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屏梦

 
荧屏梦
2016-07-05 16:02:30 /故事大全 /被围观

第一章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白色大厦反射过来的阳光,一如既往地辉煌耀眼。

可是张小曼美丽的眼睛,却没法儿再像往日那样条件反射地眯起来,保护自己那两汪曾经清澈的心灵之水。她的眼睑松弛,眼睛失神地大张着,好像放大了似的瞳孔,黑黑的,冷冷的,深不可测。

熙熙攘攘、色彩缤纷的大街,此刻在张小曼的眼里变成无声的老电影黑白片。

但是张小曼的脑子很清醒,她的目标也很明确:眼前这座熟悉的广播电视大厦。

一切都是从这座大厦开始的,希望梦想,鲜花眼泪,高尚卑鄙,爱恨情仇。现在,她想要选择在这里结束,这座白如挽歌的建筑,是她今生来世都解不开的情结。

她的心咚咚狂跳A市广播电视大厦,是一座23层的白色建筑,造型简洁,十分气派。

这高大的建筑,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把强烈的阳光,反射到它俯瞰之下的那片色泽暗淡的老式楼房的屋顶上,同时也刺痛了张小曼睡眠不足的眼睛。

两年前一个初夏的上午。

张小曼怀着神圣的感情第一次走近这座大厦时,充满了向往和憧憬。大厦里面的神秘诱惑,把她的心撩拨得痛痒难耐。

太阳很好。

她从家里一出来,就感到脊背上暖洋洋的。当时她妈妈和男朋友赵强站在门口目送着她,她有点儿搞不清脊背上到底是阳光的温度,还是他们目光的温度。她明白他们的复杂心情,比她本人还要复杂。他们的目光是由祝福、祈祷、担忧、焦虑等等混合而成。

她回头向他们摆摆手,眼睛立即就被强烈的阳光刺得沁出了泪水。

转过两条街道,中心广场就在眼前了。

太阳明明是在她身后的,可眼前却突然间出现一片白花花令人目眩的阳光。

张小曼不由眯起她好看的黑眼睛,仰起头,从又浓又长的睫毛夹缝里,探究这阳光的来源。

在中心广场这一带,多是伪满时期日本人留下的老房子,最高三五层,但大都设计上乘,装修精致,洋溢着异域风情。由于建筑质量不错,至今仍然被A市的不少重要部门使用。比如人民银行、市委市政府、文化宫、保险公司等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还成了A城的文物保护单位。

广播电视大厦在中心广场这么风度翩翩地一站,俨然鹤立鸡群。张小曼向往的A市电视台,就在这座大厦的第16层到23层之间。

突然,张小曼感到腿有点儿发软,胸口里的小兔子一个劲儿撞击着她的嗓子眼儿。远远地,她就看到电视台大门口那张醒目的大红榜了。红榜下面,是一堆黑乎乎的脑袋瓜儿,拥拥挤挤的,好像一群闲人凑在一起,争看什么热闹。

张小曼走近一看,其中不少是她熟悉的面孔,她突然感到很亲切,就像是见到了曾经共患难的难友。

她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点榜上的内容,可是她太紧张,没办法仔细辨别他们闪闪烁烁的表情。这年头,人们的戒心很重,他们的表情也越来越不明朗了。

于是,张小曼只好硬起头皮往人堆里挤进去。边挤,她的心边嗵嗵地狂跳着,好像等待她的,是一场吉凶未卜的审判。

虽然,评委之一的电视台播音部副主任宇航,是她男朋友赵强中学时的老同学,一块儿长大的小伙伴,也是她常常去请教的播音指导,但张小曼对自己初试时的表现感到很不乐观。

还有一条不利因素秘不可宣,那就是她已经超龄。电视台这次的招聘年龄线划在25周岁,而张小曼已经27岁了。

那天,她一看到招聘启事上的年龄线,就彻底绝望了。

我偏不信这个邪

为了这个当电视主持人的理想,张小曼已经整整折腾了7年了。为此,她的前任男朋友终于忍耐不了她的固执而打了退堂鼓。为了学播音偶然认识的赵强,也已经相处了三年,还在为了她的梦想而一再推迟婚期。

在省城A市和其他城市的招考中,她三次名落孙山,都不是业务的原因。张小曼只隐约听说一些其中的内幕,她不相信那是真的。但她眼睁睁看着那些显然没法同她比的女孩儿坐在了她日夜向往的座位上。而好不容易等到了A市5年一次的公开招聘,她又被轻轻的一条“年龄线”就划出了局,张小曼的悲愤心情,是普通人没法理解的。

张小曼对那些靠某种关系混进电视台或是一夜成名的人十二分的不屑。

有一次,宇航跟赵强喝酒,扯到上个月有一个私企老板给电视台的一个部送来三百万的“广告费”,他的情人就顺理成章进了那个部当上了节目主持人。因为业务太差没法儿上节目,现在正在接受培训。

看到张小曼迷茫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嘴,似乎错了的不是那些钻营的家伙,反倒是他这张嘴,宇航就急急地辨白说:“你不信?那年我在广播学院进修,有一个山西女孩儿,嗓子像公鸭一样,进修成绩糟得不得了,就凭着漂亮的脸蛋儿跟京城的一些名人鬼混。她跟一个女学员吵架时就公开说,‘你学习好?有个屁用!走着瞧,看谁能进××电视台?’可不是,学习班结业不久,那丫头真就在××电视台的什么节目里露了一下脸儿,可能是实在太对不住观众了,后来就再也没见她出来。”

这一次应聘前,赵强坚决主张先拿钱铺路,可是张小曼跟他翻了脸:“我偏不信这个邪!行不行就这最后一回,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赵强看到小曼好看的小嘴儿上起了水泡,脸色苍白,眼窝儿也一天天陷下去,就只好偷偷跑去找宇航。“哥儿们,这次你一定得帮她一把!”

宇航是眼看着张小曼怎样一步一步地熬过这7年的,所以他想推辞也说不出口,更何况赵强跟他是多年的朋友。小时候在一起玩,赵强没少为了文弱的他被人欺负而大打出手。于是他对赵强说:“我也只能去求求吕台长,他跟我关系还行,可是超龄的事,不太好办,年龄标准是公开了的。你是不是……”

就这样,赵强拿出了他在服装市场整整3个月的辛苦钱,跑到黄河北路黑市上,花高价为她买了一本假户口簿,一张假身份证。改头换面的张小曼,心里揣着一只小兔子,登上了电视台高高的30级台阶,报名参加了初试。

她已经答应了赵强,这一回,成与不成,都不再拖延他们的婚事了,招聘一结束,就把事办了,他们实在都不小了,该踏踏实实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一想到这里,张小曼就更加紧张。她想,如果复式榜上没有名字,那就等于给她的青春梦想判了死刑,从此后,支撑她人生的一大支柱就算倒塌了,不知道那时候日子将如何打发?


第二章

事儿还远远没完呢

虽然赵强是个好男人,能让她过上很富足的生活,可是张小曼只想有一个自己从小就想得到的职业,然后,忙忙碌碌地上下班,再也不去羡慕那些大学毕业,有个文凭,就鼻孔朝天的女人们。

红榜黑字,密密麻麻写了长长的四排人名。张小曼抑制住心跳,一个一个地看那些人名,看到第三排,还是没有她的名字,她的头有些晕了,腿不自觉地打着抖。

本来赵强要陪她一块来看榜的,他怕她一个人撑不住。可是她坚决不同意,就连考试都没让他陪,她不想像个十七八少女一样,有点儿屁大的事儿都要拉个男孩儿陪着,大惊小怪,兴师动众。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害怕赵强看不到她的名字后的失望表情,这几次应聘,他已经受了不少打击了,她实在不忍心。

张小曼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仔细从第四排的第一个名字看起。直到剩下最后一个名字了,她已经作出了拔腿要走的动作,整个人却突然定了格,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就排在复试榜的最后一个:张小曼。

她的脸渐渐有了血色,细密的汗珠从额头鼻尖渗出,她感到内衣湿湿的沾在背上,就像跑了一场马拉松那么累。

现在张小曼看着榜上的那些人名,便觉得亲切多了。虽然她没法把那些人名和她所熟悉的面孔对上号,但是,他们就像一个大家庭似的,热热闹闹地凑到一张大红纸上,也是一种缘分啊。

她又把榜上的名字看了一遍,最后,往人群外边挤着,并下意识地对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微笑着点头。彬彬有礼的脸上反射着灿烂的阳光,那些人却没有被她的情绪感染,只是下意识地向她行了注目礼。

张小曼这是第二次进入复试。

第一回是在邻省的一个中等城市,那地方在一条大江边,风景如画。张小曼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个空气清新、绿荫环绕的地方。

当时初试入围的也是几十个,其中有不少是从外省跑来应试的年轻人,真正的强手如林。可是人家只招聘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张小曼虽然在复试时就被淘汰出局,但想到自己不是最好,人家又只招一个女的,也就心平气和地打道回府了。

这次,又是这么多人进入复试,下面将面临的肯定是一场更加残酷的厮杀,自己能进入“决赛”吗?

坐上出租车之后,张小曼心中的狂喜开始一点点地退了潮。进入复试的一共有40个人,这是从千多人中杀出来的突围者,谁没点儿实力?而且,宇航说的那种靠别的手段往里挤的人,说不定就在这些人当中。

张小曼感到头上的阳光暗淡下来,慢慢变成阴影。

她想,先别高兴得太早,事儿还远远没完呢。

赵强一个人住在远离父母的南门区,是一套二房一厅的新房,他老爸离休前为他准备下,打算结婚用的。

这地方靠近他承包的商场,一来上班方便,二来也可以不时跟小曼聚一聚,聊解大龄青年性饥渴的苦闷。老人们对现在的年轻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地为他们想得周到点儿。

这下可麻烦了

宇航赶到赵强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在北方的A城,这个时候人们已经进入梦乡了。他按了半天门铃,赵强才光着膀子出来开门,一见是宇航,脸上的不耐烦立刻换上了惊喜。

“快进来,快进来!你小子也不打个电话来,我当是谁呢。”

“这么慢才开门!你是不是藏着个什么女人啊?”

“你猜对了,小曼今晚在这儿。来,咱们上餐厅坐,我有好酒。”

“不喝了吧?有急事,说完我就走。”

“别走了,今晚就住在这儿,这么晚了,出租车不安全。”

“小曼还不把我赶出去啊?我可不当电灯泡!”


第三章

“她呀,正做电视梦呢,今天上午看了榜回来,就一肚子心事,本来入了围就不错了,可她还是不高兴,不知道为什么。”

两个人说着,就在餐厅里坐定,赵强倒了两杯今年走俏A城的进口干红,递给宇航一杯:

“尝尝,味道真不错。”

“你这家伙,啥时候这么讲究起来了,有钱确实好啊,能培养出不少高雅的情趣来。”

“胡扯,我再有情趣,也不如电视台的大主持人有情趣啊,要不小曼怎么老是想着进电视台呢,就跟单相思似的。”

“哎,我正要说这事呢,三天以后复试,先考文化课,再上机录像。我初步打听了一下,实录可能是一个自由发挥的节目片段,就像演小品一样,什么稿也不给,让你自己临场现编现说。招聘主持人嘛,就是要考考现场反应能力和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那还得看你的,说吧,怎么办好?”

“我来就是给她送来一个题目。小曼不是喜欢主持娱乐性节目么?就让她按这个题目练得熟熟的,词儿我都写好了,叫她背下来,到时候要像随口说出来的一样自然才行。千万记住了。有什么问题给我打这个电话。”

说着,他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卡片递给了赵强,上面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漂亮女人总有许多欲望

张小曼这些日子真是太累了。自从招聘开始,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赵强送走了宇航,又回到卧室,她居然一点儿也没察觉。

小曼的睡相跟她的人一样,非常迷人。一只手伸得长长的,柔如藤蔓,做出搂着赵强脖子的习惯姿势。被手臂遮了下巴的脸上,露出安详和恬静,睫毛很长,在白皙的下眼睑投下浓浓的阴影。只是眼角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鱼尾纹,赵强俯在她的腮旁才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

毕竟是27岁的人了,别的女人,这个年龄早就做了母亲,而心高气傲的小曼,却还浑然不觉地做着她的少女梦,这使赵强说不清心中的滋味。

他爱她,并常常被她的不屈不挠所打动,但是,他已经28岁了,他感到累了,他只能再容忍她这一次,然后,就好好地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富富态态的,再让她给他生个漂亮的孩子,男女不限,只要像小曼,就可爱。

赵强想着小曼除了固执地盯住电视台的工作不放之外,什么地方都很可爱,她的女人特有的娇气,她对他的事事依赖,都让他时时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的强大,伟岸。

有的男人喜欢女人同自己一块儿顶起半边天,赵强不,他认为,男人就是拼死拼活打天下的,女人就该舒舒服服地享受成果。

想到这儿,赵强禁不住凑上去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的手臂放进被子,自己也钻进了被窝,搂住小曼绵软滚烫的身体,把鼻子埋在她香香的头发里,深深地饱吸了一口她特有的气息。

漂亮而可爱的女人真好,而漂亮可爱又有味道的女人却很难得。

赵强第一次在文化宫的普通话讲习班上遇到小曼,就被她那副温婉清纯,善解人意的神气迷住了。

当时他站在窗外,比比划划地向担任讲师的宇航打着手势,可宇航却沉浸在他的得意发挥之中,根本不理睬他,这时张小曼抬起头看见了急得呲牙咧嘴的赵强,她只愣了一下,就起身走到前面,俯在宇航耳边说了句什么,宇航就扔了粉笔跑出来了。

就是这么一个细节,拨动了赵强的心弦,他第二次又找理由去讲习班时,就主动跟小曼打了招呼,递了名片,然后就有了今天。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漂亮的女人总是有许多欲望的,比如酷爱珠宝,喜欢金钱,贪图享乐。

小曼也一样,只是她的欲望比普通女人的要高雅一些。

所以开始的时候,他很为小曼的理想骄傲,一个上帝眷顾的女人,不满足于一副好皮囊,不愿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本身就值得敬佩。于是赵强一直以来,对小曼的狂热都是全力支持的。他拿出钱来,让她去参加任何一个培训班,到北京去进修,到处拜师学艺。


第四章

不想娶个空壳女人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年,小曼还是没有叩开电视台的大门,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已经使赵强感到难以支撑下去,没想到小曼居然比他要坚强得多。

本来,最近一年已经很少看到小曼在练基本功,她闷着头帮他料理着服装商场的业务,干得挺开心的。想不到电视台的一张招聘广告,又在他们之间掀起了这场波澜。

老实说,赵强本打算过了这个忙碌的春季就谈结婚的事,可是这一下,他只好再为她委屈一回,等到考试结果出来之后再谈了。虽然小曼体谅地说,这次只要一考完,不管结果如何,马上就准备结婚的事。

可是他心里明白,小曼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安慰他,因为他最清楚她的脾气,这件事没有落实之前,她的心是装不进任何事情的。他不想娶一个空壳女人回家,他要她心无旁骛,全身心地面对他们的终身大事。

吴丹听到招聘主持人的消息是在自己家里。

本来,今天吴丹是想同台里的几个女记者一块去华沙酒店美容院的,听说那儿新来了一位整形专家,很有“道行”。吴丹一直对自己的下巴短小感到美中不足,她的潜意识里头,其实一直都在梦想着有机会改变一下自己的外观形象。当了这么多年的新闻播音员,吴丹最近特别想尝试一些热点栏目的主持工作,一个好栏目,立即就会捧红一个主持人。这几年,比起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主持人来,播音员们就显得太落伍、太寂寞、太寒酸了。主持人不仅在台里受宠,在社会上也吃得开,名也出了钱也捞了,这怎不叫心高气傲的吴丹愤愤不平?

无奈吕峰总是说她的风格不适合做主持人,说她太端庄了,严肃有余,活泼不足。这让她非常不服气。她正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呢,就听说了整形美容专家的事,这对苦闷的她可是一剂宽心丸。

可是下午,专题节目刚刚录完,吕峰就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在她家里等她。

吴丹的丈夫在一家大企业的驻外地办事处当经理,一年里最多春节回来住几天。由于他所在的地方在炎热的四川盆地,吴丹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跟着调过去工作,宁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

过去是因为她不想离开这座冬暖夏凉的北方名城,而现在,则是因为有了吕峰。她与他的关系已经越来越超出了一个女职员对掌握着她的命运的上司的依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上升到一个寂寞女人对一个体贴的男人的依恋了。

如果你喜新厌旧“你知道么?台里要招聘主持人了。”

听到吕峰的话,吴丹就呆住了。

她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当年被招聘进来的情形。

当时吕峰还只是总编办主任,但他却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把吴丹进电视台的路,铺得一马平川。

那是因为他对吴丹心存期望。他被她咄咄逼人的眼神,白净丰满的体态,深深地给迷住了。所以,当吴丹拿出娇滴滴的腔调,只说了一句“您得帮帮我呀!”吕峰就把一切都办得漂漂亮亮的了。

“招聘了新人,你们这些老前辈就面临着挑战,要努努力了,不能整天光想着玩了。”

“年轻的肯定比老的嫩,我有什么办法呢?”

“说什么呢?我就知道你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好了好了,我先走了,下班前还有个会,研究面试的事儿。”

“面试,是不是应该有我一个呀?”

“你……就算了吧?播音部这边我已经请了杨妮和宇航,足够了。”

“什么,你早都把人选定下来了才告诉我?你简直……”

“你们都是中级职称,他们俩是播音部的头儿,经验也丰富一些。”

“弄了半天你还是认为我不如他们啊?那你当初为什么花那么大功夫把我搞进这个鬼地方来?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看着他们风光啊?”

“越说越离谱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这些年对你究竟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说别的都没意思,说多了伤感情。”

吕峰一边说着,一边抓了上衣,回头看了看吴丹,就走出门去。

吴丹一时心里空落落的,她有气,可是没处撒,就把枕头抓过来,一个一个地扔到门口的地板上,狠狠地砸着吕峰留下的几个看不见的脚印。

她想着吕峰刚才说的话,“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她就更生气了,你对我怎么样,可我对你又怎么样呢?你想来就来,想回家就走,我呢?我算什么?

宇航的灵魂早出窍

吴丹裸着像精致的瓷器一样丰润细腻的身体,呆呆地躺在床上发愣。

天色转暗,走廊里响起了下班人的脚步声,吴丹才不情愿地爬起来,梳洗打扮,她想,今晚还是要到华沙酒店去的,到底看看那个整形医生的手艺怎么样。如果自己能变一种形象,怕什么招聘?爱谁谁去!

23层的广播电视大厦坐落在A城中心广场侧面,是一处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景观。

大厦的最高两层是大小两间会议厅和大大小小的几间录播室,加上厚厚的隔音板,地处闹市的喧嚣,总算被阻断了。

宇航老是出错儿,一会儿停,一会儿又停,搞得坐在旁边的搭档杨妮不胜其烦。其实,宇航的爱出错是老毛病了,他常常坐在录播工作台上不知所云,嘴在念着稿子,灵魂早出了窍,不知游荡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一次他居然把“黄牛品种改良”念成“红牛品种改良”,自己还一点儿没意识到,照样念得津津有味。但因为平常总是吴丹与他搭档,杨妮也就没有感到宇航的让人难以忍受。

这时宇航又错了,他请求录音师在一个语气很紧凑、根本不该接头的地方接录他错的那半句话,杨妮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提议说:

“宇航,休息一下吧,调整调整情绪,一会儿再录就会好多了。”

本来,播音员们是最忌讳被同行在这种时候点出自己的弱点的,所以,平常没有人敢这样做。

但杨妮是一个例外,她是电视台的元老级人物,目前台里再没有业务上可以与她匹敌的了。于是,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反正人人都不得不对她敬重几分。所以她敢于在适当的时候,给年轻人一点善意的提醒或是批评,谁也不好意思跟她翻脸。

宇航平时最听不得别人的意见了,这会儿也只好装作谦卑的样子,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子录下去不但很没趣,而且还会把今晚的电视新闻录砸了。有时候他自己坐在家里看自己播的节目,由于接头太多,画面上英俊潇洒的头像一会儿左抖一下,一会儿右跳一下的情形,就连他本人都觉得看不下去。于是,听了杨妮的话也就顺水推舟地说:

“嗨,休息休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嘴就是老打膘。嘟……”

宇航说着把嘴唇撮起来不停地做着各种练习动作,使他看上去一点儿不像一个干了十多年广播电视的老播音员,倒像是个刚刚出道的毛头小伙子。

杨妮哪里知道宇航的心事,他虽然从来不动声色,但是他对外界的风吹草动最敏感——什么有出去进修的机会啦,开全国性的研讨会啦,尤其是评职称啦,参加业务评奖啦,没有一样会少了宇航的,他即使去不成,也要在另一方面想办法补足这个损失才算罢休。

现在宇航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跟招聘有关。


第五章

他感到自己太傻太呆

就在刚才录节目之前,广播电视局两级领导召开了一个会,是关于这次主持人招聘工作的。杨妮和宇航被通知去列席了会议,接到任务的是担任业务考核的评委。

本来这是件好事,能当评委,起码证明你业务上还是过得硬的,可是散会时偏偏专题部的年轻主任大刘不识时务地吼了一嗓子:

“这回多招点儿好的,不行的,就该下岗了!”

杨妮和宇航都知道大刘心里还在窝着一股火,专题部去年参加省会城市优秀节目评选活动的几个片子,一律落选,惨遭历年来没有过的滑铁卢。

那些节目都是吕峰指定吴丹和宇航录制的,因为他们评职称缺少“业绩”。当然,他的公开理由是“让大家都有机会锻炼锻炼。”

可怜吕副台长,为了与吴丹的私情,竟然头脑发热出此下策,而宇航呢?是因为在水平上跟吴丹比较般配,做了无辜的牺牲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杨妮一时不敢揣测,她想主要是因为他跟吕峰的个人关系比较好吧?否则,这一次的招聘,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毕业于广院的晨夕担任评委,从哪方面看,宇航跟晨夕都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

直爽的大刘这一吼,其实就是宇航今天下午的心病,如果真有下岗之说,有些人的日子还真的是不好混了,尤其是那些编辑和观众心目中没人缘的。

杨妮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就觉得宇航现在这种状态,确实离下岗不太远了。于是就有点儿同情地看着他把嘴咧得奇形怪状的,还心不在焉地做着面部肌肉放松动作,一时无话。

宇航心里的确就是从招聘会结束时开始,乱糟糟的绞成一团麻的。

本来,自从进了电视台,他的日子就没有轻松过。

因为没有文凭,宇航是辛辛苦苦熬上来的,在电视台创建之初,男播音员奇缺的时候,他踩准了节奏,依靠在税务局当干部的姑姑,动员了所有社会关系,才算挤进了这个多少俊男靓女向往的地方。

但是他除了脸蛋的优势之外,再难拿出过硬的本领来讨好观众,有个别调皮的市民就曾对宇航有个评价:“这准是谁谁的乘龙快婿或是小舅子吧?”言下之意无非是靠关系混进来的。

这不怀好意的讥讽,对宇航是个不小的打击,有一年多时间,宇航对同行充满敌意,他觉得他们都在暗地里跟他作对,谁都瞧不起他这个从工厂广播站爬上来的“南郭先生”。

他除了每天按时上下班之外,很少主动与人讲话,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练功夫,直到发现自己累死累活地苦练,居然一点儿明显的结果都没有,这才不得不放弃了这种苦行僧似的生活方式,转而寻求另外的捷径。

让他感觉到自己太傻太呆的是吴丹。吴丹跟他几乎同时进了电视台,这之前她是一个食品厂的包装女工,进了电视台的第二个月就被送到广播学院做了进修生,半年后回来就成了台柱子。

但是,其实吴丹同宇航一样,也缺少一点儿这方面的天赋。她那顽固不化的乡音,时不时地在不该露出来的地方不可救药地露出一点儿来,让人总觉得她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第六章

心乱如麻

每当这时,宇航就感到轻松愉快,因为有了吴丹的衬托,才使他显得不那么差了。他终于发现了另一种生存方式,他想,连吴丹这样的女人都走了红,我宇航怎么就不行?

所以宇航就把功夫下在与领导搞关系,与群众联络感情上。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宇航这人纯朴、老实厚道没脾气,“会来事”。至于他业务上的先天不足,反倒降为次要的了,人们提起宇航来,都会这样说:“人不错!”“是个好人!”

尤其是台里领导,对宇航印象很好,知道他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工作从来不偷懒,至于具体的嘛,比如他的屏幕形象、观众反应,他们就没有那么太注意了。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也不太懂,还可能是由于宇航的人缘好,就把问题冲淡了一些的缘故。

没多久,播音员从总编办分离出来,单独成立了一个“播音部”。杨妮当了播音部主任,宇航也被指派为副主任。

这其中,吕峰起的作用不能不提。

宇航平时有事没事都喜欢到吕台长办公室坐坐,汇报一下工作情况,顺便把播音部的大事小情也都和盘托出,使吕峰不出门即可知“天下事”,对播音部了如指掌。所以,他对宇航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凡是有什么好机会,吕台长都不会忘记宇航。“人品好的同志就要舍得花钱培养嘛!这可是我们自己的人才啊!”吕峰的话总能博得上级领导的赞赏,于是,宇航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电视台的骨干力量。

但是,电视播音员不同于别的工作,他们就像市场上的萝卜青菜一样,每天都要摆在人们面前被毫不客气地品头论足,品味揣摸,什么地方有一点儿差池,就会叫人觉得怎么不对劲儿?

宇航的形象英俊,却语言生硬、表现苍白,使他在面对摄像机镜头时,无论如何也潇洒不起来。

他的每一天都是在紧张局促中度过,日子一久,人就变得小心翼翼,神神经经的了。所以他给人的印象是很谦虚,有时诚惶诚恐。别人还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可是宇航自己早已觉得太累了,无奈他又绝对不愿意放弃这份令不少人艳羡的工作,就只有苦撑苦熬了。

不曾想,现在又冒出一档子招聘的事来,不仅要招主持人,还要招几个学历高、业务好的播音员,不由不让宇航心乱如麻。本来,他就有个面对镜头容易走神的毛病,现在,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糟糕的是,偏偏吴丹临时有事没来,换了杨妮跟他搭档,他就更紧张了。杨妮的水平在全省都是数一数二的,对工作也是出了名的认真严肃,对搭档就免不了有几分苛刻,就连晨夕那个广院毕业的高材生都惧她三分。

宇航跟她合作只有可数的几次,每次都汗流浃背。好在杨妮的本事是,一旦沉浸到节目中去了,就会让人感到轻松自在地在里面遨游,使配合她的人也渐渐放松下来、跟随进来。所以年轻的播音员都说跟杨老师搭档上节目是一种艺术享受。

可是今天宇航竟然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连他自己都在烦自己了。多亏了杨妮的善意提醒,否则他不知晚上回到家还有没有勇气打开电视跟全家一块儿看。他那话剧演员的妻子和中学校长的岳母大人,已经不止一次地批评过他的“没长进”了。

宇航停了一会儿,在杨妮面前努力地掩饰自己的尴尬,夸张地练习发声,活动肌肉,把嘴和腮帮子都震麻了。

隔音玻璃墙外面,编辑已经不耐烦,做着手势催他们快点儿重新开始,他看了看杨妮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好像露出了不满,只好咬了咬牙:“开始吧!”

张小曼把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摊在了床上,沙发上,地板上。

她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时装中间,走来走去,犹豫不决地对准这件发一会儿呆,又对准那件左看右看地选择着。

赵强的时装店给了她别的女人十二分羡慕的便利条件,但也给了她眼下的不尽烦恼。因为衣服太多了,她一时很难决定穿哪一件好。

她是标准的瓜子脸,脖子修长,皮肤白皙,身材不胖不瘦,穿什么衣服都漂亮,这是赵强说的。

因而,便不存在为了显瘦或显胖,而选择深色或浅色的问题,也不存在领子长还是圆的问题。


第七章

其实这些衣服也都是平时精心挑选的,哪一件都很适合她。可是,今天下午的复试太重要了,她由于过分的紧张而失去了起码的判断能力,觉得没有一件是满意的。

她忽匆匆地穿了又脱地折腾了半天,累出了一身大汗。

最后,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喘着粗气看着那被揉成一团又一团的衣服,心里的火直往头上攻。

这几天,她遵照宇航的指令,日以继夜地背台词,照镜子练表情,练形体动作,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或一句并不复杂的语句。

说老实话,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宇航写的东西有多么精彩,她完全可以写出比这更好的。可是她不想让宇航在监考时,听到他辛苦创作的东西被她改造了,或是换掉了,毕竟,他尽了很大的力,而且他还是评委之一。

让她感到紧张的是,她怕现场发挥不好,万一说错了或说得不流畅怎么办?所以,她又感激宇航想得周到,提前帮她做好了准备,如果不提前背好词儿,到时候就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张小曼像所有笨拙的应考者一样,精疲力竭、死记硬背的结果是,把自己的灵气都磨光了,这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上午的文化考核,张小曼考得也不理想。

宇航事先一点儿内容都没透出来,他说考题是请A城大学的教授拟的,直到考试前一个小时才从学校里取来,根本没可能探听到什么。混饭吃的还少啊?

原以为试卷最多不过高中水平,张小曼虽然大学落榜,但并不是差生,只不过她的临场发挥能力差点儿。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考卷很难,政治、历史、地理、语言文学、艺术欣赏,连国际时事、体育常识都有,直考得张小曼焦头烂额。

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答完了所有问题,但她还是很不体面地把“奥运会”、“摇滚乐”、“因特网”等名词解释的题目答得似是而非。

不过,考完之后大家聚在一块儿议论,都说题太难,连监考的人事处处长都说难,说能打60分就是优秀考生了。这下,张小曼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现在,张小曼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是现场实录考核了,这是主持人的看家本事,如果再出毛病,就只能怪她自己天生不是干这行的命。她在着装问题上怎么敢掉以轻心呢?

一直磨蹭到时候快到了,张小曼才算选好了一套银灰色的西装套裙,又配了一支大大的蓝宝石胸针。看上去简洁明快,与她沉稳的性格很相衬。

她想改变一下年龄大的感觉,就把长发紧紧束在脑后,露出她那引以为傲的光滑的额头。扎紧了头发,又拉紧了脸上的皮肤,紧绷绷的眼角,高高吊着,不仅成了俏俏的丹凤眼,而且连鱼尾纹都不见了。

这么一打扮,整个人顿时显得年轻活泼、精明干练多了。一直以来的自信又回到了张小曼的身上,这才是她,天生丽质、自尊自信,想做的事,就一定要美梦成真。

张小曼在镜子前转了几个圈,摆了几个优雅的姿势,朝自己笑了笑,就急匆匆地出门叫车。

今天虽然很关键,但她还是不用赵强陪同,她不想再给赵强增加任何压力了,即使是赴汤蹈火,她也只想一个人。

赵强在商场办公室里坐着,两脚架在大班台上,正抱着话筒跟宇航通电话:

“我说哥们儿,你们台长那儿咋样了?有没有希望?”

“……”

“要是吕台长能帮点儿忙,小曼就不用那么紧张。她这几天都快垮了,就像世界末日似的!”

“……”

“你已经跟他通气了,是吧?那好,小曼不是个笨女人,就是这些年受的打击太多,有点儿怯场。只要吕台长、还有哥们儿你,稍微关照一下,就行……对,我知道,这次不同以往,这话你都说过不下20遍了。其实,你们电视台里混饭吃的还少啊?小曼不比那些人强多了?我这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真事儿。”

“……”

“好吧,等事儿成了,我在华沙酒店请客。还有,你这几天是不是带着吕台长的老婆到我这儿来选几套时装,新到的货,全是今天最新款式。”

“……”

“他老婆不一定能来?那……你就不能想点儿办法让她来?”

“……”“吴丹?吴丹是谁?”追星的“徐娘”“……”

“真的?那太好了,就叫那个吴丹来吧,回头你可得跟她交待清楚了,让她千万别忘了跟姓吕的吹吹枕边风……告诉你啊,那些衣服我对外卖,一件可就是七八百元啊!这人情一定要用在关键时刻。”

“……”

“行。只要小曼高兴,我算豁出去了。对了,今天下午录像,你帮她找个好点儿的化妆师。最近她脸色不好看,人也瘦了,你帮我好好打扮打扮她,弄得漂亮点儿,啊?还有,给摄像的买两盒好烟,叫他给下点儿功夫。”“……”

“好好好,我放心!你办事儿我还能不放心?咱们哥们儿,什么关系?客气话我先不说,到时候一块儿说。好了,小曼就交给你了。”

“……”

赵强就像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似的,郑重地放下话筒,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长叹一声,才心事重重地叼上一支烟。好久没抽烟了,平时,小曼怕影响她的嗓子。可是今天却非抽一支不可了,他需要镇定。


第八章

广播电视大厦门口高高的30级台阶下,每天都有一个打扮花哨的中年女人在流连。她一会儿翘首向大厦门口张望,一会儿又给每个经过这里的人仔细“相面”,好像拿不定主意,这些是不是她要找的人。这女人已经是广播电视大厦所有人的老熟人了,几年如一日,只为了等一个梦中的白马王子。

这会儿,女人正在照着手中的小镜子,仔细梳理她长长的头发,神情专注,憨态可掬。一部豪华奔驰悄然停在大门口。

一个身材高大,服饰考究的年轻男人,举止优雅地下了车,关上车门扬了一下手,做了个含蓄但又很帅的告别动作。他的眼神表明开车送他的是个女人。

“晨夕!晨夕!我可等到你了,你知道么,我等了好几年了!”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年轻男人的面前,近似耳语地对他表白一大堆,她的面部表情是腼腆羞涩的,干瘦的手伸出来又缩回去,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

被叫做晨夕的男人并不怪她,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绕开她,径自上了台阶。动作不急不躁,步履稳健轻捷。

那女人眼看着他一步步地上了台阶,却不急不气,也不去追。据说大门口警卫人员之所以没有赶走她,就是因为她从来不登上一级台阶,她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台阶下面,从不越雷池半步。

晨夕匆匆走进新闻录播室,发现里面根本没有杨妮的影子,他的心不由“咯噔”一下,以为杨妮因为自己又迟到而气得走了,一时间六神无主。

毕业于广播电视最高学府的晨夕,高高的个子,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他那带着磁性的男中音,配上一副英俊外形,曾迷倒了无数青春少女。

他刚刚分配回老家所在的A市时,常有痴情的发烧女孩儿,整天等在电视台大门外,为的只是看上他一眼,或是跟他打个招呼。

一时间,在这座有着四五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不论妙龄少女、青年少妇还是中老年女性,鲜有不知晨夕这个名字的。这使本来在台里就属于凤毛麟角的晨夕更加自恃珍稀,从学院带回来的“老毛病”没改,反倒又添了不少“新毛病”。他喜欢看电影、看书、泡女孩儿;更迷恋酒吧、歌厅、保龄球馆。

总之,如今男人们喜欢的东西,他都感兴趣。好在,晨夕的工作,给了他这个便利条件,许多有钱有势的人物,因为他是电视台的名角,人又豪侠仗义、有趣而不乏味,所以都喜欢围着他团团转。

这些,都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事情。所以,他常常因为跟老板们通宵狂欢而白天却无精打采,因为彻夜看电影或是一本好书,而误了第二天的早班;还会因为跟女孩子赌气而心绪烦乱,举止怪异,火气冲天。时间久了,周围的人一提起晨夕,总会有人禁不住地发出冷嘲热讽:

“科班出身的,含金量大,脾气也大,忍着吧!”就连大门口那个痴女人都成了人们的口实:“这么大把年纪的女人都成了受害者,年轻的还不知被他害了多少呢!”

