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可怜的女人
早上七点钟,隔壁邻居准时出门,女性姣好的容貌被脸上大块乌青毁得一干二净,即使抹了厚厚的粉也掩不住惨遭家暴的事实。
我盖上猫眼的盖子,决定做点什么。理由并不高尚,除了性别带来的使命感,还因为半夜经常传来的咒骂和惨叫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导致我的皮肤状况每况愈下。
搬到新家将近半年,作为一个接受了大笔遗赠,可以整日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人,我的工作就是蹲在家门口观察来往的人流,因此很快就和整栋楼的人熟悉起来。脸熟的好处是,当我开口打听的时候,遛狗的大妈们毫不怀疑地把邻居的底细统统道了出来。
牵着金毛的大妈一脸义愤:“3011的闺女啊,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那个畜生!一个男的让女人养着不说,还整天抽烟喝酒打老婆!他俩搬来一年多,那闺女脸上就没消过肿!”
抱着吉娃娃的大妈恨铁不成钢:“唉,长得那么好看,也没孩子,怎么就不离婚呢?看那男人也是个没本事的,难道还养他一辈子?”
我对这位半年来只出过一次门,且戴着口罩的丈夫深感好奇:“各位阿姨见过她丈夫?”
这句话如同热油入水,立刻炸开了锅,大妈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堆,总结起来无非是“常年不出门,一出门必定戴口罩,肯定不是好人”、“体格挺好,人模人样的,可惜不干好事”这类。
搜罗了足够的消息,我打算在大妈们还没有把话题扯到给我介绍女朋友之前逃跑,哪知一转身,牵着泰迪的大妈笑着打趣道:“小伙子家里没个女朋友就是不行,这脸上都没洗净。”
我摸摸脸颊两侧,的确有点起皮,忙道谢后找了个角落,掏出喷雾瓶使劲喷水拍打。
回到电梯口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6:29,还有一分钟左右,隔壁女主人就要回来了。
我拍了拍脸颊,确定仪容没有问题后,决定制造一场偶遇。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地传来,偷听了将近半年,我轻易地认出了她的脚步声,于是赶在她进电梯的时候挡住了将要闭合的电梯门,换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已经按了楼层,她瞥了一眼,没有动。我装作惊讶地问道:“咱们是一层的?我住3012,新搬过来的,说不定咱们是邻居呢。”
她看了我一眼,漠然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温和,小声回答:“我住3011。”
随后的交谈顺理成章。我有心询问,她有意回答,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经历,不多,但正是我需要的。
女人叫程如,原本拥有自己的服装店,由于丈夫张烈在原来的城市犯了事,所以一年前不得已搬到这里躲避风头,成了不远处一家小公司的职员。
张烈来到这个城市之后心生愤懑,因为“那件事”发生在他们结婚后不久,所以他认为是程如给他带来了厄运,导致他丢了工作,就整日对她非打即骂。
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提出交换联系方式,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为了避嫌,她让我在楼梯间等一会儿再进门。我正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出神,前面突然传来轻声询问:“你是警察吗?”
