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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秋
1.
九月五日晚上十点四十九分横滨
数栋十四层公寓和三溪园住宅区的北端紧紧相邻,这些新建的公寓已经有很多人住进去。
每一栋公寓将近有一百户住家,算是人口相当密集的建筑物。
但是,公寓里的住户们不相往来,也不认识彼此;只有在夜里窗子透出灯光时,才让人意识到这里有人居住。
在南边,工厂的照明灯投射在漆黑的海面上,静静地拉出一道长影。
工厂的外墙上交缠着无数管线,令人联想到人体内错综复杂的血管;而覆盖在上面的照明灯宛如闪烁的萤火虫光芒一般,形成一种特殊的美感。
若将视线拉远一些,可以看见一处经过规划的宅地上,有一栋新颖的独立式两层楼建筑。这栋房子呈南北走向,旁边连接单行道和一座停车场,和一般新兴住宅区的房子没有两样。
或许是因为交通不便的缘故,这栋两层楼房子的后方和两旁并没有其它房子,而且到处可见出售土地的广告招牌;和另一边刚完工就马上住满人的公寓相较之下,这栋房子显得有些落寞。
此刻,这栋房子二楼房间的灯光从洞开的窗户洒落到阴暗的路面上。
大石智子是私立女子高中三年级学生,她坐在二楼房间的书桌前,身上穿着白色T恤和短裤,两只脚放在立式电风扇前,身体微侧地看着考前猜题集锦。
电风扇直接吹拂在她的肌肤上,她还是嘟哝着:“好热、好热……”T恤的下襬不停地随风翻飞着。
由于暑假期间玩得太过火,该做的功课依然堆积如山,大石智子却将心情不好的原因归咎于天气太热。
其实今年夏天并不会很热,晴天的日子不多,海水浴场的游客也比往年少。
不料暑假一结束,居然一连五天都出现高温。
这种酷热的天候让智子的情绪变得焦躁不安,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老天爷。
(天气这么热,教人家怎么读得下书嘛!)
她一边撩起头发,一边将收音机的音量开大一些。
这时,智子盯着停在纱窗上的小飞蛾看,小飞蛾敌不过电风扇的风势,一下子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当小飞蛾消失在黑暗中后,纱窗竟微微地颤动了一阵子。
从刚才到现在,智子手边的功课丝毫没有进展。
(明天就要考试了,今晚就算熬夜也没办法把考试范围看完……)
智子焦急地望着时钟。
(快十一点了。)
她很想打开电视收看职棒新闻,说不定可以从电视上看到父母坐在内野的位置上,然而心中却又放不下明天的考试。
上大学是智子最大的愿望,只要能冠上“大学”两个字,不管读哪一所学校都无所谓。
但是屋里黏糊糊的湿气让她的心情烦闷极了,根本提不起劲念书。
(唉!这是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应该过得轻松一点才对。
过了这个暑假就要跟“高中女生”的身分道别了……)
由于情绪太过烦躁,智子忽然迁怒到父母身上。
(真是的!也不想想自己的女儿正在挥洒汗水、努力地念书,夫妻俩竟还悠哉地跑去看夜间球赛……好歹也想想我这个做女儿的心情嘛!)
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智子的父母拿到巨人队出赛的招待券,因此两人一起到东京巨蛋球场看球赛。
如果球赛结束后,他们没有再到别的地方蹓跶的话,应该早就到家了。
但是现在,这栋全新的4LDK房子里只有智子一个人。
这几天明明没有下雨,智子却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湿气;除了自己身上渗出的汗水之外,她确信这个房间里有一些看不见的细小水滴。
智子无意识地拍打着大腿,隐约觉得膝盖上痒痒的,但是她松开手之后,却没有看到蚊子的踪影。
(是我太神经质了吗?)
接着她听到一阵噗噗的振翅声,双手立刻高举到头顶上挥了几下。
(苍蝇!)
就在下一秒钟,苍蝇避开电风扇的吹袭,低飞过门前,暂时从智子的视野中消失。
智子检查一下纱窗与墙壁之间的接缝,却找不到足以让苍蝇进出的缝隙。
(门明明关着……这只苍蝇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跑进来的?)
突然间,她感到一阵尿意和口渴,而且有一股莫名的压力涌上心头。
那股压力虽然不至于让她感到呼吸困难,却毫不松懈地压迫胸口……
智子先前还不停地发牢骚,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地沉默下来。
当她走下楼梯的时候,蓦然感到心脏怦怦怦跳着。
有一辆车子经过这栋房子前的道路,车灯迅速扫过楼梯下的壁面,随即又消失了;引擎声渐行渐远,四周彷佛变得比刚才更阴暗。
智子故意发出重重的脚步声走下楼,随手打开走廊上的灯。
她先解决那阵尿意,又坐在马桶上发了一会儿呆,但是心头的悸动仍然没有平息下来。
在今天之前,智子从不曾有过这种诡异的感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智子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来,将内裤和短裤一起拉上来。
“老爸、老妈,你们就行行好,赶快回来吧!”
她声音颤抖地说着。
智子在厨房的流理台洗过手之后,直接用湿漉漉的手打开冰箱,将冷冻库里的冰块丢进玻璃杯中,倒入可乐。
她一口气喝光整杯可乐,然后将玻璃杯摆在吧台上,杯中的冰块喀喀作响了一会儿,随即静止不动。
智子忽然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直窜上来,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五公升的可乐,颤抖着双手将可乐倒进杯中。
这一刻,她感到背后有一股诡怪的气息传过来,那绝不是人类的气息,彷佛是一种腐肉的腥臭溶进空气中,将她包围起来一般……
“求求你……不要……”
智子虚弱地哀求道。
这时,流理台上方十五烛光的萤光灯突然不停地闪烁着。
这盏灯才新装不久,居然这么快就坏了。
智子很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先打开屋里所有的灯,现在她连走去开灯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没办法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东西”。
她的背后是一间八叠大的和室,壁龛上摆着爷爷的祭坛,房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因此可以看到玻璃窗外铺着草皮的地面,以及一格一格的公寓灯光。
第二杯可乐喝到一半的时候,智子已经全身动弹不得。
如果围绕在智子身边的诡异气息是她心理作祟的缘故,未免浓重得离了谱。渐渐地,好象有某种东西触摸她的颈项……
(如果是“那个”该怎么办?)
智子不敢再想下去,她深怕自己承受不了那股渐渐膨胀的恐惧感,因此努力将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情拋诸脑后。
(秀一说……既然“那个”上面这么讲,大家已经没有后路可退……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智子试图让自己去想一些比较快乐的事情。
(可是,如果真是“那个”在作怪……如果那是真的……对了,那时候不是有人打电话进来吗?
啊!老爸跟老妈在做什么……)
“你们赶快回来嘛!”
智子不由得叫出声来。
然而围绕在她身边的诡异气息仍紧紧地定在她身后窥探着,等待机会到来。
十七岁的智子还不太清楚“恐惧”为何物,但此时她却深刻感受到胸中那份逐渐扩大的恐惧感。
(如果我回头看,一定不会看到什么东西,一定不会有什么东西……)
顿时,她心里升起一股回头探看的欲望,确定自己身后根本没有东西,才能从这种快令人崩溃的状态中跳脱出来。
智子感觉背部有一阵凉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同时一股恶寒自肩头窜起,顺着脊背往下流窜,使得她整件T恤都被涔涔冷汗浸湿了。
就在这时,她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后面应该没有东西才对!)