时间一长,人们眼里的晨夕似乎成了“另类”。只有杨妮和几个埋头业务的编辑对他心平气和。

杨妮知道晨夕在台里男声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晨夕来之前,由于好的男播音员奇缺,A城的电视新闻常常是女播音员单独出镜的。

直到现在,他仍然是支撑门面的人物。他和杨妮可以说是黄金搭档,他们主持的节目,现在至少有两个栏目是电视台的王牌,一个是《晚间新闻联播》,一个是《社会扫描》。

说起《社会扫描》,那些因为不幸被“扫描”了的单位对晨夕可说是恨之入骨。他们不懂得电视台内部的机制,看到晨夕义正严辞地在电视节目里点他们的大名,历数他们的种种劣行,揭他们那见不得人的丑,就恨不能立即把他的脖子掐住,叫他住嘴。所以,晨夕为了工作的事,常常会遭到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攻击。比如动不动就有人在电视台大门口贴他的“小字报”,说他与某某女人有伤风化,还收了某某的好处,替人家当炮灰云云。

这么一来,晨夕的名气反而越来越大,威信也越来越高。观众提供新闻线索,揭发不正之风,都知道找晨夕而不知道找新闻记者,晨夕也因这一点,得到了锻炼,变得越来越关心时事,注意社会动态,关注百姓生活了。用圈子里的话说,是有了新闻意识,而这是一个优秀播音员的必备条件。

后来,晨夕索性常常和新闻部的记者一道出去采访,一块儿参与编辑,节目做得更加贴近百姓,使电视台声名大振。

晨夕这个人,虽然表面看上去非常低调,对台里的人事纷争,对普通人津津乐道的蝇头小利不屑一顾,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与周围的同事有点儿格格不入,却能深得电视台领导赏识。

掐住脖子叫他住嘴

杨妮尽管对晨夕的种种毛病也很头疼,但是她仍然能够宽容地看待他。也正因此,晨夕对杨妮这位老大姐,也不得不高看一眼


第九章

杨妮也有被气急了的时候。一次,晨夕为了陪女孩子看表演,竟误了当晚的新闻节目录制,多亏了杨妮找人顶替,又帮他到领导那儿说好话。

让杨妮恼火的是,晨夕作为一名老播音员,居然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又害自己违心地帮他打圆场,对领导说谎。她在之后的一个星期内,对晨夕不理不睬,以示不满。

从那以后,晨夕对这位老大姐在感激之余,也惧怕三分了。可是,他的毛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要改也没有那么容易。这不是,今天又因为一点儿“个人的事”迟到了,杨妮准是等得不耐烦而去做别的什么事了,也许是到另一间录音间去录什么节目去了。

晨夕懒得去向坐在外间的录制员和编辑问情况,就一个人闷闷地坐下来,翻看工作台上的稿子。

这时,吴丹突然走了进来,带进来一阵浓烈的脂粉味儿,使晨夕感到窒息。她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也不打招呼,只顾抓过另一份稿子,哗啦哗啦地翻起来。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跟大腕儿搭档一把,学习学习呀!”

吴丹的阴阳怪气,使本来就对她很不屑的晨夕感到没趣。他想,跟这个女人录新闻,有得难受了,她会把你的灵感都磨光,把你的创作欲望通通消灭。用晨夕的眼光来看,这么笨的女人居然也能混进堂堂A市电视台,简直叫他对某些糊涂领导十二分地蔑视。

可他知道吴丹的来历,在电视台,吕峰和吴丹的关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是有些人不齿,而有些人则见怪不怪罢了。

如果吴丹仅仅是个老实本分但有点儿迟钝的女播音员,晨夕至少还会同情她,不至于对她那么刻薄。而她偏偏是没有正经本事,却工于旁门左道,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滥竽充数,这简直就是可恶、无耻了。

这么想着,晨夕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吴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晨夕对她的反感,一边翻着稿子一边似乎无意地叹道:“宇航和杨妮正在局里监考招聘呢!你这个科班毕业的权威人士怎么没去?”

晨夕听出吴丹的用心,可惜,他素来对这些事看得很淡。晨夕身上残存着学生的质朴,使他不需要同别人争夺什么,他只想靠本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吴丹的这一番话,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但是晨夕从吴丹的话里得知,杨妮根本就没来,所以他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平静地问道:

“准备好了么?”

这一下才算提醒了吴丹,她不再饶舌,急忙埋头去看稿子。

丽莎这女人不可思议

晨夕看了看表,已经比正常情况下晚了半个多小时。如果是和杨妮,这点儿时间一会儿就会被抢回来。可是与吴丹,就只有求上帝保佑了。

今天晚上,他还要跟丽莎小姐出去“泡吧”呢。丽莎最讨厌不守时的男人。她在这个问题上就完全没有了娇憨温驯,会毫不留情地露出一个40岁的女董事长的威严和苛刻。

晨夕既被她20岁女孩子才有的皮肤和活力所迷惑,又不时被她母兽一样的狡猾和冷静所困扰。他在接触女人后的第十个年头,遭遇到一个让他倍受煎熬的女人。所以他最近非常忙、也非常累,丽莎的热情烤得他焦躁不安,又兴奋不已。

这个女人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很奇妙,也很诱惑。比如她的年龄和身材的严重背离;她的美貌和她治理企业的铁腕的强烈反差;她的上亿身家和她的扑朔迷离的身世。还有,她在这座城市里不仅拥有一家赫赫有名的香港独资企业,还拥有一家慈善机构,每年要扔进去大把的钞票,搞各种各样的慈善活动。可是她在请他吃饭时,却只点两道菜,而且绝不多要饮料。

晨夕是同龄男孩中的早熟者,高一时忙里偷闲跟一个女同学共堕爱河,上大学时,女孩儿考入西北的一所理工院校,而他却进了北京广播学院。大学一年级,他就忘掉了跟中学女同学的海誓山盟,同一个来自扬州的女孩儿偷尝了禁果。

他对女人的探索,由此便开始了。越是接近她们,他对她们就越是没有信心,他打不定主意是不是娶回她们之中的某一位,定下心来过日子。他始终觉得没有找到那个梦中的女人,那是上帝专为他而缔造——他坚信,只要一遇到她,他就会有感应。那时候,他就抛弃以往的一切恶习,好好地做她的丈夫兼情人,过那种人人艳羡的神仙生活。

而眼下的丽莎,就叫他颇有几分一见倾心的意思。

她谈起音乐戏剧来那种专家一样内行的如数家珍;谈起电脑和汽车时那种男人才有的睿智和精辟,使晨夕痴迷得不得了。

她的生活,正是晨夕梦寐以求的,开豪华车,住高级酒店,驾驭着一个几千人的大企业,每日里财源滚滚。只是她的来头太大,使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她是个大他11岁的女人,虽然表面上看去,好像是他比她大几岁的样子。

晨夕一想到丽莎,心中的甜蜜里便掺杂了一点儿莫名的烦恼,这使他近来做什么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第十章

让他头疼的还有,他还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跟他耳鬓厮磨了一年多的阿梨有个交待。

想到阿梨,晨夕更加心烦意乱,一年前他在时装博览会现场直播时认识模特阿梨时,只是对她神秘的冷漠表情起了好奇心,至于她的魔鬼身材,她的性情爱好,他都没有去过多地注意过。

后来他发现,当他们在床上时,她就完全没有了灵气,像一个受难者在为某种道义而承受蹂躏。这使他很不舒服,很委屈,但他无法向她明白地表达这层意思,他怕她根本不具备接受某些正常的东西的能力,怕她因此而受到伤害。阿梨你得了职业病

他如鲠在喉地与阿梨交往了一年,这一年,阿梨除了那一点不足之外,简直满足了晨夕所有的虚荣心,他跟她出去时遇到的永远是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一米八十的俊男,携着一米七五的美女,犹如一对金童玉女,天仙下凡。他听到的都是同类的赞叹:

“晨夕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可他却从来没有把阿梨当作妻子来想象过。他潜意识中的未来生活的伴侣,肯定不是这样的。骨骼粗大,缺少脂肪,永远不肯陪他一块儿品尝美味,连咖啡都不敢喝,因为她要保持体形。还有,她的高额薪水总是入不敷出,而房间里堆满只穿过一次,甚至一次也没穿过的花花绿绿的衣裙,一些弃置的化妆品和大把的真假珠宝首饰。

阿梨是个被职业异化的女人。他常这么想。有一次,他忍不住对她说:

“阿梨,你得了职业病了。”“什么?我没病呀?”她对他的幽默一窍不通。

晨夕终于在心里对自己说:阿梨是属于一个只懂得采买时装首饰的男人的。

晨夕的最大特质是,工作时绝不会被生活中的烦恼所干扰,就像一个出色的演员,一旦上了台,即使家中断了炊,也能喜笑颜开地扮演酒足饭饱后打着嗝剔牙的阔佬,绝不会因饥肠辘辘而穿帮。

晨夕工作时的态度,是一个老到的播音员所特有的专注执着,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在镜头前的热情洋溢,这恐怕就是晨夕虽然毛病不少,但却仍然深得人心的缘由。

现在,晨夕把阿梨和丽莎都放到一边去了,录播开始了,A城的观众们在今晚的电视新闻里将要见到的晨夕,跟平时所见毫无差别。

吕峰看着录像带里的张小曼,面无表情地吞云吐雾。

宇航坐在他的侧面,心里忐忑不安,不时地偷眼瞄一下他的脸。

因为在场还有好几位评委,宇航不便轻举妄动。

张小曼举止沉稳,话也讲得比较得体,但是她的笑却有点儿虚假,表明她还没有进入情境,就像演员不能入戏。她忘不了这是在考试,所以她内心的紧张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使她对观众所做的节目介绍,就像是一个乍进门的新媳妇,面对婆家陌生的七大姑八大姨挑剔的目光,带着假笑,在言不由衷地客套寒暄。

比起一个又一个光彩照人,挥洒自如,口若悬河的应聘者来,张小曼实在谈不上突出。她的惟一特色是中规中矩,看得出,她曾经系统地学习过电视播音和节目主持,所以,要说她一点不上路也不客观。

另外,张小曼的年纪也不小了,报考登记表上写的是25岁,是这次招聘的最高限制。而且看上去,她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点儿。评委们的目光就自然没有在张小曼的身上过多地停留。你这不是害我么?

但是,碍于吕副台长的面子,他们也不好意思自作主张地立即换下一个,因为他们注意到吕峰看张小曼的录像带时,特别仔细,有的地方还倒回来重看了一下。

宇航一时猜不透吕峰的意图,又不敢问。吕峰毕竟是台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办事很有分寸,那天宇航说要请他出去吃海鲜,被他婉言推辞了。没办法,宇航只好买了两瓶洋酒送去,吕峰总算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只是不冷不热地说:

“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就尽量试试吧,也别抱太大希望,太差的,这回肯定不能要。”

宇航以为吕峰嫌礼物太轻,故意打官腔,就暗示说:“我朋友赵强说,台长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他一定尽力。”没想到吕峰沉吟了一下,突然说:“宇航,你这不是害我么?”

吕峰这么一说,宇航心中就更没了底,既然台长“刀枪不入”,张小曼的事可就难办了。想到这,宇航一时心里乱七八糟,六神无主。他就只好眼睛直直地盯着吕峰,仔细揣度他的表情。

初试时,吕峰的确觉得张小曼缺少点什么。究竟是什么呢?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好在她性格稳重,处理稿子准确率高,能从头到尾不出一点错误。而且,张小曼的美貌,很有几分超凡脱俗的味道。

但是,由于近年广院毕业的毕业生越来越多,而分配到A市的,不知为何质量却越来越差。A市电视台却因此而几年也搞不上一次公开招聘,所以报名的人上了千,竞争十分激烈。加上年龄等综合因素,张小曼岌岌可危地被排到了复试榜的最后一名。

吕峰知道,评委们根本没把这个张小曼放在眼里。所以,刚才吕峰的举动是在为张小曼的入选做铺垫,他要让人们注意这个张小曼,熟悉这个张小曼,免得日后她进了电视台,有些人会感到意外。

宇航在想着吕峰的“太差的绝对不能要”的话,心里就有了点儿谱。他想,张小曼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太差”的,她长相甜美,个头高挑,气质不俗,口齿、嗓音都没有明显的缺陷。只是对比之下,不那么突出罢了。

再说,七个评委,他和吕峰就占了两个席位,看来问题不大。

于是,他就一声不吭地跟着众人看完了张小曼的录像,不加任何评论。

张小曼这两天就像久病初愈一样,感到身心极度倦怠。赵强心疼地把她关在家里,不准她再去服装店上班。可是这么一来,就更加重了她的症状,只有整天懒懒地靠在床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度日如年。

“没问题,这回呀,准成!”看到她这个样子,赵强不停地给她吃宽心丸。

张小曼脑子里全是复试的情形,她不断地为当时的一个表情或是一个动作的不圆满而懊悔,埋怨自己犯下的一些不该犯的小错。但是她自信地感觉,自己发挥得还是比较满意的,当时所有的考生都坐在下面观摩考试,她认真地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的长处是很规范,像个真正的主持人,没说错一句话,也没有说不出话来的尴尬场面。当然,这些多亏了宇航,他的那份不怎么精彩的稿子帮了她的大忙。


第十一章

电话一响就心惊肉跳

只是,她不知道评委们怎么看她的表现,她注意到他们当时的表情严肃,好像跟她一样紧张,不像对有的考生那样,突然迸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张小曼心里是又盼着消息,又怕来电话。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住电话机,而每一个不相干的电话都会搞得她心惊肉跳,最后只好让赵强通知宇航,把电话直接打到赵强的手机上,然后索性拔掉家里的电话插头。

这样一来,张小曼每天最盼望的就是赵强早点回来,或是突然跑回家来通知她一个好消息。所以她的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却伸得老长,门外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嗅觉。

今天,赵强终于不到晚饭时间就回来了,兴冲冲地一进门,就把小曼拉过来揉搓了半天,却半个字也没提电视台的事,她被他唤起的那点热情,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一个劲儿推他:“嗯……人家没情绪嘛!今天回来这么早干什么呀?”

“嗨,我还以为你在家想我了呢,弄了半天,我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呀?我不是说过了么?别急,好消息快要来了!”

“别烦我了。不提它好不好?”

“好好,就听你的,先不提了。现在,咱们回我妈那儿吃晚饭,我妈要专门给你做最爱吃的菜汁饼,还有绿豆小米粥,都是消毒败火的。走!吃完了,我带你溜旱冰去!”

小曼最喜欢未来的婆婆做的菜汁饼,把嫩南瓜、青椒、小葱、生姜用搅拌机打成香喷喷的菜汁,和上面粉,放点儿盐啊,味精啊,在油锅里摊得薄薄的,烙得外焦里嫩,又香又脆,往往叫人吃得忘了自己的饭量。溜旱冰也是小曼平时最喜欢的运动,既好玩儿又可保持体形。

可是今天,她居然对这些都无动于衷。

赵强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抱着她在地上转了一大圈儿,边转边模仿农村老太太给小孩子叫魂的样子喊着:“小曼,小曼,回来喽,回来喽!”

然后把她放在大窗台上,面朝夕阳下的大街:

“你看看,外面多热闹!你再看那个,连那么丑的女人都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谋害男人们的眼睛,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却关在家里,是不是有点儿对不起人民群众啊?”

张小曼看到果然有一个又肥又笨的女人,从对面的马路上走过来,衣裙穿得花花绿绿的,脚脖子却比普通人的腿肚还粗,就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哎呀妈呀,你总算笑一笑了,我现在明白古代那个商纣王为什么点上烽火逗女人笑了,多亏你比那个叫妲己的善良多了,不然的话,我到哪儿找一个倒霉的国家来给你取乐呀?走吧?我的小姐?”

张小曼再也不忍心看赵强上窜下跳,插科打诨地哄她开心了,就勉强地打起精神,到衣柜里去找衣服。这时候,赵强的手机骤然响起来。

56变成了65

两个人立即面面相觑地愣住了。小曼不自主地一哆嗦,手里的衣架掉在了地上。她僵僵地立在那儿,听到赵强说:

“喂喂!是宇航吗?……啊,是爸呀!哎呀,我还以为是电视台的电话呢!我这儿的电话不通?啊,是……线路故障,过几天就修好了。饭做好了?知道了,我们一会就到。……添乱!”

张小曼和赵强几乎是同时瘫坐在沙发上,她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悄悄地哭了。

原来,表面不在乎的赵强,也和她一样,始终受着同一件事的煎熬,他和她一样,心里一刻都没忘记电视台的考试结果。

张小曼被深深感动了,她从来没有感到赵强是这样的可爱。这些年,太对不起他了。


第十二章

吕峰拿到A城大学送来的文化考核成绩单时,正在办公室里跟技术部主任商量更新设备的事,他不动声色地把成绩单放进了抽屉里,等到没人了才拿出来。

拆封后,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从40个考生里看到了张小曼的名字,成绩是56分。

吕峰再去看其他考生的,普遍考得不好,最高分是一个叫陈其然的男考生,打68分。再看最低分,一个女生仅得了5分。张小曼在里面排名第四。

他翻出了附在成绩单后面的考卷,考题完全是按电视台的要求出的,注意综合性,内容涉及面广而侧重常识性知识。题量是大了点儿,可是并不难。

吕峰对应聘者的文化素质感到头疼,他开始对自己力排众议定下的年龄线产生了怀疑,也许,年龄再放宽些,考试结果会好得多。

看来,张小曼有希望。

吕峰的笔一挥,张小曼的成绩就变成了65分,名列第二。然后,他把考试卷单独放进了保险柜里,把这张修改过的成绩单输入电脑,打出了一张漂漂亮亮的新成绩单。

宇航听到招聘结果公布的消息,就急忙跑到台长室去问吕峰,当时房间里只有吕峰一个人,他点点头,示意他先坐下来,然后,将一张“内定”的入选“决赛”名单推到他面前。上面一共是八个人,张小曼的名字排在第四个。

这就是说,张小曼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如果录取五个,她就会比较轻松,如果只录取四个,那就很悬。

宇航的心情有点儿沉重起来,看起来,这事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更麻烦的是,现在业务考核已经结束,取决权已经移交到局台领导和人事部门,宇航已经被排除在外,他的所有希望,都只有寄托在吕台长身上了。想到这,他探询地看了看吕峰,只见吕峰胸有成竹地看着他:“台里已经决定,这八个人全部留下来,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再最后取舍。张小曼能不能留下,这一个月很重要。”

宇航的心暂时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兴奋地对吕峰表示信心:“太好了,有这一个月,张小曼会有不小的进步,到时候……”

“别忘了,其他人在这一个月中也会有进步的。所以,你回去提醒一下张小曼,要下大功夫才行。”

台长千万别客气

吕峰打断了宇航的话,使他觉得自己确实是太盲目乐观了,这一个月里,八个人肯定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竞争将达白热化,张小曼能不能胜出,其中的学问恐怕不小。

他反复琢磨着吕峰“要下大功夫”的话,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六神无主。看起来,这“功夫”不仅是业务培训那么简单,除此之外,一定还有更加重要的因素,比如关系,等等。宇航深知关系的重要,他想,必须利用这一个月时间,把可能影响张小曼进电视台的各方关系都搞通畅,这真不是个容易干的“活儿”,自己这回算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想到这儿,宇航面露难色,求援地看着吕峰:

“吕台长,这事儿,还得拜托您。不瞒您说,我这个朋友赵强,对我有恩,所以这回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帮他的女朋友。可是这事只有您能帮我,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如果能让张小曼进来,今后,我和赵强都会记着您的好处。再说,张小曼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不会在工作方面给您惹麻烦。赵强是个很义气的人,他说了,今后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台长千万别客气。”

吕峰突然笑了,吓了宇航一跳。自从这次招聘开始,吕峰就没笑过,他好像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大家,这回招聘可不是闹着玩的,谁也别想给我捅漏子。所以宇航这些日子特别摸不准他的思路,一直提心吊胆的。现在,吕峰带着几分狡猾地笑着盯住他:“张小曼到底是那个赵强的女朋友,还是你的女朋友啊?”“那还有假?就是赵强的女朋友啊!”“不是你的小情人?”

“这玩笑可开不得,赵强可是我的铁哥们儿。”

“我是逗你呢,还真急了。”

宇航脸红脖子粗,不好意思地笑了。难得吕台长有这么好的兴致开玩笑,宇航觉得这事儿有戏。就老老实实地对吕峰说:“赵强说了,如果事情顺利,他会好好答谢吕台长。”

“那就免了吧,如果张小曼能争口气,好好给我这个当台长的露露脸,也就算对得起我了。”

“是,是。我一定把您这话转告给她。”

就在张小曼的心渐渐凉下去的时候,也就是复试之后的第10天,她接到宇航的电话,当时她正在赵强的厨房里准备晚饭。

这10天之内,赵强已经给宇航拨过五六次电话,都没有结果,所以,他的脸色也一天不如一天好看,每天回来面对她,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小曼也不问他,但心里已经明白没什么希望了。她就不再盼着宇航的电话了,只想用什么方式把眼下的日子快点儿打发过去。

就在她反反复复地回味着自己这些年的酸甜苦辣,感慨唏嘘的时候,已经被她淡忘了的电话机突然响起来。宇航的声音带着几分夸张地从里面传来:“是小曼吗?好消息呀!你被录取啦!”


第十三章

事情偏偏这么不凑巧

“小曼,你听到没有?我说的话,你听清了么?小曼你怎么了?赵强呢?他手机为什么关机?你快叫赵强来听电话!”

赵强一进家门,就听到小曼在厅里的哭声,就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他惊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见小曼抱着电话话筒,不顾一切地哭着,他夺过话筒,一把抱住小曼,对准话筒大吼一声:“喂!是不是宇航?你他妈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嘛,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管是好消息坏消息都要先通知我一声吗?”

“你小子关了机,我怎么打电话?”

赵强这才想起来,这些天他怕小曼听到他的手机就心烦,所以每天下班后一到家门口就关机。反正宇航知道他下班后在家里陪小曼,就会往住处打电话的。没想到事情偏偏这么不凑巧。

“什么事,不能来一趟当面讲?你就这么当头一棒,好人也让你给砸完了!”

“我这是好消息啊?怎么说是当头一棒?赵强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不讲理了?”

“啊啊!是好消息啊?那小曼……我说小曼你这是怎么了?还哭!宇航,你快说,怎么回事?”

“你问小曼吧,我这儿还有事,回头再联系吧。”

赵强听出了宇航的不耐烦,他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愣了一下,就扔下话筒,把张小曼抱起来甩了一圈儿,边亲着她边说:“好了,好了,这回可算是大功告成了。小曼,你真行,想干啥事儿,就非干成不可!宇航怎么说,你快给我学学!”

张小曼刚才听到宇航的最后一句话,才明白他讲的的确是真的,不知为什么,就怎么也忍不住想哭。赵强这么一说,她就哭得更厉害了,她趴在他肩上,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我……”

“哎呀!这么个好消息,你还哭什么呀?总算熬过来了,多好,别哭了,眼睛肿了还怎么上电视呀?”

“呜……”张小曼压抑的抽噎,终于爆发,直哭得赵强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好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面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吴丹连着给吕峰打了三次电话,可对方老是占线。

自从台里招聘以来,吕峰就忙得常常不见了人影儿,这使吴丹感到很失落。从前,都是吕峰主动打电话找她的,而且每次幽会间隔不会超过一个星期,有时仅仅隔两三天,他就会魂不守舍地跑到她这里来寻求安慰。

现在他居然连个电话也不打,一忙就是好几天,好像是把她忘掉了似的。吴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她今天早早把台里的事处理完,就跑回家洗澡更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给吕峰打电话,结果,就这么吃了“闭门羹”。吴丹生气了,她穿好衣服,下楼去叫出租车,她想到吕峰的办公室看看,这个人究竟在忙些什么“国家大事”?

她带着霸气而来

吴丹轻轻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应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她已经习惯于这么带着几分霸气地出入台长办公室,虽然吕峰对她的这个习惯颇不以为然,但奇怪的是,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超乎寻常的亲昵关系,举止言行就会不可救药地流露出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放肆。

吴丹就是这样,她的满不在乎,好像在向众人宣告:我就是有资格这样做,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吕峰坐在办公室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高挑个头儿,腰背挺直,皮肤细腻,眉眼十分精致的年轻女人。

吴丹看见吕峰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容,显然他们刚才正在说笑。吕峰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时,吴丹只看到他在她面前求欢时才笑容满面的。于是吴丹心里就感到十二分的不舒服。

她走过去,坐在那女人面前,带着几分不了解内情的局外人不易察觉的示威架式,吕峰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直到吴丹坐下了,才想起来给她介绍说:“吴丹,你正好认识一下,这是新来的张小曼。”

坐下来的一瞬间,吴丹才发现这房间里还有个第三者,宇航也坐在拐角窗前的沙发上,这时吕峰正用眼睛看着她介绍那女人,吴丹故意不去理吕峰,也不看张小曼,只顾跟宇航打招呼:“你怎么也在这儿?”

然后,吴丹好像才想起吕峰和张小曼似的,迅速地扫了他们一眼,笑笑地对张小曼说:“我早就听说这次招聘留了八个人,你就是那八个人中的一个呀?”

拘谨的张小曼听了吴丹的话,便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求助似地看了看吕峰和宇航,就听吕峰说:“吴丹,我们正在谈工作,你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可是吴丹坐在那儿并没有走的意思,宇航马上知趣地站起来,对吕峰说:“台长,我们也该回去了。”

张小曼也一下子站了起来,跟在宇航后面,吕峰只好顺水推舟地说:“好吧,张小曼的事,宇航你就多操点心吧,谁叫你是她的朋友呢?”

吕峰看着宇航和张小曼出门去,才回过头对吴丹说:

“你总是这么不注意影响。叫外人看了多不好!”“怕什么?宇航不是你的亲信么?噢,你是怕张小曼?我只听说有个陈其然,还有个李月玫,都比她强多了,你怎么偏偏这么优待这个张小曼?”

“你懂什么?我问你,最近你在干什么?监督我的工作?”

“那倒没有,我只是比较关心台里的大事,也是因为关心你嘛。”

“胡闹!我的事你以后少插嘴,你最近怎么越来越过分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呀!


第十四章

一时间身心疲惫

“从前?还提从前干什么?你如果还记得从前,我也就不用跑到这里来找没趣了,我怕你是要忘了从前啦!”

吕峰觉得在办公室里跟吴丹斗嘴不明智,于是就主动求和地对她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到,这里说话不方便。快点儿……快点儿!”

吕峰的本事是,不管下任何指令都能让吴丹乖乖就范。这时吴丹就做出一副委屈相来,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出了台长办公室。其实她的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得意满足。

吕峰收拾着办公台上的东西,目的是等吴丹走远,免得给人“出双入对”的不良印象。

吴丹莫明其妙的醋意,反而促使吕峰不由得想到了张小曼。张小曼是与吴丹完全不同的类型,她的漂亮、文雅和含蓄,令人悦目但又不至于产生非分之想。而他第一次见到吴丹,就抑制不住一个男人的冲动,保护她或占有她的欲望汹涌奔腾。吴丹小巧而富肉感的身体,透过华丽的衣衫放射出逼人的灼热,烘烤得吕峰魂不守舍。他对她香香软软的小身体充满幻想,所以,当乖巧的吴丹察言观色,并主动投怀送抱时,吕峰就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了。

可是,吴丹除去床上的魅力之外,就显得苍白了,尤其是她的任性,她的小家子气,常常令吕峰无所适从。吴丹有意利用自己和台长的关系,来对外界施加影响,达到某些目的,这让他感到狼狈,很没面子。所以,近来吕峰发现自己对吴丹经常感到恼火,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

让吴丹对张小曼的到来有一点危机感也好,正好可以杀一杀她的威风。吕峰想着,暗暗有几分得意。

张小曼的出现,使吴丹的心情很糟糕。她感到,招聘对她构成的威胁,还远远不止她预料的那么简单。不仅自己当主持人的愿望泡了汤,就连对自己一向唯唯诺诺的吕峰,注意力都有可能被新来的年轻女人吸引过去。她感到突然间老了几岁一样,一时间身心疲惫,悲观沮丧。

吴丹神思恍惚地回到家中,甩掉鞋和外衣,光着脚丫跑进卧室,坐在梳妆镜前仔细地察看自己的脸。

除了下巴略显短小之外,这张脸无可挑剔。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鼻子笔挺,嘴唇丰满,面部轮廓清晰,最精彩的部分是额头,饱满而宽大,使她的整张脸看上去亮堂堂的,光彩照人。

如果吴丹的业务能力与她的长相相匹配,可以说,她将是一个出色的主持人材料。可是吴丹却不这么想,她始终认为自己的惟一问题就是下巴太短了,给人洋娃娃或贵妇人的感觉,所以,她正在策划着一场足以让吕峰和A城观众大吃一惊的行动。届时,她将让他们都对她刮目相看。

想到这儿,吴丹的脸色缓和下来,她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刚刚烫过的短发,不时地看一下表,吕峰该来了。她想着怎么跟他请假,因为她将有一个月时间不适合见他的面,更不适合在床上颠鸾倒凤。

你累死了我怎么办?

听到吕峰进来的脚步声,吴丹并不回头,也不动一动。她在等他主动上来,像猫儿见了鱼一样地盯上来,把平日里的斯文丢得一干二净,这是她胜利的时刻,她就可以任意地向他提出合理的或不合理的要求,他也会半睁半闭着眼睛,一一答应或不置可否。其实意思是一样的,只要他不果断地回绝她就行。

吴丹从镜子里偷看着吕峰的举动,只见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径直奔她而来,而是放下皮包就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的时候,才换上了笑容,就像他是进去化了脸谱妆似的。他坐在沙发上脱外衣,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最近真累坏了,这招聘的事真不是个轻松活儿,光接关系条儿、听说情电话就能把人累死。”

吴丹就想起了当初她自己进电视台的时候,差不多每天都给吕峰一个电话,三天两头还要请他吃顿饭,当然吃饭只是一种形式,目的在于融洽气氛,方便讲话。那时候,吕峰可一点儿没有不耐烦,因为他对她存有很实际的预期,再说,找他的人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吴丹想,吕峰真的是鸟枪换炮了,现在他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追星族居然排成了队伍。

想到这儿,她就感觉他跟她的距离正在无形中渐渐拉大,一阵恐慌,肆无忌惮地向吴丹袭来,她立时就没了主心骨一般,刚刚那端着的架子一下子不知去了哪里。于是,她就那么乖乖地走过去,小鸟依人地偎在了吕峰的怀里,带着她一贯的娇滴滴腔调,柔声地对吕峰说:“你要是累死了,我可怎么办呢?”吕峰果然被吴丹的这一手给解除了武装,两个人抱成一团,转眼就滚到床上去了。


第十五章

夏天很快就来了。

A城的夏天有海风习习地吹拂,非常凉爽。只是女孩子们的衣装无论选料、色彩还是款式,都悄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你感到,一个浓浓的夏天的确来了。

张小曼也换上了漂亮的真丝长裙,自从认识了赵强,每个夏天她就好像是他发布流行趋势的模特,漂亮时髦的衣服穿也穿不完。整个夏天,她都是周围的女孩子们艳羡的对象。

可是,今年夏天,张小曼还来不及高兴,就陷入紧张和矛盾之中。

一个月的培训之后,她还将面临去和留的问题。所以这一个月,是比她等复试通知时还要漫长难熬的一段日子,而且她必须在这一个月里,让自己的表现与其他人拉开距离,要在各方面脱颖而出,才可能取胜。最后,只有在三个月试用期内不出问题,她才有希望真正成为电视台的成员。

让她为难的是,她已经在报考之前答应了赵强,考试一结束就准备结婚的事情。

现在,显然又要无限期推迟这件事,至少也要推迟四个月,她不知道怎样去对赵强说,她觉得很对不起他。虽然赵强已经表示过态度,为了她的成功,他可以再等,但是张小曼心里却非常不安,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她这几天总在这样自问。

做个好梦———里面有我

可是,紧张忙碌的生活使她一时顾不上许多,每天上午的培训课程,下午的上机实习,既新鲜又刺激。张小曼和其他七个人一样,暗中都在拼着较劲,谁也不甘人后。可是张小曼本来条件就不那么好,再加上年龄大了,跟那些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比试,就要付出加倍的辛苦和努力。一天下来,紧张的神经一放松,整个人就像瘫了一样,回到家里,张小曼连讲话的劲儿都没有了。

本来她想住在赵强那儿,每天晚上在一起,可以冲淡一点他单身生活的单调枯燥,也可以安慰一下自己。可是,赵强每天回来,看到她倒在沙发上沉沉酣睡的疲倦样子,就不忍心再让她给他做晚饭,洗衣服,侍候他了。

张小曼就在赵强的坚持下回到了她自己家,这就更叫她时时自责,总觉得对不起赵强。

她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给他打一个电话,问问他的生活情况,商场里的生意,最后含情脉脉地说一句:“做个好梦———里面有我。”

张小曼好像这才真正找到恋爱的感觉,她还从来没有对赵强产生过这么强烈的依恋,简直牵肠挂肚的。赵强也说:“嗨,天天在一起时,也没这么热乎,现在反倒挺想你的,明天晚上我去看看你吧。”

“别别,等礼拜天我回你那儿去吧。这些天我太累了,你来了,我连陪你说话的劲儿都快没了。”

“那好,反正熬过这一个月也快,你就安心培训吧,别惦记我。”

就这样,张小曼跟赵强见面的机会渐渐地少了,有时候忙得太累了,连电话也顾不上打。

这一天,张小曼下午打算去顶楼的小录播室做练习,刚走到门口,就跟从里面跑出来的一个实习女学员撞上了。那是个叫邹婷婷的女孩儿,好像是排在录取名次的第八,也就是最后一名的。

邹婷婷的眼睛不敢看张小曼,像个小老鼠一样贴着墙根儿溜走了。接着,播音部的男播音员白小天从里面若无其事地踱出来,哼哼了一声,算是招呼,随后也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张小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探了一下头,发现整层楼只有这一间亮着灯,就紧张得不得了。她忙把门关得紧紧的,又反锁上,才放下心来。

可是当她正要开始练习的时候,外面有人在“嘭嘭嘭”地敲门。

“谁呀?”张小曼壮起胆子大声问。“小曼,是我,杨妮。”“哎呀妈呀,真吓死我了!”

“出什么事了?”谁知杨妮的脸色比她还紧张,她瞪着眼睛上下打量张小曼,好像要看透她似的。

“杨主任,你怎么……”“你没事么?刚才谁来了?”

“没什么人来,白小天和邹婷婷刚走。”

“这个白小天,又没什么好事。”

台长是怎么知道的?“……”

“以后这个地方你一个人少来,最好叫上个伴儿,两个人一块儿练,也可以互相指正。”“是。可是,杨主任,这儿到底……”

“别问了,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这样,我先把这个小稿子录一下,你在外间等着,然后我陪你一会儿。”

杨妮进去录音,张小曼反复琢磨,也不明白她到底要提醒她什么。难道电视台这样的地方,还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这个神圣的地方在张小曼心目中原本浓厚的神秘色彩,被这件事冲淡了不少,这让她感到多少有点失望。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20天,快到关键时刻了。除了培训期间吕峰来看了两次学习情况,鼓励了她几句之外,张小曼就没有从其他渠道得到更多的信息,她对一个月后的结果心中没底,就免不了常常跑到大演播厅和小录播室去,看主持人怎么工作,播音员怎么录像、录音。她仔细琢磨人家是怎样把握节奏,渲染气氛,制造高潮的,然后密密麻麻地做了一大堆笔记。

那天,张小曼又站在幕后一个角落里,边看娱乐节目实录,边做心得笔记。没有依托,记录很不方便,她就一会儿抬起左膝盖,一会儿抬起右膝盖,权当桌子来用。

她那单腿独立,俯在膝盖上往小本子上记录的艰难,被走过来的吕峰看了个正着。他奇怪地想看看她在干什么,这才发现,这个地方光线很暗,不凑得很近,根本就看不清字迹。

张小曼很专心,她只顾趴在膝盖上写着,并没注意到从这里经过的吕台长。

第二天早上,宇航就来找张小曼了,他说吕台长想看看她的笔记本,就是那本观摩娱乐节目实录现场时用的笔记本。

张小曼很吃惊,吕台长是怎么知道她有这么一本笔记本的?她每次到现场去,都是轻手轻脚,躲在幕后最不显眼的角落,也没有影响别人的工作呀?是谁把这事报告了吕台长呢?

宇航看到小曼变了脸色,就笑了,他俯在她耳边悄悄说:

“别怕,吕台长说你能场场不漏地去观摩实录,说明你是下功夫研究业务的,他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看这些节目的,有哪些收获。”

“哎呀,那更麻烦了!我把主持人的毛病,出了什么漏洞,都记下来了。”

“那也没办法,吕台长要看,你不拿出来,就是目无领导,快点儿吧。”

张小曼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笔记本将要给她惹来的麻烦,吕峰却出乎意料地把张小曼叫到了办公室,表扬了一番。他说:

“你能看出老主持人的问题,这说明你对节目把握得比他们还准确,只是不知道你如果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会怎么操作,你用什么办法避免类似的问题发生?”

张小曼一听,汗就下来了,因为她没法儿一下子说清楚,有的问题她只是发现了而已,至于怎么解决,连想都没来得及想呢,有的问题,也不是她的能力所能解决得了的。


第十六章

心头有个阴影

吕峰看出了她的难处,就宽慰她说:

“这样吧,你先回去想想,然后用书面形式写出来,这对你自己提高有好处,对所有主持人的进步都有好处。”

张小曼带着又紧张又兴奋的心情,走出了台长室。她想,吕台长总算发现她的与众不同了,这就意味着他从今以后会注意到她,这样才有可能把她跟最后留下的名单联系在一起,她才有希望。她为自己的刻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而兴奋,可是又怕书面汇报不能令吕峰满意。于是,她只好又去找宇航,请他帮忙。

宇航责无旁贷地帮她搞出了一份书面报告,题目很堂皇:《当前娱乐性节目主持过程中的问题和对策》。看题目,简直就像一篇本科生的毕业论文。张小曼一看吓了一跳:“妈呀,这哪像是我写的?吕台长会不会怀疑我作弊呀?”

