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景

 
蜃景
2016-07-04 17:18:45 /故事大全

引子 死亡十字路口

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这是海蓝一早就预料到的。她的父亲海桐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事实上,很多人认为他古板,难以接近。

吊唁词散发着中国的人情味,致辞的是校长,海桐在他嘴巴成了一个兢兢业业,为学生鞠躬尽瘁的模范老师。这一直是海桐的目标,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从未得到这样的赞赏。

“……让他安息吧。”校长终于结束他的致辞,司仪不失时机地说:“默哀三分钟。”所有的人都吁了一口气,意识到葬礼已进入了倒计时。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大家络绎地走到海蓝面前,拍她肩、和她握手,语气沉重地劝慰她节哀。

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灵堂,海蓝悲从心出,当他们全部离开后,父亲也要被送进焚化炉。她干涩的眼里又有眼泪涌出了,泪眼朦胧中,有人重重地拍着她肩,说:“你就是海蓝呀?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真不幸,你父亲就这么走了……”

这人的声音很陌生,海蓝眨巴着眼睛终于将他看清,是个陌生人,她从没见过,至少印象里从没。这人五十上下,中等个子,一个硕大的鼻子稳稳当当地占了大半张脸。既便沉浸于悲痛之中,海蓝依旧口呆目瞪地想着,好大一个鼻子。

大鼻子又说些“节哀”“保重”之类的话,这才转身离开了。冷清的灵堂更加冷清了,工作人员过来打招呼,说时间到了,该进焚化炉了。海蓝含泪点点头,深深地看了父亲最后一眼。

母亲死的很早,海蓝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也弃她而去,世间再无亲人。她回到家里,处处都那么熟悉,却又透出些许陌生气息。又一阵的痛彻心肺,她扑倒在沙发上哭泣,哭着哭着,也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全黑了,房间里漆黑一片,外面传来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电视声、咳嗽声、婴儿啼哭声……声声都令她备感亲切。腰间有硬物撂的慌,一摸原来是电视遥控器,顺手一按,电视屏幕慢慢地亮了。

“城事追踪,民间话题,尽在城际快线……”

“……今天傍晚六点十分,在春风路与长城路交叉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当场死亡……”六点十分,春风路与长城路!海蓝悚然一惊,从沙发上弹起,盯着屏幕。镜头正好切换到现场:宽阔的马路上,死者卧在地上,手脚折成不可思议的造型,这种姿式海蓝见过,她的心提了起来。镜头推进,当事人的脸一晃而过,好大的鼻子!海蓝霍地站了起来,冲到墙边将所有的灯打开。屋里刹那间光明透亮,可海蓝却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大冰窖里,又黑又冷。

镜头切换到现场目击者:“……那时我和他并排站着,红灯亮了,他忽然冲了出去……”

“……三天前,这个路口发生过一起类似的交通事故。令人惊讶的是,肇事司机是同一个人,他就是市公交公司0214号司机……”镜头切换到肇事司机,他手里捏着帽子,神情惶恐,目光游离,反复地说:“……见鬼了,见鬼了,和三天前一模一样……”身后是他开的橙色公交车,屏幕里没显示车号,但海蓝知道是15路。

啪的一声关掉电视,她跌坐在沙发里,心如小鼓咚咚作响,太阳穴突突狂跳。

六点十分,春风路和长城路交叉路口,肇事车辆15路公车,肇事司机0214号司机,意外原因:死者在红灯亮时忽然冲到马路上,象蓄意自杀。

除了死者不同,今天的交通事故与三天前一模一样。

三天前,死的人是海蓝的父亲海桐,今天,死的是海桐葬礼上的陌生人大鼻子。

据说,海桐并没有当即死亡,在场的目击者曾说他嘴巴一直翕动,吐出一个“海”之类的字。

“请问你是海蓝小姐吗?”

海蓝点了点头,扶着门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尽管他看起象个老实人,这年头老实人很多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他笑了笑,说:“我叫刘江河,我是刘绍良的儿子。”

刘江河这名字从未听过,刘绍良这名字似曾相识。海蓝嗯了一声,依然扶着门,问:“有什么事?”

刘江河没想到她毫无反应,微微发呆,说:“你不记得了?上个星期我爸曾来参加你爸的葬礼,然后被车……”

她记起来了,大鼻子就叫刘绍良,刘江河长得跟他一点也不象。她请他进了客厅坐着,但对他为何来找她,还是不解。刘江河看破她心思,说:“我来得很冒昧吧,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

海蓝给他倒了杯茶,说:“别客气,有事尽管说。”

刘江河说:“我们家在H城,离你们这里约200公里,我开始并不知道我爸爸到这里来干吗?后来才知道是为了参加你父亲的葬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报纸和一张照片,报纸是“T城晚报”,海蓝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十天前的,上面登有父亲的讣告。

照片是她从没见过的。黑白照片已经泛黄,上面两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身着汗衫短裤,勾肩搭背的,看起来很亲密,那是许多年前的海桐和刘绍良。她细细地看着照片,问:“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刘江河说:“具体时间不清楚,应该是25年前吧,我爸说过他那时还没有我,我今年25岁。”

那时候也没有我,海蓝心道,留意到照片的背景怡人:海浪绵绵、海礁奇姿、海帆点点,好奇地问:“这是哪里?”

刘江河想了想,说:“我爸说过的,但我不记得了。”

海蓝轻轻地哦了一声,忽然想起刘江河还没有说明来意,问:“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刘江河沉吟一下,说:“海小姐。你也知道,我爸和你爸死的很古怪。”

心呯地跳了一声,海蓝勉强笑了笑,说:“我可不知道哪里古怪了?只是意外。”

刘江河摇摇头,说:“世界上哪会有一模一样的意外?时间,地点,同一辆车,同一个司机……我查过,连当时的表情都一样。”

表情!赶到医院时,父亲还没被送进太平间,逐渐僵硬的脸上满是惊愕,眼球几乎要突眶而出。这个表情一直深刻在海蓝的脑海里。刘江河说:“海小姐,这么多的巧合,你不觉得邪门吗?”

邪门!当然,这两桩交通事故成了T城最大热闻,在坊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还有十来位高人信口旦旦地说,春风路与长城路守了个饿鬼。海蓝轻笑,说:“难道你也认为那里守着一个恶鬼?”

刘江河怔了一下,说:“不是,不是,我是不相信有鬼魂,但是真的太巧了,太巧了。”

海蓝说:“你跑了200公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太巧了,很古怪,很邪门。”

刘江河说:“不,不是,我觉得这事件有蹊跷,我们应该查一查。”

海蓝失笑,问:“怎么查?”

刘江河缓缓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是来和你商量的。”

和老实人打交道原来这么累,海蓝叹了口气,身子深深地埋进沙发里。坐在她对面的刘江河变得局促不安。

“城事追踪,民间话题,尽在城际快线……”

“……今天傍晚六点十分,在春风路与长城路交叉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当场死亡……”海蓝缓缓地从沙发里坐直身子。电视镜头缓缓地推进,死者的面容一闪而过。如她所料是刘江河。下午他离开她家时,说要去现场看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婉言拒绝,说:“那个路口我去过千百次,什么也没有。相信我,这只是个意外。”然而他还是去了,并且制造了另一个意外。

“这是半月内该路口发生的第三起交通意外,而且……而且一模一样……”主持人不仅在结巴,而且好似在流汗。

其实还是有不一样,已经换成0288编号的原来0214号司机当场就疯了,先是呆呆地站着,然后忽然拍着手唱着:今天的天气真正好,七个铜板就卖两份报……十分地天真活泼。

海蓝觉得脑袋很沉,不得不用两手捧着,觉得身子很冷,不得不缩进沙发里。


第一节 夜半幽歌

海蓝放好行李打开窗户,山下的海域和古镇跳入眼帘。此时天色向晚,太阳在西边的海域慢慢地沉没,依着山势而建的石屋一点点地黯淡,好象被黑夜吃掉了。

她纵身倒在床上,伸展着自己的四肢,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终于离开T城了,终于离开人们的指指点点了。三宗相同的交通意外在T城掀起了翰然大波,她的生活则象搅拌机里的肉,支离破碎。警察三番四次地问讯她,为什么这三人最后见得一个人都是她?为什么见了她之后都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她苦笑着说,但愿我知道答案。

人们开始躲避她,象躲避瘟疫。同事们要求她离开公司,左邻右舍要求她搬家……所有的纷乱象长春藤一样纠缠了她三个月,她踩着春天的尾巴离开T城同,开始漂泊。

现在是四月中旬,她来到滨海小镇石塘看中国大陆的第一道曙光。石塘古镇有东方巴黎圣母院之称,宁静安详,风情别致。她入住的旅馆是解放前一个渔霸的住宅改建的,四层高,全部长条镂花石堆垒而成的。建在半山腰,放眼四望,辽阔海域和整下古镇尽收眼底。

房间新装修过,既不豪华也不寒碜,恰到好处的舒适。天花用贝壳镶了幅画,现代主义的抽象画,她努力看了许久,也没有明白是什么,好象是一个白色的螺丝,又好象是漫画书里妖精逃跑时化成的烟。稍微看的久了,头晕乎乎的。

旅途劳顿,吃过晚饭后,她就上床睡觉了。睡到半夜忽然觉得很冷,那种阴冷由外到内深入骨髓,又好似由内至外发自骨髓。海蓝惊醒,发现被子盖的好好的,那是上好的蚕丝被,柔软轻薄且保暖。她用手轻轻一摸被窝,十分暖和,然而她身子却是冰凉的。正在诧异间,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好象风刮过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后来那声音渐渐变清晰了,断断续续、忽高忽低,但不再飘忽不定了。

有人屋外在唱歌。海蓝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能是有人喝醉了,也有可能这里有着沈大文豪笔下边城里的风俗。听说古镇是闽南惠安人迁居建成,闽南也是爱极唱山歌、款曲传情的地方。她这样想着,翻转身继续睡觉。可是耳边却总是萦绕那歌声,虽然听不清楚在唱什么,但旋律幽然沉落,却叫人一阵阵的鼻子发麻,心酸不已。

楼上响起了打开窗户的声音,跟着传来一个男人的骂骂咧咧:“娘的,谁大半夜的在这里鬼哭狼嚎?”或是因为好奇心,或是因为有人壮胆,海蓝也跳下床,探头往外看,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

古堡是坐北朝南的,三南环海。她房间的窗户是朝东的,放眼望出去,正好是古堡东面的悬崖。天上有乌云遮住星光,在朦朦胧胧中,依稀可见一条黑影立着。那是个危险的地方,不知为何海蓝心跳开始加速。

歌声变得清晰,哀伤而婉艳,海蓝依然听不懂。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天上乌云吹散了些许,星光倾泄下来,周围景物清晰可见。就在那时,那黑影忽然纵身一跳。海蓝想起悬崖下面就是大海,不由“啊”的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头顶也响起了一声“啊”,紧接着是“吧哒”的关窗声。

海蓝飞快地开门出房,拍着左右房间的门,大叫:“快起来,快起来,有人跳海了,有人跳海了。”跟着飞快下楼,抓起柜台的座机拨了110。

第二天,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她,她很不悦地问:“谁啊?”昨晚因为人跳海的事情折腾了好久才入睡呢。

“是我,阿霞。海小姐,有派出所的警察找你。”阿霞是这家旅馆的主人,一个能干的女子,跟海蓝年岁相仿。

肯定是为了昨晚跳海的人。海蓝穿好衣衫,匆匆洗了把脸,跑下一楼大厅。从沙发里站起一个年轻警察,眼睛通红,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他同海蓝握手,说:“我叫赵文杰,你就是海蓝?昨晚是你报的警?”

海蓝点点头。赵文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慢吞吞地说:“海小姐,我们接到你的电话后,就去海上查看了一番,不过我没有发现任何人或是尸体。”

海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不可能。昨晚我清清楚楚看到有人跳下悬崖的。他可能是沉下去,你们再仔细找找呀?说不定他顺海水飘到其他地方了呢?”

赵文杰轻轻地摆手,示意她平静下来,说:“海小姐,你有所不知。现在是休渔期,渔船全部返港了。这几年渔船增加了不少,港湾里停不下了,悬崖下边也停了船。如果有人跳海,会摔在船上,不会掉在海里。我们找过了,没有人。”

听他这么说,海蓝呆住了,张口结舌地说:“可是,我昨晚亲眼看到。而且,而且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到,402的房客也看到的呀。”

赵文杰轻轻地“哦”了一声,看着一旁的阿霞。阿霞会意地上了楼,一会儿她下来时,后面跟了衣着华丽的两人,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男人,长得尚算英俊,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子。他们是一对情人或是夫妻,那男的叫王华,女的叫许倩倩。

王华下了楼梯,瞟了海蓝一眼,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与赵文杰握手,说:“赵警官,你好。我听阿霞说了怎么回事了,我跟太太昨晚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什么?”海蓝连忙接下话茬,说:“怎么可能?昨晚你明明开了窗,说了话……”她把昨晚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王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海小姐,我知道年轻小姑娘都想象力丰富,但我不知道你的想象力丰富到这种程度。”他不待海蓝反驳,又说:“你看你自己,黑眼圈这么重,分明没睡好,不是把梦境当成事实了吧?有机会去看看医生吧,年轻小姑娘,做做梦没事,得了臆想症,那就坏了。”海蓝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赵文杰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呵欠,说:“海小姐,你可害得我一夜没睡呀。以后要先弄清楚是不是做梦再报警。”说完,他跟阿霞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王华与许倩倩看也不看海蓝一眼,一起进了餐厅。

海蓝回了房间,趴在窗口看着金色阳光下的蓝色大海,也心生疑惑,难道真的是我做梦吗?


第二节 松子林里

阳光如金色的细沙从天空飘落,一望无际的大海流淌着细碎的鳞光。如此沁甜的天色,也不能尽除海蓝的困扰。她站在悬崖边小心翼翼地往下张望,果然如赵文杰所说泊了不少渔船,下了帆的船桅直直的冲着天空,象某个不雅的手势。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海蓝回过头来,是隔壁房间301的徐苹。她的眉描的又高又细,在涂满粉的脸上好似括号,嘴唇是猩红的,象刚刚吸过血的吸血鬼。她穿着一件改良式旗袍,脖子扣的极紧。瞧不出她的岁数,三十岁到五十岁任何一岁都有可能。这是个奇怪的女人,但究竟奇怪在何处却说不清楚。

她走过来与海蓝并肩站着,面朝大海,说:“你还在想昨晚有人跳海的事?”她的声音十分奇特,好似捏着嗓子说话。

海蓝点了点头,说:“太真实了,怎么可能是梦呢?我明明听到楼上402号的……”徐苹冷冷地截断她的话,鼻子轻哼一声,说:“那家伙不是个东西。”声音里透出隐隐的愤慨。

“什么”海蓝惊讶地扭头看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苹神情微变,怔了怔,说:“因为……他居然那样子对你。”

真是奇怪的人,奇怪的逻辑,海蓝想,他这么对我,也并不能得出这个结论呀。从徐苹的神情言谈里,分明她与王华早就认识,打过交道,并且吃过亏。

“你看清楚昨晚跳海的是男是女吗?”人在平和状态下与紧张状态下,说话音调、口气是不一样的。尽管徐苹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变的声音依然暴露了她真正的意思。

海蓝正在思索她为什么问这个奇怪的问题,忽听身后传来“卡嚓”一声。她与徐苹吃惊地回转身。住在303号房的石向东扬了扬手中的相机,说:“两位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阳光里,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呀。”

谁说甜言蜜语能打动人?假若这句话是由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说出,倒是会博得女士们的好感。但由一个矮胖的老头,一个留着“地方支援中央发型”的老头,一个眼神“湿漉漉”的老头,说出这话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徐苹轻轻地哼了一声,快步地往古堡走去。石向东饶有兴趣地盯着她背影,问海蓝:“海蓝小姑娘,你说她有多大?”

海蓝心生厌恶,冷冷地说:“你可以自己问她。”撇下石向东,也离开了悬崖。

在古堡的西面二百来米外,有一条蜿蜒的山道,几千级台阶全是石头砌成的。在隧道未通以前,这条路是石塘古镇通往外界的唯一陆路。每隔几百级台阶建着小小的八角亭子,那是供行人休憩的。海蓝信步而下,才走了几十台阶,后面响起了吧哒吧哒的脚步声,顷刻,身侧现出石向东满是褶子的笑颜:“你也去镇上呀?我们一起了。”

海蓝摇摇头,说了声不是,迳直走上旁边的岔道。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石向东还呆在原地往这边张望,当下加快了脚步,只求离他远点。这岔道两旁风景甚是秀丽,海蓝索性信马由缰。岔道另有岔道,她随意走着,只知道山脚的古镇越来越小,看来路是向上的。

羊肠小道渐渐淹没在杂草丛里。面前现出一片好大的松树林,海蓝正好走得浑身发热,决意进林子凉快一下。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各式各样的光斑。一抬头,见斜坡上面有一条黑影,海蓝悚然一惊,心想可不要在这里碰到歹人,正准备退出林子,听到有人好似在喃喃自语:“奇怪,奇怪,应该在这里的,怎么没有了呢?他娘的,吃饱了撑着,种这么多树干吗?”

海蓝听得清楚,这是王华的声音。她对他印象很差,不想撞到他多生事端,慌忙转身离开。可能转身过快,脚下一滑,脚底泥沙发出簌簌的响声。她连忙闪身旁边松树后,也不敢大声喘气。

林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阳光也好似忽然没了,整个林子光线黯淡,海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一股冷气从脚底蹿了上来。过了一刻钟,都听不到有人走动,也看不见人影。可是王华方才明明在这里的,海蓝不敢妄动,双腿早站麻了,她小心翼翼地靠着松树坐下,心里浮起了重重疑云,这王华究竟在干吗?

林子外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海蓝回头看见林子边有个秃顶在探头探脑,原来是石向东。他在跟踪我,海蓝心中又是一惊,想起他满是肉欲的眼神,身上开始微微冒冷汗。

石向东往林子深处走来,边走边张望,象只出外觅食的耗子。幸好林子里没有固定的路,他渐渐地往上走。海蓝吁了口气,照这个路线,他只会遇到王华,而不会撞到自己。

石向东边走边低声说:“奇怪,明明看见她进来的,怎么就消失了呢?”

他果然在跟踪我,这老家伙居心不良,海蓝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忽听王华阴恻恻地说:“原来你在跟踪我呀。”

上面响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好似石向东连退了几步,说:“不,不,不是。”

“你看到什么?” 王华的口气很不善。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是找你的,你别误会?我是来找姓海的小姑娘的。”

王华冷冷地说:“我在这林子里呆了几个小时了,鬼也没一个,那有什么姓海的小姑娘呀?”海蓝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他没看我呀。王华又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口气十分凌厉。

上面传来了沙沙沙杂乱的脚步声,好似两人在互相追逐。忽听石向东又惊又急地说:“你,你要干……”“嘛”字没有出口,就变成呜呜哦哦声,沙沙声变得规律,好似有人不停地蹬脚。约一分钟,沙沙声越来越轻,随即林子死寂一片。海蓝只听到自己心跳如雷。

“扑通”一声,跟着重物滚落的声音,由上至下地撞在海蓝藏身的树上。海蓝定睛一看,石向东死鱼般的眼睛正对着自己。她吓得尖叫一声,慌不迭地站起身来,往外跑去。

惊惶失措下绕了许多弯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几乎要虚脱时,面前现出了古堡宏伟庄严的身姿,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她如溺水的人遇到了船只,冲进古堡大厅,说:“杀人了,杀人了……”

“什么杀人了?”阿霞的脸凑到她面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跟着在厅里的一干人全围了过来。

海蓝吞咽着口水,说:“王华杀了石向东。”众人惊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大门。海蓝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看,王华与石向东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沐浴着夕阳,有说有笑。


第三节 全家福

海蓝拎着行李快步走到柜台前。阿霞温柔地看着她:“海小姐,你真的要退房?”

海蓝苦笑一声,想起刚才的情景,她就要抓狂。王华与石向东并肩走了进来,连头发都没少一根。所有的人看着她就象看到了鬼。石向东纵声大笑,而王华没有笑,他的眼神象针一样刺进她眼睛里,他的话象把刀:“海小姐,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不要小看臆想症的危害。”

来古镇石塘是为了散散心的,结果事情越变越糟。除了离开这里,海蓝别无选择。她费力地从包里抽出皮夹,没拿稳,皮夹掉在柜台上,从皮夹里滑出一张全家福。阿霞拿起看了一眼,眸子里精光闪烁,她“用力”地把照片递给了海蓝。只所以说用力,只因为递一张照片根本不需要力气的,然而阿霞的动作幅度却很大,随着这个动作,海蓝听到“叮”的一声。声音很轻很细,象寺庙里磬声。

海蓝本来心情烦躁,听到这一声,顿时觉得遍体清凉。她这时才留意阿霞右手腕戴着两只古式镂花手镯,说:“好漂亮。”

“是吗?”阿霞抿嘴一笑,特意将手腕伸到她面前,两只手镯又撞在一起,发出悠悠的一声“叮”。海蓝浑身舒畅,好似薄醺后的飘然感觉。

“这是你的押金。”阿霞把一叠钱递到她面前,双镯相撞,又是“叮”的一声。海蓝接过钱,一手拿着钱包,一手拎着行李包,施施然地往外走,满脸笑容。至于笑什么,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心情非常好,好象置身于一个桃源仙境,琴韵叮咚,仙鹤起舞,脚下踩着萋萋芳草,软绵绵的,说不出的惬意……砰,她绊在大厅与天井的门槛上,重重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手中的钱包在半空划了个弧形,“啪”的一声摔在天井里抽烟的王华脚边,他低头一看,正好看到一张全家福。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蓝悠悠醒来,第一感觉就是头痛欲裂,忍不住伸手一摸,额头馒头大小的一个包。

“你醒了。”徐苹五颜六色的脸凑到她面前。

“我怎么了?这是哪里?”海蓝慢慢坐起,有点迷糊,有点虚弱。

徐苹说:“你退了房要走,谁知道在门口摔倒了,阿霞将你弄回到302房,托我照料呢。”

“这样子呀,谢谢你。”一开口,肚子也跟着咕咕叫,海蓝红了脸。

徐苹笑了笑,亲热地拍拍她手背,说:“别客气,我下楼去给你弄点吃的。”

徐苹一走,海蓝静心回想刚才的情景,但绞尽脑汁都想不周全。只记得自己拎着行李到了柜台,钱包掉在柜台上,滑出了全家福照片,阿霞手腕的镯子发出好听的声音,此后发生什么事再无印象。可能是太累了,昨晚没睡好,今天下午又上演“夺命狂奔”,海蓝揉着额头的大包安慰自己。

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想必是徐苹回来了,海蓝想也没有想,跳下床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王华和石向东,海蓝第一反应就是要关门。王华动作奇快,一脚已踏了进来:“海小姐,我们向你道歉的。”

石向东跟着挤了进来,说:“是呀,是呀,海小姑娘,对不起,我们的玩笑开大了。”

海蓝阴沉着脸盯着两人,心里只犯嘀咕,这两人又要玩什么?

