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箬笠舟虽不大,甲板上却站着十余人,面目模糊皆不甚清楚,默然而立不发一言。胡大成心中惊疑莫名,不知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人在江上行船,莫不是赶路的商旅不成,可这箬笠小舟寻常只能载客四五名,从未曾见过能载十数名客人的船,再看这舟上之人皆形状诡异,让人一瞧浑身便感觉阵阵凉意,他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惶恐万状。正在满腹狐疑时,忽见船尾立着一人,看身形服饰颇像自己的妻子王氏,胡大成心头一震,睁大眼睛极力望去,那女子却背对自己看不到容貌,但其身旁还有一个幼小的孩童,像极了自己的爱子至宝。
眼看小舟顺流而下越来越近,胡大成顾不得许多,张口便喊了起来。舟上诸人听见喊声皆慢慢将头转过,胡大成一见不由脑袋轰然一声差点晕了过去,只见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断肢少腿残缺不全,个个面如黄蜡神情呆滞,有如僵尸一般,正痴痴的看着自己。胡大成心中暗道不好,这只怕是遇见鬼了,双腿不住发颤,拔脚便欲逃走,正在此时忽见舟后那位女子也缓缓转过身来,月色下看得分明,不是妻子王氏却又是谁?再一看身旁的幼童也正是自己的爱子至宝。胡大成惊喜万分,正待问妻子为何半夜乘舟在河面上飘荡,只见王氏面色惨白目中含泪,呜咽着对他说道:“昨日妾与君一别不想却生死两隔,只怕今生要与君永别了。”胡大成心中骇然,张口呼道:“你且休要胡说。至宝快与你娘下船随我回家。”至宝低着头手拉王氏站在一旁,对胡大成之言恍若未闻一般。
王氏又悲泣道:“明日天亮你可顺着河堤向南直行,找到昨天妾亲手所蒸的馒头,如此方能真相大白,千万莫要忘记。”说话间那小舟已顺水渐渐远去,胡大成心中大急,正待上前继续呼喊,却见王氏头发忽的披散下来,一缕鲜血顺着额头汩汩而下,转眼满面鲜血淋漓,犹自向他涕泣不已,而至宝面色暗青目无表情,只对着胡大成不断招手,将他骇的张目结舌难发一言,口中呵呵做声就是叫不出来。却在此时,船头十数人也纷纷转过身来,口中向他呼道:“冤枉哪,冤枉哪,我们冤枉哪……”其声凄惨瘆人肌肤。胡大成只觉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一声大叫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刚才竟然是南柯一梦。他伸手抹去额头的冷汗,放眼望去河面仍是大雾弥漫,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唯独那阵阵喊冤之声似乎还在耳际萦绕,久久不能散去。胡大成心中悲戚难言,知道妻儿定是凶多吉少,这后半夜再也无心睡眠,只心绪不宁的坐在茅棚中等待天明。
待第二日东边微微发亮,他便依王氏梦中所言,顺着河堤向南而去。当走到万寿山之北时,忽见河边芦苇丛中泊着一艘箬叶舟,舟首挂着一盏白灯笼。胡大成想起昨晚之梦不由心中一动,悄悄走至近前,只见舟尾有两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在争吵不休。其中一个小乞手提竹篮道:“昨日师父说你没有乞讨到钱,故罚你不许吃饭。而我昨天收获甚多,这馒头是师父奖给我的,如今师父不在,你却要来抢我的馒头,真是可恶至极!”另一小丐手中拿着两个抢来的大白馒头道:“这篮馒头又不是师父蒸的,分明是昨日那个渡河妇人所带,再说一篮馒头你又吃不完,分给我两个又打什么紧。”胡大成听罢二人所言,心中大震,急忙向那小丐手中竹篮看去,赫然发现正是自家之物,而篮中的馒头不消说也是王氏亲手所蒸,却不知此时为何在这小丐手上。耳听得两人仍在争执不休,他心中惊疑万分,眼见河面宽阔四周并无人烟,也不知船上还有没有别人,自己孤身一人,贸然上船相询,只怕打草惊蛇反而让其逃走,思来想去只能先暂且离开,待找齐人手来帮忙才是。
想到这里,他悄悄转身缓步而行,唯恐惊动舟中人,直到离开河堤才飞快的向前面村庄奔去,找到地保告知了缘由。地保一听不敢怠慢,急忙在村中找了数十名身强力壮的村民,手持扁担木棍赶至河边。胡大成奔在最前,率领十数人一跃而上,发现舟中除了两个小丐之外还有两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乞丐,虽是衣衫褴褛,却是鹰鼻鹞眼状貌狞恶,看见胡大成等人显是吃惊不小。胡大成一进舱中便问二丐自己妻子王氏何在,二丐口执一词,均摇头说不知。胡大成又以小丐之言质问,二丐仍是坚称不知,此时一同上船的村民在前后舱及舱底都搜寻了一遍,发现有数十个大瓮放在那里,却始终未见王氏及至宝的身影。胡大成问二丐瓮中是何物,二丐面色大变,默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