红影摇曳着渐渐向远处走去。

突然,画面又闪动了几下,张小川和安保经理通话的图象出现在上面。

颜丹沉一下子摊在椅子上,呆呆看着旁边的郝乡乡。

“有情况,”何平再次凑近看了看,马上拨通罗一超的电话,道:“你前面拐弯处出现了一辆汽车。”

罗一超连忙打火启动,把车往前面开过去。

果真有一辆车,而且还是4路公交车。

罗一超一下子想起上次蹲点守4路车的情景,想起了他手下牺牲的那名干警。

4路车已经渐渐远去,罗一超回过神来,赶紧往前追。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离那辆车有一段距离,看不清楚上面的情况。

追到金元站的时候,4路车停了下来,站台上一个模糊的红影子跳上了车,车又继续前行。

“到哪里了?”何平在电话里问,“有什么情况?”

“到金元了,还在继续追。”罗一超有点紧张,“刚才隐约看到一个红影子上了车。”

“好,我马上汇报张队。”何平挂断了电话。

“什么?罗一超追到金元了!”张小川还在金元的底楼仓库,“好,好,我知道了。你继续监视北大街。”

随后,金元停车场里冲出来一辆警车。

“罗一超,你到哪里了?”张小川联系上罗一超。

“快到国强附近了。”罗一超听到张小川的声音,振作精神回答。

“好,你注意保持车距,我马上就到。”幸好半夜车比较少,张小川一路横冲直撞。

渐渐的,他能看见前面罗一超的车了。

“有新情况。”罗一超报告道,“国强站有人上了车。”

“看清楚是谁没有?”张小川心里一紧。

“没看清,好象是个老头儿。”罗一超报告。

老头儿?张小川暗暗叫苦,这两天接连走访了四个老头儿,不知道会不会是他们中的某个。

终于,张小川追上了罗一超,也看见了前面那辆熟悉的4路车。

4路车不紧不慢地开着,似乎有意把他们往前面带。

这种奇怪的场面一直保持到4路车的终点站,北河口。

到北河口站后,4路车居然真的停了下来,车门“嚓”地打开,上面跳下来一个红影子,一扭一扭往不远处的凤凰大厦走去。

张小川抬眼望去,凤凰大厦几个大字被蓝色的射灯照得熠熠生辉。

“走,追过去。”张小川翻身下车,挥挥手里的枪,对罗一超以及他车里另两位同事说。

罗一超几人下了车,谨慎地掏出枪支,跟在张小川身后。

渐渐逼近那辆4路车了,隐约看得到车上人影攒动。

不远处红色影子依然一摇一摆扭着。

突然,4路车一下发动起来,竟然朝凤凰大厦的方向直冲过去,穿过红色身影,消失在凤凰大厦的阴影里。

张小川突然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是1点43分50秒。

他朝前面的红影子挥挥手,大家在逐渐靠近那个红影子。

越来越近了,那个红影子似乎有意等着他们。

第一次和她们如此接近,张小川心里也微微有些忐忑。

那个红影子径直往前走,穿过大厦的玻璃门,突然转过身来。

然后罗一超看到了世上最“灿”烂的笑容。

“快跑!”耳边骤然响起张小川的呐喊,一个大力拉住他就往回奔。

2002年8月31日北市电视台早间新闻:昨夜我市凤凰大厦突然倒塌,两名执行公务的干警被压身亡,市政府、市公安局等各级领导对此表示关心和慰问……

电视上没有播报,8月31日,也就是阴历 七月二十三。 

吴家已经逐渐恢复了生气,吴雁雄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水米不进。

21年前救人一命,想不到却换来21年后妻子的死。一定要留着这条命,看看她们到底要干什么,看看她们会有怎样的下场。这是他活着最大的理由。

如今,需要安慰的却不是他,而是抱着头窝在沙发上的张小川。

“小川,吴叔我做警察几十年,生离死别的事见得多,经历得也多。你的心情我最能理解”吴雁雄轻声说,“既然你回来了,就应该预见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张克徽不是开头,昨晚的胡宇、周洲也不是结束。下一个给大家留下回忆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所以,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抓住活着的机会,找出真正的凶手,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

吴雁雄抚摩着张小川卷曲的脊背,用温暖的语气说:“小川,现在你就像黑夜的火把。你倒下了,大家的火把就灭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而走进黑暗。”

张小川点着头,用哽咽的语气说:“吴叔,自从笑元走后,我已经对自己假设了无数个结局。可是,为什么每个结局倒下的都不是我,而是身边的战友?”

很多时候,死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全都死去,而你还活着。

吴雁雄明白这样的道理,他知道张小川也明白。

“你是担心嫂子,担心丹沉,担心局里的兄弟,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吧?”吴雁雄拍拍张小川的肩膀,“别担心,因为担心也没有用。站起来,吴叔和你并肩战斗。”

张小川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抬头问道:“吴叔,你说崔婴婴到底想干什么?”

吴雁雄听张小川这么问,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宣泄了心里的悲伤,重新提起战斗的信心。

“昨天晚上,她要对付的人应该是你。种种迹象分析,崔婴婴不仅仅是报十八年前的灭门之仇那么简单啊。”吴雁雄道,“以她的邪恶智力,很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目标,现在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头。”

“我也发现这一串死者中有些人跟十八年前的冤屈毫无关联,没有办法解释他们的死因。”张小川点点头,又道,“吴叔从前可和崔家打过交道?知道崔长生和市里哪些人往来较多么?”

吴雁雄站起身,转了两圈,道:“我一向不愿意攀附权贵,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寻常人家。印象中,以前市人行的康建、市建委的漆风倒是喜欢和崔长生接触,还有孙小红也和他往来密切。他对外都说生意在外地,所以本市也没有生意伙伴。我看除了412那边,没有多少人了解他。”

“对了,”吴雁雄补充道,“康权的妻子还健在,你们可以去找找她。”

市公安局里,气氛异常沉重。

大家都早早聚在办公室里,等待着张小川的到来。

郝乡乡刚看到张小川进门的身影,就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一时间,抽泣声、抹泪声,此起彼伏。

“好了,好了。眼泪等到案子破了慢慢流。”张小川硬起心肠喊道,“大家都过来,马上准备行动。”

“国强那边一定会有人报案,何平,你马上带人过去看看,顺便挨家挨户摸摸崔家的情况,崔家毕竟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罗一超,你带人去了解凤凰大楼的情况,务必要他们提供尽量多的信息。”张小川指挥着,“乡乡,你陪我去双楠小区,我们去那边找个人。”

双楠小区紧邻着北大街工地,那幢醒目的电梯公寓6楼,张小川找到了康家。康妻不在家,她儿媳接待了张小川和郝乡乡。

“我妈出去晨练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坐坐。”她儿媳很客气。

张小川点点头,走到客厅的大落地玻璃前,推开玻璃门,外面是阳台,阳台正对着北大街改造现场。

“这里眼界真开阔啊。”张小川叹道。

康家儿媳也走出来,道:“外面嘈杂得很,这几天停工了倒还好。不知道改造工程几时才能结束。”

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俯视北大街,张小川突然发现北大街连同周围的几条街道错落有致,很像印象中某个画面。

“吱——”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康建的遗孀回家了。

“妈,公安局有人找您打听点事。”康家儿媳走过去迎道。

张小川赶忙回到客厅,一位满头银丝的太婆提着把长剑站在那里。

“大妈,公安局最近有个案子,想找你了解点以前的陈年旧事。”张小川也表示出同样的客气。

康妻点点头,稍事休息后,道:“说吧,想了解什么?”

凤凰大厦倒塌现场一片狼籍。

罗一超一到这里就不由想起昨晚张小川那只有力的大手,如果不是张队,在这堆残砖断壁下的很可能还得多一个人。

他很快找到了凤凰集团北市公司的负责人。

“昨天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罗一超问该负责人。

该名负责人看了看旁边的废墟,神秘地说:“最近几天,有加夜班的员工反映在大楼里看到过一个红衣女子,还有人反映大楼的厕所里发现过绢人。当时以为是眼花而已,现在想来应该是不详的征兆。”

“以前有人反映过吗?”罗一超问。

“以前没有。”该负责人想了想,道,“对了,应该是贺董遇难后才有人反映的。” 

国强家属大院儿,一大群人围在2号楼8号门口。

里面,余师傅静静躺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

“真可怜啊。”

“他儿女也很少回来。”

“余师傅平时对人多和气啊,想不到——”

邻居们都在议论纷纷。

“你们最后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何平问。

“昨天晚上八点多我还在院子里见过他。”有人说。

“九点过的时候我还看见他在洗碗呢。”又人人说。

“昨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听到余师傅在和谁争吵。”有个中年男子说。

何平马上叫住他:“等等,昨天夜里大概几点的时候?”

“可能一两点吧。我当时没看时间。”中年男子回答。

“你听见他在和谁争吵?”何平马上问。

“不知道。当时借着走廊里的灯光,我看到窗子上余师傅身影起伏,好象争吵得很激烈。不过只看到一个投影。”中年男子又道。

“当时门窗都关着?”何平问。

“对。”中年男子回答。

“他平时有过这样的情况吗?”何平又问。

“余师傅待人和善,平时几乎没和谁吵过嘴。”中年男子道。

“那你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了吗?”何平继续问。

中年男子摇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么肯定余师傅是在和别人争吵?”何平问。

“我看见余师傅拐杖都举起来了,到处乱挥,”中年男子说,“他平时不怎么用拐杖的。”

“余师傅在吵些什么?”何平随即问。

“我恍惚听到他惊讶地说,”中年男子学着很惊奇的口吻道,“你怎么还活着?”

何平听着中年男子的描述,看着椅子上的余师傅,他那两只怎么也闭不上的眼睛里至今还显露着惊奇。

“后来又听他训斥着谁,”中年男子转用一种训斥人的口气模仿道,“你敢把我怎么样!”

“把那几个人给我找来,我问问他们。”罗一超对那名负责人说。

一会儿,该名负责人找来一男一女。

“找到两个,还有几个不在这里。”该负责人说。

“说说你们近几天在大楼见过的怪事。”罗一超对他们说。

那两个人对望了一下,男的先道:“前天晚上我加班,走的很晚。路过贺董的办公室时,我隐约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我好奇地透过门逢偷偷一看,当时把我吓个半死。”

该男子心有余悸继续道:“我看到有个红衣女子背对着我,坐在贺董的沙发椅上。当时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时,那个背影已经没有了。”

“就看到一次?”罗一超问。

“我就看到一次,还有别人也看到过。”该男子回答。

“你呢,也看到过吗?”罗一超问那名女子。

那女子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道:“那天我上完洗手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晃眼看到有个位置里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晃动。我蹑手蹑脚过去拉开门,原来不知道是谁在墙上粘了个绢人。”

“也是晚上?”罗一超问。

女子点点头,道:“以后我再不敢加夜班了。”

罗一超想了想,又问那名负责人:“你们这个大厦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设计上,布局上。”

该负责人道:“你等等,我去找找工程部门,看还能不能找到设计图。”

“大妈,你对崔长生还有印象吗?”张小川问。

康妻听到这个名字,愣了片刻,才道:“还记得。十几年没听谁说过他了,他犯事儿了?”

张小川点点头,道:“我们在调查他的一些情况。听说以前他在北市时,和康行长关系不错,是吗?”

康妻略显紧张,道:“关系一般,都是平常的你来我往。”

这样看来,当年康建在崔长生和贺红雷的交易中确实出过不少力,他妻子也一定知道其中的情况。

“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些崔长生生活上的事情,没什么。”张小川给她暗示道。案件还没水落石出,还是不要刺激她。

康妻点点头,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一些。

“你知道崔长生的夫人吗?”张小川问。

“你问她啊。”康妻道,“我和她接触过几次,她是个哑巴。”

“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你知道吗?”张小川问。

康妻摇头道:“不知道。崔长生和她交谈都是打手语,我也看不懂。平时也很少见她出来走动,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

“你觉得她奇怪吗?”张小川问。

康妻想想,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让我想起了好多事。比如她特别喜欢穿旗袍,我每次见到她都是一身旗袍。她很讲究的,只穿塔绸。”

张小川想起了金元那几匹失窃的白塔,难道她也出现了?

“还有吗?”张小川问。

“她特别喜欢手工艺,比如用白细绢扎绢人。有一次,我到崔家,看到她卧室里满屋子的绢人。”康妻道。

绢人?

——“当时长生不在家,我看到我那徒弟媳妇一个人在家扎纸人。”

原来是余师傅没看清楚,所谓的纸人其实应该是绢人。

“她扎那么多绢人做什么?”张小川问。

“我也奇怪啊,那么多白生生的绢人,看着就不吉利。有一次我就悄悄问崔长生,谁知道他脸色大变,拂袖而去。”康妻道,“所以我也不清楚。”

“她平时出门吗?一般出门会去哪里?”张小川又问。

“我印象中,只有一次和她去戏园子听戏。”康妻道,“那个时候京剧团正火,市里的领导也喜欢去听。”

“听的可是《六月雪》?”张小川问。

“就是,就是。”康妻点头道,“可戏唱到一半,她就离开了。”

“那个时候贺红雷还没有结婚吧?”张小川问。

“对。怎么,和贺书记有关系吗?”康妻愕然问。

张小川连忙道:“没有,没有,只是一下子想起老书记了。你继续说。”

康妻看了看张小川,才继续道:“我陪她出来,路过乾元观。我女儿嚷着要进去,我就邀她母子一起进去看看。谁知道她狠狠瞪了我两眼,转身就走了。”

“她女儿也在?”张小川道。

康妻点头道:“对,那是个畸形儿,怪可怜的。他们两口子都好看,怎么生个那样的女儿。”

郝乡乡在一边认真记录着。

“对了,还有一点。她和崔长生似乎有矛盾,我印象中他们好象一直分居。”康妻又道。

张小川对这点颇为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他们家几次,他们的卧室都是分开的,崔长生在楼上,她妻子在楼下。”康妻回答。

“他们住的那栋小楼,可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地方?”张小川又问。

“就是那种普通的两层别墅,带花园的。”康妻道,“不过他们家装饰比较新奇,墙上装饰的那些花纹特别奇怪。”

张小川心里一动,道:“乡乡,把那几张照片拿出来。”

郝乡乡马上会意,拿出在国强那边拍的照片。

“可是这种花纹?”张小川指着照片问。

“啊——”康妻显得很惊讶,“就是这种,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奶奶,怎么家里有警察叔叔?”一个幼稚声音从卧室一直响到客厅。

康妻放下照片,拉过那个小男孩,道:“小懒虫,周末就知道睡懒觉。”

忽然她意识到有客人在,连忙对张小川道:“这是我孙子冬冬。”

小宝调皮地蹦到张小川面前,说:“长官,我有情况报告。”

声音故意模仿着电视里侦破片那种语气,还举着右手很正规的样子。

张小川、郝乡乡哑然失笑。

康妻拉过孙子,道:“这孩子电视看多了。张队长见笑了。”

“不嘛,奶奶,我真的有情况报告给叔叔。”男孩挣脱康妻的手。

“你说,你说,叔叔在听。”张小川摸摸孩子的头。

“叔叔,我晚上经常看到有个小姐姐在下面转,她是不是走丢了,找不到家。”小男孩天真地指着客厅外说。外面正是北大街工地。

康妻脸色刹变,一把拉过孙子,叱道:“小孩子别乱说。” 

“你上厕所回来还听到什么没有?”何平问那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道:“回来时我走得急,经过这里好象听到一种哧哧的撕扯声。当时有点害怕,我赶紧回屋了。”

“谁住在他隔壁?”何平问。

“我。”一名妇女站出来轻声道。

何平看了看她,道:“昨天晚上你听到什么响动了吗?”

妇女紧张地摆手道:“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

不自然的表情自然逃不过何平的眼睛。

何平沉声道:“大嫂,请配合我们的调查。连上厕所的人都听到了,你就在余师傅隔壁,你怎么什么都没听到?万一你隐瞒的正好是犯罪过程中最重要的细节,你可要承担责任。”

那名妇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诺了半天,像是在做思想斗争。

“我说霍嫂,你听到什么就直说吧,扭捏个啥?”旁边有人表示不满,看来好奇心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被叫做霍嫂的妇女张了张嘴,终于鼓起勇气道:“刚才刘三不是说了上半句吗,我刚好听到下半句。可是为什么我听得到,刘三却没听到呢?”

——“你怎么还活着?”

——“我十八年前就已经死过一回了。”

——“你,敢把我怎么样?”

——“十八年前我说你活不过七十一岁,你可知道为什么?因为要你命的正是我。”

“然后,我听到一种小孩子嘿嘿的笑声。”那名妇女脸色越发难看,“还有就是刘三刚才说的哧哧声。我当时在被窝里,吓得直哆嗦。”

“最近有个变态杀人狂,流窜做案。大家要加强戒心,千万别让陌生人随便进咱们这个院儿。不过也请大家放心,我们已经追查了好几天,这两天就要捉拿归案了。”何平不希望这事给大家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安抚道。

幸好这位邻居当时未曾采取其他行动,虽然显得人情味淡了些,毕竟没有冤枉送命。何平叹息。

“早上,我第一个来敲余师傅的门,发现他的门没有关死,我打开就看到了这个情景。”霍嫂指着屋子里的状况道。

“不碍事,小孩子嘛,喜欢胡闹。冬冬很可爱。”郝乡乡笑道。

康妻尴尬地笑了笑,喊道:“冬冬他妈,来把孩子带走。”

康家儿媳赶紧出来拉走了小男孩。

“大妈,听说以前孙小红和崔长生也接触很多,你对她了解多少?”张小川转口问。

康妻迟疑着回答:“她啊,也没什么了解。”

张小川看出康妻心存疑虑,连忙宽慰道:“你放心,我们的目标是崔家,至于涉及到其他人,都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也不会在上面做文章。”

郝乡乡也补充到:“我们只负责刑事案件,经侦队没有牵扯其中。”

这已经很明白地告诉她:我们早就知道康建当年的事,只是不想过问罢了。

康妻挪了挪身子,干咳两声道:“你们喝水,喝水。”

“孙小红除了和崔长生接触较多,和康行长好象也往来频繁吧?”张小川问。

康妻显然领会了张小川的意思,也不再遮遮掩掩:“工作上的事情,老康比我清楚。你们也知道,老康他已经——”

“你记得些什么,就说什么?”张小川道。

“孙小红找老康,多是为资金上的事。那些年北市财政收入少,行政资金有时候都得不到保障。孙小红就为这事经常来找老康。”康妻道,“老康碍着贺书记的面子,倒也行了不少方便。”

“孙小红找康行长仅仅为这事儿?”张小川问。

“哦,有一次财政帐户上钱不够,孙小红又催得紧,老康没办法还是找崔长生借的钱。”康妻又道。

“崔长生这么慷慨?”郝乡乡插嘴问。

“听老康说,开始他也不太愿意,后来听说是孙小红急用,才肯借的。”康妻回答。

“崔长生和孙小红关系好到这个地步?”张小川当然记得听别人说过二人关系暧昧,他当时就有些怀疑,如今正好证实一下。

“孙小红救过崔长生的命,他怎么不肯?”康妻道。

孙小红居然救过崔长生的命?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怎么回事?”张小川急问。

“就是在京剧团死了人不久,有一回崔长生突然在家犯病,孙小红刚好过去找他,就救了他一命。正好我在那个医院住院,听到了这件事。”康妻道。

“崔长生有什么病?”张小川马上追问。

“心脏病!”康妻回答。

杜离花有心脏病,崔长生也有心脏病,这仅仅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那又如何解释呢?

杜离花的心脏病是孙小红下毒,崔长生呢?如果也是孙小红,那么她就不应该救他。如果不是孙小红,又会是谁?

“他妻子呢,没叫人救他?”郝乡乡插道。

康妻摇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我总觉得他夫人脑子有问题,或许不知道叫人来救吧。”

郝乡乡看看张小川,也是一脸不相信。

“孙小红和崔长生的妻子关系如何?”张小川道。

“崔家夫人很少外出走动,不清楚孙小红和她的关系。”康妻道,“对了,有一次孙小红在我们家,曾当着崔长生的面骂他夫人是老妖精。”

“崔长生什么反应?”张小川问。

“我记得崔长生不仅没有生气,好象还颇以为然。”康妻道。

“崔长生怎么会这样?”郝乡乡问。

“所以后来我看到他们两口子分室而居,就猜想他们多半不合。”康妻又说明道,“崔长生肯定是有钱了就嫌弃糟糠妻子,何况崔家夫人不仅是哑巴,神智好象也有问题。”

那当年如何要娶她?看来,其中必然还有秘密。

“还有一点,我从没听他女儿叫过他爸爸。”康妻忽然说。

难道,崔婴婴不是崔长生的女儿?张小川大胆地假设。

“啊!”郝乡乡惊讶地问,“他们家人怎么都那么古怪?”

“我也觉得奇怪啊。”康妻道,“比如那次崔长生因心脏病被急送去抢救,听说一直是孙小红在照顾。从头到了,他妻子女儿连医院都没踏进一步。家庭关系处到那个地步,还叫一个家吗?”

“你可曾听崔长生抱怨过她们?”郝乡乡问。

“崔长生好象很怕她们母子,当着她们的面大气都不敢出。”康妻回答,“只有在我们家,才敢说几句气话。”

如此说来,崔长生是没有胆子主动和妻子分居的,那么——“他怎么抱怨的?”张小川接着问。 

“原话记不得了,反正意思就是他在家伺候着两个疯子。”康妻道。

那么,当初他当众扇崔婴婴一巴掌,然后送她去精神病院的事也可能另有隐情,张小川想。

中午,晴转阴,风力5级。

外面略有些闷热,市公安局会议室里却透露出阵阵清凉。

空调效果真好啊!

张小川已经听完了何平、罗一超的情况汇报。

“乡乡,把我们那边的情况给大家说一下。”张小川安排道。

郝乡乡点点头,拿起整理过的笔录,正待发言。

门哧溜给推开了,颜丹沉扑扑跑了进来,道:“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张小川摇摇头,看来让她在家好好休息的意图又落空了。

张小川示意她坐下,又对郝乡乡说:“开始吧。”

郝乡乡把访问的内容较为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又分析道:“据此,我做个大胆的猜测,以前我们知道的真相中有很大一部分将被推翻。”

“你的意思是崔长生很可能不是孙小红害死的,而是崔婴婴母子?”何平第一个发表意见。

郝乡乡点点头,道:“当年孙小红和崔长生的关系不止金钱那么简单,多半还有更深的意思。”

“贺红雷等人的死怎么解释?”何平再问。

郝乡乡看了看张小川道:“单单是杜离花、程金定,还可以理解为报仇;可是搅上崔婴婴之后,我怀疑目的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如果你的假设成立,那么她和孙小红之间就不存在灭门之恨。她千方百计帮助杜、程二人复仇,目的是什么?”何平说。

郝乡乡摇摇头,道:“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她这么做的目的。”

“可是崔婴婴的母亲呢,她去哪里了?”何平又问。

郝乡乡耸耸肩,道:“无可奉告。”

“张队,昨晚你是怎么发现有危险的?这个问题我已经憋了一整天了。”罗一超半天没开口,现在终于说话。

张小川抬起手腕,亮了亮手表,道:“多亏了它。”

“手表?”大家都惊讶地说。

张小川笑笑,道:“或许是我不该死,在那种情况下居然鬼使神差地想起看时间。第二次,通过表面上的倒影,我正好看到凤凰大厦的上几层在逐渐倾斜,当时真以为跑不掉了。只可惜,他们——”他想起了牺牲的两个兄弟,黯然地摇摇头。

大家一阵唏嘘,既感叹他们的幸运,又感伤牺牲的战友。特别是颜丹沉,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早上她在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吓得半死,拜了一万个阿弥陀佛。

其实,幸与不幸,相差的也就是那么一秒半秒之间。

“真是多亏了你那双手,要不是你拉我,或许我仍然躲不过。”罗一超感叹道。

张小川抬起头,愕然望着罗一超。

罗一超看着张小川奇怪的目光,以为自己哪里没对,居然伸手摸了摸头脸。

“那是谁救了你们?”大家都惊奇得不行。

张小川摇摇头,罗一超也摇摇头。

“既然有人肯出手救咱们,总不会是坏事。”张小川随即道,“希望越来越大了。”

“小川,上午你们走访的是康建的妻子?”颜丹沉擦去眼角的泪水,问。

张小川点点头。

“我觉得咱们该去保护她,”颜丹沉道,“不能再让余师傅的悲剧重演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小川击桌而叹,“每次我去走访当事人,都有点胆战心惊,生怕我的出现会给他们带来厄运。经过这么几次,我可真是怕了。”

眼前,又浮现出袁先生不满的质问:你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害人?

暂时不想这些,一想就头疼!

张小川赶紧道:“罗一超,你不是从凤凰那边带了大楼平面图回来吗?给大家看看。还有乡乡,把国强拍的照片也拿出来,大家研究研究。”

电脑打开,幻灯播放器摆出来,幻灯布拉下来,一会儿,一副清晰的建筑平面图呈现在众人眼前。

“据凤凰集团的人说,该大厦是优良工程,绝不会存在工程上的问题。”罗一超走到幻灯片前介绍道,“虽然只有五层,但以凤凰多年设计、建筑的实力,整座大楼设计得相当不俗。大家先看看平面图,我再播放实景图片。”

张小川一边看着幻灯,一边把玩着国强那边的照片。

大家盯着幻灯看了半天,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放放大楼的实景图吧。”张小川道。

罗一超点点头,一会儿幻灯片上出现了大厦的正面实景,侧面实景,鸟瞰实景。

“等等,”颜丹沉突然喊道,“就是这张,先别动。”

大家看看颜丹沉,又看看图片。这是凤凰大厦的鸟瞰实景,楼顶上,用琉璃瓦铺了一个很大的亭子一样的古怪东西。

“好象在哪儿见过。”颜丹沉自言自语道,“是在哪儿呢?”

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起。 

“颜姐走南闯北,见过的东西多了,有那么两处比较相似的也很正常嘛。”一边郝乡乡解围道。

颜丹沉摇摇头,道:“不对,好象就是这几天见到过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罗一超,你马上联系一下凤凰那边,这个楼顶是谁设计的?”张小川吩咐。

“恩。”罗一超立刻拨了电话,很快联系上了上午那名负责人。

“是贺冉设计的。”罗一超报告,“大厦倒塌前已经被拆了。”

“他们为什么要拆?”张小川说,“再问问,谁让拆的?什么时候拆的?”

罗一超又在电话里问了一阵,报告道:“贺冉遇害后,他们的一位副总就以亭子不吉利为由叫人拆了。”

张小川点点头,道:“乡乡,你记下来。完了罗一超再去调查一下,我觉得这个细节值得注意。这个问题先到这里。罗一超,把乡乡拍的照片放出来。”

罗一超又调出另外一个文件,幻灯布上出现了国强宿舍里拍下的照片。

“大家看,这是崔家在国强的宿舍。”张小川指点道,“这是客厅,现在是那边的杂物堆放间。下一张,对,就是这张,是崔长生寝室的门。门把上的灰尘很厚,应该有些年没人进去过了。好,这张才是重点。大家看,这是在他们床头发现的奇怪符号。咋一看,似乎杂乱无章,是胡乱涂鸦,你们仔细看看,能看出点什么。”

大家紧盯着图片,图片中班驳的墙壁上一串张牙舞爪的暗红符号。

“罗一超,你说说。”张小川道。

“我看不像是随便乱画的,”罗一超道,“一笔一画疏密有致,章法严谨,我看倒像是一副书法作品。不过分辨不出写的什么。”

张小川点点头,道:“我也是这种想法。你们再看看下一副。”

幻灯上又出现另外一串符号。

“这是崔家的饭厅,墙上也有这么一串符号,可是这串符号跟刚才那些好象有所不同。”张小川介绍道。

罗一超点点头。

“大家怎么看,都说说。”张小川抬抬手。

“这串符号比刚才那副杂乱得多,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罗一超摊手道。

张小川看看大家,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表情。

“更为奇特的是,崔家后来在北河口的新家里也有同样的东西。”张小川说,“所以这些符号肯定有其特殊的含义。乡乡,你把照片给他们人手一份,大家多看看。古人不是说读书千遍,其意自现吗?咱们看它千遍,说不定也能看出玄机。”

出了会议室,刚好经过刘笑远的办公室。

张小川忍不住又推门进去,里面依然是熟悉的老样子。

颜丹沉跟着走了进来,柔声道:“怎么,又想刘笑远了?”

