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传来肉踩烂的触感。
脚掌伸进鞋里,立刻踩到了柔软的东西。温热的液体渗进袜子。冷汗打湿了制服的侧肋。我连脱鞋都做不到,呆呆地杵在一年级的鞋柜前。开朗的笑声拍打耳朵。几个女生用手打着拍子跑了出来。我等待她们离去,伸出颤抖的手,用手指伸进鞋口的缝隙,拉开鞋子。
血与踩烂的肉拉出丝。脚底的肉块已是面目全非。
恐怕是还没长毛的老鼠幼崽吧。我勉勉强强才想象出原本的形状。
我一只手提着鞋,走向设置在运动场旁的饮水区,用力拧开水龙头,用水打湿鞋子,冲走里面的肉。我甩甩鞋,将水甩掉,又把脚塞进鞋里,走了出去。在校门前,我回头观察身后是否有人。只见运动场上留下点点湿润的足迹。
只有一只脚的足迹,就像奇怪生物走过的痕迹。
宝之原初中。我确认挂在校门上名字,踏上归途。
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我搬到这个小镇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但是,我仍未适应这里。我走在通向老旧民宅的路上,小心不被人看到,垂着脸。这个闭塞的乡下小镇,感觉连空气都不一样,总有种阴魂不散的不悦感。
独自回家虽然平和,却很孤单。承受着夏天炎阳的炙烤,更是惹来忧郁。前面的拐角连着一间木制小屋。我确认没有买零食的学生后,拐过粗点店所在的拐角。
忘~记了歌唱的金丝雀啊,是~被丢弃在人迹罕至的后山林中了吗
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歌声。带着奇妙的拖腔,发出嘹亮的声音。
我环视一圈,可没见人影。我循着歌声,驱策视线。察觉声音是从粗点店与邻家之间的缝隙中传来,于是心惊胆战地窥探过去。在暗处,蹲着一个人。有人正在墙壁与墙壁之间创造出来的逼仄空间里爬着。
那个人看上去是个比我还小的孩子。蜷缩的身子上,穿着红色的衣服。小小的右手,正捏着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执拗地拖动着。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孩子脚下,被粉笔画得密密麻麻。
没有手的小孩子,头被打烂的猫……无章可循线条将整个路面淹没。
不~不~那样~太可怜了~~~~【注:西条八十《金丝雀》。上同】
那孩子将粉笔摁在地上,粉笔的顶端破碎掉,画出的线开始分岔。突然,那孩子抬起脸。黑色的长发随之舞动,红嘴的唇扭曲起来,眨着巨大的眼睛。
——是个女孩子。
女孩犹如人造之物,拥有清晰的五官。面容很端正,可所有的部件都莫名地扭曲,让我联想到曾几何时在图鉴上看到过的,大朵的食虫花。
她身上是让人联想到古旧人偶的土气连衣裙,张开红而大的嘴唇,笑了。她准备说些什么,而抢在声音传过来之前,我的肩膀被抓住了。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你在看什么呢。快别这样了」
粗点店的大婶将我从缝隙中拉了出来。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咕噜咕噜转着。看到这个动作,我理解了大婶想说的话。
——那孩子脑子有问题,别靠近她。
对人冰冷到这个地步,真的好么?大婶看着茫然的我,皱起眉头。她发出略微不解的哼哼,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没见过呢……莫非是神崎家的孩子?就是,那个搬过来没多久的?」
「我、我叫神崎朋花。请多指教」
我慌慌张张地低下头。为了不被讨厌,尽可能深的鞠了一躬。大婶表示理解一般微笑起来。挂满赘肉的脸变得皱皱巴巴。
「这样啊这样啊。那就难怪不知道了。不可以搭理那孩子,知道了么」
大婶笑着说道。我对该如何回答犹豫不决。大婶的嘴角不耐烦的抽搐起来。我注意到了方才的失策。我错了,应该赔礼。
「非、非常抱歉。谢谢您告诉我」
「啊,这没什么,是我爱管闲事。叫住你真是不好意思」
大婶就像对待小狗一样,向我挥挥手。而我紧咬着嘴唇。又来了。我无法很好的回应他人的期待。该道谢的时候一语不发,该笑的时候面无表情。
就算在转校以前的中学里,我也没能处的很好。不知为何,班上的同学们只要我一出现就会笑起来。一想到来到新的学校后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就感觉问题果然出在我自己身上。
为了能够稍许弥补过失,我鞠了好几次躬。但是,大婶的笑容依旧不改。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离开粗点店,动起愈发沉重的脚。
果然是我不好。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生活的更加安静。
被讨厌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得到安稳的时光,其他任何东西我都不需要。
就连这些许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霸凌从转校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继续。
而最初的原因,便是我打破小镇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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