“不是。”我下意识地回答,“我是个写小说的。”
程如轻声一笑,比了个再见的手势,便隐没在防盗门后的阴影中。
我模糊地注意到,她的左手尾指缺了一个指节。
果然是她。
二、秘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和程如保持着偶尔见面、每天聊天的节奏。
程如是个温文尔雅又机智聪慧的女人,即使脸上常年带伤也掩盖不了她出色的姿容。我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甘愿嫁给一个酒鬼暴力狂,我想,一个男人身材再好,长得再帅,如果他只会醉醺醺地打老婆,应该也没人能够忍受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我自忖对她有了点了解,似乎这个问题并不会戳到她的痛点,就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因为怕被张烈发现,我们只能在白天发短信,并且看完立马删除——有些忐忑地问了这个问题。
没想到程如的回答相当爽快:因为我离不开他。
我盯着她的回答,十分迷惑:从经济上看,是张烈离不开程如才对……难道是情感问题?常年被虐待导致程如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不,也不对,她在言谈中经常会流露出对张烈的强烈厌恶和隐隐的惧怕,这不是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的表现。没等我继续猜下去,就又收到一条短信:
我们守着同一个秘密,只能呆在一起。
尽管已经好奇得抓心挠肝,但理智告诉我,程如不是个会交浅言深的人。以我们现在的交情,即使我问起这个问题,她也不可能回答。
因此,我只能将这种网友的关系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应该是外卖到了,我没来得及看下一条短信,随手放下手机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人高马大、酒气熏天的精壮男人,他红着双眼咧出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一拳向我打过来。
他是张烈。
三、鸿门宴
果然是个练家子,我倒在地上,鼻梁被打断的瞬间竟然浮现了这个想法。
张烈似乎知道了我和程如有来往的事,一进门就直冲手机而去。由于力量对比太过悬殊,我并没有多做抵抗,而是自顾自地爬起来,拿毛巾浸了冷水敷鼻子,等他翻看完。
似乎是惊讶于我的镇定,张烈看完了短信记录,把手机一扔,恶狠狠地威胁道:“我警告你,我们两个的事你是管不了的,那女人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小心被她吃得骨头碴子都不剩。”
我当然知道程如对我有所隐瞒,如同我知道她习惯在语气诚恳的剖白里掺杂大量的谎言。
最明显的就是在“那件事”里,她肯定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干净。毕竟美丽又聪明的女人往往骄傲,而让一个骄傲的女人宁愿每天被殴打也要委曲求全保守的秘密,几乎可以确定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
何况正是在那件事中,她丢了一截指节。
但是我不在乎是否被隐瞒欺骗,也不在乎程如其人究竟如何,归根结底,我在乎的只是那个谜底。
大量失血和鼻子的疼痛让我焦躁到无意伪装,我不耐烦地开口:“这里有监控,实时连接到我父母那里,你要是再敢对我做什么,我就直接去告你。”
张烈凶狠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被我推搡出门的时候表情甚至有些迷茫。
我关上门,打开手机,发现程如刚刚发来一条短信“快跑”,看来,她已经知道张烈过来的事了。
我决定速战速决,一边赶往医院,一边给程如发了条短信:
我在人民医院。
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其实本不必这么久,我只是想给程如个借口而已。她和张烈都不会主动告诉我谜底,我必须自己寻找。
程如果然日日过来看我,连带着张烈都铁青着脸被拽来几回。
鼻子一恢复原状,我就回到家里。等到晚上,程如有些不好意思地来敲门,支支吾吾地似乎怕张烈听见。我把她让进屋,她才小声说张烈亲手做了菜,要跟我赔礼道歉,想邀请我过去吃饭。
终于来了。我按下内心的雀跃,欣然同意。
这一餐着实下了番功夫,菜色看起来精致又丰富。
饭桌上,程如格外殷勤,张烈也向我频频敬酒,似乎打着灌醉我的主意。我仗着千杯不醉的酒量跟张烈拼起酒来,但喝着喝着却一阵头晕,视线里只剩张烈惊愕的脸,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趴在了桌上。
脸压在手臂上看不到东西,只能听到金属入肉的声音和张烈微弱的哀号。程如向来温婉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不一会儿,她似乎放弃了利器,开始用拳头泄愤,就像张烈一直以来对待她的那样。
伴随着重物击打的闷响,结合着程如发泄式的尖叫,我期待了一整年的谜底终于揭开。
松了一口气,我回过神,听到张烈已经没了气息。紧接着我身上的汗毛纷纷竖立,发出危险的信号,冰冷的刀尖触碰腹部柔软的皮肤带来蚀骨的凉意。
我猜得果然没错,程如一有机会就会试图摆脱张烈,而这时撞上来的我,就成了替罪羊的不二人选。
她一方面对我示好,想要引起我的同情心和保护欲,另一方面则暗暗让张烈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利用他暴躁的性格制造了我们之间的剧烈冲突,为之后的嫁祸做准备。
今天她去找我的时候,特意对着监视器的方向强调饭是张烈亲手做的,这样事发之后就可以把事情解释为张烈心怀愤恨对我下药,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不幸中招,两人扭打互殴双双毙命。
而她呢?她只是一个一直以来被家暴虐待的胆小姑娘,被吓得除了尖叫之外什么都忘了做。我想整个社区的大妈都会愿意给她作证,证明她没有勇气犯案。
谁能想到这个女人早就从心里坏透了呢?