张小川回头看看颜丹沉,道:“我总觉得笑远没有离开,时常觉得他还坐在办公室里。”

“或许是你太想他了,产生了错觉。”颜丹沉安慰道。

张小川未置可否,伸手拿起桌子上那张《六月雪》的唱词单,上面刘笑远勾勒的笔迹依然鲜艳。

“不对啊,”张小川突然触电一样道,“我明明记得昨天进来时这张东西是放在书架上的,今天怎么会在桌子上?”

颜丹沉也是一愣,道:“会不会是其他人进来过?”

张小川听毕马上冲出办公室,对外面的人喊道:“这两天谁进过刘队办公室。”

大家被他一吼,都放下手里的事情愣愣望着他。

没有人进来过?那么,是笑远回来了!张小川心里一阵激动。

“走,去桃花山公墓。”张小川一把拉过颜丹沉。

桃花山就在北河口外十几公里处,因春来遍山桃花故得此名。

此时,不仅桃花,连桃子都没了踪影,满山破败正好衬托出公墓的荒凉。

几座新建的墓碑上面排着那几张熟悉的笑脸——张克徽、苏炜、王青、刘笑远。

“兄弟们,我来看望你们了。”张小川依次给他们送上鲜花。

来到刘笑远墓前的时候,张小川默默肃立,身边的颜丹沉也默然无语。

“笑远,你让我走。最后我还是没有做到。”张小川伤感地说,“本来想等案件水落石出再来向你赔罪。如今,我又食言了。”

颜丹沉听着听着,眼里已经泪花滚动。

“我知道你一定听得到。你丢不下工作,舍不得大家。昨晚上就是你救了我们吧。你不要担心我。就算不要这条命,我也要与她们拼一拼。”张小川继续道,“你记得在旁边给我做个记号,到时候,我怕找不到你。”

颜丹沉再也沉不住气,抱住张小川失声痛哭。

“丹沉,这两天你那么专心,可看出了什么?”回来的路上,张小川问颜丹沉。

“你是说你带回来的那几本书?”颜丹沉问。

张小川点点头。

突然,颜丹沉啊地叫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她惊喜地喊道,“刚才那个楼顶,我在书上看到过。”

《北州古迹》第120页——消失的姑姑亭“姑姑亭?”张小川看着这个题目问。

颜丹沉翻到后面的彩页,指着上面的照片道:“你看,是不是跟凤凰大厦上面那个亭子很相似。”

彩页上从高处鸟瞰的那座硕大的十六角亭在阳光照耀下颇为壮观。

张小川仔细看了看,又想想之前看到的图片,确实非常相似。

“明末,北市出了一名举人。他从小是由他姑姑抚养长大的,等他高中后,姑姑却因病亡故。为纪念他姑姑,举人出资修建了这座亭子。本名叫孤独亭,以示他姑姑走后,他成了无亲无故之人。后来大家都习惯叫它姑姑亭。”颜丹沉知道书上所载太为复杂,不如自己三言两语来得快,“就是现在凤凰大厦的位置,文革中被毁了。姑姑亭也是九宫十八庙之一。”

“贺冉为什么要建这座亭子?难道和乾元观有什么联系?”张小川纳闷道,“罗一超说凤凰大厦见到鬼影是在贺冉遇害以后,也就是亭子被拆除之后。”

“那么说崔婴婴很忌惮这座亭子!”颜丹沉和张小川不约而同道。

“对。不仅如此,乾元观也是这个道理。”张小川道,“我一直有这样的怀疑,今天总算是完全明白了。”

“难怪那些反对搬迁乾元观的人会飞来横祸。”颜丹沉道,“可是,李大云、余师傅呢?他们好象跟那事完全没沾边。”

“疑问还多。”张小川说,“十八年前崔家选择住在这里,之后贺冉重建姑姑亭,一直到昨晚大厦倒塌。一路上都是疑问。”

颜丹沉摇摇头,疑问确实太多了,脑袋想炸都想不明白。

“不仅乾元观,北大街那一片都有类似的作用。”张小川道,“我们早就注意到这些案件一直发生在北大街以南,有几次似乎想越过北大街那条线,但始终没有成功。”

“难道北大街、乾元观还发生过书上没有记载的事情吗?”颜丹沉翻着那几本书。

“丹沉,这次又要你出马了。”张小川道,“图书馆那边应该有对这片历史比较了解的人,你去走访走访他们。给乡乡说过一回,她又总没有时间。” 

北市图书馆内非常冷清,现在电子书籍的快速发展使以前门庭若市的热闹一去不返,北市图书馆也在筹划着搞一座电子图书馆。

陆主任对颜丹沉的到来颇有些意外。她当然认识这位笔锋犀利的名记者,一度以为颜丹沉是来对电子图书馆的筹划做报道的。

之前以做报道为借口访问刘阿姨的经历使颜丹沉有个一项新本事,随口就胡诌了一个理由,说要做一期有关老北市的报道。

陆主任有些自豪地说:“我在北市呆了一辈子,说起老北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颜丹沉喜道:“那你能说说姑姑亭,还有北大街的乾元观吗?”

陆主任马上滔滔不绝地讲述开来,并且是从几百年前讲起。

颜丹沉听了半天,无非都是书上那些东西。

“铃——”有人给张小川打电话。

“谁?李力!什么?哦,我知道了。”张小川接完电话,脸色变得很差。

“张队,怎么了?”罗一超问。

“城规局就北大街改造向市里呈报了新方案,已经通过了。北大街两天后复工。”张小川黯然道。

“那么贺冉的计划就全部落空了?”何平惊道。

“他们怎么能这样,接手了凤凰的资产,却违背她的遗愿。”郝乡乡不平道。

“贺冉人都死了,谁还在乎她的意见。”罗一超叹道。

“去找冯刚强问问。”郝乡乡建议道。

“怎么问?擅自修改方案的贺冉死了,她手下设计新方案的工程人员死了,连反对搬迁的聂工也死了。你叫他们不要搬迁乾元观?他们现在是恨不得今天就开工。”张小川道,“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按照原方案开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你去怎么说?”

“陆主任,近几十年有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颜丹沉知道打断别人的讲话很不礼貌,但是也顾不了许多。

陆主任倒没有不悦,想了想,道:“近几十年?好象只有文革中遭到过破坏。”

“那你说说文革中的事吧。”颜丹沉想起书上关于文革期间的记载比较简略。

陆主任痛心地说:“文革时期号称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姑姑亭因此被毁。那真是北市文化史上的耻辱啊,几百年的祖宗遗产噼里啪啦就被大火烧成了灰。之后他们着手开拆乾元观,都拆到一半了,有人向省里作了反映,正好省里某位领导参观过乾元观,这才保住了这座数百年历史的古迹。”

“拆烧过程中有没有比较奇特的事发生。”颜丹沉问,“比如有没有人死亡?”

陆主任叹息道:“那个混乱的年代,天天都有人被杀或者自杀,就算死过三五个人也没人注意。谁还管这些。”

“文革过后呢,乾元观有没有发生过怪事?”颜丹沉又问。

“之后乾元观倒是一直平静。”陆主任又不满地说,“不过最近听说又要搬迁。说是原样搬迁。狗屁!搬都搬走了,还是原来的乾元观吗!”

“听说市里不少人都反对搬迁。”颜丹沉道。

“反对也没用。一切为经济让道,现在发展经济才是首要任务啊。”陆主任语气中不难听出嘲讽之意。

“你还记得北市康复医院吗?就是金元购物中心的前身。”颜丹沉想起了金元,心中一动。

“当然记得。”陆主任点头道,“十八年前一场大火烧没了。”

“你对它了解吗?”颜丹沉问。

陆主任摇头道:“那种地方,没事谁想去。不了解,不了解。”

“就剩两天时间了。这两天,就算不睡觉也要给我撑下来。我们必须在这两天内找出足够的理由来改变市里的决定。”张小川开始安排晚上的行动,“何平,你带人去金元,同时你手下安排两个人去国强;罗一超,你带人去凤凰;乡乡跟我去北大街。”

“颜姐呢?”郝乡乡问。

“她还在图书馆,应该回来了。她也在我们这组。”张小川道。

完了,张小川又补充道:“记住,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陆主任,占用你下班的时间,真的很抱歉。”颜丹沉握住陆主任的手感谢道。

“没什么,就当你陪我说话吧。这些话,平时我想说还没有人愿意听呢。”陆主任笑道。

入夜,颜丹沉也赶了过来。张小川在康家搭建了望远镜,正好可以把北大街工地尽收眼底。康家非常配合他们的工作,也省得张小川这样解释那样解释。

华灯初上,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灯火通明中。

北大街这片略显冷清,不过或许是因为即将复工,似乎也透着蠢蠢欲动的气息。

张小川仔细观察着工地,从老戏园到乾元观。

忽然,他发现北大街那几串灯光似乎组成一副奇特的图案。

对了,白天从这里望下去就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乡乡,快把照片拿出来!”张小川喊道。

“照片?”郝乡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从包里摸出了国强宿舍拍的照片。

张小川接过照片,飞快地找出一张,仔细看看,又看看楼下。

“原来画的就是这里!”他兴奋地说。

郝乡乡和颜丹沉马上凑过头来,看了半天,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们看这里,这里。”张小川指着照片说,“这几笔是不是颜色比其他的要浅;你们再看看楼下,是不是正好是和这几笔的位置一样。”

颜丹沉用手在照片上沿着张小川指点的那几条红线走了一遍,又伸过头看看底下北大街周围几条街道的灯光,惊道:“确实一样!”

“崔家为什么要把这些街道画在家里?”郝乡乡问。

“还有些颜色较深的似乎是后来补上去的。你们看出画的什么了吗?”张小川道,“还有卧室那张照片,上面的符号是什么意思?这肯定就是答案。”

“可惜看不出来。”郝乡乡沮丧地说。

“今天看不出来不等于明天也看不出来,还有两天时间嘛。”张小川安慰道。

“张队长,你们喝水。”康妻居然殷勤地端了几倍茶出来。

“谢谢阿姨。”郝乡乡接过来道。

“你们忙啊,我先进去休息了。”康妻说。

时间一分分过去,张小川联系过何平、罗一超,一切正常。

难道这将是一个没有收获的夜晚吗?不会的,崔婴婴一定会出来的。冬冬不是说多次看到过她出现在北大街吗!

颜丹沉正凑在望远镜前观察。

“啊——”她唤了一声,转过头来,手哆哆嗦嗦指着下面。

张小川马上抢过望远镜——老戏园子,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子正坐在金鱼池旧址边,梳理着一头长发。

“是她!”张小川脱口而出。

“你们在这里继续监视,我下去看看。”他说罢丢下望远镜,就要向外跑。

颜丹沉一把拉住他:“你去做什么?”

“我要去会会她。”张小川道。

“就算见到她你又能如何?”颜丹沉道。

张小川转身拥了一下颜丹沉,道:“我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明白真相就永远不知道如何对付她们。如果我不在了,我也能托梦告诉你们。”

旁边的郝乡乡呆呆地看着他俩,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我也去。”颜丹沉道。

“你们就在这里保护大妈,这是你们的责任。”张小川用不可抗拒的语气说。

颜丹沉松开手,目光滢滢看着张小川跑出屋子,砰地带上房门,消失在眼前。

她一下子抱住郝乡乡,抽泣起来。 

张小川飞奔到电梯口。电梯在1楼。

张小川心急如焚,使劲摁住下键,摁了好几下,电梯还在1楼。

张小川转身从旁边的步行楼梯扑扑往下冲。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口,上面显示电梯已经到了3楼。

张小川脑子一片混乱,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刘笑远的身影又浮现出来——笑远,你可给我准备了位置,我是不是该来陪你说说话了。

地上的磕磕碰碰已经没有感觉,只知道离老戏园子越来越近,只知道前面那个白影子渐渐清晰。

“你来了!”白影子依然低头梳理。

张小川的脚步骤然停滞。听到她开口说话,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二小姐?”张小川问。

白影子未置可否,说:“感谢你没有揭开老贺的事。”

“仅仅为了感谢我?”面对着杀害于阿姨的仇人,张小川强压住心里的愤怒。

白影子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道:“老贺到死都不知道我接近他的真正目的,还一心一意念着我的好,是我对不住他。我不愿意他死后还被人揭老底,有时候杀一两个人也是逼不得已。”

“你杀于再芬也是逼不得已?”张小川恨道。

“出了门却不杀人,我没法交代。”白影子幽幽地说,“吴雁雄杀不得,只有杀于再芬。”

吴雁雄杀不得,只有杀于再芬!于阿姨,原来你是以自己的性命换回了吴叔叔的命啊!

“杀了这么多人,仇早已经报了,你们还要做什么?”张小川问。

“李芳要我代她求你一件事儿,”白影子没有回答,转口说,“她父母明天晚上就要上恶鬼车了。”

“要取谁的性命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我搭上几条性命又何曾阻挠到你们半分。”张小川打断她的话,悲愤地说。

“只有你能帮她。”白影子道。

张小川皱皱眉,正准备再问,无意中目光瞟到了康家所在的6楼。

刚才还亮着灯的阳台上怎么一片黑暗?

张小川看了对面的白影子一眼,她依然低着头。

啊,糟糕!

张小川撒腿就往回跑。

身后,白影子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滑过一丝奇怪的笑容。

张小川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潜能在这一刻完全被发挥出来,就像一匹黑豹在夜色里飞奔。

所幸这段路程很短,他的身影一会儿就出现在了电梯口。

电梯在6楼。

他的心情越发沉重,又调动全身的力气啪啪啪冲进了楼梯。

康家的门终于出现了,张小川噼里啪啦边拍边喊:“丹沉!乡乡!快开门!”

里面传来人被掐住喉咙时发出的嗝嗝声,却没有人说话。

张小川再次用手枪打开防盗门,然后啪地撞开里面的木门。

“嗖”地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张小川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里面,颜丹沉、郝乡乡瘫软在客厅的角落,郝乡乡的手枪就落在她的面前。

“张队怎么不接电话?”凤凰那边,白天忙碌的清理现场已经一片寂静,罗一超带着几个人守在附近的街角。

“头儿,现在我们行动吗?”旁边有个警察问。

罗一超想了想,道:“好,悄悄接近他,注意不要惊扰他。”

大家下了车,朝凤凰大厦的废墟缓缓逼近。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站在废墟一角,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头儿,他是从那里冒出来的?”有人小声地问。

罗一超嘘地制止了他说话,指指耳朵。问话之人仔细一听,那名男子似乎在说着什么。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事情已经办完,怎么还不来接我。”

罗一超正在侧耳细听,旁边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转过头,顺着那位下属手指的方向,他又看到了那辆4路车。

4路车哧地停在凤凰前面,刚才那名男子赶紧上了车。

可是,车门却没有关上,好像还在等谁。

罗一超心里有些发麻,已经不自觉地举起了枪。

“今天不上来,明天总是要上来的。”车里有人冲着罗一超等人隐藏的角落叹息。

车门终于关闭,嗖地冲进凤凰废墟中,消失在罗一超等人眼前。

“丹沉!乡乡!”张小川一把抱住她们,焦急地呼唤。

颜丹沉轻轻抬起手臂,指着客厅旁边的卧室,嘴皮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们没事!张小川心里狂喜。

卧室的门还在前后摆动,张小川放下她们,举起枪,啪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里面,康妻口吐白沫躺在床上,两只腿若有若无地蹬两下。

凌晨2点,医院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她怎么样?”张小川拉住急救医生急切地问。

“幸好送得及时,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如果再迟几分钟,可能就没救了。”医生道,“不过由于严重窒息,其大脑、心脏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需要住院观察。”

“阿姨没事吧?”另外一处病房里,颜丹沉和郝乡乡躺在病床上。张小川刚进来,颜丹沉就关切地问。

张小川点点头:“已经脱离危险了。这么大岁数的人,经这样一折腾,确实够呛。”

“命总算还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颜丹沉叹息道。

“我下楼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小川问。

——张小川刚下楼不久。

“铃——”有人在摁过道上的铃。

郝乡乡正准备去开门,康妻居然从卧室里出来了。

“阿姨,你还没睡?我们吵着你了吧!”郝乡乡不好意思地说。

康妻笑笑:“人老了啊。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

她说着摘下电子钥匙,外面走廊上的防盗门啪地打开。

“小川这么快就回来了?”颜丹沉看看郝乡乡。

“钉——”门铃响了。

康妻透过门孔,看了看,道:“是不是我眼神不好,怎么没有人啊?”

“钉——”门铃又响了。

康妻打开房门,伸出头去看了看,恼道:“没人啊。门铃是不是坏了。”

说完啪地关上门。

颜丹沉和郝乡乡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康妻的举动。

因为她们明明看到一名红衣女子牵着一个小女孩从门口进来,现在正木然站在客厅。

康妻转过身来,道:“不知道谁在搞恶作剧呢。你们先忙,我回房休息了。”

说完就扑扑冲进了卧室,啪地把门关上。 

“哧”,那名红衣女子抬起头来。

颜丹沉呆若木鸡地望着她,那只眼睛,不就是昨晚上在金元看到的吗!

郝乡乡刷地把枪对着她们,手却不住抖动,声音也在打颤:“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红衣女子返着死鱼白的眼睛扫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

她牵着的那个孩子甩开她的手,慢慢向阳台走了过来,一步步靠近颜丹沉和郝乡乡。

“你别,别过来。”郝乡乡几乎快绝望,“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小女孩嘿嘿地笑出声来:“你放心,我若说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说罢,一下拨开脸两侧垂下的头发。

“我条件反射就抠动手枪,谁知道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手像僵住了一样。”郝乡乡心有余悸地描述道。

“然后呢?”张小川急问。

小女孩刷地拨开脸两侧垂下的头发,一张诡异的脸呈现在郝乡乡和颜丹沉面前。

“啊”,颜丹沉一下摊倒在地。

“啪”,郝乡乡的手枪掉落下来。

“虽然听人说过,但没有亲见,我绝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恐怖的脸。”颜丹沉提起来还惊魂未定,“原来最吓人的不是鬼,而是走了形的人。”

“嘿嘿。”小女孩又笑了笑,居然弯下腰来伸手摸了摸郝乡乡的脸,然后又在自己脸上比画了几下,“怎么每个人的脸都不如我的好看。”

郝乡乡几乎晕厥。

小女孩站起身,转而向康妻的卧室走去。

“既然已经看到我了,还躲什么躲?”小女孩尖细的嗓音叫道,“要怪只怪自己命苦,偏偏和孙小红那个贱货勾勾搭搭。”

卧室门扑地被弹开,小女孩拉着红衣女子钻了进去。

“你们——”里面传来康妻哆嗦的声音。

“我当时几乎没有知觉,”郝乡乡道,“恍惚听见卧室里传出阿姨嗝嗝的声音。”

“后来听到你的声音,我真怕你进来会遭遇不测。不过你进来后,卧室里的声音突然就停止了。”颜丹沉补充着。

“当时我看到外面铁门居然开着,心里说不出有多急。”张小川叹道,“幸好大家都没事,不然——”

“对了,张队,阿姨似乎已经预感到晚上会出事,她把儿媳、孙子都送出去了。”郝乡乡突然道。

“经乡乡这一提我也觉得奇怪。她说是给我们腾地儿,我看不尽然。”颜丹沉道。

天亮后,张小川通知了康妻的家人。

她儿媳、孙子都赶到了医院,劫后余生,一家人悲喜交集。

张小川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家人又哭又笑,心头稍微有一些宽慰,挽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说不定就是挽救了一家人的幸福。

“我已经没事了,别给大牛说,省得他担心又跑回来。”病床上的康妻对儿媳说。

康家媳妇点点头。

“把冬冬带走,回去给我熬点汤。”康妻吩咐儿媳,“我有话给张队长说。”

康家媳妇含着泪花拉着冬冬离开了病房。

“奶奶,您好好休息,我叫妈妈给您熬您最喜欢的桂圆莲子羹。”冬冬到了门口,还回过头喊道。

康妻笑着点点头:“冬冬真乖。快回去吧。”

“阿姨,你儿媳真好。”张小川感慨地说。

康妻笑笑,道:“张队长,昨晚上要不是你,只怕我已经去会我们家老康了。”

“大妈,你别这么说,都怪我到你们家打乱了你们的生活。”张小川内疚地说。

“你来不来,她们都会找上我的。”康妻叹道。

“你早就知道了?”张小川惊问。

“你们第一次来调查崔家的事,我就知道我活不了几天了。”康妻难过地说,“我只是担心我的孙子和媳妇,所以那天你们一走,我就让她回娘家去了。”

张小川静静地听着,他相信眼前这位老人心里一定藏着许多惊人的秘密。

“十八年前,京剧团接连死了两个人,接着漆风死了,崔长生死了,老康死了,后来贺红雷和孙小红也死了。我以为我也会随他们而去,谁知道却活到了现在。”康妻缓缓道。

等等,她怎么知道程金定的死,连吴叔叔都是后来调查过程中才发现的。

还有崔长生,别人都说他搬离了北市,她怎么知道是死了?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对吧?”康妻道。

张小川点点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程金定死讯的?”

“她死的时候,老康就在现场。”康妻道。

张小川惊呆了。

“那天,孙小红紧张地打电话过来,叫老康无论如何要把京剧团的程金定带到南市去。老康到剧团,死拖硬拽才把程金定带上车。他们的车在半路上不知怎么出了故障,大家下车休息,司机在车上检修。突然,车子一下开动,把当时正在车前的程金定砰就撞死了。这样的事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老康只好把尸体抛到山崖下回来了。”康妻道。

“这事孙小红知道吗?”张小川问。

康妻摇头道:“回来后老康不敢说实话,就对孙小红说程金定已经在南市安顿好了。”

“孙小红什么反应?”张小川问。

“孙小红没说什么,但是据老康讲,她好象早已知道结果了。”康妻回答。

“那崔长生呢,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张小川问。

“孙小红告诉我们的。”康妻道,“漆风死后,孙小红就过来警告过我们,要小心。过了几天,孙小红过来说,崔长生死了,要我们赶紧躲起来。”

“她可曾说过他们是谁害死的?”张小川略有些兴奋,查了这么久终于快看到真相了。

“孙小红没说,老康也没告诉我,但我猜也猜得了七八分。”康妻恨恨地说,“昨天晚上她不是又来了么。”

“崔婴婴!”张小川道。

“还有程金定!”康妻道,“十八年前老康突然爆死,我还只是怀疑。昨天晚上程金定亲自指着我说,十八年前的血债今天要还了,我才确信,老康一定是她们害死的。”

“她们为什么要杀其他人?”张小川问。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康妻道,“之前孙小红已经在和崔长生密谋除掉崔家夫人,只是被她先下手了一步。”

“啊!”张小川惊道。

“孙小红嫁给贺红雷后,经常和崔长生接触。崔长生本就对他妻女有所不满,接触到孙小红后,他那种不满愈加强烈,发展到后来甚至商量怎样才能把她们母子除掉。”康妻道。

“你怎么知道的?”张小川问。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贺红雷当年还在做副书记的时候就在贪污挪用公款,”康妻叹道,“老康在这其中出过不少力,也得过一些好处。他们没把老康当外人,我们家几乎就是他们的大本营。”

张小川看着眼前这位满头白发,神色憔悴的老太太。她能把事情说出来,不知道经过了多大的内心挣扎,他实在不忍心再往她伤口上撒盐:“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你放心,不必写的我们尽量不写进报告。”

康妻挣扎着爬起来,拉住张小川的手道:“张队长,真谢谢你了。”

当初拿了多少,后来就得还多少!拿了钱的都已经遭了报应,妻子儿女十多年后还不得安身。如果当年他们能看到现在的结果,他们还愿意那样做吗?

“孙小红可曾提起过杜离花的死因?”张小川问。

康妻摇摇头,道:“没听他们明说,不过有一次谈话中好象提过。那次孙小红惋惜地说杜二小姐可能没救了。当时崔长生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药方已经被换了。”

难怪杜二小姐死了十八年还不相信是孙小红毒死了她!

原来毒死她的真是另有其人!

“崔婴婴的母亲呢,怎么现在没见过她?”这是张小川最大的疑问。

“孙小红死的头天好象去过崔家,”康妻道,“后来孙小红一死,崔家夫人也没踪影了。” 

出了病房,张小川觉得心情豁然开朗。

似乎一切都要云开雾散了。

“张队!张队!”有人在喊,原来何平、罗一超等人也赶到医院来了。

张小川愉快地应了一声,很久没有这样的心绪了。

“听说小颜和乡乡住进来了,大家都很担心!”何平道。

“走,去她们的病房。”张小川拉住何平道。

“张队,给你报告个事儿。”罗一超说,“昨天晚上,凤凰大厦倒塌时里面还有一个人。”

“谁?”张小川问。

“就是下令拆除楼顶亭子的副总。”罗一超回答。

“啊,”听完张小川的叙述,大家都很惊讶,特别是郝乡乡惊呼一声。

“这样说来,杜离花真不是孙小红毒死的,程金定也不可能。”何平分析道,“那么就是崔婴婴母子了。”

“可为什么孙小红当初要让黄飞骗杜离花说她患的就是心脏病呢?”郝乡乡问。

“那个时候,杜离花早已身中巨毒,身体实际状况已经和心脏病人差不多,受不得刺激,与其让她知道真相,还不如让她继续认为自己是心脏病。”何平有分析道,“其后,孙小红肯定想要救她,只是崔家母子下手太快,没给孙小红救她的机会罢。”

郝乡乡拍掌道:“有理!”

“之后,程金定误打误撞把药水拿到医院去进行了检查,正好崔家母子想对她下手,孙小红本要救她一命,最终却功亏一篑,反而让程金定更加相信是孙小红一手导演了杜离花和自己的死。”何平继续分析道。

张小川赞许地点点头。何平平时候话不多,但他说的话基本上都是经典。

“然后崔家母子开始帮助杜离花、程金定复仇,于是一切和孙小红来往密切的人都成了她们下手的目标。”何平又道。

“那么孙小红是清楚崔婴婴母子的阴谋的?”郝乡乡问。

张小川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这样看来,孙小红利用贺红雷的软肋攀上贺家,她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贺家的钱,而是为了贺家的权。”

“贺家的权?”郝乡乡不解地说。

“你忘记贺冉的遗愿了吗?她到死都不忘保住乾元观。而当年最有这个权利的正是贺红雷。说不定当年市里就有拆乾元观的意见,后来被孙小红阻止了。”张小川道,“还有,如果没有书记夫人的身份,她能和市里若干部门,能和崔长生混上关系吗?”

“可是崔家夫人为什么不直接去攀上贺红雷,而要煞费苦心导演杜离花和程金定的戏呢?”郝乡乡继续问,“她们如此精心策划,还不如孙小红来得直接。”

“肯定是有原因的,譬如杜、程二人的死会给她带来某种帮助,或者某种好处。”张小川道,“只是目前还不清楚罢了。”

“那崔长生和贺红雷又怎么成了表兄弟?”郝乡乡问,“好象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人家本来就是表兄弟,说不定崔长生到国强就是贺红雷老早安排好的一条渠道。贺红雷要转移资金,能把关系随便告诉别人吗?”何平笑道。

“对啊,我傻啊!”郝乡乡一拍脑袋。

“看来你是被吓傻了!”张小川也笑道。

“崔家夫人最后去了哪里?”旁边的颜丹沉听到现在,终于开口。

“康家大妈说孙小红死前去过崔家,之前又曾商量过除掉崔家夫人,如此分析,崔家夫人多半丧生在她的手下了。”张小川回答。

“要是孙小红不死多好!”郝乡乡叹息道,“上次听何平说崔婴婴终于把孙小红杀了,我还高兴半天。”

“这三个窦娥的关系总算理清楚了。崔婴婴可到现在都还领着杜二小姐和程金定作怪,她想要干什么?”罗一超插了一句。

“她现在的首要目的就是拆除北大街,乾元观。”张小川说着又拿处那张照片,“你们看,我终于看懂了这副符号的意思。”

照片上,张小川已经用黑色笔把崔家饭厅里的符号勾画了一遍。

“这些是颜色较浓的线条,你们看出什么来没?”大家一起凑过来盯着照片看。

“没有啊。”郝乡乡趴着张小川的肩膀道。

“我看出来了!”站在张小川前面的罗一超道,“是两排潦草的字迹。”

“我怎么看不出来?”郝乡乡问。

“这是倒着写的,要倒着看才能看出来。”罗一超回答。

郝乡乡刷地夺过照片,倒转来一看,一字一字念道——此地不除,难遂心愿

1980年12月24日 多云转小雨北河口,崔家崭新的别墅;一个身穿白绸、目光呆滞、脸色煞白的女人端着一碗粘糊糊的鲜红液体,慢慢从楼上下来,来到客厅靠窗的墙边;突然,她跳起来,用手指蘸着液体嗖嗖在墙上画着什么;不对,她怎么没有落回地面,而是头朝下,脚朝上,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半跪在墙壁中间,胡乱画着;一头长发倒垂下来,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徐风左右飘动。

郝乡乡念完,扑地丢到罗一超手里,抓住张小川摇道:“张队,快把那张拿出来看看。”

张小川摸出另外那张照片,递给她道:“早看过了,顺看倒看、上看下看都是一团乱麻。”

郝乡乡显然不信,接过照片左右摆弄了一番,终于死心,懊恼道:“张队,这张会不会是她精神病发作时胡乱画的?”

