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盆节,也称“中元节”,是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日固定的节日(有些地方,尤以华南,是七月十四日),有些地方又俗称鬼节、施孤。依照佛家的说法,农历七月十五日这天,佛教徒举行“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以及报谢父母长养慈爱之恩】
小张死了。
他是被人活活用刀捅死的,下手的人是他女朋友的前男友,小张跟她年前才确定的恋爱关系。
几天前的晚上,女友的前男友突然来找小张,说要跟他谈谈。小张没多想,一点头,随口就答应了下来。谈着谈着,话不投机,对方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刀子。
女友当时在远处,据她说,依稀能看到那刀子几乎有人的小臂那么长。
小张中刀后倒在血泊中,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说:这个人够呛了,赶紧救,赶紧救。可终究,还是没能救回来。
小张带着无限的眷恋离开了人世。亲者痛,仇者快。
小张的魂魄脱离了躯体。
他站在一边,看着手术台上双目紧闭的自己,一点一点的被人摘掉氧气面罩,关掉呼吸机,撕掉所有监控生命体征的设备,拔掉插在静脉上的针管,然后看着医护人员关掉无影灯,有序的离开抢救室。
不久后。从门外传来了父母声嘶力竭的痛哭流涕。
那些恸哭让小张很难受,很想哭。可是鬼是没有眼泪的。
恍惚中,小张看到两个文质彬彬的人向他走来,其中一个人是一身黑西装,另外一人一身白西装。他们很有礼貌的要带他离开这里。
黑白无常吗?没想到,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
黑白无常一左一右的架着他,从医院里出来,小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他想起了《灵魂摆渡人》里边有说过,在鬼的眼中,月亮是红色的。
不过今天,月亮恰好被一片乌云遮住了。很可惜,没看到。
【人死后的第七天,俗称头七,也叫回魂夜,也就是说死者有什么未了之事,由鬼差押解回来,与阳世间的亲人见面,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作最后缅怀,先人的灵魂还可以像生前一般在家中活动。】
在阴曹地府待了几天,小张掐算了一下日子。从他死的那天开始,到盂兰盆节,正好是他头七。
记得以前老人们说过,头七这天,死去的鬼魂可以再回原来的家里看上一眼。也不知道父母现在怎样了,他们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却白发人送黑发人,21岁的大好青春年华,就永远的被埋葬在这里。
还有他年前刚交的女朋友,还有他的一众好兄弟、好哥们儿……想想自己的人生还有那么长,路还有那么多,充满无限的选择和可能性的未来他还都没来得及经历过,小张突然觉得有些悲怆。
从悲伤,怨恨,到愤怒,短短的时间内,小张突然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了。先前在人世间经历过的回忆通通涌进他的脑子里,他抱着脑袋痛苦的大叫,嘶嚎着,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都是他!都是他!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嫉妒,要不是他杀了自己,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这份痛苦!我恨!我好恨!
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报仇!血债血偿!只有杀了他我才能投胎!只有杀了他我才能消除心中的怨恨!
头七前一天,在一片惊呼声中,小张脱离黑白无常铁链的控制,冲出了地狱,双目血红地向女友的前男友家飞去。
那个行凶者正背对着窗口在床上酣睡。
小张漂浮在他家的窗口,双眼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
床上的人突然一个激灵,他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冰冷的视线不停地扫视着,一直冷到骨头里都不肯放过他。
他慌忙的坐起来扫视房间,发现并没有人在里面。刚松了一口气,眼睛瞥见窗口,心脏立刻狂跳着提到了嗓子儿——他睡前关好的窗户此刻半掩着,冷风吹动着窗帘,有一下没一下地飘动,就像吊死的女人脚下的裙摆。
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爬遍了他的全身。
愣了片刻,他翻身下床,伸出手想把窗户重新关上。窗户里吹进来的风突然加大,窗帘被猛地掀起狠狠地抽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如同响亮的耳光;窗外飞沙走石,风力将细碎的石子凶猛地卷起,狠狠砸在玻璃上,雨点密集的敲击震得窗户啪啪作响。
呼啦啦!
