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六岁以前我一直坚信是有人爱我的,可是六岁以后我开始知道,全世界都恨我。
因为七岁的时候,妈妈牵着我的手,把我放上了史沟桥上。
那是古镇上唯一的大桥,有20米高,下面河流湍急,像野兽一般奔腾呼啸着。我看了看脚下跌宕起伏的河水,又不解地看了看妈妈。她说:“你是罪恶的根源,是我与过去肮脏记忆里的种子。你不死,我就会一直活在痛苦里。”
我听不懂,只好焦急地扯住她,我的声带完全是讲不出话来的。
小孩子是没有决定权的,就像一只木偶任人摆布。她说:“你活着也不快乐,我帮你解脱好不好?”
她的眼神半疯狂了,血色的光再次蔓延。我恐惧着,软绵绵的小手颤抖着拉住妈妈。可是小洛来了,她冷酷地说:“谁也不准伤害小凉,也不能抛弃她!因为她的出现,她的痛苦,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是最没资格毁灭她的人!”
小洛推开妈妈,拉着我跑了。
我曾回头看她一眼,如果她有一滴悔恨的泪,我会毫不犹豫地甩开小洛的手跑回去抱住她。可惜没有,她颓废地坐在地上,以仇恨的眼光看着我。我是她的孩子啊,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她怎么忍心……
她大声说:“小凉,如果你爱妈妈,你就去死,好不好?”
你去死,好不好?
她在把我生下来以后说,你去死,好不好?
这样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残忍。有时候,感情被剥夺远远比没有的好。我一直被自己欺骗着,固执地以为至少妈妈是爱我的。可是多年以后,真相像死鱼一般带着腐烂的臭味浮出水面,我终于放弃了欺骗,开始了隐忍而近乎被虐的生活。
伍
星期一,我必须和嘉木一起去上学。
这是我最讨厌的日子,同学们的欺负,老师们怪异的眼神,总是不约而同地聚在这天。
路上的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
小洛像条藤蔓似的紧紧牵着我的手,她有人群恐慌症。自从妈妈那件事后,她对人不自觉地产生了恐惧。就像是沉入深海里面,呼吸困难,手脚被密密麻麻的海藻缠住一样。最后被闷死在里面。现在的人就是小洛心里的海藻。
嘉木宽厚的大掌落在我们十指紧扣的手上,笑道:“别怕。”小心翼翼地,怕惊醒婴孩的沉睡一样。
小洛脸色苍白地甩开我们跑了。
我略微疑惑,嘉木却掏出一颗奶糖,“都高中了,‘她’还是那么慌里慌张的。”
她?是指小洛?
嘉木看着我,深邃的瞳孔里大片大片的温柔简直可以把我溺死。
刚进教室,我的座位上就有红色油漆写的几个字:哑巴神经病,滚出我们班!
从一开始的难过到现在的镇定,我已经毫无知觉了。这类的言语每个星期都会有的,比较麻烦的是我要费很大劲才能弄干净。
嘉木说:“谁要是敢动小凉一下,我就弄死他!”
第一次被人家重视,第一次会有人为我说话。我心里有异样的感觉。
一个个子高大魁梧的男生走出来,他痞痞地说:“小子,才刚来我们班,不懂规矩吧。”
嘉木虽然有一米八的个子,可是很瘦,全身都是斯文的书本味。他冷笑着上前捏住他的手指,轻轻一弯,空气里传来“咔”的一声。大个子的手指断了,嘉木英俊的脸上有着与十七岁少年不相符的冷漠与残忍。“别欺负我妹妹,她是我的家人。”
我愣住了,温暖彻底融入了我的心扉。
嘉木哼一声:“别对试图伤害自己的人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