“他怎么知道你的真实水平?再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在乎多一次少一次的。”

张小曼这才想起,自己在年龄上做的手脚,那才是严重的作弊呢。所以,她就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吕峰看了张小曼的报告之后,虽然没有发现特别有价值的新东西,但是对张小曼的精神还是大加赞赏。

因为宇航本来就不是个出色的播音员,对主持大型节目更是一知半解,所以他写的报告显然不会有令人惊喜的东西,而吕峰则以为是因为张小曼第一次接触具体操作上的问题,所以很难拿出成型的意见,可以理解,也就对她的“眼高手底”忽略不计了。

但是从此,张小曼在吕峰心目中的地位,却是一下子跃上了一个台阶。他一有机会就不忘在培训学员和其他人面前赞许张小曼的勤勉和刻苦,肯动脑和有见解。到了一个月尾声的时候,张小曼的呼声日益高涨,人气直线上升。

张小曼终于看到了曙光。可是,她的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狂喜,往往伴以一阵阵莫名的颤栗。作弊的事,一直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张小曼的头上。现在,又冒出了一篇假论文,这使她觉得自己在宇航帮助下堆砌的楼阁越来越高,也就越来越叫她心惊胆战,因为那楼阁是用冰块之类易损材料堆砌而成,一遇气候突变,就会溶化,倾塌。

吴丹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来到了赵强的时装店里。服务小姐们一拥而上,像看电影明星一样,以艳羡的目光看着吴丹,其中一个嘴甜的还恭维道:“哎呀,你比电视里的还要好看呐!”

一句话,说得吴丹欣欣然好一阵陶醉。接着,她就被琳琅满目的各式时装迷得眼花缭乱了。试试这件,不错,试试那件,挺好,件件爱不释手。陪在一旁的宇航被她的贪婪样子吓得要命,他想,这回赵强有难了。

不满意可以不给钱

赵强有赵强的绝招,他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小姐,一边帮吴丹试穿,一边很内行地向她分析那些衣服的特点。这件衣服“适合年纪稍大一些的中年妇女穿”,那件衣服“适合皮肤黑一些的人穿”,还有的“适合胖一些的人”,这样才算把吴丹死死抓在手里不放的一堆衣服“淘汰”出一大半。剩下的点了一下,足足有6件,宇航替她感到脸红心跳。

可是赵强这时从办公室走出来了。他冲着吴丹笑眯眯地说:

“吴小姐果然好眼光!我这些时装都是今年最新款式,刚从南方运回来的,件件耐看。你看这选料,麻、丝、棉,都是国际流行的天然面料。以后电视台需要服装,尽管来,我给打个大点儿的折扣。”

他又转向宇航:“宇航,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凑热闹挑几件男装?”

“不了,我今天主要是陪吴丹来的,守着你这么个哥们,我想要件衣服不是太方便了?”

赵强知道宇航已经为他的店今天的损失捏了把汗,他就做出十分潇洒的样子:“那好,你什么时候想要就自己来拿。来来,你们赶快给吴小姐把衣服包好,吴小姐请办公室坐。”

吴丹急着算账,问赵强:“多少钱?”宇航连忙在一旁“打马虎眼”:“赵老板说了,先试穿,钱嘛,以后再算。”

赵强也抢着说:

“对对,既是宇航的同事,我们这些售货小姐又那么崇拜你,就给你开个先例,先穿后付钱,不满意的话,也可以不给钱。只希望吴小姐别忘了常来光顾。”

吴丹的表情就像捡了个大钱包,大喜过望,一个劲儿说谢谢。然后,就像怕赵强临时变卦似的,拎着那一大包收获,急急离开了时装店。

赵强和宇航没有想到这个台长的情人,居然这么好对付,她竟然一点儿不疑心这件事里面是不是暗藏玄机。这让他们喜出望外,接下去的事情,就是找个适当的时机,向吴丹求援,请她在吕峰面前说话。

在回电视台的路上,宇航试探着吴丹:“怎么样?我这个哥们儿挺够意思吧?”

“嗯,还行,是挺大方的。”

吴丹乐颠颠地摸了摸身旁的大包,里面装满了时装。

她想象着自己穿上这些时髦衣服后的效果,一脸的沉迷,不再理睬宇航了。这使宇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继续向她透露一些有关的情况,比如,赵强是何许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大方,等等。

宇航又想起那天他和小曼在吕峰办公室里,吴丹突然闯进来,赖着不走的情形。当时吴丹对小曼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打算跟她抢夺吕峰的情敌一样,充满了敌意。这还是我吗?

现在,如果她知道了赵强就是张小曼的未婚夫,也许会对张小曼有个重新认识。于是,宇航面带几分神秘地问吴丹:“你知道赵强是谁么?”“赵强?谁是赵强?”

“就是刚才那个时装店老板,我哥们儿啊!”

“啊,他呀,不就是时装店老板吗?”“不是,他……”

这时候,车就到了电视台大门口,宇航不得不下了车,眼巴巴地看着吴丹继续乘车离去。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去,独享6件不花一文钱的时装带来的喜悦。


第十七章

四星级华沙酒店的19层,清一色的豪华套房。走廊上的纯毛地毯厚厚的,踩上去很有质感,使人产生王公贵族的错觉。

丽莎对居住环境很挑剔,即使这套三房一大厅的套间在晨夕看来已经够奢侈的了,她还是觉得不满意。想起丽莎吃东西时的节制来,晨夕就觉得她身上的反差太多,太强烈了。

有一次,他好奇地问这套房一天要多少租金,谁知丽莎笑笑,只说:“不要问这个。”

那斩钉截铁的样子,显出十分的霸道,搞得晨夕心里不是滋味,嘴里又说不出来,因为刚说了那句话,丽莎就已经把他拥进怀里,浓情蜜意地吻起来。一边吻着,一边就扭摆起腰肢,蚀骨地哼起“抒情曲”来,晨夕最怕的就是丽莎的呻吟,她的娇声。

而这个40多岁的女人,竟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痴情地对他的粗鲁抱有十二分的崇拜,除了极力迎合他的冲击之外,仿佛再也不懂得其他了。

只有在这种时刻,丽莎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这一切带给她的尊严和体面。所以,晨夕每次见到丽莎,最强烈的愿望就是与她纠缠在一处,小鸟哺雏一样地接吻。这个女人身上的热情,比青春少女还要充沛、奔放、热烈,使晨夕时刻处于亢奋之中。

这样一个贪婪放纵的晨夕,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这还是我吗?

从前和任何女孩子在一起时,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热情奔放过的他,常常为自己的突然“变异”而惶惶不安。

有一天,禁不住问她:“我是不是太疯狂了?”“不,你棒极了!你这样子才使我觉得自己好可爱啊。我遇到的男人里面,还有比你疯狂得多的呢。哪个女人不喜欢男人疯狂一点儿?”

莫非她是聊斋中的人物?

晨夕对这个女人过于坦率的一番话,说不清是满足还是失落,但他从此算是了解了丽莎对他的真实感受,也明白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星期六的上午。晨夕在华沙酒店的房间里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床上已经没有了丽莎的影子。她的睡衣和拖鞋也不在了,洗手间里传来隐约的水声。

丽莎的有些习惯晨夕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每天早晨要洗澡,中午还要洗,晚上就不止洗一次了,每跟他交缠一阵,都要洗一洗。好像是一种消毒的方式,这让他多少有点儿委屈。

北方人的晨夕,对这个来自香港的女人的洁癖很难理解。但他陶醉于她的清爽、馨香,她的自珍自爱,所以也就习惯了她的“穷折腾”。让他为难的是,她要求他也这样做,她洗几回,他也要随后如法炮制。

想到这儿,晨夕就翻了个身,懒懒地不想动。

丽莎一阵风似的从里面旋出来,少女一样娇滴滴的声音随即把整个房间灌满了:“起来起来啦!先洗澡,然后吃早茶,10点钟准时到海岛路学开车。”

她的声音充满柔情,本来是最适合谈情说爱撒娇使嗔的,可是现在却在发布指令,晨夕听着,觉得怪怪的,就有点儿忍不住想笑。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9点,昨晚的情形还在他脑子里转着。他禁不住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端庄妩媚透着威严的女人,一时难以把她跟昨晚床上那个白蛇一样蜿蜒扭曲、肉欲充盈的妇人联系在一起。他想,莫非她是个聊斋中的人物么?“怎么?不认识我呀?看样子你学开车的热情不足耶!是不是累坏啦?”

海岛路是在距A城10公里海边上的一条荒废了的公路。这条短短的道路通往一座小的海岛,岛上的一家科研机构搬走之后,这条路上的行人车辆便骤然减少,直到路旁长起了荒草,路面被台风季节涨起的海水侵蚀得斑斑驳驳。

晨夕发现这个地方还是在中学时代,跟几个小伙伴骑自行车到海岛上来玩,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弥漫着静谧得近乎死寂的神秘气氛,深深地吸引了这些正处于好奇年龄的半大男孩。

有一天,几个小伙伴吃够了一种中药名叫做覆盆子的野草莓,在秋天暖洋洋的草丛里各自想心事。晨夕到岛后面的树林里去解手,发现两个男女躲在草丛里谈恋爱,这情形极大地刺激了他,使青春期尚显朦胧的东西一下子清晰起来。

从那以后,小岛上的遭遇就成了晨夕人生的转折点,使他久已不去之后,仍然会常常怀念那地方。

认识丽莎之后,她驾着奔驰牌豪华车的潇洒样子,使晨夕羡慕得不得了。他仔细地看了看她操作的过程,真没什么难的。于是,他常常趁她不备就把车给发动起来,溜出去一百米两百米地过过车瘾。丽莎怕他出事,只好主动提出要教晨夕开车,学车期间不准擅自动车,什么时候学会了,再给他办一个驾驶证,然后才能放单飞。

不要给人家举报了喔!

“其实这样做也是违法的喔!不去驾驶学校学习,不通过正当的渠道取得驾照,都是不允许的。”丽莎一本正经地说。

晨夕每听到丽莎说什么什么是不合法的,怎样怎样是违规的,就觉得好笑,他满不在乎地安慰她:“这里是内地,不像香港那么多规矩,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那怎么行?人人都不自觉遵纪守法,那就麻烦了。”

其实按晨夕的意思,就想晚上在酒店后面的马路上学开车,既方便又没人管。丽莎却坚决不同意:“不不,不行,你是电视台的记者,怎么能一点也不约束自己?我们还是去驾校的练车场,我一定会抽时间陪你去的。”

“你知道练车场在哪么?全都在50公里以外的郊区,太远了。”

于是,晨夕就想起这个荒弃了的小岛。

小岛果然幽僻,除了一两个在海边挖蛤蜊、拣淡菜的孩子,几乎没什么人到这里来。第一天来的时候,丽莎还东张西望地对他说:“不要给人家举报了喔!在香港,如果你偷偷地在一条路上学开车,马上就会有人举报你的喔。”

结果一个下午,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第二次来的时候,是黄昏,海边轻雾弥漫,就更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来这里了,丽莎已经不再提心吊胆。教完了“移库”,她就自顾自地跑到海边礁石上坐着玩水去了,任由晨夕一个人笨笨磕磕地开着车,在路上反反复复地兜来转去。

晨夕一不小心把汽车横在了路上,进退两难。在路基下的海边玩水的丽莎见了放肆地大笑起来,这是他认识这个女人之后第一次看到她这么不斯文。

他只好气急败坏地下了车,看了看车轮前后的距离和环境,断定自己的水平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情况。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身边,自我解嘲地捡了块卵石扔到远远的海面上去,然后模仿电视剧里的男角儿调皮地请求道:“小姐,可否请您赏光帮我照看一下那部车?多谢了!”说着做出了一个有点儿夸张的“请吧”的姿势,样子非常优美,逗得丽莎又是一阵笑,边笑,边得意地坐到车里去,只稍稍倒了一下就把车顺过来了。她把方向盘打得飞快、娴熟,那架势,使娇滴滴的丽莎看上去就像一个威武的将军。

晨夕站在一边,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响亮地鼓了几声掌。


第十八章

节外生枝。

本来,张小曼的去留已经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了。可是就在招聘小组最后讨论决定录取人选的时候,张小曼成了有争议的人物。

半路杀出个贺媛媛

虽然张小曼的业务培训考核成绩不是最好的,但也比较突出。像她这样一开始就比较熟练的主持人目前台里很缺。

但是,张小曼的应变能力稍弱,做现场直播节目主持人不十分理想。而一个主持人,不仅应该具备录播节目的条件,也应该能够任直播节目,今后台里将大量增加直播栏目,这次录取人员当然就要考虑为今后的节目改革做准备。

最令吕峰吃惊的是,评委们指出,张小曼在实习期间居然有了绯闻,说是跟播音部副主任宇航“有染”。证据是,有人曾几次看到张小曼跟宇航躲在顶楼小录播室内,一个下午一个下午地不出来,有时甚至晚上也来。

他明白这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造的谣。8个学员都想上来,竞争之下,出此下策,也是难免的。加上小曼跟宇航本来就关系特殊,别说宇航是张小曼的男朋友的铁哥们,就算不是,他也知道宇航这个人,色大胆小。充其量,是他借小曼学习期间多跟她在一起呆一会儿,满足一下心里需求。爱美之心嘛。

但是吕峰不可能出面替张小曼说什么。只能说,“我们要相信宇航,他一直是个本本分分的干部”。

评委们对张小曼的评价,让他感到很为难。显然,评委们关于业务方面的意见也是不无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出以公心,很负责任。但是按照这个评价,张小曼正好被排在了被录取人员名单的第五位。

一看到这个结果,吕峰的汗就下来了。

这里面有个难言之隐,是吕峰没法跟招聘小组的任何人透露的。

吕峰看了8个学员的成绩,的确一个比一个出色。其中陈其然、李月玫,还有一个男学员,一个女学员,进步惊人。再加上张小曼,正好是5个人。

按照原计划,只招收四到五名,最多不超过5名。吕峰只好休会,晚上一个人跑到主管人事的闫副局长家,汇报了情况,请局长拿主意。

“现在看,8个学员都不错,其中5个很突出,我真是个个都爱不释手啊,就是名额不够用。因为,市里秦部长点名要我们照顾的贺媛媛,论成绩才排到第七名……”“好啊,这下,我们电视台的节目可要大大改观了。”局长环顾左右而言他,让吕峰不得要领。他沉吟了一下,又试探道:“贺媛媛如果上,咱们选定的人肯定就要下去一个,可是……”“啊……你刚才说的名额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局人事部只准备了5个名额给我们招聘,可是这次我真想多招一名啊!”“噢,这可是个原则问题,5个名额是局党委讨论决定的,不好轻易改动啊,是不是再仔细考虑一下,挑选5个最好的?我看,还是按党委决定办吧。”

吕峰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儿凉。但他在领导面前只会服从,不会反抗。看到的,都是怜悯的眼神

培训结束后,张小曼就按宇航的交待,在家里静等消息。她心里对自己的表现还是很有信心的,尤其是对吕台长的态度,心中有底。所以就高高兴兴地帮赵强处理日常业务,还帮他去趟广州进了一批货。

这么一忙碌,时间过得很快。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张小曼正在赵强的新房子里帮他洗衣服,她把衣物放进洗衣机里,就回到客厅看电视。频道刚调到A城电视台就愣住了。

张小曼看到跟她一块参加培训的两个男女学员,正在主持一个叫作“开心果”的娱乐节目。显然,这是一个新增加的栏目,也就是说,新招聘的主持人已经开始上节目了。

她的心一下子沉进了冰窟。宇航就是在张小曼去广州的时候给赵强打了电话。他把小曼落选的情况告诉了赵强,并跟他商量对策,怎样先瞒住她,再慢慢想办法。

赵强一听这消息就大惊失色,他觉得小曼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他请求宇航无论如何也要帮她一把,突破口当然还是吕峰。他不相信一个主管副台长,对招聘的事会说话不算数?况且,他已经让宇航送了一万元现金给吕峰的老婆。吕峰在家怕老婆早已名声在外,这个前省委秘书长的千金是个贪心的丑女人,也许是待字闺中时受到了某种熏染,胃口大得很,什么样的馈赠她都敢要。只是大多数时候她并不告诉吕峰具体得到了什么好处,只是对他说:“告诉你啊,对×××的那事,你多操点儿心,啊!”“你去把吕台长给我请来,我跟他好好谈谈。”“先别,现在刚刚忙完了招聘的事,他正一肚子火气呐,要请也得等等再请。还是我先去摸摸他的真实想法,然后我们再作定夺。不过,录取通知都已经发下去了,希望不太大。”“那……小曼回来我怎么跟她解释?”“什么也别说,装作不知道,等我这边有了进展,或者实在没退路了再告诉她也不晚。”

这几天,赵强提心吊胆,小心地看着小曼的脸色,不敢有一点疏忽。宇航的消息迟迟不来,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

今天,他的一个同学举行生日晚会,请赵强带小曼一块去。可是她怕人家问起电视台的事,不好回答,就推辞了。

张小曼住进医院,打了两天静脉滴注,医生说可能是受了风寒或受了刺激,回去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张小曼苍白着脸一回到家里,看到的都是怜悯的眼神。


第十九章

她想快点把自己嫁了

虽然谁都极力不谈“电视台”这个词儿,但是她明白,家人肯定也看到电视台有新面孔出现,所以他们都清楚,小曼的梦想终究只能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了。

带着一嘴的燎泡,红着眼睛,张小曼开始跟赵强谈论装修房子,采购家具的事,她打算快点儿把自己嫁出去,这样也许可以麻痹一下神经,减轻一些痛苦。

奇怪的是,赵强反倒拖拖拉拉地不着急了,好像是她求着硬要嫁他似的。那天,两个人坐在餐厅里,现在张小曼再也不看电视了,赵强也就不敢看,张小曼磨磨蹭蹭地终于洗完了碗筷,赵强就陪她坐着,听她在问:“是不是连你也烦我了?你是怎么想的?”“……啊,你是说结婚的事啊?……我也急啊,不过最近忙点儿,装修的事可以先考虑,等过两天我就去看装修材料,慢慢来。”“干嘛慢慢来啊?快点儿,明天我就要去看家具了。如果你不想结这个婚了,就趁早告诉我,别再叫我蒙在鼓里当傻子了。”

赵强听出张小曼对他瞒着电视台的事有怨气,可是里面的缘由,他是再多两张嘴也一时难说清的,他只有闷声不响,强忍着不使自己发作。他只盼着发生奇迹,宇航会突然打来电话报告好消息。

赵强和张小曼在装修材料一条街上转了一个上午,累得腿酸脚痛。张小曼看着那五花八门的新材料,丝毫提不起兴趣,像幽灵一样跟在赵强后面,一言不发,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赵强知道小曼的精神完全不在这件事上面,她只不过想找个事情,来冲淡一下电视台这番挫折带来的伤痛。其中,也许还有一种对赵强的补偿心里。所以,他也就走马观花地看了看,主要是为了让她散心。

一批造型新颖的整体浴室,吸引了赵强的视线,他拉了拉张小曼的手:“看,多漂亮的整体浴室!走,看看去。”

赵强舒适地坐在浴室里的坐位上,隔着明亮的特制玻璃,向外面的张小曼做着鬼脸。他看见她也在专心地打量着这个豪华的设备,眼睛里透着新奇的光亮。这时,他腰间的手机响了,他听到了宇航的声音:“小曼被聘为特约节目主持人了!下午赶快让她到电视台找我,两点准时。”

赵强抬起眼看见,张小曼正把两只纤纤的手掌和小巧鼻子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他的表情,猜测着电话的内容。

他禁不住冲着她满面春风地笑了。

宇航硬着头敲响台长室的门时,听到的是吕峰明快的声音:“进来!”

他暗暗地想,今天吕台长的心情不错,说不定有点儿苗头。

这些天,他被赵强催得急了,才冒着碰钉子的危险来见吕峰。他对张小曼的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对赵强和小曼的困难不好袖手旁观,才来撞撞大运的。你小子干的好事!

吕峰见到宇航,脸上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示意他坐下,然后点上一支烟,很过瘾地吸了两口,才慢条斯理地说:“张小曼的问题解决了。”“真的么?她被录取了?”“别那么死板,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宇航就又懵住了,他不解地瞪着两只显得呆气十足的眼睛,吕峰看了就觉得好笑,他吐了一口烟雾:“现在,新上的栏目很多,主持人没有替补队员,很累,也不利于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另外,我已经跟广播学院联系好,忙过这一阵子就派两个新招上来的主持人去进修,……”“我明白了!张小曼先当替补队员,以后再慢慢……”“明白就行了,我也算尽了力了,今后,可就看她自己的努力了。”“怎么跟她说?工资,身份,还有其他待遇呢?”“就叫特约主持人,按实录节目时间拿报酬,如果她能吃苦的话,收入可能比正式主持人还要高。”“太好了!我这就通知她去。”“别急,如果上不了节目,那就一分钱也没有。”“那……这还要您出面去跟总编室讲讲,尽量多创造点儿机会让张小曼上节目,光靠她自己去争取,哪有那么容易啊?”“看来,我是操不完这心了。你小子干的好事,弄得我焦头烂额!”“您不是也觉得张小曼不错嘛!她进来,将来说不定是个大明星呐。那时候,您对电视台的贡献可就大了……”“就你那张嘴会说!快打电话吧,就在我这儿打,这事儿,最好先不要叫别人知道。”

失而复得的喜悦,使张小曼不知如何是好,她差不多一个通宵没睡,把她从前学习、进修、培训的笔记本、教材统统整理好;把嘴上的药膏换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立时三刻水泡就能下去,恢复光滑漂亮的原貌。

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欣赏着自己的种种面部表情,忽喜忽嗔,没完没了。最后,实在累了,就靠在沙发上设想着电视台里的工作生活情景,胡思乱想着。

下午,她到电视台找到了宇航,又去见了吕台长、总编室主任,把她的工作性质和任务都搞清楚了,跃跃欲试的张小曼巴不得不要下班,就这么日以继夜地开始她盼了七八年的新生活。

“别急,艰苦的日子长着呢,有你干累的那一天。”吕台长说着,宽慰地拍了拍张小曼的肩膀:“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正式上班。”

现在,她几乎忘记了跟赵强结婚的事,整个人都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巨大喜悦中,七年的奋斗,七年的风风雨雨,总算有了结果,张小曼终于感动了上帝!她的心里有一股悲壮升腾而起。


第二十章

他决定再做一回牺牲

张小曼觉得,自己还欠了宇航和吕台长的人情,如果不是宇航从中斡旋,她可能就这么与电视失之交臂了。特别是吕台长,为了她的今天,没少操心,惟有干出点儿样子来,才能给他们的脸上增光。

她感到压力很大。但是压力更大的却是,最终能否从替补队员升为主力队员,成为专业的电视人。张小曼暗下决心:要卧薪尝胆,修成正果。

赵强一个人在自己的新房子里,今晚也失了眠。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方面,小曼的多年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另一方面说明他是有远见的。他前前后后为小曼花的那些“铺路钱”,一点儿也没有白花。现在他对宇航先前透露的电视台的内幕,真的相信了。如果不是他及时疏通关系,吕峰无论如何不会为小曼下这么大的功夫。但是这事他不想对小曼讲,他不忍心破坏电视台在她心目中的神圣形象。小曼的走火入魔,赵强已经多次领教过了。

上午在装饰材料市场,小曼一听到宇航报告的消息,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瞬间活了起来。她拉住他的衣襟,一口气跑出了商业街,叫了出租车,却不知道往哪儿开,最后,还是赵强提议去吃一顿,庆祝庆祝再说。

吃饭的时候,小曼其实一点儿没有胃口,她一个劲地给赵强夹菜,自己却只看着他吃。赵强知道她是太兴奋了,一时适应不了,就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却一张嘴就不小心又扯到电视上去了:

“什么是特约主持人呐?”“不是正式的,有点儿嘉宾的性质。不过,更容易引人注意,也更受人尊重,除了没有正式的工作关系,没有人事编制,其余都跟正式的主持人没啥区别。”

张小曼一开口,就是一大套,让赵强感到吃惊。他好像不认识她似的,仔细打量着她,发觉她的所有细胞都被“电视病毒”浸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袭了赵强的全身,他觉得这个自己曾经那么熟悉,甚至熟悉到每一寸肌肤的张小曼,一下子离他远了许多,一种陌生感无可挽回地挤进了他们中间。

赵强是很爱张小曼的,因而他决定再做一回牺牲,让她过足电视瘾,然后再谈婚论嫁。毕竟,一个人一生的愿望能够有缘实现,也是一种幸运啊。他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不去破坏小曼这份幸运,扼杀她的这份热情。

可是,这就意味着,他的生活仍将保持无色彩的现状。而且,夜长梦多,环境变了,张小曼还有可能发生各种变化,到时候弄不好,煮熟的鸭子也可能飞了。

想到这儿,赵强突然发现,小曼几年来的起起伏伏,波波折折,不仅改变了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也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他的性格。现在,他竟然这样多愁多虑。

赵强为自己的小市民心态感到难为情,他暗骂自己一声:真没出息!然后就命令自己赶快入睡,但是事与愿违,他的眼睛闭上了,心里却仍在七上八下地想着张小曼。他想起了她软软的、香甜的身体,就沉浸到美滋滋的回味中了。


第二十一章

你这是狗拿耗子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中秋节了。

中国人最隆重的传统节日,除了春节,就是中秋了。那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古诗,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会引用了。A城大街上这几天开始闹哄哄的,人们忙着往家里搬各种各样的东西,商场的销售额猛地窜了上去。老板们个个乐呵呵的,尤其是做月饼生意的老板们。

电视台的每个办公室里,都堆满了包装精美的月饼。进来一个人,伏案备稿的杨妮就抬起头提醒说:“别忘了月饼,每人两盒,自己随便挑。”

张小曼刚来上班,又是个“编外”的特约主持人,就不好意思挑挑拣拣。她走过去拿起两盒A城华沙酒店的月饼,很满意地就要走,宇航正好进来,“哎哎,小曼,这儿还有正宗的广东月饼嘛,你两盒都拿一样的多没意思。”说着,他就递给她一盒广东月饼。

张小曼觉得宇航太能张罗,她紧张地扫一眼房间里的几个人。杨妮也正抬头看着她,见她难为情的样子,也附和说,“是啊,这种广东月饼是晨夕的关系单位送的,每年都有,很好吃。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听主任杨妮这么讲了,张小曼才算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谢谢杨主任。”

“别叫我主任,不习惯。大家伙儿都叫我杨姐,你也跟着这么叫吧,随便点儿显着亲切。”

“行,杨姐。”

正说着话,晨夕进来了,怀里抱着一摞儿,足足有七八盒各种各样牌子的月饼。刚走到桌子前,就哗啦一声撒得到处都是。

“嗬,晨夕啊,你小子年年这么美,又是热心观众送的?”宇航在一边眼热地看着,几个男女播音员冲上去嘻嘻哈哈乱抢一通。“不能让你吃独食儿,共产了它,共产了它!”

“别抢,都给你们,这是新闻部给我的那份儿,呆会儿,专题部还有一份儿,谁想要,报名。”

几个人就都有点被触了痛处,谁也不出声了。

“神气什么呀?还不是拍你的马屁,然后让你多多给他们卖力?”播音部最能偷懒的男声白小天嗤着鼻子,翘着二郎腿,不屑道。

晨夕并不理会众人的复杂感受,他一边翻出了一把水果刀,打开一盒月饼切了一小块放在嘴里仔细品着,一边研究着包装盒上的出厂日期、重量等等指标。然后他拨了一个电话,“新闻中心吗?小顾啊,我是晨夕。月饼的保质期有的20天,有的30天,厂家制定这个保质期的依据是什么?技术监督部门没有统一的规定么?”

小顾是新闻中心的少壮派,是《社会扫描》责任编辑,专爱捅马蜂窝,啃硬骨头。跟晨夕两人互相欣赏,极其投缘。

房间里的几个人听到这儿,都放下手中的事,盯着晨夕看,有的还互相做个鬼脸,意思是“他一个播音员管什么质量监督?狗拿耗子”。

张小曼不想做花瓶“我刚才看了一下,5种牌子的月饼4个保质期标准,我看,这回咱们中秋节的《社会扫描》应该临时换节目,就搞两期关于月饼质量的专题,保证火,怎么样?”

张小曼听到这儿,对晨夕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晨夕是个很好的主持人材料,有那么好的新闻敏感,只当播音员,念念稿子太可惜了。她想,找机会好好跟他学学。

晨夕打完了电话,就匆匆地走了。张小曼也跟了出去,走到走廊的拐角处,她在后面叫了一声“晨夕老师!”

“叫我吗?”晨夕回过头,“啊,是张小曼。我怎么听着老师这个叫法这么别扭呢?就叫我晨夕。”

“是。晨夕。”

“你不是专职主持人吗?怎么在播音部办公?”

“主持人应该在哪儿办公?”

“主持哪个部的栏目,就在哪个部办公呗。”

“啊,我是特约的,还没定下来具体上哪个节目。”

“噢,是这样。找我有事么?”

“嗯……我想,你和小顾如果去采访月饼的事,我可不可以跟着去学习学习呀?”

“什么叫‘学习’呀?我们只不过是出去看看。”

“哪,我就跟着出去看看。”“这对你很重要?”“是。”

“那好,如果你没有节目。现在就跟我走。”

“现在?”“怎么了?新闻是不能等的。”“我还没请假。”“对不起,那我先走了。”

等张小曼慌慌张张跟杨妮请了假,再追到新闻中心时,她眼巴巴地看着晨夕和小顾的汽车开出了电视台后院儿的大门。

张小曼感到自己这个特约主持人,可能根本就不在人家的眼里,晨夕恐怕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来电视台猎奇、过把电视瘾就走的“玩家”。她上班的头一个星期,就受到了这么一个挫折,心情很不好。

但是她有信心像晨夕那样,做出点儿事来给人们看看,她张小曼不想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女主持人,只动口不动脑,漂亮但是苍白,就像一个摆在荧光屏上面的花瓶儿。


第二十二章

她要制造一个全新吴丹

知道了赵强是张小曼的未婚夫,吴丹的感觉有点儿复杂。

她先是对宇航伙同赵强设下这个“送时装”的圈套感到恼火。因为,为张小曼去向吕峰说情,这无论如何是她不情愿做的。

她忘不了吕峰在他办公室里对着张小曼笑眯眯的样子,那是吕峰少有的表情,叫她没法无动于衷。

但是,同时,她又感到高兴,张小曼既然有未婚夫,她就是心有所属的女人了。

被一个有钱的男人宠爱,这是当今女人趋之若鹜的一种选择,这样一来,张小曼的眼里就不一定再容得下第二个男人,譬如吕峰。这让吴丹感到安全,她紧张的心总算放松一点儿了。

再说,既然她的准丈夫为她而不惜送给吴丹那么多高档的时装来讨好台长,那么,就说明张小曼对自己的去留心中根本就没把握,这就意味着张小曼能不能进电视台来,还是未知数,她吴丹干吗做那个傻事帮她呢?说不定帮也帮不上。

吴丹想到这儿,得意地窃笑了。她想,衣服我是要穿的,至于吕峰么,她是绝不会告诉他的,那样只能使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变坏,他如果知道她居然打着他台长的旗号收受别人的贿赂,非暴跳如雷不可。

所以,吴丹高高兴兴地穿上赵强送的时装,就把替张小曼说情的事忘到爪哇国去了。

她忙着把5岁的儿子送到乡下的奶奶家,对吕峰撒了个谎,说是在外地工作的丈夫急病手术,要去照顾一段日子,就请假回家做着各种准备,也已经决定接受那个整形手术,制造一个全新的吴丹,改变一下自己的现状。

吴丹用消毒水把房间从里到外彻底洒了一遍,换了新洗的干净床单,然后把喜欢看的时装杂志、画报、影碟,喜欢听的音乐,还有各种各样的饮料都准备齐全,只等手术一完成,就躺在床上休养兼享受了。遗憾的是,那种手术之后不能吃东西,只能喝流质,否则她会为自己买上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小吃。吴丹是台里有名的零食大王,她的嘴除了说话和接吻,是很少会停下来的。而且她可以引为骄傲的是,怎么吃也不会发胖。

吴丹把这一切都做完了,就在床上胡思乱想,她憧憬着手术后自己的美好新形象,将令A城人刮目相看,尤其是吕峰,会大吃一惊。

想着那时候她将实现上一档主持人栏目的梦想,心里就美得不行。

张小曼终于被专题部主任大刘看中,让她负责专题部的生活专题栏目。

这里虽然没有新闻部那么紧张,但是,采、编、主持集于一身,对她来讲,也真是有点儿勉为其难。

吕峰在张小曼上班的第二天,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耳提面命地给她来了一顿“恶补”。最后,吕峰鼓励她说:“你一定行,多跟别人学习,不懂就问。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张小曼对吕台长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也对自己在电视这个门坎里混下去有了点儿信心,她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去,几乎顾不上赵强了。

一天不见她就六神无主

吕峰看到张小曼高涨的热情,就对自己的眼光感到得意。张小曼的感激涕零,也更使吕峰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移。他想往往是张小曼这种人,会比那些条件优越的人更能出成绩,因为他们懂得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

现在,张小曼每有一个自认为好的想法就会来请教吕台长,问问他的意见。吕峰也就责无旁贷地指点一番,鼓励几句。慢慢的,张小曼怯怯地敲门声,和她一进门那温婉的一笑,然后把腮边的一缕长发往耳后轻轻一抿的样子,就成了吕峰每日眼里最亮丽的风景了。如果哪一天没看到,就感觉很不对劲儿似的,好像这一天的日子就有点儿残缺不全。

这几天,吴丹请假去了外地,说是她的丈夫住了院,要做手术,恐怕要照料一阵子病人。

吴丹在的时候,吕峰常常会被她的小市民气弄得不胜其烦。但是她一旦走了,还真使他感到生活中有点儿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于是,张小曼每天例行的“早请示,晚汇报”,对吕峰来讲,就更显示出特殊的意义了。

他甚至每天一早刚在办公室里坐定,心里就揣着一份期待,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更会感到自己似乎是在盼着什么。这种朦胧的期待一直到张小曼出现,才找到归宿一般。而今天,从早晨到现在,还没见到张小曼的影子,吕峰感到自己有点六神无主,做什么都索然无味。

一直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张小曼才急匆匆地敲响了台长室的门。虽然她进来的时候还是每天的老样子,可是在吕峰看来,却比以往显得更加新鲜亲切,别有一番意味。

他忙让座、倒水,然后饶有兴致地听她讲今天一天在忙着准备的一档节目。一面以行家的眼光不时给她提出建议,他看着她兴奋得小脸儿泛红、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没来由地跳了几下。

心理上发生了微妙变化的吕峰,坐在张小曼面前,就有点莫名的紧张激动。但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张小曼并不注意他的表情和声调里面的潜台词,只是一如既往地谈着节目。节目,还是节目,好像她眼前面对的只是一台摄像机或是一只话筒。这让吕峰感到委屈,他的眼神有点儿游移起来。

张小曼以为台长工作了一天太累了,就自觉地告辞出来,正好下班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吕峰看着张小曼的背影,抑制不住心中的失落。他坐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收拾东西,走出人影儿稀疏的大厦,去车库里开那辆专供他一人使用的小轿车。

车子刚刚驶过电视大厦路口的街心广场,吕峰的眼睛突然被人行道上的一件红色羊毛衫吸引住。穿衣人黑黑长长的头发,瀑布一样披散在红衣服上,她的腿又细又长,就像时装模特那样,迈着优雅的步子。

吕峰一眼就看出那是张小曼,他轻按了一下喇叭,就靠路边慢行着,跟她打招呼:“张小曼,怎么不坐车?”


第二十三章

吕峰决定不回家了

“是吕台长啊!我喜欢走路,可以锻炼身体,再说,我家也不太远。”

“上来吧,我顺路带你一段。”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停车,打开了右侧的车门,好像是当然的保护人一样。张小曼犹豫了一下,也就上了车。

A城街道很整齐,方方正正的一条条路,把城市划分成一个个方格子,每个方格的距离正好是公共汽车一站路,所以,每个路口的不远处,又都能看到汽车站的站牌。

车刚过了两个路口,张小曼就说:“台长,我到了,就在前面汽车站那儿停吧,我往右一拐就到了。”

吕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要结束,心里就有点儿不忍,于是又自作主张地把车子向右拐过去,往张小曼说的那个路口开过去。最后,才在她的请求之下停了车。他看到那是一个老式的居民区,绿树掩映,但是房屋陈旧。

张小曼正一脸感激地说着客气话,吕峰已经掉转车头,急急地往回开了。他就像一个探知了什么秘密的小男生一样,紧张兴奋之下,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张小曼站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使吕台长不大高兴?