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

“还有一点很奇怪,孙小红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把崔家母子的杀机告诉杜、程二人呢?”郝乡乡想了想,又问。

“一个富家太太去杀两个素不相识的唱戏女子?别说她们,之前给你说你会信吗?”张小川反问,“孙小红不是常人,而她们跟你我一样。”

郝乡乡想想也是。

一番讨论研究后,已经临近中午时分。

颜丹沉和郝乡乡死活要出院,张小川没有办法,只得同意。

经昨天晚上那么一折腾,再加上早饭也没吃,张小川已经饿得肚皮帖着脊梁骨了。

一行人赶紧找了个吃饭的地儿,一阵狼吞虎咽。

“你慢点。”颜丹沉关心道,“小心噎着。”

“张队上辈子绝对是饿死鬼投胎。”郝乡乡笑道,“一看他那个吃相就知道。”

张小川呵呵一笑:“上辈子是饿死鬼,这辈子就一定要做个涨死鬼。”

“胡说些什么呢!”颜丹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正说笑间,何平的手机响了。

何平接完电话,欣喜地说:“张队,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大家都迫不及待地问。

“周家阿姨又从乡下老家搬走了,已经去了南市。”何平道。

“切,这是什么好消息。”郝乡乡哧道。

“那么说她肯定是与周寒成联系上了?”张小川喜道。

何平点点头,道:“即使没有和周寒成联系上,也肯定是得到了新的暗示。大家还记得上次周寒成给她的留言吧。”

张小川思考片刻,道:“这样吧。何平,饭后你就带人去南市,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罗一超、乡乡和小颜留在医院,防止大妈再出意外,有情况立即与我联系。我想去国强,找李芳父母再谈谈。”

饭后,大家开始行动。张小川也驱车到了国强家属院儿。

刚到门口,就碰到李父李母急匆匆从里面赶出来。

“张队长!”看到张小川,李母高兴地喊道,“我们正打算去公安局找你。”

“李芳给你们托梦了?”张小川惊问。

李母坐在张小川旁边点点头,抹着眼泪道:“我那苦命的芳芳!”

李父端了茶过来,骂道:“光知道哭,把事情给张队长说啊。”

又把茶水放到张小川面前,道:“张队长,你喝水。”

李母收起哭腔,道:“昨天晚上,我梦见芳芳跪在我面前,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她哭着对我说,今天晚上会有人来取我们的性命,让我们去找张队长救命。”

张小川一凛,杜离花带的信果然是真的。

“我原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早上起来跟老头子一说,谁知道他也做了同样的梦。我们这才说去公安局找你。”李母继续道。

“她可曾说是谁,为什么要来害你们?”张小川急问。

“她刚说了两个字就不见。我看她神色慌张,好象在下面受了很多罪,我的心都快碎了。”李母伤心道。

“她说的什么?”张小川问。

“鬼胎。”李母道。

鬼胎?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什么意思?”张小川问。

李母恍然大悟地喊道:“莫不是她?”

“谁?”张小川疾问。

李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娓娓道来:“芳芳从小身体就不好,大热天都犯凉,我长年给她抓中药进行调理。有几回我在中药房碰到崔长生也来抓药。有一次我问他谁生病了,他说没人生病,给妻子开点药补补身子。那个时候他刚结婚没多久,可我看他老抓菟丝子、首乌、阿胶等几味药。”

“那些药有什么不对吗?”张小川问。

李母笑笑,道:“你没经历过当然不会知道,那些都是安胎补血的上品。”

“啊。”张小川惊道,“你的意思是崔家夫人婚后不久就已经怀孕。”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崔家夫人在屋子里走动,那个身材绝对是有孕在身。”李母又道,“可是,她在这边将近两年,却始终没见她生产。老时间有个说法,这种孕期过长,不能按时生产的,是因为来投胎的鬼对人世间有莫大怨恨,不愿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俗称鬼胎。”

“崔婴婴正是这种鬼胎?”张小川道。

李母点头道:“那年,芳芳被诅咒后,我感到非常害怕,就带她去看过相。看相的人见了芳芳,什么都不说,只是摇头。我那苦命的儿啊!”说着又抽泣起来。

“可是崔婴婴为什么要来害你们?”张小川问。

李母叹道:“鬼胎产下的孩子,对所有的人都充满恨意,心眼小,一叮点小事就可能得罪她。母若其子,大进和崔长生共事多年,大家又是住在一个院子,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们也说不定。我总算明白余师傅是怎么死的了。”

张小川不由想起余师傅对徒弟媳妇的埋怨,还有他闯到崔家看到崔夫人扎绢人的事,难道这也得罪了她们吗?

“根据我们的调查,李大云师傅很可能也是崔婴婴杀的,难道他也得罪了她们吗?”张小川忍不住问。

“我兄弟也是遭了她的毒手?”李大进在旁边惊问。

张小川点点头,道:“李师傅,你兄弟也和崔家有瓜葛?”

李大进痛苦地说:“大云真是死的冤枉啊!崔长生返回北市后,曾托我转告大云,愿意重金聘他做专职司机。当时车队不愿意放人,大云就回绝了他的邀请。想不到,二十年后,她们还耿耿于怀,害了大云。”

难怪当年她们会一次次上车想买走李大云的命,二十年前未如意,二十年后终于称了心。

如果当初李大云伸手接过了她们的买命钱,现在那辆恶鬼车的方向盘是不是就该由他来掌握?

张小川脑子里飞快转了几回,又道:“阿姨,刚才你说你们曾找过人给李芳相面,找的谁?”

“周寒成周师傅。”李母道。

“他?!”张小川惊道,“他不是经营丧葬用品的吗?”

“怎么,你们认识?”李母道,“对啊,他家祖传的那个生意,不过他家也一直精通相面,以前很出名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做了。”

希望这次何平能带回周寒成的消息,张小川在心里祈祷。

“阿姨,难道李芳死的时候你们没有过这样的怀疑。”张小川问。

李母苦着脸道:“我心里也疑心过,可是这种事不能随便说。俗话说隔墙有耳,民间就算知道谁生了鬼胎也只能把想法烂在肚子里,说出来就会遭殃。如今她既然找上我们了,也顾不得这些了。”

张小川又问了些其他的事,大家拉拉家常,一个下午就混得差不多了。

医院那边,郝乡乡正百无聊赖地继续摆弄着那张照片。

“颜姐,你那么聪明,你看出什么没有?”郝乡乡问。

颜丹沉也正盯着手里的照片,听郝乡乡这么问,道:“恐怕爱因斯坦都不定看得明白。”

罗一超轻轻从病房里出来,道:“大妈睡着了,你们小声点。”

“何平这个时候该到南市了吧。”郝乡乡冲罗一超问。 

当国强家属院儿亮起路灯的时候,张小川知道只剩下一天时间了。如果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结果,乾元观将实施搬迁,那么一切真要遂崔婴婴的心愿了。

此地不除,难遂心愿!

这母子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陷阱,就要有人跳下去了。

“张队长,大进,别聊了,来吃饭了。”李母已经做好了饭菜。

这是张小川做警察这些年来第一次在被害人家里吃饭,但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呢?

张小川坐上桌子,吃在嘴里总觉得没有滋味儿。

“怎么,不合口味?”李母看出张小川吃得心不在焉。

张小川摇摇头,连忙道:“不是,不是。在想点儿事。”

李母放下碗筷,叹息道:“张队长,我们两个老家伙是生是死都不重要,要是连累了你,我们可真是罪过不轻啊。”

张小川笑笑,道:“这是我份内的事,我只是尽到自己的责任而已。”

“哎——”李父在一边道,“现在的官老爷们几个能做到份内的事?我看做得全是他妈份外的事!”

正说话间,张小川的电话响了。

“丹沉!我们也正在吃饭呢。”张小川冲电话那头的人道,“大妈情况稳定,恢复得很好?那就好。你们好好看着她,今晚上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罗一超呢,叫他接下电话。”

那头的颜丹沉显然已经把电话给了罗一超。

“罗一超,你可给我听好了,今天晚上你的责任重大。除了保护好大妈外,小颜和乡乡也要给我看好。对,对,多叫几个兄弟过来。好了,就这样了,你们先吃饭。”

饭后,张小川想联系一下何平,电话拨了几回却没拨通。

想想之前何平已经打电话回来说到了南市,那么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一时联系不上可能是手机信号不好罢。

“张队长,要不我们来杀一盘?”李母正在厨房收拾,李父从屋子里拿出一副象棋道。

张小川喜道:“好啊。”

于是两人就着茶几摆开阵势撕杀起来。

李母收拾完,擦着手出来道:“大进可好久没和人下过了。”

“你可别说,我这技术还一点没有回潮。”李父笑道。

李母随后从屋里拿出一个线团儿,坐在一边织起了毛衣。

三个人其乐融融,居然看不出有什么阴霾。

只是张小川会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

时针终于指到了12点。

楚河汉界也杀过好几盘,张小川几战全负。

这会不会是个不详的预兆?

“再来一盘。”李父兴致勃勃地说。

“好冷!”李母突然站起来道,“大进,要不要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确实有点凉,把那件黑外套给我拿来吧,”李父道,“在过道上晾着。”

李母放下毛线,打开房门。

“啊——”,她惊叫一声。

随着惊叫,屋里的光线骤然暗下来。

光线的变化让张小川的眼睛有点不适应,眼前几乎一片漆黑。

他马上站起来。

突然,有人拉住他。

“张队长,你看——”是李父。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过道上映进来的光线,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一个红纱薄翼、水袖齐地的女子就半悬在他们的对面,脸上抹满了白粉,一只鲜红的嘴唇与身上的衣服相得益彰,最可怕的是她的双眼,明明没有眼珠却不停眨着。

李母已经瘫软在地,惊恐望着那名女子,喉咙里发着啊啊的颤声。

李父倒还沉得住气,不过张小川感觉的到他拉自己衣服的手也在不断抖动,竟然不知道收回去。

“程金定,你终于来了!”张小川沉声道。

“既已经离去,为何又要回来,徒增加我的伤心。”她用懊恼的声音说。

张小川呆望着她,不知她这些话从何说起。

只见她水袖轻甩,戚戚唱道:“没来由遭刑宪受此大难,看起来老大爷不辨愚贤。”

声音凄凉动人,果真不负当年红倌名伶的盛名!

“在老戏园唱戏的就是你?”张小川问。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却道:“你知道吗,这几日,我一直跟在你的左右。”

张小川一惊,随即道:“那么,想必事情的真相你全知道了。”

“明白又怎样,还不如糊涂的好。”红衣女子阴惨惨地说,“可笑啊,可笑!日日跟在你身后,想加害于你,想不到——”

“良善家为什么反遭天谴,作恶的为什么反增寿年!”她又唱道。

唱毕,眼角居然垂下两行红泪!

原来鬼也是有感情的!

“不止你,杜二小姐也被骗了!”张小川道。

“她?”红衣女子哧道,“十八年了,还在怨恨我下毒害了她。你知道她曾答应过嫁给贺红雷吗?”

张小川愕然,杜离花曾经准备嫁给贺红雷?

“条件是推掉乾元观,只可惜却被姐姐捷足先登。”红衣女子道,“姐姐曾说过她是鬼迷心窍。只可惜我当时太糊涂,不知道姐姐的一片苦心。”

“是崔婴婴利用了你们!”张小川面对这个作恶多端的鬼影竟然提不起恨意。

“离花与我一样命苦。”红衣女子又恨恨道,“可是,为什么要挑上我们!”

张小川忽然想起刘笑远,忙问:“刘笑远现在在哪里?”

“他早已经不在了。”红衣女子叹道。

“那晚上救我们的,难道,是你?”张小川惊问。

——张队,就在你喊危险那一瞬间,我发现对面那名红影子突然不见了。

“是我。”红衣女子道。

张小川正要问她为什么救自己,外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当真是你。”

屋内的红衣女子听到声音,似乎非常害怕,身体已经在瑟瑟战抖。

外面的人没有进来,只有声音继续喝道:“还不下手,难道要我教你吗?”

红衣女子哀道:“他在这里,我如何下得了手。”

“那就先杀他。”外面的人已经恼怒。

红衣女子突然跪在地上,道:“求你放过我吧。”

“哼!”外面的人怒道,“你是怕他?没用的东西,你就不怕我吗?”

红衣女子站起身来,恨恨地说:“好,我下手!”

“糟了,乡乡,小川肯定有问题。”颜丹沉突然抓住郝乡乡的手说。

“怎么了?”昨晚上郝乡乡就没睡好,现在已经在打瞌睡了。

“你忘记昨天晚上小川一进来,她们就不见了吗?”颜丹沉摇了摇郝乡乡,终于把瞌睡给她赶走。

“是啊!”郝乡乡想想,惊道,“难道她们怕张队?”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了!”颜丹沉紧张道。

“糟什么糟?那是好事啊!”郝乡乡欢喜地说。

“今天晚上小川单独行动,一定是有事发生。”颜丹沉担心地说,“昨晚他曾下过楼,他又没说下面发生过什么。”

“怎么办?”郝乡乡也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颜丹沉低头摸着手机,就被郝乡乡推了一下。

过道不远处,一个白影子正缓缓走过来。哦,不,是飘过来。

罗一超等人也注意到了,大家齐齐掏出抢,刷地指向那个影子。

“咯咯——”白影子越来越近。一头长发皮散在头上,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大家不由地后退,已经退进了病房里面。

“啪——”终于有人开枪了。子弹穿过白影子的身体,就像穿过一层白雾。白影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只见她突然扬起头,甩开披散的头发。

大家全都呆住了。有人的腿脚已经发软,终于站不住,扑地坐到地上。

不知是视死如归,还是练大了胆子,病床上的康妻居然还能说话:“杜二小姐。”

“我都成这样了,想不到还有人认识我。”白影子吃吃地说。

“你我有什么仇怨,你要找上我?”康妻问。

“你为何要泄露红雷的事?”白影子嚯地跳起来,身体倒挂在空中,伸手掐住康妻的脖子,恶狠狠叫道,“你们这些骗子,一个个都要死在我手上。”

康妻喉咙被卡住,仍然吃力地挤出一句话:“害你的是,崔婴婴。”

可惜太过含糊,白影子可能根本没听明白。

就算听明白了,她会信吗?

话音一落,红衣女子伸出白森森的双手,刷就向张小川扑来。

张小川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死亡的气味。突然,她一折身居然朝屋外扑过去。

“你敢。”小女孩的声音惊道。

“欠你的七十九条人命,我下辈子再还。”红衣女子凄厉地叫道。

“找死。”小女孩的声音哧道。

屋外几阵阴风卷起,屋里的张小川觉得冷得刺骨。

“啊——”红衣女子一声惨叫,然后张小川听到外面嗤嗤的噬咬声。

“原来是你!”这是张小川听到红衣女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张小川呼地冲出屋子,空荡荡的过道里冷风激荡,却已经没有刚才那种透骨凉。

地上,一缕残红嗖地被风吹起,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屋内的李母已经晕厥过去,李父嘴巴里正上牙打下牙。

只顾着这边,她们会不会去医院?

张小川赶紧拨了颜丹沉的电话,半天没人接听。

糟糕!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颜丹沉哆嗦的声音:“阿姨已经被害了。”

张小川心里一沉,到底还是让她们得了手,到底自己还是输了!

可是,我能离开这个地方吗?

一辆警车给医院送来两位老病人。

“小川。”颜丹沉已经闻讯赶来。

“他们没事。”张小川心情很糟,“就是受了惊吓。”

张小川把他们安顿好后,随颜丹沉来到康妻的病房。

几位医护人员正准备离去。

“真的没救了?”张小川仍不死心。

医生摇摇头,叹息着走了出去。

病床上,康妻眼珠凸出,舌头也露了出来。不过她脸上没有以往死者那种恐惧,却像蒙着一层微笑!死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该如何向家属交代?

床头依然放着喝剩半碗的桂圆莲子羹,只是永远不会再有人来品尝。

一大群警察竟然保护不了一名老妇。这还叫警察吗?

张小川感到深深的自责。

回到李父李母的病房,守着两位老人,又是一夜未眠。

张小川终于忍不住趴在长椅上打起了盹。

“颜姐,你一直没睡啊?”郝乡乡打着哈欠进了病房。

颜丹沉抬起头笑笑,眼里布满血丝。

病床上李母已经醒来,爱怜地说:“张队长真是好福气!”

颜丹沉不好意思地回答:“这几天小川都没好好休息过,我真担心他。”

“你还不是一样。”郝乡乡道。

几个人的声音虽然很小,还是惊醒了张小川。

“啊,我怎么睡着了!”张小川呼地翻起身,随即看了看时间,“都已经快中午了。丹沉,你怎么不叫我?”

“我也睡着了,刚醒。”颜丹沉撒谎道。

张小川起来整理整理,问:“罗一超他们都回去了?”

郝乡乡点点头,道:“天亮了才走的。”

张小川急忙赶回公安局。在车库停车的时候,他看到了何平的车。

何平回来了!他心里喜道。

果然,他一进办公室,何平就迎了过来。

“张队,我带回了特大喜讯!”何平兴奋地说。

“快说,快说。”张小川一把拉住何平。

“我见到周家阿姨了,你绝想不到她在哪里。”何平道。

“在哪里?”张小川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

“她在林利利家。”何平道。

“她家!”张小川惊道,“她和林利利什么关系?”

“林利利就是周寒成的小儿媳!”何平回答。

张小川更加惊讶,以前只知道林利利夫家是富豪,却没想到过就是周家。没有在林利利身上下工夫,看来是个错误。太出乎意料了,果然是喜讯。

“你们见到周寒成了?”张小川疾问。

何平摇头道:“周寒成到底去了哪里,她们都不肯说。看来他确实是不想趟这摊浑水。”

“他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吗?”张小川想起他离开北市时给自己留下的信札。

何平从身上摸出一件东西,递到张小川手里,道:“这是他给你留下的信,说只有你才能看。”

张小川急忙拆开信,越看脸色越白。

“啪”,他收起信札,道,“我到办公室仔细看看,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何平、罗一超守在在外面,等了将近三个小时。

“何平,周老头写的什么?张队居然看了这么久。”罗一超心里像猫抓一样。

“我又没看,怎么知道。”何平道,“张队总会给我们说的。”

终于,张小川打开门,出来了。

“何平,打电话让乡乡、小颜都过来,医院那边不用担心了。”张小川平静地说,“大家先一起吃饭。今天晚上有重要行动。”

“颜姐,何平回来啦!”郝乡乡接到电话高兴地喊道,“他说张队让我们全都过去呢。”

“真的!何平有没有带回好消息?”颜丹沉精神一振。

郝乡乡边接电话边道:“没有,何平让我们先过去再说。”

这个上午为了安慰康家阿姨的儿媳,颜丹沉、郝乡乡可真累得不行。

康家儿媳的哭泣现在还回响在耳边——你们是怎么做警察的?

真希望她能骂得更狠,越是骂得狠,郝乡乡、颜丹沉的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现在心里的阴郁终于减轻了一些。

“那咱们赶快过去!”颜丹沉道。

颜丹沉两人赶到公安局,张小川已经在大门口等她们。

“张队!”郝乡乡呼地跑过去,“是不是有眉目了?”

张小川笑着说:“瞧你急得。怎么,肚子不饿啊?一会儿边吃边聊。”

“小川。”颜丹沉喊了一声。

张小川对她笑了笑,道:“走,去一聚楼。”

“怎么,准备提前庆祝胜利啊?”郝乡乡欢喜道。

一聚楼在城北,离这边不近,大家赶过去的时候,里面的食客已经很少了。

“张局长,您好!”里面的大堂经理迎出来道。

看来一聚楼生意能如此兴隆也不是光凭几道菜就做得出来的。张小川升任副局长还没几天,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张小川笑道:“兰花厅没人吧?”

大堂经理笑盈盈地回答:“给您留着呢。您这边请。几位这边请。”

兰花厅在三楼上,站在里面,透过雕花窗口,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大楼和远天的白云;你还可以推开半掩的门,走到厅外的环廊上,倚着美人靠,欣赏街上的车水马龙。

“来一桌‘马到成功’。”张小川对殷勤的大堂经理道。

“好,好。”那个女人脸上像开了一朵花,随后这朵花迅速下了楼去。

“看来张队这次是有十足把握了!”郝乡乡喜道,“快给大伙儿说说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都非常好奇,一起凑到桌子边坐好,准备听张小川说话。

“你们知道林利利吧?她分到北市康复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要成周家的媳妇。”张小川道。

“我知道,刚才罗一超都告诉我了。”郝乡乡喊道,“她为什么要去照顾崔婴婴?”

张小川对这个下属真是没办法,接着道:“照顾崔婴婴又不是她选择的,而是医院安排的。她并不知道崔婴婴的真实身份,但是周寒成告诉她,一定要悉心照料那个孩子,万不可有一丝怠慢。加之林利利本就有一颗爱心,所以她在医院那几年,居然把脾气暴躁的崔婴婴照料得有条有理。”

“所以崔婴婴后来放过了她?”郝乡乡问。

“可能是这这样吧。程金定都能流泪,崔婴婴也并非没有感情。还有一点,当时医院医生病人一共是一百零二个,而崔婴婴只需要杀一百个人,正好做个人情放了林利利。”张小川道。

“她杀那一百个人干嘛?”郝乡乡惊道。

张小川摸出那张照片,放到桌子上,道:“这上面的图案我们一直看不懂,因为这是一个恶鬼符,需要一百条人命才能引动。”

郝乡乡拿过照片,看了看,声音打着颤道:“啊,太可怕了!”

“可是林利利为什么要在医院一直伺候崔婴婴三年呢?崔婴婴后来让她走,她也一再拒绝,直到崔婴婴把预言能力表明后她才愿意离开?周寒成为什么不早点叫她走?”罗一超问。

“菜来了!”上菜的服务生已经托着盘子进来。

女服务员过来整了整桌子,把菜放上来,脆生生道:“这是凉菜,热菜马上到。”

大家目光都没转,依然望着张小川。

“这个问题,何平来分析给大家听。”张小川笑道。

何平笑笑,道:“康家大妈不是说过吗,鬼胎之人生性多疑,仇恨世人,如果林利利当初断然拒绝这项工作,或者照顾不周,或者半途而废,只怕崔婴婴早就对她下手了。非要等到崔婴婴自愿让你离开,才可以。”

“哦。”郝乡乡仰起脑袋想了想,道,“那么林利利欲应还拒,也是周寒成教的。”

张小川呵呵一笑,道:“你终于想通了。这些周寒成都没说,是我们推测的。”

正说着,服务员又把热菜上了几个。

“大家先吃东西吧。”颜丹沉招呼道,“我可很饿了。”

经她这么一提,大家都发现自己的肚皮在呱呱叫。

“光顾说话,竟然没有饿的感觉了。”张小川笑道,“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如果崔婴婴不放过林利利,周寒成怎么办?”郝乡乡边吃边问。

颜丹沉笑道:“周寒成不是会相面吗?林利利是死是活只怕早就算准了。”

“人算不如天算。我是说万一。”郝乡乡辩道。

“这个你得去问周寒成,反正我们不知道。”张小川回答。

“对了,小川,周寒成有没有说崔婴婴到底是什么东西?”颜丹沉问。

“说了。”张小川含糊不清地说,因为他正小心吃着桂鱼。虽说刺少,也不能大意。

“那是什么啊,快说啊。”郝乡乡急不可耐。

张小川咀嚼完食物,道:“他猜测崔婴婴是前世凶灵,至于跟北市到底有何怨恨,他也不清楚。”

“那崔家夫人呢?”颜丹沉问。

“一样不知道。”张小川说,“不过他说能得凶灵投胎者,前世必然与她有莫大联系,崔夫人本身说不定就是一个凶灵。崔长生阴气很重,男子中百无一人,正好适合与鬼婚配,借他微弱的阳气催动鬼胎。如果阳气过盛则达不到这个目的了。”

“恰好崔家与贺家又是表亲,找到崔长生正是一举两得。”颜丹沉接过他的话头道,“她们利用杜离花迷惑贺红雷,如果失败还可以通过崔长生的关系达到目的。可惜孙小红把两个计划都给她们粉碎了。”

张小川点点头。

“那么孙小红呢?周寒成可有提及?”颜丹沉分析完又问。

张小川道:“周寒成信中提到北市曾有过一户人家,通晓奇门之术,后来家道没落,没了影踪。孙小红与那家是否有联系,咱们也只能猜测。”

“十八年前康复医院的大火是不是周寒成烧的?”颜丹沉又问。

张小川摇摇头,道:“不是。”

“难道是孙小红?”颜丹沉道。

“啊,我早就猜到是她了。”郝乡乡在一边插话,“孙小红一定是位侠女!”她还比画了两下。

“可是孙小红为什么不早点阻止她们?如果不让崔婴婴生下来,那多好。”罗一超叹息道。

“崔家曾离开北市两年,期间生下崔婴婴,孙小红又怎么知道。康家大妈曾陪崔夫人去看过孙小红演出,崔夫人中途退场,如此看来,她们正是因这次演出才认识的。”张小川说完又叹道,“周寒成信中所说有限,很多都只能从他的叙述中进行推测,别说你们,我也还有很多疑问。”

——“可是,为什么要挑上我们?”

——“欠你的七十九条人命,我下辈子再还?”

——“原来是你!”

——程金定凄厉的惨叫还在耳边回响,她到底怎么了?被崔婴婴吃了吗?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阻止崔婴婴,其他的倒是次要。”张小川道。

大家想想也是。

“所以先把肚子填饱,有精神晚上才好行动。”张小川大口大口吃着东西。

暮色降临。

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明天北大街工程就将以新方案开工。

所有人心里都有种莫名的兴奋和忐忑。

国强家属院儿里依然保持着平时的作息,深夜后,几乎所有窗户里的灯光都已经熄灭。

何平带人守在国强外面。

身边有位下属问他:“头儿,你说那东西要是先在我们这边出现该多好。”

何平笑道:“我也巴望着能亲手了结她,给刘队和弟兄们报仇。”

凤凰大厦废墟。

清理工人早已经下班,或许都入了梦乡。

一个角落里,有人正密切关注着工地上的动静,大约脖子有点酸,他缩回头来揉着颈项。

“啪”有人拍了他的头。

“我说兄弟,用点儿心,别走神。”罗一超的声音训斥道。

“颜姐,你说这东西真的那么管用吗?”郝乡乡摊开手掌,里面有一小块儿黄符一样的东西。

颜丹沉挥挥握着的手,道:“你可别弄丢了。小川的话难道你还不相信?”