(如果我不赶快把可乐喝完、回房去念书的话,明天的考试就真的完蛋了……)
剎那间,玻璃杯中的冰块喀啦喀拉地响着,接着碰撞成碎块,智子也在这时候应声回头……
九月五日晚上十点五十四分东京品川车站前的十字路口
路口的号志灯已经变成黄色,虽然还有时间可以冲过去,然而木村却老实地将计程车停靠在左侧。
在这个路口上车的客人通常以前往赤板、六本木方向的居多,他们经常会在木村等红绿灯的时候钻进车内。
(如果能载到要在六本木十字路口下车的客人就太好了。)
这时,有一辆摩托车经过木村出租车的左侧,在行人穿越道前面停下来;骑士是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年轻男子。
木村觉得四处乱窜的摩托车十分讨厌,对那些在红灯亮时鲁莽地把车子骑到计程车前或停在人家车门旁的摩托车骑士最感冒。
由于今天生意不好,加上有些事情让他觉得不舒服,于是木村冷眼瞧着车旁的年轻骑士。
这位年轻骑士头上戴着全罩式的安全帽,整张脸都遮住了;只见他将左脚搁在人行道的圆石上,吊儿郎当地晃动着身体。
接下来,拥有一双美腿的年轻女子从眼前走过,年轻骑士的目光紧追着她的背影看去;他的头部大约转了九十度左右,视线定在左侧的橱窗上,年轻女子也在这时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过了一段时间,年轻骑士依然没有转移视线,只是定定地看着某样东西。
此时绿灯已经开始闪烁,即将变成红灯,正在行人穿越道上的路人都加快脚步行走;木村让引擎空转,静待对面的号志灯变成绿灯。
突然间,摩托车骑士剧烈地颤抖,接着高举双手往木材的出租车倒过来,撞上他的车门,发出一声巨响。
(这个混帐家伙!)
木村认为这位年轻骑士是因为一时失去平衡才会倒下来,于是一边拿出紧急警告灯走下车,一边想着:如果车门有任何损坏,一定要对方负责到底。
这时候绿灯亮了,后方的车辆纷纷超越木材的车子,驶过十字路口;年轻骑士则仰躺在马路上,双脚不停地拍打地面,两只手挣扎着想要拿下安全帽。
木村先查看"吃饭家伙"的受创情形,结果不出他所料,车门上有一道刮痕。
“啐!”
他低声咒骂着走近年轻骑士,只见安全帽的扣环依然紧紧地扣在他的下巴上;年轻骑士拚命想拿掉安全帽,彷佛要将自己的脑袋连着安全帽一起扯下来似的。
(真的透不过气来吗?)
木村发现年轻骑士的样子很不寻常,一屁股坐到他的旁边问道:
“你没事吧?”
安全帽的面罩是灰色的,木村看不清楚年轻骑士的表情。
不过,年轻骑士却紧紧握住木村的手,彷佛有事央求他。
木村很快地做了决定,对着年轻骑士说:
“你等一下,我立刻叫救护车来。”
木村一边跑向公用电话,一边想着:
(为什么突然失去平衡会造成这么严重的状况?
难道是落到地面时撞到头部?但是那个家伙戴着安全帽,而且手脚看起来也好好的呀……
如果他硬说是撞上我的车才受伤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木村的心头突然浮现一抹不祥的预感。
(如果对方受伤的话,可以用我的汽车保险理赔吗?
这么一来就得要有意外证明,还要接受警察的盘问。)
当木村打完电话回到原处的时候,只见年轻骑士的手一动也不动地放在喉头,旁边有几个行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窥探着。
木村推开围观的人群,并向大家说明他已经叫了救护车。
“喂、喂!你振作一点,救护车就快来了。”
木村说着松开安全帽的扣环,但是却轻而易举地脱下年轻骑士的安全帽,这情况根本不像会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年轻骑士的脸孔严重扭曲,如果要用一个字眼来形容他的表情,那就是“惊愕”。
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红色的舌头缠卷在喉头深处,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看样子已经等不及救护车了。
木村赶紧摸摸年轻骑士的脉搏,丝毫感受不到他的脉搏跳动。
这个发现让木村大吃一惊,他一转身便看见倒在地上的摩托车车轮仍在空转,引擎里流出的黑油从地面缓缓流到下水道。
瞬间,号志灯又变成红灯,木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抓住路边的护栏,再度看了躺在路上的年轻骑士一眼。
年轻骑士枕着安全帽,头部与身体之间以近乎直角的姿势向后挺立,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不自然。
(是我将他的头放在安全帽上的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奇怪的是,木村居然对几秒钟前发生的事情没啥印象。
这时,年轻骑士瞪得大大的眼睛正好望着他……
今晚的气温相当闷热,木村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2.
内护城河绿色的水面上映着秋日清晨的景色,酷热的九月终于接近尾声。
浅川和行正要走下地下铁的月台时,突然念头一转,想在更近的距离欣赏河面风光,于是他爬上通往外头的楼梯。
报社里的空气混浊到彷佛长年沈淀在瓶底似的,让他极度渴望呼吸到外面的清新空气。
直到绿树映入浅川的眼帘,五号高速公路和环状道路交会处的废气登时不再那么惹他心烦,微明的天空和清晨的冷空气也让他觉得精神一振。
浅川熬了一整夜写稿子,整个人觉得非常疲劳;但是完稿时,内心的兴奋形成一种适度的刺激,使他的脑细胞完全苏醒。
这两个礼拜以来,他一直没有时间好好休息,因此打算今、明两天在家好好补个觉。何况这是总编辑的命令,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休假。
就在这时,浅川看到一辆空出租车从九段下的方向驶来,于是本能地举起手拦车。
他这两天把竹桥到新马场的地下铁定期月票用完了,还没去买新月票;从这里搭地下铁到浅川住的北品川公寓需要四百圆,如果坐出租车的话,可能需要多花一千五百圆左右。
但是他一想到搭地下铁必须换乘三次车,而且自己刚刚领了薪水,于是当下决定今天就奢侈一点吧!
浅川之所以会想在这个地方搭出租车,纯粹是出于一时冲动。
先前他并非特地走到外面来拦出租车,只不过当他在呼吸清新空气的时候,刚好有一辆空出租车经过,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定期月票已经用完,而且搭地下铁又必须换乘三次车,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如果浅川今天搭地下铁回家,以上叙述的两个事件绝对不会搭在同一条线上。
更何况,多数故事不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生的吗?
那辆出租车缓缓地停在皇宫大楼前,司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小个子男人,看他眼里布满血丝,大概也是熬夜开出租车吧!
仪表板上放着司机的职业证书,上面有他的彩色照片,旁边写着他的名字——木村干夫。
“到北品川……”
一听到乘客说出目的地,木村不禁感觉轻松一些。
北品川位于他们公司仓库所在地——东五反田的前头,出租车司机最喜欢载到和自己同方向的客人了。
就这样,木村开始变得饶舌起来。
“待会儿要去采访吗?”
浅川原本望着车窗外发楞,一听到木村的话,不禁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十分讶异司机如何得知自己的职业。
“先生,您是不是报社记者?”
“我是杂志记者,没想到你的眼睛挺尖的嘛!”
木村开了将近二十年的出租车,他从客人上车的地点、服装和措词就可以推断出乘客的职业。一般而言,从事比较热门职业的乘客,多半都会兴高采烈地谈起自己的工作。
“您真辛苦,一大早就要出门工作了。”
“不,我现在正要回家睡觉。”
“啊……那你跟我一样。”
平时浅川对杂志记者这份工作并没有感到特别自豪,不过今天早上他终于完成自己负责的系列企划,而且得到相当大的回响,让他重新体验到自己的报导被编印出来的成就感。
“工作很有意思吗?”
