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小时的车程,吉子从北国的学校回到了南方的小城。疲惫不堪的她,只想赶紧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嗅着只属于家的味道。
刚坐上公交车,父亲发来了短信:“我和你母亲要出差一个月,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奶奶家吧,钱都打到你卡上了。”吉子麻木地盯着屏幕,机械地回复一句:“注意身体。”便又将目光转向窗外。这样的对话,从吉子记事起就无限次循环,与父母间联系似乎只剩金钱来维系。
去年,爷爷突然离世,只剩奶奶一人孤苦的守着老家。想起奶奶日渐佝偻的后背和逐渐增多的银发,吉子心里隐隐作痛。
凭着记忆找到了奶奶家,门铃响后,奶奶惊喜地抱住了吉子。干硬的骨头硌得吉子生疼,奶奶消瘦得可怕,只剩一层薄得透明的皮遮盖住里面的白骨,似乎只要稍微用力,骨头就会清脆的断掉。屋内的布置,更是让吉子大吃一惊。她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漩涡的世界,墙壁上绘满了各种各样漩涡状的图案,屋顶上吊着奇形怪状螺旋状香火,甚至所有的植物,都被生硬地扭曲成漩涡的样式。漩涡在房间蔓延着、侵蚀着、吞噬着。
诡异的布置使吉子感到不解,却最终忍住了好奇,匆匆入睡。梦中,她看到了童年时的自己,放学后孤伶伶的一人守在偌大的家中。父母每日忙到很晚才回家,吉子回家后唯一的任务就是紧贴门缝,认真地辨认脚步声,期待着那神圣的脚步声。瘦小的自己,蜷缩成一团,将父母的照片紧捂在胸口。夜吞噬了光,然而依旧只有滴答的钟声回响。突然心间袭来一阵莫名的恐惧,是不是因为这次没有考满分父母讨厌自己了,还是做错了事惹父母生气了。她忐忑不安,焦灼与惶恐在心里盘旋。她是如此害怕一个人,害怕成为被遗弃的孩子。
梦魇后睁眼,已是白昼,明晃晃的日光刺得人眼生疼。吉子四处看不到奶奶的身影,便向门外走去。不远处,奶奶蹲在墙角一动不动。吉子奇怪地走过去,却惊奇地发现奶奶正对着一只蠕动着的蜗牛兀自出神。她疑惑地问到:“奶奶,你在干什么呀?”奶奶慈爱地笑道:“我在和老头子问好呢。”见吉子面露异色,奶奶缓缓从衣服里拿出一只鹦鹉螺,幸福地沉湎于回忆中:“这是你爷爷当年给我的定情信物,我们发誓要彼此相守终生。”奶奶爱怜地抚摸鹦鹉螺上的细纹,柔声说道:“他没有食言呢,现在啊,他化成了每一个漩涡,坚守着我们的诺言呢。”
吉子呆立在那儿,头脑只剩一片空白。她向大街走去,想让风吹散些心头的酸涩。儿女常年在外工作,爷爷走后,奶奶独守老屋。她不愿搬与儿女同住,虽然一直推说住不惯,但吉子晓得,是因为这老屋是爷爷与奶奶的爱情见证吧,承载着奶奶深沉的思念。吉子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她急忙向家里赶去,开门时只听咚一声巨响,心里一惊,朝浴室冲去。奶奶看到吉子,抱歉地说道:“地有些滑,刚才突然站不稳了。”吉子担心地说:“我扶你进去吧。”奶奶点点头,在浴缸边缘时拉住吉子停下,将手伸到浴缸内,快速地搅拌缸内的热水,全然不顾水花飞溅到身上。奶奶干瘦的手在水里滑出无数个涟漪,重重叠叠,宛如飓风在缸内升起。直至缸内形成一股巨大的漩涡,奶奶才说:“可以了。”
走出门外的吉子被惊吓得手足无措,是爷爷的离去,使奶奶悲痛过度的缘故吧。她害怕地打电话给了父亲,然而未等吉子开口,父亲以“我在开会,什么事明天再说。”一句结束了通话。
整宿,漩涡的噩梦缠绕着吉子,房间在旋转,她在跌入,跌入到那可怕的漩涡中。第二日,一声“吉子,快过来看呀!”把浑浑噩噩的吉子拉回现实。只见奶奶兴奋地嚷道:“我发现不仅外物里有漩涡,原来人体也可以制造漩涡啊!”说罢,奶奶努力弯下腰,极力想将自己卷起来。吉子吓得赶紧拉住奶奶,而奶奶推开吉子,一个人对着爷爷的照片喃喃自语。
南方的雨是阴冷的,淅淅沥沥地下,即使早已入春,但仍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地狱般的世界,永无光明与温暖。吉子缩在潮湿的被子里,瑟瑟发抖。一种无助的绝望在心口蔓延,如蛛丝般轻细,却又拉扯得人心隐隐作疼。