王华的态度很温和,与先前的嚣张、凌厉判若两人,“下午在松树林里,我与石先生知道你也在林子里,就决心戏弄你一下,我假装掐死石先生,然后让他滚到你身边。结果没想到将你吓着,还让你受伤了,真不好意思。”

石向东连声附和:“是呀,是呀,我还真差点让他掐死了,海小姑娘你看。”他解开衬衣扣子,果然脖子里一道紫色的勒痕。

“这么说,我没有臆想症。”海蓝暗暗吁了一口气,差点连自己都怀疑自己有臆想症了。

“没有,没有。”王华笑得尴尬,毕竟自己打自己嘴巴不是件愉快的事。“不过昨晚有人跳海,这事我真的没看见。”海蓝微微一笑,对于他的话不置是否,脑海里思绪排山倒海。她相信松子林里王华与石向东演了出戏,可他们演戏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王华在松子林里寻找什么呢?石向东又为何跟踪自己呢?为什么自己晕倒后一醒来,他们态度大变?古语说巧言令色鲜仁矣,他们居心何在呢?

徐苹托着一个盘子进来了,看到王华与石向东,她吃惊地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在门上,发出哐啷的响声。盘子里盛的菜与米饭差点洒了出来。王华与石向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反应这么剧烈?

王华说:“海小姐,你好好休息。”拉着石向东离开了海蓝的房间。徐苹一直靠着门,低着头,好似不愿意与他们正面相视。等他们离开了房间,她的眸子里忽然射出充满仇恨的眼神。这眼神不过瞬间而逝,但海蓝一直在留意她,所以看的清清楚楚。

“吃饭了。”徐苹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顿了顿又说:“他们来找你干吗?”她背对海蓝,看不到脸上神色,但从僵直脖子可以想象她的紧张心情。

海蓝把两人来的目的说出。徐苹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这两人一向这样子。”海蓝一怔,走到她面前问:“什么?你跟他们以前就认识吧。”

“啊,”徐苹警觉地住口,强作笑颜,说:“没有了,我只是觉得这两人不象个好东西。他们居然想出这么歹毒的方式吓人,真坏呀。对了,对了,你吃饭,我还有点事。”她急冲冲地离开了房间,留下众多疑问。听她话音,分明与石向东、王华相识甚久,而且她还知道两人的不少劣迹,甚至在两人手里吃过苦头。但为何石向东、王华却又不认识她呢?

海蓝匆匆地扒了几口饭,越想越觉得蹊跷。她摔倒晕了过去了,醒来后为什么所有的人对她的态度都不同了?想了许久,都没有理出个头绪。一仰头又看到屋顶的贝壳抽象画,几秒钟后,她头脑发晕,倦意大盛,伸了个懒腰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感觉房间里有人,并且在盯着自己,她骤然惊醒。睡开眼,只见眼前一片强光,十分炫眼。强光里隐隐浮出一个白色漩涡,不停地转动着,越来越快。她呆呆地看着。听到从漩涡里传来了声音:“你为什么来这里?”

“爸爸死了,他的剪报里有很多关于石塘的,所以我来看看。”海蓝的声音很呆滞。

漩涡又问:“你爸爸怎么死的?”

“车祸。”

“他有没有特别的东西留给你?”

“好多,好多,树根烟斗,两本剪报……”

………

黑暗里有人叹了声气,轻声说:“她看来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房间里响起了一阵窸窣声,那人翻看着海蓝的行李。

而海蓝的眼前,又忽然变得黑漆漆,强光与漩涡同时消失了。她头一歪,又睡着了。


第四节 谁杀死了他

走出药店,斜风卷着牛毛细雨扑到脸上,海蓝精神大振,抬头遥望,雾一样的细雨锁住了古镇石塘。错落有致的石屋在雾霭中时隐时现,变化多端,象是沉睡千年即将舒醒的老妖。

额头的大包已消了大半,但昨晚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令她醒来后脑袋如同铅块一样沉重。她从古堡下到镇里,买了点药,本来还想在沙滩上随意逛逛,但下雨了只得作罢。沿着蜿蜒山道,一级一级往上走。半山腰的古堡好似飘在空中,森寒而孤单,遗世独立。她见惯了阳光的华丽而厚实的古堡,忍不妨见到它的另一面,背脊一寒,如同蚂蚁在爬。伸手一摸,才知道雨水滴进了脖子,沿着脊椎往下淌。

在斜风细雨里把伞登高,自有一番诗情画意。海蓝不是不浪漫的人,但当人在心事重重时,情调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东西早躲了起来。眼看着离古堡最近的亭子到了,海蓝想,那个瞎眼老头还会在吗?

事实上,第一天到古堡,她便看到了亭子里的瞎眼老头。他坐在亭子的石凳上,腰板挺得很直,穿着旧衬衣旧中山装,白多黑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尽管前方是根柱子。身边搁着一杆手杖。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瞎子,任何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海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今天上午,这个看法才被颠覆。那时她正准备穿过亭子下山买药,看到这个瞎子时,心里还嘀咕,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吗?然后听到他在叫:“姑娘,姑娘。”他说话时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前方,身子一动不动。

海蓝环顾四周,并无他人,大着胆子问:“你叫我?”

瞎子说:“是的,你过来。”他抬起鸡爪一样的手冲她招了招,这个时间他依然看着前方,除了手身子一动不动。

海蓝浑身起鸡皮疙瘩,脚底好似生了根一动不动,问:“有事吗?大爷。”

瞎子微微叹了口气,嘴唇翕动:“姑娘,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身上煞气好重,你会有大麻烦呀。”海蓝心中格登一声巨响,快步地穿过亭子,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别怕,别怕,这不过是江湖术士招徕生意的套数。

尽管如此,心里还是不踏实,前一阵子的遭遇已够让她食之无味、寝之不安,她现在基本上处于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现在还冒出个神棍,告诉她前路依旧黯淡无光,无异于在心底安了一个定时炸弹。

亭子的尖顶已浮现在眼前,海蓝一步一步踏得特别沉重,一步一步……终于到了亭子里,她长吁一口气,亭子里空空的。眼角余光逮着一条人影在西边山路上疾步如飞,定睛细看,那人目光直直,身子直直,不是瞎子是何人。只是他用盲杖探路,居然在泥泞的山道上走得如此快,叫人咋舌。海蓝知道住家都在山脚镇上,西边并没有人家,不知道一个瞎子去荒山上干吗?

回到古堡海蓝吃了药小睡了小会儿,雨是越下越大了,她百无聊赖坐在窗前看雨。后来不断地有人来打扰她,先是阿霞端了点东西让她补补。后是徐苹问她身体如何?然后石向东来了,满脸涎笑地说了会儿话。最后王华与许倩倩来问她要不要一起斗地主?除了厨师和打扫卫生的祥嫂,古堡里所有的人都在她房里露了会脸,而且笑容可掬、春风满面。

海蓝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写了招人喜欢四字。相反额头青紫色的包,微陷的眼窝,憔悴至斯她从来不曾有过,也从来不曾被这么多人看重过。

第二天,天色放晴,满目阳光照得青山、大海熠熠生辉。海蓝本欲退房的打算打消了,上午在海滩上捡了会儿贝壳,下午准备爬到山巅感受一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是这个想法被两只小小蝴蝶给搅乱了,那时她已爬了一半路程,回眸古堡,也不复雄伟感受。这就是登高的好处,能令一些强大的东西变得渺小。

然后,春风徐徐,花香漫天,两只美丽的蝴蝶相依相眷,蹁跹而来又蹁跹而去。山可以明天再爬,但蝴蝶明日却未必再来,何况又是如影相随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海蓝踩着杂草追随着蝴蝶,蝴蝶经过的地方迎春花开得极盛,蝶比花娇、花比蝶香。这一路抒情畅意自不在话下,直到一条人影出现在海蓝的视野里。这人矮矮胖胖,毫无身材,而且头顶还折射着阳光,手里拿了支木棒,走走停停,戳戳探探。在这么美丽的地方碰到石向东,真是大倒胃口的事,于是赶紧折了个方向。走了老大远,回头时石向东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看不清楚相貌,不过长得高高大大。两人好似在说着话,还互相推搡着。她想起了石向东与王华的恶作剧,走得更快,她可不想历史再度重演。

蝴蝶停在一栋小小的建筑物前的花丛上,海蓝走近了一看,好似一座小庙,门锁得紧,看不清楚里面供得是什么,也没有门匾。既然是海边,想必是供了保护渔民的妈祖娘娘吧。她坐在台阶看蝴蝶在花丛里流连嬉戏,不知不觉得眼皮沉重。

有人推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海蓝奋力睁开眼睛,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至少有七十来岁了,提着一个小竹篮子。她穿着一个式样古朴蓝布大褂,挽着发髻,发际别了朵黄色绢花。海蓝站起身,脸色绯红,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

老婆婆已打了门,脸笑得象朵菊花,说:“来,进庙里呆会儿。 ”说完,拎着篮子进去了。海蓝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庙很小,一眼看了个全。奇怪的是庙里供的不是妈祖,而是一个小孩的石头雕像。那小孩子长得好象哪咤,但不似哪咤正气。他浓眉压得极低,眉下一双黑眼充满杀气。海蓝触到他的眼神,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老婆婆从篮子端出一盘食物,恭恭敬敬地放在香案上。海蓝见盘中的食物虬曲纠结,好似猪大肠,又不全是,不由奇怪地问:“婆婆,盘里是什么东西呀?”

老婆婆回过头来,咧嘴一笑,没有牙齿的嘴巴里黑漆漆的:“你猜猜?”她已点燃香了,转过头去,头微微垂下,高举过顶,嘴中喃喃有词。那些词象串模糊不定的呓语,令海蓝心生不安。她看着袅袅烟雾中的雕像,好似复活了一样,杀气腾腾的眼神压得海蓝几乎要窒息。她扔了句:“婆婆,我走了。”头也不回地跑了。

再也没在登山心情了,海蓝蹬蹬蹬地往古堡跑去,心想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就退房。

一进古堡,就觉得不对劲。所有的人,包括平常只呆在厨房里的厨师和打扫卫生的祥嫂,全都在厅里,面色阴郁模糊。还有三个警察,肩膀上的警章锃亮刺眼。

“很好,你回来了。”赵文杰说。

“怎么了?”海蓝怯怯地问,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溜过。大家一接触她眼神都自动地转开了视线,除了徐苹,她翕动嘴巴,给了她几个口型:出事了。海蓝心狂跳几下,祈祷着,千万不要与我有关,千万不要与我有关。

“来,我们进休息室谈。”赵文杰和另一个警察带了她一起进休息室。一楼有个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是平时供大家看报休息的,一关上门,俨然一个小小的刑讯室。海蓝心如鼓敲。

“海小姐,请问你下午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些啥?”

海蓝将下午的活动简单地说了一遍。

“海小姐,你最后一次看到石向东是什么时候?”

海蓝忽然想起,刚才她忘了提到在山上碰到石向东,连忙补充说:“我下午见到他了,大概是2点15的样子。”顿了顿,想起方才大厅里并不是古堡全部人在,没有石向东。“他,他怎么了?”

赵文杰与旁边的警觉交换了别有深意的眼神,然后说:“海小姐,麻烦你将见到他的情形详细叙述一遍。”海蓝遵照吩咐,非常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没了?”赵文杰皱起眉头。海蓝发怔,说:“还有什么?”

赵文杰说:“海小姐,你仔细想一下,你接下去干了什么?”

“我在一座小庙前睡着了,后来就回来了。”

赵文杰的目光很凌厉,说:“海小姐,麻烦地编谎也要专业点,你说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庙。”

“不可能。”海蓝大叫,“我还跟一个烧香的婆婆聊了会儿天。”

“哦?”赵文杰沉吟了一下,说:“先这样子吧,等一下你带我们一起去那古庙看一看。”

海蓝离开了休息室,到外面大厅挨着徐苹坐着,问:“出了什么事?”

徐苹的脸不停地颤抖,浓装艳抹也俺饰不了她内心的惊惶,说:“石向东死了,在山上,而且被人掏了大肠。”

“什么?”海蓝惊叫一声,想起了盘子里那团粘呼呼象猪大肠的肉,老婆婆没有牙齿的嘴巴,诡异的笑容,一股酸意涌上喉咙。她干呕不休,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忽的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了。大家更是惊怕失措,茫然四顾。片刻,才明白不过是一声春雷。轰隆隆的巨响一个紧着一个,从天边滚滚而来,接着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海蓝呕得眼泪汪汪,扭头望着窗外豆大的雨,悲哀地想,这注定是个多事的春天,无处逃遁,也无法逃避。


第五节 司徒其人

“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海蓝烦躁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同样的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然而赵文杰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这位年轻的警察手段老练,他相信持续不断地盘问能够会击破疑犯的心理防线。“因为石向东扮死吓过你,所以你怀恨意杀了他对吗?”

海蓝忍无可忍:“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你完全可以去做编剧。”

赵文杰狠狠地瞪她一眼,说:“老实回答问题,你说你看到有人跟石向东推推搡搡,为什么你当时不走过去,反而要远远离开?”

“他跟王华几天前装死吓过我,我可不想自讨没趣,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凶手,有心要杀他。”石向东便是在那里被人扼死,然后钩出大肠扯断。想到大肠,海蓝又是一阵反胃。

“那人长着什么样子?”

“天哪!”海蓝拍着自己的额头大叫,“你已经问过我十几遍了。我没看清楚,只知道他高高大大的,象王华,也象你。”最后三个字她说的特别小声,象蚊子在哼。

赵文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没看清?不是,因为你一直在编,一直在编。还编出古庙、老婆婆。”

海蓝沉默了。刚才冒着大雨,她带着赵文杰几人去找古庙。他们在山上兜了一圈又一圈,还兜到了石向东被杀的现场,压根就没有古庙。难道我真的有臆想症?为什么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原来与众不同也是一种不幸。“我无话可说,也许刚才我进了其他空间,也许这世间有鬼吧?”说这话时,她觉得背脊凉嗖嗖的。

赵文杰冷笑,说:“鬼?你还真能扯。”

海蓝惨淡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笑容。

……

洗完澡顿时精神了好多,海蓝倚着窗子看雨,这雨没心没肝地下着,好象某个庞然大物嚎啕大哭的眼泪和鼻涕。现在对这个东海滨的石镇,她充满厌恶,但是她不能离开。不仅是她,整个古堡里的人在案子没破之前都不能离开。

扣门声显得遥远而模糊,且散发着不安的信息。又要同人打交道了,海蓝蹙眉打开了房门。蚯蚓般的眉毛刹那间平展如柳叶,她又是惊讶又是赞叹地看着眼前男人,所谓温润如玉便是如此吧。

“我叫司徒。是赵警官让我来帮你画画的。”人生得俊朗,名字也动听,海蓝开始妒忌了,上天怎么将好东西全给了他?她侧身让他进来,趁他不注意,偷偷地理了下头发。

“你也是警察?”

坐在沙发上的司徒摇摇头,说:“我是美术老师,来这里写生的。赵警官知道我画的不错,叫我来帮一下忙。”

海蓝吁了一口气,暗暗高兴,这阵子见多了命案,碰多了警察,一看到警察她就心愀。幸好他不是,她详细地将古庙和婆婆描述了一下。司徒用大腿抵着画夹,手中铅笔刷刷刷地走动。“你好象满腹心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是吗?”海蓝摸了摸自己干燥的脸颊,叹口气,“我老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他们都说我有臆想症。”

司徒抬起头看她一眼,说:“除了古庙老婆婆,你还看到了什么?”海蓝把第一天晚上听到幽歌,看到有人跳海的事告诉他。他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非常迅速,就象平静的水面掠过一只飞鸟。海蓝再想看清楚时,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又微微低头专注于手中游走的笔。

“不必担心,我相信你没有臆想症。”他说话的口气让海蓝特别安心。此后他们没再交谈,虽然海蓝很想同他说说话,但看他那么专心致志,深怕打扰了他。一个小时溜过了。他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画夹递到她面前,说:“看看,是这样子的吧。”他的口气很肯定。

海蓝接过画夹,两眼瞪得极圆。一共三幅素描,一张老婆婆的模样,一张古庙的外貌,还有一张是里面的布局,全部栩栩如生。“太象了,太象了。”她抬起头,看着他,“就象你亲眼见一样。”司徒微微变了脸色,从她手里拿过画夹,说:“象就好,我走了。”

他的口气忽然变得冷淡了,海蓝惴惴不安地送他离开,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合上门时,她忽然清醒过来,想起方才三张画不仅逼真,而且细节周详,有些她未曾提及的地方或无法形容的地方,他也画了出来。比如说老婆婆发际的黄色绢花,画上的花朵插的位置跟真实的一模一样。他一定见过古庙和老婆婆,海蓝十分肯定,下次见到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但是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没有见到他,惟有赵文杰不时地在古堡出出入入。有几次她想叫住赵文杰,问一下司徒的情况。但眼神刚与他接触,后者目光便闪烁着一种明瞭的神色,好似说,怎么样想坦白交待了吧?她只好作罢。

古堡里的四个住客基本都聚在厅里,看报纸的看报纸,发呆的发呆。疏落地坐着,神情闷闷,彼此间视线相交立即便移开,就连许倩倩与王华也是分开坐着的,这一对情人闹着什么样的纠纷,外人看不出来。

徐苹有时候想找海蓝说话,海蓝避开了。自从她知道发现石向东尸体的人是她,两人之间就有了隔阂。尽管徐苹告诉警察她是碰巧到了凶案现场,但基于平日里她对石向东和王华的反常举动,海蓝相信她不是在跟踪石向东,就是在跟踪自己。这里的人都揣着什么样的鬼胎?究竟父亲为什么对石塘一个三万人口的古镇如此兴趣盎然?海蓝百思不解。

一个与海蓝年岁相仿的姑娘拎着空鱼篓从厨房里出来,她长得相当秀气,白嫩的肌肤,细长眉毛弯月般笑眼,脚步轻俏如风,海蓝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两声低呼“啊”“啊”,只见王华与徐苹盯着那姑娘,目上露出骇然之色,而许倩倩与自己一样,满脸茫然。

呼声惊动了这位姑娘,她往这边张望了一眼,复又与柜台的阿霞说话:“嘻嘻,听说你们这里有人见到圣婴庙,真是撞鬼了。”

阿霞飞快地瞥了脸色苍白的海蓝一眼,说:“阿秀,上个月的海鲜钱等一下我给你爸爸送过。”

“嗯,嗯,好。”阿秀连迭点头,“是谁呀?”

“你好烦呀。快走。”阿霞硬生生地将她推出大厅。“呯”的一声,徐苹手中的水杯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的手还在颤抖,目光艰难地在王华脸上寻找着什么,好似,好似援助。王华脸色依旧铁青,喉结滚动的厉害,他两眼满是狐疑地看着徐苹,好似在问:“你是谁?”


第六节 圣婴传说

黑云翻滚如潮,海面上怒涛倾天,黑黢黢的一片,分不清何处是潮,何处是云,天地好似一起疯狂了。“呱”的刺耳一声,一只硕大的海鸟穿过云海或是浪潮,两只巨大的羽翼沾着幽冥的光芒,两翼之间端坐着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男孩,浓眉下的大眼睛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岸边的渔民们争相跪下,口中喃喃有词,然后将盘子里装着的各种肠子扔到海面上。海鸟便在海面起伏徘徊,将猪肠呀、鸡肠呀、羊肠呀一一吞进肚子里,那小孩子一直坐在鸟背上,灼灼的目光扫视着众人。风浪依旧不肯停下,直到人们扔下活人……吃了人肠的大鸟心满意足地呱呱叫着,就会带着小孩离开,海面渐渐地恢复平静,紧锁大地的墨云也会渐渐散开。人们称这只鸟叫怒鸟,因为它总是在海涛怒吼时出现。这个小男孩就是圣婴。这一鸟一婴的传奇起源于三百年前。

传奇只是传奇,不免虚构和夸张的成份。海蓝躲在镇图书馆的角落里,仔细地翻阅着古镇民间故事大全。这里有一个对圣婴与怒鸟的考据,与传说略微有些出入。

清雍正年间,镇上住了一对渔民兄妹。哥哥出海捕鱼时,妹妹被镇上渔霸的少爷带着几个无赖轮奸了,并且怀了身孕。那些无赖买通周围的人,反而污蔑妹妹不守妇道。妹妹百口莫辩,便在悬崖上跳海身亡,尸首也被海浪卷走了。哥哥回来后,众人只告诉他妹妹失足坠海了。

此后过了三四年,有一次哥哥在海里捕鱼时,起大雾迷路了。却有一个小男孩驾驭着一只尖喙巨翎的大鸟破空而来,领着他回到了海港。此后每次哥哥出海捕鱼时,这一婴一鸟在身边时隐时没,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帮助他。后来一婴一鸟时常出现在古镇海港,并且每次伴着狂风怒涛。镇上的人见到这种异象,又见小男孩与跳海的妹妹面目有几分相似,都说是妹妹成鬼后生下了孩子,来找大家复仇的。

那群无赖吓得魂飞魄散,渔霸的儿子说服镇上守兵发炮攻击海鸟海婴。结果非但没有击中他们,反而激怒了圣婴,连着七天的狂风怒浪,击毁渔船无数,石镇也危在旦夕。人们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渔霸的儿子扔进海里,那大鸟飞扑而下,尖喙一下子就刺破了他的肚子,扯出他的肠子一口吞下。但是怒涛依旧不息,人们又将当年强奸妹妹的那几个无赖全扔进海里,他们也遭遇了恶少一样的命运。海婴这才心满意足地催使着海鸟远去,海面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渔民们为了安抚海鸟海婴,不仅定时供给食物,还在海边山上修了座庙,并为他取名叫“圣婴大帝”。这就是“圣婴庙”的由来。起初“圣婴庙”有求必应,香火盛极一时。大约在海婴十岁左右,海鸟海婴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古镇了。“圣婴庙”的神力随之消失了 。

关于圣婴和“圣婴庙”的全部记录杂七杂八,但大抵就是这么些内容,也没有任何资料交待“圣婴庙”于何年何月因何事被毁。海蓝默默地合上书本,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找了一个晚上的资料也就这些,看起来跟聊斋志异没啥区别的神鬼故事。为什么阿秀提起这个圣婴庙,却神情异常呢?