吕峰把张小曼送回了家,一路上心中空落落的。

汽车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兜着圈子,车到吴丹家附近时,吕峰突然决定不回家了。他在路边小吃店里随便吃了一份水饺,喝了一瓶啤酒,然后驱车往吴丹家。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仔细想想,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吴丹已经走了几天,她在的时候,吕峰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竟然这样空虚。而自从来了个张小曼,吕峰一贯自认为成熟的心态就一下子被破坏了。他一直不想承认,可是现在他确确实实感到了自己的虚弱。

他需要认真地理理思绪,在吴丹家里,也许他会更贴近现实。那间房子里的气息,是他最熟悉亲切的,有助于冷静地思考问题。

吴丹家的房门是反锁着的,吕峰怎么也打不开门。他奇怪吴丹出一趟门,居然连他也信不着,竟换了一把新锁?可是为什么钥匙又能很顺利地插进去?

天已经黑了,宿舍楼里的走廊又黑乎乎的没有一盏灯,吕峰什么也看不清,只好狐疑地离开了吴丹家。

他下了楼,还不甘心地回头去看三楼上吴丹的窗口,结果吃惊地发现那窗帘的后面隐约透着一点儿微弱的灯光,是有人在替她看房子还是进去了窃贼?

吕峰的脑子里乱糟糟地猜测着,站在那儿动弹不得。他明白,就是真的进去了贼,他也爱莫能助。因为一旦报了警,他说不清楚两个人的关系,这种搭上自己前程的事吕峰不会做。

若是有人在替她看家呢?她也应该告诉他一声才是啊?

这么一来,吕峰的心情被搞得更糟了,他没精打采地发动了车。刚刚开出院子,猛然想到应该往吴丹家里打个电话,听听是谁在那儿。于是他停车,拨通了手机,信号响了好几声,对方根本不接电话,结果吕峰的计划又泡了汤,只好继续开车往家走。

中秋节的重磅炸弹

就在中秋节前两天的晚上,A城电视台的《社会扫描》栏目分三集开始播出了系列专题节目《中秋之际话月饼》。这个看上去温和平淡的题目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人们看着看着,就骚动起来,惊讶的,激愤的,叫好的,还有惴惴不安的,而那些昧着良心搞劣质月饼的人,则忍不住跳了起来。张小曼认真仔细地看了第一集,就明白晨夕和小顾送给A城中秋节的礼物是一颗重磅炸弹。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曼上班路上,远远就看到电视台大门口黑压压一片,好像出了什么大事。走近才看清,大门口的台阶下被五六部轿车、面包车塞了个水泄不通,要进大楼都困难。

张小曼站定,仔细观察这些不速之客。一拨人是到电视台来“讨公道的”,说是电视台诬蔑他们的产品质量不合格,害得他们的月饼卖出去了都来退货,没卖的再也无人问津。

另一拨人是来“找晨夕说清楚的”,他凭什么说他们厂的产品保质期有问题?保质期能出错么?北方的天气这么冷,现在早晚连羊毛衫都穿上了,月饼放上一个月两个月的,能有什么问题?有一个酒店的月饼生产日期竟然错后了半个多月,到电视台的节目播出那天,距出厂日期还有五六天呢,可是产品已经上市好几天了。来人说,那有什么?出厂日期只是为了让大家买着放心,又不是变质月饼,犯了哪条规定了?

还有十多个是消费者,每人手上都拿着买来的月饼,说是“找晨夕反映情况的”。花高价钱买的月饼,有的硬得像石头,分明是把头一年卖剩下的月饼回了炉,甚至都没回就又上了市。

有一个中年妇女把她手里的月饼给所有经过的人尝,“你尝尝,这是什么味?像不像烧糊了的苞米面大饼子?”原来是月饼馅烧糊了。一个老大爷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是他们全家从月饼里吃出来的“战利品”,两三块黄豆大的石子儿,一根长头发,还有一根变了色的香烟头儿。旁边围观的有人在表示怀疑,“有这么可怕的月饼?是不是真的啊?”老头赌咒发誓说,“我要是骗你们,就天打五雷轰!”

张小曼没见过这种阵势,她既为晨夕、小顾他们的节目能有这么大的社会影响而高兴,又为他们的处境而担心。这么多人聚众闹事,毕竟不是小事情啊。

就在这时,她看见小顾和另一个扛摄像机的记者从大门里跑了出来,刚到台阶的中间,就被冲上去的人围住了。甘愿给你揩屁股大门口站岗的警卫忙过来帮他们把人推开,又急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虎视眈眈,牢牢地把住大门。

台长冯一鹤站在办公室窗口看着大门前乱成一片,忙打电话叫吕峰下去处理一下。“态度要有分寸,人家是冲着咱们的节目来的,不要伤害他们的感情。企业商家方面的可以让他们选个代表上来交涉嘛,聚在门口影响一局两台的正常工作,这就不好了。”

吕峰下楼的时候,正好在电梯门口遇到了晨夕。上班的时候,他远远看到大门口的人群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干脆绕到后门儿上了楼。现在,他悠哉游哉地正要去录播室,吕峰一见他就皱起了眉头,“好啊,你现在自在了,我还得下去给你们揩屁股!”

“我要是台长,我甘愿给你揩这样的屁股!”

“你就神气吧,你!”

晨夕在吕峰的身后做了个鬼脸,乐呵呵地到另一部电梯去了。

吕峰到了楼下时,小顾正被几个月饼厂家和商家围攻,只见小顾的搭档小姜扛了部摄像机,被人推得东倒西歪。小顾拿着话筒还在不依不饶地质问那些人,他一边把冲上来的人挡在小姜的旁边,一边示意他赶快抓拍几个凶相毕露、口沫横飞的嘴脸。

吕峰挤了半天,也没挤到人群的中心去,只好站在高处的台阶上,大声喊道:“请各方选两名代表,进去办公室里谈,如果继续在门口聚众闹事围攻记者,干扰电视台的正常工作秩序,我们就要请有关部门出面处理了。”

直到喊了第三遍,“嗡嗡嗡”乱成一团的场面才渐渐平息下来,有些人开始悄悄溜走,剩下了一些消费者和几家单位的代表。被围观群众堵塞了的门前才开始通畅了,到中午时分,电视台的大门口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景象。

总编办的电话响了整整一天,王主任本来就有点儿沙哑的嗓子累得完全没了声儿。

新闻中心、台长室、播音部都没能幸免。杨妮只好把晨夕叫来,“快快快,你自己来接!电话里反映的有些情况,说不定对你有用。”

“别,你就辛苦一下吧,免得有人在电话里骂我,那不是吃哑巴亏了?”

“说老实话,我快要累死了,晚上还有直播呢!”

整个广播电视局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人们的反应也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最多的是埋怨晨夕,不该得罪那些给电视台免费提供月饼的单位。“年年吃人家的月饼,突然就翻脸不认人,反咬人家一口,这是人干的么?”白小天冒出了这么一句,马上就有人响应:“是啊,晨夕也真是的,就是搞节目也没必要一棍子打倒这么多人嘛。”

“人家是大腕儿,有魄力,换了你,你还不敢呢!”

“不要高兴得太早,明年没月饼吃了,就不乍呼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只要电视台收视率上去了,还怕没有你吃的?”我一定严办!

“是啊,这一下,这几天说不定有多少人跟踪收看咱们的节目呢!”

“对了,你上次拉的那单广告,不是还没谈成吗?现在你赶快跟那老板说,叫他收看这几天的《社会扫描》,不愁他不在这个黄金时段投入广告费!”

虽然情况来得突然,有点儿被动,但是电视台台长冯一鹤还是暗暗高兴,如果电视台每个记者都能拿出这么有影响的节目,那可是电视台的荣耀,也是全市人民的造化。

局长的电话很快就打过来了,问冯一鹤:“记者是不是有出格或分寸没把握好的地方?否则怎么引起了这么大的混乱?”

冯一鹤感觉到局长恐怕根本就没收看这档节目,才说出这么不明真相的话来。这么多年,广播电视局还没遇到过这种事,过去电视离现实生活太远,很少涉及具体的单位和事件。近两年虽然也搞过一些揭露时弊的节目,也反映了不少单位的问题,但都没引起过什么“后遗症”。

看来这一次碰上的是一帮土霸王。A城就有这么一类个体户和老国有单位,长期以来就以为没有谁能把他们怎么样,只要老子有钱,有后台,工商税务,卫生质量,甚至消费者协会,都照样可以摆平。所以他们已经霸道惯了,当然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老百姓呢,除了一个消协,就再没有谁能帮他们出这口憋了许久的闷气。现在,新闻舆论发挥社会监督作用是完全正常、非常必要的,电视台要想让观众欢迎,就是要关心他们的切身利益,为百姓说话。

冯一鹤当然不敢这样去“教导”局长大人,但是他对晨夕和小顾却心中暗暗赞赏,打定主意要为他们撑腰。

吕峰把各方代表请到了23楼的小会议厅,就给冯一鹤打电话:“台长,你看,你是不是上来一下?我怕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好,我马上就去。你先把消费者代表分开到另一个地方,叫小顾和晨夕他们接待就行了嘛。”“明白了。”

冯一鹤一走进小会议厅,就感到了里面的火药味儿。他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一进门就同各位代表一一握手致意,嘴里说,“欢迎欢迎,各位有机会到电视台来做客,是缘分啊,请坐请坐。”

那几位中有月饼厂家的代表,有商场的经理,还有酒店的老板,都是因为自己的产品被电视节目曝了光,气哼哼地来讨“说法”的。刚才又在大门口跟扛着摄像机的小顾相遇,火上浇油,脸色就像一片乌云。但是见到电视台的台长出面,又是个笑脸菩萨,也只好把面部表情调整了一下,尽量和颜悦色地同冯一鹤对话。

“台长啊,你知不知道,你们电视这么一搅和,我们的生意就全完了,大过节的,和气生财,可你们那些记者不让老百姓过好节啊!”

“是么?我们的记者怎么搅和的?说说,我一定严办。”


第二十四章

要让她觉得欠了他的情

冯一鹤其实是在敷衍,却立即激起了一片和声,“我们的月饼年年都是这个样,年年也都没剩下,到最后还不够卖的呢,怎么今年你们电视台去采访了一下,就有质量问题了?”

“是啊,我们厂是A城的老食品厂了,什么时候听说我们出质量问题了?你们这么搞,厂里职工的饭碗全砸了,到你电视台来吃饭啊?”“电视台不让咱们过消停日子,咱就谁也别想消停了,现在不是有法律么?到法庭上去讨个公道。”

冯一鹤觉出这些人得寸进尺,就打断了他们的七嘴八舌,“这个嘛,我看质量合不合格,还是以技术质量监督部门的科学鉴定结果为准比较公正,你,我,记者,都得等等那边的检验结果。据我所知,各位生产的月饼的样品,已经都送到市技术质量监督局去化验了,结果很快就会在下一期的《社会扫描》里播出,到时候大伙一看就全清楚了。到那里,如果还有哪位要跟我打官司,我电视台愿意奉陪到底。这样可以了吧?”

几个人没想到所谓的“谈判”是这么个结局,冯局长根本软硬不吃,都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人开始陆续退场。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坐了一会儿,扔下一句话,“好吧,走着瞧!”也溜了。

冯一鹤得意地看着吕峰笑了。吕峰这时只顾擦拭额上的汗水,从早晨到现在,他觉得好像过了漫长的一年似的。

下午忙完了手头的活儿,张小曼想起要到吕台长那儿去看看,不知上午骚乱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进门见到吕峰,想起昨天晚上他送她回家的事,就不自觉地感到面前的这位领导十分亲切。只是她对昨天吕台长临走时的慌慌张张有点儿不理解,她以为他一定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有点儿神色不对,说不定为了送她,他已经耽搁了哪件事。于是,她第一句话就问:“吕台长,昨天送我,没耽误您自己的事儿吧?”

吕峰对张小曼的善解人意一直很欣赏,他觉得这一点正是吴丹所缺少的。现在听了她的话,就觉得心里十分熨贴。

吕峰的心计哪里是张小曼所能料得到的?他往往不会错过任何机会使人对他感恩,让人觉得欠了他的人情。对待张小曼尤其需要这样。

所以,他故意支吾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嗯……不要紧,其实也没什么。”

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可是张小曼却觉得,这一下欠了吕台长一个人情。她感到他的隐忍、含蓄特别有男子汉味,忍不住满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真不好意思,都怪我……”“啊,不说这个了。今天还顺利么?”“还好。来闹事的,处理完了么?”

没想到如此期待

“嗨,谁知道还会不会有麻烦呢,那些公开闹事的,都是些有来头的,不是有背景就是有些黑了心的。咱们这一下子,他们鸡飞蛋打了,能不急眼?”

“那可怎么办哪?”

“不要紧,咱们有证据,他们的月饼确实问题严重,不整不行了。”“那,晨夕他们没有危险么?”

“他们早就习惯了,搞这种节目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话题是转移开了,但是吕峰在张小曼心目中的形象,又被人为地涂上了一层感情色彩,她对这个领导的与众不同,有了生动感性的认识。

而吕峰呢,就像没事似的,依然不动声色,严肃平和,是一副标准的领导形象。这就使张小曼对后来事情的发展变化,不仅毫不察觉,反而感到顺理成章,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无可挑剔。

自从那天吕峰路遇张小曼,并把她送回了家之后,他一直都希望再有这样的机会与她相遇。可是连着好几天,吕峰的车经过广场时,都没有见到张小曼的身影。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像期待真正的恋人而不遇一样,心中极度地不安,失落感一阵阵地袭上来。

开始时,吕峰还把这看做吴丹不在家的缘故,如果吴丹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确是见异思迁,恋上张小曼了。因为当吴丹露面之后,他不仅没被她为事业献身的精神而感动,相反,却大发雷霆,把吴丹训得哭了一夜。

不过,张小曼对他是什么想法,吕峰却心中无数。所以,他不得不收敛一下,表现得像个十足的谦谦君子,尽管他的内心时时躁动不安、莫名烦恼。

晨夕和丽莎开车来到海岛路时,已经是中午时分。海边惯常的雾气散去了,太阳很明媚。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路堤下的海水,吻着礁石,发出温柔的耳语似的声音。不远处的小岛好像婴儿睡的小摇篮,绿绿地卧在蓝色的海湾里。

他们所处的海岛路,被浓浓的树荫掩蔽着,成了一个十分幽静的所在,回头看去,城市消失在树林的深处了。丽莎一下车就禁不住欢呼起来:“哇,真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啊!”“是啊,远离红尘。”

晨夕不想下车,他握着方向盘,从车窗探出头来,应付地说。

最近这些日子,因为一直在忙中秋节的那档系列节目,晨夕已经很久没来海岛路了。昨天,吕峰跟他和小顾谈了谈心,他原以为会听到赞许,可是吕峰却转达了局长的意思,提醒他们以后再遇上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再温和一点儿,要爱护企业,同情他们的处境。毕竟生存不易嘛,那么多的下岗工人,你要他们砸了饭碗吃什么?

晨夕和小顾面面相觑,茫茫然不知局长这是哪个年代的论调。下岗工人多了是因为生产能力不足,而质量上不去,正是企业走下坡路、不停裁员的根源之一。

快打110报警!

看上去,吕峰好像是受到了某种压力,虽然这档节目是冯一鹤终审,但恐怕吕峰也借光受到了局长的“开导”。

于是晨夕也就不想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来刺激他了。可是他觉得很没趣,心想,就这种认识水平,你就是干破天,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再加上台里这些天来五花八门的议论,贬多褒少,这叫他感到多少有点儿心灰意冷。所以他打定主意,先好好休息一下再做打算。

今天是学车的最后一天,晨夕已经自认为练得差不多了,他打算今天把所学的项目一一演示给丽莎看,然后就把车亲自开回酒店去。现在他正在想着怎样说服丽莎,同意他无照驾车返回。

丽莎显然被周围的环境迷住了,她对他说:“下车来走走吧,这里这么美,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到喔,今天我心情好,我们好好玩玩再练车嘛。”

见晨夕还在犹豫,她就不由分说地打开车门,拉他下来。锁好车门,两个人边看风景边慢慢上了小岛。

强烈的阳光照在海面上,再反射过来,刺得人头晕目眩。两人不由得眯起眼睛来,往墨绿色的树丛里钻进去。

突然,他们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很小心地靠上来。晨夕猛一回头,见到两个男人像两团黑影一样飘到他们面前。

晨夕拉着丽莎急退了两步,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四个人面对面,相距不到两米,僵持着。晨夕这才看清,对方是两个20多岁、衣衫整齐的年轻人,各执一把尖刀。年长的那个脸皮黑黑的,像没洗干净一样露出了一口黄牙,满嘴很浓的方言味道:“借俩钱儿花花。”

晨夕听到丽莎在他身后很顺从地应道:“好啊好啊,你们不要伤害我们,钱一定会给的。”

他想制止她,又怕那两人动粗,就灵机一动对黄牙说:“钱没在身上,我现在就让她去取了给你们。”

“别想骗我!”黄牙狡猾地盯着晨夕,挥了挥手里的刀,丽莎吓得紧紧地抓住了晨夕后面的衣襟,示意晨夕别再说话。晨夕顺势拉住她的手,把汽车钥匙塞进了她的掌心,一面朝汽车的方向努努嘴,一面对黄牙说:“真的不是骗你,她的钱包放在汽车里了,不信你们看……”

话音没落,晨夕就飞起一脚,扫在那个年轻人的手上,边对丽莎大喊:“快去开车!到了安全地方,打110报警!”


第二十五章

下巴肿得像烤好的面包

吴丹的手术做得很顺利。那个摸透了吴丹心事的名医,服务周到地给她做了一个全面的设计。不仅要改个下巴,还将帮吴丹把眼睛变成欧式眼,只要加高眉骨,再在原本已经很漂亮的眼皮上割上一刀就成了。手术分两步做,先做下巴,恢复以后再做眼睛。

手术前,吴丹在电脑上看到了模拟的“新吴丹”,是个眼窝深深、下巴翘翘的西洋美女。她简直为那美轮美奂的造型陶醉了,于是,立即把对血淋淋的手术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义无反顾地上了手术台。

由于是局部麻醉,吴丹听得到自己的皮肉被剪刀分割时“咯吱、咯吱”的响声,感觉得到止血钳在伤口处上下左右的撕扯。当她的下嘴唇和牙床被切开、分离,被医生扯得长长的,吴丹想像着自己的血腥面目,头皮一阵阵发麻。她感到有东西被一点点地塞进了揭开的下巴,异物填充产生的胀裂的感觉不停地反射到大脑中。

但是,她一想到自己经受了这一番苦难之后,就会变得光彩照人,在A城的电视上重展风采,这漫长的几个小时的任人宰割,也就不那么难忍了。况且医生说过了,这只是一个外科小手术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就这样,吴丹以一个女人对美的顽强追求,居然熬过了这一关。她从手术台上下来时,虽然有点晕头转向,但是只在美容院里休息了几个小时,就在夜幕下搭车回到了家。

麻醉药失效之后的滋味可真不是那么好受的,吴丹的整张脸就像放在炉子里烘烤一样,火辣辣地痛不欲生。她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只能望着天花板流泪。自从来到这个世上,受尽上帝眷顾的吴丹还从未受过这等苦难。

她想着吕峰,想着自己在电视台的现状,安慰着自己:忍一下就好了,忍一下,就什么都解决了,到那时候,我要让他们都对我刮目相看!

但不管她怎么给自己鼓劲,疼痛依然,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又怕门外有人听到,会多管闲事地来过问,只好死死压抑住,不使声音过大。

这一刀割在下巴上,就连咬紧牙关,也没法咬了,她的牙不但不能咬,就是动都不敢动一下,伤口的疼痛已经辐射到整张脸。耳朵、眼睛、头,没有一处不疼的。

吴丹简直有点儿后悔,不该动这一刀。

就在她疼得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她动了找吕峰的念头,她太需要一个人来分担一下她的痛苦,安抚一下她的心灵。但是她又怕吕峰会用对待疯子的态度来对待她的这个举动,他一定会认为她的脑子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好好的一张脸,偏要挨上这一刀呢?

吴丹滴水未进地熬过了手术后的第一个昼夜,直到疼痛减轻后的第二天,她才挣扎着蹭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下巴肿得如同一只刚刚烤好的面包。他还没忘了她这个第三者她怎么也想像不出这只下巴恢复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似乎跟电脑模拟的美轮美奂完全不搭界。

吴丹的恐惧现在才一点点地浮上心头,她怕极了。吕峰的电话号码已经被她拨了好多遍,但是她始终没有勇气拨通他的电话。

直到第四天,她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无数遍地照镜子。这一天她发现下巴终于有点儿消肿,紫青色的下巴渐渐变淡了,接近正常的皮肤颜色,吴丹欣喜若狂,她连续一两个小时地对着镜子发呆,忘记了时间。

吴丹与外面世界惟一的联系就是偶尔打开电视机看上一会儿。她看到那个叫张小曼的女人出现在一个专访节目里,被访问的是个外科医生,谈的是夏季怎样防止急性胃肠炎。一共就问了那么几个问题,然后就是坐在那听医生滔滔不绝,一点儿也看不出主持人有什么特别。

吴丹心情平静地面对着张小曼,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只要伤口一恢复,她就要以全新的面目出现,那时候就该看我的了。吴丹自得地想。

就在吴丹心情极好,反反复复照着镜子的时候,吕峰却在门外气急败坏地打不开门。吴丹隐约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但是她一动也不敢动,会是谁呢?她对所有的人都说去外地了,连她父母和婆婆家的人也都知道她去出差了,这几天不在家。难道会是吕峰么?他来干什么?莫不是在家跟老婆吵了架,到这儿来躲一夜?自从认识了吴丹,吕峰就常常和老婆吵架,然后就借这个因由跑到吴丹这儿来。

想到这儿,吴丹心里很满足,她本以为只要她不在,吕峰就会太太平平地跟老婆过日子,把她这个第三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看来,他还真的是对她有情有意,即使她不在也跑到她家来。

吴丹的猜测由楼下的汽车发动机响声证实了,她从窗帘边上看到吕峰的桑塔纳开出了院子,心里竟有几分后悔了。她后悔把门从里面反锁了,否则,吕峰就会顺利地进屋来,然后,他们就会有一番小别胜新婚的柔情蜜意。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吴丹不知道是吕峰打来的,所以她只好按照自己定好的计划不接电话,这一下又错过了吕峰。

一晃又过了几天,吴丹觉得自己的下巴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嘴唇里面的刀口已经长好,吃东西也不疼了。她急不可耐地要见吕峰,下面的手术计划就只好搁一下,因为她觉得再这样与世隔绝,再不见吕峰,她就要疯了。

以吴丹的性格,吃这样大的苦头,还要忍受这样的寂寞,是不可想像的。若不是那个远大的目标在鼓励着她,无论如何也熬不到今天。她心疼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型变长了、清瘦了不少,更加楚楚动人了,吕峰见了她会说什么呢?他一定会赞赏她的新面孔、新形象,她变得更漂亮了,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

吴丹的可悲之处就在于,她过于自以为是,她的自说自话,往往得不到吕峰的响应,这一次,也不例外。


第二十六章

邻居们知道就不好了

自从进了电视台,张小曼的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她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就拼命看书、看电视节目、写稿子。别人用法定工作时间就可以搞掂的那一点儿业务,张小曼由于文化水平低、工作经验不足,就要花费几倍的时间来“笨鸟先飞”。加上张小曼是个做什么都不甘人后的女人,她的追求完美的脾气,使她注定要比别人多吃许多苦头。

现在,赵强是越来越帮不上她的忙了。他在她身前身后转了几圈,送上水果、递上饮料之后,往往发现最好的帮助就是躲到一边去,别打搅她,让她安安静静地用功。

开始时,张小曼还满脸歉意地对他送送秋波,后来这一切成了习惯,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赵强本来就不是十分细腻的男人、也不挑剔,就乖乖地在一边儿候着,或是自顾自寻点儿事做去了。

结婚的事一直没再提起,张小曼也的确忙得没了那个精力。赵强心中虽然有点儿委屈,但是他的通情达理使他十分平和地看待这件事,并不以为会有什么不妥。

况且,小曼不是就住在他这里么?事实上她已经在尽着一个妻子的义务了。

只是,叫赵强感到不安的是,张小曼现在到他这里来,总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所以,晚饭是很少在一起吃了。她的解释是,现在到电视台工作,成了公众人物了,好多人都可能在电视节目里认识了她,所以举止言行要尽可能地检点些,要注意影响。如果邻居们猜测他们的关系,或是知道他们是未婚同居,那就不太好了。

平时两个人一块上街的机会本来就很少了,可是在街上,张小曼是绝对不准赵强像从前那样,挽着她的手或腰的,连最普通的恋人常有的亲昵表情,都会让她感到很难堪。

有一次,两个人边走边谈论她身上新穿的一件长裙,那条裙子是赵强特地从广州给她带回来的,赵强说,“你穿这裙子比戴安娜穿晚礼服效果还要好。”他说着,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没想到张小曼突然紧张起来,急急地对赵强说:“别这么嘻皮笑脸的,叫别人看见了像什么?”

赵强常常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张小曼提醒,“别这样”,“别那样”,“影响不好”,“注意形象”。搞得赵强现在一到公开场合就紧张,不知道怎么样才好,这把他对小曼进了电视台的喜悦冲得七零八落,有时候,真是后悔当初拼命帮她往那个鬼地方钻了。

惟一让赵强感到欣慰的是,张小曼的精神面貌因为去了电视台,而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她整个人看上去挺挺的,就像一株灌足了水份的鲜花,水泠泠的,光彩夺目。眼睛也比从前亮了,皮肤也比从前有弹性了,嘴唇连不化妆时也红红的充满光泽。虽然那么累,可是一点儿看不出疲倦的样子,来来去去的,像一阵风儿那么轻盈。

看着张小曼这样子,赵强除了有点无所适从,还是很高兴的,他切身感受到女人一生中确实会有许多变化,岂止“女大十八变”那么简单。

别对人讲海岛路的事

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所爱的女人鲜艳欲滴呢?于是,张小曼的其他令人不快的变化,就都被赵强忽略不计了,只要小曼喜欢,他就高兴。至于偶尔会有一点儿不舒服的感觉,算了,男子汉,别那么斤斤计较。

自己的“以他人之乐为乐”,是否能得到应有的回报,憨厚的赵强却一点儿也没想过。以至于很久以后,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当初怎么那么傻呀?

晨夕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亮,他的脑袋晕得就像坐在过山车上,翻天覆地,找不着确切的方位。

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个地方,他记得他好像一直在一大片绿色中,跟两个家伙搏斗,那两个人手上的刀子扎在他肚子上腿上的声音还在响:“噗,噗!”听上去像是扎在布袋子上,他一点儿不觉得疼。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他的腿,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即把他击得眼前一黑。他的嗓子眼里发出一阵类似打嗝的呻吟,这声音惊动了床边的人,他听到有一个女人说:“好了,他醒过来了。”

接着,一阵乱纷纷的,就有几个人凑上来围住了他。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辨别出他们的样子,但是除了杨妮,其他两个男人,一个女人,都是他没见过的陌生人。杨妮不见了平时一贯的严肃,像老大姐一样亲切地俯下来看他:“哎呀,这下可好了,你总算醒过来了!吕台长和宇航他们刚走,台里有事,他们等你都等急了。你怎么搞的呀?在哪遇到了坏人?”

晨夕刚要说话,却疼得扭曲了脸上的肌肉。旁边那个陌生女人这时候说话了:“医生说,他失血过多,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能讲话。”

那女人转向晨夕的时候,脸上就换上了笑容,她把嘴巴凑到晨夕的耳朵上,轻声说:“董事长这会儿在开会,她晚上会来看你,让你好好养着,千万别动……先不要对别人讲海岛路的事。”

她说着,极熟练地为晨夕掖好被子,像一个慈祥的老护士那样。

晨夕这才想起了中午海岛路上的一幕。他奇怪当时自己跟那两个家伙对打了那么长时间,可是迟迟不见救援的人。

他本来想拖住他们,至少抓到其中的一个,回去破案,可是那两个家伙急了,胡乱插了他好几刀。他流着血还想揪住那年轻的不放,但是,不知不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被疼醒时,发现是几个彪形大汉在往汽车上抱他,没有见到丽莎,还没等他问一句,就疼得再次昏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她害怕失去这个小男人

到底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醒来居然看不到她在床边,说是在开会,什么重要的会议,能比他的伤更重要?想到这儿,晨夕有几分委屈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电视台那边的节目怎么办了?想到这儿,他又睁开眼睛,望定杨妮,想问问她,却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杨妮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忙安慰他说:“放心吧,节目有新招聘的人替你录了。你这回也好好休息一下,什么也别想。”

晨夕就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丽莎这时正在酒店里的床上,她惊魂未定,眼皮还时不时地狂跳几下。

中午的事太出乎她的意料,当时,她顾不了许多,只想着快点儿逃命。

她听到他的那一声大喊,就撒腿往汽车那儿跑去,连头也顾不得回一下,她听到晨夕在身后跟那两个家伙搏斗的叫骂声,后来又听到他被刀子扎伤时的嘶鸣,可是她却收不住自己的脚,一直狂奔,上了车,加大油门往大路上冲去。

其实,当时她完全可以向过往车辆求援,或干脆打电话报警,距这里最近的派出所只有几分钟路程。

可是她没有,她怕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全A城的人都会知道,市政协委员、著名的香港女企业家跟电视台的当红小生在偏僻的海岛路遭遇抢匪。这种事,说说容易,听着难听,尤其是在内地,她要在自己的投资环境中,给自己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而且,她还要同政界、商界的要人打交道,保持一个独身女人的神秘和尊严是绝对必要的。

于是,理智这时候战胜了感情,丽莎把汽车停在路旁,打电话叫她的私人保镖,那两个人近来由于有了晨夕的缘故,已经被丽莎派去做别的事了。现在正在酒店里午休。

“你们快来啊,我出事了!”

丽莎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她对着手机尖声喊着,吓了接电话的人一跳。

20分钟后,当救援的人赶到时,两个歹徒已经逃之夭夭,晨夕满身是血地卧在草丛里,远远看去,生死难料。

丽莎的脚软得一步也动不了,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几个手下人把死人一样的晨夕抬上了车,送往医院抢救。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像一个女强人了,她对晨夕的此去,怀有一种刻骨的恐惧,她害怕从此失去这个可爱的小男人,他对于她,一下子显得重要起来,她为自己的某些自私的想法和做法,感到愧疚,现在,无论是生是死,她都很难再坦然面对晨夕了,她欠了他一笔“血债”。

丽莎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酒店,闭门不出,只嘱她的表妹,也是公司的行政助理王小姐去医院照料,然后自己慢吞吞地洗澡,慢吞吞地喝酒,呆呆地靠在床上想心事。

不放过报复男人的机会

虽然,16岁时的一场初恋,使她再也不想同任何男人谈婚论嫁,但其实,丽莎的身边从来就没缺少过男性伙伴。那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除了给她留下了一个并不爱她的女儿之外,剩下的,就只是伤痛和仇恨。从那以后,她不放过一切机会向男人报复,直到他们一个个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后再被她玩弄够了,一脚踢开。在香港的几十年,她只做了两件事,那就是经营企业和周旋男人。

现在,她得到了回内地投资的机会,同时,也得到了另一个机会——同更多的男人交往。她的投资很顺利,这座城市,以不可思议的客气态度,给了她最大的关照,媒体在最短的时间里使她成了人人敬重的名人。政府部门对她的企业实行了一系列优惠政策,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一个富了不忘父老乡亲的女人,虽然她祖籍所在的村庄早已没有一个人记得她的祖父,一个被抓了壮丁,又跑到台湾去,客死他乡的老人。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她主要是想完成父辈们的心愿,用他们那一代人特有的表达感情的方式。

但是,丽莎就是丽莎,她的感觉和需要,哪里是父亲那辈人所能理解的?她在台湾,在香港,都呆腻了,那里没有她需要的真实的感情。年轻的男人们看中的,只是她的上亿身家;而她爱的男人,除了对她超人的能力感到压力之外,也对她的惊人美貌感到威胁,他们只要面对她,就都变得多疑而乖戾,举手投足是那样的不自信。

这使她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一架机器了,男人们看她,就像看一个凶猛的竞争对手,而不是一个情欲丰富、有血有肉的女人。

这一次的内地之行,正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纠葛。所以她同晨夕的相遇,一开始只是她的一种自我麻醉而已。她只是被晨夕那高高的个子、魁梧的体格、白净英俊的外表和冷峻内涵的气质所吸引,尤其是当他用那浑厚的带有磁性的男中音,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优雅地向她问候的时候,丽莎一下子就动了心。她觉得晨夕的不卑不亢,大方得体,很合她的口味,于是她一改从不向业务上无关的的男人派发名片的习惯,把那张香喷喷的粉色小卡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郑重其事地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在丽莎看来,她的美貌和富有,对不少年轻男人来说,毫无疑问具有致命的诱惑力。晨夕接到她的名片,会一刻也不耽搁地打电话来找她的。

可是,她的自以为是遭到了他的沉默的嘲笑,晨夕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在一个夜晚打来问候的电话。他一去便杳如黄鹤,多日没有任何消息。

他或许已经把那张名片丢在一旁,忘记了体育馆那晚的慈善演出,也忘记了有一个来自香港的富婆,曾经递过一张名片给他。丽莎想到这,就忍不住怒火中烧,她无法容忍一个在电视台“作秀”的小男人这样对待她,他凭什么?

于是,丽莎在一番辗转之后,拨通了电视台的电话:“请问,晨夕在么?”


第二十八章

一场落俗套的故事

在电视台,怎么会有人不知道晨夕呢?丽莎立即就得到了晨夕的电话号码,那头传来了悦耳的男中音,带有独一无二的磁性。就在她听到他的声音的一瞬间,决定跟他共进晚餐。她强烈地感到,他和她之间有一场俗套的故事就要展开。

本来,像丽莎这样的女人,曾经沧海难为水,对男人应该是应付裕如、游刃有余的。

但是这一次不同,晨夕身上有一种东西使她沉醉,他的霸气,他的高高在上,他不论何时何地,都顽强地保持着的那种冷傲淡漠。她把这看做是浓厚的“贵族气质”。他看上去冷酷,实则内心热情奔放,使丽莎深深地着了迷。他在与她发生肌肤之亲之后,仍然持有的距离感,使丽莎反而欲罢不能,感到一种特强的吸引。她对这个小她十多岁的小男人,不得不越来越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地,丽莎竟然进入了角色,从前那种游戏心情居然有了不小的改变,使她真真假假,常常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哪种状态,这样一来,她的小女人的可爱之处便时时流露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自己的许多地方变得美好起来了。

不过,晨夕的让人捉摸不定,使丽莎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愉快一直心存警惕。她不喜欢男人对她的本人之外的一切发生兴趣,譬如她的身世,她的生意,她的财产。而晨夕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除了关心她之外,对什么都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让丽莎感到放心。

交往不久,她就发现,跟晨夕在一起,可以毫无顾忌地尽情享受男女之间的欢愉,却可以不必担心有危险。

可是,今天海岛路的事情发生之后,丽莎才吃惊地发现,自己对待男人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根本的改变,在感情和大局对峙的关头,她仍然习惯性地把前者放在从属的地位上。这是她做事的原则,从来如此,没什么可质疑的。可是为什么对方换了晨夕,她就感到这么自责,心里这么不舒服。难道闯荡江湖几十年,风浪经历无数的丽莎,竟要在小河沟里搁浅么?

不。丽莎再一次强迫自己打消了即刻去医院看望晨夕的念头,把身体放平,尽量使感觉舒适一点儿,然后,闭上了她写满心机的眼睛。

看上去,她仍然是那样楚楚动人。

吴丹急急忙忙地给吕峰打电话,说她已经回来了,叫他快过来,她正在家里等着他呢。

这一天,是吴丹请假出门后的第十天。若是在从前,吕峰会高兴得屁颠屁颠的,立马就往那儿跑。可是这一回,他并没有像吴丹预期的那样。相反,吕峰倒觉得吴丹回来真不是时候。他现在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他正被张小曼搞得有点晕头转向,又出了一档子晨夕被刺伤的事,他内外交困,简直都烦透了。眼下,他需要的是安静,真没情绪去应付一个敏感多疑的女人,尤其是吴丹。他狐疑地想:吴丹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吴丹的妙处无法取代但犹豫了一阵,他最终还是去了。

这些年来,吕峰跟自己的老婆有形式而无实质,在那位咄咄逼人又一本正经的中学教师那儿,他找不到生活的乐趣,所以,吴丹仅仅凭借一点就彻底打败了中学教师,也结结实实地俘虏了吕峰。

吴丹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就提前把门打开等他了。吕峰从楼梯的转角处刚一露面,就听到吴丹在上面甜滋滋地叫了一声:“哈喽——!”

