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老二老三互相看着,鼻孔里哼哼。老大抽了一口烟说道,“牟师傅是个诚实人,我相信你没有直接撞着我母亲。但是,这件事应该和牟师傅有牵连,我母亲虽然六十九岁了,没病没痛,自己种菜,吃不完的还有卖,自己喂猪,身体好得很。我们了解过,外来的突然冲击才有可能造成脾脏出血,所以,牟师傅是有责任的。”
杨师傅扬声道,“是你母亲自己换肩挂上去的,跟我们牟师傅没关系。”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齐老三眼睛横扫过来,大有横扫千军之势,“我已经派人到派出所查你姓牟的住处去了,我看,还是将就这帮抬丧的,把棺材抬到你姓牟的家里去。”
“先不说这种话。”老大女人对两位师傅说,“情况我做了录音,牟师傅是有责任的。不过,你们可能对这种事应负什么责任不清楚,不要紧,外面还有法院的两个工作人员,我把他们请来,你们听听他们的司法解释,然后再做道理。”
老大女人说完,就出去了。
杨师傅和牟师傅对所谓的“司法”的确不怎么熟悉,只是觉得冤。他们对这件事的理解,只能用生活中的具体案例表达:自己跳河死的,跟跳河人身边走路的人没关系。所以,当那个没穿制服的司法人员询问他们对事情的看法的时候,杨师傅就这么说了。
“您只说对了一半。跳河的人跟身边其他人没关系,是因为他们没有过接触,比如肢体的接触。牟师傅跟死者呢,是有过接触的。首先,牟师傅停车的位置就不合理,既然是论价,应该把车停到一边去,其次,牟师傅启动摩托时,应该先观察四周,毕竟是城市,不是荒无人烟的地方,牟师傅有了这两个错误,才导致死者在换肩时被挂住而且一个踉跄。只能说,牟师傅没有主观动机有意挂住别人。”
文绉绉的,两位师傅一时听不明白。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争论,来人说,到了法院,牟师傅也是有责任的,按照新的交通法,牟师傅必须拿出两笔钱:丧葬费和死亡补偿金。
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司法人员”,先来的“司法人员”和他简单地交流了几句谈话情况,出去了。老大也出去了。两位师傅想走,走不出去,杨师傅说要小解,齐家老二挥手说不行。还是老大通情达理,在外面说谈完话就可以出去。
现在,新来的人给出两条路:上法院或者私了。新来的人分析说,按照城市标准,每年补偿两万零八百四十块钱,老人今年六十九岁,到八十岁,是十一年,总数应该是二十二万九千二百四十块,丧葬费只算两万,加起来二十四万九千多。
“还有进医院的钱,五千。”齐老二说。
“我冤,同志,你晓得不?”牟师傅有些气馁了,“就算我有责任,也是连带责任,如果非拿钱不可,我一个打锣鼓的,也没什么钱,快六十岁了,也就存了两万块。”
杨师傅没气力说话,他努力控制着下面放水的皮管,额头上冒出些许虚汗。但是,他还是憋着气说了一句,“就算牟师傅有连带责任,最多也不过十分之一的责任。”
来人看两位师傅的精神快崩溃了,假装思考了一阵子才说,“其实,我们也是同情牟师傅的,的确冤,但是法律是不讲情面的。就在前几天,一个开大车的,就在街上,车在很慢地走,一个人越过栏杆,横穿马路,没留意窜进大车后轮里,当时一只脚就嘣嚓(6)了。你说大车司机冤不冤?冤!但是法律是不讲情面的,所以司机自觉地拿出医药费,以后还要拿出误工费和残疾补偿费。我说呢,你们私了的话,可以协商各认一半责任,十分之一,那是不可能的。那么,牟师傅应该拿出十二万七千多一点。当然,还得齐家答应。”
这时候,齐老大又进来了,坐在牟师傅的对面。
牟师傅其实存了将近八万块,这时候死死地咬住说只有两万。齐老二齐老三哼哼,“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不然,我们组织抬人。我都清楚了,牟师傅的家在东乡箭楼村五组,318国道边。”
“就是,按过去的规矩,应该埋在他们的堂屋里。”麻二在外面帮腔。
杨师傅牟师傅清楚,这是解放前的做法,专门骗人钱财的招数。看来,想善了这件事只有多拿钱了,牟师傅勉强添加了一万块。
好说歹说,那个“司法人员”只是摇头。齐老二老三扬起哭丧棒,挥舞着,做出随时劈下来的样子。
“二十五万,一分钱也不可以少。”齐老二咆哮道,“通知外面的伙计们,准备起丧!”
“这样,牟师傅可能的确有困难,看在牟师傅敢作敢当的份上,十万,再少一分钱都不行。”齐老大终于说话,“牟师傅如果觉得不合适,我们法院见。死的虽然是我母亲,我这个当儿子的也只好不孝,把尸体放着。”
“你凭什么一开口就让出十四五万!”齐老二脸色铁青。
齐老大挥手道,“牟师傅态度好,我们做人也不能赶尽杀绝,同样不能做违法的事。”
齐老二鼻子里哼哼,嘴里却没有了话说。
没有办法,牟师傅只好跟他们签协议。签好协议,才放他们出来上厕所。
齐家限定牟师傅在三天之内给钱,所以,棺材抬到山里,没掩土。锣鼓师傅们不是傻子,明白齐家准备做什么,所以,大家都凑分子,补齐了牟师傅差的两万块缺口。
经历了这件事,牟师傅精神委顿了许多。杨师傅劝慰说,只当花钱买了个妈,钱以后是挣得来的。同行们也同情他,有什么事总是优先考虑他,如果哪里有驱邪的生意,努力介绍给他。牟师傅本来巫术不错,以前是不愿意随便使用法术,现在也豁出去了,有人请,就去。驱邪的生意最划算,东家要求得平安,舍得花钱,就是平民百姓,封一个红包,一打开,最少也有百十来块钱,比打锣鼓强。吹打一天一夜,才百十来块钱,如果加上做法事,也不过两百块钱左右。
很快,牟师傅出名了,不少有钱人开始请他。一天,牟老大居然在箭楼村委主任的陪同下来拜访他,说家母的事请牟师傅大人有大量,谁叫牟师傅自己亲口承认了呢,现在的法律是顾死不顾生。牟师傅只怨自己活该背时,没心思在这件事上多说,就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事。
“不好意思,他们说家里有点不干净,所以想请牟师傅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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