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梢

 
盯梢
2016-07-05 16:05:14 /故事大全 /被围观

第一章 365 天充满恐怖

那个电话之后,阿芳走在街上就特别留意年轻的女人了。她试图把她们跟电话里那副声音联系起来,可每次都不得要领。这使她整日里心不在焉,做事丢三拉四,没了魂儿一般。

阿芳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梦见自己在一条窄窄的弄堂里走,走着走着,路就立起来了,变成一条较软的绳梯,悬在墙上,一踩直摇晃。她吃力地往上爬着,爬着,越来越高,一失足掉了下来,"忽悠”一下,被"摔”醒了。

醒来后,她就再也睡不着。而这时候,李国庆却往往不在她身边,床的另一边是空着的,他还在酒店里跟什么人在谈什么项目,如果他没有撒谎的话。

自从退休以来,阿芳添了不少毛病:她喜欢在洗衣服的时候心怀好奇又充满恐惧地翻丈夫的衣裤口袋;走在小街上的时候喜欢往人家的矮墙里面探头探脑;还老是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来窥测邻居们的隐私。

不幸的是,这一来,更使她感到自己的365 天里简直充满了欺诈、恐怖、猜忌和险情。

今天是元旦。早晨起来,阿芳洗完衣服,打算拿出她这个年纪的上海女人的看家本事,烧几只像样的小菜,让女儿和丈夫趁放假在家里好好呆上一天,要知道,他们平时是难得在家里吃上一顿两顿饭的。思思在一家网络公司当了个C 什么O ,一年到头不知道她都在"疯”什么。李国庆是上海著名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据说正在向网络经济转型,整天忙得不见鬼影。一想到这里,阿芳的头皮就觉得一阵发麻,像过电一样的感觉。这感觉本来是在她和他谈恋爱的时候开始产生,那时候,她在恋人出没的外滩等他走近的时候、他走过来牵住她的手的时候,她都会有这种感觉。那段时间不管在哪里,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头皮都会感到麻酥酥的,并伴以浑身燥热。可是,现在她只有在感到威胁和恐惧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

她曾偷偷去找过心理医生。可一到那个年轻的男医生那儿,她就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了。她想把自己的心病和盘托出,可是又对医生心存戒备。那医生倒是很快对她的情况下了结论:说是得了如今城里人流行的"忧郁症”了。阿芳不信这个,她是个粗人,这么精细而奢侈的毛病哪里是她这种人得的?

现在,阿芳的心思都在女儿和丈夫身上,可是她实在对他们感到无能为力。炒两样小菜就能留住他们么?她也没把握,但还是想试试。

阿芳走在往菜场去的路上。这条陕西路上的小街是上海众多老街中的一条,两旁的树荫很浓,遮着一个连一个的独门小院。过去这里是富人聚居区,如今居民的成份可就复杂了。但表面看去,除了树更老了,进进出出的人也越来越步履蹒跚外,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住在这条街上唯一一座高楼里的阿芳对小街上的老房子十分向往,那里面木头的楼梯和木头的窗棂所传达的信息,带着几许忧伤和怀念,会让人联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

就在她走到距离菜市场不远的地方,她丈夫李国庆的背影突然出现在前面不远处的街道边。

第二章 咒他一下怎么真就死了

当时,阿芳正微驼着背,眼睛时而看看自己的脚尖,时而看看周围路人的表情,主要是女人们的表情。

在这些女人当中,她格外留意年轻女人。凡是身材苗条、脸孔看上去比较顺眼的,她都盯住人家不放,似乎要从那些脸上看出一个秘密来。也就在这时,她无意中发现了走在前面不远处的李国庆。

奇怪!国庆是大老板,平时出门都是豪华汽车代步的,怎么一个人徒步在这里走?要知道这里是家门口呀,他怎么经过家门也不回家看看?阿芳的心一下抽紧了,她的脚不由自主地加快频率,跟了上去。

心不在焉的阿芳,不小心撞在一个急匆匆迎面走来的年轻人身上,那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做工的人通常都有的酸臭味道,使有洁癖的阿芳感到窒息。

近来这条街上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了,阿芳尽可能绕开他们走路,可这一回偏偏撞上了,真晦气!她用手仔细掸了掸被碰过的衣袖,嘴里嘟哝道:"要死,眼睛瞎脱了,叫车撞死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芳变成了一个碎嘴的女人,遇到一丁点事情都要不依不饶地讨到心理平衡才罢休。所以平时丈夫和女儿都不大愿意跟她一道出门,怕她与人家纠缠时在一旁帮也不是,劝也不是,难堪。

阿芳骂完了,感到心里舒服了一点儿,就又抬起头边搜索国庆的身影边追,一辆物流配送公司的货箱车也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忽然间与她擦肩而过,这回又吓得她不轻。可她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刹车声,回过头去的阿芳看到一个黑影被车撞得飞了出去,落地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她下意识地随着人流凑上去一看,地上血糊糊的正是刚才被她诅咒过的男人!

阿芳的胃马上感到不舒服了。怎么咒他一下真的就被撞死了?她的头皮这会儿麻得厉害,腿也软了,心跳加快,马上就要倒下去了,她一伸手抓住了前面一个人的胳膊,那人回过头来,拂去她的手,扭头走开了,好像知道是她咒死了那个打工的人似的。

现在,李国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恍恍惚惚地,阿芳回到了家,她脑子里总是那个被撞死的人的影子,他身上的酸臭味儿还萦绕在她周围不散。她进了卫生间,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又一遍,浓烈的香波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把她的嗅觉麻醉得有些迟钝了,这才住了手。

房间里的灯都被她—一打开,这会儿她真希望家里有个人,哪怕是条狗也好啊,只要有一个会喘气儿的,就可以壮壮胆。

她从客厅转到书房,再从卧室转到厨房,脑子里尽是一些外国恐怖电影里的情形:一个透明的鬼魂在房间里追随着一个活人跑来跑去,于是她渐渐地就觉得那个刚才被撞死的外地人现在就跟在她的身后了。但最令她从骨子里感到恐怖的,还不是这鬼魂,而是行踪诡秘的丈夫李国庆。

阿芳跑到客厅把电视机打开,房间里终于有了声音和人影,这才松了口气,她发现身上的冷汗让人非常不舒服。

她不知道思思和国庆到底回不回来,从昨天起思思就没有消息了,而国庆呢,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快活呢!想到这儿,阿芳觉得自己的胸口又疼起来了。

第三章 搬来一个神秘的女邻居

自从退休后,她的胸口一急一气一累,总之只要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开始疼。她的老同学冰冰也有这个毛病,两人凑到一起就互相介绍症状,介绍医生和各种各样的新药。

其实她们自己也知道,这多半是更年期综合征的症状,只是她们都不愿意说破,更不愿意别人这么认为。她们现在唯一能引起别人注意的,就是常常这儿疼、那儿不舒服,这时候,家里老的小的才会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到她们身上来,哪怕是短暂的一瞬。

阿芳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儿,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东西也没买回来,她被李国庆的神秘出现和后来那个意外的车祸吓丢了魂。冰箱被从里到外翻了个遍,可是南方人喜欢吃新鲜食物,冰箱里当然不存放什么东西。

阿芳听到走廊里有一阵响动,从门上的"猫眼”里一看,原来是对门在搬家,几个工人在把大件未拆封的家具往房间里搬,一个躲在阿芳视野之外的年轻女人好听的声音不停地传来:"慢点,电脑不要搞坏了!当心,那是鱼缸……穿衣镜要轻放,当心当心……”

阿芳的心突然莫名地狂跳起来:怎么这女人的声音这么熟悉!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茶几上的电话机,脑子里迅速把那个打电话来的神秘女人的声音过了一遍"筛子”,然后强压住心跳,一步一步地蹭到沙发上,浑身瘫软地坐下来,一时吃不准"此女人”是否"彼女人”。

让阿芳感到害怕的是,偏巧李国庆刚才就在这条街上走过,他的出现,也许跟这个女人的搬家有关?

对面那套房子曾经有人住过,也是个年轻女人,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非常小心,阿芳从来听不到她讲话的声音,只能听到她带着的一个小男孩委屈、低哑的哭声,叫人心生怜爱。女人搬来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有,一只皮箱和一只提袋,袋子还是塑料的。住了一年不到,突然间就消失了,阿芳没看到她怎么搬走的,只是有一天回来,发现对面的门口有几片被鞋底混乱中碾过的报纸,那是人们搬家时通常都会不小心遗留下来的东西。

现在的男人,动不动就在外面养女人了。这个对门的女人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养着的呢!只是她的突然搬走,让阿芳觉得有点儿奇怪。

阿芳那天晚上跟思思说这事时,思思反感地说:"让她去。妈你怎么老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烦不烦呀?”

阿芳的好奇心遭到这样的打击,当然也就没什么话说了,这事很快也就淡忘了。现在又搬进来一个独身女人!好像比上一个还要年轻,也许就是思思那个年纪的人。这女人的来历就更让阿芳感到神秘。

本来这座大厦的每个电梯间只有两户人家,阿芳长期一个人进进出出,常常在等电梯的时候左顾右盼,被周围的空洞吓得寒毛竖起来,真是太需要一个邻居做做伴了。可是终于等来了,却是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女人!

第四章 阿芳突然想哭

那个稀里糊涂被车撞死的男人和对门正在发出好听声音的女人,交替着折磨阿芳的神经。她把瘦削的手指插进头发,将原本整齐的头发胡撸得乱七八糟的,然后再一点点理好,再弄乱,再理好。这个动作她不厌其烦地反复做下去,直到门铃响起来,思思在门外叫"姆妈!”

思思进了门,先把脚上的高跟鞋甩掉,然后才找拖鞋。她是那种在外面有条不紊,在家里漫不经心的女孩子,据说这种女孩子多半会成就大事。阿芳接过她的文件夹,又接过她的提包,再接过她的披肩和外套,最后,去收拾她扔在一旁的高跟皮鞋。思思始终没有注意阿芳的表情,她自顾品味自己的感觉:"今朝吃力死了!外头又那么冷!妈,你怎么总舍不得开空调,屋子里厢这么冷!”说着思思赌气似的打开双温空调,调到暖气,把温度定得很高。"不是舍不得,是不习惯。我们从前哪有空调?也没有冻死嘛。……你怎么老是那么累?冷就多穿点呀,还穿裙子,怎么能不冷?”阿芳马上忘记了自己的烦恼,连连忙碌着给女儿倒水,一面盘算着一会儿要给思思吃点什么东西驱驱寒气,上海的冬天从骨头里往外冷,是够人受的。还有,晚餐吃什么呢?好在街角上就有一家"咸亨酒店”,里面的绍兴小菜味道也是蛮好的,有时候思思就在那儿请爸爸妈妈吃一顿。"不知道你爸爸回来不回来?思思你打个电话问问。”阿芳急于知道李国庆现在的下落,急于知道他今天下午在陕西路一带出现的真相。"妈,你没看见我在上网呀?自己问。”

阿芳像得了令箭一样,急忙跑到电话机旁,拨通了李国庆的手机。本来她想问:"你今天下午在哪里?”可是脱口却是:"思思问你在哪里呀?今天是元旦,晚上回来吃饭吗?”打着思思的旗号,阿芳就觉得比自己直接表态要理直气壮。思思透过开着的书房门不满地朝她嘟哝着:"就说你自己想让他回来多亲热,干嘛老打着我的旗号呀?”

国庆的回答果然令人失望,他说今晚要请几个外籍技术人员吃饭,还问阿芳要不要一道去?

阿芳看了看墙上的表,是晚上六点半了。到现在才想起让她去,还是因为她打电话问起来才想起让她去,这不是太虚伪了么?阿芳刚刚冒出来的一点儿惊喜转眼间烟消云散了。按理说,她会因此而受宠若惊,可是现在她的心里有一大串问号:那个打电话的女人,那个刚刚搬进她对门的女人,还有下午他的神秘出现!于是她对国庆说:"我不去了,不大舒服。”想看看他的反应。谁知对方只急匆匆地说了句:"好的,你早些休息吧。”就挂了电话。

阿芳突然想哭。似乎一切都已明白无误,又似乎一切都毫无眉目。

她想起房间里还有思思在,就强忍痛苦,坐在沙发上看起"无声”电视来。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只要思思和国庆在家里,她就宁愿一切以他们为轴心做卫星。虽然思思特意给她配了只耳机,可她常常忘记使用。

现在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电视上:如果我没打这个电话呢?国庆会不会主动来电话"请假”?现在阿芳多么想找个人把下午在大街上的离奇遭遇说说呀!可是思思显然不是理想的听众,现在的年轻人做别人的注意中心习惯了,还迟迟没有学会分担。

第五章 生命消失得无声无息

阿芳现在有点后悔打了刚才那个电话,她想如果自己沉住气,就可以知道国庆到底会不会主动打电话来。可是万一他不打电话呢?

奇怪,本来他从前就是经常不主动往家里打电话的。理由是"忙”,"没时间”,还有"忘记了”,不一而足。但那时候她怎么就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难以接受?对了,这完全是因为今天她遇到了这么多非同寻常的事情,这种时候再坚强的女人都希望有个男人来安抚她一下的,而阿芳和几乎所有中国女人一样,这辈子除了丈夫,就没有第二个异性朋友可以交流。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自从那个电话里的神秘女人出现,阿芳的内心就失去了平衡。她感到头顶上那块"大石头”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随时都有砸下来的可能。

一个烦躁的晚上不知怎么被阿芳给熬过去的。反正第二天她起床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老妇人,头发没精打采地胡乱耷拉着,脸色比街角落随风飘荡的破报纸还要陈旧。她对着那妇人愣了半天才明白那就是她自己。昨晚的噩梦都被她忘得七零八落,只记得临近天亮时的一个梦,有个看不清面目、不知男女的人往她的背上放了一件重物,就像她上山下乡时背着装满稻谷的麻袋那样,然后她试图站起来,却怎么都没能成功。但她不死心,一直在挣扎着,企图寻找支撑,两条腿却像煮熟了的面条一样,根本不听指挥。

阿芳在镜子前狠狠伸了一下懒腰,这一觉睡得好累呀!