海蓝走出图书馆,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已磨得平滑如镜,路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歪歪扭扭象蚯蚓。对面商铺玻璃门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也映出她身后的赵文杰。她冷笑,心想原来你在跟踪我。索性同他开个玩笑,也不返回古堡,在沙滩上蹓跶一下吧,反正后面跟了个警察,怕什么呢?

今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沙滩上黑黢黢的,海港里停满了船,海浪声琐碎的象女人家的窃窃私语。遥望岸上的错落石屋,层次的明艳灯火,不象是真实的世界。

后面的脚步来得很快,跟着就响起了赵文杰不耐烦的声音:“见鬼,都几点了,你还在这里混?”

海蓝冷笑:“怕什么,有你在保护我呢?”

“去你的,想得美。” 赵文杰骂骂咧咧,跟着脚步声远去。终于将他赶走了,海蓝长长地吸了口气,空气里夹杂着咸咸的海腥味。她的毛孔忽然竖了起来。她明白有人从后面走过来了,虽然脚步声细不可闻,也许根本没有脚步声,但他一直在靠近,她倒立的汗毛知道。一团寒气已包围了她。

海蓝不敢回头,也不敢眨眼,她深怕一回头一眨眼间,世界变得陌生而可怕。等了很久,她浑身都快要僵了,明白自己如果不想站成“望夫石”,就必须有所行动。她假意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哝着:“真没劲,回去睡觉了。”低着头转身迅速地往岸边走,

“真的要回去了吗?”声音若断若续,宛若游丝一缕,充满了森森鬼气。

海蓝呵呵笑着,说:“是呀,太晚了,明天再来了。”她恨不得生出八条腿来,好后悔自己远离了人群。

“你还有明天吗?”嘿嘿的干笑象抽风机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你会死的,除非……”

“除非什么?”海蓝急切地问,她只有24岁,可不愿意这么早离开万丈红尘。

“除非你交出一样东西,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知道的。”他飘浮不定的声音如此的笃定,“为什么来古镇?为什么住在古堡?你不要告诉我一切不过都是个巧合。”

“你是人还是鬼?”海蓝倏忽抬头,眼前却人影全无。她骇然转身四顾,沙滩上空无一人。

“你在找我吗?往地上看。”游丝般的声音响起。

她低头一看,只见隔了自己不远的沙地上立着半截身子。浑身黑呼呼的,只有一只独眼,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岸边跑去。岸边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赵文杰着急地喊着:“怎么了?怎么了?”原来他一直没走。

现在海蓝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可亲的人了,她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说:“半……半截身子。”

“什么东西?好了,有我在,别怕,别怕……”赵文杰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拔出了枪,问:“在哪里?”

海蓝闭着眼睛对那个方向指了指。赵文杰持枪过去察看,海蓝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跟着,但一直不敢睁眼。

“操。”赵文杰怒气冲冲地一把甩脱她的手,说:“娘的,忘了你有臆想症。”见海蓝紧闭着两眼,胆战心惊的样子,怒吼:“睁开眼吧,大姐,鬼影没有一个。”

“什么?”海蓝睁开眼睛,黑森森的沙滩上,视野范围什么也没有。那半截身子居然消失无影无踪,试问人怎么可能做到呢?“鬼,一定有鬼。”

“对,我看你心里就有鬼。”赵文杰骂骂咧咧地往岸边走去,海蓝紧紧地咬着嘴唇,跟在他身后,说:“我真的看到了,半截身子,一个眼睛,他还跟我说话了。”

“哦,他跟你说了什么?”赵文杰饶有兴致地停下了脚步。

“他让我交一样东西出来,否则就要死。”

黑暗中赵文杰的目光忽然亮了,说:“什么东西?”

“一样不属于我东西。”海蓝蹙眉思索,“可是我觉得他说的好矛盾。既然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怎么可能在我身上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或许那样东西是属于别人,而被你或是你家里人强占了。海小姐,你仔细想一下,是不是有这样一件东西呢?”赵文杰目光闪烁,向海蓝逼近了一步。海蓝瑟缩着身子,后退了半步,肯定地说:“没有。”


第七节 徐苹的同谋

原来受惊会耗费巨大的体力,海蓝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回到了古堡。赵文杰一直送她到门口,千万不要误会他忽然对她好感大增,事实上,他只不过不想他管辖的地方再出现命案。在路上,他一直旁敲侧击,想套出海蓝来古镇石塘的真正目的。但不管他如何绕来绕去,海蓝的回答与以前的一模一样,无懈可击,

最后赵文杰有些恼怒有些无奈地说:“你别嚣张,你可是目前最大的杀人嫌疑犯。”

海蓝冷哼一声,说:“除非我天赐神力,否则怎么可能勒死石向东这样的壮汉?何况我一个弱女,怎么可能做出挖肚掏肠的恶毒事情呢?”挖肚掏肠,想想就恶心。

赵文杰也不示弱,说了:“你一定有同谋。至于女人的恶毒嘛,天下最毒……”

“停。”海蓝挥手打断了他,说:“赵警官,你找到我同谋再说吧。”她一扭头进了古堡。已是下半夜了,她放轻脚步,生怕惊醒熟睡的众人。帮她开门的阿霞站在台阶上看着她。海蓝仰头冲她一笑,笑容未及绽放却僵住了。

阿霞居高临下的眼神里闪烁着陌生的气息。她身上本来有着惠安女子特有的贤淑温柔,言谈举止轻柔有致,目光和煦。海蓝曾大发感叹,同样是女人,阿霞是水做的,而自己是水和泥的混合物即是烂泥一堆。但是现在这个水一样的女子却好似结成了冰。屋顶的灯光在她头顶炫出一团光晕,她的脸背弃了所有的光明,面目模糊,眸子黑沉沉,阴鸷便是这个表情的完美写照。

或许是海蓝僵硬的笑容提醒了阿霞,她微微侧身,让灯光洒落在脸上,依旧和气可亲,尽管她刚被吵醒。只是暗影、只是光线所造成的视觉差异,海蓝吁了口气,笑颜逐开。阿霞抿嘴一笑,回了她自己的房间。海蓝留意到阿霞棉质睡衣的背上好大一块灰,好象是在墙壁上蹭的。随即想起一般被吵醒的人脸上都会带着惺松睡意,然而阿霞神情清明,倒好似根本没有入睡。她看了一眼厅里的钟,已经一点半了,阿霞没有睡觉,却跑到哪里去蹭灰了?

她带着这个疑问上了三楼,脚步轻的象猫。掏出钥匙开门,打着哈欠开灯。“啪”的一声,光明大作,与其同时一条人影掠过窗外。海蓝纵声高呼:“谁?谁?谁?”回答她的只有随风一起一落的窗帘。她果断地冲到窗前,向下看,向上看,向左看,向右看,统统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要消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是绝代武林高手,擅长梯云纵之类的轻功。二是他从窗户里跳进了隔壁房间。

毫无疑问,第一种可能完全可以排除,海蓝毫不犹豫地冲出房外,拍301房即徐苹房间的门:“快开门,快开门”。半晌也没有动静,徐苹睡得象头猪一样,海蓝在心底怒骂一声。随即心中一动,莫非她在拖延时间。她折回自己的房间,冲到窗前一看,只见一个小黑点往西边迅速远去。这么敏捷的身手,她好似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她一时想不起来。

“怎么了?”阿霞气喘吁吁地问,她刚刚爬了三层楼梯。

“怎么了?” 四楼的王华来了,但许倩倩没有来。

“怎么了?”离海蓝最近的徐苹终于起来了,站在海蓝门口,揉着眼睛问。海蓝一声不吭地推开三人,走进徐苹的房间,走到窗边,窗户是关紧的,并且是上了锁的。徐苹呀徐苹,你为什么这么傻呢?要将窗户关死呢?本来你还可以借口睡着,装作万事与你无关,但是现在显而易见,这人是你的同谋。海蓝在心底冷笑。

阿霞三人看着海蓝站在窗前沉思,面面相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海蓝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没事。只是要告诉大家不要在窗帘上踩脚印,好脏的。”阿霞不解地皱起了眉头,王华略有所思,徐苹脸颊的肉微微跳动。海蓝缓缓地拉开窗帘,米黄色的帘子,洁白的窗纱,干干净净的,压根儿没有脚印。

徐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中燃烧着被愚弄的怒火。

“听说你失窃了?”赵文杰问。

海蓝摇摇头,说:“什么东西都没丢,只能说有人在未经许可的状态下进入了我的房间,这也是你们警察经常干的事,你应该能明白吧。”

赵文杰对她最后一句挑衅置之不理,说:“那他进你房间干吗了?”

海蓝沉吟着说:“当时我不在场,所以不能告诉你他究竟干了些啥。根据我事后观察,他好象是检查了一下我的行李。”

“检查?”赵文杰皱眉。

“是的,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按照原先位置摆放的好好的,如果不是我回来正好碰到他,相信我根本不会发现。”

“你为什么不报警?”

海蓝耸耸肩,说:“我相信你们已经够忙了,又要破案又要跟踪我。而且我希望你们早点破案,好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赵警官,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想出去逛一下了。”

赵文杰戏谑地说:“我以为经过昨晚沙滩的事情,你已经吓破胆子了呢,哪里都不敢去了呢?”

提起那半截身子、一只眼睛,海蓝的脸顿时白了,方才与赵文杰斗嘴的兴致荡然无存。赵文杰哈哈大笑,说:“得了,海小姐别演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得了臆想症,请你不要再编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出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啪”的一声按在桌面上,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海蓝的双眼,“我们查过了,根本没有这个老婆婆。”

海蓝拿过纸张铺平细看。“咦”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脸上浮起了惊讶地表情。

赵文杰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看画,问:“怎么了?”

海蓝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什么。”尽管年老的婆婆们,看起来都是饱经沧桑,满脸皱纹,差别不大。但刚才她还是一眼看出,画上的老婆婆并不是她见到的那一位。如此说来,司徒后来另画了一幅素描给了赵文杰,他为什么要怎么做呢?海蓝十分不解。

赵文杰不休不饶地追问:“那你咦什么?”

海蓝闷哼了一声,沉声说:“法律并没有规定我不能咦。”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古堡外面走去,

她用了半个小时冲到了古镇,心中象揣了小鹿一样砰砰跳着。站在“东海”酒店的301房间前,忍不住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一看再看,琢磨着用什么样的口气同司徒说话呢?她不仅打听出司徒居住的地方,还听说了他其他的事情,比如说他很自由,时常有大半年的时间住在古镇采风,并且还有花不完的钱。比如说他很少跟女孩子打交道,尽管全镇的女子都为他疯狂……

怀揣着玫瑰色的梦想,她敲开了司徒的房,然后她很快后悔了,恨不得从原地消失。华丽的白色雕花描金木门敞开时,露出的不是当初她看到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尽管还是同一张脸,但如今这张脸正被一种浓浓的悲楚浸泡着,微蹙的眉毛还潜伏着一丝被打搅的恼怒。他看到海蓝,脸色稍霁,说:“怎么是你?”

幸好他还记得我,海蓝将画递到他面前,强作镇定地说:“这是你交给赵文杰的画,为什么?”

司徒接过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说:“不为什么,她与案情根本没有关系,找着她毫无意义。”

“可是她与我的清白有关。”

司徒嘴角微微扯动,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说:“你一直是清白的,你清楚,赵文杰也清楚。”

“可是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臆想症?”

司徒微微一怔,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会知道的。对不起,我很累,再见。”他合上了门。

海蓝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吃闭门羹的滋味可真差。她意兴阑珊地走在街道上,不远处传来喧哗的锣鼓声,身边的行人纷纷侧身让道,她被人群推搡着也挤到街道边,逼仄的街道硬生生地让出一条小道,一列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穿行其中。

海蓝知道这里还保留着旧时的风俗,日出前送葬,所以现在不过早上十点,送葬队伍已经往回返了。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溜过孝子抱着的遗像,然后浑身一震,擦拭眼睛再看,一点都没有错,黑白照片上的老人就是她在圣婴庙里碰到的老婆婆。

身边有两妇人低语在交谈,某人问:“这于家大妈什么时候走的?”另一人答:“你不知道呀?一个月前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前天晚上才走的。”她们还说了些什么,海蓝没有听清楚了,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了。天为什么如此蓝,如此远,而且还在大跳华尔兹?


第八节 郭云绣

海蓝哼哼唧唧地醒来。一只凉凉的小手搭在她额头,随后传来了欢欣鼓舞的声音:“没事了,没事了。”这声音娇柔清脆,仿佛嗓子里能掬出水里。海蓝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儿堪比花娇,是阿秀,玫瑰花瓣般的唇继续吐出娇生生的话:“这几天天气反常的热,你可能中暑了,在我家门前晕倒了。”

五月未到,天气就热的象三伏暑天,真是变态。但海蓝知道自己可不是中暑,是她饱受惊慄的心灵忍无可忍,奋起反抗。“谢谢你,我叫海蓝……”

“我知道,你是住在英华古堡的游客,我还知道你见到圣婴庙,嘻嘻。”她的笑声充满着无忧无虑的喜悦。海蓝十分羡慕地看着她,说:“没错,我听说那个庙早就不存在是吗?”

阿秀偏头思索,说:“大庙早就没有了,你看到的是家庙,好象是文革的时候没的。”

“家庙?”

“是的,英华古堡郭家的家庙。”

古堡,家庙,郭家,圣婴,海蓝默念着这几个词,脑海里隐约有灵光闪烁,尽管她不知道这些灵光代表着什么,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道理她懂。她振作精神看着阿秀,说:“阿秀,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圣婴庙的事呀?”

阿秀为难地说:“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小一辈的没几个知道,等一下我带你去问一下春梅奶奶了。”

“那你怎么知道呢?”

“我?”阿秀羞腆地笑了笑,“他们都说我跟以前英华古堡的郭云绣长得很象,我好奇就问了一些英华古堡的事。”她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到最后一页,递给海蓝。“你看,是不是挺像的?”

最后一页只有一张五寸照片,照片已经发黄了,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照片上写了一排字“石塘中学1968年初一(二)班全体师生合影”。以前的照相技术精确度低,照片上的面目多数模糊,但还是一眼认出郭云绣。她是整张照片最夺目的一点,她的美好透纸而出。

“真的挺像的。”海蓝喃喃地说。想起那天王华与徐苹见到阿秀的惊异表情,多半是因为觉得她像郭云绣。如果没有估错,那王华与徐苹是认识郭云绣的。“这位郭云绣她哪里去了?”海蓝问。

“死了。”

海蓝追问:“怎么死的?”

阿秀摇摇头,说:“不知道,20多年前就死了。她是英华古堡最后一位主人。对了,你问这些干吗?”

海蓝笑了笑,说:“我好奇。”

“好奇?”阿秀瞪圆眼睛露出惊讶神色,“这些陈年往事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海蓝又笑,说:“因为无聊,所以好奇。”

阿秀呵呵笑了,说:“你真逗,怪不得会见到圣婴庙呢。对了,我去做中饭了,你留下了一起吃呀。吃完咱们再去找春梅奶奶呀。”渔民集聚的地方多数民风淳朴,豪爽好客。海蓝抚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点了点头。阿秀留下一个明媚的笑容,转身入了厨房。

海蓝留在客厅里翻看相册。她本来想再找找郭云绣的相片,不过一无所获。相册里大部分相片都是渔民丰收照,比如几个渔民抱着一条罕见的大马鲛鱼,笑的只见牙齿不见眼;比如渔民站在满载的渔船上,美滋滋地抽着烟杆……忽然她看到了一张丰收照里人堆当中夹着一张熟悉的脸,她心中一动,正想细看,大门哐啷一声开了,有人进来,看到沙发上坐的海蓝,小退半步,吃惊地说:“你,你怎么在这里?”

海蓝已看清楚进来的人,是个矮小的壮年渔民,黝黑的脸,双眼炯炯有神。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而他为何看到她恰似看到一只虎?

那人恢复了镇定,沉下脸,本来黑炭般的脸更加难看了,说:“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海蓝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阿秀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说:“爸,她是我带回家的朋友。”

“什么朋友,又不知根又不知底?现在比不得从前了,镇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前几天还发生命案,阿秀你不懂事,可别将什么凶手当朋友带回家了?”最迟钝的人也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何况海蓝一点也不迟钝。她识趣地从沙发上站起,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阿秀,我改天再来坐。”阿秀张了张嘴想要挽留,一看父亲黑沉沉的脸,只得作罢。

海蓝快步地往门外走去,经过阿秀父亲身边时,特意地看了他一眼。奇怪的是后者微微别转了脸,好象不愿意让她看清楚。

他在心虚什么呢?他进门第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说明他认识自己;第二句话却改为“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他为什么又要假装不认识自己呢?他的眼睛好亮呀,如果在黑暗中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又想起了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如果没有看错,那张熟悉的脸是她父亲的。也就是说,很多年以前,海桐曾在古镇石塘呆过,这也能够合理解释为什么后来他留下大量关于石塘的剪报。可是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父亲隐瞒这段经历的目的是什么?海蓝拍拍额头,心想自己的脑袋迟早会被疑问胀破的。

街道上热闹都与她无关,海蓝心不在焉地穿行其中,经过古镇最古老的明代古堡时,看到两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小竹椅里,忽然想起阿秀答应带她去找春梅奶奶,如今难以成行,不由地又是一声嗟叹。

可能是五一近了,山道上的游人不少,一个个春光满面、喜笑颜开。独有海蓝,夹在人群中象失了魂魄的游鬼。经过最后一个休憩亭,海蓝忍不住瞟了那瞎子一眼。他还是坐在平常的位置,一动不动,好象亘古的化石。自从那一次他说她有大麻烦后,就再也没有说过其他的话了。

“开始了,开始了。”,他说出了这句话,象一串冰子弹射进了海蓝的脊柱里。她僵立原地,问:“什么开始了?”

“你知道,你明白。”

“有话直说,何必故弄玄虚呢?”

瞎子笑了笑,说:“姑娘心里明白得很。前些日子,姑娘经过我身边时,眼睛也不瞟一下,今日为何不同呢?因为姑娘麻烦越来越多了,已不是人力所能解决的,求佛问卜是姑娘最好的选择。”

海蓝沉默片刻,问:“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鬼?或者有什么未知的力量?”想起昨晚沙滩上的半截身子,想到躺在床上等死却又出现在她面前的于婆婆,她就浑身寒毛倒立。还有那连夺三条人命的十字路口,悬崖上跳海而又找不着的人,半山上平空出现的“圣婴庙”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操纵着一切呢?

“有就是无,无就是有。”

海蓝愕然:“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个认知的问题,姑娘是聪明人,自会明白。”

他不再说话了,海蓝本想留下来问个清楚明白,转念一想,江湖术士都爱“请君入瓮”这一招。到目前为止,这瞎子不是危言耸听,便是泛泛而谈,可不要入了他的觳。

瞎子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失望地眨巴着白多黑少的眼睛。


第九节 联合

一进古堡,海蓝发现站在柜台前当班的是打扫卫生的祥嫂。阿霞不在,说是父亲生日,祝寿去了。对于阿霞的家世,海蓝也略有风闻。她的爸爸是船老大,有几条渔船,年收入几百万,家境属上等。英华古堡是他在镇公开竞价中购得,价格不菲,据说这古堡也是阿霞的嫁妆。

阿霞不在,海蓝想向她要阿秀电话的想法落空了。天气反常炎热,她也不想在山道上来回奔跑享受紫外线,躺在古堡里睡觉,到傍晚吃饭时才起来。饭菜很丰盛,可海蓝没什么胃口。看旁边的徐苹、王华、许倩倩,一个个也是无精打采的。

王华吃的最快,匆匆扒了几口,便跟许倩倩说饱了,要去悬崖边散会儿步。他离桌往外走的动作特别慢,硬生生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撂在海蓝与徐苹之间四秒钟。许倩倩趁机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徐苹,徐苹犹疑不定地接过,飞快地看了一眼,脸上神色瞬间变幻莫测。这一系列动作都在四秒钟内完成了。

无疑王华和许倩傅算盘打的吧吧响,只可惜忘了餐厅里的几面镜子。许倩倩与徐苹的小动作被旁边的玻璃窗折射到斜后方的酒柜里,海蓝看的一清二楚。

王华当真出古堡散步去了。一小会儿,许倩倩抹抹嘴,挺胸翘臀上了楼梯。徐苹在犹豫,不时地蹙眉,眼神也变化不定,有时露出一丝仇恨,有时又茫然若失,有时还灰心丧气的样子。她心不在焉地扒着饭,磨磨蹭蹭了很久,才离开餐厅。最辛苦的是海蓝,她努力地将全部的饭菜吃光,否则她有什么理由留在餐厅里呢?徐苹经过她身边时,她手指轻弹,将一只薄薄的窃听器扔进了她口袋里,这东西是她在大街上买来的,不知道管不管用。

看到徐苹往古堡外面走去,海蓝心中大定,快步跑回房间,拿出接收器。

“什么事?”徐苹的声音硬硬的,可以想象她脸色也是严肃的。

“你是谁?”王华的声音里充满了狐疑,看来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

“别走。”王华的声音再度响起,想必徐苹一听到这个问题扭头要走。徐苹的声音依然极不友善,说:“有什么去房间里说不行吗?鬼鬼祟祟递什么纸条?还约我到这里来。”

“房间里有窃听器。”

“啊?”徐苹大吃一惊。偷听的海蓝也吃惊,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随即想到要是徐苹摸一下口袋,就会发现自己放的窃听器了。幸好徐苹比较迟钝,她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王华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如果我们不合作,都会跟石向东一样,死在这里。”

“不会吧。警察会保护我们的。”

王华嗤笑:“你太天真了。”徐苹沉默不语。王华又说:“敌暗我明,我们必段要联合。”

徐苹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杀了石向东,然后来诱我上当呢?”

