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夜晚并不寒冷,我每天在煮抄手的氤氲香气中感受着生活的温暖和美好。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多了一个她,她是在我旁边卖茶水的,我心里有些笑她如此不合时宜。她整天沉默寡言,我也不是聒噪的人,但偶尔不忙的时候寂寞了也会和她交谈几句,她总是意兴阑珊地随便敷衍一下,但是态度也算友善吧。所以我以为她只是不爱说话,比较沉默而已。总是有些人在生活的压迫下失去了所有的热情和活力,幸好我没有,我乐天而容易满足。
我和她很少交谈,但一直和睦相处,有时视线相对就会互相交换个微笑。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来我这里吃抄手的几乎都是情侣,在我这简陋的塑料桌椅前坐下,低声亲密地交谈着;而去她那喝茶的却几乎都是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喝着茶,而且几乎都面带愁容。我心里暗暗好笑,原来茶也是解愁的啊!
有一天,她没有来,我还觉得挺别扭的,尽管我们没什么交谈,但是我心里已经将她当作属于夜晚的一部分了。
我有点魂不守舍的感觉。一直在想她怎么了,生病了?有事?这时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走过来,电影还没散场,他肯定不会是看电影的。但我还是热情地招呼他:“大爷,来碗抄手吧!”
老头儿转头看了看我,轻轻问:“丫头,看到我女儿了吗?我女儿在这卖茶的。”
我一听,原来是隔壁邻居的爸爸啊!急忙回答:“哦,您是她爸爸啊!您过来吃碗热抄手吧!她今天没来,我也奇怪呢,您不和她一起住吗?”
还没等我问出一肚子的疑问,老头儿就走了,一边嘟嘟囔囔着。我觉得这老头儿不太正常,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不由有些担心。但我还是没有放下摊子追过去。
幸好第二天她又来了,我表现得格外热情。“你昨天怎么没来啊?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但是她只是微笑着,不说话,显得我热情过头,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
忽然我想起来那个老头儿,于是说:“哦,对了,你爸爸昨天来找过你!”
她听了,脸色一变:“我爸爸?”
我高兴她终于有第三种表情了,于是赶忙接口:“是啊。他还问我看没看见你!”
我形容了一下她爸爸的样子,很想问她爸爸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并劝告她看好她爸爸。但是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虽然我和她做邻居也很久了,但是毕竟没有熟稔到那个程度。
她听着我热切的陈述,一句话不说,脸上带着一种回忆的沉思表情。我终于停住了。我也意识到她的反应不太对。我们都沉默了。
一会儿,她开口了:“我和爸爸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听了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沉吟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们似乎已经阴阳相隔很久了。”阴阳相隔?我头皮阵阵发麻。那么我昨天是……见鬼了?我不说话了,也无话可说。
她的表情很伤感,更加沉默了。
回家我和丈夫说了这件事。我们都在生活中挣扎,都得坚强。丈夫给我买了个桃木坠子,避邪,又廉价。其实我没有过多的感觉,事情过后我并没有觉得特别害怕。
日子一天天没什么变化。唯一的一点堪称变化的是,我搬家了。孩子渐渐长大,需要的钱更多了,可是我的抄手价格几乎没什么变化。
于是我搬去婆婆家住,虽然拥挤,但幸好离我每天卖抄手的地方并不远。我却因此有个意外的发现——我又看见了那个老头儿,她的爸爸!
我指给丈夫看,丈夫却笑话我:“别胡说!那明明是个人!我小时候他们家就住在这!”
我又愣了!难道是她为了逃避赡养责任?也太恶劣了!
晚上出摊的时候,我看到她几次忍不住要恶语相向,想必脸色不甚好看。她浑然不觉,仍旧在视线相遇的时候给我个微笑。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又看到你爸爸了!”她一愣:“哦!”
我气极!就这样?“你为什么说你爸爸死了?”
她愣住了:“我没有啊!”
“你不是说你和他早已阴阳相隔了吗?”她倒是会装傻!
“是啊!”
“你!”我刚想质问,却忽然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你……你……”
“是啊,是我死了。却仍留恋尘世,不放心父母,不愿投胎,在这里卖孟婆汤给孤魂野鬼,好叫他们不要害人,早日投胎……”
此后,抄手依然声声叫卖。我和她,在一小块地方,做着阴阳两世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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