奇怪的是,那个被汽车撞死的男人却没有在她的梦里现身。那是个年轻人,身强力壮的,正是挣钱养家的好时候,就那么死了,他的家人该多伤心呀。

阿芳心里的负罪感使她下意识地想打听一下那个人的情况,于是,她暂时忘记了对门的女人以及电话里的女人等等杂七杂八的事体,又走上了街头。

一出门,阿芳就条件反射地四处扫视,她的潜意识是在寻找李国庆的身影。经过昨天的出事地点,阿芳的腿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动作。她不敢凑近,只远远地看了看街面,昨天躺着那人的地方空空如也,大小车辆照常地在上面疾驰如飞,一个生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一阵风,来去匆匆。

阿芳不敢停下脚步,她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然后逃一般离开了那儿。那人的家人知道了么?他的家一定在农村,说不定是很远的北方或者南方,要是他的家人没法知道他的下落,那他可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了。想到这儿,阿芳就觉得身后有个什么东西追赶着她,听思思讲,网上说科学家又有新发现,说人死了真的有灵魂存在。阿芳差一点就要失声大叫起来。她往路边老旧的围墙里瞄了一眼,觉得那些黑乎乎的砖木结构的房子和浓密的树影里最适合鬼魂们出没,浑身的毛孔就个个爆裂般地难受起来。

好不容易回到了住宅楼,阿芳刚走到电梯口,里面闪出一个浑身香喷喷的女人。

第六章 李国庆终于回家了

那女人的香气像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把阿芳的眼睛和鼻子的感觉都给麻痹了。她刚要定睛细看,女人已经拖着长长的披巾带着一阵风走出大厅,阿芳只从背影看到她的头发高高挽起,一个黑亮的大发髻朝天耸着,其势咄咄逼人。

这是上海的时髦女人几年前流行的发型,阿芳记得当时她也想尝试一下,可是当她上街见到什么脸型、什么个头、什么身份的女人都一律头顶这么一个"大螺蛳”时,就马上打消了那个赶时髦的念头。阿芳虽然没有可以称道的出身,可是做女人的品位还是有一点的,怎么能那么不知深浅?

现在,这个女人过了时的发髻却给阿劳不同寻常的感觉,她不得不服气地想,这个发型就是给这个女人专门设计的,在她身上不存在流行不流行的问题。女人对女人的欣赏,是发生在女人身上的唯—一件公正的事情,阿芳现在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就非常客观。

可是这女人怎么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背影又这么陌生?虽然这座大厦28层,可是住得久了,她对里面的女人还是有些印象的。难道她就是那个昨天刚刚搬来的邻居?由于女人披着一个大披巾,所以阿芳没有看清她的身材是否苗条,否则,她的心口也许又要疼一下了。

元月2 日这天晚上,李国庆终于回到了他几天都没顾得上的家。他是个高个子男人,不壮实但是身材很匀称,穿起衣服来蛮像一回事。当初他还在崇明岛插队,回上海时两人在阿芳的同学家里相遇,结果一见钟情。人家都说上海男人会讨好女人,而李国庆又恰恰是那种非常会讨好女人的男人,虽然他明白他在阿芳心目中的地位。所以,直到现在阿芳还在被她的女同学们羡慕:"啧啧!看人家阿芳———蛮有福气的呀!”

李国庆当然知道自己的分量,但是他不是典型的"小上海”男人,他的豁达大度也是有口皆碑的。所以他走到哪里都深受欢迎,尤其受女人们的青睐。阿芳在享受着他的男子汉味道的同时,当然要付出一些代价,那就是以她女人特有的敏感,时时担惊受怕。这种感觉这几年日甚一日,因为阿芳看了看如今大街上的女人,就越发心中没了底:这都是些什么人呀?从服饰到眼神到走路的姿势到说话的腔调,通通都不对劲了!

不知道李国庆有没有注意到阿芳的变化,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去注意,或者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反正他每次回到家里的第一句话就是:"阿芳,你好像又瘦了呀!多吃东西,多吃东西!”

"也许我得了不治之症了!吃也没用。”阿芳有时心情不好就会气鼓鼓地给他一句。

"胡说,年初不是检查过了么?”李国庆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们全家人每年春节过后就要例行检查身体,所以他对阿芳的自谑说法一点不在意。今天他进得门来的第一句话又是:"最近你自己在家,又没好好吃东西?”

阿芳肚子里憋了好几天的毒火一下子攻了上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老不回家?”

第七章 耳朵不由自主地伸过去

李国庆的另一个优点就是不轻易跟女人提高嗓门。现在,尽管阿芳有点挑衅的意思,但他的男中音听着还是那么柔韧悦耳:"跟你讲过多少趟了———我近来在谈一个大项目,要是成功了,可能是上海目前为止投资额最大的工程,不得了呀!”

阿芳没心思听他摆工作上的事,本来她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没想到见了面反没了倾诉的欲望。守着自己的男人却没法撒撒娇、寻求点安慰,她一时间觉得非常孤独,好像他和她之间真的塞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使他们夫妻隔绝。

阿芳的心口不失时机地开始隐隐作痛,可她这会儿又不敢流露出痛苦来,她怕国庆以为她是故意要引起他的同情,用这个小手腕来要挟他。

阿芳掩饰地进了厨房,不管怎样,她还是要烧点小菜,国庆好不容易回来吃个晚饭。切菜的时候,她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朝李国庆所在的客厅里伸过去,她想知道他的情绪怎样了,他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奇怪的是,客厅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再一看,原来他早进书房上网去了。这父女俩,简直是一个毛病,一有空闲就上网,说是浏览新闻,有什么好浏览的?还不是为了收发电子邮件、聊聊天?不同自己的老妈和老婆聊天,偏偏上网去找陌生人聊,纯粹是变态!

突然,阿芳像被点了穴,一下子愣住了。她想起了思思教给她的BBS 和OICQ的使用方法,难道国庆不会通过这些渠道跟那个女人联系么?想着,她强自镇定,才算不至于一个箭步冲进书房去看个究竟。

吃饭时间到了,思思没回来也没来电话。阿芳一反往日里思思不回来就坐立不安、茶饭不思的常态,她急急地催国庆快点吃饭:"不等她了,我早就饿了!”"好现象!很少听你喊饿的。吃吧吃吧,思思这种女孩子,在外面还能没有晚饭吃?”李国庆不知阿芳的心思,端起饭碗就往嘴里送:"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李国庆虽然这些年在外面见了世面也添了不少洋派的毛病,可是他从小爱吃的雪里蕻炒肉丝却仍然魅力不减,而这些"勿上台面”的东西,在大酒店里是不容易找到也不好意思找来吃的。阿芳往他的饭碗里挟了点雪里蕻炒肉丝,故意把声音放得平平淡淡,听上去好像心不在焉地说:"对门搬来一个邻居。”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国庆的表情。他也看了看她,嘴里仍然没有停止咀嚼。"是个女的。”她又说,再看看他。这回他不看她了,不知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还是在掩饰内心的紧张。阿芳宁愿把这个表情解释为后者,不管是不是一厢情愿。

第八章 那女人狡猾得像狐狸

李国庆还是不说话,他好像是听到她的话,又好像没听到。他专心地在吃饭,又好像嚼得非常乏味。在阿芳看来,李国庆现在内心紧张极了,他一定在听她下面怎么说,或是在猜测她所知道的东西。可她偏偏不说下去了,她要等到他沉不住气。

这顿饭就这么没滋没味地吃完,阿芳从头到尾不知吃了些什么。李国庆虽然吃得不少,可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机械动作而已。当然,这是阿芳的感觉。

看电视的时候,她老是走神,忍不住地对身边的李国庆察言观色,因为他平常是不陪她看电视的,他说那些港台言情戏没有一点意思,不如看看报。今天居然一反常态,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阿芳把李国庆一个人扔在厅里,自己钻进卫生间洗起澡来。她对着镜子,换了几个角度端详着自己瘦得没什么曲线的体形,心里的酸涩一股股地往嗓子眼儿里涌。她吃不准国庆现在怎么看待她,可是他对她的心不在焉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了。这就是当初她拼命想嫁给他,为了他的苏北籍而得罪了自己全家的结果么?

阿芳在擦拭身体的时候,心里一时没了主意,她没法决定今晚是不是还像平常那样,和李国庆在一个被窝里睡。平时,只要是国庆在家睡,他们一定是在一个被窝里的,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过。可是今晚上她真有点烦他,她觉得在没弄清楚他对那个女人的态度和关系之前,跟他在一起心里有种莫名的反感。

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走进卧室时,李国庆已经合衣睡在了床上,他的样子实在是累极了。

阿芳对他既心疼,又禁不住感到失望:他怎么就一句话不讲地先睡了呢?这时候阿芳才发现自己其实对李国庆仍然像当初那么在乎,她悲哀地意识到,即使他有天大的不仁不义,她都没法恨他的。可是,她想知道他在外面究竟有什么事,这点"知情权”,做妻子的总该有的吧?

第二天阿芳格外留意对门那个女人的动静,她一听到对面有开关门声,就跑过去对准"猫眼”探看,现在她才发现这个邻居果然就是她昨天在电梯口遇到的女人。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只要是白天,进进出出的一定是那个女人自己,而且,阿芳永远只能看到她一个飘逸的背影。女人动作总是很快,而且不大坐电梯,出去时锁上门,转眼间就没了踪影。回来时阿芳也听不到电梯到达的铃声,传来钥匙开门的稀里哗啦声音后,就只剩下她闪进门去时留下的一只裙角,像小狐狸的尾巴一样,一闪就不见了。怎么看这女人都像故意在躲避着阿芳。有几回,夜里时分阿芳听到走廊有声音,可是她在被窝里想想那女人的狡猾样子,就没了爬起来冲到门口去的勇气。

这样折腾了几天,阿芳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吃不消了,大白天她开始打瞌睡,可是真的倒下来却又怎么也睡不着。她的神经越来越脆弱敏感,觉得头上的"石头”是越来越沉重了。

李国庆这些天倒是天天回家来吃晚饭了。本来这是件让她开心的事,可是这一切发生在那个女邻居搬来之后,就叫她感到里面的含义非比寻常。

第九章 懂不懂得隐私权?

阿芳这几天格外注意家里的电话,只要一有铃声,她就像一只被猛地按了电钮的儿童玩具,"噌!”地一下跳起来,吓得一旁的思思脸都变了颜色:"姆妈,你哪能介吓人呀?”

阿芳在等那个神秘的电话再次出现。她坚信既然有这么一个女人,她早晚还会出来找国庆的。尤其是李国庆在家的晚上,电话更成了她的重点监控对象。因为李国庆的习惯是在家里从来不开手机,他不愿意把工作带到家里来。这也是他让阿芳感到满意的一点,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他身上总算还保持着一丝人情味道。

阿芳煞费苦心地想了个理由,说自己近来神经衰弱,睡下了千万不能被吵醒,借口把卧室里的电话分机给摘了。然后,她就找一个距离电话最近的位置,手拿一件织了好久还看不出形状的绒线手工,有一下没一下地坐在那儿织着,间或停下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同时,暗暗地观察着李国庆的动静。电视机开着,至于在播什么内容,她几乎没啥印象。

而这时候,李国庆也往往坐在沙发上,手擎一份当天的《新民晚报》,不时哗啦哗啦地翻动几下,不知是真看还是在掩饰自己等电话的焦急。阿芳总感到他并没有真的在读报,你想呀,如果真要安静地读,完全可以进书房或卧室去嘛,电视里吵吵闹闹的,怎么看得下去?

这些天只要李国庆一上班,她随后就打开电脑查看他头一晚的聊天记录,家里的几个人上网登录OICQ用的都是一个密码,为了便于记忆,密码是思思的生日。所以阿芳没费任何周折就打开了李国庆的聊天记录。结果记录窗口里什么也没有,阿芳感到头一下大了,这个家伙!他这是为了防她呀,居然把所有的记录都删除了。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阿芳就当着国庆的面故意对思思说:"思思,你在OICQ上面聊天都聊什么?”"老妈!那是人家的隐私呀!懂不懂隐私权?”思思拿出大小姐脾气甩过来一句。

阿芳并不在意思思对她的不耐烦,她的注意力完全在李国庆的脸上,她要试探一下他的反应。李国庆的筷子并不停下来,他只扫了一眼思思:"跟你妈妈讲话粗声粗气的做什么?”"你看人家的聊天记录就等于偷看人家的日记呀,还是不改你的家长作风!”思思小时候就最烦阿芳偷看她的日记,只要发现一次就一个礼拜不理睬阿芳。李国庆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你妈妈那是怕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早恋呀!”

阿芳觉得这是李国庆对她的嘲讽,因为直到现在,追思思的男人都有一个排了,这孩子还是玩心不收,不肯挑一个好的嫁了。说是什么要过"单身贵族”的生活,搞得她和国庆都在为女儿的婚事着急。

第十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芳一面等电话,一面乱七八糟地想着烦恼事,神经紧张得活像一只等待老鼠的饿猫。可是那个可恶的电话却一个晚上两个晚上地老也不来。晚上睡在床上时,李国庆关切地对她说:"阿芳,你近来好像身体不大舒服?要不要再去检查检查?”

阿芳心里刚感到一丝温暖,立即就本能地回敬了他一句:"你近来倒蛮关心我的身体了,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嗬,我现在天天回来陪你吃晚饭,你反倒不开心了。那么我怎么样你才高兴呢?”