吕峰一抬头,只见吴丹鲜艳的脸蛋儿一晃,就消失在门里了。这一眼看得吕峰心有点儿跳,他只觉得吴丹比走的时候更漂亮了,好像有一种说不清的变化。吕峰心想,人家到底是夫妻啊,才在一起呆了这么几天,人就显得这么滋润了,真他妈的邪了。

吕峰有了这种念头,心情就不那么爽朗,闷声不响地脱外衣,然后,去了一趟卫生间,磨磨蹭蹭地出来,才认真仔细地去看吴丹。

吴丹正倚在梳妆台上,双手抱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神情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吕峰忙把眼光掉转开,掏出烟来掩饰地弹了弹,叨在嘴上,等着吴丹先说话。

吴丹悠悠然地走过来,小手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吕峰嘴上的烟就不见了。接着,也不知是谁主动谁被动,反正,两个人就粘到一块儿去了。

从吴丹柔嫩的身体上滑下来的时候,吕峰的心情已经完全变了,他感到许久没有过的心满意足,吴丹到底是吴丹,她打点男人的手段的确非同寻常。况且,她走后的十天里,吕峰像一条沙滩上的鱼一样干着,只因为张小曼的关系,他当时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他才发现,吴丹有吴丹的妙处,别人还真的一时代替不了。这十天之中,他也不是没上过老婆的床,可是,现在,只有当他的许多感觉苏醒过来,才发现原来这十天,他对女人的感觉一直在沉睡。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吴丹,还是为了他老婆。也许只是为了自己。

吴丹显得很累的样子,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吕峰伸手拨了一下她的下巴:“喂,想什么呢?累了?”

没想到,就这一下,却把吴丹弄得“哇”的一声痛叫起来,她一翻身,背朝着他,捧着脸,咬着牙,“咝、咝”地吸着冷气。吕峰莫名其妙地扳过她的肩膀,只见吴丹的手护着下巴,满脸通红,两眼泪汪汪的。

“我看看,你这下巴到底怎么了,碰都不能碰一下了?”A城电视明星晨夕被刺!

吕峰这一看不要紧,他的眼睛渐渐地瞪大了:“你的下巴……好像比原来……长了,是长了,怎么回事?”

吴丹一把推开吕峰的手,委屈地说:“你才看见啊?你就这么不关心我?这么多天没见面,你连看都没仔细看看我?”

“你……这是去整了容是不是?”

“别说得那么难听,这叫美容。整容是死人的事儿。”

“你好好的下巴,美什么容啊?我看不出有什么美。”

吴丹急忙跳下床去,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左照右照,然后,得意地冲着吕峰撒娇道:“你总说我的长相像贵妇嘛,我偏要改变一下屏幕形象,现在我的样子比原来好多了吧?这回,看你还让不让我上主持人节目?”

“简直是胡闹!”吕峰发怒了:“下巴长短跟你主持节目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这么天真,这么无聊?原来你跑到外地就是为了去动手术?这值得么?我看不出来这一切把你变得多么理想,你不还是那个样子么?”

“啊?我这一刀算是白挨了呀?你怎么老是跟我作对,我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连一句体贴的话都听不到。我关在这间房子里,一个人忍痛熬了这么多天,那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

“什么?你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然后反锁了门,骗我说是去外地。你这人……真叫人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吕峰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招呼也不打,就自顾走出门去,他听到吴丹在身后的门里呜呜地大哭,却一点儿怜惜之情也唤不起来,他只觉得这个女人不可理喻,简直有点儿可怕。

刚刚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快乐已经烟消云散,吕峰满脑子只剩下无聊和气恼。


第二十九章

“A城最当红的电视明星晨夕被刺!”

这消息被人为地加上了一串感叹号,瞬间传遍全城。

虽然丽莎最怕的就是这个,可她的努力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人们对晨夕的关心是她始料不及的。老练的丽莎感到问题棘手,除了晚上神秘来去了几次,便再也不露面。她让王小姐在晨夕的床头放了一部手提电话,有空闲就打个电话过来问候一声,她的开场白总是那句:“亲爱的,我这里比较忙,没办法过来看你喔!你还好吧?”

由于丽莎派来的王小姐的全力阻挠,晨夕出事的原因除了公安局,始终没有外人了解,就连电视台方面也只知道晨夕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遭遇到歹徒,至于是在哪条街,哪个路段,就都不甚了了。

名声比鲜血还珍贵么?

出事后的当天,吕峰就准备向公安部门报警,但是王小姐肯定地告诉他:已经报了警了,是她替晨夕办的。而且,由于这个王小姐自称是晨夕的朋友,还寸步不离地在床边照顾着,所以,电视台的领导把她当成了晨夕的红颜知己,也就放心了。再说,像这种抢劫,在A城根本不算什么稀奇的案子,能不能破案,谁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只是,晨夕是电视台的主持人,是有影响的公众人物,又是台里的骨干力量,这案子就不是个无足轻重的案子。于是,电视台领导当即就给市公安局领导打了电话,对方说,只要报了案,他们将尽快派人处理这个案子。

是向哪个派出所报的案呢?一时谁也说不清楚。于是,电话打到王小姐那儿,聪明的王小姐才明白这事是纸里包不住火了,于是她装作手机网络故障,只讲了一句话,就“喂?喂?”了两声,随即立刻关机,跑到医生办公室找电话,向就近的派出所报案。

对方说,我们马上派人到医院里来。然后,王小姐才悠悠然地又打开了手机,等着电视台方面的电话再打来。

就在派出所的人来到之前,王小姐跟丽莎通了个神秘的电话,她把丽莎在现场的情况问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又同晨夕交待了一番。

后来,她就在公安人员询问情况的时候,巧妙地把案中的丽莎置换成了她自己,说是她跟晨夕在海岛路散步,碰上了那两个劫匪,出事后被过路人发现送到了医院。只是学开车的情节被干净彻底地隐瞒了,因为丽莎那部豪华奔驰在A城是有名的,一旦车被牵进了案子,丽莎的人还跑得了么?

丽莎就这样被小心地保护起来。她夜里悄悄来看望晨夕时是这样向他解释的:“为了我们的关系不受伤害,我只好这样了,你千万不要误会啊。”

晨夕对于丽莎把这件事快速处理也很赞同,只是他对于丽莎的不及时报案,无论如何想不通。她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比他的鲜血还珍贵,这女人真的这么无情无义么?

A市几家大小报纸的记者,很快就聚到医院来了。有的还偷偷溜进了病房,但是,马上就被王小姐身边的两个男助手像拎小鸡一样地拎了出去。

电视台方面从爱护人才的角度出发,立即与各报取得联系,请舆论界配合,不要对这件事说三道四。

可还是有一家新创刊的小报,急不可耐地登出了一篇头版二题:《电视名播遇刺,全城震惊》。

这一石激起千重浪,A市人跟中国所有城市的人们一样,好奇心很强,都想知道事件的进一步情况。可是事与愿违。

由于晨夕出事的原因被各方尽可能地淡化处理,反而引起了人们的种种猜测。其实,电视台对这事的淡化处理,就是怕引起观众对晨夕的不必要的担心和猜测,没想到越是这样,反而适得其反。


第三十章

晨夕成了“失足青年”

而公安局方面的悄悄行动,也是尊重电视台的意愿。

但是人们在没办法得到来自正式渠道的消息的时候,就会去杜撰和迷信小道消息,以弥补他们心上的空白。

社会上流传的说法有三个版本,一个是说电视台当家小生晨夕被人捅了十几刀,对方是他的情敌。因为晨夕大龄而未婚,始终是不少人关心的话题,所以第一种说法认为他是为男女之情所累,陷入了情仇。

另一个版本说他是路遇流氓,发生了磨擦,好勇斗狠,与人动了刀子。结果不是对手,反吃了大亏。这是那些认为晨夕有个冷酷的外表和强壮的身躯,定是个好斗之徒的人们的观点。

最后一种说法更是离奇,说晨夕与黑道有染,结果成了牺牲品,被另一伙寻仇的给废了。这显然是对晨夕这人很不以为然,或是心存恶意的人的幸灾乐祸。

总之,一个好端端的人,只要遇到一点儿意外的事情,就突然间沦落为众人开心的佐料,这在A城,也是不稀奇的。

由于众说纷纭,电视台方面的视听,也被搅成了一团乱麻,台里什么样的猜测都有。虽然领导们不愿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但是有一点却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事实,晨夕的受伤,肯定与那个王小姐有关,不是由她引起,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所致。

晨夕本来已经有了阿梨,现在又冒出个王小姐,据说她是一家港资企业的高级白领,有钱有势。晨夕既然都能陪她到偏僻无人的海岛路去,他们之间一定关系非同寻常。

用广播电视局领导的眼光来看,晨夕纯属一个“失足青年”。只因为有了一些成绩,就骄傲到如此地步,这怎么行?他是被如今花花绿绿的生活冲昏了头脑,太对不起台里对他这么多年的培养了!

局领导为晨夕的事,专门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在全局上下开展对年轻一代、尤其是播音员主持人的教育,“防止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对电视台的侵袭”。

一时间,去医院看望晨夕的人骤然减少。平时对晨夕看不惯的人,这时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平衡:

“我早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个正经货!”“没错,你看他平时的鼻孔,都成了天窗了!”“不就是到北京镀了镀金嘛,有什么了不起?这会儿,看他还神气什么?”

社会上那些被晨夕主持的《社会扫描》节目得罪了的人,更是乐不可支了:“好哇晨夕,你这小子也有今天哪?看你还敢不敢再口出狂言了!”

不忠实的人怎么托付终身?

晨夕躺在病房里,当然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他对自己目前的处理懵然无知,也就没了那份烦恼。可是阿梨受不了了,她本来就单纯的头脑,实在没办法消化这么多坚硬的东西,她没法对这一切漠然处之。

阿梨听到消息已经是晨夕住进医院的第三天了,她近来一直在忙着秋季的一场时装展,好久没有同晨夕联系,她知道,反正晨夕早晚会来找她的,只要他需要她。新鲜感失去后的恋爱,在阿梨看来,就像老夫妻一样,有一份牵挂也就够了。

她对晨夕在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晨夕喜欢广交女朋友,偶尔留下一点儿情史,阿梨都不了解,她是个太单纯、也有点儿麻木的女孩子。何况晨夕所从事的职业也叫她对他感到放心,一个成天抛头露面的新闻工作者,总不会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暴发户那样不检点吧?

所以,当各种传闻传到她的耳朵里,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阿梨把告诉她消息的模特周红红撇在一边,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冲到了电视台,一见到杨妮她就哭起来:“杨姐……晨夕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妮这才知道,晨夕竟一直在瞒着阿梨。也许因为伤痛的折磨,还没来得及通知她。可是,当阿梨在杨妮的陪伴下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晨夕的表情显然不欢迎她的到来:“你来干什么?是谁告诉你的?”

阿梨看着一片冷冷的白色中冷漠的晨夕,想起了外面沸沸扬扬的传闻,心里一阵冰凉,她有点儿相信那些带着明显中伤味道,曾经使她气愤莫名的传闻了。至于黑社会仇杀和流氓斗殴之类的,她觉得可笑,但是那第一种说法,关于情仇,阿梨就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了。

后来,当阿梨看到落落大方的王小姐款款出现在病房里,又温柔又乖巧,有说有笑的时候,她的心就彻底沉进了万丈深渊,她感到自己的这一段爱情是该划句号了。只是,晨夕怎么会这样对待她?她有什么不好?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他呢?

晨夕的想法她当然无法知道,关于爱情是怎么回事,关于男女又是怎么回事,他总感到苦于没法同阿梨说得清楚。更没法跟她通过其他方式交流,比如意会或是默契。人生中的许多时候,许多感觉,毕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啊。

这些,对于阿梨来说,太深奥,太沉重了,她根本没法明白,也压根没打算去明白。她只知道晨夕这个人居然这样伤害她,说明他根本不是真的爱她,这么不忠的男人,将来怎么托付终身呢?不如趁早断了拉倒。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阿梨对晨夕的感情,看上去淡泊,实际上含而不露,深沉得很。这件事对阿梨的打击是难以估量的,她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脸色萎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每天来来去去,一声不响,幽灵一般。

从此,“电视台男主持人晨夕,花心花肠子,脚踏两只船,人品极差”,就在A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第三十一章

好看的男人有什么用?

人们议论纷纷,做母亲的往往在关键时刻亮出这张牌,给自己的女儿做活教材:“你看看现在,哪还有几个好青年,连电视台的晨夕——看上去那么好一个人都不可靠,你怎么还敢随便交男朋友?”

女孩子们聚到一起,就把晨夕抬出来,表达各自的心态。他的崇拜者们无不叹息:“唉,真是的,人不可貌相啊,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那种人啊?”

自认为与英俊的男人无缘的女人则幸灾乐祸:“我早说过了,好看的男人有什么用?我宁愿找个丑点儿的,老老实实守着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晨夕的知名度,这一下就达到了高峰,比他在A城电视台辛辛苦苦十多年还要奏效。

虽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暂时还不知道外面的热闹,但是海岛路的遭遇对他一生的影响,正在慢慢地,却是顽强地向他逼近。

吕峰跟吴丹因为整容的事怄气,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张小曼来。

这些天张小曼的业务进步很快,他的督促鼓励加上她的艰苦努力,终于显现出效果来了。她不仅接连上了好几档节目,而且观众的反应也不错。虽然有些人不服气,但是,谁都觉得,犯不着把一个特约主持人当做假想敌人来对付。所以,大家也算相安无事。

张小曼的聪明才智渐渐显露出来。她设计了一档妇女和儿童节目,还改革了原来的医疗卫生节目,生活气息很浓,内容实用性强,颇受欢迎。

由于张小曼对业务越来越熟,工作也越来越忙,她近来已经很少到吕峰这里来了。偶尔,吕峰在她的办公室里看到她,一大帮年轻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乱哄哄的,只有张小曼一个人在埋头案上,不知忙碌着什么。

吕峰一出现在办公室,那些年轻人总要围上来,满脸都是笑,满嘴都是好听的话,而这时候,张小曼却只是打个招呼,就坐在一旁不吭声了。吕峰发现她很不善于跟领导套近乎或说些恭维话。这反而使吕峰格外地注意她的存在,在乎她的反应。

吕峰呆坐在办公室,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犀利的两眼盯在天花板上的某一处,好像要把那儿钻出个洞来。

烟盒里的烟抽光了,吕峰的点子也成熟了。他翻了一下日历,在星期六上面划了一个红圈儿,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打电话给总编办王主任:“老王吗?你到我这儿来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转眼就到了星期六,由吕峰策划,老王督办的周末野餐会,就在海湾对面的环翠岛上燃起了篝火。

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动作

新招聘上来的播音员、主持人,还有特约主持人,一个不少。领导么,自然是吕峰代表了。同时来的,还有总编办的副主任,一个不大爱讲话的小伙子。

大家都为能有这么个机会出来透透空气、散散心,感到兴奋。也免不了私下里议论几句:“嗨!吕台长真会选地方,在这儿搞总结会,真是绝了!”

“是啊!电视台到底是个有文化的地方,连开会都不同凡响。”

这一次的活动,吕峰定调为“电视台新人上岗满月总结联欢会”。这主意只有吕峰能想出来。他的用意已经不仅是帮这群小青年总结一下工作,鼓励一下士气那么简单了。他是想找一个足以让年轻人心旷神怡的环境,搞出点儿小情调,既可以搞好工作,又可以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

环翠岛是高高耸立在距A城20英里海面上的一个孤岛,岛的四周绿树环绕,中心地带却怪石嶙峋,少有植物。

岛的周围,海浪不时拍打着岸边,激起一阵阵雪白的水花,男孩子则尖声怪叫,四下乱窜。

张小曼是惟一一个特约主持人,她在人群里显得有点儿孤单。吕峰就像对待一个特殊的客人一样,总是不时地关照她一下,偶尔夹杂着一些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动作。比如张小曼从礁石上往下跳的时候,吕峰马上伸出手来接她一下,张小曼从山下往上爬的时候,他又去拉她一把。

吃东西的时候,吕峰看到张小曼很谦卑地坐在别人的后面,就两次把自己手里的烤鱼、桃子递到她的手上。

是啊,特约主持人嘛,算是台里请来的嘉宾了,理应客气一些。所以,大家看到吕峰对张小曼格外重视,也都跟着往张小曼怀里塞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弄得她一时不知道怎么着才好,吕峰看见张小曼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心里就十二分的舒坦。

至于总结会的内容,就被吕峰大大地简化了。只是在大家吃饱玩够之后,总编办副主任才宣布,由吕台长来做一下电视台新人上岗后这一个月的情况总结。

吕峰重点讲了讲大家的成绩,并顺便表扬了张小曼。最后他说:

“只要大家平时都努力工作,以后电视台会给大家创造许多机会的,有条件的时候可以出去进修,或者去外地考察,还可以像今天这样,一块儿找个好地方轻松一下,换换脑子。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们,怎么样?”

这一群新加盟电视的毛头孩子,被吕峰的话煽动得热血沸腾,一个劲儿鼓掌叫好。吕峰瞟了一眼张小曼,只见她也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快活地笑着,心里别提有多滋润了。

大家自由活动的时候,吕峰故意离开人群,坐在一块礁石上,若无其事地抽着烟。这样下去永无出头之日这时,张小曼终于主动凑到了吕峰跟前,她的脸上有几分困惑的样子,一边往海里扔着石子,一边问吕峰:“吕台长,您说的出去进修学习,还有考察,像我这样……也有份么?”

“啊!只要你努力,台里会考虑你这种情况的。”

吕峰连想都没仔细想,就脱口而出地回答了她。事后他才发觉自己头脑真的发了热了。张小曼会不会认为他说的“台里”指的就是他吕台长自己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不过,看着张小曼泛起了淡淡红晕的脸,相比之下更加洁白如玉的脖子,起起伏伏饱满的胸脯,吕峰感到的确值得为她做点儿什么。

张小曼对吕峰的复杂心态却一点儿也没察觉,她只是觉得终于看到了希望。

自从进了电视台,张小曼的“特约”身份,给她的生活划了个限定的框框,使她总觉得自己是“另册”上的人。

虽然吕峰有话,特约主持人一切待遇与正式的电视台工作人员一样。但是具体下来,就时是会走样。

比如,上次植树节,办公室觉得张小曼是请来帮助工作的客人,就没通知她去参加劳动,本意是尊重照顾她。但是第二天张小曼听到几个播音员兴高采烈地议论说,植树节劳动是跟市委书记、市长一块儿去的。结束后,大家还聚到本市有名的新疆菜馆,吃了一顿烤全羊,玩了个痛快。这叫张小曼心理失去了平衡,倒不是在乎吃喝玩乐,只觉得自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心中委屈。

还有,市里的大型活动,像庆祝会、联欢晚会、文艺表演等有影响的现场直播,电视台都不会指定张小曼这个“特约”主持人去担纲出镜。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学习进修的机会,不会轻易送给一个“临时工”,她觉得自己这样下去,将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吕峰的一番话,使张小曼的心情豁然开朗。

而吕峰呢,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十分明确,也非常单纯,那就是,只要能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近张小曼,哪怕是坐在一起聊聊天,近距离多看她几眼都是好的。与张小曼在一起的感觉,是那么新鲜,令人陶醉。


第三十二章

她的声音透着寒意

晨夕听得出,领导的话只不过是一个安慰,或者不如说是一句托辞。现在,反正台里新招了人,不用再为缺他一人而鸡犬不宁。

他感到,自己被全台人、全市人捧着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股强烈的失落感,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

从前总是忙、忙、忙,除了电视台里的工作,还有一大群宠他的人,都需要他一一打点。现在突然没事做了,他反而对从前种种甘之如饴的事情失去了素有的热情。晨夕懒洋洋地靠在丽莎的大沙发上,书看不进,音乐听不下,简直不知道如何打发时光。急得丽莎整天这样安慰他:“出去玩玩嘛!开车呀!打网球!都不错喔?”

晨夕自己也有点儿奇怪:从前自己因为名气大,受了多少限制和委屈?那时候连在街头吃一支冰糕都会被行人指指点点,当风景围观。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难道不正是从前天天盼望着的么?为什么不感到高兴,反而好像失去了什么?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是属于电视的,没了电视,就连丽莎也难以调动起他的情绪。何况,丽莎不及时报案的事,在晨夕心里投下的阴影,也使他对丽莎的心情越来越复杂。

百无聊赖中,他想起了阿梨。他对自己只有这种时候才想起阿梨,感到羞愧,同时也明白,和阿梨的关系的确已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了。

得对阿梨有个交待了。

晨夕坐在一个名叫“相思岛”的酒吧里等着迟到了的阿梨。她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地走过来的样子,牵动了一片追随的目光。

“怎么想起来请我泡吧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让晨夕感到刺骨的寒意。但是晨夕不得不承认,阿梨并没有说错,他的确是好久没有想起她了,这件事连他自己琢磨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那位王小姐还好么?”

“你说谁?哪个王小姐?”晨夕一时没转过脑筋来。

“跟我就不用客气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在海岛路的传奇经历。”

“你听谁胡说的?”

“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外面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自从晨夕出了事,丽莎便觉得欠了他的。而且,海岛路历险,也使她看到了晨夕的人品。她感到小伙子的确可以信赖,不由得对他敬仰三分。

看到晨夕出院后终日闷闷不乐,丽莎也着了急,她这几天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主意,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心。今天,她早早从公司赶回酒店,一进门就喊起来:“阿晨呀,你猜猜,我有个什么好建议?”

“别建议了,我没兴趣。”这些天,他已经不止一次给丽莎的建议泼过冷水了,所以,丽莎也不在意,只管自说自话:“听着,我们要去新、马、泰度假,你不是说过你从来还没有出过国界?这次让你出去一下,怎么样?”

“我连香港都没去过,干嘛跑到国外去?”“香港……没什么意思啦,……”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在香港露面,会丢你的面子?”

“哎,你既然这样讲,那我们就去香港好啦!”

晨夕跟着女港商去香港旅游的事,在他还没踏出海关之前,就已经在A城传得沸沸扬扬了。至于女方,人们都以为是王小姐。

电视台领导得知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是:怎么伤刚好就又要制造新闻?不想在电视台干了?

吕峰脸色铁青地把晨夕叫到办公室,还没等他坐下,就扔过去一句:“你可要想好。”


第三十三章

赵强最近常常感到心神不宁。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张小曼了。

今天是星期五白天,赵强先后往电视台打了三次电话,都没找到小曼。他专门为她配的手机,她一直习惯关机,传呼机也常常不开,她说这是工作条件所限,没办法的事。总不能正录节目或正采访呢,却一会儿电话铃响,一会儿传呼机响的吧?

张小曼是个严于律己的人,更何况她现在的特殊身份,怎么能不百般谨慎呢?

赵强想到这儿,怨气也就平息了。

赵强在商场里度日如年地好不容易熬过去一天,下午五点不到,他就急急忙忙骑上他的旧摩托车,跑到张小曼家里去等她。

路上,他匆匆钻进副食品商场里,一会儿功夫,就提出来一袋儿活蹦乱跳的大虾,还有张小曼每天必不可少的哈密瓜、葡萄等时令水果。按照他的习惯,一只金黄色的烤鸡是每一回去未来丈母娘家的“保留节目”。可是上个月去她家时,张小曼不仅一口也没动那香喷喷的烤鸡,还皱着眉头说了一句:“今后少买这么油腻的东西。”

别太娇惯她了

开门的是张小曼的哥哥,一个三十出头的瘦高个儿。

赵强知道小曼家婆媳不和,她哥哥每个周末都是一个人回来看望老人,再送点儿东西,陪着老太太吃顿晚饭。小曼哥一见是赵强,连忙接过东西,往里面让:“快进去,我妈正说你今天可能来呢!”

老太太从里面迎出来,客套着拉着赵强的衣袖,一直进了客厅:“又花那么多钱干啥?家里冰箱还满着呢。”

“今晚儿,我下厨,做个小曼最喜欢的糖醋虾。”赵强一边脱外衣,一边撸起袖子,进了厨房。里面传出水声夹杂着赵强的大嗓门儿:“小曼不让买油腻的东西,我也没敢买烤鸡。等哪天我带您出去撮一顿儿,咱别影响了她的节食计划。”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听得又满心高兴,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赵强麻利地洗洗涮涮,切好菜,备好料,一会儿功夫就准备妥当。赵强擦干手,欣赏着案上的五颜六色,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走出厨房,只等张小曼下班一进家门,就“刺啦”一声开始爆油锅了。菜要现做现吃,才能保持原有的色香味儿。

赵强陪着小曼她妈先是聊天,然后又看电视,晚饭时间有一档小曼主持的名叫《祝您健康》的生活类节目,一周一次。老太太每逢周五必看,一边儿看一边儿笑得合不拢少牙的嘴:“你看,咱们小曼一上了电视,是不是一点儿不比那些大明星差?这电视还真是挺抬举人儿的!”

“小曼本来长得就不丑,再化化妆,打扮打扮,当然不比别人差。”


第三十四章

这人是男还是女?

赵强看了一眼小曼的卧室,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里面的梳妆台上摆满了一大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化妆品瓶子。他想,小曼最近在脸上下的功夫真不小。可是这么多东西,每种都用上一点儿,涂出来的脸蛋是什么样儿的呢?他觉得不可思议,只好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笑笑,一面附和着老太太:“现在好了,要什么样的化妆品都有,国产的还嫌不够档次呢!”

“可不是?你看她买的那些玩艺儿,上面全是些外国字儿,我是连一个也看不懂。”

赵强知道张小曼的英语水平,也就是高中那点儿底子,他纳闷,她买那些进口化妆品时是怎么看说明书的呢?怪了。也许,是别人,懂外语的人帮她买的,只能是这样。那么,这个人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呢?

“强子,你先吃点儿这个垫补垫补,我这就去做饭,咱不等了。这孩子,晚了也不打个电话来,都叫我给惯坏了。”

“再等一会儿,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要不,我去接接她?”

她到底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接?

可是他没办法这么等下去了。他怕一直等到深夜,怕他见到小曼时,当着老太太的面就会把持不住自己而冲她发作。他只好走,他对着厨房门说了一声“我去她单位看看”,就匆匆走出门去。

电视台门卫告诉赵强,张小曼刚下班就走了。好像是跟宇航一块儿走的。

跟宇航走的,赵强就放心了。宇航是他哥们儿,有他在,小曼就不会有事。他也就不必在这儿等她了,如果晚了,宇航会送她回来的。黑色的“桑塔那2000”“嗨,这是谁呀?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赵强的肩膀被一只细软的手拍了一下。宇航站在他的身后,还有两个面孔有点儿熟悉、又一时对不上号的男女播音员,客气地朝着他微笑。

“你……怎么在这儿?”赵强吃了一惊,“小曼呢?你不是跟她在一块儿?”

“啊,她呀!没看见哪!我今天一天忙了个四脚朝天!”

赵强愣了一愣,才想起请宇航他们一块儿喝点儿啤酒。

几个人嘻嘻哈哈吃完了馄饨,匆匆走了。赵强坐在那儿,还在琢磨宇航的话。他感到小曼最近肯定是什么地方不小心,得罪了宇航。赵强对她这么没有分寸感到不可思议:这不像是小曼的为人啊?好歹宇航是对她有恩的,帮了那么大的忙,怎么刚进了电视台就瞧不起师傅了呢?

赵强感觉到,张小曼近来的变化恐怕还不止把他赵强忽略了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一些事是他所不了解的。他真想立时见到小曼,问问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桑塔那2000”倏然停在电视台大门口。张小曼身穿大红色晚礼服下了车,那件礼服是赵强从广州带给她的,还从来没见她在公开场合穿过。打扮得这么妖艳,这么隆重,究竟参加什么活动去了呢?

赵强看到张小曼提着裙脚跑上了台阶,进了大门。可是那辆汽车并没开走,好像在等着送她回家。透过大门口灯光的照射,赵强看到车上只有一个司机。

他打算过去接小曼,但是一想到自己骑着辆破摩托车出现在黑轿车的面前,不管那车是主办单位的,还是电视台的,是不是都太扫小曼的面子了?

算了,既然张小曼已经有豪华车相送,他也就可以放心地看她享受自己应得的劳动成果了。赵强想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正犹豫间,只见司机座位右面的门悄然打开,这才发现,小曼已经从大门口出来,衣服换了,跳了几跳,就下了台阶,钻进了车里。桑塔那转眼不见了踪影。拼出去跟命运一搏夜里十点,赵强带着几分酒劲儿,骑着他的旧摩托车回到了位于南门的家。刚进了门,腰上的手机就响了,张小曼的声音轻轻软软地飘出来:“强子,是我。你在哪儿?”“我能在哪儿?你说我应该在哪儿?”

“你别生气,我今天临时接了任务,市妇联有一台晚会,本来是别人主持的,有急事要求换人。通知我的时候都快下班了。实在是一点儿时间都没有。”

“……”

赵强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张小曼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公开主持大型晚会,这样的机会对她太重要了。

“明天,我休息一天,去你那儿再解释。你吃晚饭了么?”

赵强的一肚子怨气顿时消了大半,但是感情上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来。他只好打起精神说:“我累了,明天再说吧。”就关了机。


第三十五章

张小曼近来的确很忙。到电视台已经几个月了,不忙,才麻烦了呢。确实有不忙的,吴丹就不忙,还有宇航,也不忙。新人们上来,个个势头猛得很,他们这些业务上没什么实力,年纪大了,又不想努力不能吃苦的,当然要被挤下来了。

张小曼的特殊地位,也恰恰成了她的动力。强烈的危机感使她拼足了劲头跟命运一搏,结果是,她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她的面孔正在慢慢地被人们熟悉,她的名字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A市电视台的荧屏上。

可是这并不能使她满意,张小曼心里别提多急。她的目标是,以最快的速度,跻身大型文艺活动,主持有影响的晚会,现场直播,这是积累资本的最佳途径。

上个星期,新进电视台的主持人和播音员,已经有两个被派去了北京,到广院进修去了。张小曼又高兴,又焦虑。她想时刻把握领导脉搏高兴的是这回她可以有更多的机会上节目了,焦虑的是自己却没有进修这样幸运的待遇。

这也使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早日摘掉那顶“特约”的帽子。

多亏吕台长看出了张小曼的心思,这让她陡增了不少信心。吕峰这些日子没少鼓励张小曼,有一次竟说了一句这么热切的话:“张小曼,只要你有这个决心,我很愿意帮你……”

这话使张小曼激动了好几天。她想,只要吕台长还当这个台长,就不怕自己没有出头之日。

从那以后,张小曼又恢复了每天的向台长“汇报”、“请教”程序,她想时刻把握领导的脉搏,以便做事成功率更高。还有,只要跟台长建立了更多的了解,信任,她今后的诸多事情就好办了。当初,她能进电视台当特约主持人,还不就是因为吕台长的一句话么?

张小曼的这个想法,使她对吕峰的反应就十二分地在意起来。除了赵强以外,她还从来没对任何男人这么注意过。现在,生活中似乎又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对她的前程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她不能不把他小心地放在心上,当然,这和她对待赵强这种男女之爱有着本质的区别。

至于吕台长嘛,张小曼知道他和吴丹的关系不一般,也知道他是个有妇之夫。所以,她对吕峰就比较放心,这样反而安全系数高些,便于她跟台长和平相处,也不至于引起闲言碎语。

果然,由于跟吕台长越来越熟悉,他有了好事就不会忘记她张小曼。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吕峰突然打电话给张小曼,让她马上去一趟台长办公室。说有重要事情。

当张小曼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时,只见台长室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吕峰先指着那个女的对张小曼介绍说:“这是市妇联宣教处的沈处长。这位是妇联的小陈,晚会的男主持人。这是张小曼,我们电视台的特约主持人。”

张小曼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她的心“嗵嗵”地狂跳了一阵,就全身心地沉浸在那个中途换人的晚会中了。

准备时间只有可怜的三个小时。熟悉台词,熟悉场地,还要化妆,找合适的服装。这么多事情完全挤在这三个小时中间完成,对于刚出茅庐的张小曼来说,形势十分严峻。

吕峰看出了张小曼的心事,他大包大揽地对妇联那两个人说:“你们放心吧,这场晚会交给张小曼,没问题。”

张小曼被吕峰的这句话鼓舞了士气,也就附和说:“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可是当那两人提出张小曼马上跟随他们回妇联去作准备时,张小曼面露难色了,幸亏吕峰善于察言观色,找了个准备服装的借口留下了张小曼。

妇联干部一走,他马上对张小曼耳提面命指点了一顿。

“记住一点,别抢话说,跟着那个男主持走,叫他唱主角,你只要配合好就行,他准备了很久,比你熟得多。你是第一次主持大型晚会,又是临时接手,即使出点儿小毛病也不会影响你的形象,放心大胆地干。”

有了吕台长的这番话垫底,张小曼才信心十足地登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大舞台。

张小曼的遇事沉稳帮了她的大忙。偏偏妇联方面委派的男主持人,是个拘谨而死板的年轻人。这下给了张小曼很大的发挥空间,她亭亭玉立的身材,甜美的嗓音,伶俐的口齿,给晚会增色不少。而且,台词是准备好的,只要上台之前努力记一下主要意思,上去之后表达清楚就行了。这一点儿也没难倒张小曼,她的自由发挥能力不行,但是按稿子行事的准确度却是相当高的。

晚会一结束,张小曼就在拿到了一个“红包”的同时,听到了一大堆恭维话,妇联的领导对于张小曼的表现十分满意,还一再表示,今后妇联的大型活动都要请她去帮忙。

有了这么大的收获,张小曼对于赵强的情绪就无暇过多地关注了。


第三十六章

新来的编辑小脸儿泛了青

吴丹因为整形美容的事,被吕峰训得大哭了一通之后,还是打起点精神,信心十足地重新上了岗。

她自信,不论吕峰怎么看,反正她自己觉得这样好,那就是好。吕峰不想让她变得更漂亮,那是因为她是别人的老婆。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追求,不能光为了男人活着。

第一天以全新面孔出镜,吴丹心情十分激动。她应付完了那些与其说是来看她,不如说是来看她的下巴的好奇者,就急不可耐地到《节目录播安排》板前,去看今天的任务安排。

她的名字不在栏里。她知道,每天的任务是头一天下班前就安排好了的。播音部主任杨妮并不知道吴丹今天上班,所以当然没给她派活儿。但是,她发现有一个《晚间体育新闻》的栏目空着,还没有安排人。

吴丹的心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她打定主意要上这个节目。

主意一定,吴丹就四处找杨妮。

杨妮正在小录播室里给一部电视专题片配音。

“啊,我有急事,请你叫杨妮停一下,我说一句话就走。”吴丹对录音师说。

转动的机器突然被迫停下来。新来的小编辑不知吴丹的背景,气得小脸儿泛了青,录音师却由于对吴丹知根知底,也就见怪不怪地由她了。

杨妮见红色指示灯亮了,还以为编辑对她的表达有不满意的地方,忙问:“哪儿不行?”

但是她抬头看到的却是吴丹,对讲器里传来她娇滴滴的声音:

“杨姐,”吴丹在关键时刻喜欢省略对方的职务称呼,称兄道弟。“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想上节目。我看《晚间体育新闻》还空着呢,就上那个栏目吧。”

杨妮犹豫了一下,好像在掂量吴丹能否胜任。吴丹最怕的就是别人低估了她的能力。她对杨妮的态度有点儿恼火:“没啥问题吧?反正你又没安排别人,就这么定了吧。”吴丹以极快的速度说完这句话,就关了对讲监听器。

她不能当面认输就地趴下

她看见杨妮在里面比比划划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在嘱咐她,但是她已经听不见,也不想听了,她扭头出了录播室,吴丹迫不及待地在那个空格里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磨拳擦掌地问正在埋头备稿的宇航:“平时《晚间体育新闻》安排在几点录播啊?”

“录播?这个栏目已经改成直播了。”

吴丹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她想起刚才没有听到的杨妮那最后一句话,才明白,那是在提醒她:这个栏目改成直播了,你能行吗?

吴丹是不能当众认输,就地趴下的,她丢不起这个人。她强打起精神,装作蛮不在乎地对着天花说:“行啊,安排了就干吧。”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办公室。

下班时间过了,杨妮才匆忙从录播室回来,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了宇航一个人。

“宇航,吴丹呢?她要上《晚间体育新闻》,也不知道直播她能不能行?”

“怎么能安排吴丹直播呢?你知道她录播这种体育新闻都困难,更别说直播了。”

不就是五分钟直播么?

尽管吴丹感到问题有点严重,但是,她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的刚愎自用造成的恶果。

“管他呢,先把妆化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吴丹没有心思吃晚饭,她跑回家,在赵强送给她的那一大堆时装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件紫色镶白的大翻领上衣,又在镜子前比画了半天,才急急地把那件衣服塞进挎包。她背着挎包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打开冰箱,顺手从里面掏出一瓶鲜奶,这才出了家门。

她想早早去电视台化好妆等着,只要稿子一出来,马上就开始准备,念得熟熟的,到时候就好办了。不就五分钟直播么?有什么难的?