王华说:“我杀了他干吗?他一向听我话。”

“这话真没错,我看他就你的一条狗,少了这条狗,你想作恶还真不如意。”徐苹的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还有一种愤怒的味道。

王华沉默了半分钟,说:“我还想问你呢,石向东是不是你杀的呢?”

徐苹咯咯轻笑,说:“我能杀得了他吗?”

“嘿嘿,你不是有同伙吗?”

徐苹倒吸了一口气,说:“你,你在说什么?”

“昨天晚上,海蓝那丫头提醒了我,进入她房间的人是你的同伙吧。”

徐苹冷哼了一声,说:“这个海蓝,你不是说她有臆想症吗?”

“其他事情我不知道,但那天确实有人跳海。”

徐苹惊讶地问:“真的有人跳海?为什么海蓝说时你不承认?”

王华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说:“我能承认吗?他唱着歌,然后跳进了海里。跟20多年前一模一样,还有这首歌……这首歌只有他会唱的。”这句话说完,王华与徐苹有短暂的沉默,气氛很凝重。海蓝能听到他们呼吸声,哧嗤哧嗤,哧嗤哧嗤……

海蓝心头欢喜,又一起被旁人视为臆想症的事情被证实是确实发生过的。她感觉出这个跳海的人非同寻常,盼着王华与徐苹在这话题上继续,不过没能如愿。徐苹转了话题:“究竟是谁杀了石向东?”

“一直在等着我们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

徐苹又倒吸了一口气,“嗤”的一声令偷听的海蓝心底凉嗖嗖的。

“我们必须要联合起来,否则他们会一个个地将我们杀掉的。”

“好吧。”徐苹的声音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好。”王华松了一口气,“最好叫姓海的丫头也加入我们。”

“她?为什么?”

王华轻笑一声,说:“她是徐铜海的女儿,想不到吧。而且这丫头,看起来有点窝窝囊囊,其实不简单。昨天晚上,你看她多精明。”这句表扬的话让海蓝愁眉苦脸,昨晚睡前她就后悔当着阿霞和王华的面对徐苹咄咄逼人,虽然逼迫徐苹现形的目的达到,但对自己却也半点好处都没有。

“没想到她是徐铜海的女儿,真的没想到。但是看她样子,好象并不清楚以前的事。”

王华说:“嗯,我查过,她爸车祸死的,她不一定知道详细情况。对于以前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必要跟她说太多。海蓝就交给你了。我们一起聊久了不太好,你先回去吧。”

海蓝关掉了接收器,听了王华与徐苹一番交谈,她感觉有些事情隐隐地浮出水面了。她斜躺在椅子上,梳理着思路。

二十多年前,有人唱着歌跳海了。当时的情景与她第一天晚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王华和徐苹都与二十多年跳海那人有干系,所以王华害怕提起旧事。而徐苹则问海蓝“跳海的人是男是女”。

有两个渔民与王华、徐苹、石向东等人有仇。

自己的父亲原名叫徐铜海,与王华、徐苹很熟。后来为什么改名叫海桐呢?而且对过去的经历讳言莫深。

……

隔壁的房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想来是徐苹在做地毯式的搜查,寻找暗藏的窃听器。海蓝想,她可真笨,找着了窃听器又如何?扯了一个人家不会装上十个?她戴上MP3的耳机,然后将电视声音开到最大,不管是谁在窃听,吵死他们。她调皮地微笑。


第十节 英华古堡

滨海小镇石塘最古老的石堡就是明代碉堡的,据说是为了抗击倭寇、海盗建立的,现今还保留着完好的枪眼、炮台和地道。海蓝漫不经心地逛了一圈,目光不时地溜到平台,那里坐了两个八十来岁的老奶奶,她本来是想从她们嘴巴里打听“圣婴庙”。不过无论她说什么,两位老奶奶眨巴着孩子般纯真的眼,只是笑。

海蓝并不气馁,她知道老太太们都爱扎堆。纵观整个小镇,巷深路窄,没有地方比这个平台更适合大家聚在一起道西家话东家。果然,老太太们带着小竹椅子渐渐聚来了。吱吱喳喳、嘻嘻哈哈,平台上顿时热闹起来了。可是海蓝一句话也听不懂,冷僻艰涩的闽南话,连猜的机会也不给她。

后来有人叫她,她回头看到阿秀,很是吃惊。今天早上她向祥嫂要了阿秀电话,打过去刚报上姓名,阿秀就“卟”地挂了。阿秀识穿了她的心思,甜甜地笑了笑,说:“你打电话时,我爸在。”她指着人群中一位嘴皮翻飞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说:“那就是春梅奶奶,我本想找她问清楚再告诉你的,现在咱们一起听了。”

目不识丁而又满腹故事的老太太都是因为爱说爱听,有着极强的表现欲。阿秀一表明来意,春梅奶奶爽快地答应了,旁边的老太太们见有故事听,也极为雀跃,当中一个说:“前些日子,听说有个游人见到圣婴庙,这是怎么回事呀?”说的是闽南话,不过阿秀轻声地翻译给海蓝听,海蓝心中一凛,这正是她极为关切的问题。

春梅奶奶说:“这圣婴庙灵验呀,我以前小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千万别得罪半山腰的郭家,他们有圣婴保佑的。”这句话一出,听故事的都是面容一肃,阳光也顿时黯淡了。

“这圣婴为什么要保佑他们家呀?”

春梅奶奶说:“听说圣婴是他们郭家人,自然保佑本家了。小时候,每逢圣婴生诞日,郭家都会在海边做很大法事,还发糖发鱼干,我还去领了不少。后来解放了,郭家属于渔霸,渔船全充公了,也没见有人出事,再加上镇干部宣传什圣婴呀是迷信思想,大家渐渐不信圣婴保护郭家了。再后来搞运动,郭家老爷和太太顶不住,自杀了,只留下了十来岁的女孩,那个女孩就和阿绣长得很像的,叫郭云绣。那个郭小姐的命可不好了。”因为春梅奶奶说的是闽南话,阿秀翻译给海蓝听,就有个时间的滞后性,听到这里时,她很想知道郭云绣后来遭遇如何。但春梅奶奶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以前的圣婴大庙建在狮子山的半腰,可气派了。解放战争时,被三蒜岛上的国民党几炮轰成一堆碎石,就只剩郭家的那个家庙了。我想想,那座家宙是什么时候没的,好象是生小三的时候,对,就是1968被几个红卫兵扒掉的,说要消灭封建残余。圣婴的雕像用铁锤砸成了碎片,后来郭家老爷和太太就自杀了。”

老太太们议论开了,七嘴八舌地说:“那还有人看到圣婴庙,这不是很邪门嘛?”

春梅奶奶说:“是呀,我听说时,也吓了一大跳,那个姑娘听说还是外地来玩,这事情要编也编不出来呀?”老太太们交头接耳,大呼邪门,有几个说可能有鬼,有几个摇头表示不信。其中一个忽然压低声音,做出神秘的姿态,说:“听说刚死的于家大妈跟郭家还有些关系呢?是不是真的呀?”

春梅奶奶点头,说:“是真的,她是……”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有人叫她。叫住春梅奶奶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额头汗出,气喘吁吁,好似一路小跑过来的。她看了海蓝一眼,说了一句闽南话。这句话阿秀并没有翻译给海蓝听,但海蓝看到她脸上露出尴尬神色,周围一群老太太都用好奇又警戒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大概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海蓝离开了碉堡前的平台,阿秀没有走,神情激动地跟那中年妇女说着什么,小姑娘脸都红了,好似动了气。显而易见,有人不想海蓝知道太多关于圣婴和英华古堡的事。会是谁呢?海蓝眼前闪过几张脸。

回古堡的途中居然没有见到那个瞎子,细想一下,今天上午去古镇途中也没有见到他。快到古堡时,徐苹拦住了她,没有开口说话,但递过来的眼神暗示“我们需要谈谈”。

昨晚偷听她与王华的谈话,海蓝一直在等她来邀请自己“入伙”,所以一点也不惊讶。徐苹看起来很焦急,满头大汗,涂的厚厚的白粉被汗珠滚得痕迹斑斑,露出了皮肤本色,桔黄色的皮肤色泽昏暗、毛孔粗大,怪不得她每天要涂这么多粉。

徐苹一言不发地往小路上走,海蓝估她没有歹意,真准备跟上。后有人呼她名字,转身见是阿霞,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徐苹的背影,说:“暴风雨快来了,别跑远,等一下回不来。”说完往古堡的方向走去。

海蓝细细品味,觉得这句话可真意味深长。抬头看天,艳阳高照,怎么看都不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徐苹已等的不耐烦了,回过头来向她招手。她只得追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偏僻处。徐苹说:“天气真热呀!”递了张纸条给海蓝,上面写着“我们的处境很不妙”。

海蓝淡淡地答一句:“还好吧。”一语双关。

“下点雨就好了。”徐苹连迭摇头,又递了一张纸条:“我们房间都有窃听器,昨天我的口袋里还发现了一个。”

海蓝偷笑,这可是我的杰作呀,也不点破,依然淡淡地说:“会下的。”话音刚落,天上一声炸雷。海蓝失笑,心想不会这么准吧。

徐苹说:“我好想离开这里。”这句话出自肺腑,她脸上涌起倦怠、哀愁、凄楚,象个怨妇。海蓝接过她的字条,展开一看:“明天下午2:30去镇上东海酒店桑拿房,我们要好好谈谈。”

“我也是。”海蓝做了个OK的手势。

又是一声炸雷,轰隆隆奔腾不息。山风飒劲,天色大变,那骄艳红日硬生生被乌云吞没了。阿霞的话果然没错,徐苹与海蓝往回走了几步,暴雨劈头劈脸地兜了下来。

淋成落汤鸡模样回到了古堡,阿霞瞟了她们一眼,好似在说谁让你们不听话呢?海蓝回房立马冲了个热水澡,围着浴巾倚在窗前看风雨,她在内陆城市长大,从未见过这种有着天塌地陷力量的暴风暴雨。天幕被撕开一道裂缝,闪电大作。电石火光间,将海域照得一清二楚,只见怒浪与墨云之间,一个庞然大物驭风而行。电光泯灭,天地又陷入浑沌黑暗。

那是什么?海蓝目瞪口呆,是怒鸟?可是怒鸟是属于传说的,难道不是?


第十一节 逼供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徐苹坐立不安,不停地拨弄着手机,打电话发短讯,好象是给同一个人,不过都没有结果,所以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目光中露出惊惶神色。有时候她的目光追随着王华,隐隐露出求救的味道。王华三番两次暗示她镇定,但她显然办不到,她不停地喝酒,脸红脖子粗,有一刹那,海蓝觉得她象个男人。

天色放晴,徐苹就急冲冲地离开古堡。海蓝想起自己与她的约会,因为暴雨顺延了一天,随后也离开了古堡。赶到东海酒店门口,正好十二点了,海蓝准备入内等徐苹。眼前人影一幌,赵文杰的脸凑了过来,脸上挂了一丝复杂的笑容。

海蓝心中有些发虚,问:“怎么了?赵大警官。”

赵文杰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式,说:“海小姐,请你随我走一趟了。”

“当然。”海蓝看了一眼对面街角急冲冲赶来的徐苹,跟着赵文杰上了一辆泊在路边的警车。车子离开了石塘古镇,海蓝惊讶,“这是去哪里?”

赵文杰懒懒地扔了句:“到了就知道。”

一个小时的车程才到达目的地,海蓝看着大大的红色“十”字,脸胀得通红,“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怀疑你有臆想症,所以要请专家检查一下。”

海蓝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在石向东被杀现场,我们发现了你的脚印,在他被杀的时间里,你没有不在场证据。而且你与石向东有个人过节,完全具有杀人的动机。作为头号嫌疑犯,我们警方有权知道你的精神状态,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海蓝嘴角抖动,气得说不出话来。

“海小姐,请吧。”

海蓝跺足,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倒要看你们能验出什么来。”脚步重重,踩得地板咚咚有声,两旁的病人纷纷扭头,惊讶地看着这位怒气冲冲的年轻姑娘。

“请问这是什么?”医生晃动着手中的笔,海蓝想也不想,答:“笔。”

医生皱眉摇头。海蓝为难地搔搔头,忽然想起古代刀笔吏,高兴地说:“匕首。”医生赞许地点点头,说:“不错,小姑娘有想象力,然后呢?”

“剑、枪、箭簇、楔子……”

医生又拿起一杯水,问她:“看到这个想到什么?”

海蓝皱起眉,照直说是水,肯定医生会摇头,想了想说:“冰,雪,江河……”医生连连摇头。

“硫酸?农药?”

医生仍然摇头,喝了一口说:“这明明是水嘛。”轻轻拍手召来个护士,“帮她办住院手续。”

海蓝愕然:“什么?”

医生安慰她:“没事的,你的臆想症比较轻微,治疗一段时间就会痊愈的。”

海蓝愤而拍桌:“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问两个问题就能得出结论?”外面的赵文杰和他同事听到动静,啪的一声推开了门。

医生推了推镜框,对赵文杰说:“这位姑娘确实有臆想症,而且是暴力倾向的臆想症。我拿出笔,她说是匕首,我拿出水,她说是硫酸。”

海蓝气结:“你……你……你……”顺手拿起桌面上的水杯,朝医生扔过去。医生堪堪躲过,水杯摔在墙上,水花与玻璃碎片齐飞。医生面有悸色地说:“你们看,暴力倾向,很严重。”

赵文杰一把将海蓝的手反扣到背后,说:“对,我们都看到了。”

笑声,哭声,嚎叫声,声声入耳。海蓝将脑袋埋在被子里,依然挡不住鬼哭狼嚎。赵文杰已经走了,临走时谆谆告诫海蓝:“估计呆在这里,晚上也不会睡着,这段时间你正好仔细想想。想到了就通知护士。”

海蓝勃然大骂:“卑鄙,下流,无耻。”

“一个晚上不够,就两个晚上。如果一个人想不出来,明天我找个人来陪陪你。听说这里有个大妈,被人毁了容,后来发疯,一看到别人就冲上去抓她的脸。这个怎么样呀?”

海蓝勃然大骂:“流氓,恶棍,人渣。”

“骂点有建设性的嘛。”

“去你妈的。”

赵文杰哈哈大笑着离开了。海蓝浑身冰凉,想起有名的处女卖淫案,大概也就是这样子泡制而成的。

第一天晚上她基本没睡,各种声音都让她胆战心惊了一把。第二天晚上,赵文杰并没有弄了个同房给她,她也略微适应了这里的氛围,睡了五六小时。第三晚上,护士带进了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妇女,海蓝的心咯噔一下,等看清楚那妇女手指光秃秃的,没有留长指甲,又放了大半心。

海蓝不敢睡,靠在床头,警惕地盯着中年妇女。那妇女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蒙头蒙脸地睡觉。海蓝看了她几个小时,见她没有举动,精神稍微松懈了,忍不住闭上眼睛打盹。

朦胧间,屁股挨了一记重踢。“大胆奴才,居然敢在偷睡。”

海蓝抬起惺忪睡眼,只见中年妇女跳下床,站的毕直,捏着兰花指指着自己。海蓝困得有点发蒙,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冷冷地骂声:“神经病。”

中年妇女大喝一声:“大胆奴才,居然还敢顶嘴,左右,与我掌嘴。”说完撸了袖子冲到海蓝面前,当真伸出手掌要掴。海蓝一脚踢在她肚子上,她倒退几步,目露凶光,大喊:“好个奴才,敢殴打本太后,来呀,抠了她的双眼。”说完,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双手成鹰爪状。

海蓝吓得跳下床,两人便在斗室里追逐不休。中年妇女一个纵扑将海蓝扑到在地,跟着压住海蓝的身子,伸出两指往她两眼眶捅。海蓝蓦然生出一股大力气,将她推开,跑到门边大叫:“来人,来人……”

一个小时后,赵文杰来接她出院。临上车前,回身看医院一眼,得意地说:“这真是个好地方,我看以后我们的刑讯就改在这里好了。”

海蓝不理睬他,黑沉着脸上了车。

赵文杰笑了笑,看着窗外一晃而过在夜景。


第十二节 圣婴庙

蜷在英华古堡松软的床上,这一觉淋漓酣畅,直睡到天光大白。海蓝起床后,意外地发现古堡里静悄悄,只有一只不知死活的苍蝇哼哼唧唧,结果跌到自动捕蝇机上,“滋”的一声化为灰烬。

阿霞同她打招呼,一脸的风清云淡。五一旅游高潮马上到了,但因为英华古堡有命案,不准接待客人,所以阿霞只能看着别的旅馆赚个盆满钵满了。不过她看起来并不以为然,这就是家境富裕的好处,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数字。

海蓝急于与徐苹继续“会话”,问:“他们都去哪里了?”

“不知道。”阿霞懒洋洋地摇摇头,“对了,司徒找过你。”

“司徒?”海蓝有些狐疑,司徒找她能有什么事呢?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司徒清越的声音响了:“海小姐,我快到古堡了,见面谈。”

海蓝站在山道上等司徒,看着他颀长的身影一点点地走进眼帘里,一股闲庭信步的味道。看到她,心中不由自主会升起一股亲切、喜悦交集的感觉,她毫不掩示内心的真情实感,喜笑颜开:“司徒先生,你好。”

“司徒先生?”司徒失笑,“我叫你海蓝,你叫我司徒。”海蓝自然没有异议。

“走,我们边走边谈。”两人并肩拾级而上,司徒说:“那天在镇上,我看见你上了警察,后来打电话到古堡,阿霞总说你不在,出了什么事呢?”

原来他在担心自己,海蓝大为感动,想起三天的遭遇,不由地眼圈一红。她在他人面前,打碎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咽,一味地硬朗,不肯让别人小瞧。司徒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她油然起了扑到他怀里大哭的想法。当然这只能是想法。

她这副酸酸楚楚的模样入了司徒眼里,自是明白了七八分,不过他不点破,任海蓝硬生生地将眼泪压下。略微平静后,海蓝简单地将三天的遭遇说了一下。司徒听完,脸上神色不动,只是拿出一张卡片给海蓝,“碰到事,打个电话给我,我在这里人头熟过你。”

海蓝紧紧地攥着卡片,汹涌的感激快胀破了胸膛。

“看看,这是到哪里了?”司徒站定,两手插在米色休闲裤袋里,随随意意一站,却自成风景。

海蓝环顾四周,惊咦出声:“这不是圣婴庙的地方吗?”那天她带赵文杰等人来时,却怎么都找不着这地方。“你怎么知道?”她看着司徒。

“因为我曾看到圣婴庙、老婆婆。不只一次,当时我也以为自己臆想症。”司徒笑,“我还去看了医生,比你幸运,这医生说我啥事都没有。我听说你也看到圣婴庙,真的大吃一惊,我以为这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呢。呵呵。”他的笑声朗朗。

海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太好了,这说明我离臆想症又远了一步。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知道,也许有人类未知的力量,诸如恐怖小说最爱写的灵或是鬼。”

海蓝吸一口气,说:“这么说,世界上真的有鬼?”

“我无法下结论。”

“我还碰到了另一个鬼。”海蓝详细地将沙滩上遇到半截身子、一只眼睛的事情说了一下,“人的半截怎么可能在转身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呢?一定是鬼。”

司徒脸上浮起了然于心的笑容:“鬼大多数在人心中。”

海蓝难过地看着他:“你也说我心中有鬼?”

“不是。”司徒摇头,“过几天休渔期结束了,镇上有一个运动会,我带你去看看。”他说完往回走了。

运动会与鬼有什么关系呢?海蓝不解地跟着。一脚踩在一块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细看,这东西黑呼呼的,大部分都溃烂了,纠结虬曲。她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一股酸水冲到喉咙口。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呕吐。司徒还是听到异响,回过头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海蓝摇摇头说没什么,快步走到他身边,如果没有估错,这黑呼呼的东西应该是石向东的大肠,可是怎么会在这里?跟圣婴庙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在山坳里随意转悠,看看云,听听风,谈谈民风旧俗。快乐是一只莽撞的小鸟,骤不及防地撞中了海蓝,撞得她两颊红润、星眸熠熠。这是她自父亲死后最快乐的一天。

看到王华与许倩倩,海蓝心里大呼不妙,正想拉着司徒离开,王华大步地走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海小姐。”就此打住,目光移到司徒脸上。司徒会意:“海蓝,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情不愿地看着司徒的背影消失,海蓝没好声色地对王华说:“王先生,有什么事,请说吧。”

“你将徐苹带到哪里去了?”

海蓝奇怪地说:“徐苹去了哪里,怎么问我?”

王华说:“那天,她说约你中午谈谈。我看着你们前后出去,后来你们两人都没回来。难道你们不是在一起?”

“没有,我被带到拘留所住了两天,她没有跟我一起。”海蓝想起那天自己上警车时,徐苹站在对面街角,不可能也被警察带走,那她去了哪里了呢?

王华眯起双眼看着海蓝,说:“海小姐,你说谎,是不是徐苹对你说出了所有的事情,你起了其他心思?”

海蓝分辩:“徐苹还没跟我说上话,我就被赵文杰带走了。”

王华细细地打量着她,目光里依然流露出不信任,说:“海小姐,希望你不要说谎,你要知道,即使你得到了徐苹那一份,没有我的,依然是白费心机。”

“什么徐苹那一份?我怎么听不懂。”海蓝蹙眉。

王华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人材。”拉着许倩倩大步离开了。

海蓝细细回味着王华前面一句话。忽然想起石向东是在这附近丢了性命,浑身一抖,赶紧往古堡跑去。


第十三节 徐苹疯了

到古堡赵文杰在等她,拉着她就走。她退后,满心戒备地瞪着他:“去哪里?”