阿芳一时答不上来。可她马上又在心里驳了他一句:"你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来也怪,李国庆不在的时候,家里还常常有电话来,有他单位里打来的,有阿芳的同学打来的,还有找思思的男孩子。可是这些日子李国庆在家里,那些电话好像互相串通了似的,一个也没有了。阿芳在电话机旁等得快要发疯了的时候,就想给冰冰打个电话去,好释放一下自己的紧张情绪,可她又怕占了电话线,致使外面那个时刻有可能打来的神秘电话打不通。

真是难过死了!就在阿芳的身体渐渐在沙发上塌下去,缩成了小小的一堆,她觉得身心俱疲的时候,电话终于响了。阿芳的第一个反应是飞快地瞄了一眼李国庆,她发现李国庆也正在看着她,他手里的报纸已经放在了沙发上,随时可能起身抓过话筒。阿芳不容分说,扔掉绒线活,一把抓起电话,放在耳朵上,却一声也不出。她怕打草惊蛇吓跑了对方。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阿芳听出来,这是老同学冰冰。五十岁的冰冰还有着二十岁女人的嗓音,可是那声音已经明显地带着点沧桑味道了。"冰冰?你有什么事?”阿芳急着想让对方快点放下电话,冰冰是个"煲电话粥”的好手,没有十分二十分钟打发不掉她,而阿芳今晚的心思根本不在聊天上。"没事就不能打个电话呀?看来你很忙呀,不欢迎我打电话?”谁说过了更年期的女人迟钝了?她们的神经可是空前地敏锐。而冰冰的敏感更比阿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今天累了,想早点睡。”阿芳不由自主地撒了个谎。"噢,是国庆回来了吧?好的好的,明朝你给我打电话,我有重要的事情讲给你听。”"什么事呀?”阿芳一听重要事,就连忙追问道。"哎呀,一两句闲话也讲不清,我这几天一直想找你,拿不定主意,等明天再说吧。要不然,你明天干脆到我家来一趟,家里就我一个人。”"明天……”没等犹豫的阿芳表态,冰冰那面已经撂了电话。阿芳回过头,突然发现李国庆不见了。

第十一章 重大行动

阿芳连忙到房间里去察看,发现李国庆正在卧室里用手机同什么人通话。她的心"通通”地狂跳了几下,腿都软了。这个家伙,原来他在背着她偷偷地打电话给那个女人,她一眼没看住就被他钻了空子!

李国庆见到阿芳进来,就对对方说:"好的。明天见了面再讲吧。”然后收起了手机。他看也没看阿芳一眼,就回到客厅继续翻他那总也翻不够的报纸。阿芳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没有大喊大叫出来,她抓过床头柜上李国庆刚刚放在那儿的一杯水,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想浇一下心头之火,可是刚刚咽下去紧接着却一下子全呕了出来。她联想到了李国庆的嘴是不是还像原来那么干净的问题,立即感到十二分的恶心。

这天晚上,阿芳一直等到李国庆发出了鼾声,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到处翻找。她披着棉睡衣,冻得哆哆嗦嗦,最后,终于在客厅的酒柜上找到了正在充电状态的手机,然后打开,将上面存储的曾经拨过的电话号码一一记在纸上,就像一个真正的地下工作者那样,又小心翼翼地将手机原样放好,这才悄悄回到床上。

结果,兴奋紧张和对未来的不祥预感,使阿芳一个晚上都没睡着,她盼着天快点亮,李国庆一走,就可以去拨通那些电话,搞个水落石出了。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支撑不住睡着了,等她醒来,已近中午时分。门铃被什么人按得在拼命嘶叫。

阿芳在梳妆台的镜子里扫了一眼,发现自己这样子根本没法见人,于是先走到厅里问问是什么人叫门,结果听到冰冰在门外非常不耐烦地喊她:"阿芳呀,侬哪能了?要死。”

这下她才想起来今天原本是要到冰冰家里去的。连忙打开门,放冰冰进来,一边回过头就往卫生间里跑,她不愿意让冰冰为她的尊容大惊小怪地发议论。

她在热水龙头下面用毛巾敷了一下面,还没来得及梳头,冰冰已经急得拉开卫生间的门,倚在门框上等她了:"怎么睡到介晚?是李国庆又在折腾你吧?”冰冰的嘴是叫人吃不消的,在家里儿子媳妇都怕她,老头子大病之后耳朵不灵光,她就只好常常找到阿芳来发泄,阿芳也因为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就往往耐着性子听她罗嗦。这使冰冰以为阿芳是她的知音,所以平时对阿芳的事蛮热心的,常常给她出谋划策。

"你讲话老是那么难听!”阿芳突然烦躁地顶了她一句。这种事在阿芳是个例外,冰冰闭了嘴,好像在琢磨下面的话该不该说。阿芳草草洗漱完,扔下睡衣,坐在沙发上一件一件地穿衣服,一面不停地打着长长的哈欠,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今天她真的没心情听冰冰扯闲话,她还有重大行动等待实施呢!

第十二章 你还蒙在鼓里呢!

冰冰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来:"唉,我真是瞎操心呀,看来这事不讲也好,讲了也没用。”然后就到大衣架上去拿外套和提包,"算啦,我走了。就当我没来吧。”

阿芳这才想起来昨晚冰冰讲的话,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她能有什么重要事呢?无非是儿子怎么了、儿媳怎么了、老头子怎么了。但是她既然专程从徐汇区跑过来,坐地铁都要四站呢,怎么也要留她多坐一会儿才好:"勿要这样,你也看到了,我没睡好,所以没精神。坐下坐下,我给你弄点儿热咖啡。”

冰冰这人是个直肠子,听到阿芳这么说,马上转过身来搂住她:"我是吓吓你的,这么大老远的跑了来,能说走就走了么?”

阿芳听到这儿,突然又后悔自己留了她。她想,今天那个计划不知道能不能完成了,冰冰不泡到晚上是不肯走的。果然,阿芳越是着急,冰冰的话就越多,东家长西家短:隔壁的两个年轻人天天晚上在床上大呼小叫;王家姆妈的大白猫老是偷吃邻居的东西,被打得哇哇乱嚎;楼上一个独身女人养了条狗这几天正在发情,闹得四邻不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阿芳一边听一边掩饰着一个个涌上来的哈欠,冰冰却像没看见似的喋喋不休。"对了,我差点忘了正经事耶!”冰冰突然顿了一下,瞅住阿芳的眼睛说。

阿芳这才想起来她昨晚在电话里说的"重要事情”,精神马上振奋了不少:"什么事?”

冰冰煞有介事地东张西望了一下,又欠起身看了看客厅的大门有没有关好,这才清了清嗓子:"你还蒙在鼓里吧?———”

阿芳的心好像被她一把揪了起来,悬在了半空。"我那天上街,看到你们家国庆———”冰冰故意大喘了一口气,才接着说,"你们国庆在衡山路的咖啡馆里请一个女人喝咖啡呢!”

衡山路!那可不是什么人都去得的地方,解放前那是上海滩上的阔佬们聚居的地方,现在仍然是富人和老外们的天下。街上的咖啡馆和西餐厅标的是吓死人的价码,连思思去一趟回来都一个劲儿牙痛似的抽冷气。

可是李国庆和思思是免不了要常去那种地方的,他们的工作需要打交道的不是大官就是大款,要么就是大鼻子,这阿芳也是知道的。要是放在从前,她是不敢往坏里想象国庆的,可是这个消息偏偏早不来晚不来,恰恰在阿芳对李国庆犯嘀咕的时候来!而此刻冰冰的翘鼻子又非常权威地朝她耸着,不由得阿芳不信。

她的眼神有点呆滞,吓得冰冰在她眼前拼命摇手:"阿芳!阿芳!你千万要想开点呀!”

现在他还有什么可说的?都被人家冰冰给撞到了!阿芳的头皮发麻,她一把抓住冰冰的手,眼睛瞪得老大:"你说!那女人什么样?是不是一个苗条的高个子?”阿芳把她在电话里"听到”的女人和对门刚搬来的女人糅在一起,想和冰冰见到的这个女人对号入座。

第十三章 阿芳感到百爪挠心

"唔……好像是个高个子的,可是,挺胖的,好像是个外国女人,头发金色的。”冰冰说。"……?”阿芳像看一个怪物地看着冰冰,好像冰冰就是那个女人。"干嘛?这么看着我,怎么啦?我会骗你的呀?”

阿芳现在不想再跟冰冰纠缠下去了,她只想着快点把昨晚上从国庆手机上窃取的电话号码的主人一一搞清楚,一个也不能漏网。只有这样,她的日子才能太平。她急急忙忙在厨房里弄了点馄饨给冰冰吃了,借口说是头晕要睡一觉,才算把冰冰打发走。

阿芳坐在沙发上,把电话机搬到就近的茶几边上,郑重地展开了昨晚那张草草抄就的小纸条。那上面有七个电话号码,三个是手机,四个普通电话,其中还有一个是长途电话。区号是什么028 ,阿芳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区号,不知代表的是什么地方。

现在,她搓了搓手,深呼吸,就好像下面的动作是一个决定能否拿到世界冠军的奥运会比赛项目。她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心跳加快,面对的似乎是个强有力的对手。

先挑最可能有"敌情”的电话打!主意一定,阿芳的眼睛就在那几个号码上面扫描起来,边扫描脑子里边像计算机一样进行紧张的分析、归纳:

首先嘛,上海本地的电话当然最危险,因为那个打电话来的女人虽然操一口标准普通话,但一定是跟国庆常来常往的,也就是离他很近,所以上海电话号码要作为重点排在前面。可是上海电话又要分浦东和浦西的,阿芳断定:摆出一副那么有教养的样子的女人,一定是浦西的,浦东那样的后开发地段,都是一些东南西北不搭界的人,不仅讲话南腔北调,就连举止动作穿衣打扮都透着一股十足的"暴发户”味道,这很让阿芳这样生长在浦西的女人看不惯。她想就凭国庆这样的男人,总不至于降格到跟浦东女人拉拉扯扯的地步吧?何况,上海女人这些年普通话讲得蛮像一回事了,南京西路一带的摩天大楼里、国庆的公司里,这种被叫做"白领”的女人多得像夏秋之交的蚊子。

于是,阿芳把电话号码按浦东、浦西分成两组,一组两个。她刚要先拨浦西的电话,又觉得手机号码比普通电话重要。你想想,一个女人如果给另一个男人打电话,当然是手机用着比普通电话方便,可以随时随地,还可以保守秘密。再说,现在的时髦女人哪有几个没手机的?听说有的男人就专门花钱给情人配上手机供联系用呢!想到这,阿芳感到一阵百爪挠心:那女人的手机说不定就是李国庆给配的呢!

第十四章 有人寻找“目击者”

拨通了一个电话,任凭呼叫铃怎么响对方就是不接。可能是正在什么喧闹地方,机主听不到,打电话给思思时也经常会这样的。阿芳暂时放弃,又去拨第二个,这一个关了机,说让"稍后再拨”。

阿芳好不容易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发现对方原来是国庆单位的副总经理老杨,老杨张口就说:"是阿芳呀!有什么事么?是不是找不到李总了?”

这一下把个阿芳吓得不轻:"你你……哪能晓得是我?”"你家这个电话号码我熟悉呀!”

阿芳的心"格登”一下:原来是这样,难怪第一个电话的主人死活不接呢!那女人一见到是李国庆的老婆打来的,谁还敢冒那个险?

想到这儿,阿芳的冷汗不知不觉地冒出来了。现在她才发现,本来她的潜意识里是不希望这些电话里面有问题的,她虽然像一个盼望快点捉到小偷的警察,可是又不希望真的碰到小偷,因为如果有了小偷,即使抓到了,也不是什么开心事呀!现在她真是不愿意有这么一个电话号码存在!

好像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阿芳的手下意识地又去拨那个电话,结果对方还是不接。这回她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

房间里的空气好闷呀!阿芳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扔下话筒,穿衣出门,要上街去透透空气。其实她是想换个环境想想对策。

大街上有很好的太阳,这在上海的冬天很难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阿芳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了,有一阵子她甚至想,那些电话让它们见鬼去吧,不理睬它们了!可是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的脑子老是在电话号码上打转,尤其是那个总也没人接听的手机号码。

"阿芳!做啥去呀?”说话人是住同一条街的沈家姆妈,她一边凑近阿芳仔细打量她的脸色,一边神秘地降低了声音:"你快去看看吧,那边一个女人怪怪的,在找什么"目击者"呢!”阿芳这才注意到前面不远处路边被围得黑乎乎一团,聚满过路的行人。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还有一些旁边店铺的小商贩。

阿芳走上去,从人们的腿缝里先看到了地上铺着的一张纸,上面写着血红血红的几个大字:"受害人家属寻找目击者!”阿芳的心"嗵”的一下跳了起来,她自己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怕什么?这时她才注意到,这里正是那个打工的小伙子被车撞死的路段。

阿芳努力把脚踮起来,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要找目击者的女人,脸色憔悴,头发却梳得光光的,显然是出门时经过了仔细打扮。可是从她的衣着上还是可以看出是个乡下女人。她面带悲戚,目光停留在地上的白纸上的某个地方,像钉子似的一动不动。她的表情让阿芳感到不寒而栗,可是阿芳还是忍不住往人堆里挤进去,想看看女人到底要找谁?

第十五章 那不是国庆的汽车么?

前面被挤的人开始还不肯让,可是当他们一回头见是阿芳时,却忽然往一旁闪开了,里面有几个阿芳面熟的人还露出隐约的怜悯或是惊喜之类的神情。有人在她的耳朵后面以压不住的兴奋小声嘀咕着:"伊来了!”几乎就在同时,阿芳看清了那个跪着的女人,她膝前的白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寻元旦车祸的目击者和知情人”。阿芳的脑子有那么一会儿一片空白,然后她才听到有人说:"阿芳,那天的车祸你不是看见了么?”地上跪着的女人突然抬起了她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也在现场呀?”旁边另一个人的话给阿芳解了围,因为阿芳看到那女人的眼睛又转向那个人了。

阿芳在混乱中猛地抽身就逃,回到家里,头发全都被冷汗湿透了。她没想到这件事过去那么多天了居然还没解决。肯定是撞死人的司机单位不肯赔偿,因为现在有个说法叫做"行人违章,撞死白撞”,那个死去的男人家属一定是不同意交警的裁决,要找目击人作证打官司。阿芳听说过这种事,可是这一回却跟自己有了牵连!一个下午,阿芳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个被撞死的小伙子的影子,如果那个女人知道她的男人是被她阿芳"咒”死了的,会怎么样呢?突然没了男人的女人,无异于天塌地陷了,那女人今后怎么过呢?

想到这儿,阿芳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现在的李国庆之于她,和那个民工与他可怜的老婆之间的生死两茫茫,又有多少区别?

她摸出自己的钱夹子,把里面的钱兜底倒出来,数来数去,然后再茫然地装进去,再倒出来重数。如此反复着,她突然被自己潜意识里的想法吓了个半死:干嘛?我为什么要给她钱?我明明是想帮她的,可她要误认为我不安好心或心中有鬼怎么办?这年头好人难当,救人的司机被硬诬为肇事者的事还少吗?