“还好。”
浅川随便敷衍道。
这份工作有时候挺有趣的,但有时却不怎么好玩。他没有忘记两年前的失败经验,甚至还记得当时的报导标题——“现代的新神明”。
想着想着,脑中浮现自己当年颤抖着身体,跟总编辑要求做第二次采访的情景。
这时,出租车快速地驶过东京铁塔左侧的弯道。
“先生,您是要走运河沿岸,还是走第一京滨?”
车子行走的路径会因目的地——北品川的停车地区不同而有差异。
“走第一京滨,我在新马场的前面一点下车。”
对出租车司机来说,乘客要前往的目的地越清楚,他们就越轻松。
木村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后,不由得想起那次可怕的经历。
(就快到那个地方了……)
将近一个月来,木村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十字路口。
木村的感受和浅川一直拘泥于两年前的失败经验不同,他可以从客观立场来看待自己碰上的意外事件,更不需对它负责或反省;毕竟那是对方造成的一起突发事故,不单是靠他提高警觉就可以避免的。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他几乎已经忘掉当时的恐惧。但不知为何,木村每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就会想把当时的情况说给别人听。
他瞄了后视镜一眼,发现浅川正阖上眼睛休息。
“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号志灯彷佛在等待木村打开话匣子似的,慢慢地从黄灯变成红灯。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让人搞不清楚。”
木村开了一个话头,试图引起浅川的兴趣。
浅川一听到司机的说话声,急忙仰起下垂的头,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确认一下车子目前开到什么地方。
“最近猝死的例子好象增加不少,没想到年轻人也会碰上。”
“啊?”
木村继续说道:
“将近一个月前,我开车停在那边等红绿灯,突然有一辆摩托车朝我这边倒下来。最奇怪的是,那辆摩托车是在停下来时碰的一声倒在我的车上……对了,机车骑士是一个十九岁的补习班学生,而且他居然就那样死了!当时救护车跟警车都赶来了,加上我的车子被他撞到,事情闹得可大了。”
浅川担任十几年记者所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事有蹊跷,因此他立刻记下司机和出租车公司的名称。
“当时那个年轻人的死法很奇怪,他急着要脱掉安全帽,整个人仰躺在地上,手脚不停地舞动……我赶紧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回来时他就已经翘辫子了。”
“地点在哪里?”
听到这里,浅川已经完全没有睡意。
“就在那边。”
木村指着车站前的斑马线说。
浅川把这件事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品川车站位于港区高轮,如果是那边发生事故,应该由高轮警局负责侦办,于是他迅速在脑中搜寻布在高轮警局的内线。
一般规模较大的报社会在各个地区布下眼线,因此他们搜集情报的能力有时候甚至超越警方呢!
“那么他的死因是‘猝死’啰?”
浅川急忙问道。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嘛!当时我的车子静止不动,是他自己突然倒过来,警方居然还要我提出事故证明,保险公司那边也差点留下不良纪录。唉!真是祸从天降!”
“你还记得正确的日期和时间吗?”
“先生,您是不是嗅到大新闻的味道了?嗯……大概是九月四日或五日吧!至于时间嘛……我想是在晚上十一点前后。”
说着说着,当时的情景又在木村的脑中复苏了。
温热的空气、倒地的摩托车引擎里流出黑油、黑油的表面反射车前灯的灯光,还有那个枕着安全帽的年轻骑士临死前饱受惊吓的表情……
(他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吓到呢?)
号志灯变成绿灯,木村轻轻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往前开去。
这时浅川正在做笔记,隐约传出振笔疾书的声音。
木村的胸口忽然兴起一股恶心的感觉。
(怎么会想起这段不愉快的记忆呢?)
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强忍住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感。
“那位年轻骑士的真正死因是……”
浅川出声问道。
“心脏麻痹。”
(心脏麻痹?法医真的这么下结论吗?
最近应该已经不用“心脏麻痹”这种字眼了……)
“这一点和事发日期、时间都有必要再确认一下。”
浅川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做笔记。
“死者的身上没有其它外伤吗?”
“没错,就是这样。真衰,我差点被吓掉半条命呢!”
“啊?”
“哦……我是说那个人死的时候,脸上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
浅川的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但是他拒绝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在一起。
这时,京滨的新马场已经在眼前了。
“请你在前面的红绿灯左转停车。”
一抵达目的地,浅川打开车门,并将两张千圆大钞和名片一起递给木村。
“我是M报社的浅川,关于你刚才提到的意外事故,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可以吗?”
“嗯,没问题。”
木村很高兴地回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出于一种使命感。
“改天再给你电话。”
“电话号码是……”
“哦,我已经记下你的公司名称,就在这附近吧……”
浅川正要把车门关上时,突然对自己想进一步确认的事情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这种怪事,否则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可是好奇心都已经被挑起了,绝对不能就此放过。)
于是,浅川再次向木村询问道:
“那个年轻人确实很痛苦地挣扎着要脱掉安全帽吗?”
3.
小栗总编听着浅川的报告,不由得绷起一张脸。
他的脑中倏地掠过两年前的旧事,当时浅川好象中邪般一头栽进采访来的情报里,不眠不休地坐在文字处理机前写着教祖影山照高的半生,整个人显得兴奋异常。
两年前,超自然现象在出版界吹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旋风,编辑部在短时间内收到一大堆灵异照片和幽灵、怪谭之类的文章,投稿信件多到简直可以用“脱离常轨”四字来形容。
小栗总编一向自信能够将整个世界的结构加以正确地判读,唯有那些超越自然的现象令他百思不解,迟迟无法找出明确的答案。
那时候,读者除了投稿到M报社之外,其它出版社也被卷入灵异旋风之中,大伙都被这种异常现象所震撼。
M报社花费许多时间整理稿件,得知投稿者并非同一个人寄出好几封,而是每个人都有匿名投稿;大略核算之后,他们发现当时有将近一千万人投稿。
“一千万”这个数字震惊了出版界,因为它反应出每十人中就有一个人投稿。
不过,在他们调查出版业界的人士之后,却又发现这些人竟然都没有投稿这类文章。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到底是从哪里飞来的?
报社的编辑人员为此大伤脑筋。
然而这股热潮在众人没有找到答案的情况下退烧了,经历半年左右的灵异旋风之后,编辑部再也没收到关于超自然现象的投稿信函。
身为报社体系中的周刊杂志编辑人员——小栗总编面对这种现象时,必须做出明确的判断,而他采取完全不理会的态度。
小栗总编怀疑这股灵异旋风的“点火者”正是无聊的八卦杂志,那些杂志刊载了灵异照片和许多人的经验谈,因此煽起读者们的投稿热。
他很清楚这种说法不能说服所有人,不过他的责任就是要想办法找出合理的解释来处理这种异常情况。
之后,小栗总编底下的编辑人员将投稿信件原封不动地送到焚化厂,所有与超自然现象有关的报导就此被销毁,久而久之,那股前所未有的投稿热便慢慢地冷却下来。
不过那时候,浅川竟然愚不可及地在即将熄灭的火上洒油。
小栗总编定定地看着浅川的脸,心里想:
(难不成你想重蹈两年前那次惨痛的经验?)