这么想着,吴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等到她在办公桌前坐稳,掏出那一大堆各色化妆品,熟练地往脸上涂抹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了。

现在,一个全新的吴丹,就端坐在镜子前。短发向两边翘上去,像两只展开的小翅膀,又像仿古建筑物的飞檐一样。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发式,配吴丹细巧的脸,尖尖的下巴正合适。

吴丹被自己光彩夺目的形象所陶醉,痴痴地对着镜子,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猛醒。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吴丹被吓了一跳,忙抓过旁边的电话,拨通了新闻部:“《晚间体育新闻》的稿子出来了没有?”“……”“什么?八点半?怎么那么晚?”“……”

吴丹啪地一下把话筒摔下,沮丧着脸,眼巴巴地看着时钟上一跳一跳的分针,神情就有点儿呆滞。


第三十七章

“罗尔纳多”和“罗马奥里”

吕峰是在看了《晚间体育新闻》的直播,才知道吴丹出了那么大的洋相。

如果没有应酬,吕峰每天晚上的生活模式就是坐在电视机旁,把A市电视台的所有重要栏目都浏览一遍,以便掌握台里所有节目的动态。《晚间体育新闻》是直播栏目里最晚的一个,每晚看完了这个节目,也就该休息了。

他正一面伸着懒腰,一面调到了A市电视台。吴丹的眼睛画得有点儿夸张,发型也变了,打扮得活像一个电影明星,穿得好似超级名模的样子,吓了他一跳。

吕峰立时坐直了刚才还歪在沙发上的身子,眼睛瞪得老大地凑到屏幕上去,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

天啊,这可是直播呀,吴丹怎么能直播体育新闻呢?不用说体育新闻速度太快,就是那些又长又拗口的外国地名、人名,她就应付不了!有谁能比吕峰更了解吴丹的呢?

他的脑袋还没来得及转过弯来,吴丹的新闻直播已经开始了。吕峰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快要透不过气来了。直到吴丹说完了开场白,他才松了一口气。

“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您收看《晚间体育新闻》。”

还好,吴丹到底是老播音员了,开头一句还显得比较沉稳,你根本料不到她在后面会出什么问题。吕峰紧张的心刚刚要平静下来,吴丹就在这个节骨眼儿连连打了两个结巴,还读错了一个球星的名字。

吴丹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硬,但还看不出太多的尴尬,吕峰替她捏上了两把冷汗,真怕她再出错。他知道吴丹的心理素质差,出了一个错,一旦把握不好自己的情绪,就会连连出错,这是不少自我调适能力差的播音员都会犯的毛病。

果然,吴丹的表现不幸被吕峰暗暗言中。接着,她又把一个人人都熟悉的巴西著名球星“罗纳尔多”的名字念成了“罗尔纳多”,把“罗马里奥”念成了“罗马奥里”,把“里约热内卢”念成了“里热约内卢”。

“天哪,这个人简直就没有脑子!”吕峰气得破口大骂。引得老婆女儿都跑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短短的五分钟,吕峰觉得就像50分钟那么漫长。

刚被她的老板接走啦!

星期五晚上赵强揣着一肚子问号回到家中,宇航的闪烁其辞,还有那辆神秘的“桑塔纳2000”,始终在他的脑子里转悠,挥之不去。

门卫肯定地说,小曼下班时明明是跟着宇航一块走的,可是宇航却否定,而且他的确是在电视台加班。是不是小曼和宇航发生了什么?磨擦?还是宇航仅仅是对小曼这么快就大有超过他这个“师傅”的势头而感到不安?

不对,他是师傅,徒弟出息了,就是师傅的功劳啊?再说,宇航又是他的好朋友,不会这么斤斤计较的。

为了答谢他对小曼的“拔刀相助”,赵强不仅请了客,还送了宇航一套价值3000多元的进口名牌西装。该做的,赵强都做了,还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的呢?

赵强赶得精疲力竭,跑上A市艺术中心大门的台阶时,一身红妆的张小曼正在光艳夺目的大舞台上谢幕。她的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闪闪发亮,一次又一次地把手里的鲜花举过头顶,向台下欢呼的人群致意。

赵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人们鼓掌,但是张小曼却转身走向后台。赵强迎着拥挤的人流,好不容易钻到后台化妆室,已经不见了小曼的影子。

“看见张小曼了吗?”“刚被她的老板接走啦!”

那女人神秘一笑:“这都不懂?就是包她的大款嘛!”

赵强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后台,猛然看到窗外后门的台阶下面,张小曼的红色晚礼服的长下摆,在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口一闪,那车就滑上了灯火辉煌的大街。

就是那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

“小曼!小曼!”赵强连忙追出门去,汽车已经踪影全无。

“强子,强子!是我。你叫什么呢?声音这么吓人!”赵强被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天还没亮。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张小曼的两颗亮晶晶的黑眼球,就在自己鼻子前闪闪烁烁的,他就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哎呀,我做了个梦,……他妈的,这么个梦!”

“什么梦啊?吓成这样?”张小曼说着,就在赵强的额上亲了一下,赵强双臂一用力,就像抱婴儿一样地把她整个儿揽到他自己的身上去了。

张小曼被赵强的痴情样子弄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赵强之所以又流露他们第一次肌肤之亲时的情绪,一定是好久不见的缘故。就乖乖地听凭他摆布。

暴风骤雨终于过去。瘫软的张小曼声音细若游丝,裹着急急的呼吸,在赵强的耳边痒痒地撩动着。赵强并不睁眼,只发出几声憨憨的傻笑。

“几点了?”“我早晨从家里到这儿的时候……刚五点。”

“你昨晚回来得那么晚,再睡一会儿吧……”

“唔。”

经过这一番亲热,赵强感到回肠荡气,心中的污浊郁闷一扫而光了。他明白一个女人在感情问题上,是不容易“弄虚作假”的,女人没办法像男人那样,把爱情和性行为分别对待。从这一点来看,小曼在感情上没有一点儿可疑的地方。

可是他还是渴望小曼能为他解开心中的疑团,比如宇航为什么对她流露不满?那个开黑色桑塔纳的是谁?她最近真的那么忙么?会不会累坏了?

赵强看着怀里的张小曼,睡得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婴孩,就再也不忍心去弄醒她,困倦袭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也睡过去了。


第三十八章

形象搞坏了!

吕峰的办公室里,杨妮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抹眼泪:“台长,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吴丹……上那个直播。”

“你当主任的,一点儿原则都没有,她软磨硬泡,你就败下去了?”

“……”杨妮嘴里说不出,心中却不服气地驳斥吕峰:吴丹现在这么霸道,难道不是你吕台长一手“扶植”起来的么?连你都拿她没办法,何况我一个小小的播音部主任?

吕峰心里最清楚不过,吴丹这个人,吃一百粒生豆都记不住腥味儿。连他这个上司兼情人,都惧她三分,杨妮又哪里是她的对手呢?

“算了,你先回去,别忘了这个教训。”吕峰抓起电话,犹豫了一阵子才拨通了:“吴丹,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趟。”“……”

不一会儿,吴丹就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台长室。

“我在电视台怎么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吴丹虽然还想以她一贯的胡搅蛮缠来抵挡一阵儿,可是底气已经明显不足,声音也没了骨头,少了亮音儿。

“我可告诉你,局长已经发下话来了,现在新人这么多,对那些工作态度不认真,出电视台丑的老播音员,要随时淘汰,不能手软。”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吴丹的脸渐渐发了白,一脸的沮丧,愣在那里,低头抠自己新染的指甲。

“记住,我可不是没提醒你。如果你把我这话当耳边风,对不起,到那时候,谁也帮不了谁!”

吴丹听完了吕峰的发作,招呼也不打,自顾自地出了门,走了。一直走到走廊另一头,她才嘟哝了一句:“神气什么呀?”

吕峰在办公室里一个人生闷气。事情发生在吴丹身上,搞得他这么被动,连开个会批评一下都要考虑自己的面子问题。毕竟他和吴丹的关系,在电视台已经是秃头上的虱子。就此把这事压下去吧,只怕今后这种事还会发生,那时候,有了这个先例,不管是谁,也就再没法追究。

这时候,他就不自主地想起张小曼了。现在像她那样处处让人放心,事事为领导撑台面的主持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可惜的是,她还仅仅是个特约主持人,许多时候都难以得到机会的青睐。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有条件的人不一定能成事,成了事的又不一定是有条件的。张小曼就是后一种情况。

这两天,吴丹的事已经在台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吕峰的对手,主管新闻中心的副台长毛玉成,早就在阎副局长那儿打了报告,阎副局长把吕峰叫去好一顿训。吕峰知道阎副局长对他历来偏袒,但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把吕峰吓了一跳:“我看,还是把所有主持人和播音员,都分散到各个部门去吧,让下面自己管理,能者上,不行的,就下岗。”

几年前,电视台就曾考虑过这个管理方案。可是由于吕峰那时候刚刚上任,一心要干出点名堂来,就提出,这些人是电视台的特殊人才,是脸面,还是集中管理便于工作和学习的规范化。播音员、主持人和普通记者编辑不同,他们每年需要有计划地轮流培训,轮流到外地电视台去异地交换工作,以便开拓视野,汲取营养,提高业务水平。如果把他们放到各自编辑部门去,那些部门的领导又不懂得他们的业务特点,把他们混同普通记者来使用,电视台的播出水平势必下降。

当然,这里面不可避免地有着吴丹的因素,吕峰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她。

吕峰的精干一直得到局长的认可,他的这个主张,也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采纳。不想,毛台长抓住了吴丹这件事,大做文章,这是存心要削弱他在电视台的势力啊,吕峰一想到这儿,就感到毒火攻心。可是吴丹的事,又的确叫他这个主管副台长理亏,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不利的是,近来晨夕出事,闹得局长们心中恼火,晨夕才走了几天,又出了一档子直播事故,偏偏这事又出在吴丹的身上!现在,吕峰简直浑身是嘴也辩不明青红皂白了。

现在看来,再用几年前的理由来搪塞,是不灵了。人家外地电视台早就把播音员主持人分散到各个部门,不仅播音,还参与采编和制作,像A市这种情况已经绝无仅有。

吕峰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播音部就要成为被分割成一块块的蛋糕,人人有份儿,感觉就像从身上往下割肉一样疼。22这几天,吴丹连着给吕峰打了几次电话,他都以“忙”为理由推拖,不肯到她家里来。吴丹心里没了辙,一个人坐在家里裂开嘴哭起来。

播音部已经人心惶惶,都在议论“解散”的事。她还听说,由各部门自己到播音部来挑选合适的人选,挑剩了的,只好“下岗”。

吴丹对自己能否被编辑部门相中,实在没有信心。她明白自己这些年傍在吕峰的身上,根本没在工作上用过什么心思,也没尝过“危机感”是什么滋味。跟那些年轻的较劲,她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更别提杨妮、宇航这些人了。

本来,她想叫吕峰过来,商量一下对策,可是他居然找理由不见她,这让她不由心慌意乱。她知道,如果吕峰也不肯帮她,那她在电视台基本上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她没想到他这么薄情,为了自己的官衔,连多年的情人也舍得搭上去,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吴丹趴在床上,半闭着她好看的眼睛,发着呆。突然,她爬起来,光着脚跳下地,狂翻手包,找到了电话号码本,急急翻到一面,拨通了一个电话。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第三十九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吕峰这几天的确很忙。上午,他正在台长冯一鹤的办公室里叹苦经,希望台长能在解散播音部的问题上帮他出面说说话。毕竟这些人培养到这个程度,太不容易了。

“想给我出难题是不是?阎副局长早就想这样做,还不是看你的面子才拖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你又惹出这么多麻烦,还想让他再由着你,可能么?”

“可是如果把这些人下放到编辑部,他们的业务慢慢就会走下坡,多年的心血就算白费了。”

“谁的心血?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心血,你急什么?真是的。正好我还有很多事要你做呢!放下播音部这个包袱,你把专题部的工作抓起来,广告收入一年给我上缴一部分,剩下的由你支配。敢不敢干?”

吕峰忙不迭地点头。

“再给你透点儿内部消息,如果专题部的事做得成功,电视台就要全面改革,按这个路子走。你扮演的可是‘尖刀班’班长的角色啊。”

吕峰的心忽悠一下,有点儿痒痒的,他明显地感觉到,机会来了。

但吕峰很老练,他不动声色。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行,我好好考虑考虑。”

秦部长的电话打到吕峰的办公室时,他正在闷头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红双喜”,琢磨着冯一鹤的话。

一听到那句语重心长的“小吕呀”,他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你说谁?小吴,哪个小吴?啊啊……是吴丹啊,她怎么了?”

“……”

“嗨,您不知道啊,这个吴丹给我捅了个大娄子啊!这几天领导、观众,从上到下,都在围攻我一个人,说是我这主管台长失职啊!”

“……”

“哪敢呀?我还敢整她?她不整我就谢天谢地了!您别光听她一面之辞啊!”

放下电话,吕峰的鼻子都气歪了:这该死的吴丹,居然搬出秦部长来压他!她什么时候背着他跟秦部长搞得这么熟?吕峰记得,吴丹认识秦部长,还是他介绍的呢。

没想到秦部长那么热情

其实,吕峰对冯一鹤的话动了心,不仅是经济利益驱使,还考虑到吴丹的出路和张小曼的安排。如果他承包了专题部,必定拥有人事权,他想用谁,就是一句话。可是吴丹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居然因为这么点儿破事去找秦部长,陷他于被动,叫他脑门儿直冒火。

吕峰觉得自己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对待吴丹,他不会坐视不救,即使他现在在感情上已经对她淡了下去,但是吴丹给他的快乐日子,他不会忘记。

吴丹没想到秦部长对她那么热情。她真有点儿受宠若惊。秦部长低沉但浑厚的嗓音,使吴丹感到他亲切得就像自己的老爸。所以,她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不加任何修饰润色,就把打电话给他的目的全盘托出。

秦部长听罢哈哈大笑起来:“就这么点儿事儿?好办,我骂他就是了。可是,什么时候能再听你唱唱歌呀?”

吴丹就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等您方便的时候,一定效劳。”

“好,一言为定。”

放下电话,吴丹仔细琢磨着秦部长的话,才觉得自己此举有点儿轻佻。如果秦部长把她当成那种很随便的女人,可就麻烦了。不过,她觉得像秦部长这种见过世面、又有修养的领导,不会是她担心的那种人,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这么想着,吴丹就放下心来,专等着吕峰来电话了。她喜滋滋地想,秦部长只要一句话,吕峰就得乖乖地跑来,像从前一样地宠她,听她的摆布。

果然,吕峰的电话很快就打过来了。他只说了干巴巴的一句话,让她猜不透他的真实情绪:“你在家里等我。”

吴丹的心在一热的同时,也一下子悬了起来。


第四十章

电视台打个喷嚏还算稀奇?

对电视台的神秘感还没有彻底消退,张小曼走进这座大厦已经半年有余。

23层高的大厦,通身雪白。远远看去,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耀眼。

张小曼每天上班迎着大厦从东往西走,身后的阳光照在大厦上,正好又反射到她的脸上,使她的心情就像迎着初升的太阳一样,明朗欢快,跃跃欲试。

但是正由于地处闹市,发生在广播电视局的许多故事,也就无可救药地沾上了浓厚的世俗味道。是啊,专题部主任大刘说得好,“你猜咱们电视台为什么能搞出那么多很通俗、生活气息很浓的节目?是咱们大厦的风水好,背靠改革开放,面朝繁华闹市,满目红尘弥漫,你想不俗都不可能”。

想着大刘的话,张小曼忍不住会心一笑。她知道大刘的话是有所指的,且不说吕台长和吴丹的私情,这在电视台几乎人人心照不宣。还有不少人由于工作特点的原因,常常有机会男男女女厮混在一起,今天张三跟李四这样了,明天王五跟孙六那样了,绯闻不断。大家也已经见怪不怪,熟视无睹。文艺部漂亮的女主持佟真,就是在外面傍了一个大款,每天上下班,开着一辆鲜艳的红色本田跑车招摇过市,着实令不少小青年眼热。最让张小曼纳闷的是,好多记者编辑工资并不高,却个个开着私家车,浑身上下穿着进口名牌,出出进进,好不威风。

刚到电视台的时候,她真是很不以为然:这种严肃的地方,怎么也像歌舞团一样?

可是渐渐的,她就发现,搞新闻的跟搞艺术、经商做买卖的一样,都没法儿免俗。如今社会上的人们有什么爱好,他们就有什么爱好,外面的世界流行什么毛病,他们就得什么毛病。你想啊,整个社会都在发高烧,电视台的打个喷嚏还算稀奇么?

没有情人不是真正的男子汉?台里,人们正在议论着。

“宋老师,我一直想问,又觉得不大好。晨夕……真的跟那女人有点什么瓜葛吗?”

“谁说得明白?反正那小子是个花花公子,外面的女人多得数不清。”

“您怎么知道的?”张小曼没想到冒出了这么一句,明摆着是在指责老宋么!

张小曼想,这个神秘的晨夕一定是个恃才自傲的家伙,不然怎么得罪了这么多人?

正在这时,宇航进来了。他今天好像有什么喜事,头发比平时更加油亮了,西装也笔挺笔挺的。

张小曼一抬头,脸上的肌肉立时有点儿僵硬。因为最近张小曼在专题部办公的时间多起来,宇航最近就老是在她的办公室出现,而且没什么来由。开始的时候,还以赵强的朋友和张小曼的师傅的名义,问问她的工作,有什么困难。来的次数多了,加上张小曼又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他只要来了就不会很快离开,东一句西一句的,总能在这磨蹭好一会儿。这么一来,办公室里的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个值班编辑———识趣的老宋和小程就会常常躲出去一会儿,就好像她和宇航真有点什么事似的,搞得张小曼不胜其烦。

而且,自从她进入电视台以来,宇航对她的关心慢慢开始“过火”,开始她还以赵强的老同学、好朋友的角度看待他的热情,请他陪她到顶楼去做练习,常常跟他请教业务上的问题。可后来她就有点儿接受不了他的态度了。

最让张小曼生气的是,宇航利用白小天那个家伙散布的流言蜚语,故意在人前表现得跟她很亲密的样子,以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心。好像他觉得这样很荣耀。她明白,在电视台有一种说法,没有情人不是真正的男子汉。难道宇航这种人也变得这么俗不可耐?

那天晚上,吕峰让张小曼去市妇联主持晚会,宇航听说后坚决要陪她一块儿去,说是可以帮她一把。可是当他们出现在市妇联时,他却处处以她保护人的身份,对那个男主持人指手画脚,对晚会筹备组人员吆三喝四的,很不尊重人。张小曼明显感到他在刻意给别人制造错觉,好像他就是她的护花使者、白马王子。

张小曼动了气,强硬地对他说,“你先回去,让我自己试试,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这块料”!弄得宇航很没面子。所以那天晚上他对赵强隐瞒了他陪张小曼去晚会的情节。张小曼的心一下子热起来现在,宇航似乎忘记了前些天的不快,照样摆出一副主人翁姿态,往张小曼面前的椅子上一坐:

“小曼”他喜欢这样称呼她,以示他和她的关系不同寻常。“你知道么?台里要搞部门承包了,听说……”他看了一眼假装埋头工作、耳朵却竖起很长的老宋,卖关子地,“听说不少人可能要被优化组合掉,这下形势严峻了”。

老宋抬起了头:“你是听谁说的?别听个风就是雨。”

“这可不是道听途说,过几天你看吧,局里马上就会有举动。”

张小曼马上想到了吕台长,这事,他一定是从吕台长那儿得到的消息,说不定这事真的关系她自己的命运。想到这儿,她站起身来,客套地对宇航说:“我出去一下,你先坐啊。”

“我也该走了,正好一块儿走。”“……”

出了办公室的门,宇航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凑上来:“你猜是谁要搞这个承包试验?是吕峰!是我和他一块儿搞,还有你。”

“我?”张小曼不太明白。

“是啊,咱们俩是吕峰的左右手,既帮他搞外交,又帮他搞业务,怎么样?是我提的你,我想你一定想试试自己的身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张小曼的心一下子热起来,她感到了强烈的诱惑。可是为什么吕峰不直接跟她讲呢?“这是吕台长说的?”“那还有假?等条件成熟了,他会找你谈的。”

张小曼突然打消了去吕台长办公室的念头。

她放慢了脚步,“宇航,我想起一件事,得回去跟老宋交待一下。再见。”然后转身往回走。宇航在原地愣了一下,只好离去。

下班时间早就过了,张小曼还在办公室里忙着准备明天上午要录制的节目。

吕峰从门口经过,探了探头,发现里面的张小曼,猛地停住了脚步,“还没走啊?”

“哎呀妈呀,吓我一跳!”

张小曼轻拍着胸口大喘气的娇憨样子,看得吕峰的眼睛有几分迷迷蒙蒙。他忍不住走进屋去,没话找话地说:“就剩你一个人了?”

“都下班了。”“你也走吧,有什么活儿,明天再干。”说着,就自作主张地帮她收拾散在一边的稿子,“我开车带你一段。”

张小曼就想起上次他也说是“带你一段”,可是却硬把她送到了家门口。于是就笑笑:“不敢了,怕您又把自己的事儿给误了。再说,这个活儿今晚最好干完,明天上机就会从容些。”

“今天我还真的没什么事儿。”他用征询的口气问道:“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去吃点东西,回来再接着干?”

吕峰看出了张小曼的犹豫。为了免除两人的窘况,他只好说:“算了算了,下次吧,我先回去了。你也别太晚了。”他迈着潇洒的大步,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看着吕峰的背影,张小曼很后悔。她不是后悔让吕峰尴尬,而是觉得一个摸清情况的机会被她错过了。可是她又感到奇怪,吕台长如果是想跟她商量工作上的事,完全可以直说嘛,为什么闪闪烁烁、神神秘秘呢?再说,现在办公室里也没人,说话也很方便,为什么偏偏得吃饭呢?或许是他忙了一天,饿了?

张小曼想追出去,可是她的腿并不听她的指挥,结果是她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


第四十一章

张小曼迫不及待跳进他脑海

吕峰已经在谈话的第二天,就答复了冯一鹤,对冯台长关于“试点”的建议,他准备试试。

冯台长很痛快地答应他,可以在全台范围内选择他想要的人,可以优先使用台里现有的几辆汽车,还可以由他自己决定部门主任的人选。

吕峰明白,在电视台,论资历、论能力,目前还真的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与他匹敌。他很自信:只要他肯下点儿功夫,没有办不成、办不好的事。

从冯一鹤那儿回来,他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考虑他的新部下的人选。

说是考虑,其实早在昨晚,他就翻来覆去地把他想要的人掂量过了。专题部现任主任大刘,显然是个理想的人选,他名牌大学毕业,人又聪明,干起活儿来不要命,虽然脾气倔了点儿,嘴冷了点儿,但人很正派,很讲原则。

还有一个人,是她搞娱乐专题不可缺少的。那就是广播电台那边的文艺部副主任郭玉珍,广院毕业生,学导演的,曾经两次担纲广播电视局春节联欢晚会的撰稿人和副导演,是公认的才女。

至于下面干活的人,也要严格筛选。宇航是他一定要选的人。当领导的,对俯首贴耳、惟命是从的所谓“心腹人”都有这种偏爱,即使他除了这些什么都不能做,也在所不惜。

然后,迫不及待地跳进他脑子的,就是张小曼。

虽然身为副台长,可是吕峰一直觉得缺乏想像中那样的权力,所以让张小曼这么久以来都委委屈屈地做人。作为一个对她的命运非常关注的男人兼上司,他感到很没面子。现在好了,他想让她享受什么样的待遇都可以,只要她愿意。

吕峰心里激动,就把自己的想法跟宇航透露了一点儿。但是,他却不想马上把即将发生的变化告诉张小曼。他现在对张小曼还没有把握,他不知道她会不会领他的这个情,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种女人。她除了对他的“领导关怀”感激涕零之外,对他的另一番良苦用心,能理解和响应吗?

这就是吕峰近来一直闪烁其辞、试试探探地对待张小曼的原因。他在努力寻找一个富有戏剧性的机会,让张小曼知道他的苦心,同时让她把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铭记在心。

吴丹有点儿后悔

自从那天秦部长打来电话为吴丹说情,吕峰就不能不对这个越来越放肆的女人心存芥蒂了。他放下秦部长的电话,在办公室里吸光了半盒香烟,就跑到吴丹家里去兴师问罪。

可是当他走进她暗香幽幽的卧室,就立即被那股熟悉的气息所俘虏,平时一到这里就必然发生的一切,难免又按部就班地重复上演一遍,吴丹热乎乎香喷喷的身体,实在让他没法无动于衷。

事毕,他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反感,秦部长搂着吴丹跳舞时那肥腻腻的白手,一再显现在吕峰的眼前,吴丹跟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怎能不让他犯嘀咕?

吕峰下意识地把吴丹从怀里推开,他被自己的想像激怒了。眼前这个妖冶的小女人从前种种的好,现在都成了她的罪过,她眉眼间的妩媚看上去再也不那么诱惑了。他把她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他腮上的咬肌,一鼓一鼓地跳个没完,这是吕峰心理活动剧烈的典型神情。吴丹还以为她沐浴的是这个怜香惜玉的中年男人爱抚的目光,越发在床上忸怩作态,摆出一个个勾魂的姿势来。

突然,一个想法倏地从吕峰的心底冒出来,他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却感到自己的呼吸有点儿不均匀,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无声变化,这变化,让他自己也暗暗吃惊。

吕峰以最快的速度跟吴丹辞别,逃离了那个几年如一日、让他销魂蚀骨的地方。

吴丹没想到她无意中对秦部长的许诺,竟然这么快就必须兑现,她感到压力的同时,也对自己的轻率有点儿后悔。这不是,晚饭前秦部长亲自来了电话,请她去君临大酒店“吃餐饭,再陪外地来的客人唱唱歌”。

陪领导唱歌,又是在大酒店,这意味着什么,吴丹是最清楚不过的。至少自己的尊严是没法保全了,这是起码的牺牲。至于其他,她有点儿不敢想像,毕竟秦部长是个有地位的领导啊,就是台长都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愿,何况她一个小小的播音员?如果秦部长一念之差把她推给那些所谓的“外地客人”,她就只有吃亏。

她真想打个电话给吕峰,只有他能为她撑腰。可是她却刚刚在秦部长那儿告了他一状,虽然吕峰表面上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还跟她重温了许久没有过的鸳梦,但是她明白,他对那件事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敢为了眼下这件事再去刺激他。

吴丹故意不穿最好的衣裙,一件白色棉布连衣裙松松地包着她的细腰。而且薄施粉黛,什么首饰也没戴,这在惯于浓妆艳抹、热衷于珠光宝气的吴丹,真是少有的事。她心里想着吕峰,脚下懒懒的,下了楼,坐上了出租车。


第四十二章

年轻人绵软的手有点凉

观潮阁在酒店三楼大厅右侧最里面的角落上,一面窗口白天可以看到海边白花花翻卷着的潮水,夜里凭窗也可以闻到浓烈的海腥味儿。这是一套面积百多平方米的包房,房间一角摆着一个大餐台,沿墙一圈沙发,一个长长的转角茶几,对面电视柜上摆着彩电和影碟机,余下的地方都是用来给客人即兴跳舞的。

秦部长正在兴致勃勃地跟三个男人高谈阔论,室内光线昏暗,吴丹看不清几个陌生人的长相,只好随着秦部长的介绍,握了握三个人的手,一个年长一点儿,手很大,有点粗糙,但是分寸极好地轻轻一触即止,她想,这准是个领导;一个年轻一点,因此手很有力,但是很绵软,手指有点儿凉;最后那个人感觉不到他的年龄,但是掌心温热,握住吴丹的手抖了一下,很夸张地说道:“电视台的小姐就是与众不同,气质不俗,气质不俗啊!”吴丹还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她,也许是由于她今晚没化浓妆,又紧张矜持的缘故,使她看上去显得很有点儿内涵的样子。

这一句话打消了她的紧张心情,吴丹一直绷着的小脸露出了微笑,不客气地接过服务员小姐倒的茶水,喝了起来。然后,她开始打量屋子里的几个人。秦部长坐在对面,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像一个慈祥的大哥哥那样,一面对几个客人说:“小吴是我们A市电视台最红的播音员,可是关键还不在这,她唱的那一手好民歌,一会儿让各位见识见识。还有,跳舞也是高手啊!”

“秦部长您别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表扬我了,这多叫人不好意思啊!”

“这些都是从B市来的名导,我的老朋友,大家都是多年的老相识了。你跟他们也不用客气,来来,先吃点儿东西,一会儿咱们好好放松一下。”

吴丹吃下第一口秦部长夹给她的清蒸开边虾之后,先前的紧张不安就烟消云散了。她渐渐进了角色,拿出她伶俐乖巧、颇善辞令的本事,十分投入地帮助秦部长招待起客人来。

天生对酒精不敏感的吴丹,喝起50度的“剑南春”来就像喝白开水一样,这一手在整个广播电视局都是出了名的。

现在她一会儿给这位敬一杯,一会儿又给那位敬一盏,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这么一来,倒给身边东道主的秦部长省出了不少精力来,让他有闲暇在一旁悄悄打量吴丹,琢磨起这个漂亮的小女人来。他发现吴丹瘦了,脸儿长长的,下巴尖尖的,比上次看到她时更加妖媚动人。

吴丹感觉到了秦部长烫人的目光,但是她很聪明,她装傻卖痴,装作看不见,一个劲儿地跟那几个客人推杯换盏。

吴丹特别注意到那个手指有点凉的小伙子,他看上去斯文内向,面无表情,但是有股说不出的气息直逼过来,让吴丹把持不住自己。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他那双细细长长、目光犀利的眼睛看着吴丹的时候,就像带点儿挑剔地欣赏一件艺术品。这让她大为陶醉。没想到的是,他还非常有酒量,一杯一杯下肚,脸不变色。

吴丹的兴致非常高,表现得得体又妩媚,很是迷人。几位客人都被她逗得很开心。

喝足了,唱够了,客人意犹未尽,跳舞的时候,吴丹一个人就有点儿穷于应付了。秦部长不失时机地建议:“再请两个舞伴来,人多热闹,舞曲一响,谁也别闲着。”然后就示意吴丹出去叫小姐。吴丹正为此而发愁,一得此令,马上跑出去了。

当三个客人每人搂上了一个陪舞小姐后,吴丹理所当然地从场上退了下来,坐在秦部长的身边,她对刚才自己的歌很得意,以为还会听到他的赞美,然而她发现秦部长眼神游移,似乎心不在焉。

夜深了,四周包房里的喧闹渐渐归于平静。小纪出现了。他把客人们安排在一部子弹头上,送回了A市中心的下榻处,秦部长则自己亲自驾车送吴丹回家。

车在海边转了几转,眼前A城的灯火亮起来了。吴丹今晚很兴奋,她喋喋不休地跟秦部长说东说西,一会功夫就到了家门口。道别的时候,她觉得秦部长握她的手很紧,而且一言不发地握了好一会儿,这叫她心惊肉跳,忍不住挣脱开,跳下车去。她跑上了楼,才听到秦部长的汽车加油门的声音。


第四十三章

赵强脖子上有口红印

张小曼耐心地拔掉最后一根她认为多余的眉毛,又仔细地修了修眉尖,照了照镜子,然后在脸上涂了一层保护霜,才满意地收起她那一大堆各式美容工具。

赵强看着张小曼的每一个动作,他感到她有点儿陌生。

“我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呀?欧式家具?”张小曼终于放下了她的那些化妆品,拿过那一堆广告资料,随手翻了一下,就放下了。“赵强,你看着买吧,不用问我,你买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赵强猛地喝光最后一口饮料,随手把空罐往脚下的废纸篓里一扔,上去抓过广告,从中抽出一张送到张小曼面前,“就是它了,打钩吧。”

张小曼不动声色地拿起唇膏,在嘴唇上精心涂了一下,然后抓过赵强选中的那张广告,在那套纯天然木纹的欧式家具上印一个鲜红的吻印,伸到赵强面前:“给,这个比签名盖章还有效力!”

赵强一直板着的脸渐渐松弛下来,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并不去接张小曼手里的广告,只上去一把把她揽进怀里。两个人在地上边旋转边亲吻,张小曼在赵强的脸上和脖子上乱七八糟地留下了一片红色的唇印。

他对她究竟有多重要

冬天很快来临。这座海滨城市的冬天很可爱,除了偶尔会飘点雪花之外,女人们的长裙只是换了布料和色彩,海风里到处是飘逸的纱巾和风衣下摆,像是一些弥补季节缺憾的人造花朵。

播音部门解散到各部门,由编辑部统一管理,终于成了事实。而吕峰早已无暇顾及这些,他的兴奋细胞已经被专题部的改革试点吸引住了。这几天,他把该做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直到今天下午,才打了电话给张小曼。

“有空么?过来一下,我在办公室等你。”他放下电话才感觉自己现在跟张小曼讲话的口气,就好像对一个相知很深,颇为默契,甚至关系很不一般的人讲话一样,语气中透着十分的暧昧。因为他觉得同事间的客气,上下级之间的居高临下,都不适于张小曼。这种微妙的变化,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门很快就被敲响了。吕峰急忙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坐姿,才慢悠悠地,以他一贯的沉稳腔调应了一声“请进!”

张小曼的白纱巾先自飘了进来,随后是她那浅灰色带绿格的呢子长裙,呼啦一下就把吕峰的视线粘住了。

吕峰觉得今天张小曼特别漂亮,款款腰肢之上下的脸蛋儿盈盈欲滴,就像摇荡在嫩枝上的一个甜果。她脸色有点儿兴奋,好像期待什么好消息一样看着他:“台长,有事么?”

吕峰站起身,亲自把椅子挪到张小曼的身后,示意她坐,然后一张嘴,竟脱口说了一句想都没想的话:“没事就不能请你过来坐坐,说说话?”

“吕台长,播音部解散了,今天上午被选中的播音员和主持人都到各部去报到了,只有我和宇航、吴丹和李月玫到现在还没人要呢,真急人啊。”

“急什么,好饭不怕晚。”“那……你怎么不先挑主持人?”

“谁说我没先挑?你和宇航、吴丹、李月玫,还有一个你不熟悉的晨夕,不就是我挑的么?”

张小曼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顾反复琢磨吕峰的话,现在她明白了,原来这几个人不是“剩下”的,而是“留下”的。她的心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几天来的惶惑不安一扫而光。正当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感激时,吕峰的一句话又给了她当头一盆冷水:“老实说,要不要你到专题部来,我心里也一点儿没底,因为就你目前的业务水平来讲,到专题部之后能不能胜任还很难说。”

“不不,台长放心,我一定会让领导满意。再说,你如果不用我,怎么知道我不行?等我试一段如果真的不行,再让我走也不迟。”

吕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喜欢看到张小曼着急,看她脸蛋儿红红的,眼圈儿红红的向他求情,他需要从这里面捕捉一些来自这个女人的信息,比如他对于她究竟有多重要?她对他的依赖是不是足以让他有机会左右她的人生?现在他很得意,得到了所要的感觉。

“别急别急,我没说不要你。但是条件也有一个,你要下功夫好好学习,不能满足于现状。一年以后,如果你没什么进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小曼乖乖点头,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吕峰感到心里十分熨贴,他拿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对张小曼说:“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过专题部去找大刘报到吧。”

“那我先走了。”吕峰感觉张小曼的语气里充满了一种女人的柔情,是因为感激还是别的?他就摸不准了,不过,这已经够让他心情舒畅、浮想联翩的了。


第四十四章

日子不好过

宇航刚走到吕峰办公室的门口,就和张小曼撞了个正着。他见张小曼脸色红扑扑的,含笑走来,正等着她主动跟他打招呼,但她却心不在焉地只朝他点了下头就过去了。

难道他对她偶尔的非分想法被她察觉到了么?

宇航看着张小曼的背影,猜测着她刚刚在和吕峰谈了些什么。吕台长最近以来对张小曼的微妙态度,怎么能逃得过善于察言观色的宇航的眼睛?

宇航进来时,吕峰还陷在沉醉中。他感到办公室里还残留着张小曼身上温馨的气息,甜甜的,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他发现她是电视台里惟一不用香水、却浑身弥漫着清香的女主持人。

见到吕峰的表情,宇航私下偷偷一笑,明知故问道:“台长,想什么呢?”

有人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办公室,这使吕峰有点儿不快。他懒洋洋地问:“什么事?”“不是台长昨天让我今天下午来一下么?”