“去见徐苹。”

空气里充满了福尔马林的味道,海蓝没想到才隔一夜,要再度走进令自己胆战心惊的医院。

“鬼,不要过来,鬼……”徐苹蜷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脑袋,嘴巴里念念有词,声音绝望而尖亢。即使是大白天,听到这声音,海蓝依旧发毛。徐苹披头散发,手背上是一道道的抓痕,皮开肉绽。赵文杰说这是她自己的抓的。

“徐苹,徐苹……”海蓝鼻子微微发酸,蹲下身子轻声呼唤

“鬼,不要,不要……”徐苹恍若未闻,头也不抬。

海蓝抓住她双肩摇晃,试图让她目光对着自己,徐苹的身子就象一团烂泥,被海蓝摇得不停抖动,但她还是不抬头,一味地说:“鬼……”

海蓝霍然起身,指着赵文杰的鼻子大骂:“你好卑鄙,逼供,居然将人逼疯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不是吗?”海蓝横眉怒眼,“好端端的,她会疯了?”

“谁知道她怎么疯的,她跑到三蒜岛,半夜三更到处挖坑,结果今天早晨被发现晕到在路上,醒来就疯了。”

海蓝犹自不信:“真的不是你们逼的?”

赵文杰指着警章,说:“得,你以为我们警察是歹徒呀。”

想起自己的非人待遇,海蓝冷哼一声,说:“我看也没啥区别。”

赵文杰嘴角一撇,忽然冲着门外叫了声“嫂子”。海蓝回头,正好有一个护士长经过门口,她惊愕,这不是那天晚上自以为慈禧太后的疯女人吗?

护士长停住脚步,转身走进房间,对海蓝笑了笑,说:“昨晚没吓着你吧?”

“你?”

护士长说:“看来没吓着你呀,我可就是惨了。”她撸起袖子,胳膊上斑斑点点的青紫,全是海蓝昨晚奋起反抗的杰作。她白了赵文杰一眼,对海蓝说:“他出的坏主意,让我扮疯子吓你。我不同意,他就软磨硬施,唉,谁让我是他大嫂。小姑娘,可别怪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她走远,海蓝终于回过神,瞪了赵文杰一眼,说:“你可真是计谋百出呀。”

“过奖了。”赵文杰完全不理睬海蓝的讥诮,“哪敢真放疯子跟你一起呀,你出事怎么办?”

“你们警察不是一向视人命为草芥的吗?”海蓝怒气不减。

“得了,海小姐,有话不能好好说嘛。我们故意把你当成重点嫌疑犯,徐苹与王华才会安下心来,才会自我暴露。”

“对,自我暴露,疯了还叫自我暴露?”

“当然。”赵文杰正色说,“至少我们知道,她在找一样东西,她在三蒜岛挖了好几个坑。”

海蓝好奇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天前,她跟一个男人一起乘船上了三蒜岛,开始两天一直在岛上四处闲逛,昨天晚上两人在荒地里一直不停地挖坑。凌晨时候,附近渔民发现她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就将她送医院,结果她一醒来,就疯了。”

海蓝听得仔细,问:“不是另外还有个人吗?”

“那个男的不知踪影了。”

“那他们在挖什么?”

赵文杰也是一脸纳闷:“我去看过了,什么也没有。”

“那你叫我到医院里来干吗?”

“我以为她看到你,或者会有其他什么不同的反应,结果白废心机。”

海蓝本想说她看到王华,说不定会有异常反应,想想又把这句话吞回肚子,回头看徐苹,蓬头垢面,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完全吓坏,不应该承受其他的惊吓了。

徐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手脚也开始剧烈的抽搐,她两眼直楞楞地瞪着前面的地上,身子不断地往后瑟缩,尖声高叫:“不要,不要,鬼,走开,啊……啊……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别找我……”

病房的气温陡然下降了,海蓝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心钻入,迅速地占据了全身经脉。

徐苹开始抓自己的手背了,左一下,右一下,刚刚凝血的伤口又开始鲜血淋漓,她的尖叫象刮剐声一样,绝望而惊慄:“不是我,不是我,走开……”好象有东西爬上她的手,她拼命地甩手,手背上的血溅得粉白的墙壁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负责的护士冲了进来,看着惊呆了的海蓝和赵文杰,说:“还站着干什么,快阻止她。”海蓝与赵文杰这才清醒过来,按住徐苹,护士给她注射镇定剂,说:“你们先走,病人情绪不稳定。”

离开医院良久,海蓝才从惊悚中恢复过来,喃喃地说:“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不是好东西。”

海蓝想起自己在沙滩上看到的半截身子,寒着声音说:“是否真的有鬼?”

赵文杰呆了呆,然后断然地说:“你们女人家就是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海蓝听了冷笑不已,心想那天让你撞上鬼,吓死你最好。

回到古堡,海蓝当众宣布:“徐苹疯了。”

阿霞、许倩倩、王华三人脸上的表情居然几乎一模一样,都先是惊愕,然后皱眉,跟着脸现不愉神色,好似徐苹疯了大大地妨碍了他们。这帮冷血的家伙,海蓝在心底怒骂。

王华最快恢复平静,装作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海蓝懒洋洋地说:“她在三蒜岛撞鬼了。”

王华脸刷地一下白了。他反应快,假装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赶紧用手捂着嘴巴,只是从绷紧的脸部线条、还有微微发抖的手,可看出来,海蓝平平常常的一句引起他剧烈的反应。

海蓝逼视着他:“她住在XX医院。”

王华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随即肃穆脸色说:“我又不打算去看她,她在哪里关我什么事?”

海蓝微笑。她知道这家伙一定会去看徐苹,而且徐苹在三蒜岛发生的事情,他可能是最清楚的一个。


第十四节 瞎子

睡到半夜,海蓝骤然惊醒,房间里有人。她正准备大喊,有人掩住她嘴巴,跟着是一声长长的“嘘”。

海蓝停止挣扎,打开床头灯,晕黄的灯光将来人照得清清楚楚,翻着一对黑少白多的眼睛,居然是瞎子,他怎么进到古堡?

那瞎子正准备说话,海蓝想起房间里的窃听器,伸出阻止了他,指指桌上的笔与纸。忽然想起对方是瞎子,怎么可能看得到,大感自己愚蠢。

谁知道那瞎子拿起纸笔,刷刷刷开始写字。海蓝十分好奇,细看他眼睛,原来眼珠上贴了一层白色薄膜,如果不近看,根本看不出来。不过他本来眼睛就黑少白多,再加上贴了薄膜,更加逼真了。

瞎子写了一排字:“徐苹怎么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海蓝,满是焦急和关切。海蓝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徐苹同伙就是他。

她写了一句:“你不是和着她一起去的三蒜岛吗?”这是她猜,不过没有猜错,瞎子点头了。

海蓝又写:“你们一起,她发生什么事你不清楚?”

瞎子好似在回想三蒜岛上发生的事,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时惊恐,时纳闷,时气馁……然后写:“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为了节省时间,各自挖一个地方,她忽然开始叫嚷’鬼……’开始乱跑乱跳,我没追上……”

海蓝写:“你们在找什么?”

瞎子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深深地看了海蓝一眼,写:“告诉你也不明白。”

海蓝写:“那你来找我干吗?”

瞎子写:“我想见徐苹。”

“XX医院。”

瞎子哀求地看着海蓝:“我不能一个人去见她,请你帮我想想办法。”

海蓝冷笑,写:“恕我无能为力。”

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海蓝,然后写:“看在我跟你爸爸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份上,请你帮我。”照片是十五六岁的海桐和瞎子,头挨头,互相搂着肩膀,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看得出来,两人非常亲密。

看着少年时代的父亲,海蓝莫名地感动。在她印象里,父亲从来没有大笑过,他总是心事重重,忧思难遣。海蓝手指轻轻摩娑着父亲的笑颜,重重地点头,写:“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上次你在我房间里找什么东西。”

瞎子十分尴尬,心想这丫头可真厉害,沉吟着不肯回答。

海蓝摆出一副“那就算了”的神色。

瞎子急忙写:“一张小地图,你爸留给你的。”

海蓝愕然。瞎子想,她看来真的不知道,写:“请你帮我,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海蓝点点头。瞎子从窗子溜到楼下,他的动作很敏捷。海蓝躺在床头,细细回想着父亲的遗物,好多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但没有一张小地图。

这一夜思潮涌动,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才入睡,醒来时,听到有人在敲门“笃,笃,笃。”

海蓝开门,先是一愣,然后高兴地笑了。

阿秀也满脸笑容,说:“我来给阿霞送鱼,顺道来看看你。”

海蓝连忙请她进来,阿秀走到窗口四望,深深地吸口气,说:“唔,这间房的景色最好了。”她倚在窗口,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辉,脸上的细细茸毛纤毫毕露。她说:“小时候,我在山底下望古堡,总想着自己要是住在这里就好了,象个公主。”

每个女孩子都有过类似的瑰丽梦想,海蓝与她相视而笑。阿秀说:“后来,我听说,古堡里确实有个公主,叫郭云绣,和我长得很象,我就很好奇,这位公主是怎么生活的?”这是人之常情,知道有人与自己长得相象,难免会留心三分。阿秀长长的睫毛在空中划了一个曼妙的弧形,悠悠地叹气,说:“原来公主也不定是幸福的,郭云绣是跳海死的,就从这里。”她指着悬崖。

海蓝悚然一惊,脑海里稀里哗啦的,众多思绪东奔西跑,寻找同伴聚在一起。

徐苹问:“跳海的是男是女?”

王华说:“他唱着歌,然后跳进了海里。跟20多年前一模一样,还有这首歌……这首歌只有他会唱的。”

圣婴的传说里:……妹妹大着肚子从悬崖上跳海了……

海蓝在第一天晚上看到:有人唱着凄楚的歌,然后从悬崖跳了下去,但赵文杰说没有尸体或是人……

徐苹与王华看到阿秀,大惊失色。

……

“海蓝,你怎么了?”阿秀看到她瞪大眼睛,神色恍惚,不免有些好奇。

海蓝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挺可惜的,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阿秀微笑,赞郭云绣漂亮等于赞美她,说:“是呀,我也觉得。看来传说中法力无边的圣婴也是假的,否则为什么他不保佑郭云绣呢?海蓝,你真的看到了圣婴庙?”

海蓝表情凝重地点点头。阿秀说:“好奇怪的事情,可惜于奶奶死了,否则问问她就好了。”

“于奶奶,她是谁?”

“郭云绣的奶妈。”

海蓝轻轻地“啊”了一声,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知道明白了什么。

“我要走了,否则让我爸知道来找你,肯定要骂我。”阿秀的调皮地笑着。

“你爸为什么不喜欢你来找我呀?”

阿秀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他说你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吉祥。可我看你,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哪里有不吉祥呀。我走了。”她留下一个明媚的笑容,脚步轻快地穿过古堡年代久远的走廊,快到楼梯口,她又回头一笑。

海蓝不由自主地想,郭云绣也曾这般的笑过,也曾这般的脚步轻快,在古堡里象个公主一般生活,尽管是个不幸福的公主。恍惚间,郭云绣就在楼梯口,灯光暗暗,走廊里灯影绰绰,她幽幽地回过头来,幽幽地笑着。


第十五节 金片地图

海蓝与瞎子站在台阶下,回首看医院黑隆隆的大门,瞎子轻轻叹息,摘下墨镜,掩着自己的双眼。瞬间松开了手,又重新戴上墨镜。他今天换了全新的行头,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怎么看都没一丝江湖神棍的味道。

方才两人在医院里探视徐苹,她的病情没有丝毫的起色,只是人憔悴的厉害,护士说,这一辈子她可能都这样子了。海蓝清楚地感觉到,听到这句话,瞎子浑身一震,跟着脸上肌肉绷紧,微微颤动,那是一种要流泪的表情。他与她看来关系非浅。

瞎子曾扶住徐苹的肩膀,摘下墨镜正面对着她,但她依然无动于衷,象看到不认识的人一样,嘴里喃喃有词—因为她一直没睡,不休不止地喊叫,喉咙沙哑了,只能小声咕哝了。

护士说她并是那类危险型的病人,除了叫喊,没有其他暴力行为。海蓝看瞎子依依不舍的样子,小声地提醒他:“你可以以家属的名义接她出来。”

“我不是她的家属。我们没结婚,也结不了婚。”声音有些许遗憾。

为什么结不了婚呢?海蓝好奇正想询问原因。瞎子指着一个咖啡厅说:“去那里坐坐好吗?有些话要告诉你。”

他的口气变得严肃,听起来要告诉她的事情至关紧要,海蓝心头一凛,吞下了到嘴边的话了。

选了个僻静的角落,要了两杯咖啡,热气升腾,模糊了两人的面容。瞎子摘了墨镜,目光落在远处,仿佛穿透了时光隧道,回到过往。

“我跟你爸是同族的兄弟,自小一块儿长大,关系可铁了。你爸叫铜海,我叫铜山。70年,我们一起下乡,到了石塘。77年时,你爸出海作业,跌落海里失踪了。我以为他早不在人世,没想到,真没有想到,你爸爸他还好吗?。”他唏吁不已。

“他四个月前死了,车祸。”海蓝神色黯然。

“人总是要死的,迟早的事,海蓝你不必过于伤心了。”

海蓝无言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是铜海的女儿,所以那天晚上进你房间,很冒失,海蓝,你原谅叔叔吧?”他一下子将两人的关系拉近,海蓝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讪然一笑,也不置是否。

“看来你是不肯原谅叔叔了?”徐铜山察颜观色。

海蓝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说:“怎么会呢。”

徐铜山脸上露出欢喜:“太好了,我没有儿女,海蓝,从今以后我当你是亲闺女来看。反正照顾铜海的女儿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海蓝蹙眉,心想再不阻止,他会越说越来劲,说:“叔叔……”这声叔叔又干又涩,海蓝挨捺心头不舒服,说:“你来石塘做什么?”

“年纪大了,想重游故地。”

“重游故地需要扮成瞎子吗?”

徐铜山十分尴尬,干咳几声,说:“当年我在这里结了些怨家,没办法只好乔装一下了。”

海蓝气恼,怒火上脸,说:“你尽说些瞎话,我可要走人了。”说罢,作势要站起来。

“别。”徐铜山阻止她,“海蓝,叔叔没骗你。当年你爸和你叔在这里惹了些事,得罪了一些人,所以你爸出海捕鱼被人推到了海里,我当时看情况不妙赶紧逃跑才留了性命。”

海蓝看他神情严肃不似有假:“是什么人呢?”

“二十几年前事,都过去了,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估计你爸从来不提在这里发生的事吧。”

海蓝点点头,问:“那王华是什么人?”

“那杂碎。”徐铜山眸子里怒火闪烁,“就是他害了你爸和我。”

海蓝吃惊:“他怎么害我爸了?”

“你爸有一手绝活,你知道吗?”

海蓝摇头,细想一下,父亲不过是个平凡的小学数学老师。

“真的不知?”徐铜山露出不信神色,“任何锁到你爸手里,拨弄几下都能打开。这本事,你不知道吗?”

海蓝神色不动地说:“是的,我不知道,爸从来没有显露过。”脑海里风驰电掣地闪过一件往事,读高中时,有一次父亲出去倒垃圾,风将门吹关上了。恰巧那天,她忘带钥匙。父亲二话没说,拿了她头上的细发夹,伸到锁眼里,拨弄几下,门就开了。她当时觉得挺新奇了,缠着父亲要学。

徐铜山好似信了她,继续往下说:“那王华跟我们一样是个下乡知青,他看中别人家里的一件宝物,就想着偷来,知道你爸有这手绝活,因此威逼你爸帮他。结果被别人发现了,等你爸一起出海时,就被人推下了海。”

“岂有此理。”海蓝握紧拳头,两眼圆睁。

“那些人知道我跟你爸关系铁,怕我报复,还准备杀了我。你看……”他撸起袖子,胳膊上有条长长的蚯蚓状的疤痕,看得出来已有些年份。“我打不过,只好逃跑了。”

“那你说的小地图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在海蓝心里已盘旋了良久。

徐铜山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小皮夹,打开皮夹拿一样东西,隆重其事放在海蓝面前。那是一片薄薄的金叶,约8厘米长,3厘米宽,方方正正,闪烁着细碎的光。乍看类似于电视剧《包青天》里展貂经常亮出的那块“御前一品带刀侍卫”的牌子,只是比它略小略薄。海蓝拿起对着光细看,金叶上刻着起伏的峰峦,还有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雕工是精细,不过也谈不上贵重,为何徐铜山的表情如此慎重?

徐铜山眼里露出异样神采,问:“你爸有没有留这样的东西给你?”

“没有。”海蓝肯定地摇摇头,说:“这就是小地图?虽然是纯金,也值不了什么钱呀?”

徐铜山收敛眸中异彩,思索了一会儿,好似下极大决心地说:“海蓝你错了,这是地图的六分之一,如果凑齐六张地图,可以找着一个海盗的宝库。”

“海盗的宝库?”海蓝失笑,心想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无稽之谈。

徐铜山严肃地说:“海蓝你不笑,这是真的。”

海蓝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只得收敛了笑容,将金叶递给徐铜山,说:“既然如此重要,那你收好吧。”

“不用了,叔叔一生漂泊,身无长财,这东西送给你,作个见面礼吧。”

“送给我?”海蓝震惊。

徐铜山点点头,说:“你好好保存,如果有一天能凑齐六张地图,找着宝库,告诉叔一声就可以了。叔走了。”

海蓝一时有些发懵,怔怔然地看着他离开。等大脑一清醒,她大是后悔,这事情有太多疑问了。比如说这东西徐铜山怎么得到的?比如说当时徐铜海与徐铜山各得一片,那另外四片在谁手里呢?还有徐铜山将小地图给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说是见面礼?


第十六节 赵文杰也疯了

有海自然有海盗,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海盗长年在海上纵横,烧杀掳掠来往商船和沿岸渔民,积累大笔财富,自然要寻个稳妥的地方藏匿,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关于海盗的宝库传说,沿海地带比比皆是,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让海蓝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徐铜山会把关系海盗宝库的地图交给自己呢?即便是因为父亲与他的深厚情谊,也不至于萍水相逢就交好到这种程度。第一种可能是他根本不相信宝库的存在,所以地图送人也无所谓。但瞧他神色分明是深信不疑,而且他用来装金叶的皮夹是上好牛皮制成的,光滑细柔,说明他非常爱护这片金叶。第二种可能就是他别有所图。

海蓝反复地把弄着金叶,猜测着徐铜山的居心。手指好似摸了什么字,海蓝一怔,刚才光注意着前面的图案,没留意后面有些什么。翻过来一看,依稀有小字,现在是下午,房间背光,光线不明亮,她正想开灯细看,手机响了。

司徒的来电:“下来看运动会。”

海蓝心中一喜,顾不得再看后面究竟写了什么,仍放进皮夹里塞进行李包里。窗着T恤牛仔,兴奋地冲到山脚古镇。

司徒在海边等她,笑颜淡淡,看着她的眼神温暖而亲切。

为期一月的休渔期结束了。今天上午,一大早镇上锣鼓喧天。渔民们涂脂抹粉,跳起来传统舞蹈“大奏鼓”,欢送拖虾船出海作业。这是古镇的风俗习惯。海蓝因为要陪徐铜山去医院,没能参加这喜庆场面,深以为憾。

今天下午的运动会,司徒一再叮咛她不要错过。虽然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重视这个运动会呢?但想到能跟他一起游玩,就觉得开心。她对他有种奇怪的好感,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信任。

运动会的主要内容是百米赛跑,在沙滩上举行的,听起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海蓝站在岸上,看着一列人进了沙滩,手里都拎着两块小木板,弯弯的中间挂着两根绳子,有点类似水上的香蕉船,不过比香蕉船要小。那列人走到沙滩上,把木板放在上面,然后跪在木板上绑住膝盖。

海蓝心中一动,明白了七八分。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围观的众人疯狂大喊“加油,加油”,跪在木板上的人在沙滩上奔驰,如离弦的箭。海蓝全明白了,那天晚上在沙滩上遇到的半截身子,原来就是这么而来的,怪不得他能悄无声息地潜近,又能迅速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司徒轻声告诉她,这两块小木板叫泥马,以前海水没有污染时,每天退潮后,附近的渔民便会踩着泥马上沙滩拾贝壳、竹蛏。

海蓝与司徒默默地挤出人群,远离嘈杂,海蓝慨叹:“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司徒仰望着半山的古堡,说:“你不是说他们在找一样东西吗?”

“是的,而且现在我知道什么东西了。”海蓝顿了顿,“一张金叶制成的小地图,好奇怪的东西吧。”对于司徒她几乎言无不尽。

司徒嘴角掠过一丝轻笑,好似高高在上的佛看着蝼蚁的笑。

“好奇怪。”海蓝蹙眉,“赵文杰应该知道泥马,当时他就知道不是鬼,为什么不告诉我?”

司徒替他辩解:“做警察的都爱故作玄虚。”

“真是的。”海蓝心头有气,想起赵文杰昨晚去了三蒜岛,说:“但愿他在岛上撞到真正的鬼。”

司徒依然淡笑:“鬼多数在人心中。”

一声枪响划破了长空,喧哗如同沸水的沙滩顿时哑雀无声,人人都口呆目瞪,以各种各样的奇怪姿式怔在原地,就好象忽然被定形了一样。惟有一人在跑,他边跑边转身对着后面的地面开枪,口里不停地叫嚷着。那样子,好似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

海蓝隔得远听不到他在叫什么,后来她去医院探望赵文杰,他嘴巴一直在尖声喝斥:“不要过来,滚开,不要过来,滚开……”

沙滩上千双眼睛见证了赵文杰发疯的模样。海蓝一语成谶。

“怎么会这样子?”海蓝依旧不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赵文杰发疯狂奔,开枪射杀地面的情景历历在目。

一向胸有成竹的司徒目光中也露出民狐疑神色:“确实奇怪,他怎么会疯呢?”