阿芳这么否决了自己之后,就扔下钱夹子跑到房间各处去转悠,她想找点事做做,冲淡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她走来走去也没找到什么事,最后走到窗口去往门前的大街上张望。

远处是延安西路的高架路,在高楼大厦之间游蛇一样穿行,所到之处都是一座座这几年之间冒出来的高层建筑,样子一座比一座新潮,造型一个比一个怪模怪样。阿芳虽然常常从这儿看着它们,可是至今觉得还是很陌生。她从小熟悉的上海标志性的建筑———大世界、国际饭店、外滩的钟楼等等,现在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有时候她去人民广场,居然还要向一些年轻人问路了,怪来兮!现在这个上海是年轻人的上海,她这样年纪的人,就像那些老旧的建筑一样,都被拆的拆了,忘的忘了。

阿芳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把胳膊肘支在木质的窗台上,手掌托着脸腮,眼睛慢慢从远处收回来。大门口不断地有各种豪华和普通的汽车开进开出,突然,她看到国庆的红色别克轿车从大门里头开出去,一转弯就不见了。

第十六章 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阿芳的第一个反应是马上跑到门口去探听对门的动静,她在那女邻居的门前徘徊了一下就按响了门铃,甚至连一个借口的理由还没想出来,对方的门已经打开了。女人穿着大红色亮光光的绸缎睡袍,头发像一大堆乱草,脸色却是神采奕奕的,看上去满面红光。现在她才发现这女人真是够漂亮的,不知什么地方与哪个走红的明星相像,看上去是有一点儿似曾相识的光彩照人。

阿芳心里立时感到乱糟糟的,她支吾了一下,不知道对那女人嘟哝了一句什么,只见女人笑了一下,随后就关了门。她挪回到自己屋里时,半天都没回过神来。难道国庆真的是刚从这里出去?难道那个一直一直没人接的手机号码真是这个女人的?

她想立即打这个电话试试真伪,可是却再也没有这个勇气了。她从心底里怕呀。

这才想起来要给国庆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儿。可是他坐在那辆车上,现在恐怕早就到了单位了!

阿芳感到身心疲惫,她左右为难地在客厅地上转圈子,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

天呀,这一天好像一年那么长,阿芳觉得累得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她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等到李国庆回来叫醒了她,阿芳却再也睡不着了。她跟在李国庆身前身后,察言观色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午卯酉,直到国庆上了床,她还在房间里打转。心中憋着一大团乱麻般的疑问,可是一句也问不出口。

"我这是怎么了?”她感到自己越来越像个乡下小媳妇了,连句话都不敢问,这样子还做什么夫妻呀?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这样的事问出来,如果真的有,她接受不了,如果没有,他会从此瞧不起她———反正左右都为难。

"阿芳你不睡呀?”国庆在里面叫她,"思思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先睡好啦!”她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还在沙发上坐着不动,脑子里可是在翻江倒海地想主意。

卧室里没了动静,她轻手轻脚地到门口去听听,李国庆早打起鼾来。于是又翻出他的手机来查看号码,她是想看看被她定为重点怀疑对象的那个号码会不会在他的手机上反复出现。

天哪!果然又出现了!阿芳的头嗡的一声,就像抓到了李国庆的手腕一样,差一点就高喊一声:"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阿芳被自己的发现刺激得心脏狂跳,浑身燥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刻,她捧起手机跑到思思的房间里,关上门就拨那个电话。她想,这回对方一见是国庆的电话号码,一定会接听!

可是她听到的回复是:"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第十七章 派人盯他的梢

现在,阿芳觉得这件事太沉重了,她急需找个人分担一下,谁呢?思思?不行,这孩子现在真是人大心大,老早就埋怨阿芳更年期的毛病:多疑,小心眼了。这孩子不像个女儿,一点不体贴,还不如养个男孩子更省心呢!———除了思思,那还有谁?

只能找冰冰了,她虽然人俗了点,可是这些年来对阿芳一直不错的。

冰冰风风火火跑到阿芳这里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国庆一早就出了门,思思昨晚根本就没回来。冰冰一副"铁肩担道义”的大义凛然,一见面就问:"说吧,天大的事我帮你顶着!”

阿芳看看冰冰那个兴奋样儿,好像要帮她抓贼一样,心里就感到格外不舒服。不要看她对国庆充满怨恨,可是她从心里还是蛮在乎他的,冰冰这么楞头楞脑的,会把事情搞糟的,那可不是阿芳的初衷。所以想到这儿,她就把话吞下去了:"没什么,我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国庆有什么事?”"你又没给我发工资,我还能专门给你当私家侦探呀?”

冰冰的话一下子触动了阿芳的神经,她想,这事也许私家侦探真能帮她的忙。于是她打定了主意不再跟冰冰探讨这事,只东拉西扯地跟她谈了些妇道人家的话题,打发她回去。冰冰一走,阿芳就感到浑身燥热起来:她想跟国庆动真格的了———要派人盯他的梢!

关于丈夫雇用侦探调查妻子、妻子雇用侦探跟踪丈夫的事,阿芳从前是在思思扔在床头的日本小说里见到的。这几年倒也听说过上海有这种事,但私人侦探是不合法的,都是"地下工作者”,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呢?

第二天,阿芳在镜子前面仔仔细细地打扮好,提着她那只极少用的袖珍手包出了门,那是思思出国回来带给她的。从现在起,她不想使用国庆送给她的任何东西了,至少在事情的真相搞清之前,她对与国庆有关的东西和事情有一种说不清的心理障碍。

现在阿芳出现在繁华的淮海路上。看上去,她像一个悠闲地逛街的上海中产阶级的家庭主妇,脸上是那种上海人惯有的带一丝淡漠的平静。可是她的眼睛却在行人中打捞着什么似的,不停地在寻寻觅觅。

淮海路是上海有钱人喜欢的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与南京路相比,这里很少有熙熙攘攘的外地游客,想享受时尚的物质生活的上海人和为各种各样上海人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的人,都在这里聚集着。阿芳试图在这儿找到她所需要的那类人。

她先是发现了一个衣着十分讲究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地道上海滩上长大的那种。他正站在街边的花坛后面,眼睛在盯着一家咖啡馆的门。引起阿芳注意的是他手上拿着的东西,那东西乍一看像是手机之类的,但却是一架小型数码照相机。这东西阿芳见过,思思就有这样一架,体积不大,使用却十分方便,拍好的东西马上就可以在电脑上看到。她想,普通上海人上街逛逛,又没带女朋友和家人,数码相机毫无必要嘛,只有特殊需要的时候才会带这种东西。

阿芳的直觉是,这是一个从事特殊工作的人。于是便找了一处街边椅子坐下来,装作休息一下,悄悄观察起来。

第十八章 咖啡店门口的“埋伏”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阿芳的眼睛却只顾盯住那个年轻人不放。看上去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她有一阵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么年轻的孩子能做什么?可是又一想:思思的公司里也都是清一色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接待大客户,出国谈生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现在的孩子,不好小看他们的。

年轻人在不停地看表,他每抬一次腕,阿芳心里就缩紧一下,她是在为他紧张,因为他等待的那个"猎物”很可能随时会出现在门口,暴露在他的镜头前。不知那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一定也是丈夫或是妻子委托了侦探来抓"证据”的吧?看起来,她阿芳还不是最倒霉的,也不是大上海唯一一个倒霉的妻子,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阿芳既庆幸又茫然。

半个小时过去了,咖啡店门口只有人进去,还没有人出来。从外面看,深颜色的玻璃窗里面又挡着窗纱,什么也看不清。阿芳明白为什么年轻人在咖啡店前等人了,这里的确是个消磨时间或是情人幽会的好地方。现在上海人越来越讲究吃,吃东西的地方多如牛毛,如果不是谈恋爱或是玩情调,也没有必要来咖啡店这种既花钱又不实惠的地方。

就在阿芳有点发急的时候,咖啡店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儿姑娘走出来。那年轻人一见,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对准那姑娘"嚓嚓”拍了几张,就走上前去搂住姑娘的肩膀,经过她身边时只听女孩说:"侬不是晓得我的下班时间么?作啥介早跑过来等?戆不戆?”两人就叽叽喳喳地走远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阿芳的脑子搞得一锅糨糊,她觉得自己活像一只钻进了空笼子的傻麻雀。

站起身来,疲劳和饥饿顿时袭来,阿芳打算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按老习惯她上街一直是在小店里吃点心的,一来快捷,二来也省钱。别看现在她不缺钱了,可是上街坐车还是很少"打的”,除了买喜欢的衣服,从不乱花钱的。可是淮海路上这样的小吃店不大好找,她边走边东张西望,一眼看到了一家"日本料理”店,里面都是些衣着时髦的小青年和看上去身份不凡的中年人。要是在平时,这种地方阿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可现在阿芳的心突然莫名地动了一下。她想,这种地方说不定会有点意外的收获呢!

进了店门,阿芳才感到浑身不自在,门口的服务生一副过分的殷勤相,加上自己心里有事,她费了好半天工夫才算使自己鼻子尖上不再冒汗。

现在阿芳躲在一个角落里,面前是一碟人人面前都有的寿司,还有一碗带辣味的拉面,吃东西的欲望早已"退居二线”,她刚刚镇定下来,眼睛就开始找寻既定目标。先看单独行动的人,这种人跟她一样,除了没人陪伴就是有些特殊目的的吧。

她的眼睛很快被一个中年男人吸引住了。

第十九章 陌生的男人出现了

中年男人穿的是非常随意的茄克衫,是那种适合各种场合的衣着打扮。可是领子里面露出雪白的衬衫,却是上海的精干男人里才有的那种。他吃东西的样子不慌不忙,可是他的眼睛却十分犀利,店里在座的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的眼睛扫描了一遍。他的眼睛在阿芳的身上虽然只停留了一会儿,还是被处于敏感之中的阿芳给察觉到了。她趁他看别人的机会,偷偷打量了他一下,就感觉这个人有点来头,至少他不是个一般的逛街的上海男人。阿芳想,他会不会是那种从事特殊职业的人呢?

阿芳心里有负担,嘴里吃得淡而无味。她隔一会儿才用指尖拈起一只小小的寿司,象征性地放在门齿上啃下一点点。汤面的味道其实是不错的,但她没有尝出来,只喝了一点汤,觉得很辣,也就放下了。

男人吃完了面前的东西,并没马上离开,他掏出一张当天的《新闻晨报》,从容地翻起来。这也没什么奇怪,天气这么冷,店里的空调温度适宜,几乎所有吃完东西的人都要再留连一会儿。阿芳在想,男人也许在等什么人,或等时间。她放纵自己的想象力,为他下面的举动编排着情节。有一会儿工夫她甚至想,这个男人一定是跟国庆同龄,这把年纪,事业也应该有成了吧,看他的气质文绉绉的,不大像一个做侦探的,那么他会是等谁呢?

阿芳晓得,上海的男人是喜欢和女人一道出门,一道去吃东西的。即使偶尔一个人出去了,也是急急忙忙赶路,早早往家里跑的。除非单独过日子的男人。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有点怪。

现在,阿芳似乎忘记了自己的重要使命,她反倒希望知道这个男人身后的故事了。

面前的东西早都冷了,阿芳挑挑拣拣地吃了几根面条,放下了筷子,等着她想知道的事情发生。可是过了半天也没动静。店里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往外走,她也呆得时间不短了。就在她看手表的时候,发现男人也在整理他的报纸。阿芳想等他前面走了再跟在后面,可是男人见她不动,就又放下报纸翻起来。

现在阿芳觉得不对劲了,这个男人原来是在盯着她的!一连串关于坏男人在街上勾引女人的传说这时候通通跳了出来,阿芳心头乱颤,忙不迭地收拾东西出了店门。走过一条街她才敢回头去看,男人果真就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她急急找了家服饰店过去胡乱翻看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躲过去了才出门来,就在门口却与那男人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男人像对熟人那样说了一句。阿芳觉得没必要回应他,就自顾往前走路,男人顺理成章地跟着阿芳并肩往前走,就像一对普通男女那样。然后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一个人出来玩么?”"我不认得你呀!”阿芳的声音有点哆嗦,可是心里却感到新鲜的刺激,她没有赶他走开,也没有像从前女人遇到这种情况那样大叫"流氓!”她有点儿奇怪,自己怎么会那么沉着地应对一个陌生的男人?

第二十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阿芳从淮海路回来之后,她对国庆的事更加心中有数了。你想想看,一个陌生的男人只因为一个人没意思,都会跑到大街上去找女人,国庆身边向他大献殷勤的女人一堆一堆的,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

她想起那天那个男人后来对她讲的那些话,心里是打翻五味瓶一样的滋味。他开始说:"你不要怕,我是个作家。我看你好像有心事,所以想了解一下你为什么事烦恼。”

她说:"我没什么事。”

他就说:"你一定是在寻找什么。是一个人还是什么东西?”

她说:"都不是。”

他说:"你瞒不了我。”

她急了:"你和我啥关系?你老纠缠我的事?”

他说:"没关系,但是我很关心你的心事,如果需要我帮忙,打电话给我吧。”

然后他就塞了一张小卡片给她。那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林奇、自由作家。临走的时候,他说:"上海这种地方,要找个说说心里话的人也不大容易,你就把我当朋友吧。”

当朋友?哪有男人和女人做朋友的?纯粹是借口!阿芳不屑地扬长而去。可是奇怪的是,一回到家里,她就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他的名片。"自由作家”,现在的事情真是奇形怪状,连作家都可以自由了,也就是说,什么人只要想当作家,就都可以自由地当,这样一来,真正的作家还值什么钱?

阿芳觉得十有八九那人是个骗子。可他有句话倒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了:"上海这种地方,要找个说说心里话的人也不大容易。”想到这儿,阿芳的眼泪就涌上来了。

她和国庆的事,要不要找那个男人问问呢?也许,他能给她推荐一个人来做侦探呢?可是作家要是把她的事写了登出去,那可要坏大事了!阿芳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还是得一个人去管好自己的事!

这一回她学得聪明了,不再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在大街上瞎逛,而是坐在家里给所有的律师事务所打电话,在电话里说:"有一点个人的事想调查一下。请人帮忙的事,你们做吗?”