“我说你啊……”
每当小栗总编不知该怎么说的时候,就会以这句话做开场白。
“我非常清楚总编在想什么。”
“不,我是觉得有趣的事情当然值得投注心力去报导,但情况如果又像两年前那样……就有点伤脑筋了。”
小栗总编仍然坚持两年前那股超自然现象旋风是人为造成的,而且那个事件在当时造成极大困扰,导致他对所有超自然现象都怀有偏见。
“我并没有刻意去碰触那些神秘事物,何况这种‘偶然’似乎不太可能存在。”
“偶然……”
小栗总编把手搁在耳朵旁边,在脑中重新整理一下他们先前的谈话内容。
(浅川老婆的侄女——大石智子九月五日晚上十一点前后在本牧的家中死亡,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她才十七岁,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
在同一时间,一个十九岁的补习班学生骑着摩托车在品川JR车站前等红绿灯时,也因为心肌梗塞死亡……)
“我倒认为这是一种单纯的偶然,你只是从出租车司机口中听到一件意外事故,然后又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想起你老婆的侄女死亡的事情……如此而已不是吗?”
“请你听清楚!”
浅川努力想引起小栗总编的注意。
“那个摩托车骑士在死亡之前,曾经做出要拿掉安全帽而痛苦挣扎的举动哦……”
“然后呢?”
“而智子的尸体被发现时,她也是用双手的手指头卷绕头发,使劲抓着自己的头。”
浅川见过智子好几次,她就像一般女高中生一样宝贝自己的头发,因此,她不可能会那么用力拉扯自己最珍视的头发。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让她做出那种举动呢?
浅川每次想起智子想扯掉头发的身影,就会联想到一个看不到的影子,更对那股驱策她拉扯头发的无形力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我真是搞不懂……你会不会太钻牛角尖了?他们两人都是因为心脏病发而死亡,既然如此,他们在死前当然会感到痛苦,难免会做出拉扯头发或是想脱掉安全帽等举动来,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啊!”
浅川在心里承认有这种可能性,但他还是摇摇头说:
“总编,心脏病应该是胸口痛,为什么要抓头呢?”
“我说你呀……你有过心脏病发的经验吗?”
“没有。”
“那你有没有问过医生?”
“问什么?”
“问问看心脏病发的人是否会做出抓头的举动?”
这下子浅川无话可说了。
其实他已经问过医生,而医生回答他:
“那种情形有可能发生,不过在其它情形下也会做出这种举动,譬如:蜘蛛网膜下出血或脑溢血时会引发头痛,同时腹部也会觉得不舒服……”
“总而言之,就是视个人情况而定啰!就像学生解不开数学习题时,有人会搔头,有人会抽烟,也有人把手放在腹部上……”
小栗总编一边说,一边旋转着椅子。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而且我们杂志的篇幅也不够用。你应该明白两年前发生过那种事,因此这类报导我们不会再轻易去碰触了……有些事情你越是抱持那种想法,就越会写出那样的内容来。”
(或许就像总编所说,这两件事只是单纯的偶然罢了。
可是,医生最后也歪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点又该怎么解释?)
浅川曾经询问医生心脏病发作时,是否会想要扯掉自己的头发。
结果医生只是皱着眉头、低吟一声,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
不过,从医生的表情可以得知他目前没有碰过这种例子。
“我明白了。”
(现在只好先乖乖撤兵,除非我能发现这两个事件之间更有力的联系,否则是很难说服总编的。
如果没有进一步的发现,到时候再放手吧!)
4.
浅川挂断电话后,手依然放在话筒上,对于自己刚才在电话中那种奉承、谄媚的口吻很受不了。
对方听清楚浅川来电的理由之后,一改原先傲慢的语气和态度,细细盘算这篇报导将带给他多少好处。
浅川之所以打这通电话,主要是为了九月开始连载的“TopInterview”,这个企划以当代新兴公司的社长为采访对象,报导他们的奋斗过程。
他已经顺利地和对方订下采访时间,应该感到很满意才对。
然而浅川此刻的心情却异常沈重。
(哼!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甘苦谈,例如:自己是如何善用长才、利用机会、克服因难等等,然后便是永无止境的成功故事……)
浅川非常痛恨想出这种企划的人,但为了让杂志部继续维持下去,这一类采访又不能不做。
他一向很在意自己能不能被分派到有挑战性的工作,像这类不需运用想象力的工作虽然可以让肉体轻松一点,但却会造成精神疲劳。
这时,浅川朝四楼的资料室走去。他一方面是去查询资料,为明天的采访做准备;另一方面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让他挂心,那就是该如何找出两件猝死事件之间的关联。
正当他试图将那位庸俗社长的声音甩开之际,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
(发生在九月五日晚上十一点前后的猝死事件只有那两件吗?)
于是,浅川决定去查询九月上旬的报纸。
以往他只看买卖之类的报导,社会新闻多半也是浏览一下标题,因此当时很可能漏看了某些报导。
他隐约记得在一个月前,报纸社会版的一角刊登了一个奇怪的标题,当时他看到标题时心里不禁一惊,正准备往下看的时候,却被同事叫走了,之后一连串的忙碌让他没能看完那篇报导。
浅川从九月六日的早报开始查起,他相信一定可以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那么九月七日的晚报……)
过了一会儿,浅川凭着记忆找到那篇他没看完的报导。
那篇报导被一则三十四名牺牲者的海难事故挤到角落,所占篇幅比浅川想象中的更小,难怪他会忽略掉。
浅川拿起银框眼镜,把脸凑上去,一字不漏地看着报导内容:
出租车里发现一对年轻男女的屋体
$R%七日上午六点十五分左右,一位小型卡车司机发现停在横须贺奶(乙水)
名县公路旁遍空地上的自用小客车前座有一对年轻男女的尸体,随即向横须贺
警局报案。
从车络号码循线追查,发现这对死亡的男女分别是东京都涩谷区的补习班
学生(十九岁)和横滨市矶子区某私立女子高中的学生(十七岁);车子是补
习班男学生在两天前向涩谷区的租车公司租来的。
尸体被发现时,车门是锁上的,而且钥匙插在钥匙孔里。掳推断,这对男
女的死亡时间在五日深夜到凌晨天亮之间,从车窗紧闭的情况来研判,两人是
在熟睡期间缺氧致死,也有可能是服药自杀,详细死因尚未得知,到目前为止
查无他杀嫌疑。$R%
尽管报导内容十分简短,但是浅川已经从中发现一些线索——
第一点:死亡的高中女生和他的侄女——智子就读于横滨同一所私立女子高中,而且都是十七岁;另外,租车的男生则跟品川车站前猝死的年轻骑士在同一所补习班补习,两人都是十九岁。
第二点:他们死亡的时间十分接近,死因同样不明。
(嗯,这四个人之间一定有所关联,若要找出他们死亡的共同点,应该不需花很多时间才对。)
浅川在大报社里工作,不用担心搜集不到情报。
于是他兴冲冲地走向编辑室拿这篇报导的影印本。
一个小时后,横须贺市公所记者俱乐部内,吉野坐在专用桌前振笔疾书。
浅川站在吉野身后叫了一声:
“吉野先生。”
浅川已经有一年半没见到吉野了。
“哦……是浅川啊!发生什么事了?你竟然特地跑到横须贺来……先坐下再说。”
说完,吉野拉出一张椅子请浅川坐下。
从吉野满腮胡渣的模样来看,实在想象不出他是个体恤别人的好人。
“最近忙吗?”
“还好。”
吉野是浅川在新闻部任职时、比他早三年进报社的前辈,今年三十五岁。
“我问过横须贺通讯部、才知道吉野先生在这里。”
“你找我有事吗?”
于是浅川将他影印的报导递过去,吉野接过那篇报导,花了相当长的时间阅读它。
其实那篇报导正是吉野写的,他不用看也知道内容是什么。奇怪的是,他竟全神贯注地看着报导。
过了一会儿,吉野表情严肃地问道:
“这篇报导怎么了?”