“郝警官,你们还相信这套?”金元的安保经理问。

郝乡乡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崔婴婴一出现就给她帖上去。”郝乡乡跳跃着模拟了几下。

“只要今天晚上灭了崔婴婴,北市不再死人。”颜丹沉道,“小川去找冯市长说话就会有力得多。”

“颜姐,明天我也要陪张队到市里去。”郝乡乡说,“那个不知死活的冯刚强,如果他还敢搬迁乾元观,我先跟他拼命。”

“乡乡,你说小川一个人在北大街那边该不会有事吧!”颜丹沉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他会有什么事?崔婴婴都怕他!再说他不是也有这个东西吗?”郝乡乡晃晃手里的东西。

或许真是自己太敏感了!颜丹沉释然地笑笑。

2点,4点,6点,7点。

天已经亮了。

“头儿,咱们白等了一晚上。”何平旁边的警察埋怨道,“看来被他们拿下了。”

“被谁拿下还不都是一样。”另外一个警察说。

如果真被拿下了,该打个电话来通知一声啊,该不会是哪组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吧。

“先回局上汇合。”何平说。

原来他不是第一个回公安局。郝乡乡和颜丹沉离得最近,已经先回来了。

“怎么,何平,你也没有收获?”郝乡乡笑着问。

何平苦笑一下,正要开口说话,罗一超也到了。

看他脸上的表情,大家已经清楚结果了。

“这么说,是在张队那边?”郝乡乡说。

“小颜,快给张队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何平道。

昨天晚上大家都在自己负责的区域里集中精力监视,生怕错过一丝风吹草动,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更别说打电话了。

颜丹沉拨通了张小川的电话。

“没人接!”说完,她愣了片刻,呼地冲出去。

何平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大家快去北大街。”他喊道。

北大街工地上晨雾仍未褪去。

“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还竖在街边。

三两个早到的工人已经准备在这里开始他们新的生活。

这一切都萌动着一种即将复工的喜悦。

突然,呼呼几辆警车停在街边。

上面冲下来一个步履蹒跚的女人,只见她跌跌撞撞在工地上乱跑,嘴里焦急地喊着:“小川!小川!”

几位身穿警服的男女跟在她后面,也在四处找寻,有人在喊:“张队!张队!”

工地上的人都诧异地看着这群闯入者。

终于,在乾元观大门口,那个疯女人停止了呼喊。

她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刚才还神色慌张的脸一刹间没了表情,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滴。

她的喉咙像被人掐住,啊啊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一位女警官跑过来,望了望观里面,一把抱住疯女人,“哇”地哭了起来。

其他人闻声而到,男警官们扑扑地冲了进去。

乾元观大门对面的台阶上,一个男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匍匐着趴在那里。

他身边,横落着一把沾着血迹的刀子;他身下,画着一副奇怪的鲜红图案;他的手腕上,鲜血已经凝结出一道伤疤;他的手心里,紧紧拽着两张黄色的纸片。

“小川!”颜丹沉终于冲了进去,高大的门槛啪地把她拌倒。

她爬起来,嘴角边已经磕出血滴,她连伸手抹一下都没有又向前冲去。

“你们让开!你们让开!”她发疯似的把何平、罗一超等人掀翻在地。

若是平时,张小川一定会恼怒她没有礼数。

可是现在,张小川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颜丹沉俯下身,一把抱住张小川,柔声道:“小川,你还记得七夕那天我问你要礼物吗?你送了我一枚小玉佛,我送了你一道护身符。”

——小川,你带着护身符,能保一生平安!

——丹沉,假如有一天我们两个人必须死一个的话,我希望死的是我自己!

——七夕节不许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信吗?

——我不信!因为那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她边说边往自己脖子上摸:“啊,我的玉佛呢?”

她随即放下张小川,双手在脖子上乱抓:“我的玉佛呢?我的玉佛呢?”

慌乱中她始终没想起张小川带着资料回家那夜,脖子上一瞬而逝的清凉感觉!

“小川,你的符还在吗?”她紧张道,又抱起张小川,在他脖子上一阵乱摸。

她伸手从口袋里抖抖瑟瑟摸出那张小黄纸,柔声道:“啊,我终于明白了,我们都被你骗了。”眼泪啪地滴在上面,一下就浸透了。

突然,她呼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旁边的何平,厉声道:“你到底给他说了什么!”

何平被她使劲摇晃着,哽咽着道:“我只交给了张队一封信。”

张小川队长见信如晤:一别半月有余,君当安好!

想必事到今日,你已查出端倪,其中是非亦明白七八分。非是小老儿故做玄虚,实是事该如此,人力难变,若是那日由我亲口说出,你未必肯信,你的上下未必肯信。只有亲历亲为,才明白老朽所述事情。

千年北州,地势险遏,自古大凶之地。故前人修城筑路,由高人指点,自成阵势,压制邪气。所谓九宫十八庙者,多是前人在阵点上布局,仿如写字作画之镇纸石。石若去,纸当飞。此宫庙历经数百年而无一损,文革中却几乎悉数毁尽。今仅存乾元观,勉强压住北大街那片残纸。老朽人微言轻,眼看千年古城就要毁于一旦,却束手无策。

十八年前,偶遇杜二小姐,方知已有恶灵作怪。后忆起崔家母子,大惊。此二人寿宴上竟能不惧老朽眼神,灵力着实非常。文革中乾元观险被拆除,不知是否与此有关。无奈老朽光有慧眼,却无一双莲花手,救不得众生。幸有高人一把大火,化去北州苦厄。老朽欢喜,以为多年前家道没落的前辈世家又有人仗义而出。不过今日之事,他却未见出手。想来,即使没有亡故,也在十八年前与恶灵争斗中元气大伤,难以出手。老朽若贸然说出事件缘由,只怕亦会步其后尘。

……

是月初六一见,你攒竹、印堂处隐隐有正气涌出,已然惊讶,后仔细观察,君应是公元一九七七年九月初九寅时出生,纯阳之体。人之生时没有相同,所谓相同盖因时间精确不够而致。我自相过李家女儿纯阴之身,不敢再谈相面,非得遇到纯阳之身才敢开口。纯阳之身百年难遇,本以为今生无望,谁料想得偿所愿。如此身体,百邪难侵,君之幸乎,君之不幸乎。

……

要破崔家女儿,老朽有一偏方。你定会怨我早不说出,老朽并非敝屣自珍,不肯示人,实是此方大干天和,以毒攻毒,难以治本。

崔家女儿,纯阴之体,几世积怨。要化解怨恨,惟有纯阳之人与其结成阴婚,阴阳交合,除尽怨恨,则其所控冤灵可得尽消。老朽附上你二人生辰八字两张,合婚符一道。若以纯阳之血绘出此符,手捏八字,当能合婚。合婚之地,须在乾元观正殿石阶阵点上,如是可使崔家女儿被镇与此。合婚成功,则阴阳二人结为一体,万世难得翻身。

老朽痛泣,崔家女儿莫大冤屈,所杀之人必是前世或今生与她有过仇怨。奈何老朽力量轻微,无法化解,出此下策,实是万不得已。施行与否,望君三思。

再痛泣拜上

周寒成公元二00二年八月

数日后,颜丹沉已经逐渐平静。她把张小川留给她那一小片儿符纸装进一个素青锦囊,挂在胸口。有一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川,本想给他一个惊喜——自己已经怀孕了。

收拾屋子的时候她看到张小川带回来那几本书。那是图书馆的,该去还了。

颜丹沉驱车到了图书馆,把几本书还给陆主任。正准备转身回去,陆主任忽然惊道:“这本书怎么被撕掉几页了?”

张小川楼下的花园里,一阵风吹过,草丛里飘出几页纸。

那是《北州逸事》第140到150页——《解放初期的豪门悲剧》上面记载这这样的故事——解放前,北市有一家旺族,方圆百里良天万顷,铺面无数,号称半城。这家人虽然家资无数,却宅心仁厚。如果遇到天灾,种他家田的人可以减租甚至免租;若是田工奴仆家中遭遇人祸,还会出资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解放后,这家人却被当作地主资本家的典型,遭到了相当残酷的斗争和迫害,一家数十口,老老小小无一人幸免。其时,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最惨的是他们家有个小媳妇,身怀六甲还被坐老虎凳,搞鸭子浮水。

那时候,关押土豪劣绅的地方正是乾元观。一日,那个小媳妇就快临盆,却是难产。她苦苦央求两位看守大婶救她母子性命,那两个妇人却熟视无睹,还踢了她几脚。据那两名妇人后来叙述,当时那女子恨恨地说,若得来世,当使你二人受尽冤屈,自相残杀而死。

后小媳妇自己艰难地往外爬,大概是想去找人接生。两个妇人也懒得理她,任她爬出乾元观。

第二天,有人顺着血迹在姑姑亭边找到了那名小媳妇。却早已经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地上,用鲜血歪歪斜斜画着一排字——北城此后,永无宁日;日弑一命,鸡犬不留。

暴雨过后的清晨格外明媚。

一早张妈妈就起来准备好了早餐。

郝乡乡听到外面的声音,也赶紧爬起来。

“阿姨,你要出去晨练了?”她穿好衣服出来问。

“对啊,早点去,空气好。”张妈妈拿着两把绸扇,又道,“把丹沉叫起来吃饭了。”

“好。我也要跟你去。”郝乡乡道。

路上,郝乡乡好几次差点就把颜丹沉昨夜的情况告诉张妈妈。可看到老人瘦小的身子,真怕她会承担不住这么多的困扰。

公园里,来晨练的人已经不少。

老老小小都有,或打太极或舞剑或慢跑。张妈妈等一众老人在一位中年妇人的带领下舞着扇子。

郝乡乡也拿着把扇子站在张妈妈旁边,跟着节拍舞动。

“韩大姐,好多天没看到你来了。”旁边有位大妈笑道“这位姑娘是你媳妇啊?真不错!”

张妈妈呵呵一笑:“不是我媳妇,是我闺女。”

“哦。”大妈转过眼神,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郝乡乡。

郝乡乡突然觉得那位大妈的打扮可够难看,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头上还戴朵硕大的红花。

颜丹沉没有开车。因为张妈妈不准她开,非让她坐车上班。

颜丹沉当然知道婆婆是为自己好,所以也很听话。

本来想招辆出租,可车停到面前却不想上了。出租车上就两个人,真的不热闹。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司机嘟囔了一句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还是去挤公交车吧!她已经害怕人少那种冷清。

公交车人很多,拥挤到爆,可售票员还在喊:“大家往中间靠一靠,把车门让出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超载?她突然想笑。

由于没有座位,她只能背贴背地跟人挤着。

忽然,她感觉到有只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一下。

她看看四周,大家都若无其事。或许是谁抓错了,人这么多,难免会触碰到别人的身体。

“沉沉,你怎么来上班了?”刚到报社门口,就碰到编辑部的田大姐。她一直怩称颜丹沉为沉沉。

颜丹沉挤出点笑容,道:“在家没有什么事做,全让婆婆包完了。不如上班充实。再说我请的假也满了。”

田大姐边走边说:“沉沉,你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坚强。有事尽管给大姐说,大姐一定尽力帮你。”

“谢谢田姐。”颜丹沉感激地说。报社的领导、同事听说她的遭遇后,已经多次到家里去看望慰问了。

“对了,沉沉,你上次那个专题已经发出来了。”田大姐说,“做了个整版,今天就能看到了。”

说着说着都上了二楼。二楼正是记者部的位置。

“田姐,那我先到办公室了。一会儿见。”颜丹沉说。

“好,回见。”田大姐朝楼上走去。

几天没到办公室,走进去的时候感觉有点陌生。

办公桌上,那个精巧的玻璃花瓶里居然插着一枝玫瑰,上面还缀着一张小卡片。

颜丹沉摘下来,上面写着——希望沉沉天天向上,爱你的朋友们!

她转身看看周围那些或埋头打字或联系业务的同事们,心里充满感激!

总有一种力量催人奋进!

郝乡乡在张家已经住了整整十天。

除了头两天颜丹沉会因为梦见张小川而惊醒外,以后的时间都很正常。

每天,颜丹沉都会按时上下班,大概也没有出去做什么新闻。

而她则每天陪着张妈妈散步、说话;偶尔打电话给何平,何平说局里一切都很好。

看来,阴霾已经过去!

“铃——”门铃在响。

郝乡乡打开门,道:“吴局!”

门外,吴雁雄提着一袋东西。

张妈妈已经闻声过来:“他吴叔啊,快请进。”

“嫂子,我是来给你赔罪的。”吴雁雄走进来,却没有坐下。

“赔什么罪?你这是说哪里话!”张妈妈道,“快请坐。”

“嫂子,你不会恨我吧!”吴雁雄终于坐了下来,“当初你让我把小川调到经侦队,我没有做到。”

张妈妈苦笑道:“这怎么能怨你?小川这孩子脾气倔,是勉强不来的。”

郝乡乡赶紧去沏茶。水正在加热,暂时等一等吧。

“他吴叔,有件事儿我不知道该给谁说。”忽然,郝乡乡听到张妈妈说,“想告诉丹沉,又怕她担心。”

“什么事儿啊?”吴雁雄问。

张妈妈小声说:“前段时间我连续三天梦见小川。”

声音很小,但郝乡乡还是听到了——“他焦急地对我说着话,可是我怎么努力也听不见。”

郝乡乡一惊,手上的茶杯差点落地。

大前天晚上的事情又浮现出来——那天半夜,忽然内急。刚摁开厕所的灯,她看到窗口上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开始以为幻觉,后来她洗手的时候,通过镜子,隐约看到窗口上似乎有一只手。她赶紧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难道真的是最近事太多,神经过于敏感了吗?

城南,殡仪馆,火化车间。

一具遗体即将被送进熔炉。熔炉里的火焰张牙舞爪扑腾着,像进行一场欢迎仪式。

“妈——”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随即有人追着喊:“新新,你慢点。”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呼呼跑到火化车间,啪地跪倒,扑到那具尸体上晕天暗地哭起来。

“妈,女儿不孝,来迟了。你走的时候,居然没能给你送行。”女人哭喊着,“我为什么要去那该死的美国啊。”

“怎么回事?”一名火化工人皱皱眉。

也许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人就会变得麻木,那名工人居然流露出不满的表情。

外面跟进来几个人,开始劝说那名女人,可任由别人怎么拽她却始终不愿意站起来。

突然,那名女人停止了哭声,在那具尸体上胡乱摸着。

“啊——”她惊叫出来。 

北河口派出所内,有人正拿着电话听筒张大了嘴。

“怎么了?”旁边有人问。

那人放下听筒道:“殡仪馆有人报案,尸体被盗。”

问话的人考虑了一会儿,说:“我这就带人过去。你马上报告分局。”

为补充警力,最近市公安局从其他地方调了几个人到刑警大队。

比如坐在原来张克徽位置上的霍如侵,就是从巡警那边过来的。

还有他旁边那个肖粤,是从城南分局过来的。

现在刑警大队还没有任命正式队长,不过大家都对何平比较信服,加上局里也有意让他带一段时间,所以有事都向何平报告。

“何平,城南分局那边有情况。”霍如侵接到城南分局打过来的电话,赶紧告诉何平。

因为李芳一案,刑警大队和城南分局的联系格外密切。刑警这边也告诉城南,有情况多向他们反映。

听到城南两个字,何平马上想起半个月前那一串案子,脱口道:“又死人了?”

霍如侵摇头道:“没死人,不过死人的尸骨被盗了。”

天,该不会是又一个李芳吧!李芳的尸体可到现在都没找到!

何平紧张道:“尸体不见了?”

“尸体还在,不过被严重损毁。”霍如侵道。

幸好!何平悬起的心落了下去。

殡仪馆现场已经乱成一团。

死者家属正在和工作人员激烈地争吵,特别是刚才那位女人,已经发疯似的咒骂起来。发展到最后,双方已经从互相漫骂升级到拳脚相向。

北河口派出所的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人挂了彩。咒骂的女人头发全部打散,衣服也因为撕扭而被扯开,眼泪、血迹、唾液混合在一起,让人想起唱戏的花脸。

警察制止了双方的打斗。

“警察大哥,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那个女人看到警察哇地哭喊起来,“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我是北河口派出所的所长万长舟,”一名警察拉住那名女人,劝道,“大姐,有话你慢慢说。”

一个小时后,何平也带人赶来了。

“小何,你也来了。”城南分局的秦队长迎出来。

“最近对这边的事特别关心,秦队长你可别怪我插手你辖区的事情呀。”何平笑道。

秦队长笑笑,说:“说明市里关心我们嘛。上次的事要是交给我,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何平苦笑一下,道:“里面什么情况?”

秦队长边走边说:“有具女尸的腿骨被挖,胸口有切过的痕迹,怀疑内脏被窃取。目前正在鉴定。”

“她的死没有问题吧?”何平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经过仔细询问,死者属于自然死亡,死因应该没有问题。”秦队长说完指着前面道,“就在那边,去看看现场吧。”

“大庆,你看看是怎么回事。”何平对同来的肇大庆说。

肇大庆缓缓挽起女尸的裤腿,一只瘦弱的小腿出现在大家眼前。

小腿上一道暗红的血线触目惊心。

肇大庆用镊子沿着红线轻轻夹开,红白相间的皮肉从红线处分成两片,里面一根森森白骨豁然暴露出来。更为可怕的是,那根白骨居然从侧面被敲开一条大缝。

肇大庆取出小电筒,借着电筒的光埋头看了看,道:“骨头内部很干净,像是用刀子刮过一样。”

“他取走了骨髓?”何平惊问。

肇大庆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难道是一个变态凶手。”何平说,“你再看看她内脏有什么损坏?”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在办公室里,何平问。

对面那个委琐的中年男子应道:“对,费主任过世后我接任了他的职务。鄙姓柳,柳四飞。”

真是人不可貌相。何平看看他,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一脸贼样。

“柳主任,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何平问道。

“没有。”柳主任不断摇头道,“绝对没有。今天要不是死者家属发现,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既然不知道,怎么这样肯定以前没有发生过?

“柳主任,是真没有还是不敢说?”何平单刀直入。

柳主任已经谢顶的脑袋又摇起来,道:“是真没有。又不是我们干的,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边,霍如侵也在询问火化车间的工人,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之前你们怎么没有发现?”霍如侵不太相信工人的回答。

“昨天举行告别仪式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我们把尸体抬出来也没太在意。”一名工人回答,“火化前只是看了看她的脸,确定了一下身份,谁去在意她的身体呢。”

似乎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霍如侵一时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已经黄昏时分了。

“柳主任,我们先回去研究一下,有事再通知你。”何平起身道,“感谢你的支持。”

柳主任忙伸过手来,道:“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震惊,一定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

车上,霍如侵说:“何平,我老觉得他们不像在说实话?”

“呵呵,我也有这种感觉。”何平笑道,“先回去商量一下,看采取什么行动。”

“什么人这么恶毒,竟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霍如侵又愤然道。

“大庆,你说说。”何平道。

肇大庆咳了一下,道:“除了骨髓被刮走,死者的心和肺也被切走一小部分。手法熟练,下手精准,若没有多年训练,是做不出来的。我看不像是殡仪馆的人干的,他们还不至于那么变态吧。”

“那可说不定,他们天天和死人打交道,根本就没把尸体当人看。”霍如侵马上说,“以前报纸上不是报道过火葬场割人肉的吗?”

“不可能,就算普通的外科大夫都不一定能有这么纯熟的刀法。”肇大庆驳道,“殡仪馆可找不出这样的能人。”

霍如侵想想也对,就道:“要做这样的事情,肯定需要不少时间吧。”

肇大庆点点头,说:“腿骨像是用小锤慢慢锤开的,加上切割、刮取的时间,没有几个小时恐怕完不成。”

“那么一定是夜里干的。”霍如侵说,“不然肯定早被发现了。”

“废话。”肇大庆说,“谁大白天敲得劈劈啪啪还不被发现才怪呢。”

“劈劈啪啪?”何平回味着肇大庆的话,“在夜里这样的声音应该更容易被发现才对。咱们明天再去看看,找守门人询问一下。”

“好。”肇大庆摸着肚子说,“今天你是不是犒劳一下,请我们吃点什么?”

“别。我现在还想吐,一点食欲都没有。”霍如侵苦着脸道。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具女尸腿骨周围那些倒翻的皮肉、健筋……

“你若是做到我这个工作,那只有饿死的份儿了。”肇大庆调侃道,“要不,今天晚上去吃烧猪手?”

“哇”,霍如侵捂着嘴,半天才恢复神色。

“啊。”郝乡乡扑哧一下,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因为刚才颜丹沉倚在阳台边,居然说想做一期关于老党员的专题,“亲爱的颜大记者不做先锋派,改走大众路线了?”

颜丹沉回转身,道:“以前给别人许过愿,没有还,总觉得心里不安。”

“这对你还不是小事一件,”郝乡乡道,“你准备从谁做起?”

“文化局的孙老局长。”颜丹沉回答。

“丹沉,乡乡,来吃水果。”张妈妈端过来一盘水灵灵的红提。

郝乡乡赶紧接过道:“阿姨想得真周到。颜姐就该多吃水果,将来一定生个水灵灵的宝宝。”

“妈,要吃我自己知道,你不用这么费心。”颜丹沉道。

张妈妈笑着说:“这是你吴叔送来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不错,不错。”郝乡乡先摘了一颗放进嘴里。

“你们先聊聊。我去把毛线拿出来。”张妈妈转身回自己的卧室。

过了老半天,张妈妈还没出来。

“颜姐,阿姨拿毛线怎么拿这么久啊?”郝乡乡正把提子皮往烟灰缸里丢。

颜丹沉脸色一变,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

她马上站起身,跑进婆婆的卧室。

屋里,张妈妈正呆呆望着窗口,一动也不动。

“妈!”颜丹沉走到张妈妈身边叫了一声。

张妈妈身子一震,嚯地转过头来,看到颜丹沉,才道:“丹沉啊!”

“妈,你怎么了?”颜丹沉担心地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点往事。”张妈妈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线团儿。

“小伙子,饿了还是得吃吧。”街边一家饭馆里,肇大庆摇晃着手里的鸡腿道。

面对他坐的正是霍如侵,他此刻正努力地扒着饭,没有说话。

“等你多干几年,就好了。”肇大庆那只鹰爪晃来晃去,简直跟白骨没有区别,使霍如侵头也不敢台,“想当初,我上完第一次实体解剖课后,整整两天吃不下饭。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无所谓了。”

何平倒是不在乎,依然吃得有滋有味。

“何平,你说凶手会不会再次做案?”霍如侵实在忍不住了,用问题阻止了肇大庆继续说下去。

“说不清。”何平嚼着食物说,“今天你没听那边的人说吗,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挡子事儿。咱们就更不知道了。”

“反正我觉得这事不简单。”肇大庆说,“要不,明天我们去挨个儿检查一下其他尸体?”

霍如侵差点被嘴巴里的饭噎住——挨个儿检查?

何平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人家在城南立的案,咱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霍如侵赶紧说。

“城南那帮家伙,”肇大庆不满道,“每次有疑案都往咱们这边送,没见他们破过什么像样的案子。我看这次就算咱们不过问,用不了三天他们也会送过来。”

一弯细月升上天空,清澈的光辉混合着城市里霓虹灯的光芒,给这座城市罩上一层雾一样的轻薄。

张家,最后一盏灯也被摁灭了。

“颜姐,我摸摸你的肚子,感觉一下怀孕有什么不同?”郝乡乡的声音。

颜丹沉笑道:“才两个月,摸不出来。”

“咯咯——”随着颜丹沉的笑声,郝乡乡已经缩回了她调皮的手。

“颜姐要做妈妈了,”郝乡乡欢喜地说,“我也可以当阿姨了。”

两个女人嬉戏的声音渐渐低了,转而响起呼呼的熟睡声。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颜丹沉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肚子,她伸过手,拂了一下。眼睛没有睁开,脸上居然绽出了笑容,这个女人终于开始做好梦了。

第二天,霍如侵起了个早。

赶到队里的时候,何平似乎早就到了。

“何平,你可真早。”霍如侵招呼道。

何平笑道:“今天要执行任务,能不早吗?”

一会儿,肇大庆也来了。

“走,去那边看看。”何平拎起东西道。

三个人到殡仪馆的时候,那边的人正在陆陆续续来上班。

停好车,他们没有往里面走,而是转身朝大门走去。

收发室里的看门大爷看三个警察走进来,有点不知所措,忙站起来道:“领导们都在上班。我这就给他们挂电话。”

“不用。”何平制止了他,“大爷,我们想找你谈谈。待会儿再去找你们柳主任。”

“找我?”大爷颇为惊讶。

何平安慰道:“就是随便聊聊,你不用担心。”

大爷忙端过椅子道:“那你们请坐。”

大家坐下后,何平问:“大爷,你到这里上班才不久吧?”因为前不久那串案子中这里就死过一个守夜的老头。

大爷说:“我在这里好多年了。以前是两个人轮流值班,现在就剩我一个。”

“哦,”何平说,“那你现在一个人干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很辛苦吗?”

大爷笑道:“他们倒是一直在招人,前几天刚招了一个,才待了没几天,就跑了。”

“跑了?”何平讶然。

大爷点点头,说:“没有点胆子可吃不了这碗饭,他是被吓跑了。”看来他对自己的胆量颇有点自得。

“什么事居然把人都吓跑了?”何平追问。

“小事儿。”大爷不削道,“在这里守夜难免会碰到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何平道:“你说的很对。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到底什么事把他吓跑了。”

“看来,尸体被盗取的事情绝不止一件。”肇大庆对何平说。

何平点点头,道:“咱们再去找柳四飞谈谈,顺便去检查检查冷藏车间。”

“什么?他说老许辞职的原因是夜里听到刀子刮碗的哧哧声?”柳四飞听何平说完,瞪大眼睛道。

“我看不像是刮碗,倒像是刮骨头。”肇大庆在一边补充道。

柳四飞恼道:“怎么老许辞职的时候都没有给我提起过。”

何平笑笑,看看肇大庆。

“柳主任,我们想去检查一下冷藏车间。”何平提出要求。

柳四飞忙道:“好,好。跟我来。”

因为天气原因,送来的尸体一般都存放在冷藏室里。

冷藏车间的工人挨个把冷冻箱打开,肇大庆也挨个摸了个遍。

一边的霍如侵不知道是冷,还是怎么着,脸色青得难看。

如果不是亲自到这个地方,何平还真难想象北市随时都有这么多死人躺着。人啊,这辈子无论多么辉煌,到了还不是躺在同一个地方。

经过了好半天,肇大庆的工作终于完毕,他对何平摇摇头。

“柳主任,全部尸体都在这里?”何平问。

柳四飞点头道:“是啊。”

“可是我看到外面有几辆车不是你们的吧?”何平停车的时候注意到有几辆车好象是政府的。

柳四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还有尸体没在这里吧?”何平追问。

柳四飞终于吞吞吐吐道:“政府那边死了个老领导,今天要火化,现在尸体在火化车间。”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不过发生在不同的尸体身上。

由于死者是北市一位颇有威望的老领导,柳四飞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

“小何,求你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外面那帮子人,不然我可就惨了。”柳四飞哭丧着脸说。

何平讥道:“柳主任不是不知道这事吗?”