得到的所有回答都是,"这事我们办不了”。电话一直打到二十多家,就在阿芳泄气得快要放弃了的时候,对方停顿了一下,回答说:"你把电话号码留下来吧。”

阿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电话?啊……不用了。我们还是约个地方见见面吧。”

"也好。明天晚上在静安寺地铁站广场见,到时候你打我的手机联系。”那人就给了她一个号码。

放下电话,阿芳松了一口长气,她想,这下可能真的有希望了。她把那人调查出来的结果想象了一遍,突然觉得有点受不了。可是如果让她继续蒙在鼓里,让国庆像现在这样继续为所欲为,她同样受不了。

阿芳咬咬牙,还是决定明天晚上要去地铁广场。去之前,她要将事情的前后考虑好,不能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家,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因为这种事一旦捅出去就是"丑闻”呀,让别人知道了可怎么做人?

第二十一章 因为她们都是女人

阿芳在静安寺地铁广场见到了那个叫沈先的"私家侦探”,谁知见面时他比阿芳还紧张,整个见面过程就像两个特务在鬼鬼祟祟地"接头”。一接上头,他马上带着她离开了广场,在那段比较僻静的南京西路上边走边说话。"你要查啥人?”他低声问。"你别管了,叫你查你就查。”阿芳一看那人其貌不扬的样子先没了信心,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好先对付一下了。"不行,我得知道你们什么关系,才能把握工作要点。”沈先说。"你先把这些电话号码的主人查清楚,然后再交给你下面的任务。”阿芳好像突然进入了角色,她在居高临下的时候,才显出了原本就不缺少的干练,她说着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他:"你要多少钱?”"车马费实报实销,另加侦察费。”沈先看了看她的表情,路灯的影子正好遮住了她的脸。"实报实销不行,那个没底的,还是说个数吧。”"因为跟踪调查说不准的,一会儿去这里,一会儿去那里,事先怎么能知道?”

有道理。阿芳听到这儿,也一时没了章程。可她以中年女人特有的狡猾,藏头藏尾地说:"这样吧,我先要试试你的能力,等你取得一点进展再来谈条件吧。”心里想的却是,管他呢,先把那些电话搞清了再说!"也好。”沈先说,"看起来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慢慢熟悉了就好谈了。”

阿芳跟沈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又嘱咐了一通,两人这才分手,各自回家。虽然对这个侦探一点不摸底,但总算有人在帮她调查了,她的心里感到透进了一丝新鲜空气,但还是没觉得有一点儿轻松。毕竟这事不管查无实据还是查出问题,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体。

这一天晚上,国庆回来得比较早,他进了屋子看了看阿芳的脸色,就放心地忙他的电脑去了。阿芳想,他从来很少注意她的脸色的,今天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现在,她觉得自己跟李国庆就像两个玩手腕的商业对手,互相琢磨,谁也猜不透谁。

阿芳把织得乱七八糟的绒线活又拿起来,可是手里的动作迟迟疑疑的,半天也没织出几针来。这时候,她听见国庆在书房里面跟什么人在打电话。阿芳心一跳,整个人不由得从沙发上弹起来,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书房门外去偷听。结果只听到:"明天见面再说,好吗?”不知怎么她感到国庆的声调特别柔和,对方显然是个女人,男人跟女人讲话的声音是听得出来的,是那种带一点居高临下、又带一点忍让迁就,带点悉心呵护、又带点大人对小孩子的宽容的语气。这个阿芳太清楚了,虽然她和思思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女儿,可是平时国庆跟她们两人讲话的调子都是差不多的,因为她们都是女人。

第二十二章 他还在装正人君子

阿芳断定李国庆正在书房里给一个女人打电话,就转身倒了杯水送进去。放下茶杯的时候故意顺手把桌子上的手机拿起来,然后再不慌不忙地放得离他远一些。做这个动作时,她的眼睛盯着李国庆的反应,看看他是不是会上来抢手机或示意她别动,可是国庆只是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你在给谁打电话,是不是给思思?这个小囡到现在也不回来!”阿芳又试探着说。"我刚才接了一个单位的电话。”国庆一边敲电脑键盘,一边淡淡地说。

胡说八道!电话铃声根本就没响过,他还在撒谎!而且是从容不迫地说谎话。阿芳的怒火直往脑门上窜,心想,李国庆,你就等着吧,等我调查清楚了看你还装不装正人君子!

阿芳坐在厅里,一边有眼无心地看着电视,一边生气。这个李国庆,真的是变了,说不定瞒着她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现在是被她无意之间发觉了,如果她现在还一无所知,还不知怎么被他像个傻瓜似的摆布呢。想到这儿,阿芳不寒而栗。现在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的呀?

李国庆从网上下来,进了卫生间。阿芳像个小贼一样溜进了房间,查看他的电话上刚刚拨过的号码记录,结果发现一个号码都不见了。看起来刚才她碰了他的手机,他还是警觉了,不然为什么背着她把号码全部删除了呢?"阿芳,今天早点睡吧?”国庆不知什么时候从卫生间出来,站在厅里对着书房门里的阿芳说。她装作听不到,故意不理睬他。李国庆又叫了她一声,推开门探进头来,见阿芳在整理电脑台上的茶杯等杂物,就顺手接了过去,一面说:"思思没回来,家里倒蛮清静的。我们早些上床?”

阿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丝丝甜润几乎在刚刚冒出来的同时就被苦涩淹没了。从前,她对他这种熟悉的示意曾经是满怀期待的,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味道。阿芳的眼睛辣辣的感到一阵刺痛,鼻子也不大通畅了,转身避开了李国庆的视线,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你先睡好了,我还有事体。”"你哪里不舒服?”李国庆还是一副拎不清的样子,凑上来摸了摸阿芳的手。若是在从前,她早就浑身酥软,什么都顺着他了。可是现在阿芳心里有个无形的大冰块儿,冷冰冰地横在那里,来自李国庆的示爱信号再强烈,也被阻挡住了。"没有没有,你先去洗脚好了。”她应付了一句,就跑到沙发上去给思思打电话,想让女儿早点回来,把李国庆梦想的好事给冲掉。

可是拨了半天,思思的手机一直没信号。平常要是在酒店的大厦里或是地铁里都会这样的,阿芳明白这个,也就放弃了。可总得找点什么事做呀!于是她又给冰冰打电话。

第二十三章 冰冰带来个老王

电话刚通,就听到冰冰在那头大呼小叫地:"是阿芳呀!国庆又不在,对吧?”她看了看卫生间的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打岔说:"你这两天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了?”"你不是讲太忙?我怎么打电话?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耶?这不是在给你打电话么?”两个女人像玩绕口令一样没话找话,阿芳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的门,李国庆好像快要出来了。她忙对冰冰说:"冰冰,你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什么?快到8 点半了呀,太晚了,明天吧?”

阿芳便没了词,她只好悻悻地放下电话,硬起头皮等着李国庆出来。

这一夜,李国庆当然没有得到他预期的满足,阿芳强忍内心的厌恶,才算把强壮的男人打发过去。事毕,她对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竟产生了一丝快感而非常不屑,她对自己被夹在别的女人的影子中间还要操练这种勾当感到耻辱、感到莫大的委屈。可是她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因为她还没有抓到确切的证据来证实李国庆的不忠。其中最要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从心底不想面对李国庆有外遇这样的现实,她实在放不下这个男人,她不想制造哪怕一点点让李国庆对她冷淡下来的理由给他。如果不小心把他加速推向别的女人,那更是阿芳绝对不能容忍的。而李国庆作为一个男人的强大有力,使她从认识他到现在,每次亲热的时候都被他的热烈奔放不可救药地裹挟进去。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第二天李国庆刚一离开家门,阿芳就跑到卫生间里好一番冲洗。天气很冷,热水从莲蓬头里淋下来已经没什么热度了,阿芳被水一激,打了个冷战,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就着淋浴的水哭了个够,这才觉得心里堵着的一大块冰块消融了不少。她长出了一口气,抽抽答答地揩干了身子穿好衣服,就听到门铃声响起来。

阿芳急急忙忙地理了一下头发,在镜子前照了一下脸,这才走过去隔着门问道:"啥人呀?”"阿芳,开开门,我是冰冰呀!”阿芳这才想起来她昨晚叫冰冰马上来一趟,今天她果然真的来了。打开门才发现冰冰身后站着一个头发雪白、脸膛却红扑扑的高个儿男人。见到阿芳在发愣,那男人就笑眯眯地自我介绍说:"我是冰冰的邻居老王。”

"啊呀,对了对了,”冰冰这时才像刚刚记得老王这个人一样,对阿芳介绍说:"今朝一出门就碰到了老王,他讲也要来陕西路,我就叫他一道走了。”

说着,两个人进了门,冰冰自己熟门熟路地换上了拖鞋,阿芳在把男式拖鞋递给老王的时候,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她从老王身上不由得联想到了李国庆。

阿芳不屑地想,一个这么大把年纪的男人还和一个比他年轻的女邻居搅在一起上街玩,现在的男人也不知都怎么了,个个都介轻浮!冰冰也是的,一道走嘛,就一道走好了,做啥又把他领到这里来呢?

第二十四章 李国庆的汽车又来了

阿芳飞快地扫了一眼冰冰,发现今天她精神状态特别好,脸上也红红的,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因为有个异性伙伴一块儿出门兴奋的。冰冰男人得的那种病,整个人都干干的没了血脉似的,腰都弯下去了,路也走不动。这么多年来冰冰也真不容易呀。阿芳这才觉得冰冰可怜,仔细看看,其实老王并没有多大年纪,只不过头发白得早了点。

冰冰似乎也察觉到阿芳的心事了,她不像平时那么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只把阿芳拉到书房里问了问有什么事,就急急忙忙地说:"没事我先走了,老王要去看他女儿。”"他看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要走?”阿芳想留她陪陪自己,谁知冰冰说着已经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她边穿外套边对阿芳说:"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好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好像是去看她自己的女儿一样。倒是那个老王很有礼貌地对阿芳道歉,说了几句"打搅了”之类的话。

阿芳强烈地感到冰冰对她的心不在焉。看来,冰冰和这个老王,并非她自己说的"邻居”"一道出出门”那么简单。

冰冰一走,阿芳就像掉进了无边的苦海,她觉得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这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常常听听她唠叨的人,也突然之间被一个陌生的老王夺走了。阿芳瘦长的手指抱着自己瘦削的肩头,站在窗前茫茫然地看着冰冰和老王边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边走出了院子,一转弯就不见了。

阿芳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么多年了,李国庆除了他的工作之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像年轻时陪陪她逛逛淮海路、城隍庙,他们甚至连一道出去吃顿饭也要盼到过春节才行。今年的元旦他都没回家这件事,让阿芳至今耿耿于怀。现在看着冰冰和老王,阿芳就有一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嫁个有能力的男人还不如跟一个邻居一道出去走走开心些?这真是怪事。

这么想着,阿芳突然愣住了:她看见李国庆的汽车正在缓缓开进大门,一直开到她的视野之外的院子里面去了。

阿芳的心腾地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她三下两下穿好外衣,打开房门,留一条足够清晰地看到上楼人身影的门缝,然后端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只等李国庆上楼来。可是左等右等,半天也没有他的人影。

阿芳心里的狡猾涌上来了,她走出门去轻轻敲了敲对面女人的门,又按了一下门铃,想看看那女人是不是在等人。结果门里面只有一只小狗在不停地叫,却没有人应门。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阿芳这才想起来下楼去。等到她站在楼门口时,眼睛扫遍了停车场的角角落落,就是没见到李国庆那部红色的别克。明明看见他进来的么?阿芳一时吃不准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所致的幻像。她狐疑地回过头见到小保安不得要领地看着她,就问:"你看到那辆红别克了么?”"刚刚来接了人就走了。”接人?阿芳眼睛瞪大了:"男人女人?”

第二十五章 两个可疑的女人

小保安听到阿芳问他李国庆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就愣住了:"这个么,没注意呀。”

阿芳气急败坏地上得楼来,拼命拨打李国庆的手机,可服务台老是说"你拨叫的电话忙,请稍候再拨”。阿芳又跑到对门去拼命按门铃,根本就没人应门。很明显,那女人不在家!阿芳想,原来自己在窗口看到车子的时候,那女人早就等在楼下的门口了,只待车一到就登车走了。而那时候,她还像个傻瓜似的在楼上敲她的房门呢!

一种被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联手出卖了的感觉,强烈地剌激着阿芳的心脏,她感到胸口从未有过的疼痛难忍,好像一把刀在绞她的神经。电视台这些日子在播放着的一个公益广告的情形就是一个中年女人突发心脏病,浑身痉挛地倒在地上。那个广告是告诉人们怎样抢救病人的,阿芳想,现在自己就是倒在地上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一股顽强的不甘心占据了她的全身,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那岂不便宜了李国庆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想着,她就强忍痛苦到抽屉里去找药,药还没找到,她已经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想着怎样应付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到李国庆的汽车回到小区来接人了,不知道没看见的还有多少回呢!阿芳突然觉得自己傻得要命,为什么上次见他的车从大门开出去,而人却没回家,自己就没有追问他呢?看来他的得寸进尺都是因为她的一再忍让迁就,自己为什么这么怕捅破那层窗户纸呢?难道我离开了这个男人就活不成么?

阿芳被自己的一连串问题问得晕头转向,她什么也回答不上来,只能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把那双冰冷瘦削的手像拧湿毛巾一样地,在胸前拼命绞来绞去,始终没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她想找点事来做,以便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可是跑到厨房的第一动作却是打开了煤气阀门,然后愣愣地听着煤气的"咝咝”声,一时间僵在那儿动弹不得。直到整鼻的煤气味把她惊醒,阿芳才慌乱地关了阀门,我这是做什么呀?她自己想了半天都没明白自己的动机。

阿芳这时突然想起那个私人侦探沈先来。两天过去了,他该有点结果了吧?她已经等不及到约好的见面日子了,必须找到他!

