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惊雷阵阵,陈惠失魂落魄的随着脚步走出校门,眼泪疯狂的往外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大河的跨河大桥上,大雨淋透了全身,头发胡乱的粘在脸上,冷风一吹,浑身不停的发抖。而她的心却比这雨更冷。曾经,自己以为找到了自己终生幸福,而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活着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陈惠木讷的爬上了桥栏,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当即便伸脚踩向了虚空。却在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挽住了陈惠的胳膊,将她拽了下来。陈惠情绪激动的挣扎着大叫:“放开我,让我死,让我去死!”由于悲愤过渡,陈惠当即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陈惠终于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竟是在一间香火萦绕的庙堂里,身边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尼姑。
在后来的交谈中,陈惠得知这位老尼姑法号静尘师太。原来,那天便是她救了自己。
在清云庵的几天静休中,陈惠渐渐的冷静下来,她觉得,外面红尘滚滚的世界,已非自己容身之地,若能像静尘师太这样超然物外、了却凡俗的过日子,倒也落得清闲安逸,于是便向静尘师太道明心意,想拜她为师,出家做尼姑。然而静尘师太却摇头叹息,说她尘缘未了,出家未必能解开心结,心静不下来,便是削发为尼,也是枉然,便一口拒绝了她。
陈惠不愿就此放弃,虽然被婉言拒之门外,却仍苦苦的跪在大门前以求感动师太。她跪了一天一夜,最后静尘师太终于开了大门,对她说:我佛慈悲,你若执意出家,贫尼也只好收容了你,不过佛法三千年的清规却不能因你而毁,你必须拿掉腹中的胎儿,才可了却世俗牵挂,你可做得到?
陈惠一听要夺走自己的骨肉,当即便坚绝不允,最后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山下走去。身后传来静尘师太的劝戒:“姑娘,听贫尼一言吧,倘若你执意要生下此孽障,恐有性命之攸啊。”
陈惠回头怒声道:“你们都是骗子,都是恶魔,谁也别想害我的孩子!就算他真的是煞胎,我也要把他生下来,一辈子养着他!”说完一步一跌的走下山去。只是此时她还能去哪?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思前想后,她决定留在山上,每日清灯为伴,忘却万丈孽缘。于是便在清云山的半山腰上搭了一个简易的茅草屋,修篱种菊,以野果地瓜等物裹腹,等待把孩子生下来。
在一次林中拾柴的时候,她偶然遇到两个下山打柴的小尼姑,当下藏身草丛,聆听两人的对话,从她们的谈话中得知,说半山腰上的女人腹中怀着煞胎,这煞胎非同寻常,如果不尽早除掉,将来必成大患,煞胎为人鬼所生,难容于三界之内,唯一能使煞胎转变成人的方法,就是给它喂食七七四十九个亡灵的魂魄,但是这便等于要害得四十九个魂魄不能转世投胎,等同于造孽啊……
陈惠听到这样的非议,气得便要上前理论,可是肚子一痛,便也就此作罢了。
如此数月,天气渐渐冷了,寒冬腊月,大雪封山,陈惠挺着个大肚子背着一捆干柴回到茅草屋,头发上覆盖着一层雪霰,一张脸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光彩,憔悴中带着几分沧桑。她刚一放下柴火,便觉得腹中奇痛无比。她知道自己要生了,便躺到茅草堆里,拗了一根木棍含在嘴里咬着。
一声声的惨叫不断的回荡在山谷里,传入了正在庵中打坐念经的静尘师太耳中。静尘师太摇头叹息一声,继续念经。
渐渐的,女人的惨叫声平息了,静尘师太眼中含泪,喃喃自语道:“唉,煞胎出世,必有浩劫!”当下冒着风雪走向半山腰的茅草屋。
当她推开门的瞬间,便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只见茅草堆里的林柯已经气绝身亡,她是因为难产导致失血过多而死的,而那个孩子却静静的眼着一双无辜而明亮的眼睛。
这时,陈惠竟然惊奇的发现,自己的魂魄从身体上慢慢的分离出来,她缓缓坐起身,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的孩子,她爱怜的把那个孩子抱过来,满心的欢喜顿时被他的一张可怕的脸惊得魂飞魄散,想不到自己的孩子竟然没有嘴巴!而且眉宇间还有一个恐怖的血纹图案,像树叶的脉络一般四处贲张,原来,有关煞胎的传说,全都是真的。可是当看到孩子天真的双眼时,她的恐惧便慢慢散了,毕竟,再丑的孩子,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当陈惠意识到静尘师太站在门口时,她知道大难临头了,当下便跪地哀求师太道:“求求你,放过我们娘俩吧。求你了,师太……”
静尘师太道:“小惠,并非我没有提醒过你,倘若你那时候听我的劝告,今天也不会被这孽障一出世就害了你的性命,你可知道后悔?”
