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这个时候,王小六看到自己还在亭川,已经胡子拉碴。
那是戊午年十月,正是全国拨乱反正的时候。那一年,王小六和亭川卫生院的毛豆刚结婚。毛豆身材娇小,胖胖的那一种,这虽然不符合王小六的择偶标准,但毛豆也有优势。一是性格泼辣,说话办事风风火火,做人也很直率;二是毛豆正规卫校毕业,有稳定的工作,这在亭川巴掌大的地方,不是很多;三是毛豆家境好,她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父亲是亭川中学的老师,母亲是信用社会计,兄妹三人,她最小,最得宠爱,这对家境贫寒的王小六无疑在经济上有很大帮助,毛豆的一个叔叔还是政府的副书记,也算有头有脸。王小六经不住毛豆的连番攻击,很快就败下阵来。王小六虽然有个大学文凭,但彼时文凭并非吃香,在亭川卫生院工作了几年,还是平头百姓一个。王小六与毛豆的事定下来后,在毛豆叔叔的干预下,一下就提了主任,门诊部的,能够管它五七人。王小六虽然常想起霓芳,那唱戏的小妖精,娇媚的身段,但早就是过往烟云,从生活的视线中已经消失了四五年,怪只怪两人的缘分太浅,怪只怪那时一穷二白无后台。他常常哼唱两句《打渔杀家的戏词我本当不打鱼家中闲坐,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清早起开柴扉乌鸦叫过,叫过来飞过去却是为何……反反复复的就是那几句,表达内心的不平。
王小六虽然荣升了门诊主任,但门诊的事向来就是各开各的门,各干各的活,无非是有个什么会议通知一下,那个科室来病人了,没有人去喊一下,天长日久有时也很烦心。再说,王小六毕竟年轻,虽然有文凭,有知识,但没有沧桑和白发,和所有的地方一样,老百姓看病往往选择那些年纪大的,总以为他们多吃了几斤盐,多一些依靠,这让王小六有时愤愤不平,有些病人明明先在他手里看了,看到一个老先生,赶忙将自己开过的处方塞到荷包里,又去请老先生看,这常常让王小六面子上非常难受,又不好当面发作。所以有时抑郁的很。和毛豆结婚以后,强势的毛豆很快怀孕,王小六三天两头就要受点毛豆和丈母娘的气,所以经常就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于是,唱戏的频率又多了起来,还是那四句词,绝不多唱一句。有时王小六躺在床上,看到身边的毛豆沉浸梦乡,想到这一生就和这个肥女人绑在一起,就有些窒息,但窒息只是暂时的,到了早上,还是一样要生活。日子就是这样悄悄地流逝。这一天晚上,王小六正在上着夜班,夜班通常没有事,有事就是急诊。差不多都是感冒发烧的,开几粒药,或打个退烧针就了事,有时也收到住院,很少有病人转诊,交通不便啊。十一月天,七点还没到,就已经天色暝暗了。王小六看报纸正津津有味,亭川派出所的老刘带一个人来,三十不到,衣服很单薄,说是被车子带了下,躺在路边。各种活动都正常,问他他不语,身上也没有擦伤,瞳孔看着也还好。王小六对老刘说应该没有多少事,也就没有观察和治疗了。老刘一听也放心,让车子就走了。老刘带着那无名氏就走出了亭川卫生院。谁知第二天十点多的时候,老刘找上门来,说那无名氏昨晚死在路旁,离亭川有三四里。又说他的家人也找来了,那人是克汀病,就是脑子不清白的那种。
王小六有些惊了。心想一定是脑外伤,颅内慢性出血的那种,还好是个克汀病。王小六向老刘写了一个门诊病历,当然不能说当时有什么异常,要不就要担责了,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事实上当时也没有发现有何异样,那时又没有什么CT,一切只靠经验了。
这事很快就由车主赔钱平息了,但给王小六敲了重重一棒。王小六后来想要是当时观察一下,虽然不一定保得住命,至少可以心安。克汀病人也是一个命啊。在以后的临床中,王小六再不敢这样轻率。毕竟人命关天。后来出了名的王小六常常想不要看他们今天沾沾自喜,哪个名医手下没有几个冤魂?
这虽然有些偏激,但现在医生缺乏的就是自省。一谈己功,津津乐道,对那些误治失治之人祸者,很少思及己过,
王小六在门诊主任干了不到一年,就调到了住院部,那时开始重视人才了。被当成人才的王小六也逐渐得到重用,这个时候,艾主任也因政策平反而返了省城,王小六开始在亭川露出头角。毛豆也生了,是一个儿,王小六好歹学过了两天中医,就起名为“王蒺藜”,“蒺藜”,“吉利”的相关语,王小六曾经以为很有技术含量,但那狗日的读书就是懵,两个字写了一年还是写不称头,就自己改名“王小七”,简单好记,又与他一脉相承,王小六也只好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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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王小六和鬼医令继续前行,鬼医令又打开了黄卷,时光的魔镜将王小六带到了癸亥年。那一年王小六已三十出头。
生活乒乒乓乓,王小六既非得意,也谈不上失意,在亭川巴掌大的地方,王小六也算是医疗骨干了,但亭川毕竟是乡下,王小六希望有一天老天开眼,能够上调到亭洲。那里毕竟是县城,无论什么都比在亭川好,他的很多大学同学现在都成了县医院的业务骨干了,干部的四化也为他带来希望,他常常做一些美好的梦,在亭洲的街道上,挽着爱人,但不是毛豆,走在亭水河边,闲看落日西下,残阳沉落,或是和王小七走在街边小摊,吃一碗包面或是麻辣烫,或是某个不经意间与曾经相爱的人相遇在某个岔路,聊一下从前或现在的风景。有了这样他就很满足。
正是八月天,二季稻还未完全插完,闷热的天空像蒸笼一样,王小六在竹床上躺下不几分钟,护士高杨就喊了过来,又来新病人了。
病人是上屋垸的柯子林,王小六中学的同学,并且还是同年的。王小六记起那一年,在中学勤工俭学两人采累根子的事。累根子又叫“累根坨儿”,学名叫“香附”,那时没有什么书读,天天除了劳动还是劳动,后来学校组织学生到淇山去采药,除了益母草外,最多的就是累根子,身上长着毛刺。王小六和柯子林经常搞一些恶作剧,把长着毛刺的累根子塞进哪个女同学的颈里,让这些娘们满山满畈地追打他们,为此不知受过老师多少的批评。中学毕业后,柯子林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就没有推荐上高中,只好在家挣工分了。王小六在亭川工作以后,见过几回面,大多是来弄点药,要点红汞紫汞的,乡里人经常破点皮很实用。
王小六看到是柯子林,连忙问是么事。柯子林的媳妇说“感冒了好几天,畏寒发烧,人慷慷颤。”柯子林也看到了王小六,连忙低声开玩笑说“王大主任,感冒了,人没劲的很。”
王小六回应道“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扇了风?”
“没有,没有,二季稻搞得人要死,哪还有那闲心情。”
护士高杨连忙量了体温,几分钟后一看,对王小六说“王主任,39.7,做不做皮试?”“做啊,看来是重感冒,先退烧和消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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