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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课排得很满。上午两节,高数与机械原理;下午两节,马克思主义原理与思想道德修养,都是大课,四个班在一起上,一百多人混坐。阶梯教室仿佛像个电影院那样空旷,老师对着个麦克风讲课,呜拉呜拉的,夹杂着尖锐刺耳的啸音,我感觉自己是在通过一台大功率的收音机在收听广播。
一天平淡过去,如果说这一天发生了哪些不太寻常的事情,那么马千里的夜不归宿勉强可以算一件。
我和乌刚以为他到外面的网吧刷夜了,心里并没有太过在意。
次日清晨七点多,就在我和乌刚起床叠被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顿时有点愣怔,门外,马千里被两个面孔陌生的男生架着站在走廊上,模样与昨天判若两人。一脸灰白色,眼神发直,嘴角上还点缀着一些白沫的痕迹,米黄色的T恤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痕,就像是被当做抹布擦过两遍地板又给他套上了似的。
他的脑袋无力地当啷在胸前,看样子像是喝醉了酒。我凑上去吸了吸鼻子,令我惊讶的是,我并没有闻到一丝酒气。
我心里有点疑惑。这是怎么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马千里抬到他的床铺上,脱了鞋,盖上被子。马千里一动不动,任我们摆布,只是大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空气。
我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送马千里回来的两个男生显得有些慌张。其中那个穿着AC米兰队服的胖子跟我们讲了一遍始末,他说他俩都是物理系大三的学生,早晨天刚亮,两人在学校里跑步,当跑到东南角那片荒地旁时,远远的看到那个老球场的门洞前趴着个黑影,仿佛是个人的形状,俩人一开始没敢过去,只是远远地观望,后来见那黑影像动弹了一下,这才乍起胆子去看,于是就发现了浑浑噩噩的马千里,问他话,毫无反应,只好翻他的口袋,见学生证上印着宿舍号,于是就把他架回来了。
连连道谢的同时,我心里也升起一片疑云,大半夜的马千里跑到那球场做什么了?看了一眼旁边的乌刚,我忽然想起了马千里昨夜的那声冷笑,他也许想用亲身实地的探险来证明乌刚神神鬼鬼的讲述是多么的愚昧和可笑,同时用这座鬼气森森的球场当作自己勇敢胆大的陪衬。
我都能设想出,当他向班级里的女生得意洋洋地讲述自己夜探恐怖球场的英勇时,他的表情一定会同登顶珠穆朗玛峰胜利归来的英雄们相差无几,不过遗憾的是,他的计划没有像他预期那样的圆满,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我望了望乌刚,发现他也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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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物理系师兄告辞离去了,门咯吱咯吱地合拢,像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房间里陷入了寂静,我们谁都不说话。窗外下着小雨,空气中潮湿得简直可以拧出水来。
在我们身边,马千里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床上,圆睁着双眼望向虚空,仿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尸首。
室内的温度仿佛降低了许多,我感觉周身上下都漂浮着阴寒的气息。
乌刚颤声道:“昨天晚上我都说那个球场邪门了吧,他偏不信,偏不信。”
“那个球场到底怎么回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走样了。
乌刚叹了口气:“其实那个球场除了斗殴捅死过两个学生,后来还死过别的人呢。”
我蓦地瞪大了眼睛,如果说斗殴致人死命是场意外,那么再有死亡事件上演,可就真有点超出现实逻辑了。
我催促乌刚继续说下去,他告诉我说,那场斗殴杀人案发生后不到一年,好像是初秋的时候,有两个学生在那个球场里自杀了,男生是中文系的,女生是英语系的,是一对恋人,最诡异的是他俩的死法:一个球场,两个篮架,这俩人一个挑了一个篮筐,系了条尼龙绳,分别吊死在上边。发现时,两具尸体隔着中间空旷的球场遥遥相对,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还慢悠悠地旋转着。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挺多学生都说他俩自杀当天还好好的,没受到什么挫折,情绪上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迹象,无缘无故地竟跑到球场去上吊自杀,所以人们纷纷传言是球场上的死鬼在找替身,把他俩给带走了。
从那以后,师大的学生就更是把那个球场视为不祥之地,不光是球场,连那附近都很少去了。当然也有不信邪的,前年,有个高中生自恃胆大,不信鬼,就像马千里一样,大半夜跑去探险,结果刚摸进球场里,莫名其妙地就晕过去了,等醒来后竟发现自己躺在篮球架子下面,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头顶上方的篮筐上正吊着个白生生的年轻女人,穿着泡泡纱的白连衣裙,脸黑紫黑紫的,她的脖子被尼龙绳勒得都凹陷下去了,脚上穿的那双酒红色的漆皮高跟鞋就在男生的头顶上方一荡一荡的,几乎就擦到他的头皮了。女人勾着头,朝着他咯咯地笑着,由于绳子勒着她的脖子,她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吸拉吸拉的声音,就像一个濒死的人在费力地倒着气。
男生几乎崩溃,连滚带爬地朝着门口爬去,可就在这时,周围的水泥看台上开始浮现出一张张惨白的脸,那些脸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就像是浮雕一样,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的白眼珠像死鱼眼那样鼓突着,每张脸都是青灰色的,一看就是死人的脸。男生再也顶不住了,当时就吓得背过气了,直到黎明时才再度清醒,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球场,回去后整整休了半年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