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根儿不认识您,我说了,是一个小子请我们来的,戏班子来这里就是唱戏,何况我们唱的也不错,何错之有。”班主依然是那副调调,听得让人有些生气。
“那周六呢?你们来了一天了,他哪里去了?”父亲问了一句。话音未落,班主冷笑了一声。
“一字谓之贪罢了。他拿着定金去赌牌,结果输了大半,回来怕你们责骂,于是花了低价请我们来这里。钱多有钱多的唱法,钱少么,自然有钱少的唱法。”班主继续说着。
“你戏班子里那些根本就不是活人!”爷爷忽然来了一句,几位叔叔和父亲都惊讶地回头望着爷爷。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我们的戏唱得不是很好么,他们生前也喜欢唱戏,死后我能满足他们心愿,顺便赚点小钱而已。”班主说得很轻松。
“胡扯!你自己去前台看看!”爷爷把他拉了过去。班主来到前台看见这种光景也吓了一跳。
“怎,怎么会这样?!”他马上走到台下,高声喊道,“都停下,别唱了!”可是台上的人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依旧继续唱着,点鼓打着,而且节奏越来越快,台下的人也越来越疯狂。
“这出戏一结束,他们也就找好替身了。”爷爷叹气道。
我指着班主说:“爷爷,我看见他叫那两人去破台,可是却是喝了公鸡血,又把自己的血洒在地上。”
“我也没有办法,他们的血早已经凝固,喝下公鸡血可以催动血脉流动,否则就身体僵硬,动不了了,把血洒在后台,是怕他们一下台会失控。”班主无奈地说。
“可是他们已经失控了,这出戏不能停,一旦唱完,这些人就都会失心疯了。没了魂魄,比死更难受。”爷爷痛心地说。
班主则低头不语。
“我并非想要害人,实在有说不出的苦衷。”他似乎很是懊恼,居然抱着头坐在地上哭起来。那个少年走了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班主将少年一把抱住,放声痛哭。
“现在还有个办法,只要把他们困住,还能保住大家。”爷爷的声音坚定了许多,立即开始吩咐人手。
他叫几位叔叔去了村口赶紧砍下一些尚未被大雨浇湿而又被雷电劈开的树,而父亲则被吩咐去把在场的所有未满一轮的小孩全部抱走。
“幼童寿不到十二,易被游魂附体。”这是后来父亲告诉我的,不过当时我已经刚过了十二,所以被父亲赶到一边。
没过多久,几位叔叔抱来了一大捆木头,各种形状的都有。我好奇地问爷爷这有什么用。
“这个唤作雷击木,上天雷电所劈开,鬼魂深惧之。”爷爷一边收拢木头,将后台整个围成一圈,总共八个角,按照八卦图形,把木头摆放好。
台上的戏已经进入高潮了,扮演穆桂英的演员声音高亢,眼看着就要结束了。
爷爷排开众人,独自走到台下,对着台上的唱戏人大吼一句:“人也好,鬼也罢,不可贻害世间无辜之人,听老头一句劝,都散了吧。”
可是上面的戏还在唱着,而且很快要结束了。爷爷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长叹一口气,接着居然掏出一把匕首,自己左手手腕割开一个口子,鲜血立即流了出来。几位叔叔和父亲见后大惊,想去阻止,但却被爷爷挥手拦住。
“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不过我的话你们还是要听的。”说完背对着大家,将匕首抛下,从后台走上去,居然站在了戏人之中。
这帮人依旧没有理会,还是在那里自顾自地唱着,爷爷大步走上前去,血随着他的步伐在戏台上滴落开来。他一把抓住扮演穆桂英演员的手,两人居然对唱了起来。可惜我对戏剧天生没有兴趣,具体唱些什么,我也没有听清楚,只知道到后来爷爷的血越流越多,叔叔们和父亲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不过奇怪的是本来应该快结束的戏居然一直唱了下来。
最后爷爷从台上下来了,非常虚弱,脸色惨白,但台下原本跟着一起唱啊跳的人居然恢复了平静,只不过都昏了过去。爷爷说了句“照顾好他们”,接着也不省人事了。大家立即帮爷爷止住血,然后七手八脚把爷爷抬回家去了。
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只记得后来那台戏一直唱着,台上的演员显得非常兴奋,仿佛不知道疲倦一般,他们的声音越唱越高昂,戏文越唱越快。最后我受不了了,眼睛开始犯困,大家都散了,临走前,看见班主泪流满面,跪在台前痛哭。
他们唱戏的声音响彻云天,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第一声鸡叫才结束。
早上起来,只剩下空荡荡的戏台,他们都不见了,似乎从未来过一样,村民们也将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塌糊涂。
不过有一个人回来了,他就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