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兄弟俩有几回遭遇危险,差点儿被主家捉住,连滚带爬才得以逃脱。思来想去,兄弟俩想了个招,扯来黑白两块布,各做一件拖到脚尖的肥大袍子,余下的布头又缝了两顶小口袋似的高帽子,扮作阎罗殿下索命的黑白无常。如此一来,人撞见了避之唯恐不及,谁还敢来捉拿?此后兄弟俩盗墓时再也没有遇到过意外,小日子也过得滋润起来。
这年秋天,听人说三十里外苏家寨苏八老爷的独养少爷死了。这苏八老爷家财万贯,娶了九房妻妾却只落下这么一个儿子,极是娇生惯养。没承想苏少爷长到十来岁却得病夭折,苏八老爷心疼至极,陪葬的财物还能少了?
当下,吴七和吴八赶到了苏家寨,得知苏家祖坟位于前山蛤蟆坡。兄弟俩马不停蹄,又背起药篓扮作采药郎中来到蛤蟆坡踩点,果见坡上一座新坟筑得又高又大,墓顶七纵七横十四层大青砖,墓门前侧立着三层三间的坊楼式大墓碑,一大二小,四柱落地,整个墓地足足有半亩大,好不威风气派!
当天晚上,兄弟俩酒足饭饱,溜到蛤蟆坡外的小树林里先迷瞪一会儿,养足精神后恰好到了二更天,只见月明星稀,亮如白昼,正是盗墓的好时候。兄弟俩穿好行头,将盗墓的工具掖在袍子里,出了小树林,沿着白天探好的路径向蛤蟆坡走去。
不想刚一进蛤蟆坡,便见苏少爷的大墓前有两个人影晃来晃去!兄弟俩大吃一惊,急忙趴在草丛里观察了老半天,只见这两个人影也是一个穿黑长袍,另一个穿白长袍,头戴高帽子,分明也是黑白无常的打扮!
吴八胆小,结结巴巴地道:“哥,别……别真的是黑白无常吧?”吴七嗤之以鼻:“哼,你还真信有黑白无常?依我看,这样的夜天在墓前晃悠,十有八九是同行先下了手,头碰头了!”
“哥,按咱盗墓行里先来后到的规矩,咱俩……咱俩走吧。”吴八又悄声道。
“走?该走的是他俩!”吴七冷笑一声,“在咱盗墓行里,谁不知道黑白无常是咱们兄弟的名头?他俩竟敢冒充咱俩浑水摸鱼,真好比李鬼遇到李逵了!咱俩若是走了,岂不是自让名头?以后还吃不吃盗墓这碗饭?”
吴八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连忙道:“哥,你说咱该咋办?我听你的。”
吴七早想好了主意,成竹在胸:“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走,咱们过去把他俩吓走!”兄弟俩站起身来,从兜里各掏出一块以往没有派上用场、脏兮兮的红布条,往嘴巴里一塞当作红舌头,向苏少爷墓“飘”了过去。
在苏少爷墓前晃悠的这两个家伙的确不是“黑白无常”,但也不是吴七他们的同行,而是苏家寨前山村打腰鼓的孙神汉和徒弟刘老五。其实苏少爷现如今还没有身亡,而是病势沉重,奄奄一息,苏八老爷病急乱投医,最后请来了孙神汉师徒俩驱鬼赶怪。
孙神汉忽悠苏八老爷为少爷先建座大墓发“活丧”,然后由他们师徒俩夜里去墓前扮作一对黑白无常,一直守到五更天——天下之大,每天死去的人很多,一对黑白无常是忙不过来的,因此阴间里的分头索命的黑白无常有好几对呢。
索拿少爷性命的黑白无常来到墓地发现已另有一对黑白无常在索命,便会以为自己搞错了,回去重新请示阎罗王,如此来来回回拖延过了时辰,便会使少爷熬过一劫。
苏八老爷听了这一番鬼话,自然照办,不仅真的给儿子建生墓,还在空荡荡的墓室里点起了长明灯,供桌上摆着鸡鸭鱼肉、果品糖之类的祭品,应有尽有。
孙神汉师徒俩正抱着膀子溜达呢,忽见一对与他俩一模一样的“黑白无常”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站在了面前,顿时吓了一大跳!刘老五一个激灵:啊,还……还真的招来了黑白无常!他撒腿就要跑,却被孙神汉死死扯住。原来,墓里没有死人,却有三个大活人——孙神汉的馋嘴婆娘得知苏少爷墓室里祭品丰盛得很,天一黑便拖儿带女过来了,让丈夫打开墓道门,娘儿仨正躲在里面大吃特吃呢。若是孙神汉和刘老五逃走了,黑白无常还不把娘儿仨的性命全结果了?因此,孙神汉说什么也不能让刘老五逃跑,要硬着头皮同黑白无常斗一斗!