柳四飞的脸越发难看,道:“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原来殡仪馆发生这样的事情有几天了。

从第一天开始,柳四飞就已经知道。因为担心家属来找麻烦,他就暂时把事情压了下来,并安排守夜人多加注意,晚上四处巡视一下。谁知道守夜人贼没逮着,自己却先吓跑了。

“怎么不报案?”何平问。

“我寻思着要是过几天不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就算过去了。”柳四飞苦着脸说,“再说这样的事说出去,我怕影响不好。谁知道——”

“谁知道却让死者家属给发现了?”何平道。

柳四飞点点头,道:“他们都说这事邪气,谁都不愿意提及。”

最后,何平到底没把这事给外面那些干部或者干部亲属们说。

说了也白白增加他们的伤心,还加重自己办案的压力。上次那件事因为上头的压力就办得够呛,还是少和他们打交道得好。

对不住了,何平心里默念道,我一定会找出凶手告慰你在天之灵。

回到局上,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案情。

“何平,有什么安排吗?”霍如侵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也开始说话了。

肇大庆盯着何平,也在等他拿主意。

何平想了想,道:“今天晚上我们去守夜。”

不是吧?霍如侵的脸色刷地拉下来。

报社那边,颜丹沉正忙着做专题的事儿。

她先把想法给田大姐进行了汇报。

身为主编的田大姐对颜丹沉的想法也颇为惊讶,不过她倒没说什么,满口同意了。

此刻,颜丹沉正在地铁里,准备到文化局去收集一些资料。 

地铁到站了,她边想事情边往外走。

到楼梯口,她忽然觉得像是有人在跟踪自己。

该不会是抢东西的吧!她下意识地拽了拽自己的挎包。

等她走出来,却没有发现有人跟上来。

之前报社已经通知了文化局,所以文化局对颜丹沉的到来非常欢喜。开始还坚持要派车去接她,不过被颜丹沉婉拒了。

整整在文化局忙了一天,从领导到普通职员都非常配合,对颜丹沉是有求必应。颜丹沉第一次做这样的报道,对他们的热情反而有点招架不住。

天黑了,行动就要开始。

“霍如侵,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经历吧?”何平问。

霍如侵点点头。

“你要是不习惯,可以不去。”何平已经注意到霍如侵今天上午的神情,恳切地劝道。

霍如侵尴尬地笑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也想锻炼锻炼。”

其实他是想,刚到刑警队就推三阻四,日后只怕会抬不起头来,自己既然参与进来了,硬着头皮也要上。

何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果然是我们刑警队的汉子。”

“哧”的停车声格外刺耳,因为殡仪馆的夜晚显得非常安静,所有建筑几乎完全笼罩在黑暗里,只有大门口收发室里还有一点亮光。

守门大爷对他们的到来未觉诧异,不慌不忙地招呼他们进来坐下。

“大爷,你这里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何平指指对面那栋建筑,冷藏车间正是在那里面。

大爷点头道:“我们这边没有什么人居住,晚上一丁点声音都特别明显。”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何平吩咐道。

霍如侵连忙点头同意。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到里面去守,现在就在外面,简直谢天谢地。

坐了大半夜,整个殡仪馆依然没有一点声响,静得可怕。

肇大庆已经在打瞌睡,何平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了。

霍如侵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东一句西一句和守门大爷胡扯着。

忽然,大爷停止了说话,眼珠一动不动,侧耳聆听着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很轻微的声音开始敲打霍如侵的耳膜。

果真像刀子在瓷器上刮过的声音——哧嚓,哧嚓。

何平显然也听到了,精神一振,推了推旁边的肇大庆。

哧嚓——大家的呼吸随着这个声音一齐起伏。难道凶手又出现了?

何平已经摸出抢,上好膛。

“走!”他命令道。

“我给你们带路。”大爷自告奋勇道。

说着,他就推开门,走在了前头。

几个人蹑手蹑脚地往里面走,寒气逐渐加重,冷藏室越来越近了。

那个哧嚓的声音依然有规律地响着,越来越清晰。

走到一扇房门前,大爷用手电晃了晃,门上几个字一闪而过——第二冷藏室。

就是这里了!大家的心跳开始加速。

奇怪的是里面的声音并没有停止。

开门,推门的声音他都没有听到?是凶手一点警觉都没有,还是他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忘记了周围的响动?

何平一个脸色,大爷摁开了房间里的灯。

“啪”,何平撞开房门。

天亮了。

柳四飞上班的时候,看到三个警察在收发室里坐着。

“小何,你们怎么在这里?”柳四飞惊讶地说。

“怎么,不欢迎?”霍如侵铁青着脸说。

“不敢,不敢。”柳死飞忙笑道,“要不,你们到我办公室坐坐。”

可是他的笑容没有保持多久,就被惊恐所取代。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道。

“柳主任不相信?”何平问。

“不是,不是。”柳四飞道,“我只是觉得太过诡异了。”

“莫说你,就是我们几个都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场的确没有发现其他人。”何平说,“不怕你笑,当时我都是一身冷汗。”

确实——“啪”,何平撞开了门。

里面没有一个人。哦,不,应该是没有一个活人。

一具年轻女尸平放在屋子中间的桌案上,身体上同样的伤口让人不寒而傈。

何平一下想起菜市场上卖肉屠夫案板上的剐皮全羊。

屋子里似乎有股冷风在翻卷,好冷。霍如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肇大庆啪啪地拉开其他冷藏箱,没有发现意外。

大家都紧张地四处搜索,所以他们都没注意到——桌案上,那具女尸竟然眯起眼睛笑了笑。

正说话间,一名工人进来了,凑到柳四飞耳朵边咬了一阵。

柳四飞不住点头,脸色却并无变化。

何平认得这名工人正是火化车间的,看来他们也发现了那具女尸。

柳四飞听完后,站起身道:“小何,确实如你所说。我要去现场看一下。你们去不去?”

何平刚要说话,手机响了。

城南分局的秦队长打电话来请求支援。

这帮人,整天就待在办公室里,能破个屁案。何平心里骂了句。

挂掉电话,何平对柳四飞道:“我们有点事先回去了。你这边有新情况的话马上与我们联系。”

刚到局上,罗一超就喊道:“何平,赵局让你去一下。”

赵局平时很少直接和底下的人沟通,何平猜想多半是为这个案子的事。

过去之后,果不其然,城南已经把案子移交过来了。

赵惊海任命何平负责这件案子的调查侦破,还冠上对他进行锻炼的名头。

锻炼锻炼,这一句锻炼都说了十几年,不知道还要锻炼到几时,何平苦笑却只能“愉快”地接受。

回到队里,他开始安排工作。

“大家都到会议室来,现在案子正式交到我们这里了。”他对大家说。

肇大庆笑道:“怎么样,不出我所料吧。”

一会儿,大家都集中到小会议室了。

何平先把案情大致描述了一遍,然后分析道:“被盗尸体都是女性,年龄不等,自然死亡或因病亡故,相关资料都在照片背面。大庆,把你拍的那些照片给大家看看。”

“哇——”接到照片的人都忍不住叫出声来,连罗一超都锁紧了眉头。

“何平,这谁干的?也忒残忍了吧?”罗一超道。

“我要知道谁干的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何平笑道,“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我们好采取下一步行动。”

“何平,事发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罗一超问。

“也不尽然,”何平道,“昨天晚上我们在尸体旁边发现一把手术刀,目前正在进行检测。今天就能拿到检测结果。”

“可是,为什么没发现凶犯呢?”罗一超对何平所述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现象也非常纳闷。

“的确费解。”何平苦笑道。

罗一超又低下头看看照片,不禁回想起前些日子的案件,心里一动,道:“何平,你还记得李大云几个人的死吗?他们当时心脏不是也有损伤吗?”

“你的意思是,”何平看着他,“与崔婴婴有关联?”

罗一超点点头。

何平马上否定道:“不可能。崔婴婴已经被镇住了,再说她们只对活人下手,没听说过对死人感兴趣。”

肇大庆也在旁边说:“哪儿来那么多崔婴婴。案子要都是崔婴婴干的,咱们改名叫捉鬼大队算了。”

刚说完,外面有人在喊肇大庆的名字。肇大庆连忙起身出去。

“何平,手术刀上发现四个指纹。”一会儿,肇大庆进来欢喜地说,“罗一超,崔婴婴做案可不会留下指纹。”

罗一超不好意思笑了笑。

肇大庆把图片递给何平,又说:“手术刀刀柄上有个阿拉伯数字‘1’,不知道什么意思。”

“啊!”肖粤惊讶地叫出声。

大家一齐把目光对准他。

“那把刀可能出自第一医院,那个‘1’是他们的标记。”肖粤说,“我老婆马酥就在那边工作。”

何平呵呵一笑,道:“太好了,如今又增加了一条线索。”

连肇大庆都开心地笑起来,毕竟多一条线索就多一份希望。

“何平,昨晚上咱们好象漏掉了一个地方。”霍如侵突然说。

“哪里?”何平、肇大庆同时问。

“放尸体的桌案。”霍如侵说。

“那个桌案不是四面都封住了吗?”何平不解道。

“我当时踢了两脚,好象里面是空的。”霍如侵说。

“那当时怎么不提出来?”何平问。

霍如侵尴尬地笑笑,道:“昨天晚上心里紧张,没有时间想这么多。刚才我回忆昨天晚上的经过时,才恍然想起。”

“昨天晚上我还不是一样,竟然连这点都没想到。” 何平笑道,“还多亏你这么有心。”

一句话化解了霍如侵的尴尬,他感激地对何平笑笑。

“还有什么情况没有?”何平问他。

“对了,还有一点,我想大家可能都注意到了。”霍如侵又道,“大家看照片背面的资料——第一个人是在9月12号死的,尸体被盗时间是9月19号,也就是大前天;第二个人是9月13号死的,尸体被盗时间是9月20号,就是前天;第三个人是9月14日死的,尸体被盗时间是9月21号,就是昨天晚上。”

“刚好都是第七天?”罗一超惊道。

何平在一边暗自点头,本打算一会儿提出来的,原来霍如侵也注意到了。

“我们该和殡仪馆联系一下,看哪些人是七天之前死的。”霍如侵又道,“很可能那就是凶犯今晚的下手目标。”

“好。”何平道,“一会儿我去联系。医院那边罗一超和肖粤去查查。”

大家又商议了一会儿,把该做的事情分配完毕,已经临近中午了。

“那下午就行动,今天的会此结束。”何平打了总结。

在下楼的时候,罗一超叫住肖粤:“中午回家吃饭?”

肖粤苦道:“马酥今天值班,中午得自个儿解决。”

“我也正愁没地儿吃饭呢,要不一起在外面随便吃点?”罗一超建议。

两个人在公安局背面那条街上找了家小店,随便要了几个菜。

“超哥,市局这边确实比分局压力要大。”肖粤颇有感触地说。

罗一超缩回筷子,叹道:“我从上一个大案就加入进来,亲眼目睹了一连串的悲欢离合。特别是张队的死,对我简直是一种震撼。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真正的警察该做些什么。有压力是好事,调整心态坦然对待就好了。”

提起张小川,肖粤也是神色黯然,此前他已大致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我说现在的人是怎么了,”还是别提那些伤心事儿了,肖粤转移话题道,“什么事变态就干什么。”

罗一超夹了一撮菜,道:“我看不是人有问题,是整个社会都有问题。”

肖粤停下筷子想想,道:“对。什么样的社会教出什么样的人。”

肚子填饱后,罗一超问:“直接去第一医院?”

肖粤擦了擦嘴巴,道:“马酥还在医院呢,先去坐坐。”

第一医院不算太远,两个人到的时候,马酥正在办公室里煲电话。

“肖粤,你来干什么?”马酥正嘿嘿地笑着,听到敲门声,抬起头看见肖粤在门口站着。

“专家门诊需要预约,我忘记了。”肖粤故做歉意道。

“现在还不用,等过几年就得预约了。”马酥给电话里的人说了句再见,挂断电话笑道,“快进来坐啊,外面还有谁?”

“怎么,马专家不认识我了?”罗一超笑着进了屋。

马酥起身迎道:“罗一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你们两口子,”罗一超摇头道,“绝代双娇。”

“扑哧”,马酥笑起来,“你是不是病了,我可以帮忙。”

罗一超故作神秘道:“我们在一凶案现场发现了你们医院的东西。”

“啊,真的假的?”马酥惊讶地问。

肖粤掏出两张图片,放到马酥面前。

马酥看了肖粤一眼,捡起图片。

图片上,一把细长的手术刀,刀锋上隐约泛着青光;另一张是刀柄的特写,上面一个清晰的阿拉伯数字映入马酥眼帘。

“有点像我们医院的东西。”马酥看着图片,犹豫地说。

“什么有点像,到底是不是啊?”肖粤问。

马酥白了肖粤一眼,道:“我又不是院长,我可不敢肯定。”

罗一超制止了肖粤,道:“马酥别生气。我们就是来等你们院长的。”

马酥笑笑,道:“我哪里生气。只是这东西出现在案发现场,我不好乱说。”

“医院最近有没有过发生反常的事情?”罗一超问。

“反常?”马酥若有所悟道,“对了,前几天有位外科大夫自杀了。”

何平此刻正在家里,准备去上班。

“何平,路上小心啊。”何平的母亲叮嘱道。

戴若容升任京剧团团长后,事情一天比一天多,何平干脆把母亲从妹妹家接过来,帮着料理家务。

“知道。妈,你下午不是要去看戏吗?我叫小戴过来接你?”何平边换鞋子边说。

何母连忙阻道:“若容事情多,你可别去烦她。我自个儿坐车去。”

何平匆匆赶到局里。他前脚刚到,霍如侵后脚就跟进来了。

“呵呵。”霍如侵笑着。

这小伙子不错!何平想。

他坐到办公桌前,马上给柳四飞挂了个电话,柳四飞在办公室。

“柳主任,我是公安局何平。”何平道,“麻烦你查一下你们那边可有15号死的人。”

“15号死的?”柳四飞在电话那头应道,“好,我马上叫人去查查。你先等等。”

“怎么样?”霍如侵过来问。

“正在查呢。”何平回答。

不久,刘四飞回话了:“小何,就找到一个15号死的。可能那天其他的都送到城北去了。”

只要有就行,管他是一个还是一群。

“死者是谁?”何平又问。

“一名医生,自杀的。”柳四飞回答。

自杀?何平连忙道:“行,那我们马上过来。”

“刷”,掀开尸体上的白布,一具冰冷的中年女尸出现在大家面前。

“就是她。”柳四飞指着女尸说。

死者叶娴,女,45岁,北市第一人民医院普通外科主治医师,割脉自杀。

普通外科?上次黄飞不也是这个科室的吗?

何平拉出她的手,手腕上已经呈黑色的伤口赫然入目。

“她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何平问。

“16号早上,听送过来的人说是15号晚上自杀的。”柳四飞回答。

她真的是自杀吗?她为什么要自杀?

何平吩咐道:“霍如侵,你打电话告诉罗一超,叫他注意一下这件事情。”

“15号死的真就这么一具?”何平对柳四飞还是不太放心。

柳四飞苦道:“这我骗你干啥?真就这么一具。城北不是还有一处吗,多半都送那边去了。”

是城北没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也被他们隐瞒了?

“大庆,你打电话给城北派出所,让他们去看看城北那边有没有类似的事情。”何平马上安排道,“还有15号死的有几个。”

话刚落,霍如侵报告:“何平,罗一超在医院已经知道这件事儿了,他们正在调查。”

医院那边,罗一超、肖粤正在医院张院长的带领下去查看叶娴的坐诊室。

“就是这里。”张院长打开一处房间道。

罗一超进去看了看,里面摆设极其普通,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靠墙的地方有个铁皮架,其中一格堆着些普通医疗用具,最上面一格摆放着一排书。

“怎么隔壁也锁着?”罗一超想起进来之前,看到隔壁那屋也是锁着的。

“哦,那是以前黄飞的办公室,现在还没有人用。”张院长回答。

黄飞?罗一超不禁皱皱眉。

他四处看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

居然是一本小说,还是亦舒的作品。

“叶大夫死之前没有什么异常吗?”罗一超翻了几页。

“她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张院长回答,“毕竟二十多年的老夫妻突然离婚,肯定有思想负担。”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吗?”罗一超问。

张院长摇头道:“就算有只怕她家人才清楚。那天她在医院值班,什么时候自杀的没有人知道。”

“就她一个人值班?”罗一超把那本小说放回去。

“这层楼的医生就她一个,护士倒是不少。”张院长回答。

“难道没有人听到一点声响吗?”罗一超问。

张院长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那天值班的护士在吗?我想见见她们。”罗一超又道。

“这个要去问护士长。”张院长说完,问道,“你们怀疑那把刀跟她的死有关?”

罗一超点点头,说:“那把刀还要烦劳张院长你费心查一下,看看是哪里失出去的。”

罗一超边说边查看书架上的书目,中间居然有一本《产科医生手册》,他抽出来,好奇地问:“叶大夫搞过产科?”

张院长摇头道:“叶娴在我们院一直是搞外科的,没听说过她想搞产科啊。”

转了一圈,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张院长,我们去找那几名护士问问。”罗一超有点失望,把那本书啪地丢在桌子上,转身朝外面走去。

“好吧,我马上去找找。”张院长等他们出来,拉上门说道。

一阵风吹进来,桌子上那本书的书页被翻得扑扑直响。

忽然,书里面飞出来一样白色的东西——一枚工艺精湛的小绢人,通体雪白,惟口上一点朱红。

“何平,”肇大庆挂了电话道,“城北派出所的人马上就过去查。”

“好。”何平点头道,“霍入侵再告诉罗一超,叫他们完事之后直接到这边来。”

霍如侵赶忙又拿起电话。

“柳主任,把你12号到15号的相关记录给我看看。”何平转头对柳四飞说。

“好,你们先坐坐,我这就去找。”柳四飞起身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大庆,依你看叶娴是自杀吗?”等柳四飞离开,何平问。

“尸体经过了清理,不大好说。”肇大庆回答,“不过从伤口来看,应该是自杀。还是等罗一超过来再说吧。”

“小何,这是记录。”柳四飞的声音传来,旋即就见他扑扑地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帐册。

何平打开仔细翻看了一遍,道:“12号到14号你们生意都不错,惟独15号只有一具,并且是自杀。这里面很值得推敲。”

“难道是专门为了刮骨的事死的?”霍如侵小声道。

“小罗同志,那天值班的护士只有两个在。”一会儿,张院长带着两名年轻护士过来了。

两个姑娘都有些不安,跟在张院长后面偷偷看了罗一超一眼,又赶紧调转眼神。

“谢谢张院长。”罗一超又对两名护士说,“你们坐啊,有点事问你们,就当是闲聊吧。”

张院长也用温和的语气说:“没事,你们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叶大夫自杀那天,你们也在值班?”罗一超问。

两名护士点点头,其中一名道:“那天有好几个人在值班。”

“叶大夫在办公室里自杀,你们一点都没听到?”罗一超问。

“那天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我们不敢去打扰她。”一名护士回答,“那段时间她情绪低落,很少和我们说话。”

“后来你们谁先发现叶大夫死了?”罗一超又问。

“我。”另一名护士声音有些发颤,“半夜有人送来急救,我去叫叶大夫,推开她的门——”

——叶娴耷拉着头倚靠在沙发椅上,头上高盘的发卷儿有几缕已经打散,身上的白大褂下摆被血染成乌红,地上的血迹早凝结成块儿。

“当时我吓得哇地哭起来,”护士心有余悸道,“她们听到我的哭声都过来了。”说话的护士指指旁边的护士。

“现场还有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细节?”罗一超问,“比如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叶大夫脚边有一把手术刀,后来被城南公安局的人取走了。”护士说。

罗一超心里一动,手术刀?

“是不是这种?”他拿出图片问。

“啊。”护士惊叫起来,“好象是这种。”

“还有其他情况吗?”罗一超追问。

“我想起来了,”另外一名护士说道,“叶大夫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本书。”

“什么书?”罗一超急问。

“没仔细看,好象是什么手册。”那名护士回答。

“扑”,门被推开。

那本书躺在桌子上,外面的风偶尔会卷起几页,沙沙做响。

“是不是这本?”罗一超问那名护士。

那名护士上前看了看,道:“就是这本。”

“肯定吗?”罗一超边问边查看铁皮架上的其他书目,没有一本叫什么手册的。

护士又看了看,道:“的确是这本。”

罗一超拿起这本《产科医生手册》,仔细翻了翻,没看出什么眉目。

“这本书我先带回去看看。”罗一超转身对张院长说。

“啪”,门被关上。

门背后,静静地躺着那枚小绢人。

“何平,城北派出所的人回话了。”肇大庆接着电话道。

“动作还挺快。”何平喜道,“问问他们查清楚没有。”

肇大庆点点头,对着手机恩恩啊啊了一会儿,报告道:“没有发现一个15号死的。至于尸体有没有被毁,他们还在调查。”

“没有一个?”何平皱眉道,“难道真是专门为了刮骨死的?”

“何平,我觉得这具女尸是我们现在的重点,她的死因肯定也有问题。”肇大庆说。

何平点点头,道:“不知道罗一超能给我们带回些什么。”

“超哥,现在直接去殡仪馆?”出了医院,肖粤问。

罗一超看看时间,道:“先去城南分局找老秦。”

“超哥,我有种预感,”肖粤说,“叶娴不像是自杀。”

“你的老上司秦队长已经定性为自杀,一会儿你可给他留点面子。”罗一超道,“15号你已经到市局来了吧!”

“刚好已经调走了。”肖粤讪笑道,“看来我只有继续装哑巴。”

“欢迎罗老弟来视察工作!”秦队长看到罗一超两人,笑道,“肖粤也回娘家来啦。”

“秦队长,你就别取笑我了。”罗一超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秦队长边走边道:“为殡仪馆的事儿?”

罗一超点点头。

“城南这边实在是人手不够,杂事太多,还真得感谢市局的帮助。”秦队长诉苦道,“市局有什么指示,我们一定鼎立配合。”

罗一超笑笑,道:“查殡仪馆的事儿竟然扯出第一医院叶娴的死。正好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那件案子的资料。”

秦队长惊问:“怎么,叶娴的死跟殡仪馆的事儿也有关?”

“那倒不是,”罗一超说,“我们在殡仪馆发现一把手术刀,跟叶娴自杀时使用那把有些相似,过来核对核对。”

秦队长略有些不快,毕竟叶娴案是他亲手过问的,但他仍然笑道:“那把刀还在,我马上叫人去取。”

在秦队长的办公室,罗一超自己接了杯水。

水太烫,入不了口。

一会儿,秦队长急匆匆地走进来,道:“那把手术刀不翼而飞了。”

带着叶娴案的相关材料,罗一超和肖粤离开了城南分局。

“超哥,”肖粤说,“秦队长好象有点不高兴。”

罗一超道:“不高兴就不高兴呗,没办法。”

肖粤想了一会儿,说:“咱们要不要去调查调查叶娴的家人?”

“明天去吧。”罗一超说,“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再不过去,何平该骂我们了。”

“这两个人,怎么还不过来?”何平又看看时间,早过下班的点儿了,殡仪馆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柳四飞还陪着他们。

“铃——”何平的电话响起来。

“罗一超,你们在哪儿?”何平问。

“快到了,在半路上。”电话里,罗一超回答。

“要不,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吧。”柳四飞在一边说,“时间也不早了。”

何平看看时间,道:“好吧。附近哪里有吃饭的地儿,最近的。”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味道还不错。”柳四飞说,“我带大家去吧。”

“到北河外街?”车上,罗一超接到何平的电话,“我知道那地儿。马上就到。”

副驾位置上的肖粤问:“去哪里?”

“何平叫先去北河外街把饭吃了,晚上咱们去守灵。”罗一超挂掉电话道。

守灵?肖粤心里一颤。

等罗一超和肖粤赶到的时候,何平等人已经吃起来了。

“怎么样?我说他们赶过来刚好吧。”霍如侵笑道。

何平招 呼道:“没有等你们了。”

罗一超呵呵道:“咱们谁跟谁啊,用得着等吗?”

虽然何平有提升的希望,但毕竟还不是领导,大家现在都还放得开,没有什么拘束的感觉。其实张小川在的时候,大家就从来没有拘束过,都养成习惯了。

罗一超和肖粤坐下来,边吃边把医院的情况给大家讲了一遍。

其间,不时有“啊啊”的惊叹声,尤其是柳四飞更是惊奇得不行。

“城南是怎么定的案?”何平听完叙述后问。

罗一超嘴里正吃着东西,用手肘碰了碰肖粤。

肖粤赶紧道:“家庭变故造成心理抑郁,导致自杀。”

“一场离婚就能导致自杀,现在的人不会这么脆弱吧?”何平疑惑道,“她为什么离婚?谁先提出离婚的?”

“还不知道。”肖粤回答,“得去问她家人才清楚。”

“她自杀那把刀不见了?”肇大庆接过话问。

肖粤点点头。

“会不会就是昨天晚上那把?”肇大庆看着何平。

何平停下筷子,苦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愿不是。”

“对了,这是叶娴办公室里找到的书,据说她死时就放在桌子上。”罗一超擦擦手,从公文包里掏出那本书,递给何平。

何平接过来看了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

“你先收好。”何平把书还给罗一超,“是一直在她办公室,还是最近放上去的,查查这本书的来历。”

“何平,你不知道医院的张院长有多倔,”罗一超抱怨道,“开始很不配合,非说叶娴的事已经结案。”

“还不是在你威逼恐吓之下服了软?”何平笑道,“他们那儿是这样,上次就领教过了。”

“颜姐,最近我发现个事儿。”郝乡乡收拾饭桌的时候悄悄对颜丹沉说。

“自从上次吴局来过之后,阿姨和他好象约好了一样,”郝乡乡探过身子看了看客厅,确定张妈妈正在聚精会神看电视后,继续道,“每天早上吴局都会到这边的公园来晨练。”

颜丹沉哦了一声,说:“两个老人同病相怜,互相关心是正常的。”

郝乡乡笑笑,道:“那倒也是。对了,你的报道做得怎么样了?”

“还行,就快出来了。”颜丹沉说完,问道:“乡乡,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阿姨给了我一张票,叫我明天一起去看戏。”郝乡乡说,“你有事儿?”

“我约了个产科专家,明天上午去做例检。”颜丹沉道。

“那我陪你去吧。”郝乡乡欢喜道,“阿姨给的票是下午,正好。”

大家边谈边吃,一顿饭下来,天都已经黑了。

柳四飞抢着要付帐,被何平坚决拒绝了。

柳四飞尴尬地对着大家傻笑,那一口黄牙让人觉得恶心,至少霍如侵是这个感觉。

昨天晚上虽然有些害怕,不过当做一起普通案件而已,刚才听罗一超几个人一说,事情好象并不简单。知道得越多,疑问就越多,心里反倒越害怕。

“走吧。”何平的声音稍微给霍如侵壮了些胆。

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不到十分钟,整个殡仪馆又出现在霍如侵面前。

夜色下,稀稀拉拉几盏路灯已经点亮。

“把路灯关掉。”何平对柳四飞说。

柳四飞一脸不解,自己特意吩咐晚上开路灯还有错?

“前几天都没开路灯,今天也不能开。”看着柳四飞的表情,何平暗骂一句笨蛋。

柳四飞下了车,到收发室,吩咐了一通,路灯熄灭了。

一切回归昏暗,霍如侵的心情也跌落了不少。

幸好月色如水,还大致看得清近处的事物,如果再用心一点,远处的东西也依稀可见。

“离冷藏室最近的是什么地方?”何平问柳四飞。

“旁边有间休息室。”柳四飞回答。

“把钥匙给我,”何平安排道,“肖粤,你陪柳主任在收发室,隐蔽好,别露面。”

柳四飞转身问看门大爷要了钥匙,递给何平:“就是这把。”

何平接过来,拽紧钥匙,吩咐道:“其他人都跟我到休息室。”

霍如侵看看肖粤,怎么不留我在这里。

正在羡慕,罗一超拉了拉他,低声道:“发什么愣,走了。”

大家跟随何平进了那条走道,找到休息室的位置。何平特意看了看旁边,的确是一冷藏室和二冷藏室;二冷藏室刚好在拐角处,非常显眼。

大家都等着何平开门。

可是,何平在门前鼓捣了半天,也没有把门打开。

“你来试试。”何平要钥匙交给罗一超。

罗一超也鼓捣半天,门还是没能打开。

“我去叫大爷来开。”霍如侵建议。

“快点。”何平急道。

一会儿,大爷赶过来了。

他接过钥匙,啪就把门打开了。

“这门我熟,生人不好开。”他笑道。

何平有些不信,也有点不服,问:“大爷,你是不是给错钥匙了。”

大爷把钥匙串提到何平面前,用手电照了照,道:“就是这把啊,做了白色标记的,很好认。”

可是,何平记得刚才那把明明是带红色花纹的。

难道我看错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我先出去了。”大爷扑哒扑哒地走了出去。

声音不大,霍如侵心里却激起一种颤抖的感觉;大爷的笑容仿佛还在面前,可是怎么老觉得很奇怪。

没有大爷手电的光线,屋子里又暗了下来。

“怎么样?”肇大庆笑道,“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执行任务吧。是不是觉得很刺激?”