吕峰这才想起来,宇航是他请来的。“啊,是这样,你负责给张小曼、吴丹和李月玫讲讲专题部的情况。还有晨夕,能联系上更好,如果联系不上,等他一回来就通知他到专题部报到。今后,专题部的播音员和主持人就由你统一召集,有什么事让他们跟你反映,然后你再跟大刘协调。”

“好,我这就去办。”

“你先去吧。”吕峰挥了挥手,就又把下巴拄在掌心上了。

张小曼的问题总算暂时得到了解决,但是吴丹也只好由他来“承包”了。说老实话,他真希望有人抢先把她要了去,但是他也明白,没人对一个混日子的女播音员感兴趣,即使对她的业务感兴趣,也怕将来惹不起这个有背景的女人而受窝囊气。让张小曼和吴丹凑在一块儿,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人老心不老的秦部长身上,吴丹的势利,他是最清楚的,秦部长能给她的,肯定比他吕峰能给她的只会多不会少,这会让她的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

吕峰想到这儿,就忍不住拨通了秦部长的电话:“秦部长?您好!前几天吴丹去帮您接持朋友,表现还行吗?”

“哎呀,不是还行,而是很好。怎么样?你那儿在搞改革?小吴是怎么安排的?”

“都按您的意见,安排好了。她的业务差点儿,可是看您的面子,还是把她安排到试点部门了。这对她是个考验啊,可是出头的机会就大大的啦!”

“小吴没问题,一定能干好。”

“我就是想跟秦部长汇报一下小吴的情况,免得您担心。”

“真有你的!好啊,将来有机会,少不了你的。”

吕峰明白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吴丹那晚从秦部长那儿回来,已经打过几次电话来叫他去她家,但是吕峰都推托家里有事,身体不适,或是在台里开会等等,一次也没去。他狠下心来,想就此跟吴丹有个了断。

现在看来,他还必须和吴丹接触,才能明白了解她的真实想法。现在,他对她的感觉已经渐渐淡薄,何况中间还有一个张小曼和一个秦部长。

吕峰几次拿起话筒,最终又放下了。

去不去专题部,对吴丹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强烈的吸引力了。所以当宇航找她谈,让她去专题部报到时,她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怎么高兴。

这几天,她一直在跟秦部长的朋友,那个B市来的导演联络感情,有事没事地给他打个电话,昨天还忍不住跑到他下榻的酒店去找他,可是吃了闭门羹。

王导忙得很,听说要在A市跟一个作者改剧本,还要找一家有实力的企业投资这部片子。所以不可能为了接待一个电视台的播音小姐,放下工作专程恭候,何况吴丹和他仅是一面之交,在一块儿唱了一首歌,跳了一支舞而已。跟王导唱歌跳舞的女孩子多的是,像吴丹这样摞下二十奔三十的女人,除非天赋异秉,否则王导是不屑一顾的。

问题是吴丹觉得自己的确并非凡胎,她活了28岁,第一次开始做起电视剧的梦来。

小姐将有喜事临门

她的头脑发热,心里躁动不安。秦部长虽然把她吓了一跳不轻,可是他毕竟无意中给她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王导,很可能就是她的救星!

昨天她找王导扑了空,百无聊赖地往回走,经过仙人桥下,正好遇上一个算命的。吴丹凑上去,半信半疑地请他给算了一卦。

“小姐面色晦暗,显然是遇到了麻烦,眼下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但是你的印堂显示有贵人相助,如果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有转机。”

“真的?”

“没有半句戏言。小姐近来将有喜事临门,但是还要好事多磨。”

算命的虽然是一派陈词滥调,但处于非常时期,心中没有着落的吴丹却奉为天籁。她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再坚持一下?有贵人相助?是啊,为什么不去找找秦部长呢?说不定他就是那个贵人?

她着力地打扮了一下,仔细地挑选了一件上下两件套的针织套裙,上短下长,黄衣黑裙,看上去十分雍容华贵,而且把她的真实年龄掩盖了,使她显得既年轻活泼又苗条轻盈。这还是上次从赵强店里拿来的,整个A市仅此一件,绝不用担心跟别人撞车,吴丹平时都没怎么舍得穿。

从窗口看了看外面的天,晴空万里,可是毕竟是12月的天了,吴丹又加了一件貂皮大衣,这回就真是美丽动人而不冻人了。

吴丹反反复复在镜子前照了又照,里面的女人既光彩照人,又不失神秘冷峻,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就在吕峰为给不给吴丹打电话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正在A市最大的茶艺馆里等着秦部长的大驾光临。

选择在这个地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想尽量给秦部长留下一个严肃健康、高雅脱俗的印象。


第四十五章

我该打,罚我酒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晚饭时间。秦部长先是打来电话说,临时有个公事,把他拖住了。过了一会儿,又来电话说,下午不行了,看看晚上有没有空吧。

吴丹一听晚上,心里就发毛。可是她实在不能再等了,如果不抓紧时间,王导说不定就走了,无论如何也要在他走之前逮住他,把事情讨论出眉目来。她对秦部长两个电话虽然很失望,但是还是原谅了他,毕竟是领导嘛,总要忙些。

晚饭时间早就过去了,秦部长的汽车才出现在街口,吴丹一坐上去就闻到了秦部长身上的酒味,她明白,原来他早就吃过了。一股委屈和怨恨涌上她的嗓子眼儿,这就是领导啊!

她想强打精神跟秦部长笑一笑,可是没能成功。秦部长也大概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忙解释说,晚饭有客人,走不了。然后装作不知地问:“吃晚饭了么?”

“您不来,我也不敢一个人先吃啊,那不是太没礼貌了?”吴丹的刀子嘴忍不住下了一刀子,说罢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谁知秦部长不仅不恼,还像哄小妹妹似的说:“哎呀,我该打,我先吃了,太不礼貌了。这样吧,我请你去吃晚饭,将功赎罪,你呢,高兴就唱首歌,不高兴就罚我酒!”

一番话,吴丹的笑容就再也憋不住了,满腹怨气突然云消雾散,“说话可要算数啊?不准耍赖!”

车子从明亮的街区转向黑暗的街区,最后停在一家野味酒店门前。

“这里的山珍可是A城有名的”,秦部长看来是熟门熟路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地对吴丹说:“都是些珍禽异兽,嘿,这些酒店老板,就认钱,没法儿治。”

吴丹对他的话不假思索,她只顾猜测这些美味究意怎样迷人,一心想着大饱口福了。

正是那辆桑塔纳

黄昏的大街上,行人车辆熙熙攘攘,行色匆匆。赵强的旧摩托车被裹进人流车流中,快也快不了,慢又慢不成。他焦躁地在大街上左右穿插了一阵子,就不耐烦地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胡同。

土生土长的赵强,对A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只见他三拐两拐,前面就柳暗花明地出现了一条宽敞的大街。往右一拐,就看见广播电视大厦的白色身影在鳞次栉比的建筑里鹤立鸡群。

赵强看了下手表,6点刚过一点儿,正是小曼往常下班的时间。他想,正好顺路接小曼,一块儿回家。赵强现在装修房了,就住在小曼家里。

电视台大门在马路左侧,他把摩托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树下,跨在车座上看着对面大门口走出来的人。过了一会儿,张小曼果然出来了。她低着头边走边看着手里的一份类似报纸的东西,下了台阶,往左一拐,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

赵强脸上露出了顽皮的坏笑,发动摩托车跟了上去。他正在前后左右地观察路况,准备穿越马路,一辆黑色轿车从对面马路上轻轻开过来,停在张小曼的身边。

赵强愣住了,那车正是那天晚上送张小曼回家的黑色“桑塔纳2000”。

这时,一辆公共汽车从他身边擦过,赵强忙定了定神,扶稳了摩托车。等车过去之后,桑塔纳也往与他相反的方向开走了,他只看到那辆车的屁股上闪着的两盏红通通的尾灯,而人行道上的张小曼不见了。

赵强一时找不着感觉,只是心里很窝囊。小曼就在眼皮底下,他就愣没接着,怎么这么没用呢?如果换了一个人,可能一踩油门,也就追上去了,可是赵强不是那种人,他觉得小曼既然上了那车,就肯定有她合理的理由。于是,他重新打起精神,加油,往家里赶路。至于张小曼去了哪里,做什么,他都没往深里想。

一走进小曼的家门,老太太就迎了上来。“强子,累坏了吧?快进来洗洗!小曼也刚进家门,正洗脸呢!”

赵强走进去,果然见她从卫生间里面走出来,刚洗过的脸蛋儿白生生水淋淋的,像一对鲜艳的水蜜桃,让人直想啃一口。她见了赵强,皱着眉头嚷着:“哎呀,看看你,简直像个打地洞的灰老鼠!”

赵强明白了,“桑塔纳”原来直接把她送回了家,只不过走的是另一条路。他故意问:“今天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我顺路搭了台里的车。”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车就一定是电视台的。赵强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可是,这部两次出现在张小曼身边的黑色“桑塔纳2000”,却拖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牢牢印在赵强的脑子里了。

专题部的人员和器材全部到位了,可是新栏目究竟怎么搞,吕峰心中还是没底。

经过一番考虑,他决定出去走走,看看人家南方省市和一些经济特区的电视台是怎么操作的,去外地讨讨真经。

局党委很快通过了吕峰的意见,并让他选择同行人员。

吕峰第一个就想到张小曼。尽管他内心有点儿虚,但是却固执地想带着她出去。

他感到这对于他太重要了。即使张小曼特约主持人的身份,也不能阻止他。名单很快定了下来,吕峰带着编辑部主任大刘和编辑孙超、播音组组长宇航和主持人张小曼,一行五人前往上海、广州、深圳。

最先得到消息的张小曼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真的啊?”当她看到吕峰明确的点着头时,脸才潮红起来。“这可太好了!出去看看人家是怎么搞的,开开眼界,对我太有好处了。”

张小曼少有的喜笑颜开和天真活泼,一下子把吕峰内心的激情撩拨起来,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为小姐出一回格吧吃了秦部长请客的野味,又尽兴地唱了歌,吴丹并没忘记她找他的真正目的。但是她看秦部长一直兴高采烈,话也很多,无奈一时没有机会说。

坐着秦部长的专车往家走的时候,吴丹听到秦部长在前座上问她:“小吴啊,今晚找我,有什么事儿吧?”

“没……也没什么事。那天那个王导演,就是您那个朋友,走了没有?”

“你是不是想拍电视剧呀?行,我看你准行!”

“真的?秦部长真的认为我能行?”

“可是,你们吕峰台长要是知道是我帮你跳槽,还不跟我急呀?”

“都什么年月了?跳槽还不是家常便饭?再说,我根本也没打算离开电视台,只想有机会尝试一下各种生活,看看自己的能力。”

“说得好。尝试一下各种生活,是啊,你年轻,还来得及,应该尽量多试试。我们就不行了,老啦!”

“您可不老,我听说您年轻的时候当过歌舞团的编剧、团长,是吗?”

“嗨,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说吧,我怎么帮你?”

“我想见王导一面都见不上。”“好吧,明天,我给他打个电话……”

“现在打吧,现在是晚上10点多,他肯定回酒店了。”

“我现在正开车呢,怎么打?等一会儿,到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再说吧。”

车开进了路边的带状公园里,夜深了,又是在浓郁的树荫下,秦部长环视了四周,口中嘟哝着:“多亏这么晚了,要是白天在这儿停车,等着挨罚吧。人真没办法,没人看见的时候,就想干点儿出格的事。”

“这不算出格儿,我们只是停一下,打完电话就走了,也不破坏绿地。”

“为了吴小姐高兴,就出一回格儿吧!”秦部长调侃地称她小姐,并调皮地笑着看她。吴丹已经察觉不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她的心思全都在王导的身上。

电话拨了几遍,就是没人接。吴丹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住秦部长看,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秦部长看着她,听着电话里的信号,又把手机放在她的耳朵上,“听,没人接。”

“再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愿意奉陪。只要吴小姐不怕回家太晚。”

“不怕,我家里没人……没人管我。”说到这,她有点儿后悔失言,即刻闭上了嘴。

“家里没人?就你一个人?”“啊,是啊。现在一个人。”

“好。无拘无束。”秦部长的眼睛在半明半暗的汽车里看着吴丹,他的表情她看不真切,但是她却感到了他心理上的微妙变化。

“再打一遍看看。”电话拨通了,这回有人接了。

秦部长言简意赅,把吴丹的事说了,请王导百忙之中接待她一下。刚说到最后几句,吴丹就急得伸出手去想接电话,她想趁热打铁,跟王导接上头。可是秦部长却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一边跟对方讲话,一边把她的手牢牢抓在掌心,放在车座的靠背上,就像无意的那么自然而然。

吴丹的纤纤小手就这么被秦部长握了好久,奇怪的是,秦部长的话刚才都快结束了,现在却老也说不完。她想挣脱,又觉得不妥,因为他正在跟王导说话,这样会影响了他的思路。

秦部长终于讲完了,他兴致勃勃地关了机,笑眯眯地嗔怪道:“你这个小楞头青!你刚才要是接了电话,王导会怎么想?半夜三更的,我老秦和电视台的播音小姐在一块儿?”说完,还没等吴丹反应过来,他就在她的那只仍然被他紧握着的小手上“啵”地吻了一下,看看她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又“啵、啵”地吻了好几下,这才放开。


第四十六章

哪个女人不是男人的包袱

上海南京路街头,游人如织。

吕峰等人在逛商店。三个男同志对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显然不如女同胞张小曼的兴趣浓厚。一会儿功夫,那几个人就和张小曼走散了。张小曼很着急,东张西望地寻找,却见吕峰慢悠悠地在浏览金银首饰。她如获救星地挤过去拉住吕峰的袖子,惊喜异常,“吕台长!可找到你了,他们呢?”

“怎么是找到我了?我一直就在你旁边等着你呢。”

“真的?还是吕台长好,他们几个就没这个耐心了,我刚看了看衣服,他们就不见了。”

“你看,这戒指漂亮吧?想不想要?”“我还没结婚呢,戴那东西好吗?”

“有什么不好?现在哪个女人不戴?你看,这一款K金镶蓝宝石的,线条多简洁,太适合职业女性了。”

“还真的不错哎。嗯……1800元,不便宜啊。”

“一分钱一分货。小姐,请把这一款拿来试一下。”

吕峰自作主张地叫来了售货员,把戒指递到了张小曼手里。

“正合适啊,吕台长,你怎么看出这个我戴正好呢?”

“效果不错。要了吧?”“我……我还想多看看衣服和皮鞋呢,上海的羊毛衫和皮鞋质量好,来一趟一定要多买点儿。怕超支啊。”

“好,我先帮你垫付,反正我也不打算买什么贵重东西。”

吕峰说着,就掏出了钱,那售货员小姐手疾眼快,龙飞凤舞地开了单,吕峰抓过来就走到收银台去了。

其实,结婚用的戒指赵强早都给她买好了,那是一只价值两万多元的钻戒,张小曼已经在家里试过好几次了,简直爱不释手。可是,这只戒指,她也喜欢得不得了,如果经常和那只钻戒换着戴戴,也不错。所以也就由着吕峰去了。

两人走出商场,站在街头,张小曼拿不定主意,是该回去还是继续逛。“咱们找找宇航他们吧。”

“这么热闹的南京路,到哪儿找去?我看,咱们还是接着逛吧。正好,你是购物专家,也帮我选点儿东西回去给老婆交差。”

张小曼以为他会说给吴丹买点礼物,没想到他却说要给老婆买东西,这倒叫她觉得吕峰颇有点儿丈夫的责任感。

“行,买东西可是我的强项,买什么?衣服还是化妆品?”

“走走看吧,什么满意就买什么。其实A城什么东西没有?只不过出趟差就不好空手回去罢了。”

进进出出的,两人很快走了几个大商厦,张小曼看中的一件精致的内衣,一块漂亮的床单,一件长风衣,吕峰都摇头,说,“这个,去到广州再买吧,东西多了路上可够累赘的。”

“那我是不是也不该买这么多东西?再带到广州去,是太麻烦了。”

“没关系,你如果拿不动,就动员宇航那几个小伙子帮忙。”

“那我不成了你们的包袱了?”

“哪个女人不是男人的包袱啊!”吕峰说完这句话,竟禁不住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每遇到迎面闯过来匆匆忙忙的行人,吕峰就用手拉一拉张小曼的衣袖或是推一推她的肩膀,以便及时躲开,避免撞上。张小曼就像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她找到了在赵强身边的感觉,什么都不必担心,自由自在的。

张小曼没有注意到,吕峰此刻正用全身心地感受着她的一颦一笑。他正在心里悄悄琢磨着怎样能单独跟她多呆一会儿。当他很快就想出一个好主意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得意之情。

“小曼,干脆咱们去‘东方明珠’吧!”“不是说好了晚上大家一块儿去的吗?”

“其实晚上还是去外滩比较好,在灯光下面看那些建筑,别有一番风情。电视塔晚上就没那么理想了,它太高了,上海的夜景朦胧一片,看着就不那么过瘾了。”

“是么?那……”张小曼想起那几个人来,她觉得自己跟吕峰台长单独出游总是不大好,怕被别人说闲话。于是就有些犹豫。

吕峰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笑说,“谁叫他们把我们俩扔下不管的?咱们今天就不管他们了,也好,人多了事儿多。其实我出门最喜欢一个人走走,但是你来上海的机会不多,今天我就陪陪你吧,怎么样?”

这话一出,张小曼就不好意思再“不识抬举”了,她想,不就是玩玩么?难得吕台长兴致好,总比跟那几个对女同志没有一点耐心的男同胞出去要好些,所以她不再表示反对,也没有特别高兴,只是说:“行,那就去吧。”

两个人就绕到南京路后面的街道上去找了一辆出租车。

“请走南浦大桥。”吕峰对司机吩咐,又对张小曼解释说,“我带你去看看新修的南浦大桥,很不错!回来的时候,咱们先在浦东转一转,看看这几年建起来的新区街景,然后再穿越黄浦江隧道过江。”

张小曼就像跟着一个体贴的导游,或是一个知冷知热的朋友亲人一样,心情顿时轻松下来,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汽车靠背上,眼睛望着车外的风景,乖乖地说:“行,我就听您安排啦。”

见张小曼和吕峰已经没了人影,宇航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格外地注意了一下吕峰对张小曼的态度,发现他的眼睛不是在看商品,而是在追踪着张小曼。宇航证实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之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悄悄跟吕峰说:“台长,我们几个想去看看男人感兴趣的东西,你帮我们照看一下张小曼,辛苦你了。”不等吕峰表态,他就扭头离开。

然后,他又悄悄对大刘和孙超说:“你们想不想去看看男人用品专卖店?这么多人都陪着一个女人看衣服,没劲,让年纪大的人陪她去吧。走,咱们就假装走散了。”

宇航的话正中他们的下怀,三个人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吕峰和张小曼的视线,很快就溜出去了。


第四十七章

吕峰带人去了上海,而这群人里没有她吴丹,这叫历来喜欢抢风头、占上风的吴丹感到很难接受。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走的时候连一个当面的招呼都没打,只是在专题部的全体会议上宣布了出差的事。

她明白吕峰这一次真的是对她凉下来了,而张小曼占了她的位置。本来她是想通过秦部长压压吕峰的气焰,让他别漠视她的存在,可是事与愿违,没想到此举使他更快地疏远自己,明目张胆地带上张小曼出游去了。

吴丹把自己埋在那一大堆柔软的枕头和被褥中,头发蓬乱地苦恼了一个晚上之后,打起精神等着去见王导。秦部长约好了的时间,又因为他“太忙”而推迟了几天,秦部长的解释是,干大事的人都是这样的,别说朋友情,就是骨肉情,在关键时刻也要让位给事业。

她不知道王导是不是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但是她没法跟秦部长撒野,因为他不是吕峰,她也不想把秦部长变成第二个吕台长。如果乱了分寸,她又没有分身术,岂不麻烦了?想傍大款千万别找我吴丹拿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耐心,一直等到下午,王导终于来电话说,“今天我可以见你,但是时间不多,请快一点儿过来。”

放下电话,吴丹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焦急地等待了这么些日子,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了,却觉得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不论是心理准备还是业务准备。比如,王导要是让她即兴做小品,她就没有把握做得好。

不能再犹豫了,只怕王导一会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吴丹想,先过去,稳住他再说吧。反正秦部长的面子他总不会一点儿不给吧?

王导下榻的螺山酒店,坐落在A城风景最美的玉螺山上。

吴丹下了车,只觉得一轮红红的太阳斜挂在海天之间,海面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她顾不上看一眼周围迷人的景色,慌里慌张地往王导的住处奔去,一面走一面急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裙。今天她穿的是一条纯白色的羊毛针织连衣裙,外罩浅驼色薄呢风衣,白里透红的脸色被衬托得楚楚动人,看上去端庄而雅致,把她平时性格和修养方面的许多不足都掩盖了。

王导正在房间里打电话,他的电话很长,就连吴丹敲门,他也只是应了一声“请进”,屁股动都没动,然后还是继续打他那个电话。他的一只手指了指沙发,意思是让她先坐。王导既然一时还顾不上照应她,吴丹也就渐渐地松弛下来,她坐下,偷眼打量王导,心想,他果真很忙啊。可是只听见他在说:“啊,好啊,只要你高兴,去哪玩儿好说。”“……”

“谁是大款?我才不是,谁想傍大款,千万可别找我。”“……”

“嗯……这还差不多,我只有这么点本事,但是也不敢说一定能让你成名,关键还要看你自己的能力,我们这些当导演的,也只是给你们搭个台阶,将来你成了大器,别忘了我们这些给你做嫁衣的就行。”

“……”

“行,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你过来吧,我在老地方住,上回你不是来过么?对,我以为你都忘了呢!”

“……”“不多说了,我这儿来了一位客人。”“……”

“男的女的?等我看看……”王导真就看了一眼吴丹,然后笑了笑,“女的,很漂亮。怎么,你也喜欢吃醋?啊,我知道了,下回有女同胞来我一定不告诉你了。哈哈……”

吴丹搞不清这是王导的幽默,还是痞味儿,她就只好愣在那儿,浑身有点儿不自在。秦部长的人王导的调情电话终于宣告结束,他掉过头来看着吴丹,换上了一脸正经,连声道歉,还站起身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啊,咱们是第二次见面,不算陌生人了。是吧?老秦出面说话,我想你一定有点儿真功夫,是不是想演戏?”

“嗯,真不好意思。我从来还没上过电视剧,但是很想试试。”

“老秦的人么,也不敢让你屈才给人家跑龙套哇!不过我这回这个戏呀,主角都是出资单位推荐的,人家出了钱,咱不敢得罪呀。好在,还都是些国内有点儿名气的。你想上,也不是难事,只是,这部戏就来不及了,下一部,你提醒着点儿我,提前给你留个角儿,怎么样?”

“其实,我只是想尝试一下,也不敢想一夜成名。王导这次随便给我个机会就满足了。”

“哎呀,对待秦部长的人,不好这么不恭敬吧?”

吴丹对他的“秦部长的人”这个说法感到很不舒服,可她又不便解释,不仅不能解释,而且只能按着他的误会顺水推舟,否则,这事如果与秦部长没关系,就更不好办。

“要不,你先回去,我跟赞助单位商量商量试试再说?”

“那……要不要我做个小品给王导看看?”

“嘿,咱们是谁跟谁呀,不用了,我看一眼你的情况,心里就有谱儿了。”

至于是什么“谱儿”,到底吴丹合不合乎他的标准,王导也没说,吴丹也就不好问。

从头到尾,一共没有10分钟,吴丹也不知怎么就被送出了门。王导还在后面客套了一句,“有事就打电话啊!”可是她却觉得他的话里面水分很大,可信程度不高。原来吴丹一厢情愿想好的话,大部分都没派上用场,王导对她的美貌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注意。她想发发嗲、送个秋波都不可能,作为女性对付男性的战斗力一点儿都没发挥出来,这让她十分沮丧。

现在她明白了,世界上的男人并不都如吕峰那般好打点。这些年在电视台,凡是她想要的,吕峰都尽其所能地给了她,从不让她受委屈。像王导这种在场面上混饭的男人,简直就是个老油条,没有油水他是不会下功夫的。而吴丹在他眼里已是名花有主,所以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都怪秦部长!往回走的路上,吴丹才明白,秦部长出面,王导一定误会了,他把她看成了秦部长的情人之类的角色了。他根本就没瞧得起她!看来,这个王导在敷衍她,说不定秦部长也是在敷衍她。不行,她吴丹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

吴丹振作精神,绞尽脑汁想主意。

出租车刚下了盘山路,她的脸上就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第四十八章

他不仁,我不义

想起从前吕峰带她出差时,深夜里跑到她的房间去幽会,两个人像两头饿狼一样疯狂的情形,吴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她据此深信吕峰在南边儿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这一次周游南方回来,他的心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他不仁,我不义。吴丹本来一直感到撇不下吕峰,可是这回,她要让吕峰靠边儿站,她要为她自己的梦想拼一下了。

可是吴丹惟一的本钱就是她自己,她明白,只要她愿意,秦部长的这一关就不攻自破。既然已经戴上了一个“秦部长的人”的帽子,吴丹就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心理。而且,里面还掺杂着报复吕峰的快感。她急不可耐地打通了秦部长的电话,心口忍不住“嗵嗵”乱跳了一阵。

“小吴?什么事?”“我心情不好,想请您陪我出去转转。”吴丹索性拿出对付吕峰的手段来,如果秦部长明白她的用意更好,如果万一吓跑了他,就算自己运气好,逃离了虎口。事到如今,只能破釜沉舟了。

“啊,是不是因为王导那儿的事不顺利啊?”“不完全是。我想见见您,有事儿跟您汇报。”

“嗯……好吧,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家。”其实她根本不在家,她下意识地这样说,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她想起那天晚上他要送她上楼的事。

“嗯……这样吧,你下楼,在马路口上等我,30分钟以后见。”

“不不,我还是在玉螺山海鲜城大门口等你吧。”因为她此时正好就站在海鲜城的对面打电话。

“吃海鲜?行,就去那儿吧,一个小时后。”

从市委到玉螺山根本就不用一个小时,抄近路最多半个钟头。可能秦部长有别的原因?吴丹顾不得多想,她用这一个小时去了一趟卫生间,把她的妆补了补,整理了一下头发。她看到自己情绪低沉,面色晦暗,就把唇膏加得浓些,把眼影换成偏暖的淡褐色,又加了点儿腮红,然后对着镜子提了提笑肌,费了很大劲儿,总算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好了,看看时间未到,就到街头去看那些装饰华丽的橱窗。

奇怪的是,你赶时间的时候,它就跑得飞快,你要是等时间,时间就赖着不走。好不容易过去了一个小时,吴丹走回到海鲜城门口,秦部长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一棵梧桐树下。

拉开车门,吴丹愣了愣,是秘书小纪坐在司机座上,车里并没有秦部长的影子。可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怎么问他。她上了车,小纪发动车掉头上了玉螺山的路才解释说:“是这样的。秦部长让我把你送到螺山酒店,让你在王导那儿等着。”

“啊。”吴丹一时说不出话。她想也许秦部长要带她一块儿见王导一面,具体谈谈那件事?这可是她求之不得的。吴丹的心情好起来,她这时才注意到玉螺山的黄昏简直太迷人了。整个海面和山体都被晚霞涂成了金红色,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她乘坐的轿车不期然地成了画中的景物。漫天霞光迎着她上山,好像预示着一点儿什么,吴丹不禁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房间里光线很暗

小纪把吴丹送到螺山酒店门口就走了,他说秦部长还要用车,就不陪她进去了。吴丹沿着那条熟悉的走廊,朝着刚刚离开不久的王导的房间走去,她想,这回王导的态度可能要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吧?

王导的房门紧闭着,她轻轻敲了敲,没人应。又加重敲了几下,还是没动静。吴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发呆,服务小姐走过来体贴地问道:“小姐是来找王导的么?”

“啊,是啊,他去哪儿了?”

“这个不太清楚,有一位姓秦的先生说,如果王导不在,就请你到他的房间去等,他是王导的朋友。”

吴丹下意识地跟了那位小姐往电梯门口走,她好像有点明白了,秦部长其实早就来到了螺山酒店,只不过小纪根本不知道而已。对方的神神秘秘,使吴丹立时感到紧张万分,她想,关键的时刻终于到了。

服务小姐敲了门,里面传出秦部长听上去好像年轻了的声音:“请进!”

那小姐很识趣地退下去,门口只剩了吴丹一人。她平息了一下心跳,义无反顾地推开了门。

进了房间的第一个感觉是,光线很暗。她的眼睛正在努力适应周围的环境,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拦腰抱住了,她感到双脚离了地,晕头转向地就被放在了床上。

吴丹只有喘息的分儿,她的身体渐渐飘浮起来,头胀得老大,就像一只气球那样,除了空气,里面什么成分都不存在了。


第四十九章

上海虹桥机场。

吕峰一行人通过登机口上了飞机。几个人都是轻装,随身一个提箱或背包,只有宇航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拎着一只彩色旅行包,那只包是张小曼的。

找到座位,吕峰立即接过了那只包,小心翼翼地放进行李箱。然后又去接张小曼手上的那只小提箱。宇航马上把吕峰自己没顾得上放好的密码箱拿过去放好,几个人才喘了一口大气,坐下来。

大刘和孙超坐在前排,宇航和张小曼坐在他们的后面,吕峰的座位在更后面一排的靠窗位置。宇航站起来,探头去问吕峰:“台长,我跟你换换吧,把你那个靠窗的座位让给我吧,领导嘛,关心关心群众吧?”

“来来,我跟你换,我还想跟漂亮小姐坐一块呢!”坐在前排窗口的大刘站起来对宇航说。

“不用,刘主任你坐着吧,你坐飞机的机会哪有台长那么多?吕台长是坐窗口都坐厌烦了,来,换换吧!”宇航说着,已不容置疑地站到吕峰身边。张小曼明白宇航又在捣鬼,他想故意把吕峰让到她的座位上来。

吕峰心中却对宇航的乖巧十分满意。他作出一副体贴下情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站起来,走到张小曼身边,欲坐未坐地对大刘说:“大刘,要不,你过来陪张小曼坐?”

“台长,别逗了,小姐们当然比较喜欢跟英俊的先生一块儿坐,我有自知之明,还是免了吧。”

几个人笑起来。只有张小曼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在上海的四天里,收获最大,张小曼觉得压力不小,信心也很足。上海电视台和东方台的节目编辑和主持人严谨的工作作风,开放的观念和活跃的思路,对张小曼这个刚刚入行的新手冲击很大。

但最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却是吕峰对她的态度。她感到了那种只有相恋中的男女才有的察言观色、殷勤备至。这些情绪从吕峰的眼睛里和行动中流露出来,对她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张小曼既感到温暖满足,又忧虑矛盾。她害怕这种事态会渐渐扩大,渗透到她的感情生活中去,那可怎么办?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虽然吕峰没有对她说什么,但是他的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关注,已经够让张小曼感到压力的了。尤其是宇航,老是在一些关口出现,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前天晚上她和吕峰刚从东方明珠回来,宇航就溜到张小曼的房间,神秘地问她:“下午你跟台长出去玩得一定很高兴吧?”

张小曼的心“咯噔”一下,她明白这一切一定是宇航故意安排的。他要看到的就是她怎么样跟吕峰单独在一起,他对吕峰的巴结相,叫她感到恶心。

但是她没法把火气撒在吕峰身上。虽然她对吕峰和吴丹的关系颇为不齿,但是她却没法把他和吴丹实实在在地联系在一起,因为当她认识吕峰的时候,就从来没感到吕峰跟吴丹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可以说,吕峰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比较完美的。

张小曼对目前的局面感到从未有过的惶惑,她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几天没给赵强打电话了。不知道他近来怎么样,有没有想她?

前后都是自己人,吕峰和张小曼坐在中间,好像一对被强塞进洞房的新人一样,张小曼感到浑身不自在。一路上,只听到吕峰跟前排的大刘说了几句话,张小曼一声也没响。吃午餐的时候,吕峰见张小曼只吃青菜不吃鸡肉,就笑着对她摇头做鬼脸,示意她不要“偏食”。一会儿,吕峰见张小曼把一包蜜饯金橘都吃光了,就又悄悄地把自己那包递过去。

飞机抵达广州白云国际机场的时候,外面正在下着小雨。

“哎呀,这里的12月还下雨!”“嗬,还到处开着花儿呢!”

几个人站在出口处,只有张小曼和宇航各自掏出了一把雨伞。宇航拉过孙超和大刘,三个人挤在一柄伞下,往出租汽车站跑去。剩下吕峰和张小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吕峰夺过张小曼手中的伞,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半推半抱地挟持着她跟了上去。

头发已经淋湿了,宇航等三人还忘不了一脸坏笑地回头窥探吕峰他们,并从中得到某种满足。

吕峰的这种霸气,使张小曼没法恼怒,好像应了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流行说法。张小曼习惯了赵强看着她的脸色行事,什么事都听凭她的高兴,吕峰的这种说一不二,使她感到一种从未有的新鲜体验,她有时真的感到有点儿把握不住自己了。

张小曼心事重重地坐在出租车上,一言不发。正值下班高峰,天空灰蒙蒙的,还飘着一阵阵雨丝,大街上车流滚滚,汽车走走停停。前面一辆出租车里的宇航他们对广州的街景和交通状况不停地发表议论,又跟出租车司机问东问西,开心地大笑。后面车里的吕峰和张小曼两人却气氛沉闷。吕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也不说话。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张小曼觉得到广州的第一个晚上,就叫人心情郁闷。

住处安排好了,张小曼同在上海一样,还是一个人一套单人客房。

宇航帮她把旅行包送进来,张小曼只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谢谢”,就急急忙忙放下东西,抓过床头柜上的电话,拨了家里的长途号码,可是没人接听。

“小曼,先吃饭去,都饿了,回来再打电话吧。”宇航关切地说。张小曼头也没回,“你们去吃晚饭吧,我今天晚上没胃口,不去了。”房间的空气变得滚烫宇航没趣地离去,门被磕得很响。张小曼甩掉外衣和湿了的皮鞋,趿上拖鞋,只穿着一件白色内衣,又拨赵强的手机。

“强子!是我。”张小曼的声音听上去没精打采,疲惫不堪,她清亮的嗓音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张小曼擦着眼睛,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候,门被敲了几下,她以为是服务员小姐,就应了一声,“进来!”等她正要接着跟赵强说话时,发现吕峰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赵强在话筒里面“喂?喂?”地喊着,张小曼不知怎么竟魂不守舍地愣着,然后,木木地放下了电话。

“在给家里打电话呀?”吕峰笑笑地问着,眼睛并没有去看张小曼的脸,很随意地踱到房间那头,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

“嗯,我妈这几天身体不太好,真有点儿惦记她。”话说出口竟是这个样子,张小曼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说谎。

慌乱中,她忙掩饰地给他倒茶,睫毛上还沾着泪花。没想到吕峰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袋装一次性茶叶掉在了地上,张小曼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倒在吕峰的怀里。

房间里的空气立时变得滚烫,张小曼感到浑身燥热,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起先她还在无声地挣扎,可是吕峰的动作绵中带刚,很轻柔却很坚决,他把嘴唇贴在张小曼的脖子那一瞬,她就渐渐安静下来了。她感到脑子被搞乱了电话还在响着,两人只好停下来,分头坐在两个沙发椅上。

他的手在她的肩上揉搓着,然后,一个箭步跨上来,抱起了张小曼,就往床上放。“放开我!放开我!”张小曼的腿在半空中乱蹬乱踹,吕峰脚下一滑,就势倒在了床上,张小曼就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他的胸口上,只听吕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就松开手不动了。张小曼急忙爬起来,紧张地察看吕峰,以为他伤到哪里,她凑近他的脸看到的是吕峰狡猾的笑,他的手臂一下子环住了她的背,她就又重新叠在他的身上。


第五十章

送到广院进修的两个主持人结业回来了,吴丹可算松了一口气。她正要请假去《我家有好女》电视剧组,又怕台里人手不足,领导不批。

秦部长终于出面跟王导给她要了一个角色,一共只有几句台词的小配角。什么事啊,公主?“进修的那两人不是回来了么?”“那是人家新闻中心的人。”“那……暂时到电台那边借个人呗。”

“这个……借的人也只能配音,不能出图像啊。”

“反正,您看,我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您不能就这么看着我去不成吧?”