四、谜底
一年前,我接到好友章书的求救电话。他在电话里声音颤抖,哭着求我一定帮忙救出他被绑架的女友,因为她是他一生情之所系。
我急忙赶回国,但事态发展得严重超出预期。飞机刚落地,我就接到了章妈妈打来的电话,说章书在赶去送赎金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九死一生,他一直念叨着要见我,拜托我过去见他最后一眼。
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是弥留状态,挣起全身力气,拼命说了一句“救阿橙”后便魂归天国。
我内心的悲痛无以复加,这时章书的手机又响了,却是绑匪见他迟迟不到,以为他拒付赎金,便砍了程橙的一个指节拍照过来恐吓。我一时昏头,吼了句“阿书已死”,话音刚落便惊觉不对,还未改口那边就挂了电话。
从此再无绑匪消息。
为了让章书在天之灵安息,我接过了警方半途而废的调查,发现程橙的健身教练似乎和她有暧昧关系,也最有可能绑架她。
如果不是有那个指节,结合程橙的好友对她的描述,我甚至觉得这起绑架案应该是程橙自导自演,但她是个追求完美的女人,绝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体做出永久毁伤的举动。
这就是一直困扰我的谜团。
稳定的犯罪组合里,必定是由支配型人格控制着服从性人格,那么两个同样支配型人格的张烈和程橙的组合一定会出现裂痕。
追查到张烈的行踪后,我观察了他们半年,如果程橙真的是受害者,那么张烈这个施暴者的控制力可着实不怎么样,依她的智慧,随时都可以逃走。
但她没有,不仅没想过联系旧友,甚至还换了穿衣风格、发型和妆容,特意不让人认出。如果不是那个缺失的指节,我真的很难确定她就是那个让章书神魂颠倒的程橙。
直到程橙对张烈痛下杀手,我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的确是程橙提出了假绑架的构想,可在实施的过程中,张烈想要独吞巨额赎金,便假戏真做,在程橙的配合下无比轻松地绑架了她。
听到章书死去的消息时,本来没想弄出人命的张烈瞬间惊慌失措,被程橙用巧言说服,带她一起逃跑。后来,张烈又用之前录下的两人一起商量骗章书的录音威胁程橙,让她不得不屈从于他。
真是一出好戏。
我推开程橙压在我皮肤上的匕首,撕下一直贴在脸上的假皮肤,看着那条美人蛇血渍飞溅的脸上震惊的表情,终于可以笑出来。
章书和我是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的兄弟,只是工作后我在国外成了一名私家侦探,他在国内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们见面的次数虽然少了些,但情谊并没有少几分。
因此,我和程橙虽然没有直接见过面,但为了避免她在照片上见过我的模样,我一直贴着假皮肤。
这张皮看起来很真,只是戴的时间长了便容易卷边,必须用水压下去,所以大妈才会以为我脸上总是起皮洗不净,也因此,即使鼻梁断裂,我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用毛巾挡住脸。
如果当时程橙也在,她一定会发现我脸上有多诡异。
不过幸好她不在。
我收起别在袖口的针孔摄像头,起身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和张烈血流成河的尸体呆在一起。
早就知道她不怀好意,我怎么可能不做丝毫准备?她的手机、电脑早已经处在我的监控之下,因此在赴宴之前,我已经服下了延缓迷药发作的药剂,张烈倒下时我还趴在桌子上顺手报了警。
刚出门,警察和救护车便同时赶到,我晕在担架上,将实时上传到云端的录像地址交了过去。
我终于为你报仇了,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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