“关于这件事,我想知道得更详尽一点。”
吉野站起来说:
“好吧!我们到隔壁去喝杯茶聊聊。”
“你有时间吗?”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而且你这件事比较有意思。”
市公所旁边有一家咖啡店,只要有两百圆就可以在里面喝一杯咖啡。
吉野一落座便转向吧台高喊:“两杯咖啡”,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浅川,并将身体往前倾。
“你听着,我当社会版的记者已经有十二年了,在这十二年中,我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不过像这么奇怪的事情我还是头一次碰到。”
吉野说到这里,先喝了口水,才接下去说道:
“浅川,就当是交换条件吧!告诉我,你在总公司出版部工作,怎么会想调查这件事呢?”
(现在还不能让吉野知道我的想法。)
浅川想要报导一个属于自己的“独家新闻”,如果被吉野这种高手知道的话,自己的猎物很快就会被他抢走。
因此,浅川决定编一个谎言。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我的侄女跟那位死去的高中女生是朋友,她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的,我想既然都到这边来了,就顺便……”
真是个不入流的谎言。只见吉野满脸狐疑地看着浅川,眼底闪着狡猾的光芒,索性将身体往后一靠。
“真的吗?”
“嗯,你也知道现在的高中女生很烦人的,朋友去世就已经够惨了,偏偏又死得那么奇怪,所以她对我问了一大堆问题……请你把详细情形告诉我吧!”
“你想知道什么?”
“警方有查出死因吗?”
吉野摇摇头说:
“唉!总而言之就是心脏突然停止跳动,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他杀的嫌疑吗?譬如被勒死或是……”
“不可能,脖子附近没有内出血的迹象。”
“胃中有药物吗?”
“解剖之后也查不出什么反应。”
“这么说来,这个案子还没有了结……”
“结什么案哪!这又不是凶杀案件,若不是以病死,就是用意外死亡了结,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搜查小组啰!”
吉野说着又往后靠在椅背上。
“为什么要隐瞒死者的名字?”
“因为他们都还未成年,再说……也有可能是自杀殉情。”
吉野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见他噗嗤一笑,然后身体往前倾,低声说道:
“男生的内裤连同牛仔裤一起褪到膝盖,女生也一样,内裤都褪到膝盖了。”
“这么说来,是在办事的当儿啰?”
“不,是正要开始享乐的时候,就在那个时候……”
吉野忽然用力拍了一掌。
“有事情发生了!”
他说话的语气让浅川的情绪跟着激动起来。
“浅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找到什么相关的线索?”
“这……”
“我会保守秘密的,而且我也不想抢你的‘大饼’,只是对这件事感兴趣罢了。”
浅川依然默不作声。
“喂,别让我心头发痒嘛!”
浅川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先别说比较好,但是他又无法圆谎。
“对不起,吉野先生,能不能请你耐住性子再等一阵子?我答应你两三天之后,一定把整件事情详细说给你听。”
吉野一听,脸上立刻浮现失望的表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浅川露出恳求的眼神,并催促吉野继续说下去。
“嗯,照现场的情形来研判,只能解释成那对男女正要大干一场的时候,却突然窒息身亡,唉!这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原先也推断他们可能事先吃下毒药,后来药效发作才导致他们窒息死亡,可是检验结果又没有任何药物反应……虽说有些毒药查不出反应,不过一个补习班学生和高中女生怎么可能轻易拿到那种毒药呢?”
吉野想起车子被发现的地点,当时他曾经到现场看过,印象相当深刻。
在?名转上大楠山的县公路旁边有一块长着茂密树林的空地,那辆自用小客车就停靠在那里。
一到晚上,那附近几乎没有车辆经过,从山上延伸下来的树林成了天然屏障,对没有什么钱的情侣而言,真是再好不过的幽会地点了。
“男学生把头贴在方向盘和窗户上,女生则把头埋进座位下方和车门之间,两人就以这样的姿势死了。当时我亲眼看到那两具尸体被人从车上抬出来的模样,车门一打开,那两具尸体分别从两边的车门滚落下来。
那两具尸体彷佛被人从内侧挤压,而且那股力量在他们死后三十个小时仍残留在车内,因此当调查人员伸手打开车门时,两具尸体顿时‘砰’的一声弹出来。
你注意听好,那辆车是双门式的,车钥匙一旦放在里面,门就不能上锁,而当时钥匙是插在钥匙孔里……也就是说,那辆车子处在一个完全密闭的状态下,怎么可能有外来的力量挤压他们。但是,他们却在死前露出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
吉野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现场传出吞口水的声音,但不知道是浅川还是吉野发出来的。
“你想想看,假设森林中跑出可怕的野兽,他们两人应该会害怕得抱在一起才对。就算男生不这么做,那个高中女生绝对会吓得紧紧抱住男生,何况他们又是一对恋人呢!可是,他们非但没有靠在一起,反而还尽可能地远离对方,背部紧紧抵住车门。”
吉野双手一举,摇摇头说:
“根本搞不清楚他们究竟遇上什么事。”
如果当时横须贺没有发生那件海难事故,这篇报导应该会被大肆渲染,成为社会大众茶余饭后的话题。
尽管调查人员觉得现场的情况十分诡异,却没有人说出口。
大家明知道一对年轻男女同时因心脏病发而死亡的机率微乎其微,却又以牵强附会的解释逼自己接受。
没有人愿意被当作一个没有科学概念的笨蛋,因此不敢将心中的疑问提出来;同时大家都害怕去面对难以解释的莫名恐惧,并认为有科学根据的说明会让自己觉得好过一些。
这时,浅川和吉野的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两人在短暂的沉默中确认彼此心里的想法。
但事情不会就此结束,今后正是一切事件的开端。
不管人类累积多少科学知识,仍无法以科学法则来解释所有事物。
“发现尸体的时候,那对男女的手放在什么地方?”
浅川唐突地问道。
“头……他们用双手蒙着脸。”
“是不是像这样,想要把头发扯光似的?”
“咦?”
“我的意思是,他们是不是用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好象要把头发拔掉?”
“嗯,我想是这样。”
“吉野先生,能不能请你将那个补习班学生和高中女生的地址、名字告诉我?”
“可以呀!不过,你可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看到浅川笑着点点头,吉野便起身拿资料,不料桌子因为他的身体碰撞而摇晃一下,咖啡都洒在托盘上了。
5.