吴七见状心中有了底儿,只要自己不露马脚,把对方吓得吐出“红舌头”叫出声,便算赢了!
两对黑白无常对峙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怪叫声,活像咬架前互相挑衅的狗。
见对方不肯退,吴七向吴八使了个眼色。吴八会意,装模作样地从兜中掏出一卷皱巴巴、本为充当“生死簿”的黄表纸和一支干秃笔,一边冲对方点点头,一边在黄表纸上勾勾点点——再不跑,老子可要勾你俩的三魂六魄了!谁知孙神汉也从兜中掏出“生死簿”和毛笔点画起来,他的“生死簿”崭新崭新的,毛笔还往下滴墨汁呢,吓得吴八差点儿扔了纸笔!
吴七急忙抖动手中的铁锁链子和镣铐——快点儿滚,不然老子的勾命锁和铐鬼镣可就要派上用场了!孙神汉一碰徒弟,刘老五急忙一挥右手,也抖开了铁锁链子和镣铐,抖得比吴七的还要响。更出人意料的是打惯了腰鼓的刘老五左手又一甩,竟习惯性地打起挎着的腰鼓来,“咚咚咚”的鼓声在旷野里格外可怖,吴七吴八头皮发炸,腿直哆嗦——没听人说过黑白无常会打腰鼓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七定了定神,发现对方除了有镣铐和腰鼓外,大袍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盗墓的工具,并不是什么同行!他不由想起了一个绝招,手往大袍子里一伸,握住了藏在腰间的羊皮气囊——盗墓时为驱赶墓中尸臭腐恶之气,盗墓贼都备有一个鼓风清理用的羊皮气囊。吴七一只手不停地捏压羊皮气囊进气的软管把,另一只手将囊口从大襟开衩下对准了对方,呼呼地向对方吹冷气。嘿嘿,这下压倒你俩了吧,老子要用“阴风”吹跑你俩!
果然孙神汉师徒俩慌了手脚。就在这时,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一阵狂风从苏少爷墓顶陡然刮起,飞沙走石,尘土弥漫。处在下风口的吴七吴八顿时被吹得满头满脸都是尘土,呛得直打喷嚏,忍不住把“红舌头”都喷出来了!吴八直拽吴七,要撒丫子跑路,吴七连连跺脚,开了腔:“秋……秋天夜里刮阵子西风,有啥……有啥稀奇古怪的?要……要和他俩斗到底!”
一不做,二不休,吴七动了杀心:算你俩狠,但你俩不怕索命鬼,还不怕要命的大活人吗?他对吴八猛地一挥手,打个暗号,两人忽然甩掉高帽子,一个掏出尖刀,一个掏出短剑,冷哼一声,齐向对方逼去!孙神汉师徒俩慌了,连连后退,很快被逼到墓碑边,刘老五腮帮子直抖,红舌头也跟着乱抖。
眼看吴七的尖刀就要扎过去,墓碑侧后的墓室门突然大开,从墓里走出一个头插红绒花、涂脂抹粉、两嘴角油光光的婆娘来,更骇人的是婆娘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原来,听得外面有动静,孙神汉的婆娘扯着两个孩子推开墓门出来了。那馋嘴婆娘两腮蠕动,分明在咀嚼着什么,再看两个小孩子,男孩儿歪着脑袋,不停地吸吮沾在手指头上的糕点果糖,头扎朝天辫的女孩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豁牙的小嘴嘻嘻一笑,奶声奶气地拍着巴掌唱了起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啊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
“妈呀,他们……他们真是黑白无常,一家子全……全来了!”吴八吓得一头栽倒在地。吴七也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孙神汉师徒俩的灵魂终于归了窍,当下不敢怠慢,一人扛一个,把他俩扔到了后山的乱葬岗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鸡啼,吴七终于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乱葬岗里,一旁躺着的弟弟吴八,早已气绝身亡!吴七大叫一声,爬起来便满世界地乱跑,边跑边拍手笑着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他疯了!
孙神汉师徒俩受了惊吓,又遭了一场风寒,回来后都病倒了。孙神汉最终一命呜呼,临死前连呼:“无常老爷饶命!”
刘老五年轻,大病一场挺过来了,但他并没有继承师父的衣钵,而是改行当了屠夫。每当有人问起他那夜遭遇“黑白无常”的事,他都脸色大变,手摆得似风吹荷叶:“装神弄鬼要不得,会……会真的要了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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