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十七岁那年遇到过鬼。
父亲遇鬼的事,每回听,我都后脊梁直冒凉气,说啥也不敢自己去茅房,非得跟我妈睡一起。
父亲得喝二两二锅头才在我们兄妹几个哀求下说这事。
我奶奶一直体弱多病,父亲十四岁就随我大伯去内蒙的建筑公司学了木匠,手巧心伶的父亲十六岁就满师出徒了。第二年,父亲回家探亲。我奶奶十好几天不大进水米了。老话说是叫月子病,其实奶奶得的是子宫癌。奶奶很疼父亲,又怕耽误了工作,就催着父亲回外蒙。父亲一千个不乐意,一万个不乐意,怎奈母命难违,只好收拾行囊匆匆上路。
那年月,根本就不通客车,也没有柏油路,一百多里路,父亲得徒步去沧州火车站坐仅有的一班火车。火车是凌晨五点的,父亲预计走到沧州还能富裕一个多小时。那晚,是十三还是十四,父亲说忘了,反正月亮地儿挺亮堂。趁着月光好赶路,冬三月的路边淩碴子被月光一照,一闪闪的,像水晶。父亲肩背一只草绿色的书包,头戴一顶鹿皮帽子,书包里是奶奶给煮的十几个熟鸡蛋。
父亲走过了黄骅,走过了道安,走过了军马站,走过了李天木,父亲说估摸到了肖园了,月亮西斜了,父亲有些困,开始走着路打起盹,迷糊起来。我想,那景致肯定很好看,月光下,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哩溜歪斜地走路。
忽然,父亲觉得有人撞了他一下。父亲止住脚步,驻足观望,一个白衣女子与他擦肩而过,满头的珠翠、簪寰,月光下闪闪发光,脚步轻盈,身姿婀娜。父亲读过几年私塾,他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女子大半夜的干嘛无缘无故地撞我一下呢?父亲不由得转回身,向女子追过去,他就是要问问她,为啥撞自己。父亲在后面追,女子就在前面走,老远都听到彼此的沙沙的脚步声。女子的白衣银簪在夜色里十分真切,父亲就循着那身影直追下去。但总是不远不近地隔开那么一段距离。父亲越走越纳闷,心想,若非那女子不是人?而是鬼?父亲想,都说鬼怕火,父亲开始摸索书包里的大前门,父亲很早就学会吸烟了。父亲一只手摸索出烟卷,一只手摸出火柴,却不错眼珠地盯着前面若即若离的白衣女子。
嗤……随着火柴的点燃,父亲的睫毛一抖,再看前方,空无一人!
父亲的后背开始冒凉气,头发根都立起来了!猛地站住,转身,才发现,自己竟然往回走了将近三十里!父亲极其害怕了,把书包的带子放到最长,两只手交替抡着书包,只把十几个鸡蛋都抡得皮开肉绽。就这样一路小跑着闯进了沧州火车站的候车室。万幸的是火车还没到。
父亲每次说到这儿,总是叹口气说,其实,那鬼是要引我回家的!其实我是不该走的!你奶奶就在那晚,咽了气。父亲的眼睛开始通红通红的,转过身,对着奶奶的遗照,点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