电话拨过去,对方正是她要找的人,听到阿芳的声音,沈先还是紧张兮兮的:"你先挂了,一会儿我再给你打过去。”这家伙一定是偷偷做第二职业,怕单位里的人知道。阿芳放下电话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接到沈先的电话,他说正要打电话向她交待调查结果。这么快就都搞清了?阿芳半信半疑地听他一一报上电话机主的姓名,性别,单位,里面有两个是她从没听到过的女人的名字,一个叫"常燕”,是某区规划局的,还有一个叫"皋莉莉”,是一个外资企业的中国区经理。

第二十六章 阿芳要亲自出马

阿芳从私人侦探沈先那里拿到了常燕和皋莉莉的单位地址,一时茫茫然没个头绪。想了又想还得找沈先,因为只有他能完成这个跟踪、弄清来龙去脉的任务。阿芳手握话筒心里在盘算:要是他要价合理就用他,若是他狮子大开口就不理睬他。

沈先还是上次提的那个条件:车马费实报实销,另加侦察费。阿芳心烦地打断他:"你就痛快地讲,这件事搞清爽了一共到底要多少价钱好了!”"这个很难讲得清的,我们这种工作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什么特殊情况,价钱定死了不好做的呀!”沈先小男人腔调十足地在对面跟阿芳纠缠个没完。他明白事到如今她是不能不用他了,所以坚决不让步。"好好好!让我再想想。”阿芳觉得这个沈先简直是想趁火打劫!我阿芳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一个毛头小伙子给算计了呢?阿芳气呼呼地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子之后,就决定再次自己出马,亲自去跟踪,这件事如果不快点搞个水落石出,她是一天也没法再熬下去了。

由于有了上次在淮海路上找私人侦探的经验,阿芳对于上街盯李国庆的梢心中就有了点儿底:反正别让他发现自己跟在他的后面就行了呗,有什么难?管他什么常燕、皋莉莉的,只要跟住了李国庆,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阿芳主意一定,就在家里做准备,她悄悄跑到街上服装店里买了一件茶色的羊毛外套,因为这个冬天上海特别冷,穿得暖点儿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在外面呆多久都不会挨冻。而且,这种颜色不显眼,走在大街上,容易与冬天灰蒙蒙的城市背景融合在一起,不会引人注意。另外,还准备了一条又长又宽的同样颜色的大披巾,平常情况可以御寒,关键时刻可以遮盖一下面孔。最后是一只路边小店里买来的廉价的黑色小挎包。

本来这几天她正想去理理发的,现在,她在镜子前把头发往脑后一扎,马上就变了一个人了,显得年轻了不少。她想,自己这样的发型出去,李国庆在远处一定认不出她的。

阿芳把所有的行头一件件地往身上武装着,做这事时,她的神情非常专注,一招一式,都像操作一个祭奠仪式一样严肃沉重,有条不紊。最后,她发现镜子里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裹得严严实实,脸色庄严肃穆,颇有一些花木兰当年替父从军的英武和悲壮。再看看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的神色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复仇女神一样。

现在不要说李国庆,就是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阿芳松了一口气,她心里原先那一丝丝犹豫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从来没有这么坚决地要做成一件本不该由她去做的事,她从来没有自行做过这么重大的决策。现在,她觉得自己坚强了许多,觉得自己真正独立于李国庆之外了。最近以来那种无以排遣的委屈情绪,那种被抛弃被愚弄的感觉,这时候都被一股强烈的冲动所代替,她要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

第二十七章 出师不利

阿芳把想象得过于简单了。第二天李国庆出门的时候,正是早晨8 点钟。阿芳一听见李国庆在客厅里说"我上班去了”,就慌忙扔下刷了一半的碗筷,甩掉了围裙。可是等她洗净擦干了手,跑到窗前一看,李国庆的车已经"嗖”的一下窜上了大街。现在去哪找他的影子呢?当然是去单位附近。他每天早晨要处理单位的公务,即使有时间出门去,也要在九点以后吧?现在她只好去单位门口附近等他的车出来了。想到这儿,阿芳不敢耽搁片刻,马上打扮起来出了门。

李国庆的公司原来是上海有名的房地产开发企业,沾了浦东开发的光,他盖的大厦现在都成了抢手货,光吃物业的老本都够吃一辈子的了。可是李国庆是个胃口很大的男人,他老是不满足,现在又在搞什么"这投资”"那投资”,阿芳听着都头疼的项目一个接着一个地搞,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大劲头。其实最后能到自己手里的钱又多不到哪里去,有什么意思?她早都跟他说过,家里该有的都有了,也有了一定的储备,不用这么玩命了。再说她阿芳也不是那种为了钱不要男人命的贪心女人。可李国庆老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所以阿芳不能不时时怀疑李国庆是在为哪个女人在捞钱,否则这一切又怎么能解释得通呢?

李国庆的公司坐落在浦东新区世纪大道附近。那座几十层高的办公楼就是他自己公司的房产,周围是一个热闹的小区。阿芳赶到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多了。她要先乘公共汽车到静安寺乘地铁二号线,然后到浦东的东方路下车,再转乘公交车到目的地。

前后一折腾,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吃不准李国庆此时是不是还在单位里。她在楼下的公共电话上给他的办公室拨电话,开始是一直占线,后来是一直没人接听。手机也关了机。没办法她只好让总机小姐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再到处找找。没想到小姐严肃地拒绝了她的"无理要求”,叫她稍候再打过来。她想拿出总经理老婆的身份来压压她,又觉得不妥,只好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

她想在附近的街区闲逛一下,等等再打电话,可是又怕一时没有盯住,他会跑得无影无踪,就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的公共汽车站上扮作等车的乘客,往李国庆的办公楼大门口张望。过了半天再回头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李国庆已经不在了,有个小姐接了电话,说李总一开完了早会就出去办事去了。奇怪!他出去她怎么没看见?阿芳哪里知道,李国庆的办公楼有个地下停车场,那个停车场的出口是在另一条街道上的,而那个地方又正好不在阿芳的视线之内。她只觉得这个李国庆真的是不可思议的狡猾,他现在居然变得这么行动诡秘,难以捉摸了。

阿芳不甘心就这么一无所获地打道回府,她气急败坏地拨通了李国庆的手机,听到对面是个很嘈杂的地方,类似一个公共场所,李国庆在那头听不清她讲话,大声地喊着"喂喂!”气得阿芳一下子摔了话筒。

第二十八章 快跟上这部红色别克

出师不利没有使阿芳放弃的计划。她心里就像窝着一团火,火苗"腾!腾”地往上蹿着,除了搞清真相,任什么都浇不灭它。

第二天一早,阿芳就把她的那套侦察用的"行头”,用八佰伴商厦专用的那种绿色纸袋子装好,谎称在八佰伴买的衣服不合适,要过江去浦东换换,搭上了李国庆的轿车一道到了浦东。车过八佰伴门口,刚刚8 点半,李国庆就说:"你出来这么早做什么?门又不开,还不如晚点搭出租车来呢!”

阿芳并不答话,只坐在车上不动弹。其实她心里在等着李国庆主动让她先去他的办公楼坐坐,过一会儿再让司机送她来商厦。可是李国庆也不知在想什么,就是没说这句话。阿芳心里早已经盘算好了,就不慌不忙地说:"我先去你的办公楼看看,十点以后再回来嘛。”看到李国庆没表示反对,司机就加油开车往单位方向去。

一到了办公室,李国庆就把她交给秘书小姐,然后,他一头扎进自己的办公室,再也没出来。秘书小姐好像也很忙,她给阿芳倒了一杯水,就客气地退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呆坐在那里。她想起来,李国庆在把她介绍给小姐的同时,又命秘书赶快通知今天早晨要见的几个部门经理马上到他的办公室里来。

阿芳坐在会客室里,从门缝看到一个个西装革履、头发光可鉴人的男人和一个个衣裙漂亮、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走马灯似的在他的办公室进进出出,可是她却一点听不到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看不到他们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是个多么多余的人。

上午十点。李国庆的门终于开了,他从里面出来的一瞬间,看到了坐在会客室里的阿芳。"你怎么还没走?”好像她本该在这里消失而没有消失一样的惊奇。阿芳肚子里的委屈一下子冒出来:"你没给我派车,我怎么走?”"我还有事,你叫部出租车吧。”李国庆看了看表,就往楼梯间走。阿芳跟在气宇轩昂的丈夫后面,就像一个乡下小媳妇那样,她突然觉得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是那样的不般配。

出租车是李国庆为她叫的。他对那个司机说:"把这位客人送到八佰伴去。”然后就冲她摆了下手,转身离去。阿芳在车后的玻璃上看见他在地下停车场的门口等车。出租车刚过街角,阿芳就叫司机停车,说是她忘了一件事,要回去。"那我送你回去好了。”司机倒蛮热情的。车在李国庆的公司门口附近停下来后,阿芳就看到李国庆的红色别克徐徐驶出了大门。这一回,因为他是在正门送她上出租车的,所以司机就把车开到前门来接李国庆。这给了阿芳一个机会,她终于抓住他的车了!"师傅!跟上这部红色别克,快点!”阿芳的声音都变了,就像一个胆小的猎人遇到了真正的老虎。

第二十九章 李国庆被她弄丢了

出租车司机不明白这个女人在做什么,但他却明白遇到了一块大肥肉。

红色别克的司机显然非常称职,在上海的大街上,车开得好的除了政府高官的司机就要数大企业大公司的司机了。出租车司机边追边连连称赞那红色别克的司机狡猾,跑得那么快,像条滑溜溜的鱼在车海里穿行。刚刚还在眼前,一会儿就不见了。"快点快点!别叫他跑了。”阿芳急得在后面一个劲儿叫,可就是帮不上忙。眼看着李国庆乘的那部车忽隐忽现,忽近忽远地在前面,可就是追不上。

直追到南浦大桥头,阿芳才明白,李国庆是要去浦西!这个发现使她一下子兴奋了:这与她原来的判断非常接近,她知道那女人一定是在浦西的某一处。大桥上的车越来越多了,上海的桥是越建越多,可还是跟不上车的增长速度。她知道如果过了南浦大桥,那么多岔路口,一旦跟错了路口就将南辕北辙。果然,李国庆的车从南浦大桥上直接上了南北高架路,车速陡然提高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太阳底下的一个小红点儿。

阿芳的心紧张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快点呀,一会儿看不见了!”

司机好像受了某种刺激,一踩油门,车立即像是脱了弦的箭,阿芳的胃一下子被提到了半空。现在,车已下了高架路,两边的房屋飞快向后跑去。李国庆的红色别克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路上的车也渐渐少了。阿芳左右一看,这是开往郊区的路呀,前方不远处就是隐约可见的江南水乡朱家角,再往前就应该是大观园了。天呀,该死的李国庆这是去哪儿呢?阿芳这才注意到司机座前面的计价器已经跳到了70多元钱了!阿芳心里这个心痛啊。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司机说:"车要加加油了。”

阿芳的脑子都乱了,花了这么多钱,眼看着快要追到目的地了,车又没了油!怎么这么倒霉呀?"你早晨为什么不加好油?”她不知该向谁发作。

"我是加了呀!一个上午早就跑了几百公里了呀!”司机一肚子委屈地回了她一句。车减速停在路边一个加油站里。"现在你给我跟丢了,怎么办呀?”阿芳下了车,气急败坏地对那司机大喊。司机一言不发地自顾打开了油箱,又去交油钱。折腾了几分钟,才算搞好。重新坐在车上时,阿芳懊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我一句劝,你这么追人家总不是个好办法,男人要是想干坏事,怎么追都是没有用的。不如回家去吧。”"你懂什么?快送我回家!”阿芳瞪了那司机一眼,又看了看计价器上的价码,心里是真心疼那些无辜的钱呀!

现在她开始后悔跟踪出来这件事了。要跟人家的车就必须有车,而这出租车的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对平时俭朴成性的阿芳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与李国庆的所作所为同等强度的精神折磨。她想起私家侦探沈先的话来,这才明白交通费的确是一笔没法计算的开销。

回去的路上,计价器每跳一下,阿芳的心就疼一下。而此时,李国庆的"不忠”给她带来的痛苦已经退居次要的地位。她居然忘记了自己这样的"疯狂”究竟是为什么了。

第三十章 这声音太熟悉了

跟踪李国庆的汽车显然没戏。阿芳放弃了,她必须想想别的办法。

怎么能让李国庆不坐汽车或是没车可坐呢?让他的车出故障?让他的司机生病?她甚至想,干脆让人把他的汽车偷掉算了;或是让人把他的车撞坏!想到这儿,她突然感到不寒而栗:自己怎么变得跟过去旧上海的黑帮一样心狠手辣了呢?阿芳想象了无数个办法,又都被她自己一一否定了。她发现自己在李国庆面前竟是如此软弱无力,她怎么能是他的对手呢?自从嫁给他,她就从没胜过他,她的那些在丈夫面前永远颐指气使的女同事、女邻居们曾经多么令她不屑、不齿!可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太傻了。对付男人,她终究是无能为力的了。

可是阿芳不甘心。她的心被那个冥冥中的女人塞得喘不过气来,不搞清爽这桩事体,她今生今世就不得安宁!

盯李国庆既然不可行,那就只有在别的地方寻找突破口了。阿芳想起了叫常燕和皋莉莉的两个女人。她们的手机号码就在她的手里,先从她们身上下手也许更容易。

常燕的电话一打就通了,对方是一个声音粗哑的中年女人,一个劲儿问阿芳:"您是不是周经理?……那么您是李主任吧?”完全是一副"我的朋友遍天下”的八面玲珑。阿芳当即把这个常燕从"黑名单”上给排除了。然后她就开始打皋莉莉的电话。呼叫信号响到第六次的时候,对方终于接听了:"喂?”

一听到这种像糯米点心一样又甜又粘的声音,阿芳的心就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声音简直太熟悉了!正是那个操地道普通话往她家里打电话的女人。

她努力压抑着心跳,故作镇定地问:"是皋莉莉么?”

"你是哪一位?”对方很狡猾,并不回答她的疑问,却以攻为守。阿芳想,这种女人肯定是警惕性蛮高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地道,所以才这么戒心重重的。她故意顿了一下,试试对方的口气,对方有点不耐烦:"你是谁?”阿芳记得私家侦探沈先说过,皋莉莉是一个外企的中方经理,她灵机一动:"我是一个客户,想了解一下贵公司的情况。”

"请打电话到市场部:5648××××。好么?就这样。”对方三下五除二就打发了阿芳的电话,那个干练果断的劲头,就连李国庆这种男人都未必及得上。

阿芳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但是她清醒过来一下子就乐了:这下好了,有了市场部的电话,自然就知道她是哪家公司的了,皋莉莉的下落也就清楚了。电话很顺利就打到了市场部,原来是一家境外的金融企业,阿芳虽然不懂得金融证券,可是思思和李国庆他们在家里的饭桌上常常提到的大银行、保险公司和证券公司的名字,时间久了阿芳也耳熟能详了。

"请问皋总经理在么?”