两人也不说话,闷头闷脑地往前走着。一会儿,海蓝才想起这是去古堡的山道,轻轻“啊”了一声,说:“你不用送我,一上一下太累人。”

司徒轻笑:“我不是送你,我想上山坐坐。”

海蓝有一点点的失望,到了古堡便同他说再见。司徒微笑地看着她,眼神亲切中还夹着些许的……慈祥。慈祥?海蓝觉得自己傻了,找了半天找出这么一个词。可好象也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司徒继续往上走,背影洒脱。海蓝犹豫了很久,等他走远了,跟了上去。虽然她很信任司徒,但又觉得他神秘。她很想知道他的秘密,很想多点了解他。他为何如此淡然,好象勘破了世界诸事诸情。

司徒起先走得并不快,而后越来越快,身姿益发地飘然。海蓝深怕失了他的踪影,也不择路,小心翼翼地跟着。蓦然一阵大风刮得她睁不开眼,身子也被刮得前后晃动。那风只是瞬间几秒的事,等海蓝再站定,睁开眼,司徒已失了影踪了。

海蓝发现这地方的景物似曾相识,脚边的丛花上有两只蝴蝶依依起舞,她悚然一惊,明白过来,这是她当初看到圣婴庙的地方。一转身,她脸刷地白了,蹬蹬蹬连退了几步。

圣婴庙!

赫然就在眼前。方才她曾从这里经过,空无一物。现在偌大的庙,雪白花墙,黑色瓦顶,垂檐飞角,再一次凭空出现在她面前。就在朗朗白昼,灿烂阳光之下,它门户紧闭,透着些许幽深、些许诡异。

海蓝用力掐自己手背,好痛,这不是梦,也不是幻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跑,或者因为紧锁的庙门忽然开了。门是一下子开的,好象有人在庙里用力地一把打开它,但是庙里阗无一人。

干干净净,一览无余。圣婴的雕像还在,眼睛一直盯着她,好象在说进来吧进来吧。海蓝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上台阶,跨过门槛,一步一步地走到圣婴雕像面前仰视着他。

照理说,进了庙里,阳光会被遮挡住了,眼前会忽然一暗,并且身子会觉得比刚才凉快。奇怪的是,海蓝丝毫没有这两种感觉,无论光线和温度和刚才站在外面时没有区别。

圣婴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不象以前那样愤怒,好象是要倾诉什么。海蓝竖起耳朵,努力想听明白,听清楚……

她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还有青草由于被人踩折发出的细微咯滋声。好长一会儿,她明白过来,是有人来了,而且不只一个人。她慢慢地回过身,象梦游一样。

圣婴庙前面站了两个人,背对着她的人个子不高,但长得极为壮硕的人,她好似没见过他,又好似见过她。正对着她那人是王华。

背对着她那人说:“这里空旷,没有人偷听,你快说吧。”

这里空旷?没有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即使看不到这座庙,难道看不到我吗?海蓝愕然,冷汗涔涔。


第十七节 又见圣婴庙

额头的汗水掉了下来,打在地面的青色方砖。海蓝听到自己的心脏,嘭嘭嘭,十有急促地跳动。有一刹那的冲动,想要冲出圣婴庙。可是脑海里好象有个声音在飘,提醒她不要这么做。而她的脚仿佛生了根。

庙外的王华说:“赵文杰疯了。”声音散发出浓重的惶恐不安。

背对着海蓝的人背部微微收紧,看来他挺在意这件事的,但他说:“那又如何?”

王华说:“如果没有估错,徐苹去三蒜岛应该是挖那个了……”海蓝纳闷,“那个”指的什么呢?

另一人显然知道“那个”指什么,说:“好奇怪,怎么疯了呢?”

王华忐忑不安地说:“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另一人沉声说:“当然,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找不着徐铜海和徐铜山,几次无功而返。这一次难得这两人都有了音讯,绝对不能再放弃了。”

王华为难地说:“可是现在,警察虎视眈眈,我们也不好下手。”

另一人说:“怕什么,小心行事,只要不犯法,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

王华点点头,说:“也是。姓海的丫头怎么处理?”

海蓝听他提到自己,心顿时提起,竖起耳朵,惟恐错过一个字。

另一人沉吟了片刻,说:“这丫头反而是最难办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徐铜海的那张地图,她好象不知道,我们也不能挑明说,先把徐铜山那张地图拿到手,她留到最后,实在不行,只有将她绑了逼问……”

“石向东那张呢?”

另一个嘿嘿笑了几声,说:“那一张,我知道在谁手里。”

王华一惊,说:“那你也知道是谁杀了石向东?”

“当然。”

王华默然不语,脸上神色微动。海蓝正对着他,看得清楚,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畏惧。

背对着海蓝那人说:“明天,你去趟三蒜岛吧。”

“为什么?”王华想起了徐苹和赵文杰,打了个抖嗦。

那人说:“去看看那坑里究竟有没有埋东西。”

王华目光闪烁,犹豫了好久,说:“好。”

那人喃喃地说:“如果没有,那么会是谁呢?还有徐苹为什么会疯了呢?”他的疑问也是王华与海蓝的疑问,此时山风乍起,云朵遮住了阳光,三人都齐齐心头一凛,觉得气温陡然下降了。

那人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胳膊,说:“没事不要找我,免得让别人起疑。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往来路走去。王华一直目送着他,目光复杂,好象畏缩,又好象生气。

看来这两人也并不是齐心的,海蓝想。

隔了一会儿,王华也走了。海蓝细细琢磨着两人对话,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呼之欲出,却总是在紧要隘口徘徊不出。

她的心思在别的事情上打了个转儿,对倏忽出现的“圣婴庙”的畏惧之心就消了大半。畏惧一去,好奇心便发作了。她到处摸了摸,看了看,手触摸的地方俱都是实实在在的,墙有石块的厚实,香案有木的纹理,蒲团还残留着草的味道。

抬头能看到严严实实的屋檐,奇怪的是,海蓝能感觉到阳光并无遮拦地照在自己的身上。门是朝南的,并无窗户,可东面的海风依然穿透墙壁吹拂着她的发丝。

这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虚幻的境地?如果是真实的,为什么有时候能看到,有时候看不到?为什么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如果是虚幻的,为什么自己的手能真实地触及一切。

庙里很干净,也很简单,海蓝找了很久,也没有找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她叹了口气,看着香案前面地板上,三个摆成一排的蒲团。忽然想起《天龙八部》里段誉在无量山洞里的奇遇,跪在蒲团上拜倒,可惜目光所及之处,一个字也没有,更没有 “磕首千篇,供我驱策”“遵行我命,百死无悔”之类的提示性言语。

海蓝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究竟是尘世中人,不可能有小说中的奇遇。也不再磕头,正准备站起了,忽然发现香案的帷幔微微起伏。香案铺了一层杏黄色的布幔,一直垂到地面,海蓝一早就看到,也没有产生任何想法。此时它一起一伏,宛然有人呼吸时所形成的波动。

海蓝睁大了眼睛,心脏好似停止了跳动。

事后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挑开帷幔。当时她明明害怕的想转身而逃,可是不知道为何,脑海里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挑开帷幔,挑开帷幔,挑开帷幔……

阳光忽然没了,庙里变得黑黢黢的、

她看到了……


第十八节 奇怪的歌声

一双眼睛。

一双布满红丝的阴鸷的眼睛。

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蓦然刮起一阵凌厉的罡风,直扑海蓝的颜面。她被掀翻在地上,脑袋重重地磕着地板。与此同时,一样尖锐的硬物戳破了海蓝的肚子。她惨叫一声,剧痛令她浑身抽搐,昏了过去。

在昏迷的刹那间,也听到了一声严厉的喝斥,隐隐是司徒的声音。

……

夜色浓的如同墨汁。

海蓝在无边无际的黑色中奔跑,气喘如牛。

有歌声飘飘荡荡地掠过她耳边,柔和婉约,能让你感觉到花瓣绽开时无尽的芬芳。

灵魂为这歌声轻轻浮起,不由自主地,海蓝循着歌声而去。

夜依然黑,但海蓝不再害怕,因为她的鼻翼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她相信自己走在一条繁花盛开的路上。

歌声始终在不远处,隐隐地飘浮着,召唤着她。

我来了,我来了,海蓝喃喃地说着,请等等我。

然而,歌声戛然而止,海蓝悚然一惊,眼前的道路忽然亮堂了,无边无际,细浪连绵。

大海!是大海!

海蓝低头一看,自己一脚已踩在悬崖边了。

海面不断地上移,细细的浪花也没有了,平静的象一面精工打造的镜子。不断地上移,海面飘浮着一张诡异的脸,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脸一直变幻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笑容越来越诡异……

自己的脸、

海蓝大叫一声,冷汗如雨。

……

“你醒来。”阿霞的声音亲切柔和,“做噩梦了吧?”

原来是梦,海蓝吁了一口气,立刻感觉到后脑的疼痛。“我怎么了?”

“你在山上摔倒了,磕破了脑袋,医生来看过,说你没事。不过你昏迷一天一夜了。”

原来如此。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呢?海蓝努力地开动着虚弱的脑袋回忆着,圣婴庙,黄色的起伏的帷幔,一对血红的眼睛,自己倒在地上,有尖锐的硬物戳破了自己肚子……

“我的肚子。”海蓝一骨碌坐起,掀起自己的衣服。

阿霞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的肚子怎么了?”

“没什么。”海蓝发怔,喃喃地说,不可思议,肚子完好无缺,平坦而结实。如果一切都是幻境,为什么跌倒磕破后脑又是真的呢?

阿霞凑近她,说:“你的肚子没事呀。哦,这里好象有个红斑。”

海蓝精神一振,低头细看,果然在肚脐旁边有个指甲大小的红斑,粉红色的,呈圆形。因为色泽很浅,接近肤色,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海蓝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红斑,隐隐觉得皮肤内的肌肉有一种钝钝的感觉。新愈合的伤口,新生的肌肉还没有完全与原先旧肌肉融合,摸起来就有这种感觉。

“你在想什么呀?”阿霞好奇地看着海蓝,“不过一个红斑,没事的。”

“是的。”海蓝放下衣服,“阿霞,你刚才有唱歌吗?”

“没有呀,我不太会唱歌。”

“真的没有?”

“你可能做梦了吧。”

海蓝默然不语,那歌声很真实的,是一首闽南歌,她还记得里面的一句歌词的发音。她叽哩咕噜地将那句歌词说了一遍。

阿霞惊讶地看着她:“咦,你会说闽南话了?”

“这句歌词是什么意思?”

“这是首歌吗?我从来没有听过哦。”阿霞微微蹙眉,“大概就是春天阳光好、百花为我舞的意思。”

“这一句呢?”海蓝又叽哩咕噜说了一句。

“美丽的大海象镜子,可人儿,请跟我来。”阿霞奇怪地说,“海蓝,你怎么睡一觉就会闽南歌了?”

“但愿我知道答案。”她躺回床上。

阿霞看着她,就象看着一样古怪的东西,良久,说:“海蓝,你好好休息吧,我下楼了。”

海蓝这时想起她是店主人,诸事繁忙,怎么还在床边守着自己呢?“谢谢你阿霞,占用了你的时间。”

“没事,王华与许倩倩夫妻去三蒜岛玩去了,说是今晚不回来了。我乐得清闲,看看你也好。省得你也出事了,那就糟了。真不知道这古堡怎么回事?死的死,疯的疯,病的病……难道真的闹鬼?”

“古堡闹鬼?”

阿霞点点头:“是的,那是20年前的事了,郭家人全死了,但古堡里总是会有声响,还有人影,烛火……所以古堡一直封着,这些年好象渐渐不闹鬼了。正好我喜欢这古堡,就买下来了。谁知道开业才两个月,就闹出这么多事来。”阿霞满脸忧色地叹了口气。

“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海蓝漫不经心地安慰她,心思早飞到另一桩事情上:王华与许倩倩去三蒜岛了。


第十九节 三蒜岛

去医院探望赵文杰时,海蓝大吃一惊,不过两天,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变得憔悴不堪。腮梆子全是胡渣子,眼窝深陷,嘴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不要过来,滚开。”

海蓝忍不住心酸,尽管她与赵文杰并不合拍,但也不曾料到他会有这种遭遇。医生说他的症状与徐苹一样,都是极度恐惧下,心理不能承受,从而精神分裂,也许会好,也许一辈子如此。

“你也在。”司徒笑着同海蓝打招呼。

“嗯。”海蓝没料到会碰到他,想了想,说:“我这就要走了。”说罢,转身往医院大门走去。

“等等。”司徒拉住她的胳膊,随即又放开。“你怎么了?看到我好象看到了鬼?”

海蓝缄默不语,或者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前天她跟踪司徒到圣婴庙,然后司徒在那里忽然失去踪迹,跟着圣婴庙蓦然出现,不知名的怪物袭击了她,她昏迷之前听到司徒的喝斥声……这一切事情环环相扣,绝不简单,而司徒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呢?海蓝看不清楚,他太神秘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司徒关切地说,“后脑勺不痛了吧?”

“你……”海蓝倒退一步,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司徒轻笑一声:“我告诉过你,我也能看到圣婴庙。”

“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能看到这个庙?”

司徒说:“你心中没有答案吗?”

“我应该有答案吗?”

司徒颔首。

海蓝迷惑不解:“为什么我应该有答案?你可以告诉我吗?”

“有一天你会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司徒盯着海蓝的双眼,锐利的眼神直看到她内心深处:“等我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姓海名蓝,就是这么简单。”

“蓝色的大海,这名字不错,也很衬你。”司徒顿了顿,“可是,名字只不过是符号。就象我叫司徒,可司徒两字代表什么?”

海蓝叹气:“我没有你那么神秘复杂。”

“我并不复杂,海蓝,终有一天你会完全明白我的。”

海蓝精神大振:“真的吗?你希望我明白你吗?”

“当然。”

“那我希望那一天早些来临。”海蓝调皮地微笑。司徒有种奇怪的力量,能令她信任他。她心中所有的疑窦,因司徒这一番话,悉数淡去。

司徒为她调皮的神色所吸引,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嘴角也浮起了一丝愉快的微笑。“你接下去要去哪里?”

海蓝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没想好。”

“我陪你一起去吧。走吧。”

“你不是来探望赵文杰?”

司徒耸耸肩:“已经看过了,他看起来真的疯了。”

海蓝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难倒你以为他装疯?”

“他是警察,平常人见不到的场面他都见识过,胆量自然要比一般人强点,有什么的情况能吓疯一个警察呢?”司徒摇头,“至少我想不出来。”

“我也想不明白。”海蓝皱眉,“你说,三蒜岛上究竟有什么呢?”

“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说去看看?”海蓝微微变了脸色。

“当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海蓝看着病房里疯疯癫癫的赵文杰,一时间沉吟不决。

“走吧。”司徒拉起她的手。海蓝心头一阵狂跳,醺醺然,好似薄醉后的感觉。

三蒜岛离古镇不过3.5公里,遥遥相望,脉脉只在一水间。

坐在快艇上乘风破浪,海蓝的心始终停留在方才司徒拉起她手的刹那。尽管没过多久,他就松开了,然而她的手心依旧在发热。

“想什么呢?”

“没什么。”海蓝微微发窘。声音里不经意流露的娇羞,令司徒心中一动,偏头看她。她双颊绯红,黑眸灿灿,嘴角含着一丝似怯似羞的笑容,明艳不可方物。司徒怔怔然地连看几眼,别转头,看着无边的大海,叹:“蓝色的大海,真漂亮。”

“是,确实漂亮。”海蓝喃喃地附和着,心中盼望着三蒜岛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能到达。

然而,三蒜岛已近在眼前了。细白的沙滩象柔软的绸布平平铺开,绿色植物在海风里摇曳生姿,海礁一贯地沉默不语。

这里似曾相识,海蓝跳下快艇,打量着左右,忽然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我爸爸来过这里。”刘江河给她看的海桐与刘绍良的合影,背景宛然就是这里。

司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心想毕竟是小姑娘,难免爱大惊小怪。

三蒜岛并不大。岛上长有一种叫作胡蒜的植物,可以入菜调味,所以称为三蒜岛。岛上的人家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剩下的多数是些老人家,恋乡恋土,不肯离去。

司徒领着海蓝周岛闲逛,看到风景怡人处,就坐一坐,聊会儿天。时光倏忽而过,眼看着日沉西海,海蓝不免有些奇怪:“不是来看徐苹挖的坑吗?”

“当然是。”

“可是马上天就黑了。”

“黑就黑,没有关系的。”司徒有些不耐烦,“放心好了,一切听我就是了。”

他这么说,海蓝即使还有疑问,也不敢多说了。

太阳沉入大海,一弯下弦月羞答答地挂在天边,几点星星不安份地闪着眼睛。四周的景物依稀可见,还好,不是全然的黑暗,海蓝吁了口气。

“走。”司徒拉起她的手,离开沙滩,往灌木丛中走去。他沉着脸,神色变得凝重。连带着影响了海蓝,她的心提了起来,喉咙发干。

两人沉默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灌木的枝刮着海蓝的腿肚子,火辣辣地一片。司徒忽然停住脚步:“嘘……,有人。”

海蓝打了个寒噤,正想问:“哪里?”被司徒的目光制止了。默立了小会儿,便有沙沙声的动静声传来,隐隐的还有人的窃窃私语声。

司徒与海蓝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声音传来的地方。

“累死了,什么也没有,还要挖吗?”声音透出埋怨和不满,海蓝认得这是许倩倩的声音。

“嗯。挖吧,如果没有,那就麻烦了。”王华说。

许倩倩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麻烦?”

“那就说明她还活着,那我们都很危险。”

许倩倩把铁镐啪地扔在地上,说:“不行了,实在太累,要挖你自己去挖吧。”

“不行,不行。”王华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害怕,“你没有害过她,即使有鬼,她不会来找你的。”

“可是都挖了这么深,什么都没有。”许倩倩提高了声音。

“可能我记错了,不是这里,你再挖那边试试。”

“嘁,又记错?我不挖了。即便她活着又如何,瞧你那熊样,怕成这样子。”许倩倩不屑地说,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王华看她神色,知道她铁了心,思索了半刻,没有办法,拾起地上的铁镐,走近方才许倩倩挖的坑。抡圆胳膊,铁镐重重地落在地上,陷进土里,他又用力拉回,泥土松动,与此同时好似有什么液汁流出,浓浓的有股腥味。王华好奇地弯下身子细看,那液汁迅速地流满了整个坑。王华没注意那液汁顺着铁镐往上爬,依旧弯着身子,睁大眼睛想看个明白。忽然觉得手心滑腻腻、粘乎乎的,很不舒服。

“血,是血。”他惊叫一声,将铁镐扔在地上,液汁顺着胳膊继续往上爬,王华连忙脱下衣服拼命擦着胳膊,浅蓝色的T恤立刻被鲜血染成大红色,然而胳膊上的鲜血依旧象蛇一样地爬着……

一旁的许倩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华:“你怎么了?”

“血,血……”

“哪里有血呀?”

王华一怔,定睛一看,胳膊白白净净,根本就没有血。他赤着上身,拿着T恤,想了一会儿,怒骂一声:“他娘的,怎么会有这么幻觉?”低头看了一眼坑,“啊”的一声惨叫,拔腿就跑。

“怎么了,怎么了?”许倩倩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想去坑边看看,又不敢。看四周灌木森森,黑影绰绰,吹在身上的风也越来越冷。终于变了脸色,慌不迭拔腿去追王华。

躲在灌木丛里偷看的海蓝,吓出了一身冷汗。忽听到司徒说:“走吧。”心咚地敲了一下,问:“要去看看?”

“当然,你不是就为此而来的吗?”司徒偏头看她,“害怕了?”

海蓝咽着口水,重重地摇头:“没有。”深吸了一口气,往坑边走去。走了几步,司徒停住了脚步,说:“你过去就是了。”

“啊。”海蓝拼命地吞着干口水,“我一个人?”

司徒不吭声,只是点头。海蓝迟疑一会儿,一咬牙,快步走到坑边,低头一看,星光淡淡照着土坑,什么也没有,除了泥沙。她松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丝轻松的微笑。就在这时,坑正中的泥沙象潮水一样往两边涌开,跟着从土里伸出一双小手,然后是胳膊,圆呼呼的白腻腻的,就象新生的莲藕。

无法呼吸,这是海蓝唯一的感觉。


第二十节 坑里的孩子

四周一片死寂,天地万物似乎都屏住了呼吸,静等着某些东西的来临。

泥沙不断往两边涌开,一点,一点……

轻轻地,象一只极其温柔的手托出一个孩子:满月脸,方方的额头,神情俏皮。这是个一周岁的孩子,头上的毛约有一寸长。她的脚不停地蹬着,两只手在空中虚抓,好似在索求大人的拥抱。

她那湛蓝的眼睛如此的熟悉,海蓝一阵头晕眼花, 她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孩子期盼地看着海蓝,眼睛里含着小小的委曲:我这么乖,怎么没人抱我呢?为什么会在土坑里呢?