这个老家伙!霍如侵心里骂道。

休息室里陈设很少,不过长凳倒有好几条。

霍如侵坐上去就不舒服,总感觉像坐着一具尸体,要不就觉得有只手在摸自己的屁股。

“大家千万不要在这里打瞌睡。”见大家都没有反应,肇大庆又说。

“为什么?”霍如侵小声问。

“别问为什么?”肇大庆不似开始那般玩笑,而是严肃地说,“不想死就不要在这里睡觉,我可是有言在先。”

霍如侵赶紧提了提精神,开始懊悔怎么没带瓶清凉油来。

“大家警惕一点就是,也别紧张。”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霍如侵看到何平鼓励的表情。

“围坐到一起吧。”罗一超建议。

“好,好。”霍如侵赶紧附和。

四个人把凳子排在一起,这样靠得比较近。

“好了,别说话了,保持安静。”等大家坐好后,何平道。

于是大家都闭口不语。

没有人说话,霍如侵耳朵里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偶尔瞟一眼地上,全是窗户外投进来摇摆的树影。

看看何平和肇大庆,两人一脸坦然;再看看罗一超,咬着嘴唇,似乎也有些害怕。

四个人就这样坐着,只是何平会偶尔摸出手机看看时间。

不知道几点了!时间过得好慢!霍如侵缩回一直放在腰间的手,上面全是汗滓,枪可能也浸满汗了。

忽然,何平的手机震动起来。

“什么事?”何平用尽可能轻微的声音问。

“有个黑影进来了。”肖粤的声音,大家都听到了,“没看清楚,一闪即逝,动作非常快。”

“知道了。”何平看看时间,收好手机道,“十一点刚过,大家准备行动。”

霍如侵一下紧张起来,赶紧摸出枪,上好膛。

不久,隔壁隐约传来悉悉的声响。

霍如侵心跳开始加快。

过了一会儿,悉悉的声音没有了,转而是嘶厮的撕扯声。

霍如侵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猪剥皮。

然后,嘶嘶的声音也消失了,变成轻轻的敲击声。

很快,敲击声消失了,一切又回归宁静。

这可怕的宁静,霍如侵感觉鼻尖上的汗水就要滴落下来。

十多分钟后,宁静被打破了。

哧嚓——霍如侵鼻尖上的汗水哒地滴到地上。

何平一挥手,抢先带头冲了出去。

他迅速拉开了过道上控制冷藏室白炽灯的开关,然后“啪”地撞开第一间冷藏室的门。

与此同时,罗一超也按事前的约定“啪”地撞开了第二间冷藏室的门。

第一间冷藏室里一切正常。

“啊——”站在罗一超身后的霍如侵惊叫。

何平和肇大庆赶忙奔跑过来。

第二冷藏室正中的那张桌案上,叶娴尸体腿上的皮肉已经被割开。

肇大庆赶紧过去掰开察看。

“怎么样?”何平问。

“左腿骨髓已经被取走,右腿还没取完。”肇大庆说话的时候,何平已经在四处搜索。

罗一超和霍如侵也开始到处翻查。

“没有。”何平搜寻了一番道,“把尸体抬下来,翻过桌案看看。”

肇大庆呼地就拉起叶娴的腿,看到没有人过来协助,恼道:“霍如侵,发什么呆,过来帮忙。”

天!霍如侵脸刷地白了。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

他过去抱住叶娴的头,和肇大庆一起把尸体抬放到地上。

何平一挥手,罗一超过去扑地推翻桌案。

桌案翻倒在地,有块木板滚了出来,原来桌案还有道活门。

可惜,里面空空如也。

“啪”,过道上的窗户突然响了一声。

“会不会跑了?”肇大庆指着右墙上另外一道门。

何平赶紧过去推了一下,那道门还真的开着,外面也是过道。

他马上出去,过道尽头那扇门似乎在轻轻摇动。

“走,过去看看。”他命令道。

几个人跟在他身后,小心地朝过道尽头走去。

那扇门果真没关死,何平推开门,外面是花圃。

“快点。”他回头看到霍如侵居然才走了一半。

霍如侵正待加快步伐,突然哧嚓——声音又响起了。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何平喊道:“快回去!”

霍如侵被这一吼,赶紧扑扑地往回跑。

“啊——”一声惨叫后,何平看到霍如侵倒在了冷藏室门口。

“霍如侵,你醒醒!”

“大庆,快急救。”

恍惚中霍如侵听到许多人在呼喊,可是声音忽远忽近;想应一声,嘴巴像被封住一样张不开,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异常沉重,怎么努力都打不开。

绝对不能睡着!心里有个声音不断提醒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惊道——“他醒过来了!”

然后,他朦朦胧胧看到肇大庆干瘪的嘴巴正对着自己的脸,还在大口大口喘着气。

“嘿嘿,多亏我的人工呼吸。”是肇大庆的声音。

霍如侵眼前一黑,差点又晕厥过去。

“霍如侵!”何平俯下身问道。

霍如侵费力睁开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马上送到外面去。”何平见霍如侵醒来,悬到嗓门的心终于塌实了。

躺在收发室里屋的床上,霍如侵的脑子逐渐清醒。

看到大家都关切地望着自己,他不好意思笑了笑。

“霍如侵,你没事了吧?”何平关切地问。

“休息一下应该没事了。我还能看走眼。”肇大庆道,“用不着送医院。”

霍如侵感激地点点头,张开嘴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儿。”

“瞧,能说能笑了。”肇大庆喜道。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何平轻声问。

霍如侵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战战兢兢地叙述道——扑扑扑,我跑到冷藏室门口,屋子里,刚才被推倒的桌案又整整齐齐摆放在正中间,放在地上的那具女尸又躺到了桌案上;——不,不对,她上半身怎么坐起来了;天啦,她竟然一只手掰开大腿上外翻的皮肉,一只手拿把细长的刀子哧哧刮着自己的腿骨;——啊,我惊叫出声;那具女尸突然抬起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她没有眼珠?!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不是这把?”何平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一把柳叶形的手术刀映射出冰冷的光晕。

霍如侵张大了嘴,机械地点点头。

“肇大庆,你和罗一超去取死者的指纹。”何平放下袋子吩咐。

“是左手。”霍如侵轻轻道。

“啊。”一会儿,对面传来罗一超恐惧的呼声。

何平一个箭步冲出去。

“怎么回事?”肇大庆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这可是非常少见的。

顺着肇大庆指的方向,何平的目光投向第二冷藏室的右墙。

墙上,一片平整,刚才那道偏门消失不见了。

“你们看到偏门了?”守门大爷听完叙述,脸色大变。

何平点点头,看看其他几个人,也是一脸惊疑。

“那是这里的鬼门。”守门大爷不住摇头。

“鬼门!”何平惊道。

守门大爷点头道:“我也是听这里的老美容师傅说的。”

“美容师傅?”霍如侵问。

“就是专门给死人上妆的。”守门大爷又对柳四飞说,“柳主任应该知道冯师傅吧。”

柳四飞点点头,道:“冯师傅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不过言语很少,我也没和他说过几次话。”

“老冯跟我倒是合得来,无话不谈。”守门大爷说,“他曾对我提起过,咱们这里有道鬼门,专供鬼灵使用。”

“就在二冷藏室?”何平问。

“鬼门并非固定在某一个地方,如果哪堵墙上出现一扇陌生的门,那就是鬼门。”守门大爷说。

“冯师傅见过?”何平问。

“见过的人都死了。”守门大爷叹息道。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何平疑惑地问。

守门大爷悲痛道:“他也死了。”

守到天际发白,也没再听到那种奇怪的声音。

“我早说今天不会再来,因为骨髓已经刮尽了。”肇大庆打着呵欠说。

何平苦笑道:“那就在这里休息一下,一会儿正好去上班。”

的确,疲劳开车可不是个好活儿。

几个人就着桌子、椅子、床边打起盹来。

“起床啦!起床啦!”

大家全被何平手机上的尖叫吵醒。

伸伸懒腰,哇,手臂好麻;想站起来,腿脚也麻得不行。

大家都用一张苦瓜脸互相望了望。

上了车,霍如侵吞吞吐吐问:“何平,这事是不是——”

“见鬼了。”何平怅然回答。

“怎么办?”霍如侵小声说,“我看殡仪馆好象有专门的法师,咱们要不要找他问问?”

“骗人的玩意儿。”肇大庆鄙夷道,“死人财可比活人财好发。”

“如果真是那东西,我们怎么斗得过。”霍如侵嗫喏。

“刑警大队破不了案,栽赃到鬼身上,说出去怕要笑死人。”何平道,“崔婴婴都会过了,还怕什么?”

以前可有个张小川,现在有谁呢?霍如侵没有说出来。

“对了,冯师傅是最近才死的,会不会也和本案有关联?”肇大庆问。

“说不清,得去查查。”何平回答,“那个柳四飞,不知道还隐瞒着什么。”

“大庆,你赶紧把手术刀和指纹拿去检测。”回到队里,何平安排道,“罗一超带人去调查叶娴的家人,我去找冯师傅的家属。”

他又转头关切地对霍如侵道:“霍如侵,你休息一天吧。”

“我没事。”霍如侵边说边拍着自己的胸脯。

何平想想,道:“好吧,那你和我一起。”

所幸守门大爷提供的地址非常详细,一路上没饶什么圈子,好象已经快到了。

“铃”,何平看看手机,是肇大庆的电话。

“何平,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事?”

“昨天放在检测室里的那把手术刀不见了。”

“啊!”

“今天这把刀上的指纹和叶娴左手的指纹完全一样。”

“那么霍如侵看到的并非幻觉!昨天检测到的指纹呢?”

“完全不同,属于另外一个人。”

“会不会,就是前夜火化掉那具女尸的?”

“好象要到了。”肖粤对罗一超说。

“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是欣欣书城。”罗一超左手把着方向盘,腾出右手关掉CD.“你怎么喜欢听这些?”肖粤笑指刚才CD里播放的京剧选段。

“我父母都是票友。”罗一超道,“从小耳闻目睹,习惯了。心里不痛快就听几曲儿。”

肖粤哦了一声。

“听说京剧团又要开排《六月雪》,我父母激动那个劲儿,甭提了。”罗一超扑地踩下刹车,道,“到了,下车吧。”

“你们总经理在哪儿?”罗一超掏出警官证,对欣欣书城的导购员道。

导购员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喏道:“在办公室里。”

“我们有事找他,请带路。”其实罗一超平时还是蛮威严的,好象有个词叫不怒而威,形容他挺合适。肖粤心里想着。

在书城二楼,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

“警察同志,里面请,里面请。”看来,底下的人已经抢先给他通报了。

待罗一超、肖粤走进去,他又殷勤地亲自沏茶。

“不用客气。”罗一超道,“我们是来找你协助调查案子的。”

中年男子把茶水送过来,又递上自己的名片,道:“在下董严,一定尽力协助两位。”

“你前妻是第一医院的叶娴?”罗一超一贯有话就说。

听到这个名字,董严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

“她死了,你可知道?”罗一超又问。

董严点头道:“前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她不对劲儿,可是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自杀。”

“你相信她是自杀吗?”罗一超追问。

董严睁大眼睛道:“怎么,你们也怀疑她不是自杀?”

“你不相信?”罗一超反问。

董严道:“我们夫妻感情很好,半个多月前,她突然提出离婚。”

“等等,是她先提出离婚?”罗一超打断了董严的叙述。

“恩,”董严颇有些伤心,“我也不知道她中了什么邪,非离不可。”

“她提出离婚的前后可有什么不同?”罗一超问。

董严想了想,不好意思笑笑:“不怕你们笑话,那段时间她不准我碰她的身子。”

“其他方面呢?比如脾气,生活细节等等。”罗一超问。

董严道:“我工作很忙,也没太在意。让我想想。”

趁他低头回忆的时候,肖粤轻轻碰了一下罗一超。原来董严的办公桌上斜放着一面大镜框,里面的人好象正是叶娴。

“我想起了一些。”董严抬起头,眼眶已经湿了,“那段时间她脾气忽好忽坏,有时候根本就像换了个人。对了,有一次我见她居然用左手吃饭。”

——“是左手。”

罗一超想起了霍如侵的话。

“她以前不是左撇子?”罗一超问。

董严摇头道:“不是。那天她抱怨阿姨做的饭菜不合口味,啪地把筷子仍了,我看到她用的就是左手;但有时候又是右手。”

“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罗一超赶紧问。

“好象是从那天,”董严回忆道,“那天晚上她半夜去上洗手间,去了很久也没回来。我以为她出事儿了,就爬起来找她,看见她在厕所里呆呆地站着。我问她怎么了,她转头瞪了我一眼,不声不响回房就睡。”

“具体是哪天?”罗一超问。

“我参加全省图书订销会的前一天,图书会是11号,应该是10号晚上的事。”董严又补充道,“对了,她丢筷子就是在11号晚上。”

“她这些反常情况你难道没在意?”罗一超问。

“那几天一直在准备图书会的事,我忙都忙晕了。” 董严悲痛地说,“她去了以后仔细一想,后悔已经晚了。所以他们告诉我叶娴是自杀,我到现在也不相信。”

“那你为什么要同意离婚?”罗一超问。

“她以死相逼,说如果不理,她就去死。”董严的声音已经哽咽,“想不到离了,她还是去了。”

“你怀疑她是怎么死的?”罗一超问。

董严看看罗一超,诺诺道:“多半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罗一超转过眼神,望了一下肖粤。

“董经理相信这些?”肖粤问道。

董严尴尬道:“难道还有更合理的解释?”言下之意,他不是警察,这个问题本该由他来问的。

“你们有孩子吗?”罗一超问。

“有,在南市念大学。”董严道,“前天刚走。”

“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吗?”罗一超又道。

“可以。”董严马上掏出纸笔写了个电话给罗一超。

“能去你们原来的家看看吗?”罗一超接过电话,收好又问。

“离婚的时候,叶娴要了那套房子。”董严说着到办公桌里找出一串钥匙,“不过我悄悄留了一套钥匙。”

只怕已经换锁了!罗一超心想。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何平边走边问霍如侵。

霍如侵点点头,道:“难道最近这些事情都是同一把刀子干的?”

“有这个可能啊。”何平长叹一声。

“就是这里,”霍如侵停下来指着墙边那道牌儿,“256号。”

“进去。”何平道。

又是一个老院子。

有位大妈从院子里出来,何平赶紧问:“大妈,这里面有位冯二娃冯师傅吧?”

“民警同志,你们找冯二娃啊,我知道。”大妈看到两人一身警服,热情道,还作了自我介绍,“我是这片儿居委会的负责人。”

敢情这个居委会大妈不识字?明明是刑警她楞说成民警。霍如侵想笑。

何平赶紧谢道:“谢谢大妈。冯师傅好象去世了吧?”

“早该死了。”人死为大,这居委会大妈不厚道。

何平刚想再问问,大妈指着前面挂着白幡的人家说:“就那儿。”

“谢谢。”何平道。

“不用。”大妈说完转身道,“我有事先走了。”

这家人显然没想到会有警察上门。

“你们找谁?”一位中年女子没好气地问。

何平笑道:“冯师傅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父亲。你们找他?”冯女道,“他已经死了。”

“你别误会,我们本来是想来找他帮忙的,”何平道,“不知道冯师傅竟然去世了,真的很抱歉。”言语中颇有些不安。

冯女脸色稍微好看了些,道:“有什么事儿吗?”

何平和冯女不咸不淡胡扯了半天,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话题,偶尔会流露出赞美冯二娃,或者安慰冯女的语句。郝乡乡的技术看来学到了几分。

“冯师傅单位上的老哥哥们听说冯师傅去了,都很伤心。”何平叹道,“真不知道冯师傅这么个好人怎么就去了!”

“哎,我父亲一辈子装扮别人,”冯女对何平已经不再抵触,“到死都放不下他的工作啊。”

这话什么意思?何平纳闷。

冯女见何平一脸不解,补充道:“我父亲死之前正在给自己上妆。”

“他不是只给死人上妆吗?”何平惊问,眼前不由地浮现出这样的场景——一个干瘦的老头,对着镜子,轻轻地在一张脸上敷上胭脂白粉,小心地用眉夹一根根理着眉毛,还就着口红纸啧了啧;最主要的是,这个老头一辈子只给死人化妆,而现在他经手的却是自己的脸。

冯女伤心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难道冯二娃知道自己要死了?何平纳闷。

“是很奇怪。”何平道,“冯师傅给你们留下什么话没有?”

冯女回忆道:“父亲死的头一天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

——“爸,你是不是不舒服?”冯女关切地问。

冯二没有说话,摇摇头。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冯女又问。

冯二娃长叹一声:“报应!”

“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平问。

冯女叹息道:“我也不知道。”

“大姐,你可曾冯师傅提起过他单位的事?”何平见冯女已经比较合作,终于问。

“什么事?”冯女不解道。

“比如陌生的门?”何平试探着问。

谁知冯女一听此话,脸色大变,摆手道:“没有听过,没有听过。”

第一人民医院外面,两个女人正边走边聊。

“颜姐,这下放心了吧。”郝乡乡小鸟一样的声音。

“呵呵,”颜丹沉笑道,“可能是最近吃得太多了,居然有些营养过剩。”

看来,化悲痛为食量的格言在颜丹沉身上同样适用。

“吃得越多,宝宝才会更强健嘛!”郝乡乡笑道。

“到时候还不痛死我。”颜丹沉苦道,“我可不想搞什么剖腹产。”

“在这么完美的身体割上一刀,别说你,就是医生也舍不得啊。”郝乡乡打趣地比划道。

“你!”颜丹沉想抓住郝乡乡,她却早跑得远远的了。

看来这个女人还心存戒心,得,先回吧。

何平起身告辞。

“何平,这个女人还有话不肯说。”出了院子,霍如侵道。

“你还记得守门大爷的话吗?”何平问。

“记得。冯二娃头天告诉他自己看到了鬼门,第二天就死了。”霍如侵恍然道,“从那个女人刚才的表情看,确有其事。那么守门大爷说的是真的?”

——冯师傅见过?

——见过的人都死了?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也死了。

如果守门大爷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已经连续看见了两次,是不是意味着……

何平真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先回去吧!”何平看看时间道,“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发现。”

“超哥,叶娴真是给鬼害死的?”肖粤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案件,颇有些怀疑。

罗一超手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面那辆车,道:“不好说。”

“董严会不会在撒谎?”肖粤又问,“有没有可能是他干的?”

“是他干的倒还好办,”罗一超道,“就怕不是他干的。”

肖粤笑笑,不说话了。

“怎么是这里?”罗一超皱眉道。

“北河口?”肖粤看看外面的街道,说。

他们跟着董严的车进了一个富人区,里面全是一栋一栋的小别墅。

“啪”,董严居然轻而易举就开了门。

这是一座上下两层的房子。董严摁开客厅的吊灯,又到全落地玻璃前刷地拉开窗帘,窗帘是纯白色的。

“家里很乱,你们随便坐。”董严道。

确实很乱,罗一超真不知道该在哪里坐。

“很久没人来过了吧?”何平问。

“离婚后叶娴一个人住,把阿姨也辞了。”大约是睹物思人,董严神色略带悲戚。

罗一超四周看了看,屋里虽然乱,但依然遮掩不了那种清新淡雅的气息,看得出主人生前的情趣。

“我们的卧室在上面,”董严指着楼上道,“要不,上去看看?”

楼梯的扶手做得很精致,镂刻的花鸟栩栩如生,霍如侵禁不住赞道:“真漂亮。”

董严回过头来,看到霍如侵摸着扶手,笑道:“黄花梨的。”

楼上的卧室虽然简单,但窗边立架上那只青花水仙盘给整间屋子营造出古朴的味道。

“花都枯了。”董严心疼地抚着那只水仙盆。

“你没回来过吗?”何平问。

“她生前不准我来,”董严道,“老来多健忘啊!她走后我又不敢来。”

是啊,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

“厕所在哪里,我想去看看。”罗一超在卧室环顾了一番,道。

“这边。”董严过来带路。

这间屋子似乎不是主卧,没有带洗手间。

“啊!”在洗手间,罗一超惊呼。

他面前的洗漱台上丢弃着半支口红,洗漱镜上胡乱画着一些或深或浅的线条。

这些线条,不正是以前张队给大家发的照片上那种图画吗?

那时天天没事就研究,印象太深了!

罗一超再走进去一些,听到了轰轰的声音。

透过窗户,他看到对面有个建设工地。

那里,好象就是以前的凤凰大厦。

“颜姐,干脆把阿姨叫出来在外面吃饭吧。”郝乡乡建议,“她下午不是要去看戏吗,自己做饭多麻烦。”

“这个主意不错。”颜丹沉赞道。

说着就给婆婆打了电话。张妈妈满口同意,问在哪里吃。

“就在呼朋堂吧,那儿离家比较近。”颜丹沉看看郝乡乡,那个丫头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不错,不错。”还没等颜丹沉挂上电话,郝乡乡就道,“咱们搭一截车吧,很远呢。”

两个女人上了一两出租车,没用多久就看到了呼朋堂巨大的招牌。

张妈妈还没到,她们赶紧进去找了个位置点好菜等她。

一会儿,电话响了。

“丹沉,你吴叔下午也要去看戏,我叫他也过来?”张妈妈在电话里询问。

“好啊。”颜丹沉道,“我马上给吴叔叔打电话。”

郝乡乡凑过头来,眨了眨眼睛。

颜丹沉用胳膊推了郝乡乡一下,继续打她的电话。

此时,刑警大队里,大家也在吃饭了,不过都抱着方便面。

肇大庆端着面碗吃了两口,又放下来,拿过几张图片,仔细对照了半天,斩钉截铁地说:“何平,绝对是同一把刀。”

“快吃东西吧。”何平刷刷吃着面,“一会儿你要叫饿自己去买,我可不跑了。”

“我在这里趴了半天,脑袋都发痛了,就换你一碗方便面,也忒不值了。”肇大庆放下图片,用塑料叉捞起面条抖了抖。

“眼看着案子有了些眉目,现在让我吃什么都没心思。”何平道,“马上罗一超就回来了。我们得赶紧研究对策,难不成今天晚上你还去守灵?”

“不!不!不!”肇大庆居然也有打退堂鼓的时候,“最好还是别去了。”

“那不就结了。好好吃你的面,吃完了仔细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何平道。

肇大庆指着图片道:“我这不是正想着嘛。”

“妈,你可来了。”看到门口婆婆和吴雁雄的身影,颜丹沉赶紧迎出去,“吴叔,这边。”

张妈妈笑道:“老吴路上塞车,我等了他一会儿。”

大家坐好后,郝乡乡问:“阿姨,下午咱们去看什么戏啊?”

“《六月雪》,听说是你们戴姐唱窦娥。”张妈妈说。

糟糕!本来打算不去了,可戴姐的戏怎么也得去捧捧场啊,这可难办了。郝乡乡心里苦道。

“今天是第一场试演,小戴给了我几张内部票,叫我们全都去呢。”张妈妈道,“丹沉,你不方便就算了。”

颜丹沉正想同意,吴雁雄说话了:“其实倒不远,去听听也没什么。《六月雪》可是这个团的一绝,何况是小戴亲自上台。”

“没事儿,有我陪着。”郝乡乡看到吴雁雄表了态,只好附和道。

谈笑间,菜都上得差不多了,于是几个人边吃边聊。

“何平。”罗一超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你可回来了。”何平高兴道,“快把你那边的情况说说。”

大约半个小时后,罗一超把所见所闻一一叙说完了。

“怎么会这样?”肖粤简直不敢相信,“不是说崔婴婴已经被镇住了吗?”

大家全都沉默不语。

良久,何平怆然道:“或许我们漏掉了一个人。”

“谁?”

“崔夫人!”

肇大庆盯着何平道:“你是说崔夫人还没死?”

“死不死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何平道,“你们没发觉以前咱们从来都没接触过她吗?”

经他这么一说,之前一直参与案件的肇大庆、罗一超都不住点头。

“现在一想,当时就听到过一次有关崔夫人下落的消息。”肇大庆说。

“对,就只康行长的老伴儿提过一次,”罗一超补充道,“孙小红出车祸前曾去过崔家。”

何平点头:“仅仅是去过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当初我们猜测崔夫人丧命在孙小红手下,很可能并非如此。”

“那么叶娴和冯二娃的死,还有刮骨事件,都与她有关系。”肇大庆一脸疑惑,“如果都与她有关,她到底想干什么?崔婴婴以前是杀人买命,她却专捡死尸下手。”

“不管她想干什么,反正不会有好事。”罗一超苦笑。

“这样,罗一超,你再去联系一个叶娴的女儿,还有她那个阿姨。”何平想了一会道,“先要确定董严的叙述是不是真的,说不定董严才真正有问题。”

罗一超点点头,道:“好。经过上次的事,现在还真对谁都不敢放心。”

“何平,你注意到上午那个居委会大妈没有?”霍如侵突然插了一句。

何平笑道:“我正有这个意思。那个大妈的话里有话,我们下午去问问。”

原来何平早想到了,霍如侵心道。

“肖粤,你带人去南市,看看能不能找到周寒成。”何平继续安排。

“刑警大队居然沦落到这步田地,只怕现在周老头儿正在偷笑。”肇大庆语气中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何平喝道,“我们这边更不能有丝毫松怠。希望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大家听明白没有?”

“明白!”所有的声音都清脆无比,听得何平心里发酸。

这一瞬间,他看到了张克,看到了刘笑远,看到了张小川。

北市的居民啊,在你们每个美梦后面,你们知道藏着多少辛酸吗?

颜丹沉一行人吃完饭,招了一辆车就奔京剧团而去。

赶到京剧团的时候,居然还提前了二十分钟。

“走,去看看戴姐。”郝乡乡一下车就拉过颜丹沉。

颜丹沉会意道:“好啊。”转身对张妈妈道,“妈,我去后台看看。”

张妈妈点头道:“可别给小戴添乱哦。”

“不会,”郝乡乡道,“阿姨你们先过去吧。”

两人没去什么后台,只在院子里转了转。

“颜姐,我总觉得这院子有点不对劲儿,我们还是去戏园子吧。”郝乡乡警惕地四处张望。

是啊,大白天都有种发冷的感觉。颜丹沉忙答应了。

戏园子里,早已经爆满。

“我的天!试演都成这样了。”郝乡乡咋舌道,“糟,我们的座位肯定早不在了。”

郝乡乡急忙拉着颜丹沉找到了2排10号、11号,居然真有人坐下去了。

“对不起,这是我们的位置。”郝乡乡指着位子对那两个男人喊。

“凭什么是你们的?”一名男子不满道。

“刷”,郝乡乡把票递到两个人面前晃了晃。

两个男人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

“嘿!”郝乡乡火了。

颜丹沉拉过郝乡乡,轻声道:“可能都是剧团的家属,别弄僵了。”

郝乡乡可不听,啪地掏出警官证,又在两人面前荒了荒,道:“不是要我亲自动手吧?”

两男子互相看了一眼,终于怏怏站起来了。

颜丹沉瞠了郝乡乡一眼。

“干刑警这几年,就发现这么点好处。”郝乡乡苦道,“别人都说警察是个肥差,你看看我,都瘦成这样了。”

“免费减肥。”颜丹沉笑道,“算是好事儿吧。”

突然,她们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一下消失了。

郝乡乡抬头一看,是唱幕的人出来了,原来今天试演的只是法场那一折。不过郝乡乡对此本就搞不清楚,唱哪折根本无所谓。

一会儿戏台上出来几个人,有个丑角在上面淅沥哇啦白了一通,郝乡乡根本就没听进去。

“怎么还没看到戴姐?”她不耐烦地四处打望。

刚恼了几句,一个女声念白传了过来——“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慢说我心碎,行人也断魂。”

回头一看,戏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拨人,一群郐子手押着一个女子在上面。

“戴姐出来了!”郝乡乡欢喜道。

“这是反二簧慢板。”座在前排的吴雁雄回头轻声对两人道。

“什么?”郝乡乡听得一头雾水,“颜姐,吴局说什么?”

颜丹沉笑笑,看来这妹妹是个门外汉。

那边,何平已经找到冯二娃那片的居委会了。

那名大妈果然在里面,还特认真地在看文件呢。

“民警同志啊,快请进来坐。”听到何平的敲门声,大妈起身招呼道。

何平笑道:“上午就见过你了,大妈。”

大妈呵呵道:“这不是。民警同志,你抽烟还是喝水?”

这民警大妈热情得让人难受。

“不麻烦了!”何平摆手道,“找你问点事。”

大妈赶紧把椅子搬得更靠近何平,道:“这片儿有几只耗子我都一清二楚。有事你尽管问。”

这大妈说话还真逗!

何平笑问:“想了解了解冯师傅的情况,大妈知道吗?”

大妈一拍大腿,道:“我和他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你算问对人了。”

“上午听你说冯师傅,”何平顿了一下,“早该死了?”