"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皋总经理。”

第三十一章 给自己留点面子做人

"你们这儿没有一个叫皋莉莉的么?”

"可她是对外联系部的经理。”

"请问你这里的办公地点在……”

"请把您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有关我公司的情况资料随后就会寄给您。”阿芳胡乱留了个自编的电话号码,就急忙撂了电话。想了想,她不再直接打市场部的电话了,而是从114 查询到了该公司的总机号码,然后她若无其事地问总机小姐:"请问到您公司来办事怎么走?坐地铁方便还是公交车方便?”

果然,总机话务小姐非常热情地告诉她,坐地铁到徐家汇,再往衡山路方向走五分钟就到。

衡山路!阿芳想起了冰冰跟她说李国庆在衡山路跟一个金发的外国女人喝咖啡的事,怎么这么巧?看来李国庆在衡山路真的有好多事要做,有好多人要见呢!阿芳决定马上去衡山路。

上海的衡山路是疯狂膨胀的城市建设中仅存的一块安静乐土。这里的街道还保持着几十年前的老样子,至今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来自远方的异域风情。甚至连路边的栅栏和楼房窗口上的遮阳篷,都洋溢着一股与整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安详沉静和与世无争。街上那些古老的大树下浓浓的绿荫里,星星点点坐落着一间间咖啡店、西餐馆和看不到拥挤的人群的酒店。路上的行人很少,除一两个穿着打扮带点贵族气的老者,就是一两对相依相偎的恋人。更多的深宅大院里笼罩着的是看不见的神秘。

阿芳走在这街上,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节奏,放轻了脚步。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久违了的清新空气,眼睛在淡褐色的石板路上、白色的木栅栏和黑色的金属雕塑门上掠过,院子里的小楼安静的窗口又吸引着她的眼睛,有一会儿功夫,她不想走了,想找个石凳坐下来,就这么与这条温馨的街道好好相处一会儿。可是一想到那个叫皋莉莉的女人就在这条街上办公,这种人竟占了上海这么好的地方,阿芳的气就直撞脑门。她收拾起女人多愁善感的细腻心情,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方位,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路口就是那家什么跨国公司了。

阿芳真没想到自己要在这么一个好地方进行这样一桩勾当:她必须继续,虽然对象不再是李国庆,可是叫人懊恼的是,又换了个叫皋莉莉的女人,而这女人跟她的丈夫李国庆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瓜葛。

如果按照阿芳此刻的心情,她真想闯进那座高墙围着的深院,把皋莉莉从房间里揪出来,问她个明白。可是这不可能,阿芳是个成熟的女人,她不可能像一些乡下老太太一样地胡搅蛮缠,在地上打滚撒泼。她得像个正常人一样,体面地办好这件事,还要给自己留下足够的面子,继续在这个世上做人。

阿芳在大门口对面的街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在注意她,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心中盘算着怎么进去见那个皋莉莉,见了她,该说些什么?

第三十二章 原来这就是谜底

中午快到了,可阿芳心里还是没个谱,她不知道如果皋莉莉问"你是谁?”她该怎么回答。现在她原来的一肚子仇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忘记了是来做什么的,只觉得自己像一个乡下跑来的穷亲戚似的,缺少登堂入室的勇气。

可是她想起了李国庆。他现在正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也许中午就是跟那个皋莉莉在某个西餐馆里共进午餐呢!说不定,这会儿他就在电话里约她!阿芳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心跳也随之加快。她终于硬起头皮在街头公共电话机上拨通了皋莉莉的手机,尽量装作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皋经理,你现在忙么?外面有个客人要见你。”

皋莉莉果然上了当:"你不知道我现在没在公司里么?什么客人?叫他留下电话,我以后再联系他。”

"不行,他说很急,请你尽快回公司来。”阿芳简直有点进入角色了,她一心想让皋莉莉马上回来,至少她今天必须认识一下这个女人,记得她的模样,否则,下面的跟踪就无从谈起。

怕皋莉莉再继续追问,讲到这里阿芳就撂了电话,她跑到皋莉莉的办公楼里,放心大胆地往大厅里的沙发上一坐,然后眼睛盯住大门口的玻璃门,看皋莉莉怎样心急火燎地赶回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阿芳的眼睛突然被急匆匆走进门来的一个高个女人吸引住了,那女人高高的发髻是那么熟悉,身上呼呼啦啦十分夸张地飘动着的风衣,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等她明白过来,那女人已经走到电梯间去了。阿芳这才想起来,那不就是住在她家对门的神秘女人么?她到这里来做什么?想到这儿她的心嗵地一下跳了起来:"难道……”

阿芳下意识地走过去问收发室的保安员:"刚才进去的那个女人是这个单位的么?”"当然,她是皋经理呀。”

原来她就是皋莉莉,就是那个皋经理!阿芳感到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两个叫她心绪不宁的女人合二为一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的预感是多么准确呀。

"女人的直觉”,她想起在哪儿看到的这个词儿,简直就是为她讲的!

现在阿芳的第一个欲望就是赶快逃离这里,事情已经清楚了,这个皋莉莉就是她下一步要紧紧盯住的目标!但是住在一个楼里、互相面熟的事实又使她的计划难上加难了!

阿芳是怎样离开衡山路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的美好幽雅再不能引起她丝毫的兴趣。皋莉莉那张狂的风衣衣襟,就像乌鸦的翅膀一样,笼罩在她的头上和心上,她觉得满眼阴影,呼吸困难,需要扶住马路边的树木喘口气再走才行。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李国庆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藏着一个女人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被电视剧里的角色用滥了的台词,现在终于被李国庆套用来对付她了。如此看来,他的轿车两次在工作时间莫名其妙地从小区开出去,汽车撞死人的那天她在陕西路小街上看到他的背影,这一切,都有了谜底。

第三十三章 把地方腾给她?

自从碰到了皋莉莉,阿芳从假想的"敌人”摸到了实实在在的"目标”,她的心里不但没有一点儿胜利的喜悦,反而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照她的脾气,事已至今,干脆跟李国庆摊牌,看他怎么办!可是阿芳不能,问题出在她从心里放不下李国庆,一把就把他推进别的女人的怀抱,她阿芳可没那么傻!虽然现在的李国庆就好像一只被玷污了的白馒头,吃吧,嫌脏,不吃吧,又不愿意看到原本是自己的东西无缘无故地被别人给吃掉。所以她就生出一种"即使我不吃也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的心态。

这几天,阿芳一躺到床上就会产生稀奇古怪的联想:

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一个女人正像一头饥饿的母狮子一样,时刻觊觎着她的丈夫;而在她的枕边,李国庆就像一只惯于偷腥的猫,正在睁一眼闭一眼地跟她捉迷藏、虚与周旋。想到这儿,阿芳就吓出一身冷汗,她猛然睁开眼看了看李国庆,那个家伙正闭目鼾睡。为了证实真假,她就故意用胳膊肘碰他一下,看看他的反应。每次李国庆翻个身睡过去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和感觉,吃不准李国庆此刻的状态是真是假。

阿芳一夜夜地失眠,可是还是找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付李国庆。她整个人像吃了兴奋剂,眼圈乌黑却目光炯炯。有好几回,她一个人走到街上撞死人的地方,徘徊留连。她甚至想,那部车一下子过来就把人碾成肉饼,一定死得非常痛快。她在那儿东张西望的,心里渴望飞来一辆汽车,最好是货车,装得满满,车轮都压扁了的那种。

这天,李国庆回来之后很高兴的样子。他轻声哼着小调,把脱下的衣服挂好,然后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阿芳,对她说:

"我看你最近情绪不大好,出去旅游一趟怎么样?”

"去哪儿?”阿芳听到这个建议马上兴奋起来,"你怎么突然有时间陪我去玩了?前两天还讲忙啊忙啊。”

"我是忙得要命,所以才叫你出去散散心嘛,要不我一天到晚不在家,怕你会憋坏了……”

阿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噢!原来你是让我一个人出去呀?亏你想得出来,我一个人有啥好玩的?”

"叫冰冰陪你去,费用我出好了。”李国庆还是若无其事地说。"你疯了!那要多少钱呀?再说,你一个人在家里,我就放心了呀?”阿芳差点就要说出一句"想让我把地方腾给别人?”可是她适时地闭了嘴。

"唉,我不是忙嘛,等这个工程谈下来,开了工,我就可以喘喘气,休息休息了。不过那要等到明年了,太晚了。你先去吧。”

"去哪儿?”阿芳听国庆讲得句句有道理,可心里又实在不能接受这个别有用心的建议,就敷衍地跟他哼哼哈哈。

"新马泰吧。咱们家里只有你一个还没有出过国门呢!”

"嗬!你一下子把我支到那么远去做啥?怕我回来得太快,坏了你的好事?”阿芳终于没管住自己的嘴巴。

李国庆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走进书房:"你自己考虑,不想去就算了。”

阿芳现在可以认定他心里有鬼了,不然为什么不敢正面跟她计较?

第三十四章 找作家林奇谈谈

这些日子阿芳的脑子乱透了。自从李国庆建议她到新马泰去旅游被她拒绝之后,两个人就都有点儿冷冷淡淡的。阿芳觉得李国庆是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而心情欠佳,李国庆也觉得阿芳是越来越乖戾、越来越难侍候了。

阿芳实在憋得难受,就给沈先打电话问他该怎么办,可那家伙还是那些废话,什么车马费实报实销之类的。阿芳下决心不再理他了,可是放下电话,她就不由自主地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是林奇老师么?”

林奇就是上回她在淮海路上遇到的那个自称"自由作家”的男人。自从他在淮海路分手时给阿芳留下那张名片后,阿芳就把它束之高阁了,她从没试图打他的电话聊聊天、倾诉一下自己的烦恼。毕竟男女有别,况且她是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即使是家庭关系出了毛病,也不好随便跟别的男人扯上关系的。

那天看到冰冰领了个所谓的"邻居老王”来,阿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起了林奇这个人,可是仅仅是一瞬间,然后她马上就强迫自己把他忘了。现在,阿芳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找找林奇,至于到底是为了寻求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是只为找个人释放一下内心的压力,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阿芳一边拨着林奇的电话,一边却心乱如麻,好像这电话一拨通,她就在某条路上一去难返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无奈。

电话很快拨通,一听到对方热情的男中音,阿芳感到那个林奇好像一直在那儿等这个电话似的,心里就有了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你好!请讲……是哪一位?”

原来林奇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下阿芳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林老师,是我,阿芳。”

"噢……是阿芳,你……是哪个阿芳?”对方的语气似乎摸不着头脑。

阿芳这才想起来,当初她根本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对方根本没办法把她的名字和人联系起来。阿芳觉得这样子倒蛮好的,她就可以以一个没有见过面的朋友的身份与林奇交流,也不用担心什么男女之间的诸多忌讳了。于是她说:"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您的一个读者。”"啊。有事么?”

林奇既然已经不记得她了,就不好跟人家嗦什么了,阿芳只好说:"没什么事,只是想问候一下林老师。”

"谢谢!没什么事我要去写东西了。”"哎哎,林老师……”阿芳一时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头,但听说他要放电话,心中一着急,就忍不住脱口而出:"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噢?”作家跟记者差不多,唯恐天下不乱,老是喜欢掺和别人的麻烦事,从中取得写作的素材。阿芳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林老师听了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呀!”

作家这回来了情绪,在电话的那头一个劲儿地说:"放心放心,我的职业道德修养你可以放心。”"我的家庭出了点毛病。”"说得具体点。”

"这个……”阿芳突然感到不好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对方耐心等了一会儿,显然也急了:"这样吧,今天晚上我们找个地方见一面?”

第三十五章 “情感教父”

阿芳一下子愣住了,她可没有这种思想准备,在电话里讲都难为情的事情,当面就更没法讲了。再说,出去跟一个不熟悉的男人约会,这是不可能的事!

阿芳一时哑了一样地噤声不语。

还是作家比较老练:"那这样好了:你家里有电脑吧?”"有的。”"我们在网上聊好了。你登录OICQ,我告诉你怎么做,晚上我们就可以在网上聊天了。”

说说容易,阿芳连打字都没学过,怎么聊?可是现在没什么好法子可想了,阿芳闷头开始练习智能拼音法文字输入。好歹她"文革”前还有个"老高三”的底子,a、o、e 、i ,b 、p 、m 、f 还没忘光。

当天晚上,李国庆没回来前,阿芳就跟林奇在网上接上了头。输入他的号码一看,他的昵称是"情感教父”。阿芳隐隐约约感到这个名字很熟悉,可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觉得有股神秘的力量支撑着她,心里一下子有了底。

电脑屏幕上的对话框里跳出来一行字:"阿芳:收到我的信息了么?你回复一句试试,不用急,慢慢打字,我等你。”

阿芳被这种大人呵护小孩子的口吻抚慰得身心舒畅,她放松了神经,眼睛盯着键盘去找那些拼音字母的位置。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句话来:"收到了。”

"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有什么麻烦,跟我说说,也许能帮帮你。”"别的女人在勾引我丈夫。”阿芳被自己情急之下的判断吓了一跳,其实她自己都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究竟。

"也许是你多心。我想,你是不是不工作了?”"我早退休了。”"对了,人退休后是会有些心理方面的问题,我不是说你一定有。也许是你想得太多了。”"不可能,我有证据。”"想不到你还是个挺厉害的女人。那你就说说你的证据,让我看看是不是可靠。”

阿芳把自己搜集到的证据———电话号码等情况告诉了林奇,谁知他突然说"对不起,现在我有点事”,就叫她明天晚上老时间在网上等他,他送过来的最后一句话是:"做个好梦。”

阿芳一时间感到很受伤害,她觉得委屈:就这样子还叫我睡得成好觉?可是第二天晚上她还是忍不住早早地等在电脑屏幕前,想看看林奇到底怎么说。

这样,一连几天林奇都是听她说得多,分析评论得少,而且一到时间就急急下网去了,弄得阿芳像一个没吃够奶的孩子,一门心思惦记着再和他在网上相遇。这真有点像"网虫”,阿芳想起思思用嘲笑的口吻评价网虫的那些话,就感到自己简直是莫名其妙。可她太需要有一个人分担她的忧虑和压力了。

林奇好像钻进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把她对李国庆的种种想法和疑虑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说:"你平时是不是非常害怕他被别的女人抢走?”

