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新开了一家食肆,叫做奠言阁。这家食肆饮食精巧,茶香酒洌,渐渐就有了名气。
这天,一个锦衣公子在几个凶恶大汉的簇拥下闯了进来。伙计慌忙迎了上去,一个哈巴狗嘴脸的家丁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说你们莫言阁菜做得不错,我们公子要尝尝鲜。上最好的来,我家公子见识得多了,不合胃口就砸你的馆子!”
这小伙计眼珠一转,哈腰低声说道:“公子稍等,小的马上安排。”说完便飞也似的奔向后堂去了。
一行人等了快半盏茶的工夫,公子正要发作,忽见从二楼袅袅婷婷地走下一个绿衣佳人来,看得众人都呆住了。美人儿朱唇微启道:“我家夫人楼上请。”
锦衣公子顿时没了火气,晕乎乎地随美人儿上了楼。楼上有一大一小两张桌子,刚好坐下这一行人。屋子的另一端悬着水晶珠帘,隐约有一红衣女子端坐帘后。
众人坐下后,就听帘后女子缓缓说道:“公子久等,民妇夫君远行,不便直面诸位壮士。民妇亲自下厨备了酒菜,请公子品尝。”绿衣女子拍了拍手,就有两个小伙计扛着托盘、提着酒坛出来了。伙计手脚麻利,一会儿工夫,诸打手面前就酒满菜全了。绿衣女子将一个白瓷大盘放在公子跟前,随后摆上一个白玉酒杯和一只白玉小碟。
公子定睛细看,只见白瓷盘内整整齐齐码着十几片浅粉色的肉片,每一片都薄得透明,正待发问,那绿衣女子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夹起一片放入小碟内说道:“我家有套莫言斋,是指我家夫人亲手烹制的菜饭。公子不用说出您的口味喜好,由夫人自己来猜测。我家夫人为公子准备的这道菜唤作贵妃鱼。”
“如果这道贵妃鱼不合我们公子胃口呢?”哈巴狗钻了出来,伸着脖子问。
“是啊,如果不合我意,又如何?”公子斜了眼睛,盯着珠帘后红色的身影问。
“公子可提出一个要求。”夫人娇声答复。
公子不由哈哈大笑,随后夹起肉片放入口中。那薄薄的肉入口即化,清香四溢,又似乎有微微的辣味,转瞬而逝。公子不由想起昨夜在暖红阁的一夜销魂……哈巴狗一见公子的表情,心下便明白了几分,这不仅仅是对了胃口。他忙凑在公子的耳边嘀咕了一阵,公子笑起来,盯着帘内女子道:“夫人手艺不错,不过鱼不是本公子最爱。”停了一刻,听无人搭腔,又接着说,“所以,本公子的要求就是以后我要常来这楼上,夫人你要亲自斟酒陪饮。”
夫人一口答应:“承蒙公子赏光,不过妾身不便见太多男子,不知明日公子是否可以轻衣简从而来,妾身和阿蛮当尽力以博公子欢心。”言罢用手一指绿衣美人儿。原来这个绿衣女子名唤阿蛮。
公子不由心中大乐,这不明摆着说明日楼上幽会吗?他大吃畅饮完便得意洋洋地离开了莫言阁。
他一走,楼下的众人就议论开了。
一个白须老者拉着伙计小声说:“这尹侍郎的独子,外号淫(尹)毒(独)虫。仗着姐姐尹昭仪得宠,无恶不作,坏了很多好人家的女儿。看他这样,怕是打上你家的主意了。”
谁知这伙计不以为然地答道:“老人家放心,善恶有报,等我家主人回来……”话还未了,就被阿蛮打断:“夫人叫你。”阿蛮扶了老者坐下,轻声道:“谢谢老人家,我们会小心。”老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2.官运忽至
第二天,尹公子就带了哈巴狗来到莫言阁,直奔楼上。却见阿蛮已笑盈盈立在小桌前。桌上放了与昨日一样的酒菜,那贵妃鱼的颜色似乎比昨日更红了些。珠帘一挑,红色身影婀娜步出。尹公子上前一把握住夫人素手,这妇人却也不避,尹公子只觉得那美人玉手柔若无骨,正想把嘴巴凑上去,突然觉得那红色的衣袖如鲜血流动,袖管之间隐约可见的不是如雪肌肤,倒是一节森森白骨,不由惊得“哎呀”一声,松手跳了起来,问道:“你袖子里是什么?”