浅川原本想趁工作空档去追查四名少男少女的死因,后来由于工作太繁忙,迟迟无法按照计划进行。
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在日渐浓重的秋意催促之下,酷暑渐渐成为人们的记忆。
这一阵子,浅川才仔细留意报纸上的社会新闻,但一直都没有发现类似事件。
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多人相信那四个人的死亡只是单纯的偶然,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联。
吉野可能已经忘了这档事,他在那次之后就没有再跟浅川见面。如果吉野还将那件事放在心上,应该会跟浅川联络才对。
另一方面,浅川对这个事件的热忱也逐渐消失,他将随身携带的四张卡片从口袋里拿出来,重温一下自己坚信“事非偶然”的想法。
这四张卡片上分别写着死者的名字,底下空白处则仔细记载他们四人的出生年月日、地址、在学状况、死因……等经由采访所得到的情报。
卡片一
大石智子昭和四十七年十月二十一日生
私立启圣女子学园三年级,十七岁
地址:横滨市中区本牧元町一-七号
九月五日晚上十一点左右,父母出门期间,死在自宅一楼的厨
房,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
卡片二
岩田秀一昭和四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生
英进补习班一年重考生,十九岁
地址:品川区西中延一-五-二十三号
九月五日晚上十点五十四分在品川车站前的十字路口倒地死亡,
死因是心肌梗塞。
卡片三
遥子昭和四十八年一月十二日生
私立启圣女子学园三年级,十七岁
地址:横滨市矶子区森五-十九号
九月五日深夜至天明在大楠山麓县公路旁的车中死亡,死因是急性
心肌功能不全。
卡片四
能美武彦昭和四十五年十二月四日生
英进补习班二年重考生,十九岁
地址:涩谷区上原一-十-四号。
九月五日深夜至天明和遥子同时在大楠山麓的事上死亡,死因
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
浅川经由访问确知大石智子和迂遥子是同一所高中的朋友,岩田秀一和能美武彦则是在同一家补习班补习的重考生。
从迂遥子和能美武彦在九月五日深夜开车前往横须贺大楠山麓这一点来推断,他们两人即使不是恋人,应该也是经常玩在一起的亲密朋友。
浅川向迂遥子的朋友打听之后,得知她确实跟一个东京的补习班重考生交往,只不过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是何时且如何认识的。
由此推断下来,便产生大石智子和岩田秀一是否也是一对恋人的疑问。
但是不管浅川怎么调查,都查不到大石智子和岩田秀一是一对恋人的证据。
(也许智子根本就不认识岩田秀一,那么将他们四人连结在一起的线又在哪里呢?
如果那个“神秘东西”以随机方式来拣选牺牲者,这四个人的关系未免又太接近了。会不会这四人得知一些其它人不知道的秘密,因此遭到谋杀?
抑或他们同时在某个场所感染了侵袭心脏的病毒?)
浅川尝试以科学的观点来思考,边走边摇头。
(有那种会引起急性心肌功能不全的滤过性病毒吗?)
“滤过性病毒、滤过性病毒……”
他一面爬楼梯,一面喃喃自语。
浅川重新考虑是否应该先寻求科学方面的解释,暂时假设这个世上存在一种引发急性心脏病的病毒,这种假设比超自然现象来得现实、具体,而且不用担心会遭到他人讥笑。
尽管地球上目前尚未发现这种病毒,但它有可能隐藏在外层空间飞来的陨石内部而带到地球上;也有可能是一种新开发出来的生化武器。
(嗯,我姑且将它当作是一种滤过性病毒在做怪吧!)
不过,所有疑问并没有因为浅川这个假设而获得解决。
(这四个人为什么死前都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
遥子和能美武彦为何在狭窄的车内拚命地想逃开对方?
还有,尸体上为什么检验不出任何病毒?)
这些令人费解的问题依旧在浅川的脑中萦绕不去。
如果这四个人是由于细菌外泄、受到感染而死,那么第三个疑问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答案:一定是有关单位下令保密。
根据这个假设,我们从尚未有其它被害者出现这个事实来研判,可以很明显得知这种滤过性病毒并非经由空气感染,它可能像爱滋病毒那样经由血液、体液感染,或者是一种在经由特殊管道才会感染的病毒。
果真如此,他们四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接触到那个“神秘东西”?
(当务之急是要过滤这四个人八月到九月间的行动,找出共同的时间、场所。
但如果这是他们四个人的秘密,父母和朋友都不知道的话,那么就不容易查出来了……)
这时,浅川坐到文字处理机前面,暂且将来历不明的滤过性病毒赶出脑海。
他有一篇报导必须在今天完成,于是拿出刚刚采访回来的笔记,开始一边听录音带的内容,一边快速地整理。
明天是星期天,浅川要和妻子——阿静去探望她的姊姊——大石良美,他想亲自到智子死亡的地点,感受一下现场的感觉。
在还没有决定报导标题的情况下,浅川开始敲起键盘……
6.
浅川和妻子——阿静在本牧的姊姊家见到父母。自从智子去世后,两位老人家每逢休假日便从足利到东京安慰女儿。
看到父母憔悴的面容带着深沈的悲哀,阿静不禁觉得一阵心痛。
老人家原本有三个孙子——长女良美的女儿智子,次女纪子的儿子健一,以及浅川夫妇的女儿阳子,但由于智子是他们的第一个孙子,老人家每回看到智子的时候,脸上总是露出喜悦的笑容,十分宠爱智子。
阿静知道父母听到智子不幸去世的消息时,内心所承受的悲哀有多么深重,她甚至比较不出是姊姊、姊夫的哀伤较深,还是父母的悲伤较重。
(孙子……真的有那么可爱吗?)
今年刚满三十岁的阿静在心中假设自己的孩子死掉,大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努力地揣摩姊姊的悲哀。
但无论如何,阳子目前才一岁半,实在很难与正值青春年华就猝死的智子做比较。阿静无法想象随着物换星移,自己对儿女所累积的情感会有多深。
除此之外,阿静还对一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老公平常总是嚷着“忙、忙、忙”,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要来探望大姊呢?)
先前他为了赶稿子,连智子的葬礼都没有参加,而且他只见过智子几次面,两人也没有亲密交谈过,应该不会如此不忍离去才对。
过了下午三点半,阿静住在足利的双亲准备启程回家。
“老公,我们也该……”
她轻敲浅川的膝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阳子似乎想睡了,我们就让她在这里睡一下吧!”
浅川夫妇今天带着女儿——阳子一块儿来探望姊姊,现在应该是她睡午觉的时间,只见她露出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如果让她在良美家睡午觉的话,阿静他们就得再多待两个小时。
但是面对刚丧女的姊姊、姊夫,这两个小时该谈些什么呢?
“让她在电车上睡就好了嘛!”
阿静压低声音说。
“我看她还没上电车就会开始烦人,到时候就伤脑筋了,我可不想再领教阳子的吵闹本领。”
每当阳子在喧闹人潮中有了睡意,脾气就会变得特别拗、难以安抚。
她会用力舞动手脚、拉开喉咙大吵大闹,搞得父母不知如何是好;一旦开口骂她,情况只会变得更加严重。
浅川每次遇上这种状况时,总是被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弄得很不自在,一句话都不说。
阿静也很不想看到丈夫不悦的脸色,因此目前除了让阳子在姊姊家睡觉之外,实在没有其它办法可想。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就这么办,让她到二楼去睡一下吧!”
阳子的头枕在妈妈的膝盖上,双眼已经阖了一半。
“我去哄她睡。”
浅川轻抚女儿的脸颊说。
浅川平常很难得照顾孩子,因此这句话更让阿静觉得奇怪。
(难不成他是感受到父母失去孩子的悲痛,懂得将心比心了?)