又说:"李国庆一定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个子比较高大,性格开朗。”

阿芳对这个"自由作家”越来越钦佩,简直快要五体投地了。

第三十六章 阿芳忘了李国庆

一个星期闪电一样地过去。每天上网跟林奇聊天成了阿芳排解郁闷的最佳方式,渐渐的,阿芳好像把李国庆这个人淡忘了。几天不见他回来,她也不像从前那么紧张、那么手足无措了。她在心理上对网络那头的林奇产生了强烈的依赖,今天一上网,她就一个劲儿地问他:"你说我还要不要盯他的梢了?”

林奇卖关子地说:"这个,还要看你自己的想法,如果哪一天你觉得没这个必要了,你自然就不会再去盯他了。”

阿芳虽然觉得林奇的话很难理解,但她还是愿意按他的意见去做,可她现在仍然从心里想把李国庆的事弄个一清二楚。否则她的这块心病怎么去得了呢?

阿芳在网上跟林奇聊天,大大地改善了自己的心情,这几天,她又有心思把自己打扮起来,到冰冰家里走走,玩玩了。冰冰果然跟那个邻居老王关系非同一般,可是两人还很理智,仅限于每天在公园里锻炼的时候见见面,聊聊天。跟老王在一起,冰冰的脸蛋儿总是红扑扑的像个少女,让阿芳替她怪难为情的。

只是冰冰好像再也没有心思往阿芳家跑了,她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其实也就是跟老王碰个头,再买买小菜,回家去烧烧给老头子吃。从前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怨气冲天的,可现在做来却是兴趣盎然。

人真是一个怪物呀!看着冰冰的样子,阿芳不由得感慨道。

阿芳一到冰冰这里就会想起自己跟李国庆的烦恼事,她有时候忍不住唉声叹气的,冰冰就会教训她:"老触气!怎么总好像谁欠你的钞票似的?”

听了冰冰的话,阿芳也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讨人厌了。

看起来,有些问题想逃避也是逃避不掉的。还是得想办法跟李国庆把事情弄明白,如果他真的是看上了别人,那就干脆离开他,天底下的好男人还是有的,冰冰的邻居老王就不错嘛。

这么想着,她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走。一到家门口,所有的心事又都一下子堵在胸口了,好像再也疏不通的旧管道一样。

最近李国庆晚上又回来得很晚,她往往是等着等着就兀自先睡着了。到了第二天,只好又上网去找她的"情感教父”林奇。"最近心情还好?”"不好。差不多又回到从前的状态了。”"我看最好的办法是跟你丈夫开诚布公地谈谈。”"不行,我现在还没这个勇气呢。再等等吧……”"也好,注意身体,更年期的女人,总是情绪压抑,容易出毛病。”那位情感教父还是位非常体贴的男人。

就在这时,李国庆进了家门。他从书房的门缝里看到阿芳在网上,就感到非常新奇地跑过来:"早就同你讲过,上上网有好处的,至少可以调剂一下生活嘛!”他看了看网页上还没删除的对话,又说:"这个朋友蛮关心你的嘛,让你跟我开诚布公谈谈,谈什么?”

阿芳吓得脸都变了色:"没有没有。”说着就要去删除对话,可是李国庆已经看清了下面的内容:"没勇气?讲什么还要勇气?嘿……你们女人真有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女的?”阿芳突然如其来一句话把李国庆吓了一跳。

第三十七章 哎呀!怎么是你

这一天李国庆偶尔回来得早了些,晚饭后阿芳就硬拉着他出门去走走。

两个人很久没这样亲亲热热地一块儿出去散步了。从前,阿芳是非常陶醉于这项活动的,在女人们羡慕的目光沐浴之下,她拉着李国庆的胳膊,悠悠然,施施然地在街上闲逛,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

今天阿芳觉得心情好像好多了,自从李国庆知道她在网上有了异性网友后,恐怕明白了她每日里一个人在家的苦闷,所以这些日子对她体贴多了。

只是他一直在追问她,到底是什么使对方劝她跟自己的丈夫好好谈谈,阿芳却迟迟没有告诉他。她故意气他说:"女人怎么了?就不能有一点隐私呀?”

"好好好!我尊重你的隐私权。”李国庆只好笑笑表示退让。

阿芳想,不管李国庆心里怎么想,暗地里怎么做,只要他还肯陪她出门,并敢于当众对她做出亲昵的表示,就说明他对她还是有点儿感觉的。这时候,她不管他是否对她不忠,至少眼下他是属于她的。

阿芳就这么心情复杂地跟着李国庆,刚走到院子外面,迎面撞上了皋莉莉。

真是冤家路窄。阿芳一瞬间简直是气急败坏,这个女人,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次机会又给破坏掉了!

可是马上她就反应过来了,这正是个观察李国庆的好机会!她倒要看看,他遇到那女人时是怎么个表情?装作不认识?还是一脸尴尬?

"哎呀!怎么是你?”那个叫皋莉莉的女人居然争取主动,字正腔圆地先打招呼,她一边说着,一边大大方方地走上来,主动握住了阿芳的手,"你是李太太吧?我是皋莉莉。”

阿芳有点儿不知所措。她对自己非常不满,怎么能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小家子气?

这时李国庆也笑了起来:"皋经理是来走亲访友么?”

"看看李总多么官僚主义作风啊,我就住在这座楼里面呀!不过是刚刚搬来的。”皋莉莉好像是为了避嫌,继续把脸朝着阿芳讲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以后谈工作方便了,不用再跑到衡山路去,你也不用再跑浦东了,就到我家里来好了。”李国庆倒是蛮大方,阿芳听到这里,心里一阵不舒服,她觉得自己该讲点什么了,这么半天一直在听他们两个唱双簧!

"对不起,皋经理,我们先散步去了,再见。”她的客气非常勉强,说完就当着皋莉莉的面挽起了李国庆的手,抬腿就走。

"你怎么那么小气,我跟别的女人讲几句话你都要急急忙忙打断。”李国庆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把手从阿芳的手里挣脱出来,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揩了下鼻子,好像紧张得出了汗。

"你那么紧张做啥啦?她又不是撒切尔夫人!”阿芳故意讽刺了一句。

"嗨!女人啊,真是……”李国庆的话说了一半就咽回去了,这叫阿芳立刻来了气,她一甩手,一扭头:"算了算了,不去了,触霉头!”

第三十八章 一件事改变了一生

"又怎么了?走!我得找个地方跟你好好谈谈。”

李国庆一把拉住阿芳的手,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阿芳气鼓鼓地只好跟着,心想,有什么好谈的?还不是又要教训我?这几年李国庆教训人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讨厌!

前面就是襄阳公园,阿芳知道李国庆要去的地方就是公园里的那棵玉兰树下。从前两个人常常散步到那儿,坐在石凳上讨论家里的大小事情。

这会儿,阿芳只觉得心里的恶气越来越膨胀。过马路的时候,她故意挣脱了李国庆紧紧拉着她的手,自己抢先一步跨到斑马线上去,听到他在后面叫她:"当心当心,看车!”阿芳就气呼呼地回了一句:"让车撞死才好呢!”

话音没落,她就听到汽车紧急刹车的刺耳嘶鸣,只感到自己被一个人猛推了一下,摔倒在路上。等她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这才看到李国庆躺在那辆汽车前面,整个人的样子同那天被货车撞死的民工一模一样。阿芳顿时吓傻了。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都说阿芳这男人真了不起,用身体挡住了汽车,救了她一命。阿芳突然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袭上心头,那块令她恐怖已久的"大石头”终于从天而降,把她砸扁了。李国庆被撞了,比她自己被撞还要不幸一百倍,她意识到自己还是那么爱着这个男人。

受了致命惊吓的阿芳当场昏死过去。

要死呀,我为什么要在马路上讲那么不吉利的话呢?为什么要咒自己被撞死呢?如果不咒自己死,那汽车也不会撞过来,国庆就不用替我挡车了。国庆要是死了,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自从李国庆住进医院,阿芳就开始一天天坐在走廊叨唠这些废话,神情类似祥林嫂。思思吓得请了神经科医生来给她看了,说是受了刺激。

李国庆的肋骨断了三根,断头插进了肺里,距离心脏仅仅一厘米。手术做了四个小时,阿芳就在外面哭了四个小时。

她一会儿咬牙切齿地痛恨那个叫皋莉莉的女人,骂她把李国庆的魂给勾了去;一会儿悲痛欲绝地恨自己太傻太浑,不该胡乱诅咒,上一回那民工就是被咒死的嘛;其中只有一回是埋怨李国庆不该在外面招蜂惹蝶,终于引祸上身。

手术结束,李国庆被从手术室推出来,阿芳这才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连忙追上去叫李国庆的名字。医生说现在他还听不到,麻醉药还起着作用呢!

看着李国庆白纸一样的那张脸,阿芳心疼得如同刀绞,现在即使人家当面告诉她李国庆在外面有女人,她也不想再同他计较了。

可是第二天,她就对自己的过分宽容感到后悔。李国庆刚刚醒来,单位里的人就统统跑来了,那里面居然就有那个皋莉莉!

皋莉莉就像李国庆的副老总一样,毫不含糊地挤到床前,一叠声地叫着"李总”,那关切劲儿让阿芳觉得肉麻死了。可是她下面的话,却让阿芳愣住了:

"李总啊,你可把我吓死了!你要快点儿恢复,否则我公司里那笔资金可就泡汤了呀!”

第三十九章 近来你辛苦了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在病房里还要谈钱!阿芳厌恶地斜了皋莉莉一眼,她见李国庆还不能说话,只是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还是杨副总经理明白老总的意思,他对皋莉莉笑笑说:"李总要说的话我替他说了吧,这么大个项目刚刚投资下去,他怎么能放得下?有这个精神力量,这伤一定恢复得很快,你就放心等着拿投资回报吧!”

"真不好意思,我这人做生意做得利欲熏心,一说话就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请原谅,请原谅。那我告辞了,李总好好休养,不用心急,好饭不怕晚嘛!”

皋莉莉一摆头,后面跟来的人把水果篮、花篮、补品袋之类的一大堆东西送了上来,然后,她轻轻握了握阿芳的手,转身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阿芳呆立在原地,忘了去送皋莉莉。她好像渐渐明白了什么。可好像又不明白。但至少她感觉到皋莉莉和李国庆的关系,似乎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严重。

探视的人都走了,阿芳一个人坐在李国庆的床边不肯离开半步。她握着他的手,就像当年恋爱时候一样,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油然而生。

果然如杨副总经理所说,李国庆恢复得很快,医生说他的体质简直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这一天,阿芳坐在病床前有点儿心事重重。李国庆快要出院了,出去之后他还会是从前的"李总”,又会每天很晚回来,而且还会有陌生女人的电话打来,她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喂,最近你辛苦了……”李国庆突然柔声细气地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阿芳的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了。

"你好像一直情绪不大好,现在我有时间听你讲讲,到底有什么心事?”

"……”阿芳真想放声大哭,可这里是病房。好想把自己最近经历过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又怕李国庆从此瞧不起她。她就那么紧紧抓着李国庆的手,抽抽搭搭哭了一会儿,突然说:"没有,我可能是到了更年期了。”

"你本来就处在更年期,我给你买的药很多都是调解内分泌的,你都不好好吃。”她这才想起来,李国庆的确为她买了不少进口药,包装精美得就像保健品,可是那些英文她看不懂,也懒得问,懒得吃。

"今年忙完了这个工程,我一定带你出去走走,好好散散心!”李国庆又说。

阿芳这会儿已经心满意足了。只要有他这句话,就足够她开心几天的了。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忽然"突突突”地抖动起来,在床单上一跳一跳的,一拿起来,震得阿芳的手发麻。"这是怎么了?坏了呀?”她吃惊道。

李国庆接过去,一边打开接听,一边说:"这是震动信号。”

阿芳的心呼地一下,想起从前李国庆老是在书房里偷偷打电话的事,看来他并没撒谎,的确是在接别人的电话。她怎么早不知道电话铃不响也可以接呢?

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欺骗自己呀。

阿芳突然觉得浑身发热,脸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她想,更年期的症状又来了。

第四十章 阿芳如今的处世哲学

丈夫上班后的一天上午,阿芳出去买菜,她走在街边上,一眼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李国庆的背影。这可叫她吃一惊不小!

但是这一回李国庆没有像从前那样,急匆匆地走开并消失在人群里,而是正站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门口,往里头张望着。

阿芳不由得心跳加快,她不解其意,可也不敢上前去打招呼。于是小心地住了脚步,再仔细一看,他的身边站着皋莉莉,还有杨副总经理和小车司机。四个人比比划划地不知在做什么,边说着边走进院子里去了。

阿芳走过去一看,这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大宅院,旧社会的时候肯定是个大户人家。只是里面的树啊草啊都很久没人打理了,透着一股荒凉。她看到院子里有许多工人,正在拆着里面的一座座旧房子,还有一些人正在路边用砖砌着施工现场常见的那种临时围墙。

她透过院门看到李国庆领着那几个人走到楼房后面去了,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个家伙,原来是看中了这块地方,他们和皋莉莉投入的大笔资金,原来就是在这里搞房屋开发呀!

看着李国庆兴致勃勃的背影,阿芳预感到,他在医院里许诺的带她出去旅游的事,恐怕又要落空了……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一点儿也不感到失望和委屈,相反,还非常愉快和兴奋。

因为她终于弄清楚李国庆从前经过这条街的时候,为什么老是不回家了。

一年后,阿芳如愿以偿去了趟新马泰,当然是由浦东某开发公司总经理李国庆先生亲自陪同前往。回来的时候,新开发的楼盘已经立起了雄伟的混凝土骨架。

就在当天,李国庆又突然失踪了。

这一回,阿芳还是有点儿耽心,可她不再有任何顾虑,也不再故意装作不在乎了,她马上拨通了他的电话:

"国庆啊,你进工地千万不要忘记戴安全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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