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袭上心头,海蓝流着泪,缓缓地跪在泥坑边,伸手去抱孩子。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孩子的手时,眼前一花,那孩子象朵盛开的昙花,刹那之间萎谢了。

星光淡淡照着土坑,在坑底,一具小小的骸骨静静地躺着。海蓝的眼泪吧哒吧哒地打在坑里,打在骸骨上,它生前曾是个圆润可爱的孩子。骸骨的鼻窝、眼窝处隐隐流出一些暗红的血。据说,孤单死去的人在见到自己的亲人时,眼睛和鼻子会流出血来。

没有任何言词能形容海蓝此时的感觉。她跪着,无言地仰望着天空,弯弯的下弦月,调皮的星光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仿佛它们也在为枉死的孩子而伤心。许久,海蓝偏头看着司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杀,死,了,一,个,孩,子。”

司徒仿佛早已知道此事,听到海蓝的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海蓝又低头看着骸骨,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念头:我要为你报仇,我要为你报仇。一阵风过,吹得海蓝的耳膜发麻,耳廓里隐隐有个小小的声音:为我报仇,海蓝,为我报仇……

好久,好久,海蓝激荡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留意到骸骨脖子处挂着一块小小的盘龙金牌,她弯腰翻开金牌背面细看,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郭”字。尽管在古镇,姓郭的人家不计其数,海蓝依然觉得,这孩子是属于英华古堡郭家。她把金牌重新放好,默默地念了几句祝词,然后低声说:“你暂时留在这里吧,等我帮你报仇,再帮你送回父母身边。”

又是一阵风过。这是孩子的回答。

海蓝抓起旁边的泥沙,正准备洒在骸骨上面,发觉骸骨下隐约有细光一闪一闪的。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骸骨,只见下面有一张金片反射着星光,发出细碎的光芒。这张金片看起来与徐铜山给她的一模一样。

海蓝捡起金片,放好骸骨,将两旁的泥沙轻轻地推入坑里。一会儿,坑填平了,海蓝从旁边拔出三根胡蒜,当成香插在坟前,默念:暂时安息吧,我一定会再来的。

清风扑哧而过,象孩子清脆的笑声。

海蓝象了了桩心事一样地长吁一口气,对着星光,细细地看手中金片,正面雕工精细,依旧是峰峦图案,后面是一排蝇头小字:英华世家,千秋永盛。多么美好的愿望呀,可是衰败才是世事的必然。

不过,这金片上的峰恋图案与徐铜海给她的那一张不同,莫非他说的共有六张,拼成地图的事情是真的?海蓝反复地摩挲着金片,梳理着思路,不料灌木丛中忽然蹿出一人,掠过她身边,又飞快地钻入灌木丛里。

海蓝只觉得手中一空,金片不翼而飞,大叫:“有人抢我东西。”

司徒低低喝了一声:“追。”猫着身子也钻进了灌木丛,海蓝紧跟其后。

枝桠交错的灌木刮着身上的各个部位,撕破了衣服,也划破了肌肤,海蓝咬牙忍耐着。前面的灌木剧烈地摇动着,想必那人刚从这里经过。

“啊”的一声惨叫从前方传来,海蓝与司徒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走了约一百米,司徒一脚踩在软绵绵的东西上,骇然后退,撞到海蓝身上。海蓝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司徒安慰她,从怀里掏出手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眼前,地上倒着一个人,胸口鲜血淋漓,手中空无一物。他的喘息非常急促,看来受伤不轻。

海蓝也拿出自己的手机,走近他一看,原来是阿秀的父亲,问:“你还好吗?”阿秀的父亲翕动着嘴唇,只发出一些嘶哑的呻吟。

司徒拉起海蓝:“走吧,不理他了。”

“啊?”海蓝惊讶,“不理他,他会死的。”

司徒冷淡地说:“咎由自取。”

“不,不可以。”海蓝摇头,“不管他做过什么,也不能扔下他不管。”

司徒深深地看了海蓝一眼:“你真是善良的女孩。”顿了顿,“可是他值得同情吗?他抢走了金片,然后被别人黄雀在后。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也许。但是,我还是不想扔下他不管。”

司徒看着海蓝坚定的脸,说:“那金片怎么办?抢走金片的人比他重要多了。”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也许金片关系着一件莫大的财富,但对我来说,那不过是身外之物。”

司徒动容,轻笑一声,说:“海蓝,你象个圣教徒。”

海蓝不安地说:“你是在说我虚伪?”

“不,当然不,傻孩子。”司徒摇头,“这个世界善良的人一天少过一天,看到你这样子,我很高兴。”

“不要那么悲观,可能是你没发现而已。”海蓝调皮地笑了笑。

“再说废话,人家都死了。”

海蓝嘻嘻笑了几声,撕下衣服包裹住阿秀父亲的伤口,然后跟司徒抬着他往沙滩上走去。刚到沙滩就见一艘快艇在水面上疾驰远去,不用说,凶手肯定在艇上。

海蓝跟司徒把阿秀的父亲搬上快艇,他已经昏迷了,黎黑的脸微微泛白,嘴唇也干涸了,看来性命堪忧。

快艇象离弦的箭掠过水面,海蓝脸色凝重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上的细浪倏忽而起,倏忽而没。海蓝的脑海里也有这般思潮起起伏伏。


第二十一节 古堡里的地下室

匕首刺穿了肺叶,外加失血过多,阿秀父亲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

随后赶来的阿秀静静地听完事情的经过,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祖辈的事,我不是很清楚。爷爷在世时曾说过一些事情,说我们的祖先以前一直是开金铺的,乾隆初年,英华郭家经常金银珠宝到店里鉴定或是改款式,那些金银珠宝全是非常罕见的,郭家虽富,说到底不过是个渔霸,而且还是苦哈哈白手起家的渔霸,祖上不可能传下那些珠宝。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开始怀疑郭家找着了海盗的宝藏。后来不知道怎么,这事就传出去了。因此,英华郭家也与我们家结了怨。后来又有人传郭家打了张黄金地图,地图上记着藏宝的地方。这些传闻年纪大点的老人都还记得,郭家人死光后,渐渐没人提起了。说到底都是些没影的事,不知道怎么我爸他就中了邪了?”

海蓝拍拍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离开医院时已是凌晨一点了。司徒送海蓝回古堡,星光在天,山道两旁虫鸣啁啁。这个初夏烂漫夜色引不起海蓝丝毫的兴趣,那个圆润的孩子的脸始终占据着她的脑海,令她悲伤不已。而且她还有一双同海蓝一模一样的眼睛。她是谁呢?我又是谁呢?

古堡已在不远处了,黑漆漆的,一点灯火都没有。这很不寻常,说到底它是个旅馆,平时走廓的灯是一定点着的。但是现在一丁点亮光都没,淡淡的冷光下,今夜的古堡是个沉默而古怪的老人,藏着一肚子的心事或是秘密。

海蓝不由自主地抓着司徒的胳膊。司徒看她一眼,说:“你很紧张,是吗?”

海蓝凝重地点了点头:“我感觉自己已站在真相的大门口,但是推开门后,究竟能不能看到真相,我没有把握。他们都是一帮穷凶恶极的人。”

“如果你害怕,那么放弃吧。”

“不。我只是紧张,不是害怕。”海蓝直直地看着他,“况且,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害怕。”

“我不能陪着你。”

海蓝吃惊地睁圆了眼:“什么?”

“有些路一定是一个人走的。”司徒仰头一笑,有些无奈有些心酸。“你很勇敢,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那孩子失望。”他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海蓝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一直攥着司徒胳膊的手,说:“好,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司徒赞许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海蓝站在古堡的大门口,连吸几口气,毅然地推开大门。很意外,大门没有关,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黑森森的大厅。海蓝快步走进去,将灯全部打开,炽白的灯光一照,厅里恍若白昼。只是一个人也没有。

“阿霞,阿霞……”没有人应答。海蓝上二楼、三楼、四楼,每一层楼每一间房都开着,就是没有人。走进自己住的302时,海蓝翻了一下行李包,徐铜山送她的那一张金叶没有了。这是意料中事,她并不惊讶。

她又返回一楼大厅。阿霞的房门是唯一锁着的,不过这难不倒海蓝,海桐的开锁绝活她当然也会。打开门,打开灯,房间还是空无一人。这间房约十平方米,放了一张一米二的床,靠墙立着一个三门衣柜,令整个房显得逼仄狭小。

古堡修建时,为了抵抗倭寇和海盗,都修有密室和炮眼。阿霞重新装修时,将炮眼堵了,但密室还是存在。海蓝一早就估到密室的入口在阿霞的房中,而这房中最突兀的莫过于这三门衣柜。拉开柜门,其中一块木板是活动的,轻轻一推,就现出向下的台阶。

海蓝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钻进地道。里面的空气浑浊,微微散发着一股腐烂气味。难得的是里面装了灯,不过是简单地扯了电线挂了灯泡,看来是阿霞自己弄的。

台阶约十级,然后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看得出是一斧一斧斫出来的,墙壁还镂刻着飞禽走兽。下到这里空气忽然清新了许多,看来当年建造这密室时,做了透气口。这里还是没有人。

石室很空,角落里堆了些杂七杂八的工具,有斧子、扳手、锺子、绞手架、麻绳……正对着地道的墙壁上有一扇石门,紧紧闭着,门上没有锁眼。海蓝轻轻一推,石门向两旁滑入石壁当中。门开后,一股灰尘扑面,呛得海蓝泪水直流。等她定睛看清四周时,很是惊讶。这是一间卧房,清代时的装修风格,卧具、衾被、书桌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琴台和瑶琴,每一样都很精致很典雅。整个房间古色古香,海蓝好似走进了另一个时空。

只是房间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海蓝很是纳闷,阿霞将外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反而这里面不收拾。红木雕花衣架上还挂了一件小马褂和一顶小帽子,海蓝捏着鼻子展开马褂一看,这衣服好小,对着身子比了比,大概也就是十岁的孩子穿的。

房中的摆设,说明这孩子身份尊贵,却为什么会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呢?

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上好的文房四宝,右上角放着几本书,第一本是《庄子》。书桌上另有一张云笺,写满了字: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是《庄子》的《逍遥游》,再看落款:郭盛鹰于乾隆癸亥年五月初十。

盛鹰?圣婴?海蓝心中一动。

环顾着四周,海蓝闻到空气里飘浮着一种熟悉的味道,可是究竟因何会觉得熟悉,自己却也想不明白。呆在这里令她觉得很宁静,很亲切,还有一种淡淡的眷恋。这一切只是源于直觉。

“咦。这门怎么开了?”阿霞的声音传来,海蓝悚然一惊,转身时,阿霞已到门口,满脸惊诧地扶着门框,说:“你怎么能打开这扇门?我每天晚上都来,用了各种方法都开不了。”

“随手一推就可以了。”海蓝比了个轻描淡写的手势。

“我也推过呀,就是不开。”阿霞边说边走进来了,两眼精光大放,贼亮贼亮象充足电的灯泡。她几步跨到书桌前,翻着上面的书,灰尘顿时飞扬。

海蓝怒喝一声:“你干吗?”

“你在干吗,我就在干吗。”阿霞说话又急又快,完全不同于平时,“嘿嘿,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来这里度假的,我不会相信的。”

看着阿霞乱摸乱翻的动作,海蓝心中排山倒海的激愤,好似她翻的是自己的房间一样。她一把攥住阿霞的胳膊,指着门说:“出去,出去。”

阿霞一把甩掉她的手,横眉冷眼,说:“要出去的人是你,这古堡是我的物业。”

“这里不会有藏宝图的,你别枉费心机了,这里不过是卧室。”

阿霞冷笑:“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拿了地图了?”

海蓝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说:“你走火入魔了。”

阿霞的举动粗鲁得近乎野蛮,积尘四处飘飞,房间里浮起了一层薄雾,海蓝莫名心痛,眸子水气迷离,也不知道是被尘埃伤了眼,还是因为难过。就在这时,隐隐有歌声传来,是首闽南歌。她曾听过,那日她在圣婴庙磕了脑袋昏迷后,一直听到这首歌。

她喜欢最后一句:大海平静如镜,可人儿,请你跟我来。


第二十二节 原形尽露

歌声一直在她耳边萦绕,令她暴躁的灵魂慢慢沉落,令她满腹的郁愤化作微笑,令难过烟消云散。她仿佛置身于四月春光极尽时,山花累累满枝头,蓝色的大海是一面散发着荧光的镜子,有人在轻轻向她招手……

“你在笑什么?”阿霞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书,满脸戒备地看着海蓝。在这样诡异的环境,海蓝那抹愉快的微笑是十分的不和时宜,任谁看到也是寒毛倒立。

歌声戛然而止,海蓝恼怒地横了阿霞一眼,轻蔑地说:“你慢慢找吧,祝你找着宝藏,我就不奉陪了。”举步往房外走去。

阿霞抢前一步,拦住她,低喝:“慢着。”

“干吗?”

“把藏宝图拿出来。你如果不是拿到了藏宝图,肯乖乖离开?”

“神经病,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呀。”海蓝推开她的手。

阿霞使劲地攥住她,说:“那你肯定是想把我关在里面。”

海蓝不耐烦地说:“我好端端干吗关住你?”又推阿霞。阿霞如何肯信,一个要走,一个不让,推推搡搡几下,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海蓝被阿霞推倒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尘。阿霞跟着扑到她身上,上下其手地搜查。

海蓝拼命地挣扎,嘴里嘶嘶地喘着气。顺手摸过手边的一样东西砸在阿霞头上。阿霞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两眼发呆地盯着她:“你……”扑通倒下,一道鲜血象条小蛇兴奋地在她脸上扭动着。

海蓝厌恶地推开她,翻身坐起,喘着气,看着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只木屐。可是这东西不是摆放在床前吗?这里离床至少有三米。她回头,另一只木屐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前。

海蓝浑身一寒,赶紧把木屐放回床前,恭恭敬敬地说:“前辈,我不小心闯入这里,请你勿怪。”放好木屐,走到阿霞身边,正想察看她伤势如何,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这一次来的可不是一人。海蓝心头一凛,寻思着对策。

“咦,这门怎么开了?”有人说话,跟着加快脚步。这个人声音海蓝只是曾经听过。

“门开了,有什么好奇怪的?”许倩倩的声音。

“当然奇怪了。”说话的王华,“当年我们试过,怎么也打不开的。”

先前那人又说:“这段日子,阿霞不在时,我就溜进来,至少试了十次,也没有打开过。”说话间那人已到了门口中,原来是厨师古大仁。海蓝看着他敦实的身躯,终于明白了圣婴庙前跟王华说话的人,原来就是他。

古大仁看到站着的海蓝和倒在地上的阿霞,惊讶地啊了一声。及待看清楚房间摆设,顿时大喜,说:“原来我们的猜想没错。”

王华也到了口中,挨着他站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看清楚房间,也是一呆,然后兴奋地揽着古大仁的肩膀,说:“果然是真的。”

许倩倩探过头来,张望了一眼,问:“什么是真的?圣婴吗?”

“不是。什么圣婴呀,不过是个人。”王华顿了顿,“当年郭英华的妹妹跳海后,并没有死,被海盗救走了,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小孩子将海盗的宝藏告诉了郭英华,所以郭家才大发。否则一个穷打鱼的,怎么几年光景就成首屈一指的渔霸呢?”

古大仁接下去说:“那郭家为了掩饰财产来源,就造谣说小孩是人生天养,法力无边。”

许倩倩半信半疑:“可是不是说圣婴骑的鸟吃人肚肠吗?”

“这肯定是郭家编出来的,让其他渔民不敢与他们家对抗。”

许倩倩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我听说石向东肠子……还好害怕呢。”

古大仁嘿嘿笑了两声,冲海蓝打招呼:“海小姐,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海蓝有些迷惑的皱眉,忽然福至心灵,说:“原来是你伤了阿秀的爸爸。”

古大仁得意地笑了几声:“这个武大郎自不量力,什么份量也想要宝藏?”

许倩倩与王华听面面相觑,问:“你们在说什么?”

海蓝扬眉说:“刚才你们两人在三蒜岛上挖坑时,这位仁兄就躲在一旁看呢。”提到三蒜岛、挖坑,王华的脸色立即煞白,海蓝盯着他说:“可笑你乐颠颠的,不过是人家的一步棋子。”王华变了脸色,看着古大仁。

古大仁哈哈大笑:“小姑娘嘴挺利的吗?挑拨离间都学会了,不简单。说到底,这里面的人我最看不懂就是你。你究竟是谁?”

“我只是实事求是,那有什么挑拨离间。这里面的人最厉害就算你,一直躲地暗处活动,他们都傻兮兮地为你卖命。”

古大仁看到王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也沉了脸,说:“小丫头片子,别光顾着跟我耍嘴皮子了。你不看清楚一下,你的命已经在我手里了。想要活命,最好乖一点。”

海蓝淡然一笑,说:“你年纪一把,说话却幼稚。眼前的情形你还会让我活着离开吗?”

古大仁瞳孔收缩,赞许地说:“你真的不简单,徐铜海这个窝囊废居然养出这么个女儿。”

海蓝冷冷地说:“多谢夸奖,不过我临死之前有个请求。”

“说。”

“请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古大仁爽快地答应了:“好,我让你做个明白鬼。不过现在我们还要等一个人。”话音刚落,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我已经来了。”


第二十三节 陈年旧事

古大仁大笑着回过头,说:“兄弟,你的手脚还是那样敏捷,跟猫一样。”

徐铜山哼了一声,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海蓝想起他口口声声说是父亲的兄弟,不由轻笑一声,讥诮地说:“我父亲的兄弟,你还好吧?”

徐铜山微微露出窘态,说:“海蓝不要责怪我,我需要钱,徐苹她身体不好,很需要钱……”

王华问:“徐苹她究竟是谁?”

徐铜山不答,古大仁哈哈大笑。王华好似忽然明白了,瞪大眼睛,说:“原来是他。”

许倩倩迭声追问:“是谁?是谁?”

古大仁脸色一沉,说:“好了,时间不多了。大家长话短说吧。”转眸看定海蓝,说:“海小姐,我、王华、石向东、徐铜山、刘绍良还有你爸都是下乡的知青,1970年在古镇认识。你爸性格内向,跟刘绍良走的比较近,我跟王华、石向东的关系比较好。”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海蓝接过细看,照片上是六个年轻人,笑得很灿烂,而且没有机心。

“当年,古镇有一件极为轰动的事,就是英华古堡郭家老爷、太太自杀。”三人相视一眼,古大仁继续说,“我们第一次听说了英华郭家的故事,包括圣婴、海盗、宝藏……我平时最喜欢这些闲闻逸趣,所以仔细查阅了资料,觉得其中不凡可信的地方。明代时东海沿崖福建浙江一带的海盗闹得很凶,而明代的海运也很发达,海盗劫持往来商船,甚至是其他国家来华使者的官船。后来我就猜想郭英华的妹妹跳海没有死,而且发现了海盗的宝库。圣婴其实不过是个平常人。”他又扫了一眼房间,得意地说,“今天才证实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郭家只剩下一个郭云绣郭小姐了,那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古大仁的目光刹那间好似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三十年前。“小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住在古堡里,慢慢地长大。古镇的小伙子全被吸引住了,可是只有一个姓乔的小伙子敢向她靠拢。后来两人恋爱了,这小伙子遭受到各种各样的阻力,甚至被父母绑在家中,不准他出门。悲伤的郭云绣……”他停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许的悲伤,想必当年他也曾暗恋过郭云绣。

古大仁的目光哀伤而悠远,此时他不再是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人,而是一个爱着郭云绣的年轻男人。“那天晚上天很黑,海面象个大黑坑。郭云绣就站在悬崖边,唱着歌……”古大仁轻轻地哼了几声,不成形的旋律,却叫人心酸不已。这正是海蓝入住古堡第一天晚上听到的歌,不过那人唱的比古大仁强多了。

“她唱着歌跳下了海。围观的有百来人,没有一个出面拦她。”

不知道为什么,海蓝忽然有种痛彻心肺的感觉。

“可是从那以后,英华古堡就成了一个鬼堡,人们说是郭云绣的冤魂占着这里不肯离开。”古大仁恢复了正常脸色,嘿嘿笑了数声,说:“我可不相信什么鬼魂。”

“我一直在查英华古堡有海盗宝藏的事,甚至走访了郭家以前的渔民,到了1977年,政策变了,我知道快要返回家乡了。再也忍不住了,我和石向东、王华,决定一起到古堡查看一番。可是古堡的门是特制的锁,我们怎么也打不开。试了几次,我们无功而返。这时我想到了徐铜海,可这家伙老实巴交,怎么也不肯,嘿嘿。”古大仁瞄了徐铜山一眼,后者眉毛压得极低,满脸怒容。“兄弟,当年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徐铜山怒哼一声,不吱声。

许倩倩十分好奇地扯了扯王华的袖子,低声问:“什么事?”

王华附在她耳朵边说:“那徐苹本来叫方平,是个男的,两人那个……”

“啊。”许倩倩低呼了一声,还想再说。徐铜山隼利的眼光狠狠地瞪着她,她蠕动着嘴唇吞下了所有的话。

“让我来说吧。”徐铜山黑沉着脸,看着海蓝说,“这家伙拿我的一点小破事威胁你爸。你爸为了我,就答应了。他虽然胆小,思虑却挺周全的,怕我们两人受欺侮,把刘绍良也一块儿叫上了。因为你爸,我们六人顺利地打开了古堡的大门,厅门。古堡里黑沉沉的,我们拿着一只手电筒,蹑手蹑脚地四处查看。当时还下到这地下室,也发现了这个房间,不过这扇门连铜海也打不开。”他顿了顿,露出疑惑的神色,“真是奇怪,海蓝你怎么一下子打开了?”

海蓝自己也不明白,摇了摇头。

徐铜山又说:“古堡原有的摆设早在抄家时被红收兵砸烂了,那些珍奇古玩也尽数被拿走了。所以古堡里空旷旷的,我们查了一楼,就上二楼,上到三楼时,我们忽然听到歌声,当时六人吓得几乎尿都流出来,腿象是被粘在地板上一样。听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歌声怎么是摇篮曲?我们在这里呆了六七年,闽南话多多少少会了一些,确确实实,这是一首闽南民歌,哄小孩子睡觉的。我们当时交换了眼神,觉得应该是人,但也不敢确信。六人一起往传来声音的房间走去。房间的门半掩着,从房里泄出些许光,我大着胆子凑进一看,只见一个窗前桌上子放着一支焟烛,那窗糊了黑纸,灯光是透不出去的。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只小小的木摇篮,还有扶着摇篮的一只手,那手又白又纤细。我想起鬼故事,一时间不敢推门。这时候屋里人说话了:宝宝,妈妈唱的歌好不好听呀?”

“这分明是人的声音,我都能感觉出活人的气息。我当即将门啪的推开了。那女人啊了一声,站了起来,居然是跳海自杀的郭云绣。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又惊惶又害怕。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石大仁抢到我前面,又惊又喜的样子,说你没死你没死。郭云绣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忽然扑通跪下,说求求各位,不要说出我没死的事情。我们六个人全呆了,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摇篮里的孩子被惊醒了,哭得吚吚哇哇。郭云绣又连忙站起,去抱她哄她。古大仁的脸色忽然变了,走到郭云绣身边看着孩子,说这是不是乔XX的孩子?郭云绣慌张地看他一眼,说不是不是。可那神色分明是默认了。古大仁骂了一声:他娘的,你怎么就替他生了孩子了?”