“你今天是怎么搞的?好象怪怪的……”
“没事啦!阳子应该很快就会睡着,交给我就行了。”
于是阿静把女儿交给浅川。
“那就辛苦你了,如果你平常也这样帮我就好了。”
阳子从母亲的胸口移到父亲怀里时,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又沉入梦乡。
就这样,浅川抱着女儿登上楼梯。
二楼有两间和室及一间智子先前住的西式房间,他轻轻地将阳子放在南向的和室里,倾听阳子发出轻柔的鼻息声沈沈睡去。
接着,浅川蹑手蹑脚地离开和室,一边注意楼下的情况,一边偷偷走进智子的房间。
他对自已侵犯死人隐私的行为感到有点理亏,但心底却一再告诉自己:为了制裁一项大恶行,这种作法是情有可原的。
(我不是为了写报导,只是想找出他们四人之间共同的时间和场所。)
浅川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收放着高中女生常用的文具,还有三张照片、小置物盒、信件、备忘簿和裁缝用具。
(如果能在这里找到日记或记事本,就比较省事了。)
浅川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笔记本翻阅了一会儿,接着又从抽屉内侧找到一本非常女孩子气的日记本,只见前面几页记录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而且上面的日期也已经十分久远。
书桌旁的彩色箱子里没有书,反倒是放了一个红色小碎花图案的化妆箱。
浅川拉开化妆箱的抽屉,发现里面摆着几样廉价饰品,散落的耳环大都不成对,梳子上还卷着几根头发。
接下来,浅川打开订做的衣柜,一股高中女生特有的清新香味迎面扑来,只见里面挂着几件彩色花纹的连身裙。
他一边仔细地找寻线索,一边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
(老婆和姊姊、姊夫似乎谈得很热络。)
于是浅川伸手到每件衣服的口袋里寻找,结果找到手帕、电影票、从山手到鹤见的定期车票、学生证,以及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一个名字——野野山结贵。
(啊!这名字应该怎么念?他是女人还是男人?
为什么这张写着别人名字的卡片会放在这里?)
就在这时,浅川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他迅速将卡片放进自己的口袋,再将定期车票放回原处、轻轻关上衣柜。
当他来到走廊时,良美刚好走上二楼。
“请问……二楼有厕所吗?”
浅川的神情显得有些慌张。
“就在尽头那边。”
良美似乎没有起疑心。
“阳子乖乖地睡了吗?”
“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没有关系。”
良美轻轻地点点头,便走进和室。
浅川进入厕所后,兴奋地拿出卡片来看。
那是一张太平洋休闲俱乐部的会员证,卡片底下写着野野山结贵的名字和会员号码、有效期限,背面列着五条注意事项,以及公司名称、地址——
太平洋休闲俱乐部有限公司
地址:东京都千代田区曲町三-五号
TEL:(03)261-4922
(如果这张卡片不是捡来或偷的,很可能就是智子向野野山结贵借的。
这个俱乐部位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接着,浅川借口买烟,跑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你好,这里是太平洋休闲俱乐部。”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想知道凭贵公司的会员证可以到什么地方度假?”
对方没有回答,于是浅川急忙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从东京出发玩两天一夜的范围……”
(如果四个人一起离家两、三天的话,很容易引起家人的注意;而且之前的调查中并没有发现这方面的线索,因此他们可能只是到近距离的地方投宿一晚。
如果只投宿一晚,随便编一个到朋友家住的理由就可以瞒过父母了。)
“可以去南箱根的太平洋乐园综合设施。”
年轻女子以平淡的声音回道。
“那么,我可以在里面享受什么样的休闲活动呢?”
“嗯,我们有网球场、户外运动,还有游泳池。”
“住宿方面呢?”
“我们有旅馆和出租别墅小木屋。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寄说明书给您参考。”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浅川佯装是休闲中心的客人,希望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请问旅馆和别墅小木屋也对外开放,供一般人使用吗?”
“是的,不过收费是以一般费用为标准。”
“这样啊……那么,是不是可以请你把那边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想找个时间过去看看。”
“如果您想住宿的话,这边可以接受预约。”
“嗯……不用了,我们有人开车,或许会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随时过去,请你告诉我电话号码就好了。”
“请您稍候。”
在等待的期间,浅川拿出备忘纸和原子笔。
“您准备好了吗?”
电话那头年轻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告诉浅川两组十一个数字的电话号码,浅川动作迅速地记下来。
“另外我想再确认一下,贵公司在其它地方有类似的旅游点?”
“在滨名湖和三重县滨岛町有同样的综合休闲乐园。”
(这些地方太远了,高中生和重考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吧!)
“这么说来是名副其实地面对太平洋啰?”
之后,年轻女子开始不厌其烦地解说成为太平洋休闲俱乐部的会员之后,可以享受到多好的优待。
浅川稍微响应几句之后,趁机打断对方的话:
“我知道了。其它事项我会直接看介绍手册,我现在把地址给你,麻烦你寄说明书过来给我参考。”
浅川报上自己的住址之后便挂断电话。
(嗯……如果有多余的钱,倒是可以考虑成为他们的会员。)
阳子睡了一个小时便醒来,而阿静住在足利的父母也回去了。
这时候,阿静在厨房帮经常陷入沈思的姊姊清洗餐具,浅川则十分殷勤地将餐具从客厅拿到厨房。
“喂,你今天究竟是怎么搞的?”
她一边洗餐具,一边问道:
“不但哄阳子睡觉,还会到厨房来帮忙,是心境上的变化吗?如果能持续下去就好了。”
浅川正在想事情,不想被打扰。
此刻,他真希望阿静能像她的名字一样静得不发一语,而要让女人闭嘴的唯一方法便是默不作声。
“老公,阳子睡觉前你帮她换尿布了没?若在别人家尿床,可就丢脸了。”
浅川不理会阿静,径自环视着厨房的墙壁。
(智子就死在这里,据说当时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可乐泼洒在地上。
或许当她从冰箱里拿出可乐想喝的时候,就被那种病毒侵袭了。)
浅川试着仿真智子的动作,伸手去打开冰箱,然后拿着玻璃杯,作势要喝可乐。
“老公,你在做什么?”
阿静张大嘴巴瞪着他看。
浅川不理会阿静的叫唤,仍旧一边摆出喝可乐的样子,一边回头看向后方;后面是分隔客厅和厨房的玻璃门,流理台上的萤光灯正好投射在门上。
或许由于外头天色还亮,客厅内又亮着灯光的缘故,玻璃门上只映出萤光灯的亮光,并没有将站在这边的人的表情映照出来。
(如果玻璃门的对面漆黑一片,而这边的光线十分明亮,如此一来就跟智子当时站在这里的情况一样……那么,这扇玻璃门应该就会变成一面镜子,将厨房里的景物都照出来,就连智子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也无所遁形。)
浅川暗自在心里描绘玻璃门可能映照出的各种事物,彷佛中邪似地将脸凑近玻璃,仔细研究光亮与黑暗之间所产生的变化。
正当阿静惊恐地想去碰触他的时候,二楼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啊!阳子醒了。”
于是阿静赶紧用毛巾擦干濡湿的手,匆匆跑上二楼。
这时,良美刚好跟阿静擦身而过,浅川把那张卡片递给良美说:
“这张卡片掉在钢琴底下。”
浅川若无其事地说,并静待良美有何反应。
良美接过卡片,翻过来看了一下。
“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诧异地歪头思考。
“会不会是智子跟朋友借的?”
说完,良美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浅川。
“真是的,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只是那孩子已经……”
良美顿时哽咽得无法出声。
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任何一件琐事都会加深她的伤痛,因此浅川在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提出问题。
“请问……智子在暑假时有没有跟朋友一起到这个休闲俱乐部去?”
良美摇了摇头。
她相信智子绝不是那种为了跟朋友外宿而说谎欺骗父母的孩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考生呢!