陈惠思虑片刻道:“我不后悔,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我的孩子去死。”
静尘师太当下长叹:“唉,你竟然还是执迷不悟,如今这煞胎出世,必将祸害无数人的性命,我不能放任不管,如果你还有一丝悟顿,便把这胎儿交给我处置,你自己便好好投胎做人去吧,若然你还要护着他,那可不要怪老尼手下不容情了。”
陈惠见她不肯饶过自己俩,当即便动起手来,想要趁乱逃走,可是静尘师太何等高深的道法?没走几个回合,便将陈惠拿下,并用锁魂罐将她封印在罐中,以符纸镇压。陈惠在罐中大肆哭喊,却挣扎不了。被带进庵中摆放在神台之上。
如此三天,每晚听着自己的孩子嗷嗷闷声哭叫,陈惠只觉得心如刀割。她想冲出去抱起自己的孩子逃走,可是灵符太过厉害,她每碰一次,便被狠狠的弹回罐底,只能趴在地上无助的痛哭。
这天,天空下着大雨,静尘师太下山化缘去了,庵堂里进来一只躲雨的大野猫,在偷吃神台上的供品时,大野猫一不小心碰到那个锁魂罐,砰的一声,罐子摔在地上碎了,陈惠趁机逃了出来,她看到在不远处的摇篮里,自己的孩子正躺着睡觉,周身贴满了符纸,当下喜极而泣,一把抱起了孩子夺门而逃,刚跑出几步,又被桌上的一个白色收魂瓶吸引住了,她曾听师太说过,这个瓶子能收鬼魂,便将它也一并带上,逃了出去。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静尘师太并没有杀死自己的孩子,而是想通过念《大悲咒》和做法超度来驱除孩子身上的煞气,想让他重新成人。
林柯把孩子藏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并且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何顾。取义“有妈妈在,何所顾怕?”而她则隔三差五的晚上出去寻找刚死之人的魂魄,然后带回来喂养孩子,她还记得当初听到的那个消息,只要喂够四十九个魂魄,孩子便能复原成人。这孩子确实很奇怪,不需要吃喝,而是每次用收魂瓶把魂魄带回来,只要打开瓶口放在孩子的鼻端,他便会贪婪的吸食着里面的魂魄。然后便像吃饱了奶的小孩一般,沉沉睡去。
但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胃口也越来越大,刚开始一个月吸一个魂魄,后来半个月一个,到现在十天吸一个,有时候找不到魂魄,陈惠看着孩子挨饿,狠不得把自己给他吃了。可是林柯没有办法,她不能再这样让孩子饿下去,便从最开始的等人死去,到后来故意制造意外,把人活活害死,如此三番,她已经越陷越深,到现在她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索命厉鬼,虽然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尝尽万般酷刑,但是她不后悔,只要凑够四十九个魂魄,她的心愿便完成了。为了孩子,她什么都可以不顾。
三年过去了,何顾已经和普通小孩一般大小,然而他还是不会走路,不会说话,陈惠每晚都要对他说很多故事,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这天晚上,陈惠害死一个欺负大一女生的色狼,便带着魂魄欣喜的回到山洞,可是她顿时惊呆了,只见山洞前站着三个人,两边是两个凶恶的鬼差,正是黑白无常,而中间的人手里正抱着自己的孩子。而那个人不是静尘师太又会是谁?
“我的孩子,快把他还给我!”陈惠激动的扑了过去。而静尘师太拂尘一甩,抽在陈惠身上将她打飞出去。静尘师太冷然道:“小惠,我找了你两年,终于找到你们了,你害了那么多人,也该收手了,快随无常二老去地府受刑吧!”
陈惠哭泣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违拗,但容我最后一个请求,我手里是第四十九个魂魄,只要喂了孩子,他便可以破除煞气,重新做人了,求求你们让我把这个魂魄喂给何顾吧?”
黑无常厉声道:“大胆!你竟然敢在我们堂堂阴差面前公然触犯天条,枉夺他人转世之权,你必遭刀山火海之刑!”
陈惠道:“无常老爷,只要让我的孩子复原成人,我便跟你们走,再大的罪我也愿意一个人承担。求求你们……”
白无常怒极,挥起手中的哭丧棒便要狠狠教训陈惠,但被静尘师太的拂尘挡住了,对他俩说:“两位阴差稍安毋燥,陈惠虽犯下滔天大罪,可是念在她救子心切,又是最后一次,我佛慈悲,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这可怜孩子就要成人,不如请两位行个方便,成人之美。他日贫尼一定在玉帝面前,多替两位说道说道。”
黑白无常知道静尘师太已经快要得道成仙,得罪不起,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于是便只好默许了。静尘师太当下便把何顾轻轻的转交给陈惠,陈惠抱着孩子含泪跪谢静尘师太和黑白无常,当下便把收魂瓶放在何顾鼻端,肌肠辘辘的何顾立马吸食着最后一个魂魄。
刚一吸完,奇迹真的发生了,只见何顾的额头那些叶脉一样的血丝渐渐退去,萦绕的黑气也消散不见了,而他原本是一张皮的嘴巴,竟然缓缓的从中裂开了一道缝,最后整张封住嘴的皮终于没有了,露出一张温润柔嫩的小嘴。林柯惊喜的看着眼前的变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只听何顾张开嘴喊了一声:“妈妈。”陈惠的眼睛瞬间湿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把何顾紧紧的搂进怀里放肆的疼爱。那是欣喜的眼泪,这一声妈妈,她日盼夜盼,盼了整整三年,今天终于亲耳听到了,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着母子俩相依相偎的感人场景,静尘师太心里也是几分欢喜几分愁。只听黑无常厉声道:“好了,你的心愿已经达成,这便跟我们走吧!”