“她娘的,到了今天我想起来还生气,如果不是因为她生了姓乔的孩子,我肯定放过她的。”古大仁骂骂咧咧地说。

徐铜山不信地瞥他一眼,继续说:“古大仁说,好,我们可以不说,不过你得把你们郭家的藏宝图交出来。郭云绣神色微变,说我家根本没有藏宝图,有也早让红卫兵搜走了。古大仁指着孩子脖子上挂的金牌说,人家红卫兵是不是知道你要生孩子,特意留个长命锁下来呀。郭云绣脸色大变,不吭声。古大仁一把夺过孩子,扼着孩子细细的脖子,说你信不信我将他杀死。郭云绣扑上前去,却被王华死命攥住……唉,这个可怜的女人。”

王华呸了一声:“你要说就说,别发什么鬼感慨,好象你是正人君子一样。当时要说正人君子,也就是徐铜海,轮不到你徐铜山。真是见鬼了,我们都拿起地图,还呆在这里一个小姑娘讲故事干吗?”

古大仁瞪他一眼,说:“别口水多多。”又对徐铜山说,“兄弟,你说的太慢了,还是我来说吧。”

“当时你爸就想来劝说我,不过老实的人通常胆小,你爸也一样。被我连瞪几眼,就缩回去了。郭云绣看着孩子扑腾腾地蹬着小腿,终于银牙一咬,说好,我给你们。她去了另一个房间,一会儿回转来,手里拿着一叠金叶。果然是刻在黄金上的藏宝图,跟民间传说的一模一样。我把孩子还给她,接过金叶一看,一共六片,正想揣在裤袋里。这帮小子围住我了。”他横了徐铜山和王华一眼,“没办法,我只好一人一片先发了。这下子大家没意见了,郭云绣怎么处理呢?徐铜山这家伙的意思,就是走吧,反正地图也拿到,人家孤儿寡母,留一条活路吧。我本来也想放她一条活路呀,可一看她依然那么漂亮,因为生完孩子,体态丰满了。两只奶子圆滚滚的,前襟还湿了一片。我的心就痒了……”


第二十四节 衣冠禽兽

听到这里,海蓝终于忍不住了,骂:“卑鄙无耻。”

徐铜山附和:“海蓝你说的没错,这家伙十足一个恶棍。居然走到半路,又偷偷溜回来了。”

海蓝丝毫不领他的情,冷冷地哼了一声。

古大仁不屑地说:“人活在世上,讲什么天地良心,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那一次我真是开心坏了,以后那些女人怎么能跟她比呢?所以我一辈子都不娶,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我呸。”海蓝义愤填膺,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恬不知耻的人。

古大仁不悦地皱起眉头,说:“你到底要不要听呀?”

海蓝怒哼哼地克制着自己。

徐铜山说:“我们走到一半,忽然发现古大仁不见,就回过头来找他。结果这家伙刚完事,光着身子哼曲子,可人家郭云绣……唉,她晕了过去。事情变得难办了。古大仁这家伙说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郭云绣在别人眼里已经跳海死了,索性杀了她。王华与石向东两人向来以他马首是瞻,也没有说什么,而且石向东还说杀之前最好能让他享受一下。我表现反对……”

“得。”王华打断他说:“你又在扮君子,你当时一声不吭,不过态度很明显,事情到地步,如果被郭云绣捅出来,我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徐铜海与刘绍良是反对的,可是他们也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命运已经跟古大仁扯在一起了。何况徐铜山跟方平搞同性恋的事还捏在我们手里呢,如果宣扬出去,那两人这一生都完了。那个时代,搞同性恋可是稀有呀。”他嘲弄地看着徐铜山。“徐铜海拿这个弟弟当宝,自然不原意他有这样的下场。当时只有刘绍良态度稍微强硬了一点,可是一个怎么抵得过三人。”

“接下去就是想着怎么杀郭云绣了。谁都不愿意动手杀她。徐铜山的意思是把她推进海里算了,可是我一想,三年前她当众跳海都没有死,这一次说不定也死不了,那不麻烦了?”王华皱起眉头,说:“说到这里,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悬崖虽然不算高,也有个四百来米,一个人跳下去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

“想了很久,我们决定把她母女带到三蒜岛去埋了。快到三蒜岛时,忽然变了天,浪一个比一个高,最后将小船掀翻了。我们六人的水性都好,离三蒜岛又近,就游到岛上去了,郭云绣母女就无暇顾及了。当时是六月,但起风浪时,天气变冷,我们在礁石背风的一面紧紧挨着坐着,谁也不吱声,也不敢睡,都在想郭云绣母女死了没有?”

“快天亮时,我尿急,走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撒完尿,一眼瞟见沙滩上有个白白的影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硬着头皮走近看,是郭云绣,浑身湿漉漉的,脸色惨白,唇眼紧闭,看来死了。我啊的一声惊呼,把大家都能吸引过来了。六个人围着郭云绣的尸体,都是手足无措。毕竟没有人是天生杀人犯,当时我们六人都希望郭云绣静静消失最好。眼看着天就亮了,附近的渔民起的很早,我们再不处理掉她,就会被人发现。我们又没有挖坑的工具,商量着只有将郭云绣带到深水区。万一渔民起早撞到了,也只会以为是三年前的尸体出现了。因为海上怪事多,尸体很可能掉进旋涡里,转了几年又重新冒出海面。”王华叙述这段往事时,神情异常的紧张,可想而知当年他们也是心惊胆颤。

“这里水性的是徐铜海,其次是我,我们当时还怕徐铜海不肯,谁知道他主动说愿意把尸体带到深水区。我们两人扯着尸体往外面游去,游了几百米,我游不动了。徐铜海说得再送远点,否则还是会漂回沙滩。可是我实在累的不行,而且很害怕再游出去,会没有力气回来。徐铜海说那他一个人来。他真的一个人拖着尸体往外游,我浮在原地等了他好长一会儿,都不见他回来,就自己返回了沙滩。”

徐铜山补了一句:“你爸从那以后就没有回来,而且他也没有再回到老家,年我们以为你爸淹死了呢,看来并非如此。他还活着都不肯跟我联系,我知道他是生我气,怪我不争气,搭上这群恶人。”

古大仁不耐烦地说:“你这个最是虚伪,坏事都做了,还要假仁假义。”

“三蒜岛上的孩子怎么回事?”海蓝问。

徐铜山、王华、古大仁互视了一眼,王华声音发颤:“你也看到那个孩子了?怎么会这样子,埋在土里这么多年,还象活着那样子呢?”

“没有,她已经烂了,剩一堆骨头。”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王华大叫着,后退一步,撞在徐铜山身上,后者嫌恶地将他推开。

徐铜山说:“我们四个人还呆在海滩上,一直望着铜海跟王华,忽然就听到婴儿的哭声。循声一看,那小孩也漂到沙滩上了,吚哩哇啦哭得正欢。黎明时静悄悄,这一哭,跟着有只公鸡就打鸣了。跟着第二、第三只公鸡也开始打鸣了,一打鸣就意味着天亮了。古大仁吓坏了,一巴掌捂住小孩子的嘴巴。孩子的小嘴扑腾腾地踢着,眼看就要没命了。刘绍良夺了过去,说留她一命,反正她妈妈也死了,偷偷将她送到人家门口。她长大了,也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世的。刘绍良很坚决,古大仁就让步。刘绍良抱着孩子往有人家的地方走去,古大仁朝石向东、王华使了个眼色,两人跟了上去。我知道这家伙肯定没按好心……”

古大仁嘿嘿冷笑,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既然做了,那就做绝到底。刘绍良将孩子放在一户人家门口,他前脚刚走,石向东和王华就将孩子抱回来了,顺手又拿了人家院子里的锄头,跑到灌木丛中挖了个坑就埋了。可是这孩子身上怎么会有张金片地图呢?这是我想不明白的。”

“我知道。”徐铜山说。

古大仁和王华齐齐哦了一声,都看着徐铜山。

徐铜山说:“我那天有意拿地图给海蓝看,她一副从没见过的模样。而且我查过她行李,真的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铜海不可能不作交待的。后来我忽然想起,去三蒜岛的躺上,是铜海抱着那孩子的。他肯定当时将金片塞在她身上了。”

以徐铜海的性格,非常有可能这么做的,大家恍然大悟。

海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可是刘绍良父子都死了,他的那张地图呢?”

许倩倩忽然妩媚一笑,说:“那两个笨家伙,死了可真省了我的事。老娘我费了几个月时间,陪着老的上床才得来的。哼,早不想杀了他了。”她掏出袋里的金片地图晃了晃。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海蓝看着他们纷纷掏出金片,王华一张、古大仁两张、徐铜海两张,一样的金光闪闪。大家都看着徐铜海,终于明白是谁杀了石向东。

“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海蓝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已经拿到地图了,不去寻找宝藏,为什么还要耗费时间,给我讲陈年旧事?”这也是王华问过的问题。


第二十五节 海盗宝库

古大仁盯着她,说:“因为只有你一个人看到圣婴庙。”

海蓝豁然明白:“宝藏的入口在圣婴庙?”

古大仁点头:“这是我查了很久才发现的,地图上并没有说明。”

海蓝拍拍身上的尘,说:“走吧,还等什么,天都快要亮了。”

她这么爽快,反而令古大仁四人犹疑了,面面相觑。海蓝睃了他们一眼,说:“想什么呢?不想去,那就算了。”

古大仁心想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我们四人难道还怕了她不成。跟徐铜山、王华交换眼色,说了声“走。”

海蓝回头瞥了阿霞一眼,她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本想叫古大仁搬她上去,后来想想,等一下她自己醒来,自然会回去的。深深地看了这间卧房一眼,不知道为何,她有着永远看不到它感觉。

从古堡到圣婴庙,大家走得很快,半个小时就到了。海蓝双手推开门,抬脚迈进门槛,庙里的石像浑身散发着荧光,将庙里照得亮堂堂的,它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海蓝。

海蓝回头看了呆若木鸡的四个人,说:“进来呀。”

四人面面相觑,古大仁说:“根本就没有东西。”

海蓝又快步走出庙外,拉住许倩倩的手,说:“一个拉着一个,照我的动作走进来。”四人依言而行,紧跟海蓝跨进庙门槛的许倩倩欣喜地叫了一声:“我看到了。”徐铜山、古大仁、王华也纷纷露出诧异、欣喜的神色。不过一看怒目而视的圣婴雕像,四人都觉得心头一震,不自主地打了个抖嗦。

古大仁告诉自己,这圣婴是个平常人,扯掉香案上的黄色帷幔。大家心头都是一凛,帷幔掉下来,露出了一直挡着的圣婴像的脚,原来它是踩在一只大鸟上的,那鸟也雕刻的栩栩如生,一双眼睛还被点成赤红,凶狠而诡异。在鸟下面才是方方正正的石头基座,正面有六个卡式小孔,就象磁卡电话的插口。

四个人喜上眉梢,将六张金片按顺序插入。原来这不是地图,而是钥匙,金片上的峰峦图案是既是为了识别钥匙的次序,也是钥匙的纹路。如此匠心独具,海蓝不由地暗暗佩服。

一阵喀喀巨响,圣婴像缓缓地向旁边移开,露出一个黑森森洞口中。古大仁大喜,拿出手电筒照了照,递给海蓝说:“来,你先下去。”

海蓝清楚他心中的算盘,他怕里面有什么机关埋伏,所以让她走在前面。她冷笑一声,也不点破,大步走了进去。里面的空气很清冽,一级一级的台阶向下,约摸走了二十来级,赫然出现一个大石门,同样是六个卡式插口。

古大仁四人又各自拿出金片插入其中,先是一阵齿轮咯吱声,门轰隆隆地开了,现在一个黑黢黢的石室。海蓝手中的电筒虚虚一晃,刹那间,石室里光华流转,象彩虹一样。

古大仁抢过海蓝手中的电筒,灯光定在某处,一串如小拇指大小的珍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电筒缓缓移动照着角落里堆放的金砖,再移照到一只白玉西瓜……古大仁心如小鼓咚咚作响,王华与徐铜山眼中精光暴涨,许倩倩喃喃地说:“这不是梦吧,这不是梦吧……天呀,我会美死的。”

唯有海蓝留意到入口处有个高高的烛台,推了推身边的徐铜山,说:“拿打火机出来。”

因为她打扰自己欣喜金银财宝,徐铜山很不耐烦地掏出打火机给她。咔嚓一声,火苗串起,海蓝将烛台上的六支半截的红烛全点燃了,石室里顿时光明大作。这间二十平方米的石室,是不规则的六角型。除了开门的一面,其他五面墙都有一排木架,架子上放着各色珠宝,金块玉石。墙角还放着几口大箱子,有几个箱盖开着,满满的全是金银首饰。所谓金玉满堂,便是如此。

石室的正中有一个圆窟窿,周围安了铁栅栏,可能是防止有人不小心摔进去。石室的空气很清冽,跟在外面呼吸时没有区别,想来这窟窿是连着外界的。除了海蓝,谁都没有注意这个窟窿。

他们早为眼前的珠光宝气震慑住了,脸上犹有半信半疑的神色,眼睛却已如痴如醉。

“各位。”海蓝清清嗓子,叫了一声。

没有人理会。

“各位。刚才你们给我说了一个很长故事。所谓礼尚往来,现在应该是我给你们讲故事的时候了。”

依然没有人理他,他们的眼睛要看珠宝的,他们的手也在摸珠宝。

“三个月前,我的父亲也就是你们说的徐铜海车祸死了。我在整理他遗物时,发现我父母的结婚证登记时间是1979,而我是出生于1978年春天的。另外父亲给下了一堆石塘的剪报,还有一封没写完的信,信上说,我的母亲是石塘人,姓郭…”

四个如痴如醉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投起头来,惊讶的目光射到海蓝身上。

“她在生我时难产死的。叫我有机会将她的骨灰送回家乡郭氏墓地,至于我的亲生父亲,据说是姓乔。信没写完,我安葬父亲后,就来到了古镇,只是想看看母亲曾经生活的地方。却没想到……”她的眼眶里泪光滚动,“让我查到了过往的一切,我母亲的不堪遭遇。”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仇恨地盯着古大仁。

古大仁已恢复了平静,说:“真没想到,她当时居然没死,还被徐铜海救走了。原来你是她的女儿,怪不得你能看到圣婴庙。你这么配合我们,原来是别有居心。可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斗得过我们三个大男人吗?”

“她是不能。”门外响起一个男人斩钉截铁的声音,“但我能。”


第二十六节 海噬

赵文杰手拿一把枪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三分笑意。

许倩倩惊呼一声:“你?你不是疯了吗?”

赵文杰哈哈大笑,说:“我要是不疯了,你们敢这么大胆吗?”

徐铜山看看海蓝,又看看赵文杰,说:“原来你们两人早就商量好的。”

“没错,这一切都是海蓝的主意。制造我们不合的假象,又让我装疯。她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赵文杰说,“现在各位都明白了吧,统统举起手来。”

徐铜山、古大仁、王华、许倩倩无奈地举起手来。

“还有你。”赵文杰指着海蓝。

“我?”海蓝惊讶地瞪大眼睛。徐铜山四人也是大惑不解。

“当然是你。刚赞你聪明,你就不聪明了。”

一刹那,海蓝脸上神色变化无端,半晌,惨淡一笑,说:“我真是瞎了眼,没看出你的居心。”慢慢地举起手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古都是这个理。你也别怨自己了,以后多长个心眼就行了。”

海蓝冷笑,心想你还会让我有以后?

赵文杰冲身后招了招手,说:“快进来,将他们都绑上。”

“好。”话音刚落,一个明媚的女孩子拿着一把绳索进来了,居然是阿秀。海蓝苦笑不已,心想自己眼力可真差。

阿秀冲海蓝扮了个鬼脸,说:“别怨我,文杰要我这么做的,我只是听他的话。”说着,三下两下将海蓝捆了个严严实实,跟着又将徐铜山四人绑成一团。

“哇……”阿秀终于留意到石室里的珠宝,两眼放光,嘴巴张成大大的O型。赵文杰把枪收起来,一把搂住阿秀吧唧亲了一口,松开手张成大字型 ,深深地吸气,大喊一声:“发达了。”

阿秀也兴奋不已,说:“是呀,是呀,我终于可以当公主了。”

赵文杰搂住阿秀的细腰,说:“说错了,你笨,我是国王,你是王后。哈哈哈……”

两人目中无人地亲热了一番,丝毫没注意大门这时无声无息地合上了。阿秀从兴奋的顶峰渐渐地冷静下来,皱眉看着绑成棕子样的众人,说:“这些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赵文杰伸手住自己的脖子一横。

“别,我可不想让鲜血溅了我的珠宝。”

“那怎么办?”赵文杰偏头想了想,一眼看到当中的黑窟窿,走到旁边张望了一眼,笑了,说:“有办法了。这窟窿很深,估计摔下去变成肉泥。”

“好呀好呀。”阿秀欢喜地拍手,指着海蓝说,“先把她扔进去吧,她的眼睛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正好赵文杰也有同样的感觉,笑嘻嘻地对海蓝说:“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如果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得到这些宝藏。说句实话,我很感激你,以后每年清明,我会给你烧金山银山的,你安心地走吧。”

到这个时候,他还要说俏皮话,海蓝气得脸发青,索性将脸转到一边,不再看着这对恶毒的男女。

赵文杰提起她到窟窿正上方:“3,2,1。”松手,海蓝啊了一声,消失在窟窿里,石室里一直回荡着那她的声音:啊……

赵文杰与阿秀站在窟窿边侧耳细听,一直没有传来到底发出的“啪”的一声。阿秀吐了吐舌头,说:“这么深呀,那不是通着海里?”

“嘘。”赵文杰示意她不说话,“有声音了。”

“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到?”

“好象是海水的声音。”赵文杰说。

这时,不仅是阿秀听到,连离着窟窿有一段距离的古大仁四人也听到了。是海水拍岸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现在,那声音就在脚底响起,赵文杰甚至闻到了海水的咸味。

只见一股白浪从窟窿里喷出,浪尖坐了一个人,正是刚刚被扔进窟窿的海蓝。那股浪象是有生命的物体,扭着腰肢将海蓝温柔地放在地上。跟着白浪发出一声尖锐啸声,扭动着身躯,象龙卷风一样绕着赵文杰。赵文杰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身子就象铅笔卷中的铅笔被削成一片片,然后化成齑粉。

跟着白浪围住了浑身战栗的阿秀,一眨眼间,阿秀也消失了。

白浪又转到了徐铜山四人身边。

吓呆了的海蓝终于惊醒过来了,大声喊到:“不要,不要。”可白浪好似发了狂,根本不理会她,一圈一圈,徐铜山四人消失后,惨叫声还在石室里回荡,久久不散。

白浪心满意足地退回了窟窿,海水拍岸声渐渐远去。石室里的空气比刚才还清冽,散发着浅浅的咸味。

海蓝口呆目瞪地坐了很久,才想起挣脱身上的绳索。刚才的情景犹如一场噩梦,让她浑身发软。她捡起古大仁的手电,离开了石室。上了台阶,回头再看,这时才发现大门上刻了几个阳文:非郭氏族人,擅入者受海噬之苦。郭盛鹰于乾隆癸亥年施咒。

施咒?海噬?看来郭盛鹰就是圣婴,他并不是寻常人,二百多年前施的咒到现在还有效。这个圣婴究竟是人是神还是魔?

海蓝拖着疲倦的双腿,跌跌撞撞地下山。天色很暗,俗称黎明前的黑暗。又有歌声飘来,幽幽凄凄,那么宛转哀伤,象雨夜里的二胡声。海蓝循声来到悬崖边,悬崖边立着一个人,背影既熟悉又陌生。

司徒转过身来,温柔地看着她,说:“我要走了,海蓝。”

尽管海蓝早就意识到了,这句话依然是一记击在胸口的重拳,她不胜虚弱地退了一步,仰着脸问:“要去哪里?”

“大海,我是属于大海的。”

眼睛里水光盈盈,海蓝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过于哽咽:“能不能再为我唱首歌?”

司徒点点头,嘴巴开合,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飘荡,一种叫伤感的东西象迷雾笼罩了海蓝。一首歌的时间为什么是如此的短暂?象朝露,象电光。

最后几句,司徒反复吟唱了几遍。海蓝不知道唱的是什么,那旋律已足以叫人肝肠寸断。

“呱”的一声远远传来,尖锐地刮着海蓝的耳膜,在远处浅浅的黑色,有一个深深黑点迅速地移动着,疾如闪电。近了,近了,一对赤红的眼睛闪烁着不是凡物的光芒。

司徒纵身跃上大鸟,一鸟一人倏忽远去。歌声依旧在海蓝的耳边萦绕,如泣如诉。假如海蓝她会说闽南话,她一定会明白最后几句的意思:

飘忽曲折的爱是一出蜃景

看起来近在眼前

却永远无法触及


结束

那一年的大半时光,海蓝都在游荡,从一个海边飘到另一个海边,只是静静地看着大海,不语也不笑。

回到T城时,已是第二年的春天,父亲周年忌日,她拿着一束白菊花来到那个十字路口。当年三出相同的命案,曾令这个路口一时间无人敢走。时间一久,人就淡忘了往事,现在这里依然人流如潮。

傍晚六点十分,她把白菊花放在地上。十字路口红灯,她站在原地抬起头望向远方,视线为一个大型广告牌阻挡住了。这广告牌一年前就存在了,那时她虽然看到,但毫不在意,视线不停留地滑过。但是今天不同,那上面有她熟悉的风景:错落的石屋,还有一片宁静美丽的海和初升的红日,旁边写着一排字:来古镇看千禧曙光。

暮色仓促下降,光明与黑暗交织,汇成扑朔迷离的光影。

广告牌上的红日处忽然浮起一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个人与一只鸟……

海市蜃楼?海蓝忍不住趋前几步,想要看个清楚。

天地瞬间沉寂。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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