浅川很能理解良美的心情,现在的她根本不想去碰触有关智子的事情。
但是,他由此推想智子一定是对父母撒谎,说要到朋友家去念书了。否则以一个即将参加考试的高中女生要求跟男性朋友到出租别墅投宿,铁定会遭到父母拒绝。
“我去找出这张卡片的所有人,把卡片还给他好了。”
良美无言地点点头。
接着她听到丈夫在客厅叫她,便离开厨房。
刚失去独生女的大石坐在崭新的佛坛前,对着智子的遗照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悲伤,教浅川听了好心酸。
他只能暗自祈祷,希望这对夫妇能够尽快重新站起来。
目前浅川得到一条线索,如果真是野野山结贵把休闲俱乐部的会员证借给智子的话,在听到智子的死讯后,他应该会立刻与智子的父母联络,要求拿回自己的会员证才对。
只可惜,智子的母亲——良美对这件事一无所悉。
浅川专注地思考着所有可能性。
(野野山结贵应该不会忘记会员证的事情,他和父母是亲属会员,而且又付了那么昂贵的会费,不可能平白无故拋弃这张会员证。
会不会是他将卡片借给其它三人——也就是岩田、遥一、能美其中一人,结果在因缘际会下传到了智子手中,然后便一直留在她这里。
假设野野山已经联系过他出借卡片对象的父母,而对方的父母找遍了孩子的所有遗物,却始终找不到卡片,因为卡片是在智子这里。
照这么推断的话,如果跟其它三名死者的家人取得联系,或许可以问出野野山的住址……嗯,今天晚上就立刻拨个电话问看看。
如果这么做依旧找不到线索,那么这张卡片将他们四人连系在共同时间和场所的可能性就降低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跟野野山见面谈谈,万不得已,只有从太平洋休闲俱乐部的会员号码去找出他的住址。
只要我善加利用报社的资源,一定可以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老公,老公!”
阿静的声音夹杂在孩子的哭声当中,听起来非常惊慌失措。
“你能不能来一下?”
浅川顿时清醒过来。
阳子的哭闹方式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浅川愈往楼上爬,这种感觉就愈强烈。
“怎么搞的?”
浅川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问道。
“这孩子今天有点奇怪,好象中邪似的,哭法也跟平常不一样。老公,会不会是生病了?”
浅川一听,便将手搁在阳子的额头上。
(没有发烧呀!)
阳子不仅小手一直在发抖,身体也不停地颤动着,而且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双眼闭得死紧。
“她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会不会是醒来时,发现四周没人才这样的?”
孩子醒来的时候,若发现母亲不在身旁时多半会开始哭闹。
可是当母亲跑过来抱住她时,一般孩子都会马上停止哭泣才对。
(婴儿会借着哭泣来表达自己的需求,而现在到底是……
这孩子究竟想说什么?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撒娇,两只细小的手臂用力地纠结在脸颊上方……
她在害怕!没错,这个孩子是因为过度恐惧才哭的!)
阳子别开脸,微微松开拳头指着正面。
浅川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天花板下方三十公分处悬挂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般若面具。
(阳子是害怕鬼面具吗?)
“喂,是那个!”
浅川用下巴指了指般若面具。
夫妻俩同时看着般若面具,然后转头看着彼此。
“你是说……这孩子怕鬼?”
于是浅川站起来拿掉挂在柱子上的般若面具,让它的正面朝下,放在橱柜上头。
他这么做之后,阳子的哭声终于停止。
“阳子乖,不怕鬼鬼了。”
阿静知道阳子嚎啕大哭的原因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并开始一边摩挲女儿的脸颊,一边安抚道。
但是浅川却无法释然,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惧,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房间里。
“喂,我们赶快回去吧!”
他催促老婆赶紧回家。
傍晚从大石家回来之后,浅川立刻按顺序打电话给迂遥子、能美武彦、岩田秀一的家人,主要是询问他们是否从孩子的朋友口中听过“休闲俱乐部”的事情。
最后,岩田的母亲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浅川。
“有一个自称是我儿子高中时代的学长打过电话,说他想拿回先前借给我儿子休闲俱乐部的会员证,可是我找遍儿子房间的每个角落,还是找不到什么会员证,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浅川因此取得野野山结贵的电话号码,立刻打电话过去。
结果,野野山说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他在涩谷和岩田碰面,同时将那张会员证借给岩田;当时岩田好象说要和邂逅的高中女生到俱乐部去投宿,暑假快结束了,再不趁最后几天玩一玩,怎么可能全神贯注去应付考试呢?
野野山听到岩田这番话之后,笑着斥责他:
“笨蛋!重考生哪有什么暑假可言?”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是二十六日,如果想到某地投宿的话,很有可能是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日当中的一天。否则一到九月,不要说重考生,就连一般高中生也要迎接新学期的开始。
晚上九点,浅川把耳朵贴在寝室的门上,听到妻女发出稳定的鼻息声。
对浅川而言,这是他心情最为安适的时刻;除非妻子和女儿都睡着了,否则他确实很难在2DK的狭窄空间中找到一个工作的地方。
他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倒进杯子里。
由于发现了那张会员证,他的调查工作总算往前迈进一大步。
八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三十日这四天中的某一天,岩田秀一他们很可能到太平洋休闲俱乐部的旅游点投宿,而且应该以位于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别墅小木屋最有可能。
就距离而言,他们不太可能到箱根以外的地方去,而且没什么钱的高中生应该会利用会员证去投宿廉价的出租别墅;加上用会员证去投宿,四个人平均分摊一栋五千圆的小木屋,每个人只要负担一千多圆,应该是最划算的选择。
浅川手边就有别墅小木屋的电话号码,可以直接打电话到柜台查询他们四人是否曾以野野山结贵的名义去投宿,只不过俱乐部的柜台不会给任何答案。
休闲俱乐部内的管理员都经过特别训练,他们将保护客人的隐私视为一种基本义务;就算出示大报社的记者身分,明确告知对方调查目的,只怕管理员也不会在电话中透露什么。
浅川暗自盘算要不要先和当地的分社取得连系,请关系良好的律师要求对方出示帐册。在这种情况下,管理员应该会乖乖地出示帐册给警察和律师看。
不过这么一来,浅川之前所伪装的身分马上会被识破,而且也会给报社带来困扰。
想要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方式进行调查,最快也得花上三、四天,浅川没有耐心等那么久,他对解开事件谜底有一股炽烈的热情。
(到底会查出什么样的结果呢?
假如他们四人真的在八月底到南箱根太平洋乐围别墅小木屋住了一晚,结果导致他们死亡的话,那他们到底在那边碰上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浅川突然想起阳子的哭声。
(今天下午阳子看到般若面具的时候,为什么会吓成那样?)
在回家的电车上,浅川问阿静:
“老婆,你跟阳子讲过鬼故事吗?”
“啊?”
“你有没有用画册或什么东西告诉阳子鬼是可怕的东西?”
“我怎么可能……”
夫妻俩的交谈到此为止。
阿静并没有产生任何疑问,但是浅川却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恐惧的情绪是人类本能的一部份,它与后天被教导去害怕某种可怕事物是不一样的。在远古时代,人猿就对雷电、台风、野兽、火山爆发,还有黑暗……等事物感到惧怕不已。
因此,小孩子第一次听到打雷声和看见闪电时,便出于本能地知道要害怕。
只不过雷电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而“鬼”……
字典上对“鬼”的注解是“想象中的怪物”或“死者的灵魂”,如果阳子因为鬼的可怕长相而感到害怕的话,那么她应该也会惧怕同样有可怕脸孔的酷斯拉模型。
但是,阳子曾经在百货公司的橱窗里看到制作精巧的酷斯拉模型,当时她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好奇地看了许久。
(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简而言之,酷斯拉只是一种想象中的怪物,而鬼……只有日本才有鬼吗?
不对,西方也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他们叫它为“恶魔”。
阳子还怕什么东西呢?
对了,是“黑暗”……这孩子非常怕黑,绝对不进入没有点灯的房间。)
黑暗和亮光呈明显的对比,而且确实存在于四周。
现在,阳子正在漆黑的房里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沈沈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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