冯一鹤知道吕峰和吴丹的关系,对她的胡搅蛮缠,也只好耐着性子挺着,不好意思把话说重了。但是冯一鹤有他的办法,他一指电话,“这样吧,你给吕峰打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办法帮你一把吧。”

吴丹听到这儿,只好自认倒霉地哼一声,灰灰地走了。

吕峰走了这么多天了,连一个电话都不给她打,这叫吴丹对自己跟秦部长的关系渐渐心安理得起来。她想,吕峰大概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有个张小曼陪他,还不定怎么快活呢!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张小曼怎么了?难道她是个刀枪不入的“女金钢”?吴丹不相信吕峰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相信张小曼会对吕峰的进攻无动于衷。

“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吴丹反复地练着这句台词,练着练着,就觉得这句话特别过瘾。可以说,这话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她的真实生活,她对人对事其实就是这么一种态度,想做的事,很少受到道德呀,规矩呀,别人的看法呀等等的约束。她活了28年,基本上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的,现在,就更是这样了。

下班时间早就过了,秦部长还没有动静。吴丹到包里去找BP机,刚刚拿到手,小家伙就尖叫起来,上面显示的是秦部长的手机号码。

吴丹顾不上隐瞒自己家的电话号码,马上复机,练了一下午戏,她的肚子早就饿得受不了了。

放下电话,吴丹慌忙整理床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被单。吕峰走后,她就没好好收拾过房间。她把袜子、内衣等杂物胡乱塞进抽屉,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卫生间,才坐下来化妆。

门被敲响了。

吴丹光着脚跳起来,奔过去开门,秦部长站在门口,两手左右开弓提着两个装得满满的塑料袋,每个里面都叠着一摞一次性快餐盒。见到吴丹,示意她接一下,可是吴丹却一伸手把他扯进房来,急急忙忙地关了门。

她把秦部长推进了卫生间,刚要转身出来,却被他一把拉住了,“先让我亲一下,就一下”。她只好任他在嘴上脸上胡乱啃了几下。“洗手洗脸!从外面进来多脏啊!”“是,公主!”

“有这么老的王子吗?”吴丹走回餐桌时,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秦部长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摊开了,有的盛进了碗里,有的仍旧放在饭盒里,红红绿绿,黑黑白白的,看上去使人垂涎三尺。

忧郁地叹一口气

深圳国贸大厦,张小曼一个人在皮具柜台挑选男式皮带和皮夹子。她看到吕峰和宇航等人过来了,才慌里慌张地付钱,把买好的东西迅速装进挎包。

宇航见到张小曼的神色,好像悟到了什么,就马上指着跟前的柜台让大刘和孙超看,“这个包真不错呀,什么皮的?看着这么不俗!”

大刘和小孙都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张小曼就趁机溜到一边去了。

吕峰跟在张小曼的后面,他非常想知道她刚刚买了什么东西,为什么背着几个同行人?但是张小曼若无其事的样子叫他没法开口。

几个人坐在一家餐馆里,闹哄哄地点菜。

宇航趁着乱哄哄的,凑近了张小曼,低声问她:“喂,刚才在国贸,给谁买的东西?是什么?能不能见识见识?”

“什么?”张小曼王顾左右而言他地打断了他,转头参与到点菜的队伍里去,“依我说啊,这几天海鲜吃得不少了,再说,咱们A城什么海鲜没有?”

“不对不对,”吕峰笑了,“A城有的,这儿不一定有,这儿有的,A城也不一定就有。比如咱们那儿的大对虾,南海就不产,而广东的基围虾,咱们那儿就没有。”

宇航讨了个没趣,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张小曼买的东西是不是给吕峰的。只要是这样,他这一次的南方之行,就算大功告成。

她把白天买来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整理着包裹。那条黑色的时装皮带和手机皮包,被她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用原包装袋装好,放进了皮箱。

张小曼声音很响、很忧郁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她从上海到广州,再到深圳,给赵强买的惟一礼物。可是她竟需要背着吕峰等人,像做贼一样。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怕吕峰误会,以为是给他买的,赵强和吕峰的个头身材差不多,如果吕峰误会了,岂不尴尬?

吕峰进来随手关了门,坐下来,看着仍然站在一边的张小曼,笑笑说,“不欢迎啊?那我走了。”说着他佯装要走,站了起来,试探着往门口走去,见张小曼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他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却突然一把揽住了她的腰,狠狠地吻她的嘴,她的脖子,“你怎么突然变了,对我这么冷淡,为什么,为什么?啊?”他边吻边低声质问着她,满腔委屈的样子,声音里竟带着伤心的颤栗。这让张小曼一时百爪挠心,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她想说,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但是她才刚刚尝到了一种特殊的人生况味,这东西就像海洛因那样让人又怕又无法摆脱,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最终,张小曼什么也没说出来,她任由他吻她,揉搓她,把她抱上了床,脱掉了衣服,就像几天前那样,她竟无力对他的举动做出任何抵抗。吕峰拼命亲吻她,像一只北方雪地里饿久了的狼,张小曼压抑着的呻吟声呜呜咽咽,与哭泣没什么两样。


第五十一章

电视剧《我家有好女》最终选定了A城作为外景地。王导忙成了赛场上的足球,吴丹只在开镜仪式上看到他一次,打了声招呼,再就没法跟他说上一句话。

她已经没了上班的心思,每日里花上全部精力打听第二天拍戏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千方百计地赶到现场去观摩。

本来一直在一旁跃跃欲试、试图取而代之的吴丹,被这场面吓住了,她还没上戏就尝到了拍戏的残酷,这么多天一直沸腾着的热血,顿时凉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脖子,打了个冷战,悄悄地退出了围观的人群。

看来演戏也不是什么好职业,别说遭的不是人遭的罪,就是被导演像骂牲口一样地呼来喝去,她吴丹也受不了啊!

吴丹头一回觉得还是电视台好,没有什么人真正对她声色俱厉过,也没有吃过任何皮肉之苦,但是每天却有那么多观众坐在家里等着看你的音容笑貌。

车到电视台所在的中心广场,吴丹第一次感到眼前这座大厦的巍峨壮观。

吕峰该回来了吧?

想到这儿,她的心竟不自觉地跳了一下,这么多天来,她还从没想起过吕峰呢,今天是怎么了?

是不是又有艳遇了?

好像真是有心灵感应,就在吕峰他们紧锣密鼓地筹划新栏目的时候,晨夕携丽莎小姐从香港回到了A城。

晨夕脸上的刀疤经过香港整形美容界的名医调理,做了几次小手术,效果还真是不错。他又恢复了过去容光焕发、踌躇满志的样子,让电视台的各色人等看了,生出形形色色的感慨。

如果是别人,刚刚回来一定会先到台长室去报个到,打个招呼,“汇报”一下。可是晨夕不喜欢这样,他的清高和倔强不让他那样做。但是他转了几圈儿不得要领,只好往吕峰的办公室走。

晨夕进门的第一眼看到吕峰,就愣住了。吕峰也一样,他见到晨夕就像见到外星人一样,有好几秒没反应过来。“你……这小子,怎么变化这么大?看来那个香港女人的确不一般,有回春术啊?”

“你还不是一样?也年轻了不少,是不是又有艳遇了?”“吃女人饭”不好听晨夕跟吕峰讲话从来没有上下尊卑,这一点从前没少受到一些人的非议,倒是吕峰不那么在乎。

晨夕拿出了痞劲儿,跟吕峰玩笑着,一面递上了一支烟,两人面对面坐着闷头吸了一会儿烟。吕峰把电视台近来的变化和专题部的事讲了一遍,他见晨夕听着听着眼睛里放出光儿来,才慢吞吞地问道:“怎么样?回来接着干呢,还是跟你那香港女人去赚大钱?”

“这不是先来请示一下台长么?你要我就回来干,不要我呢,可就成全我了,正好下不了决心呢?”

“别以为钱那么好赚,说实在的,你就是真赚了钱,人家也不会相信是你赚的,都以为你是借了女港商的光儿!吃女人饭,不那么好听吧?”

吕峰的一句话,正好说到晨夕的痛处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可恶的说法,说不定他也就顺从了丽莎,跟她去搞企业了。因为这事儿,在香港两人已经谈崩了几次了。晨夕最终决定回来,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的。心里虽苦,嘴上却硬:“吃女人饭怎么了?你想吃,有这个福么?”

“这样吧,你重点配合大刘的工作,职务是专题部的副主任。以最快的速度搞出一档政论性直播节目来,具体的事情,你先考虑一下咱们再商量。”

吕峰急急地看了一下表,表示还有事。

晨夕就站起身,正要告辞,随着几声敲门声,张小曼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到晨夕,她愣住了,显出几分进退两难的尴尬。

又欠一笔感情债

“这不是张小曼嘛!你好。”晨夕落落大方地打了招呼,客气地点点头,却没有看到吕峰的反应。他回过头看吕峰,只见他叼着烟大口地吐着烟雾,看不清他的表情。

“要不,我先回去,你们谈。”张小曼突然慌乱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扭头就往外走,却被晨夕叫住了,“不用了,我该走了,你坐你坐。”

晨夕走了,张小曼和吕峰反倒一时无话。

她和吕峰在遥远的南国发生的那一段关系,对她的身心刺激太强烈了,就像在完好的皮肤上割了一刀,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原来的程度了。

可是张小曼心里一清二楚,吕峰有吴丹,有老婆,他还有他在电视台的地位。她对他的任何幻想,都是滑稽可笑的。

而她和赵强,该结婚了。她要做个正常的女人,过普通女人的日子。

张小曼爬起来,打开灯,取出了吕峰付钱买给她的蓝宝石戒指,戴上,取下来,再戴上,又取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昏昏睡去。

“有事么?”吕峰终于扔掉了烟头,给张小曼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离她比较远的办公桌后面。

“啊,我来还钱。谢谢你。”张小曼把一只信封轻轻放在吕峰的桌子上。

“什么钱?”不知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故作姿态,吕峰满脸狐疑地打开了信封,看了看,就淡淡地扔在了桌上。

张小曼只好说:“那个戒指我很喜欢,多亏了你帮我垫钱,不然真的错过它了。”


第五十二章

别跟台长较劲

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张小曼的手在衣袋里不停地揉搓着那个信封。那是吕峰塞进她的衣袋里的,她当时一点儿也没敢争执,就那么乖乖地出了门。

其实她之所以懵头懵脑地跑到单位来,完全是为了急于还吕峰的钱。也许,潜意识里还想再看他一眼,好像只有这样才有勇气做出某种决定。可是现在她明白,下决心割舍掉吕峰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张小曼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东西,忘记了吕峰关于下班前打电话给她的话,一口气跑出了电视台的大门。

赵强心神不宁地在装修好的新房里踱着。

他把房间里的每件新家具都掸了又掸,又把漂亮的灯具全部都打开试了一遍。最后,把床也铺好,想像着今晚就会在这间新房里跟小曼欢聚,赵强浑身都热乎乎的,恨不能立刻见到她,把她抱到床上去。

突然,他的眼睛睁大。张小曼出现在厅里。

她正朝浴室这里走过来。赵强一兴奋,不顾一切地从浴缸里爬起来,张开双臂,大声喊着:“小曼!怎么是你?”

“哎呀!你吓死我了。”张小曼一点儿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她灰着脸,拍着胸脯,一面不停地埋怨赵强吓着了她,一面就走到里面的卧室里去了。

赵强满以为张小曼会像从前那样撒娇,冲上来把他按到浴缸里灌水,可是,今天她似乎没这个兴致。

她看了看房间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摆设,明白赵强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热情在为她准备着这一切,她的心被刺痛了。

没勇气面对他的眼睛

透过卧室的门,她看见穿着浴衣的赵强正在关闭音响,倒水。他宽厚的肩背遮住了大厅窗口射进来的强烈阳光,看上去高大、强壮,那么亲切,又那么陌生。

她见赵强转身过来,就忙掉转头去,装作打量房间里的摆设,她没有勇气一下子面对赵强那温情脉脉的眼睛。

张小曼看到了赵强眼里惯常的表情。她立即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他的肩膀,一动不动地紧贴着他。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赵强的手在她的衣服外面抚摸着、揉搓着的细小的嗦嗦声。

张小曼只盯着赵强的胸脯,而不去看他的眼睛。听到赵强问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吕峰。

赵强见她没精打采,以为她真的累坏了,就说,“要不,我出去买点儿吃的东西,你在家等我?”

张小曼想,如果是吕峰说这种话,口气一定是不容置疑的:“这样吧,我出去买点儿吃的,你在家里等我!”可是赵强却习惯于听她的,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什么事他自己都不敢拿主意。这下意识的比较,使她心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烦躁。于是张小曼懒洋洋地说:“随便。”

赵强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他关上门的声音把张小曼惊醒,她的精神一放松,脸色立即灰暗下去。

赵强急急忙忙买了食物,提着一堆袋子、纸盒之类的回家,张小曼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

他又敲响了吴丹的门

包里的BP机响个没完,吴丹硬挺着不复机。秦部长已经呼了她三遍,他们前几天约好了今天晚上一块儿去郊区吃农家土鸡的。现在时间快到了,可是她的心思却全在吕峰身上。

可是吕峰的眼睛里没有了过去那种热情。他严肃地看着她,问道:“你有什么事?”完全是官腔口气。

吴丹看了看表,晚饭时间早已过了,可是吕峰还是没有人影。她开始狂躁不安,满屋子乱转。

下班前吕峰给张小曼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没人接。他打她的手机,关机。呼她,也不复机。吕峰有几分茫然。

张小曼今天上午的神情,使他担心。她要把买戒指的钱还给他,这说明她对南方之行发生的一切感到后悔。

不行。吕峰有点儿难以接受这种结果。他俘获张小曼的过程实在太漫长太复杂了,花的心血不可谓不多,下的功夫也够大的了。可越是不容易到手的东西越是显示出其珍贵。他是个成熟而坚定的男人,他不能坐等形势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

他又把张小曼的所有电话拨了一遍,还是没有结果。也许,她临时有事先出去了?也许一会儿她就会给他电话。他东猜西想,坐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不弃不舍地等着。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吕峰终于失望。


第五十三章

吕峰揭了他内心的隐痛

本来按丽莎当初的说法,去香港是为了给晨夕治伤,回来继续他迷恋的电视台的工作。可是丽莎越来越想让晨夕离开电视台,她认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她发现他对问题的分析判断能力,远胜过一般人。如果他愿意,一定能独当一面地做一番大事业。

“现在机会这么好,你又年轻,做一点自己的事情喽?”丽莎在香港时就开始唠叨。

晨夕的心不是没动,而是他一时还舍不得电视台,毕竟电视曾经给他的辉煌是令人留恋的。而且他很爱这个工作,在镜头前,他会灵感泉涌,如鱼得水,那种感觉是其他任何工作都无法比拟的。但只要一看到丽莎的生活,再看看周围一些并不优秀的人如今所过的奢华的日子,他就矛盾万分。但是让他马上做出抉择,太难为他了。

现在,吕峰的话揭了他内心深处的隐痛,他承认吕峰说到他的病根上了。不管你有多么大的本事,只要大家说你是个吃软饭的,你的尊严就全没了。这不是晨夕的风格,他不能这么毁自己。

从香港回来,丽莎就不让他回家去住了。老父亲和结了婚的妹妹住一起,对这个成为A城名人,高高在上的儿子,并不依赖。现在,他和丽莎住在海湾别墅区新买的小楼里,一个老太太管着他们的生活起居。

“我还没娶你呢,就把我管得这么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晨夕心里嘟哝着,却不敢说出口来。他进了房间,丽莎还没回来,只有那个勤勉的老太太在里里外外地忙着。

她有一点儿歉疚不安

张小曼一觉醒来,发现天已黑下来,晚饭时间早过了。赵强不在,大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一堆快餐盒,那是中午他买来想跟她一块儿吃的,现在原封没动地摊在那儿,一丝儿热气也没有。显然,赵强也没吃午饭。她的心里有一点儿歉疚不安。

张小曼定了定神,想起吕峰说晚上下班前给她打电话的事。她的心立刻就乱了。

顾不得猜测赵强去了哪儿,张小曼急急忙忙洗了把脸,整理了头发,出了门。她得赶快离开这儿,她需要细细想想,理一下没了头的思绪。

一直到坐上了出租车,她才敢给赵强拨电话,她说电视台晚上有个活动,她先去了,明天再跟他联系。说完这些她赶忙关机,生怕赵强那边的电话追过来。

赵强正在炖菜馆里等着锅里给小曼炖着的酸菜氽白肉。北方的10月已经显出寒意,他想让她晚上喝上热腾腾的家乡清炖,驱驱寒,暖暖身。再说,去南方这么长时间,她一定很想家里的饭菜。

绝口不提那桩事

下午,赵强被时装店里的电话吵醒时,小曼还在卧室里酣睡。他店里的小姐说广州方面的货已经到了,机场来电话催他去提货。谁知正赶在下午下班高峰,回来时塞了车。他想给小曼打个电话,又怕吵醒了她,他想反正她睡足了就会等他回来。

于是,赵强踏踏实实地坐在车上,就像在晚上跟小曼睡在新房暖和和香喷喷的被窝里,脸上不时露出抑制不住的甜蜜。

氽白肉已经快要好了,张小曼的电话打了过来。赵强刚要说“吃过晚饭再去吧”,可是那边的电话就关了机。他的话噎在嗓子眼里,好半天咽不下去。

赵强对小曼的慌里慌张,连他在哪儿,在干什么也不问,感到奇怪。现在是晚上七点多,电视台里能有什么活动呢?

吃着吃着,他突然发现,自己连嘴里吃的是什么根本就没有感觉。原来他一直在想,小曼晚上几点回来?还回不回来住了。她这次回来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会不会是工作上的事不顺利?还是出差的事不圆满?

转眼春节就要到了。A城百姓的生活模式是北方风格的,家家户户先把大堆的美味搜罗回来,把冰箱塞满,把厨房塞满。女人们则忙着到处打探着什么新款时装,有什么名牌实用的化妆品。她们忙了一年的所得,现在差不多有一半都揣在怀里,正在寻求出路。赵强的时装店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他刚刚从广州采购回来,脸上透着疲惫。

现在张小曼什么也帮不上他,她每天忙得比他更昏天黑地。新的电视栏目正在筹备之中,一个星期能接到她一个问候电话都成了奢侈。至于结婚的事,看样子更是提不上日程。张小曼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许诺,绝口不提这桩事。赵强心里窝火,可是为了赌气,嘴里就是不说。他要看看,张小曼到底把结婚的事拖到什么时候。如果最终她变了卦,那就是他赵强命中没有这个造化。你是我的克星那天晚上,赵强喝得酩酊大醉,连午夜的饺子也没吃上。老爹老妈在一旁守着他唉声叹气,一个新年都没过好。

吕峰看上去满面春风,踌躇满志。春节后第一个星期,改革后的专题部就正式启动,三个新栏目齐齐上马,令A城人耳目一新。由原广播电台文艺部主任郭玉珍率李月玫和宇航搞起了一档晚间时段的娱乐节目。

还有一个栏目是生活专题《活得聪明》,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后来的某一处满天飞的“小燕子”和她发明的“跪得容易”。这个节目由主持全面工作的大刘顺便带着吴丹和贺媛媛等人操持。吕峰心里明白,要求虽然不高,但却是个收视率很高的栏目。尤其会受到妇女和老人的欢迎,也是许多经营日常生活用品和药品厂家和商家看好的栏目。

王牌栏目当然是吕峰亲自挂帅的政论性直播节目《A城热点直击》。节目由晨夕和张小曼任男女主持人,专门抓住城市生活的热点焦点问题,由现场和屏幕前的观众一齐参与讨论,或褒或贬,各抒己见。节目当中设热线电话,随时把外面观众的意见引进现场来。现在,只要敢讲真话,敢过问百姓关心的问题,观众就会看好你的节目。收视率上去了,广告也就有了。晨夕对这类节目可说是驾轻就熟,再加上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小曼,肯定有戏。吕峰把宝全部押在了这档节目上,虽然这类节目并不是他的独创,但是在南方,他亲眼看到了这种节目的受欢迎程度。


第五十四章

你们管不管

观众对哪个栏目不满吕峰都不在意,他最满足的是大家对《A城热点直击》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好,这就足够了。现在他倒希望有人出来批评它,提出很多改进意见,那对这个节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是人们太需要这样的节目了,他们宽容到了丝毫没有异议的程度。

吕峰听到这些电话,又看到那些其他部门送来的电话记录,兴奋得不得了。只要老百姓把你的节目当做知心朋友,就算赢了!他这几天一直感到热血沸腾,虽然累得要死,可整个人好像年轻了似的,浑身是劲儿,走路都像脚下踩着弹簧。这会儿他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就急急地抓过电话机。“晨夕,下周的选题得改改。……为什么?你没看这两天的观众电话记录?……赶快回来!”

怪女人模仿张小曼

白色奔驰开到电视台大门口,晨夕下车后第一个碰头的居然又是那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随着晨夕的出现又“上了岗”。这是不是晨夕在A城再次崛起的一个信号呢?他的心动了动,不由得仔细瞅了一眼那女人。只见她今天的打扮有点似曾相识,披肩长发突然高高挽到了头顶,脖子上的白纱巾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顾不得想这些无聊的问题,绕开她那长长飘在秋风里的红风衣和随风劲舞的纱巾,急匆匆上了台阶。直到走进了办公室,见到了张小曼,他才恍然大悟,门口那怪女人正是模仿张小曼的打扮。

晨夕看着张小曼俏俏的侧影,心想,难怪那老女人嫉妒她呢,张小曼长得的确很脱俗,看上去是那种外表平静内心敏感的女人。在节目中她老是试图表现得比他更敏锐、更老练。这让晨夕心里多少有点不太舒服。

晨夕记得有一天吕峰对张小曼嚷道:“小心别把节目搞得像个现场批判会啊!”而晨夕不想以“前辈”的身份对张小曼指手画脚,他不习惯这样。等到她吃上那么一两个小亏,就什么都明白了。

想到这儿,晨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张小曼本来还没觉得自己怎么怎么样,她平时走在街上,遇上熟人怎样打招呼聊天,还照样打招呼聊天。

我送你,不用钱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一走上街头,不论什么地方都会有人大呼小叫地指着她:“看!张小曼!”“是那个《热点》主持人!”人们善意的大惊小怪给了她极大的满足,她也就拿戴安娜式的平易近人,微笑点头,甚至伸出手来与人握一下,或是友好地摸摸小孩子的头顶。

张小曼转嗔为喜,两人聊起家常来。老太太临走时说,房子太旧了,这个雨季天天是晚上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到街道房管所求助吧,人家说这座城市旧房子太多了,修不过来,得排队等着!

“嗨,还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呢,等以后房子修好了,再请你到俺家里去玩儿,啊!”

从现实生活中得到灵感,使张小曼对街谈巷议的兴趣陡增。她不像有的明星那样,戴着墨镜对行人避之惟恐不及,而是常常在上下班途中与熟悉她的观众打招呼、嘘寒问暖,非常有人缘。常常有出租车突然停在她的身边,司机探出头来招呼她:“小曼,上车吧,我送你,不用钱!”也常常会有人当街拦住她,求她帮助解决工作问题、婚姻问题、冤假错案问题,甚至家庭矛盾问题。

遗憾的是,张小曼迟迟没有警觉到事情已经变得复杂了。她对自己感到恼火果然很快就有人看不惯了:“张小曼以为她自己就可以代表整个电视台了?一出去就摆出一副救世主架式,在街头跟人拉拉扯扯,嘻嘻哈哈,像什么话?”

现在张小曼又从一个平实可爱的姑娘变成了人见人爱的“大众情人”,耀眼生辉的大明星,赵强觉得她离自己、离这个家是越来越远了,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明明是他发现并极力推崇后脱颖而出的张小曼,竟成了什么吕台长的“大手笔”、“慧眼识珠”了,简直可笑。现在张小曼一不小心成了全市人民的“宠物”,而他,一个等着娶老婆回家过日子等红了眼睛的无辜男人,倒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了。

张小曼正在接待市消协的程会长,商量合作下一期节目的事。自从和吕峰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之后,张小曼就充满愧疚,特别是春节前,她整整一个月都在电视台里忙节目的准备工作,婚期也再一次被无限期推迟,张小曼对赵强总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程会长见张小曼有点走神儿,就提议明天再接着谈,张小曼送走了客人,就急急忙忙往新房赶。进了门并不见赵强的踪影。

赵强还没回来。想起赵强打电话时的口气,张小曼的心情不由紧张起来:也许他知道了?他会不会单刀直入地涉及到她和吕峰的事呢?

张小曼感到头在刺痛。又等了一会儿,她再也坐不住了,留了张纸条,匆匆离开。

她对自己的心猿意马感到恼火,也对目前的处境不知所措。如果最终赵强和吕峰两个人都恨她,那是她最不能接受的。所以就这么犹犹豫豫、若即若离。

南方之行发生了什么

赵强天天盼着周末。他内心深处渴望着小曼在这个周末就像从前的所有周末一样,笑眯眯地回到他的身边,然后两个人上床,把他盼了那么久的事儿做个酣畅淋漓。再谈谈结婚的事,谈谈他们的未来,或是他们的儿子什么的。

张小曼那天正在办公室里,下班的人影已经稀疏下来,她却六神无主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自从回来这些日子,她最怕一回到家里她妈第一句话就问,“今天见到强子了吗?”或是“强子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结婚的事咋样儿啦?”让她无言以对。她想趁办公室里没人,好好理理乱糟糟的思绪。

电话铃响了。张小曼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话筒。

“强子,是我。……你吃饭了么?”“……”“今晚?……嗯……”

张小曼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去见赵强,她的眼睛茫然无助的在墙上天花上地板上扫着,好像在寻找一个理想的答案。赵强要她今晚去新房过周末,他说想见她。张小曼的心里有点儿发热,她知道赵强在她面前是不轻易说软话的。不是他不懂讨好女人,是他的自尊心很强,不喜欢在她面前低三下四。所以他一旦张了嘴,就不能拒绝他了。张小曼实在不忍心伤害他。

张小曼的一只手狠狠地抓了一下头上的长发,然后猛地向后一掠,她终于下了决心去见赵强。“嗯……这样吧……”她的话还没出口,就像突然断了电源的机器人一样,张口结舌地定了格。吕峰出现在门口。


第五十五章

这里偷情味道太浓

那天晚上吕峰身不由己地敲了吴丹的家门,后面发生的事仍然是他们重复了多年的事,毫无新意。吕峰除了觉得吴丹比从前更热烈更温柔了,就再没有其它的感觉。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不由得想到了张小曼,于是他把吴丹当作张小曼。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一类人脚踏几只船都不嫌头晕了。

坐在豪华舒适的咖啡厅里,看着眼前印制考究的菜单,张小曼一点食欲都没有。她有点奇怪,赵强怎么从来没想到带她来这种地方呢?在这灯光幽暗的卡座里,要想做个什么小动作,是不会有人知道的。来这里的人好像都极力把自己的脸孔藏在灯影里,发出的声音也是悄悄的,类似某种虫子那样“嘁嘁嚓嚓”。张小曼觉得好笑,其实在这里谁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偷听人家的私语呢?人人都很忙。

吕峰草草点了两个炒饭,一些饮料,服务小姐刚刚转过身去,他就急巴巴地抱住了张小曼。张小曼现在明白为什么赵强不喜欢这种地方了,这里的偷情味道太浓,赵强和她的爱情是光明正大的,不需要像做贼一样的避人耳目。

他的低语很迷人

吕峰完全不明白张小曼此刻的心情,他自顾自地、带着许久没有过的快感、把他想做的一些在正常情侣间是很平常的小动作一一做完了,才算舒了一口气。

“我带你去散散步。这几天太累了,你也辛苦了。”吕峰的低语有股很迷人的味道,搔得张小曼的心头有点儿痒。

“我有点儿累,想回家。”

“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远。”吕峰的声音更迷人了,张小曼明显地感到了那声音是经过临时化妆的,甜得有点儿发腻,但是她就是无法抗拒,她刚才还硬硬的脖子和面颊,正在无可救药地软下来。不见不散吴丹哼着小调儿进了办公室,电话铃一阵接一阵地响着。

怎么全是找张小曼的?我们的节目也不错啊,怎么都是找她的观众呢,见鬼了。吴丹越想心里越不平衡。一想起张小曼进入电视台后的桩桩件件,吴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就像心里遭了虫灾。

吴丹的眼珠儿转了一下,就又抓起了话筒:“……找张小曼?您是哪一位?噢,是她的热心观众啊!有什么事儿啊?她现在很忙,我可以转告么?……您是不是想见她一面啊?……您不想见她?……您肯定是个追星族!这样好不好——我替您约她,今晚七点,在电视台对面咖啡厅门口见,不见不散!没问题!您可不要爽约啊。”放下电话,吴丹眉飞色舞,在地上打了一个《天鹅湖》式的旋子,差一点摔了个仰八叉。

现在A城有句流行语就是“张小曼说得好——”在她的映衬之下,晨夕这位老将在荧光屏前反而显得苍白许多。每天早晨,张小曼的办公桌上都堆满了一大堆观众来信,有一天吴丹见一只鼓鼓的信封沉甸甸的,她趁没人偷偷拆开一看,是一大叠火辣辣的情书,吴丹看完随手扔进了垃圾箱,没敢声张。

这小丫头好厉害

局里考虑正式聘用张小曼的事,让她兴奋了好几天,直到填好了表格,交上了照片,看着吕峰在上面签名盖章,张小曼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明白,要等到局里人事处再盖了章,那才管用。

可是,近来张小曼老是听不到来自局人事部门的意见,心里急得不得了。去问吕峰,还被他训了一句:“好好干活儿去,别胡思乱想!”

在对赵强的“软着陆”失败之后,张小曼对吕峰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怨恨。她既离不开他,又不想伤害赵强。而且,她把吴丹眼睛里写着的醋意读得一清二楚。可是由于吕峰老是有意在强化他和她的关系,搞得她难以平静地面对赵强,她第一次体验到一个女人同时面对两个男人时的矛盾焦虑、痛苦无奈。

张小曼负气不再理睬任何人,专心一意搞她的节目。没想到《A城热点直击》越来越精彩了。据说有一位市级领导看了节目拍着手说:“这个小丫头,好厉害!”

可是难听的话也就源源不断地传出来了,说电视台的这档节目纯粹是给各部门找难堪的,要不为什么录用这么不维护领导的主持人?

立刻给我换人

本来事情仅止于此也就罢了。可是当张小曼在众人簇拥之下走出大门的时候,局面突然起了变化。那个风雨无阻在广播电视大厦台阶下面闲逛的女人,出其不意地从对面冲上来,抓住了张小曼的衣领就尖声大叫起来:“你们看,就是她抢了我的男人,她害了我一辈子啊!你还我男人,你还我男人!”围观的人立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聚成了一片,很快又滚成了一团,张小曼在不明真相的人群的拥拥挤挤中,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几次差一点儿被踩倒在人们脚下。还是她的崇拜者们护送着她仓皇逃进了大厦门口,才算幸免于难。

这时几个熟悉她的观众都呆了:张小曼蓬头垢面,脸上还沾着被抓破的血迹,一只皮鞋已经没了高跟,她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嗓子哽着,连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张小曼昨夜在公共场所酒后聚众闹事,与人大打出手,并受了伤”的传闻一大早就不翼而飞,遍布A城大街小巷。

因“出了事”张小曼被安排在节目组里打杂,每天处理一下观众来信。晨夕一见到她就无奈地摇头叹息。经过了这一番风波,她一下子从天空中掉到了结结实实的地面上。她真想回家去,钻进赵强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第五十六章

她的手举在半空

张小曼把最后一线希望都寄托在吕峰的身上了。只要他肯帮她,把所谓酒后闹事的事实澄清,一切就都好办了。这些天吕峰总是说忙,她趁没人的时候打电话给他,也老是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事。张小曼现在才切切地感到自己和吕峰的“关系”了。

张小曼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再打电话找吕峰的时候,听到吕峰抓起电话的一瞬间正在与什么人谈笑风生,可是一听到是她,态度和语气就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就是在这天晚上,张小曼被吕峰第二回约到了海边的那座黑森森的杉树林。这一回汽车停在了另一个地方,但距上次的停车地点不远。这让张小曼一下子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的联想。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她换上了笑脸,带着几分撒娇,主动地偎在了他的怀里。这是她头一次这样主动亲近别人的男人。

吕峰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他约张小曼出来纯粹是为了放松一下自己,顺便安抚一下她。所以当他把车一停在这黑黢黢的隐秘之地,心底的兴奋冲动就抑制不住地往上直冲,他感到偷情的欢愉真是无可比拟,所谓的“色胆包天”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吧?

这一回张小曼是投入了相当的感情的,她头一遭有了与吕峰融为一体的感觉。她清楚她的大红大紫,大半靠的是吕峰的赏识和节目本身的魅力。不然,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张小曼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我要留下,我绝不能离开电视台!

令张小曼想不到的是,赵强的破摩托车此刻就停在杉树林边上。他在小曼家门口跟踪了那部他熟悉的黑色桑塔那轿车,一直到了海滨。那车总共在树林中停留了不到三十分钟,赵强却熬过了一个世纪。这件事虽然早有预感,但是真的面对,却无异于“万箭穿心”。

电视台却人员紧张了。小曼不能上镜,吴丹又去演电视剧了。

最后还是宇航帮了他的大忙。他领来两个年轻漂亮、长相酷似国内某某星和国际某某星的女孩,告诉吕峰说,现在南方各省已经不讲究语言基本功了,男孩子只要奇形怪状、女孩子只要脸蛋儿出众,再加上他们头脑清楚,知识面丰富,最主要的是会“煽情”,就OK啦!

吕峰留下了那两个女孩。他太需要有人帮他一把了。

李月玫的脸刚刚在屏幕上出现,张小曼的眼睛就瞪大了。她看到晨夕在言不由衷地笑着向观众介绍李月玫,李月玫在谦虚地向大家点头示意。晨夕绝口不提张小曼的名字,现场的观众和嘉宾也没有一个人对李月玫的鸠占鹊巢表现出意外。怎么回事?张小曼的位置真的已经彻底被别人取代了么?前几天她还抱着的最后一线希望,现在一下子破灭了。

张小曼觉得自己慢慢沉入了冰冷冰冷的冬天的海,全身都冻僵了,不能动弹,不能思考,也不能呼吸。

她明白自己没有机会了。

新闻也有假的

张小曼突然扔掉遥控器,伸手去抓电话机,听筒几次从她的手上滑到地上,终于抓牢了,又忘了要给谁打电话。是啊,给谁打呢?让我想想……当然是给吕峰,他这个台长就这么当的么?怎么突然……

张小曼愣住了。她明白是吕峰干的,一定是他干的,让李月玫顶替她,好让她彻底断了念头,永远不能再出现在荧屏上。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就在张小曼一个人躺在郊区一间偏僻的小医院里的妇科手术台上,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时,A城一家报纸上的一个标题赫然震惊了全市:《〈A城热点直击〉前女主持人造假证应聘过关》。

文章只有一百多字,却配了两张身份证影印照,一张上面的出生日期是1970年3月10日,另一张是1972年的。前者是真,后者是假。文章大意是说张小曼在应聘电视台主持人时已超龄,遂花钱在黑市制造假户口和假身份证蒙混过关。

接着,《造假美人张小曼》、《前年二十、今年十八》等等文章连篇累牍地在这家报纸推出。几家小报也跟着起哄,不几日,全城人少有不知道张小曼是个混水摸鱼钻进电视台的骗子,人人提起她都要评论几句。一切都完结了下午,张小曼脸色苍白,风尘仆仆地从郊区那所医院赶回电视台。

一走进电视台,张小曼就发现台里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走廊里迎面过来的人们都对她视而不见,好像是她闯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们并不认识她一样。

只有晨夕神色不安地匆匆走过来,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吕台长正在找你。”

吕峰正在台长室里,双手叉腰,皱着他的黑脸,像困兽一样地左右奔突,嘴里呼呼喘着粗气,一副逮住谁都会下嘴吃了人家的样子。他一见到进门来的张小曼,劈头就是一声断喝:“说!假身份证是怎么回事?”

张小曼仿佛当头遭了一记重击,像一截朽了的木桩,无声无息地栽倒下去。

在23楼俯瞰A城很美

一走进台长室,张小曼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吕峰的脸。张小曼渴望的那只热乎乎的援助之手,化作一只冷冰冰的无形拳头,狠狠地给了她当头一记。

她以为自己会放声痛哭,因为心里简直太难受了。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哭,好像心里那眼泉水突然间就干涸了似的,只觉得欲哭无泪。“局里决定不再留你了。收拾一下,交接一下,你就可以走了。”

吕峰的话是纯粹的官腔,一点儿感情色彩也不带。吕峰就是这样,除去自己的前程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真正动心动情。

可惜的是张小曼明白得太晚了。

张小曼被解除聘约这一天,距她来电视台工作只差一个星期就满两年了。

从这里俯瞰A城,真是很美很美呢!张小曼一连几个下午站在高高的顶楼上寻找她家所在的小区,寻找她小时候常去游泳的海水浴场,寻找她和吕峰幽会的杉树林。遗憾的是,她看不到赵强的新房,那房子所处的地方已经快到城乡交界处,距广播电视大厦太远了。

她想,只要从这儿往下一跳,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楼下的一切让她目眩。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楼下的广场上,一个人正费力地向她挥手,虽然他人很小,但她仍然认出来,那个人是赵强。他的身后,是那辆摩托车。

她的心头忽然轻松下来。心想,自己干嘛这么傻?不在电视台又能怎样?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干别的。她可以当一个好妻子,与赵强生一个孩子。她还可以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她的前途仍旧光明。

想到这里,她微笑了。她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下楼。她要扑到赵强的怀里,不管有多少人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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