玻璃被无数飞来的石子击碎,狂风呼啸着裹挟着碎片,如同一枚枚锋利的刀子,在前男友身上肆意切割,刮蹭,所过之处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弹无虚发;前男友想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脸,又一阵劲风袭来,激烈的哀嚎响彻房间,他的双手和小臂被深深插进皮肉里的玻璃碎片划得沟壑纵横,鲜血从指缝间和手背上蜿蜒着汩汩淌下,在洁白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幽暗的光芒,勾勒着一副凄美的画卷。
又是几片玻璃飞来,毫不客气地扎进他的双眼、口鼻、手肘、膝盖——他惨叫着跪倒在地上,捂着痛处不停地打滚求饶,可是越打滚,碎玻璃片就在皮肉里扎的越深;到最后不仅是先前刺中他的玻璃,就连地上的玻璃碴子也一并在他的滚动中刺破他的皮肤扎了进去。地面上血糊糊的一片,他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刺猬,蠕动着,哀嚎着,颤抖着,蜷缩着。
小张漂浮在窗口,惨白的脸庞上忽然浮现出哀伤的表情。他眨了眨眼睛,地面上,一片不规则的长条状碎玻璃在小张的注视下缓缓升起,平移到前男友头顶正上方。
扑嗤。
嘎。嘎嘎嘎。
喀啦。
呃啊啊啊啊啊!!!
小张笑了。
他满意的离开。
身后是一具大脑被玻璃片完全剌开的尸体。
做完这些,小张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四处游荡着,他突然想回家再看看自己的父母,在彻底离开之前,与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可是,家,在哪里呢?
人死之后,灵魂便脱离躯体;如果继续滞留在阳间,魂魄的力量便会越来越弱:从一开始还能偶尔被少数人看到,到几乎被人看不到;从能在阳间自由行动,到最后记不清来时的路,虚弱到只能徘徊在原地,被困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小片区域里,无助,彷徨,直到消失。
小张是未到头七那天就偷跑出来的,他还没有经过黑白无常的“魂魄充电”,力量已经不够用了。
眼前的景象好陌生啊,他突然想到了,之前不知从哪里听说的一个故事。
有个女人死了,是在乘公交车回家的路上出车祸死的。她死了之后一直有一个想回家的信念,于是就离开了公交车。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和对家人的爱,向家走去,可是越往后她发现自己越记不清了,能走的路程也越来越少。
她一直坚持不懈地走着,走啊,走啊,最后有一天,她的灵魂的力量终于弱得不能再弱了。她在消失的前一刻,还渴望能跟家人再见上最后一面,却只能徒劳地在一个公交站牌前打转转。
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了。
小张最开始读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它有点搞笑;可是现在,他真的笑不出来了。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悲伤和恐惧。
他怕自己找不到家,他怕父母会伤心过度,他怕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这样消失了。
爸,妈,我好想你们。
正黯然神伤,身边忽然有人经过。仔细一看,原来不是人,而是跟自己一样的鬼魂。小张叹口气,呆在原地没动。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个刚过去的魂又再一次从他身边经过了。没多久,又过去一次。
咦?难道鬼也会被鬼打墙吗?
起初小张有些惊讶,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一个跟自己现在状况相似的可怜人罢了。也许相比他的状况,自己也许还要好一些,因为那个魂数次经过,小张都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没换。可他却连看都没看小张一眼,只是空洞地目视前方,双脚悬空地飘动着,过去,又回来。
他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无望和恐惧正侵袭着他,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身体。
“小张,你也许还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很久了。这些东西,你留着,留着用……”
似乎从远方传来了谁的话语,又像在耳边,女孩的声音带着哽咽,断断续续的,小张手里忽然就出现了一沓百元大钞。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手机、衣服、鞋子等等……小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直到最后,他手里又多出一沓面值十万的钞票。
“……抱歉啊,刚才忘了给你送这一沓……”女孩子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时而飘渺时而清晰。
好像很熟悉……是萧小鱼吗?那个不爱说话的女生,一年多的同桌时光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深刻的印象,只是记得她对自已有些小害羞的模样。自己还让她帮忙给其他女生递过小纸条儿呢……
哦,原来是她。
居然是她。
靠着这些东西,小张成功地换来了一次重新回家的机会。临别前,路边哭成泪人儿的姑娘背对着他,他摇摇头说:
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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