夫人一脸诧异,挽起衣袖,但见皓臂赛雪,哪来什么白骨?
夫人又端过酒杯,送到惊魂甫定的尹公子唇边。美人香混着酒香传来,尹公子不由抿了一口。酒人喉中,心里立刻安定下来。
贵妃鱼鲜香胜过昨日。一会儿工夫,盘内十来片鱼肉就统统到了尹公子的肚中。酒也喝了不少,这尹公子又开始手脚不老实起来,夫人给阿蛮使个眼色,两人架了他转入珠帘不见了踪影。
哈巴狗正想跟上去,伙计上了新酒菜,又听得后边二女和公子笑语不断,便安心吃喝。不知过了多久,见那阿蛮扶了公子出来,天色已不早,哈巴狗怕城门要关,匆匆忙忙架了半醉的公子走了。
自打这次,这尹公子便山珍海味难下咽,只想吃这贵妃鱼。每每来莫言阁,总大醉而归,根本记不清珠帘之后发生了什么。而尹侍郎竟然突然间官运亨通,不出一月就当上了兵部尚书,传闻是托了尹妃的福。一月前,皇上突然大幸尹昭仪,日日不离,封了她做贵妃。只是这贵妃近来日渐消瘦,不由让尹尚书十分担心。他听说儿子又到莫言阁日日喝得半醉,心中甚是不悦,不过好歹没有闹出大乱子。前一阵子,尹公子又逼死了一个姓张的酸秀才的老婆,要不是尹尚书派人打点压下了案子,这事恐怕要闹大。不过听儿子的跟班讲述,尹尚书隐隐感到这莫言阁有几分蹊跷,只碍于身在长安,不便到洛阳探访。
3.怜我世人
初夏才至,皇上亲临洛阳巡游,百官二品以上随行。尹尚书的机会来了。
这日,尹尚书换了布衣,单身前往洛阳城外,一探虚实。才人莫言阁,伙计就迎了上来。尹尚书单刀直入,要点贵妃鱼。不一会儿,就有一美貌女子把他迎上了二楼。
这贵妃鱼果然奇妙,只是肉色鲜红如血,十分奇怪。尹尚书清了清嗓子,问身边侍酒的女子:“这鱼很是好吃,只是不知是什么鱼,竟会肉色如血?你家夫人又是如何烹制这鱼的?”
自称阿蛮的女子笑了笑:“尹尚书真是不同于公子。”
“你如何知道我是尚书?”
“夫人说了,知道贵妃鱼的人只有尹公子。这贵妃鱼一日只能供一次,公子和常来的家奴都知道。方才在楼下,伙计也和您讲了。敢来和尹公子争的,怕只有尹大人了。而且,阿蛮想,一两白银一片的鱼肉,也只有大人您点得起。”
“大人知道,洛阳伊阙是前朝龙门所在。没有跳过龙门的鲤鱼,鲜血聚于头顶,称为点额。这肉就是点额鲤鱼的鱼背脊骨上的肉。夫人用百花蜜酿酒和姜汁腌了,在干花的烟里熏过,再用并州薄刀片成薄片。”
尹尚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这阿蛮又说得有理有据。忽然听到楼下混乱,有人喊道:“老爷,快回家接旨,您升右丞了。”
尹尚书掏出银票扔在桌上,飞快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