见对方在催促,陈惠还来不及跟自己的儿子相聚片刻,便要从此永远分离,心中大痛,哽咽道:“顾顾,妈妈今天好高兴,你终于成人了,还会叫我妈妈了,真乖。可是妈妈从此再也不能陪你,妈妈就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是妈妈的希望,知道吗?妈妈多想再陪你一会儿,可是妈妈犯了错,不得不离开你,顾顾,我的好儿子,妈妈爱你……”
白无常最见不得人婆婆妈妈的,当下一把抢过何顾,将他塞进静尘师太,喝道:“时辰已到,快走!”便和黑无常强行拉着林柯往前走去。林柯拼命的扑向何顾,凄声哭喊道:“顾顾……顾顾,我的亲亲宝贝,妈妈走了……”
何顾似乎也很懂事,大声哭叫道:“妈妈,妈妈,别丢下顾顾……呜呜呜……”
静尘师太长声道:“小惠,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顾顾的。你安心的去吧。”
陈惠被带入阴槽地府,经阎王审问,陈惠交代了所有犯下的罪行,于是被打入了第十八层阿鼻地狱,在那里,她竟然见到了自己一生的挚爱何然。他就关在自己的隔壁。
“何……何然……真的是你?”陈惠又喜又悲,喜的是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而悲的却是,现在的何然,已经失去了曾经那种文质彬彬的风度,头发很长,蓬头垢面,脸上全是被白蚁啃咬过而留下的坑坑洼洼的表皮,几乎是面目全非。陈惠的心在一阵阵的抽痛。
只见何然缓缓的抬起头,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晃了晃脑袋,发现真的是陈惠,当下兴奋的爬起身,大叫:“阿惠,怎么会……怎么会是你?”扑到栏杆前,想要去伸手抱她,却自惭形秽的忍住了,陈惠却不在乎,往前一扑,紧紧的抱住了何然。两人相拥而泣,久久未能平息。
后来彼此诉说了自己的种种经历,何然听到她说自己的儿子已经三岁了,并且成了正常人,心中大喜,紧紧的搂着陈惠的头放在怀里抚摸,心疼道:“这些年苦了你啦。我这个当爸爸的实在对不起你们娘俩啊。害得你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我……”何然哽住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陈惠爱怜的替他擦去眼泪,道:“还记得大学时,我们在图书馆里看过的那本书吗?书的最后那一段:“鸟儿胸前带着荆棘,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她没有意识到死之将临。她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但是,当我们把荆棘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两人饱含热泪的同声念完这段感人至深的话语,彼此相视一笑,再度深情拥吻。
没过半年,何然刑期已满,但陈惠却需要再受十年酷刑,阎王问何然是否愿意投胎转入畜生道?何然道:“我愿与妻子陈惠同受惩罚。直到她刑满。阎王念他痴心一片,便允许他继续留在阴世替陈惠分担惩罚,但却不能去见陈惠,以免坏了地府的戒条。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何然时时念及此诗,双目含泪,心中萦绕着对林柯的深深思念。
终于,漫长的十年终于熬过去了,陈惠被鬼差带出大狱,当她再次见到何然时,只见他已是两鬓霜华,那缕缕银丝,不正是他对自己无限爱恋无限思念的见证么?
由于打入地狱之鬼不得再转入人道,而要转入畜生道,阎王便问两人,想要转世成什么?两人深情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荆棘鸟。”
“准!”阎王一声令下,牛头马面便将两人推下了轮回转井里。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在清云山峰上的清云庵,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正在院子里扬着小斧子劈柴,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传来,他抬头擦了擦汗,看见院中的杏树上,有两只色泽火红的小鸟正在杏花间啁啾嬉戏,清脆的叫声如唱着一曲轻快的歌谣。小男孩返回屋中抓来一把白米,撒在地上。两只小鸟飞下来,快乐的啄着米粒。不时飞到小男孩的肩膀上用脑袋亲昵的蹭着他的脖子。
小男孩呵呵一笑,伸手抚摸着这两只漂亮可爱的小鸟,这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尼姑驻着拐杖走了过来,小男孩乖巧的扶她坐在板凳上,嫩声嫩气的问道:“奶奶,这鸟儿真漂亮,它们叫什么名字呢?”
老尼姑咳嗽几声,微笑道:“顾顾啊,它们叫荆棘鸟。”
“那,为什么叫荆棘鸟呢?”
“唔……这个啊,你可听好了,现在,我就来跟你讲一个关于荆棘鸟的美丽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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