大妈不好意思道:“我这人就这脾气,有什么说什么。你别见笑。”

“不会,”何平问,“要是人人都有你这么直爽,我们办事倒好办得多。”

“那我可就说了,”大妈在何平的鼓励下,道,“冯二娃年轻时游手好闲,做过不少缺德事儿,所以才一辈子摊上那么个邪性的活儿。”

原来冯二娃在这片儿的名声并不好。

“他都干过些什么?”何平问。

“偷鸡摸狗,耍流氓,反正什么事缺德干什么。”大妈愤愤道,“听说还玷污过年轻姑娘。后来老了,才逐渐收敛。”

戏园子里,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

“戴姐的声音真好听。”郝乡乡的评价除了服装好看,就是声音好听。

当然,也别期望她能就程派艺术说出什么见地来。

台上,窦娥及一干人等谢幕退场。

一出戏就这样结束了,而生活还要继续。

“戴姐可真辛苦,”郝乡乡道,“又当领导又当演员,刚才见她脚步都有些踉跄。”

颜丹沉也想起来,窦娥出来谢幕时确实差点跌倒,多亏旁边的演员伸手扶住。

“她还经营着一处膳食店呢,”颜丹沉道,“太能干了。”

“要不,咱们去后台看看?”郝乡乡建议。

颜丹沉想想觉得不错,给张妈妈他们打了声招呼,道:“走吧。”

两人来到后台,有人拦住她们:“这是后台,请留步。”

“我们找戴团长。”郝乡乡故意高声吼道。

果然,戴若容被她的声音吼出来了。

“你们啊,进来吧。”戴若容正在卸妆,披散着头发。

两人跟在戴若容身后。

“随便坐。”戴若容说完,又坐在镜子前继续卸装。

“戴姐,你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颜丹沉由衷赞道。

戴若容笑道:“那颜记者给我做篇报道,也算是免费帮我宣传宣传。”

颜丹沉呵呵道:“早有记者下手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哎呀,这些东西真好玩。”郝乡乡东瞧瞧,西瞅瞅,觉得什么都新鲜。

“以前邀你来,你总不来。”戴若容听到郝乡乡的声音,道,“今天可是稀客啊。”

“平时忙嘛,”郝乡乡道,“何平不也一样,戴姐你是知道的。”

经过一阵忙碌,戴若容又回复了原来的面容。

“丹沉,你肚子里的宝宝快三个月了吧?”她转身道。

颜丹沉点点头,颇有些初为人母的羞涩。

“我是过来人,让我看看。”戴若容笑着起身摸了摸颜丹沉的肚子,“恩,很好。”

颜丹沉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和大妈聊了半天,都是些价值不大的东西。

何平告辞后想再去冯家看看,不过考虑一下,还是没去。

“去医院查查。”何平对霍如侵道。让罗一超去查那本书的来历,他总没成行。

霍如侵驱车到了第一人民医院。

在医院门诊大楼前,恰好碰到马酥。

“何平,你们怎么也来了?”马酥问。

何平玩笑道:“肖粤让我来问好。”

“少贫。”马酥嗔道,“为罗一超上次调查那事儿吧?”

何平点头道:“张院长在吗?”

“在。”马酥指着对面的外科大楼道,“三楼,李主任那里。”

三楼,普通外科的标牌挂在楼梯口。

主任办公室里面两个人正在说话。

“张院长,能不能给我换一间办公室?”有人求道。

“外科主任不都是在这间吗?”张院长的声音。

“可是最近这里——”那人沮丧地说。

“没有什么可是,”张院长道,“李贫,你现在是领导,要以身作则。”

笃笃,何平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何平简单地说明了来意。

“何警官啊,昨天小罗才来过呢。你问那本书的事情,我正想打电话告诉你们。”张院长呵呵道,“今天上午产科刚好有人来找那本书。”

“是叶娴从产科借的?”何平问。

张院长点头称是。

“找谁借的?带我去看看。”何平马上道。

“戴姐,你们这戏什么时候公演啊?”颜丹沉问,“我看大家都很迫不及待,今天好多人激动得流泪了。”

戴若容叹道:“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这么热烈的场面了。”

“到时候肯定引起轰动。”郝乡乡笑道。

女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就像男人在一起总有喝不完的酒一样。

何平此刻没有喝酒,不过脑袋已经发涨。

“何平,叶娴借那本书干什么?”霍如侵在车上问。

“天知道。”何平回答。

霍如侵想了一会儿又问:“你说叶娴与冯二娃会不会有恩怨?”

“依冯二娃以前的行迹,倒不排除这种可能。”何平道,“问题是两个人都死了。”

正在叹息,罗一超打电话过来了。

“何平,看来董严没有撒谎。”罗一超在电话里说,“据他女儿回忆,她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离婚的事还是叶娴死后她才知道的。”

“那他们家阿姨找到没有?”何平问。

“还没联系上。”罗一超包票道,“不过找她绝对是小事一件,没问题。”

“好,你抓紧时间。”何平对这点还是深信不疑的,诺大一个公安局在北市范围内找个人还不是难事。

“何平,今晚上怎么办?”车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霍如侵忍不住问。

“先回去再说吧。”何平道,“我的头也大了。”

回到队里,所有人都在。

“何平,叶娴家阿姨得明天才能找着。”罗一超抱歉道。

“行。”何平不想给大家太多压力,“你办事,我们都放心。”

“大庆,你那边有什么结果?”何平转头问。

“经过调查分析,被盗尸体中,只有叶娴的死有问题,其他应该都是自然死亡。”肇大庆说,“所以我觉得重点仍然在叶娴身上。”

“很好。”何平道,“我们也用不着再去那个鬼地方了,现在重点调查叶娴。”

“要是刮骨事件继续发生呢?”霍如侵问。

“所以你保持和殡仪馆的联系,随时获得最新信息。”何平指着霍如侵。

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身心都已经疲惫。

何平打开家门,好象戴若容又没回来。

“妈。”他叫了一声。

何母在厨房里应道:“何平回来了。你休息一下,马上吃饭了。”

扑地倒在沙发上,何平问:“若容又不回来?”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何母道,“乡乡几个在外面给她庆祝呢。”

不提倒罢,一提何平心里就窝气。

打听戴若容要复排《六月雪》,他心里就不舒服,因为老让他想起死去的战友。不过戴若容也是为了振兴京剧团,再加上最近工作也忙,也就放一边去了。

“你们两个都忙得看不到人影儿,”何母抱怨道,“一点都不珍惜自个儿的身子。我看着心疼。”

何母说着把东西端出来,看见儿子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手机的闹铃把何平吵醒。

一翻身,怎么在沙发上?

何母看到儿子起来了,忙道:“何平,快过来吃饭。我做了不少你喜欢吃的东西。”

老太太心疼儿子,一大早居然就做了一桌子菜。

何平洗漱的时候问:“妈,若容上班去了?”

“昨晚上看你睡得香,我不忍心叫醒你。”何母道,“若容一早就走了,说先去看看店子。”

“店子不是有她姑姑帮着打理吗,”何平道,“她还费那么多心干嘛?”

“别人帮忙哪有自己做放心。”何母道,“快来吃饭吧,肯定饿坏了。”

“叮铃铃”,何母喊到:“何平,你的电话。”

“好。”何平三下两下收拾完,赶紧跑出去。

“什么?”何平的喊声把何母吓了一跳。

何母忐忑地问:“何平,怎么了?”

何平没有回答,放下电话,抓起茶几上的公文包,啪地打开,呼呼翻了几下。

“妈,谁动过我的包?”何平疾问。

何母诧异地看着儿子,摇头道:“没有谁动过啊。”

啪,何平手里的包掉到地上。

“何平!何平!”电话里有人焦急地喊。

何平抓起电话,声音有些抖瑟:“刀子不见了。”

“不见了?”霍如侵被何平的回答惊住了。

昨天下班时,何平专门向肇大庆要了那把手术刀,放进自己公文包里,还半开玩笑说,要是这次还不见了,那才真叫见了鬼。当时大家笑道,你当场把她逮住,那不就结了。

现在戏言成真,手术刀又不翼而飞了。

真他妈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你马上去把那刀取过来。”电话里,何平焦急的声音。

“我已经在路上了。”霍如侵回过神回答。

“妈,我有事儿得走了。”何平胡乱吃了两碗饭,抓起东西就往外去。

“等等,”何母喊道,“若容这些日子神色憔悴,你打个电话给她,让她注意休息。”

“知道了。”何平扑扑冲出门。

霍如侵此刻已经到了殡仪馆。

柳四飞老远就迎了出来,道:“你们可来了。”

霍如侵泊好车,问:“刀子还在吗?”

柳四飞不住点头:“在收发室里。”

“是大爷先发现的?”霍如侵边走边问。

“对。”柳四飞回答。

两人几步到了收发室,大爷正在里面发呆。

“咳咳”,柳四飞干咳两声,大爷回过神来。

“柳主任,你们来拿刀子吧?”大爷赶紧问。

霍如侵道:“快给我看看。”

大爷在抽屉里摸索一会儿,一把细长的手术刀出现在面前。

霍如侵接在手里,果然是同一把——昨天为了区分,肇大庆专门在刀柄底端画了一个小红点;如今那个小红点赫然在目。

“你是怎么发现的?”霍如侵问。

“昨天晚上我又听到了哧哧的声音,”大爷平静地说,“你们都不在,我想去看看,万一能给你们帮上什么忙呢。”

霍如侵笑笑:“真感谢你。当时你看到什么了?”

“走到门口,听到铛的一声,”大爷描述道,“里面有一具被割过的尸体,还有这把刀。”

这大爷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说起来一点惧意也没有。

刑警队里,肇大庆高兴地喊:“何平,肖粤回来了。”

何平凑到窗前,看到肖粤的车进了公安局大院。

不知道是喜是忧,何平心里有些不安。

“肖粤,怎么样?”肇大庆刚看到肖粤的身影就扯起嗓子喊。

肖粤扑扑到了办公室,沮丧着脸。

“得,没戏了。”肇大庆转身对何平说。

果然,肖粤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周家所有的人都不知所踪。南市那边帮着查了一整夜都没有消息。”

何平其实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本就没把希望放在这边,倒也不存在多大的失望。

可是肇大庆的想法不一样,他骂道:“该死的周老头儿,有事就躲。”

“铃——”,一个不熟悉的电话。

“谁?”何平接了电话,“剧团?小戴怎么了?好,好,我知道了。”

肇大庆小心地问:“小戴出事儿了?”

何平点点头。

“那快点去呀。”肇大庆道。

“可是——”何平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是别人的老婆重要,还是自己的老婆重要?”肇大庆对那些所谓的为了工作不顾家庭的事迹总是嗤之以鼻,拿家人的痛苦装点自己的门面算个什么鸟。

何平被他这么一鼓励,终于道:“我先过去看看。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有事电话联系。”

肇大庆拍拍何平的肩膀:“你放心。快点去吧。”

医院急救室里,一群人正忙得团团转。

“病人血压很不稳定,”一名护士喊道,“心跳越来越慢。”

“再打一剂强心针。”一名医生吩咐。

旁边的护士劈劈啪啪取药,敲开,吸进注射器,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后,俯下手哧地把药注射进病人体内。

过了一会儿,守在病人旁边的护士道:“没有任何反应,病人心跳更慢了。”

“做好电击准备。”医生已经没辙了。

“砰”,急救室的门被人踢开了。

“不能进去”,有人在外面叫喊。

“若容。”一个男子啪地摔开拉扯他的手,呼地扑到急救台。

是何平,只见他捧着病人带着氧气面罩的脸,哭道:“若容,你醒醒。”

一名护士要去拉他,旁边的医生摆摆手。

有时候,亲情是最好的急救良方。

果然,在何平的哭声中,一名护士说:“病人心跳加快了。”

病床上的戴若容居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何平惊喜地拉住妻子的手道:“若容,你醒了。”

戴若容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

何平赶紧把耳朵凑过去,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何平,快走。”

“若容,你别说话了。”何平心都快碎了,“好好休息。”

突然,他感觉妻子的手软了下来,然后听到一名护士喊——“病人心跳停止了。”

“把他拉开,实施电击。”医生严厉地命令。

几个人七拖八拽开了僵硬的何平。

“嘭嘭”几声后,有人道:“没有反应。”

“继续。”医生吩咐。

“嘭彭嘭——”

“有反应了。”屏幕上,又出现了微弱的心电波。

何平一下子瘫软在地。

戴若容终于从急救室转到了重症观察室。

“医生,她没有危险了吧?”何平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往几个回合,身心经受了残酷的考验,说话都有些困难。

“应该脱离危险了。”医生道,“戴团长有没有过心脏病史?”

何平摇头道:“没有。”

“那就奇怪了,”医生纳闷道,“她的心电波形比常人小很多。”

“是不是因为她最近太劳累了?”何平问,“她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医生想想,道:“暂时只能这样解释。观察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恢复正常。”

“何平。”颜丹沉等一群人全都闻讯赶来了。

“戴姐怎么样了?”郝乡乡抢着问道。

何平指了指病房,小声道:“在休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真是老天有眼啊。”张妈妈边说边抹眼泪。

老天若真有眼,就不会让大家流泪了,何平苦笑。

“昨天晚上戴姐还和我们一起吃汤煲啊。”郝乡乡叹息,“怎么会这样?”

“你们进去看看吧。”何平道。

“大家小点声。”张妈妈说,“别吵着小戴。”

病床上,戴若容安详地睡着。

昨天舞台上踉跄的身影又浮现出来,哎,戴姐真是太累了。颜丹沉看在心里也发疼。

大家伤心了几回,又庆幸了几回。

张妈妈和颜丹沉先回去了,郝乡乡执意留下来陪戴若容。

“何平,你是怎么搞的?”郝乡乡道,“戴姐身体这么差,你都没注意到。”

何平自责道:“最近事儿忙,我——”

“你不是说一切正常吗?局里又接大案子了?”郝乡乡问。

何平点头道:“又是件疑案。”

“疑案?”郝乡乡正想问个明白,有人在喊——“何平。”

怎么是她?不远处,一个老太太飞快跑过来,头上那朵红花随着脚步上下跳动。

“何平,容容在哪里?”老太太顾不上休息,急问。

何平指指里面,老太太呼就冲了进去。

“这个老太太是谁?”郝乡乡皱眉问,“我在公园见过她几次。”

“小戴的姑姑,”何平靠在门口回答,“请来帮着照看店子。”

病房里,老太太的背影刚好挡住两人的视线,所以有些事情他们都没有看到。

“何平。”罗一超打电话过来了。

“怎么了。”何平赶紧离病房远一些,手机的电磁波对戴若容这样的病人简直像杀手。

“听说嫂子住院了,没事吧?”罗一超问。

“没事,”何平知道罗一超打电话不会仅为这事儿,“查出点什么了?”

“幸亏家政公司帮忙,找到那个保姆了,”罗一超回答,“她说话闪烁其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挖下去没有?”何平问。

罗一超笑着回答:“开始她的话还基本和董严一致,经我们施加压力后,终于说出了一些新情况。”

“什么情况?”何平心中升起了希望。

“是董严主动提出的离婚。”罗一超说,“并且主动搬出了北河口的别墅。”

何平啊了一声:“董严一直在说谎?”

“还有阿姨也是董严辞退的。”罗一超继续道。

“是什么原因,她有没有说?”何平赶紧问。

“阿姨说她不清楚,两口子的事外人肯定不太明白。”罗一超回答。

“目标锁定董严。”何平吩咐完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回队路上。”罗一超道,“离医院不远。”

“马上到医院来接我,我也一起去。”何平道。

“可是嫂子需要你照顾。”罗一超为难道。

“现在有乡乡照顾着,我一会儿再通知我妈过来。”何平已经隐约有种感觉,妻子的突然发病似乎与本案有某种联系,越快破案,当然越好。

他回到病房,拉住郝乡乡的手,道:“嫂子就交给你了,有事马上打电话。”

郝乡乡用力点点头,因为她看到了何平眼里的泪光。

“姑,我有事先走了,小戴劳你费心了。”何平又对病房里的老太太喊道。

在医院门口等罗一超的时候,何平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把戴若容的情况告诉了她。

电话里,何母紧张得不行,说马上到医院来。

一会儿,罗一超的车来了,何平赶紧上车。

“这是详细情况,你看看。”罗一超把董家阿姨的笔录扔给何平。

何平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合上笔录道:“叶娴会不会是董严下的手?”

因为他想起了杜离花中毒自杀的事儿。

“我觉得不太像。”罗一超疑惑道,“他对叶娴那种思念之情是表演不出来的,完全是真情流露。”

何平因为没有参与董严的调查,倒不好反对:“一会儿就见分晓了。”

“他办公室还有叶娴的照片,”罗一超补充了一句,“反正我现在挺犯糊涂的。”

“说不定他杀了人之后心有悔意呢。”何平猜测道。

罗一超想想,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董严和刮骨案有联系?”

何平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该不会董严也是——”罗一超突然惊道,“那种东西吧?”

何平还是没有说话,罗一超也闭上了嘴巴。

“何哥、超哥,欣欣书城到了。”驾车下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何平下了车,抬头看看对面那几个大字——欣欣书城。

上一次来还是为给孩子买辅导书,一家三口已经很久没有团聚了。

“何平。”罗一超看到何平望着书城的招牌发呆。

“哦。”何平应了一声,随罗一超朝里面走去。

“阿姨,你还记得我吗?”郝乡乡实在无聊,只好找那个不太喜欢的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端详着郝乡乡,笑道:“你不是韩大姐的女儿吗?”

郝乡乡嘘了一声,说:“阿姨,戴姐需要休息,我们到外面说吧。”

老太太摸了摸戴若容的手,道:“她没事,我最了解她了。”

郝乡乡看到老太太好象在偷笑。

这老太太,乐什么?郝乡乡对她的厌恶更深了,决定不再和她说话。

幸好她看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何平的母亲来了。

“伯母!”郝乡乡迎过去接住何母提的东西。

哇,挺沉的,看来老太太煨了汤来。

何母顾不上说话,疾步跨进病房,看到正吊着点滴的戴若容,没有只言半语,惟眼泪刷刷长流。

旁边那位老太太看到何母,竟然招呼不打一声,扭身就走。

这恶心的老太婆,郝乡乡恨不得冲上去揪下她头上那朵红花。

“伯母,你别担心。刚才医生来过几次,都说没问题了。”郝乡乡生生忍住冲动,转身安慰何母。

何母呜咽着把郝乡乡拉到门口,轻声问:“医生还说什么了?”

“医生说一切正常,很快就会康复了。”郝乡乡把“需要一段时间”改成了“很快”。

“真的?”何母问。

郝乡乡委屈道:“伯母,我骗你干嘛?”

“哦。”何母抚抚自己的心口,“担心死我了。”

“明明不知道吧?”何母又想起了她的孙子。

“应该没告诉他。”郝乡乡想了想,回答。

突然,两人听到戴若容的声音——“妈”。

郝乡乡扭过头——天啦,戴若容终于已经醒来了。

“我去叫医生。”她激动地喊道。

“董严,是不是需要我们把你拘起来,你才肯说实话?”罗一超已经被董严拒不承认说谎的态度激怒了。

他是个什么态度,居然敢说——“这件案子已经结了,我不想再说什么。”

警察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是很多人的共识,董严也明白。

所以他的口气软了一些:“我也有苦衷,你们是不明白的。”

“杀人也有苦衷,我倒是长了见识。”罗一超冷笑。其实在案件没有弄清楚之前,轻易认定嫌疑人为凶犯是他们的大忌,何况董严连嫌疑犯都算不上,没有任何的证据指向他;不过罗一超已经失去耐心了。

这句话让董严有些慌乱,他急忙辩解道:“叶娴绝对不是我杀的。我和她相濡以沫二十多年,如何下得了手。”

“买凶杀人的事我倒也侦破过不少。”罗一超乘胜追击。

董严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黯然道:“好吧,我说。”

罗一超朝何平笑了笑,这个董严毕竟是书生,和真正狡猾的凶犯比起来,差劲了太多。

“若容,你感觉怎么样?”何母关切地问,“乡乡去叫医生了。”

病床上,戴若容绽出了笑容:“我没事儿。”

“真是菩萨保佑,”何母虔诚地合十道,“好人好报啊!”

“医生来了。”郝乡乡跑了进来。

一名医生、一名护士进来忙碌开了。

“怎么样?”何母急切地问。

医生收起工具,疑惑地说:“依我的经验看,戴团长各项身理机能都已经基本正常,恢复速度实在是惊人。”

“我可以出院了?”戴若容问。

“那可不行,”何母抢着说,“起码得休养一段时间,等完全康复了才能出院。”

医生道:“若单从身体状况来看,已经完全达到出院的要求。这样吧,我再找几个大夫商量商量。”

“医生,该换药了吧?”郝乡乡看到药水袋里的液体不多了。

医生捏捏吊在床头的输液袋,吩咐护士:“剂量减半。”

“妈,我有点饿了。”戴若容忽然说。

“我倒是把昨晚上煨好的乌鸡天麻汤带了来,就是不知道凉了没。”何母赶紧打开床案上的保温筒,一股热气腾了起来。

“好象还是热的。”何母喜道。

“你看到了一扇陌生的门?”罗一超惊问。

董严摇摇头,道:“那些日子,叶娴总是半夜起来上厕所。本来我没太在意,有一次我也内急,跑进厕所时看到她呆呆地站在里面,动也不动。此后我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她怎么每天半夜都去厕所,一去就是老半天。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趁她上厕所的时候偷偷爬起来,可是她却没在厕所里。”

难道刮骨者就是她?何平心道。

“我就满屋子找,找遍了每个房间都没看到她。”董严继续说。

“她去哪里了?”罗一超问。

“我也不知道。”董严道,“找不着她,我只得回房睡觉。就在我刚走到楼上的厕所门口时,我听见——”

何平心里一颤。

“吱的一声,叶娴从厕所里出来了。”董严脸色已有些发白。

“吱的一声?”罗一超问。

“就是推门的声音。”董严声音颤抖,“当时厕所的门是开着的,并且那间厕所里没有内门。”

难怪董严会提起陌生的门,原来他是听见开门声了。

“然后呢?”罗一超追问。

“我赶紧说我也想上厕所,她倒是没说什么,直接回去睡觉了。”董严头上已经渗出汗珠,“上床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她的鞋,看到鞋上似乎粘着血迹。”

“你就为这个提出离婚?”罗一超问。

“不是。”董严伤心地说,“我想叶娴肯定是中了邪,就偷偷联系了一位高人。他告诉我,必须尽快断绝和叶娴的关系,离她远一点,否则我性命难保。”

这个自私的男人!罗一超心里骂道。

“他还告诉我,三日之后叶娴自有解脱。我原以为三日后她就能回复正常,谁料想三日后她却自杀了。”董严悔恨地抱着脑袋道,“叶娴虽不是我杀的,可我丢下她一个人跑了,我真不是男人啊。”

说着说着,董严居然呜呜哭出声来。

“你找的那位高人是谁?”等董严情绪平静下来,罗一超问。

“周寒成师傅,”董严道,“我们两家是世交。”

难怪周寒成躲起来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铃——”何平的电话在响。

“何平,”郝乡乡在电话里欣喜地报告,“戴姐已经醒了,开始吃东西了。医生说一切都恢复得很好。”

“叶娴会不会被崔夫人上了身?”罗一超问。

何平看着车外晃眼而过的街景,道:“极有可能,早先发生的刮骨事件多半就是她干的。”

罗一超纳闷道:“那她自杀后又是谁?”

“暂时还不清楚。”何平道,“崔夫人为什么会找上她呢?”

罗一超想想,道:“他们家对面就是凤凰大厦,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何平摇头道:“面对凤凰大厦的可不止他们一家。”

“那是怎么回事?”罗一超问。

“我看问题在那把手术刀上。”何平道。

“每次都是同一把刀,”罗一超思索着说,“确实奇怪。”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得守住那把刀,”何平道,“就算守不住也要弄清楚是谁把刀偷走的。”

罗一超点头道:“今晚咱们就守在队里,看谁会来。”

车出了北河口,进了闹市区。

“你直接回队里吧。”何平突然提出,“我打个车到医院去看看小戴。”

罗一超道:“还是送你过去吧。”

“那样得饶个大圈子,算了。”何平道,“停一下。”

“带我问候嫂子,我们改天到医院去看望她。”罗一超冲已经下了车的何平喊。

何平笑笑,道:“回去吧。我会把你们的心意转达给小戴的。”

医院里,何母正在一勺一勺喂媳妇东西。

“好了,吃不下了。”戴若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说话却不显虚弱。

何母心疼地看着媳妇,道:“你啊,好些日子没有安安心心吃顿饭了。”

一会儿,何平扑扑地进来了。

“若容。”他惊喜地喊。

何母噌道:“小声点。”

何平笑了笑,一把过去拉住妻子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何母一个眼神,郝乡乡会意地跟着她退出病房,给小两口腾出说话的空间。

郝乡乡悄悄对何母说:“伯母,我还从没见何平这样高兴过。”

何母笑笑,道:“比他结婚那天还高兴。”

小两口在里面嘀咕了半天,何平终于出来了。

“妈,我去找医生了解了解情况,你们照看好小戴。”何平还感激地拍了拍郝乡乡。

夜色重新笼罩大地,北市又是华灯一片,丰富的夜生活仅仅拉开了一角序幕而已。

对罗一超来说,今天的夜生活是无聊的,因为他得和肇大庆一起在队里守着那把手术刀。几天的劳累积成了强烈的睡意。这把该死的刀,他骂道。

“罗一超,我有个建议。”肇大庆忽然说。

“你说,我听。”罗一超眯着眼睛,抬了抬手,算是对肇大庆的提议感兴趣。

“咱俩一人守半夜,你觉得如何?”肇大庆说,“既保证了睡眠,又能完成任务。”

“我也是这样想的。”罗一超喜道,“反正就睡在这沙发上,有事儿一叫就醒。”

“对。”肇大庆看出罗一超已经很瞌睡了,“那你先休息会儿,我还撑得住。”

罗一超确实很困,也不推辞,马上躺到沙发上,拉块儿被单盖住,道:“有事儿叫我。”

只一会儿,就听见他轻微的鼾声。

肇大庆一个人无聊,又不敢干别的,只好拿起刀子左右摆弄。

医院里,何平一个人守着戴若容。

郝乡乡傍晚就被撵走了,她的假期满了,让她回去养好精神,明天好上班。

母亲当然更应该回去休息,年纪大了,再怎么心疼媳妇也比不得年轻人的身体。

此刻,戴若容已经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了。

何平趴在床沿边守了半宿,终于拗不过瞌睡,开始打鼾。

肇大庆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防止眼皮打架。

哪个王八蛋想出的头悬梁,锥刺骨,真他娘的是天才,肇大庆咕噜道,要是再打瞌睡我该拿针头扎自己了。

“大庆。”忽然,他听到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不会是出现幻听了吧?他又掐了一下脸,很痛。

“大庆,快开门!”的确有人在喊,并且是个女子。

这声音有些熟悉,谁这么晚了还来这里?

他走过去啪地打开门,四下看了看,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他奶奶的,肇大庆骂着关上门。

“啊!”他在转身那一瞬间呆住了。

刚才丢在桌子上的手术刀不见了。

病房墙边有张桌子,抽屉里放着何平的公文包;包里手机正响个不停;只是离得太远,又重重隔阻,始终没能把何平吵醒。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今天得上班了,听到队里又有了疑案,郝乡乡心情复杂地赶到公安局。一进刑警队的办公室就看到两朵苦菜花,当然是两朵雄性的苦菜花。

“你们两个怎么了?”郝乡乡问。

罗一超道:“这下,何平得骂死我们了。”

“什么事儿这么严重?”郝乡乡笑问,“你作奸犯科了?强抢民女了?”

“你就别涮我了。”罗一超话刚说完,就看到何平进来了。

听完两人的叙述,何平没有生气。

郝乡乡反而生气了,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搞的,连把手术刀都看不住?”

罗一超和肇大庆苦着脸,没有说话。

“算了,”何平阻止了郝乡乡又要张开的嘴,“这事不能怪他们。你记得是谁叫你的名字吗?”

