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此案能上达天听就是因为与雍王有莫大的关系,如果说只是死几个因构陷雍王殿下而坐上龌龊官位的官吏,陛下也未必如此地兴师动众。早在雍王殿下还是太子之时,就以容止端重、能通鬼神而闻名,在雍王去后半年,徐敬业等人在扬州举兵反叛,以雍王还在世之名四处招摇,号召天下迅速响应。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生是死,随时都有可能自觉或不自觉地充当朝野谋反势力的领袖,而卷入有人反对自己的阴谋中去,作为一个母亲,陛下的心中会是多么地悲哀啊!”狄公叹息道,“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有几个是真正为了殿下呢?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陛下是因此而愤怒,这些人是利用雍王之名践踏着陛下那颗对子女愧疚的母亲的心啊!”狄公悲愤道,“乔泰,马荣你们可曾记得,在神都我们研看卷宗之时,其中对于雍王鬼魂的描述?”
“属下记得,上面说在命案现场发现雍王的鬼魂,或全身沥血,或长啸嚎哭,端的一副索魂厉鬼模样,而且更恐怖的是见过他面目之人不久后都以失踪为结局!”乔泰答道,“可我们到达丰都后所发现的鬼魂,却似乎有意在指引我们破案的方向。第一次,让丫头发现了无常庙的尸体,第二次,让属下注意到了上山的灯火,找到了失踪的百姓,前后所为大有不同。”
“这不正是郑县令刚刚所说的意思?我们到丰都后见到的鬼魂是他,而从前的鬼魂应该是另一人所扮。”
“另一人?是谁?”马荣问道。
“校尉单忠,不是吗?”
“不错,果然逃不过阁老法眼。”郑智苦笑,“在前几桩血案中,因为单忠与被害人多有接触,加之案发时他行踪不定,犯官就一直对他存疑于心,毕竟那几人之中有武将在,寻常之人有如何能随意将其杀死?但调查之时,他却有吴县丞作证,在下也就不好多加责查。不久犯官就被停职监禁,所幸那时监管颇为松弛,一人犯官趁看守之人松懈、单忠不在时,到他的房中搜寻线索,结果竟然让犯官在一只箱箧中得到了那羊皮地图和假扮雍王鬼魂的明黄色袍服,还有阎王错的铁牌。找到这些物什本就令我十分惊讶,可当犯官细看那羊皮上题诗的笔记时就更加惊讶,因为那羊皮上的字体与我所熟悉的一个人的字迹十分相像。”
“那题诗不就是雍王殿下么?郑大人做过雍王殿下的侍童,见到他的字迹觉得熟悉也属寻常呀。”乔泰不动声色道。
“不,乔大人,在下服侍雍王的时候不过十三四岁,时间也只有月余,时光荏苒,说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记得雍王的墨宝?下官觉得熟悉是因为发现那字迹与县丞吴旭常常摹写的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吴旭,后者十分坦然:“下官说过自己非常敬重雍王殿下,所以收集他的字迹时常摹写也并不奇怪。”
郑智看了他一眼,嘴角嗫嚅了一下,转回头继续面对狄公,“犯官得到了这几样东西后,就知道不可以再留在此处,所以就开始了逃亡与被追杀的生涯。追捕我的就是单忠,他的武艺十分精湛,虽然犯官也有些微末伎俩在身,但与之相比实是不及,与他几次照面下来就伤得不轻。”郑智奋袖出左臂,上臂上几道刚刚结痂的可怕刀痕露在众人眼前,“如果再偏一点,就在脖子上了,阁老,说实话,犯官与同僚上下关系和睦,彼此也无罅隙——除了一次发生过些许分歧,但也仅仅是个人看法不同而已。就算彼此是对立一方,至少也应该顾念从前的情谊,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下手会如此狠毒。不过说来也奇怪,从他重伤我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他。”
“受伤后下官又生了病,子夜一直为我采药治病疗伤,丰都的四周都被封锁,我无法轻易脱逃,而我亦深知丰都此时定然会惊动天听,朝廷定然会派大员前来,所以在子夜的建议下我化装成乞丐在丰都潜伏顺便查案。十余天前的夜晚,我在街上游荡,突然发现在雾中影影绰绰有几条人影,他们似乎抬着一个人走入一个地方,好在四处大雾弥漫,五步开外便混沌不辨,我尾随在后并没有被他们发觉。待他们走后,我仔细看那个地方就是无常庙,而他们抬进去的竟然是一尊神像,无常庙早已荒废,为什么会有新的神像送进?犯官一时好奇就用石头砸开了神像的一角,结果……”
郑智叹了口气:“发现了无常庙的秘密,此时犯官也意识到自己与子夜的情况更加危险,好在我很快就知道阁老您已至渝州,犯官大喜过望,但是此时犯官也发现,由于没有抓到我,子夜的安危愈加险峻——他们怕知情的子夜向您透露过多的消息,我怀疑他们会灭口,那么危险的时刻而子夜那个傻丫头……”郑智语带嗔怪,却有掩饰不住自己的幸福,“还是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了自己,本来是想您来后在您面前申冤陈情的,可是又怕遭了他人的毒手。谁想阁老您竟然来到了子夜客栈入住,子夜顾忌监视者就在身边,未敢向您明言,而是故意向您讲了鬼都的轶事,以您查案的性格必然会夜出一探究竟,所以入夜后我就在客栈附近徘徊,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跑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小女孩与一只大黄狗。虽然如此,我还是执行了自己的计划,先到无常庙焚尸,再扮成鬼魂出现在小女孩的面前,然后再折回客栈接应子夜。而目的就如大人所说,不过……”郑智转回头望向丫头,“那一夜把小姐吓坏了吧?子夜到今时今日还埋怨我哩,我也一直于心不安哪!郑某在此赔罪!”
“没事!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你与子夜姐姐的关系,入住子夜客栈也是有意而来,自然有了这样那样的心理准备。”丫头微笑着摆摆手,“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这还是子夜姐姐说的呢!丫头可不像这里的某些人,怕是日间行走心中都不得安宁呢!”
子夜微笑起来,颔首向丫头致意。
“这桩案子最无辜的就是那些被卷入的百姓,重者丢了性命,轻者如今还是惶恐不安,更加讽刺的是——阁老能猜出那些百姓最开始关押之处吗?”
“我想就是这丰都的监牢之中吧!”
“什么?这丰都的监牢!大人,您没弄错吧?”马荣与乔泰惊叫了起来。
“马荣,你可记得百姓中失踪的李九?他是本县的一个泼皮,他为什么会对关押之所感到熟悉,难道马荣你想不明白吗?”
“泼皮?大人意思是说他曾经被关过大牢,所以认出了自己的所在,因此被灭了口。”
“就是如此,所以被杀的人多是泼皮闲汉,因为他们是最有可能认出关押之地的人吧,而那两个工匠可能就是将他们的尸身做成了神像的人吧。如果本阁所料不错,他二人如今应该还被关押在深牢大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