“有些耳熟。”肇大庆吞吞吐吐地说,“但又不能确定是谁。”

“这样吧,你马上联系一下殡仪馆,看看那边有没有刀子的踪迹。”何平对肇大庆道。

“何平,得给我安排点任务。”郝乡乡拉住何平。

何平想了想,说:“这样,你先和我们一起去查那把刀的来历,一会儿再去帮我照看小戴。”

“是。”郝乡乡觉得有事儿做还是不错,赶紧收拾相关的东西。

“走吧。”何平对郝乡乡和罗一超道。

“等等,”肇大庆跑过来报告:“殡仪馆那边说了,没有发现那把刀子。”

几个人驱车前往国强宿舍,因为昨天董严给他们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叶娴的父亲去世前曾给她留下了一把手术刀。

“叶娴那么有钱,怎么还让她母亲一个人住在国强?”郝乡乡对案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她忿忿不平道。

“有念想的地方,让她搬她还舍不得呢。”何平颇有感触地说,“比如吴局,比如张阿姨。”

“哦,”郝乡乡虽说是个直肠子,领悟能力还是不低,“搬到别处去了,回忆就没有那么清晰了。”

尽管如此,郝乡乡见到叶母时还是惊出声来。

“我上次和张队来的时候见过她,”郝乡乡悄悄对何平道,“她在这片儿管理清洁卫生。”

叶母家里很冷清,就她一个人,还有一只猫。

“阿姨,你还记得我吗?”郝乡乡先套套近乎。

叶母上下看了看,道:“我想起来了,上个月你来过,和一个小伙子,还是我给你们开的仓库门呢。”

“阿姨真是好记性。”郝乡乡欢喜地拉住叶母的手,“我们是来找你帮点小忙的。”

叶母笑道:“我一个老太婆,能给你们帮什么忙?你们还要去那个仓库看看?”

“不是,”郝乡乡掏出几张图片,交到叶母手中,问:“阿姨,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叶母戴上老花镜,看了看,道:“有点眼熟。”

郝乡乡知道提起叶娴她肯定会伤心,可没招啊,只得小心翼翼地说:“你女儿叶娴就是用它割腕自尽的。”

“什么?”叶母拿图片的手已经发抖。

“你认识这把刀?”郝乡乡问。

“天杀的叶老头啊,你留什么不好啊,你要留把刀给女儿,”叶母老泪纵横,“你害了女儿的一生啊。”

从叶母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郝乡乡等人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叶家世代从医,叶父生前就是第一医院的主刀外科大夫,他一直希望叶娴能女承父业,哪知叶娴对此并无兴趣,偏偏喜欢舞文弄墨。十八年前,叶父临终时,要求女儿无论如何要实现自己的心愿,并留下了这把手术刀。叶娴为此才踏上学医的道路。

十八年前?难道叶父也跟十八年前的案件有关联?郝乡乡望着何平。

大家好一阵宽慰,叶母才渐渐停止了哭声。

“阿姨,十八年前叶师傅是怎么去的?”郝乡乡都能联系起来的问题,何平当然不会漏掉。

“突发重病,不治而亡。”叶母擦着眼泪。

“叶师傅在世时可曾和当时的市委书记贺红雷,还有京剧团的孙小红姐妹有来往?”何平问。

叶母不假思索道:“没有。他们都是北市的达官贵人,我们家一辈子老百姓,从没和那些人有过来往。”

何平想起刚才她曾说叶家世代悬壶济世,心里一动,问:“不知道叶师傅父辈在哪里行医?”

叶母回忆道:“叶家解放前就是北市的名医,特别是我婆婆精通儿科、妇科,人称女华佗。”

冤有头,债有主,何平心里有了些猜想。

“他们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何平问。

叶母道:“老叶十六七岁的时候他父母就双双亡故了,说起来老叶也是个可怜人。”

“叶师傅若在生的话,今年高寿?”何平问。

叶母道:“比我大两岁,今年六十八。”

六十八减去十六七,应该就在解放初,难道……何平心里默道。

“他们是怎么死的,叶师傅提起过吗?”何平赶紧问。

“听说是暴病而去的。”叶母叹道,“不知道叶家到底造了什么孽!”

至此,何平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医者不自医,这家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大家唏嘘一阵,何平起身告辞。叶母坚持要送他们,因为叶家本就在楼底,大家也没拒绝。

走到另外一个单元的时候,叶母突然叹息道:“日后,我那两间破房子只怕也要成库房了。”

何平心里一动,道:“咱们干脆去看看崔家的老屋吧。”

张队带人来那次,自己有任务没来成,一直很好奇崔家老屋会是个什么样子,今天正好看看。

大家经他这么一提议,都觉得不错。

叶母指着旁边那扇门,道:“就是这里。”边着摸出一串钥匙,把门打开。

郝乡乡抢先走进去。

客厅里,依然整齐堆放着扫帚、拖把之类的物件。

郝乡乡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吱的一声后,她惊叫起来——卧室的地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小绢人。

“啊,”叶母也惊道,“这十几天没来,谁这么捣蛋,丢这些垃圾进来。”

不,这可不是垃圾。何平捡起一个绢人,背面歪歪斜斜写着三个字:张——小——川。

“叶娴!”郝乡乡也拿着一个绢人念道。

“什么?”叶母一把夺过郝乡乡手里的绢人,哭道,“哪个天打五雷轰的恶人,居然诅咒我们小娴啊!苦命的小娴啊,他们瞒了我七八天,不让我知道你的死讯,要是我能早些见到你,我一定知道是谁害了你啊!”

“何平,冯二娃也在这里。”罗一超拿过来一个绢人。

何平看了一眼,道:“前面那几个绢人好象不大一样。”

的确,前面有四五个绢人有些褶皱,像是被谁揉捏过。

何平过去抓起来一个,上下拉了拉,褶皱中间,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名字。旁边的罗一超轻声念道:“霍如侵!”

罗一超脸色刹变,抓起另外一个,上面写着:何平。

“找找还有谁的名字。”何平的面色也开始难看。

一阵忙乱后,大家找到了许多死人的名字,不过也有几个人并没死,比如罗一超,比如肖粤,比如肇大庆……

“余瑞影是谁?”罗一超捏着一个绢人喃喃道,“这个名字很陌生。”

“你说,余瑞影?”叶母声音瑟瑟。

罗一超站起身,把绢人送到叶母面前,问:“阿姨认识余瑞影?”

叶母接过绢人,仔细看了看,良久才摇头道:“不认识。”

“何警官吗?我是董严,我有情况汇报。”这是董严第一次主动给公安局打电话。

何平几个人正在回队的路上,车后那个纸箱里装着一箱绢人。

“什么情况?”何平问。

“叶娴好象回来过。”董严话语间透着不安。

“北河口别墅?”何平问。

“对,你们赶快过来。”董严说。

“何平,怎么了?”郝乡乡是个急脾气。

“乡乡,你去医院帮我照看一下小戴。”何平吩咐,“罗一超跟我去北河口。”

尽管非常想跟着一起去,不过早先答应了要去照看戴姐,郝乡乡只得下车。

北河口别墅,董严已经早早等候在门前。

“怎么回事?”何平一下车就问。

“跟我上楼去。”董严说着把他们带进了楼上的卧室。

“就是它。”董严指着窗台上那只青花水仙盘。

何平过去看看,里面就盛着半盘清水,并没有什么特别。

“以前总觉得对不起叶娴,没有勇气来,”董严道,“昨日把心中的悔恨说出来后,心里好受了一些,今天就想过来看看。”

董严过去抚摩那只水仙盘,道:“这是盘子是叶娴生前的最爱。那日你们走后,我特意养了几块儿石头在里面。”

石头?何平注意到盘子旁边还真放着几块儿晶莹的五色雨花石。

“可是今天我来一看,石头全被拿了出来。”董严指着那几块儿石头道。

难道这只盘子还有古怪?何平小心地端起那只水仙盘,挺沉的。

“这是只古董?”何平问。

“明朝末年的东西。”董严道,“民窑烧制的,值不了几个钱。”

明朝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何平心道,当真是财大气粗。

“这东西是你祖传的?”何平放下水仙盘问。

“不是,”董严道,“是在束云斋买的。”

束云斋是北市的百年老店,一直经营古玩字画,没吃过猪肉,猪跑何平还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买的?”何平问。

“八几年的时候,得有十多年了吧。”董严想了一下,道。

“罗一超!”何平一抬手,罗一超就知道什么意思,上来嚓嚓就闪了几张。

“束云斋可曾告诉你这只盘子的来历?”何平问。

董严摇头道:“只知道是明末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倒是不太清楚。”

出来的时候,董严一再挽留两人吃顿饭。

当然,答应是不可能的,所以何平让罗一超随便找了个地方,准备胡乱吃些东西。

趁这空挡,何平赶紧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何母说午饭准备好了,正在路上,马上就送到医院了。

然后他又给郝乡乡打了电话。

“戴姐非常好,正和我说笑呢。”郝乡乡吃吃笑着道,“你那边怎么样?”

何平知道郝乡乡性急,就把这边的情况给她简单描述一番,末了还叮嘱了几句照看好戴若容。

“你放心,组织上交代的任务我从没怠慢过。”郝乡乡笑着回答。

“去束云斋查查?”把肚子填饱后,罗一超问。

何平点头道:“先去看看吧。”

车在街上七弯八拐,这束云斋还真不好去。

“何平,那些绢人还真的让我有点心虚!”罗一超把着方向盘,道。

“你看出那些绢的材质了吗?”何平说,“应该就是金元失窃的那批。”

罗一超想想,道:“即便把冯二娃算上,崔夫人最近也就杀了两个人。她掺合其中会是什么目的呢?”

“我猜她最近的一系列行动就一个目的,”何平凝重地说,“想救一个人。”

罗一超一惊,方向盘差点打滑,脱口道:“崔婴婴!”

何平叹息道:“只是不知道她准备怎样救。如果能查出来,我们就可以阻止她了。”

罗一超想起那些绢人背后的名字,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阻止她。

可恨的束云斋怎么在城北,都快两个小时了还没到,罗一超恼着。

拐过一条小街,终于看到一栋古朴巍峨的建筑,他心里总算愉快了。

车泊到束云斋的停车场。好家伙,周围好几辆名车,看来到这束云斋的都是些有钱的主。

进了束云斋的前厅,一派古旧陈设,他们那一身警服倒显得特别醒目。所以工作人员很快就上前问道:“请问两位是……”

“请问你们的负责人在吗?”何平知道自己一不像藏家,二不像商人,直接道,“有件案子需要麻烦他。”

“你们先坐坐,我去叫他。”工作人员又对另外一个人道,“给两位看茶。”

不一会儿,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出来了。

“两位找我?”他过来道,“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打扰了。”何平把警官证递给他,道,“有件案子查到一样古物,需要贵方品鉴一下。”

老者坐下,谦逊地说:“能帮上忙的一定效力。”

罗一超把照片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何平推到老者面前,道:“这东西你看看熟悉吗?”

老者拿过照片,看了几回,道:“不认识。”

也是,都卖出来十多年了,记不得是正常的。

“你能不能查查。”何平建议。

老者笑道,“这样吧,我叫负责明清瓷器鉴定的老曹来看看。”

他转身对后面的工作人员吩咐了几句,不久工作人员带着又一名老者出来了。

“老曹,这里有样东西,你来看看。”负责的老者把照片递给老曹。

老曹仔细观察了半天,道:“很可能是件明清青花。是不是赝品,要看了实物才敢确定。”

“这是欣欣书城的老板董严的东西,”何平提醒道,“他说是十几年前在你们这里买的。”

“原来是他啊,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负责的老者呵呵道,“不过时间太久了。老曹,平时你和他交道多,你可有印象?”

老曹想了想,道:“好象是有这么一件儿,嘉靖时期的民窑作品,价钱也不算贵。”

这老头记性倒不差,想起来就好,何平喜道。

“这件东西是怎么到贵店手上的?”何平赶紧问。

“那可不好说。”老曹看看负责的老者,道。

“看来冯二娃多半是死在这件瓷盘子上。”出了束云斋,何平叹道。

刚才,束云斋的负责人不愿意透露盘子的来历,几个回合后,老鼠到底还是没斗过猫。老者找出了当年的交易记录,查到卖水仙盘给束云斋的竟是冯二娃。冯二娃以前偷鸡摸狗,这件东西极可能是贼货,难怪束云斋推三阻四不想说。

“他是从哪里弄到这个水仙盘的?”罗一超道。

“有人可能知道。”何平道。

“谁?”罗一超问。

“他女儿。”何平说。

“瞧我都弄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罗一超呵呵笑起来。

从束云斋到冯家是条漫长的路途,路过第一医院的时候,何平让罗一超停下车。

“我到医院去看看小戴,你等等。”何平对罗一超道。

“我也去看看嫂子。”罗一超也跟了下来,还不顾何平劝阻在医院旁边买了一篮水果。

两人进了医院,戴若容已经从重症观察室转到了普通病房了。

“何平,”郝乡乡首先看到两人,“罗一超,你也来啦。”

病床上,戴若容已经谈笑风生:“罗一超,怎么把你也惊动了。”

“嫂子是埋怨弟兄们吧。”罗一超笑着把水果放到床边,“最近事儿特忙,不然早该来看嫂子了。”

“若容,你感觉怎么样了?”何平问。

“很好,比住院前还健康。”戴若容伸伸胳膊,道,“我看今天就出院吧。”

何平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就去办出院手续。”

等何平离开病房的时候,郝乡乡不满道:“何平怎么能这样?戴姐,你应该再住两天。”

“你知道这里的住院费多吓人吗?”戴若容道,“已经恢复了,还躺在这里,我都心疼我那点儿血汗钱。”

“哎,说的也是。”郝乡乡道,戴姐拼死拼活工作、开店,挣的每一分钱可都不容易。

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何平给他妹妹打了个电话。

“乡乡,你跟罗一超先去执行任务。”何平办完手续后回来,“我送小戴回家。”

郝乡乡听到有任务,笑逐颜开,扑扑地跟在罗一超身后去了。

何平收拾好戴若容的东西,拉着妻子出了医院,打了辆车往家赶。

“若容,今天老妹家有事,妈晚上要过去。”何平在车上拥着戴若容道,“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顿饭。”

“难得何警官亲自下厨,”戴若容笑道,“那我可就饭来张口了。”

“就是这里。”罗一超停下车,道。

扑,郝乡乡跳下来,道:“上次你们给她吃软,这次来硬的,一会儿你去搞定。”

果然,还是罗一超把那冯女的气焰压下去了。

“这盘子好象是我们家的。”冯女总算承认。

“刚才怎么说不认识?”比她更蛮横的人罗一超都能制服,对付她自然更不在话下。郝乡乡很满意罗一超的表现,记起东西来简直得心应手。

“那个,不是时间太久了吗?”冯女支吾道,“我一时没想起来。”

“这盘子是你父亲怎么弄来的?”罗一超问。

冯女抬头看了看罗一超,吞吞吐吐道:“好象是哪里捡的。”

“捡的?你骗三岁小孩儿呢?”罗一超哧道。

冯女脸色阴一阵,阳一阵。

“你父亲年轻时什么名声,相信你比我清楚。不过他年轻时干过什么,我们并不感兴趣。我们只想知道这只盘子是哪里来的。”罗一超又道,“如果你执意不说,我们倒想一刨到底儿了。”

冯女咬了咬嘴唇,大约知道再撒谎不会有好果子吃,终于道:“好象是从北河口崔家拿回来的。”

“你父亲是因为这只盘子死的吧?”罗一超又问。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冯女痛苦道,“我父亲死的前两天,曾提起过你们上次说的陌生的门。”

——爸,你不会糊涂了吧?什么神门鬼门的!

——真的。我看到鬼门了,里面还有个女子端着一只盘子。

——什么盘子?

——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家那只青花水仙盘吗?

——记得,你不是拿去卖了吗?

——就是那只盘子,我又看见了。

——啊!怎么回事?

——那只盘子是十多年前爹偷来的。

——你从哪里拿的?

——北河口!当时的富翁崔长生家。

——你怎么连他们家都敢去?

——当时那家人全部死了,又没人看守。我想里面肯定有值钱的东西,就进去偷了那只水仙盘。现在爹的报应到了,只怕活不过几日了。

“那天晚上,父亲一个人坐在屋里化妆,我就有种不详的感觉。”冯女哭道,“半夜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吱呀的推门声。等我跑过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

“何平,这边已经搞定,你不用过来了。”罗一超兴奋地把情况给何平作了汇报。

何平在电话里听完叙述,道:“果然如我所料。”

“照这么看来,那只水仙盘后来被董严买回家去,于是把崔夫人招了来。”罗一超分析道,“那只盘子对崔夫人肯定非常重要。”

“崔夫人没有杀董严,杀的却是叶娴,其中还有原因。”何平道,“其实我已经猜出几分了。”

“什么原因?”罗一超急切问。

“叶娴祖父母双双死于解放初年,叶父死于十八年前,现在叶娴也死了;加之叶娴祖母曾是妇科大夫,又住在这一带。”何平道,“你忘了图书馆的书了吗?”

“你意思是,”罗一超惊问,“解放初年,叶家得罪过袁半城那位小媳妇?”

“从北大街到姑姑亭,路程不短,其间她必然曾找过叶家。”何平道。

罗一超沉默一会儿,说:“叶家不敢和袁家沾上关系,多半拒绝了救她母子。”

“正是如此,所以才有了后来叶家三代四口的悲剧。”何平道。

罗一超连连称是,何平考虑问题的确比自己全面一些。

“你在跟谁说话呢?”忽然,何平听见背后有人问道。

他一惊,转过身来,是戴若容。

“和罗一超说点事儿。”何平关切道,“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好。”

戴若容倒还听话,转身就进屋去了。

何平挂掉电话,赶紧回到屋子里。

看看戴若容,她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若容,我就去做饭。”何平道,“你进去休息。”

戴若容睁开眼睛,笑了笑,道:“我不太信任你,还是我来吧。”

“你就给我一次锻炼的机会嘛。”何平笑道,“万一哪天你出门了,我也不用上街吃了。”

谁说拿抢的手不可以拿菜刀,看人家何平现在不是把菜刀耍得有模有样。

海带炖肚条已经在沙锅里沸腾了!

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吹,浅啧一口,怎么一点咸味都没有?

抓起盐罐一看,原来放的是味精。

那边炒锅里的花生油已经冒青烟了,可虾球儿还在蒸锅里。

赶紧放下勺子,打开蒸锅,倒出虾球儿,在面盆里裹了些面包削,哧地倒进炒锅。

冲腾的油烟把何平呛得直咳嗽,原来做饭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想起妻子,想起老妈,何平有种心酸的感觉。

谁说做女人容易啊?难怪梅艳芳会唱下辈子别再做女人。

经过半天的手忙脚乱,几道还算精致的小菜摆上了饭桌。

“若容,来尝尝我的手艺。”何平擦擦手,走进卧室。

戴若容掀开被子,喜道:“辛苦我们的何警官了。”

饭桌上,何平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一双眼睛就盯着戴若容。

“味道不错!可塑之才!”戴若容边吃边赞。

何平夹了一块儿,搁到妻子碗里,道:“不错就多吃点。”

戴若容把那块儿东西送进嘴里,诧异道:“你怎么不吃啊?”

何平赶紧夹起一块儿虾球儿嚼起来:“在吃呢!”

饭后,戴若容倚着沙发看新闻联播。

何平收拾完饭桌,开始洗碗。

突然,咣地一声。

“啊!”戴若容被咣声下了一跳,“何平,怎么了?”

“没什么。”何平探出头来,“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

“瞧你毛手毛脚的,小心点。”戴若容愠道。

何平蹲下身拾捡碎片,手上一凉,手指给割破了。

月色如银。

何平拥着妻子躺在床上,轻声道:“若容,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戴若容噌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

“我是说真的,你愿意吗?”何平拉着妻子的手,轻轻抚摩着。

“如果你愿意娶我,我就愿意嫁你。”戴若容闭上眼睛回答。

何平有些悲凄:“下辈子,让我们换一下位置,好不好?”

午夜时分。

何家卧室里,小两口应该已经睡熟了吧。

怎么何平翻身起了床,的确,他是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他没有开灯,却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人有三急?不像啊,他站在厕所门口却没有进去。

他就这样在那里站着。

“嘟嘟”,手机在震动,他轻声接了电话。

刚把手机放回口袋;吱呀一声,戴若容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戴若容惊道。

“你怎么在这里?”戴若容惊道。

“崔夫人,我等你很久了。”何平平静地说。

戴若容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连董严都没骗过。”何平痛苦道,“你以为骗得过我吗?”

“董严怎么跟你说的?”戴若容笑声渐渐低沉。

“你怎么一直没改掉用左手吃饭的毛病?”何平恨道,“以前我不太在意,可是董严提醒了我。”

“就因为这点?”戴若容又吃吃笑起来,越笑她的脸就越不像戴若容。

“排《六月雪》之前,你没事老爱看书,我问你看什么,你说是剧本。”何平伤心地回忆,“后来我总算想起,就是那本《产科医生手册》。”

“还有其他理由吗?”戴若容笑得花枝乱颤,声音也变得不再像戴若容。

何平抖抖瑟瑟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样白色的东西,声音已经发颤:“我还找到了它。”

“那里也去查过了?”戴若容赞道,“果然是个好警察。”

一阵夜风袭进来,何平手上的东西飘落到月光下,那是一枚小绢人,上面依稀看得见三个繁体字:戴——若——容。

“叶娴和冯二娃都是你下的手,殡仪馆的事儿也是你的杰作吧?”何平身子已经在发抖,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悲痛。

“岂止他们,”戴若容哧道,“你以为董严能躲的过,你以为余瑞影能躲得过?”

余瑞影?何平一下想起白天叶母的表情,惊道:“你把叶娴的母亲也杀了!”

“该死的就活不了。”戴若容冷笑,“你以为你又能逃得了吗?”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何平心中悔恨无比,上午捡到戴若容的绢人,心中太过惊惧,竟没有注意到叶母的反常表现。

“恐怕你已经查出原因了吧?”戴若容忽然扬起手,手里亮晃晃的东西,正是那把手术刀。

“他们都曾于我有恨,”戴若容轻轻抚着刀锋,幽幽道,“水仙盘是我当年装血污的心爱之物,盘在哪里,人就在哪里;这刀嘛,却是医院最古旧的,割过无数人的肚皮、腰身,切起人肉来甚是顺手,纹理肌肋,一刀就准,绝无生涩。”

听到曾经的妻子口中竟然吐出这样的话,何平心绪翻腾,愤然道:“你究竟什么时候缠上若容的?”

“有些时日了。”戴若容掰着指头算了算,“你知道婴婴去杀李芳父母那夜吗?当时我也在场。”

天啦,何平心里悔道,那些时日,一直忙着案子,却没想到家里先出了祸事。

“不过婴婴掩着我,他们都没看到,”戴若容忽恼道,“只可恨小三却对婴婴下手,害我露了行踪。”

何平的大脑已经麻木,只听得戴若容娓娓道来。

“你太太异常顽强,竟然一直和我抗争,我不得已又挑上叶娴;”戴若容拍手道,“前日在医院才总算如我所愿,彻底占了这副身子。”

完了她还补充道:“她很爱你,不然绝不能抵挡我这么久。我也正好用这段时间来熟悉她的秉性,否则如何瞒过你们这么久。”

若容,你临去前留下的那句话,我听得很明白,我也猜到了你的意思,可是,我能走吗?你不是叶娴,我也不是董严啊!

“若容和你无怨无恨,你为什么要找上她?”何平悲愤地问。

戴若容叹息道:“要怪只怪她命不好。我六岁进采富班唱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唱窦娥,唱成名角儿。只可惜被袁家公子看中,早早离了戏园。”

“你就为这个害死了若容?”何平的眼泪终于滚落出来。

“最重要的是,你太太可以助我实现另外一个宏大的心愿,”戴若容笑道。

“啊!”这个女人还有什么险恶用心,何平惊问,“什么意思?”

“你忘记颜丹沉了吗?”戴若容又吃吃笑起来,“姑姑每日煲了汤差人给她送去,她也乐得享受。你知道汤是用什么煲的吗?”

煲汤?何平的脑袋轰的一声,一下子失去了知觉,难道——“全是我刮的女尸骨髓,”戴若容笑得前仰后合,声音越发尖锐刺耳,“就着取来的心肺熬成的。”

何平腿脚一软,赶紧扶住墙壁。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何平强按下翻腾的胃。

戴若容一字一句道:“我用此汤养她胎儿,就能使我婴婴借腹重生。你莫忘记张小川可是纯阳之体,婴婴与他合婚后,若再借他骨血重生,从此就能无所畏惧了。”

崔婴婴料事如神,她会不会早就预见到将被合婚所制?何平突然发现崔家母子设计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圈套,所有人都上了她们的当,包括张小川,包括周寒成。他的信念在这一刻崩溃:“你们设下这许多圈套,都是为了今天的结果?”

“当然还有原因,”戴若容恨恨地说,“你知道韩姓贱人的前世吗?五十二年前,就是她一手挑起了袁家的悲剧。我要让她这辈子经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丧夫,丧子,丧媳,丧孙;我要让她一个人孤苦地活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小川的母亲不就姓韩吗,何平完全被眼前这个女人恶毒的手段震住,半晌才道:“难道你姑姑也是——”

“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戴若容刷地举起那把刀子。

“二娘,都五十多年了,你还不肯罢手吗?”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

戴若容脸色刹变,举起的刀还没来得及刺下,恨道:“你……还没死?”

“你都还在,我哪里敢死。”苍老的声音道。

“他们生出鬼门,是不是你干的好事?”戴若容问。

“我不能眼看着他们去死,所以提早一步将他们的魂魄拘住,”苍老的声音道,“否则只怕也遭了你的绢人咒。”

“你不是答应不管的吗?”戴若容收起刀,怒道,“怎么十八年前伤我,十八年后还要插手?”

“你错了,”苍老的声音继续说,“你所杀之人多与你有恨,就算我强镇住你,也化不去恨意。十八年前并非我在拦你,而是小女不听劝告,非要出头,结果修为不够,落了个两败俱伤,反而加深了你们的恨意。”

“可是十八年前的大火却是你放的。”戴若容的声音已没有开始那样强硬。

“我本想给你一条生路,望你仇怨得报就速速离去。”苍老的声音叹息道,“哪知你们得寸进尺,竟以恶鬼开车,在阴阳路上劫走许多亡灵,还想用百条冤魂引动邪阵,毁灭北州;我不得以才出了手。如今你更异想天开,妄图重生三世鬼胎,别说我不容你,就是天也不会容你的。”

“你想怎样,你忘记自己的诺言了?”戴若容神色已有些慌张。

“你没见我如今孤苦一人,已经子嗣断绝了吗?”苍老的声音开始轻轻咳嗽。

桃花山不语,却包容了戴若容的一切。

其实她并不寂寞,因为旁边好多都是熟人,比如刘笑远,比如张小川。

不远处,一个神色憔悴的女人渐渐走近,手里一大捧花束。

“戴姐,颜丹沉来看你了。”女子轻轻把花放在戴若容墓前。

低头沉默一阵,又缓缓走到旁边那座墓前,扑地跪在地上,抱着墓碑,号啕大哭。

小川,我向你道歉来了,我没保住咱们的孩子,你一定怨我吧!

小川,你知道吗,为了下那个决心,我整整四天没吃没喝,那是我们的血肉啊,我怎么舍得!

小川,你知道吗,我平生第一次那么害怕医院,妈陪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多希望永远那样走下去,永远不要看到第一医院的大门啊!

小川,你知道吗,当我走进手术室那一瞬,我看见妈老了十岁!爸走的时候妈没有倒下,你走的时候妈没有倒下,可现在妈却倒下了,你如果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妈快点好起来!

小川,你知道吗,手术的时候我拒绝了麻药,我要亲自感受咱们的孩子从肚子里出来的痛觉,我要经历一回做母亲的难忘——就算孩子不在了,我心里总落个纪念。是的,会很痛,身上的痛可以忍,心里的痛我忍不了啊!

可是,小川,那一夜在窗台上我看到了戴姐的身影,是我给何平打的电话,而他没有摁下挂机键!

小川,如果你还在的话,你一定也会这么做——为了我们,你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弃;为了他们,我也可以放弃孩子!

一年后,何平升任北市刑警队队长。

某日,他碰到柳四飞——这个老家伙还活得很好。

交谈中,柳四飞感叹高薪难请守夜人。

“以前那位守夜大爷呢?”

“你说老孙啊,他早就没干,不知道去哪里了。”

老孙?何平这才想起还从没请教过那位大爷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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